《远月》 1. 吴珊耘其人 《远月》全本免费阅读 吴珊耘在最后一排倒数第二个落座,心情紧张又疑惑----选个宫女还要考策论,又不是选秀才。 “小姑娘们,这是你们天大的造化,今年良家子大选,分了三等,过了策论一关就是甲等,进宫去就是主子娘娘。抓紧呐呗,这可是天上掉下的金饼子,接好喽!”考官笑嘻嘻地说完,考场内炸了锅。 吴珊耘眼睛一亮:她会策论! 她跟着堂兄们在族中私塾混过几年,原本只是学几个字,但她记性好,惹得先生喜爱,便跟着一路学下来,六哥大比前她还陪着备考一月,练的就是策论。 她攥着一管毛笔压在胸前,这样才能忍住心潮澎湃。不然,她真想大喊一声:“苍天助我!” 吴珊耘兴奋地环顾敌手,发现有很多位置空了,不少姑娘直接丢笔走人。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道命令并非是助她这样的小门小户的平民少女,而是为那些富贵小姐的前程搭个体面的台阶。寻常家里的女儿吃饱饭就不错了,还想读书? 一瓢凉水浇落,她冷静下来,眼睁睁看着一屋子人走得只剩下三个。 她是第四个。 这三人果然一水儿富贵不凡,身穿丝绸,头戴朱钗玉翠。 吴珊耘的目光在三人之间逡巡,最后落在自己身上,虽是布裙,好歹簇新齐整,不禁坐直了腰。 她又想到策论,颇自负,六哥的策论都不如她,何况这几个养在闺中读读闲诗的娇小姐。 这时,一个人从考场后进来,与考官点头笑笑,看了场中局面,走到靠窗边坐着的一个姑娘身边,悄声说:“就这几个人,那你没问题,没问题。”说拍了拍姑娘的肩,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走上前跟考官说了几句话,就绕出去了。 吴珊耘眼睁睁见了这一幕,也不用去打探这人是谁,自己已经笑了,先前的豪情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安慰自己,就当是来见见世面吧,反正不来这么一场,也是入宫做宫女。 她转头去看另一个姑娘,这姑娘穿一声鹅黄,也看到了这一幕,却浑不在意,稳稳坐着。 吴珊耘便对她多看了两眼。 这姑娘长得也并非如何好看,但真白净,这一白便让人有七八分出众。 看她神色恬淡,又因方才的小插曲,吴珊耘对她生出亲近之意,笑了笑想搭句话,策论题发下来,只好作罢。 这一场吴珊耘答得又快又好,毫无心理压力,交卷的时候看到剩下的三人冥思苦想,有些好笑,自己果然是误闯进来的看客,这三个才是正经角逐的主角儿。 她出门前回头看了这考场一眼,说不上来为什么,就觉得不看这一眼,就错过了什么。 结果她什么都没错过。次日差人登门,让吴珊耘去参加面选。吴珊耘深感意外,拉住差人问:“有几个人面选?” “三个,选一个。” 吴珊耘问:“那我是排第几啊?” “您是状元呐!恭喜恭喜!” 吴珊耘蒙了,心中思量这宫女大选到底不同,竟然这样公平,平静的心被这块投石砸得心波荡漾。她是第一啊!只要过了面选就是宫妃?!她捂住脸,简直不敢相信。应该是祖坟埋得好,积攒多年的运气开始显灵,落在她头上,保佑着她。 她的爹娘在热情敷衍报信差人,说了一堆好话,看差人没有离开的意思,才醒悟这是讨喜钱,匆匆拿了一角银子打发差人。 吴珊耘没留意这些,她怎么也压不出心中的激动和狂喜,一夜努力去睡都没睡着。 第二日起来,吴珊耘看着镜子里的黑眼圈发愁。 爹娘早早起来准备早饭,一人顶着一个黑眼圈,恐怕比她还紧张。 看着殷切的爹娘,吴珊耘有点儿压力了。她努力装作很淡定地样子,妆扮妥帖出门赶去县衙。 她来得太早,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另一个姑娘,面生,是那三个里坐在顶前面的一个。 吴珊耘心想,好么,那剩下的应该就是那个坐在窗边的----那可是个美人。 她走到一边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与笔试不同,今天因有了胜算,人格外紧张。她一转头正好看见那个十分白净的姑娘转出来。 吴珊耘看清来人,她本就喜欢这个姑娘,又看是她来,明白淘汰的是那个顶有面子的,不禁意外又越发欢喜----这样公平,那便大大有可能了。 抽签的时候,吴珊耘知道了白净的姑娘名叫刘冉。 刘冉抽中最后一个,她在刘冉前一个。 考官却迟了。考官就是知县大人,在自己地头上竟然迟了。 吴珊耘等得无聊,远远见一个仆人模样的人从县衙内跑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白瓷罐子,所以跑得屁股两边扭,众人都好笑。 仆人停在刘冉身前,说:“大小姐,夫人说您早起迟了,不吃东西不成,让给您送了一罐雪耳。” 吴珊耘顾不得看刘冉吃没吃,急问道:“你住在这里?” 刘冉愣了下,点头。 吴珊耘顿时一口气噎着好半天才呼出来,她到底年轻没甚城府,又笑又气道:“你竟然住在这儿!那我还来做什么?”最后几个字出乎意料地飙高,蹿上去又尖又刺。 几人皆被侧目。 吴珊耘眼睛已经发红,气得转身闪到一边,想不到自己竟然被当猴耍了,尤其看到刘冉一副气定神闲,天真纯洁的样子,气愤难忍,实在想甩袖而去,但到底还心存一丝丝侥幸。 可惜这丝丝侥幸没能成真。 知县之女刘冉占去了江陵县唯一一个甲等良家子的名额。 吴珊耘为这事气了很久,倒不是气落榜,而是气被人当了垫脚石,提起来就跟舔了癞□□一样恶心。 吴家爹娘陪她闷坐,也没办法。 吴爹说:“你三姑夫好像是场面上的人,我去找找他,总不能就这么被人顶下来了。” 吴姗耘道:“找了也没用!”但目光追着吴爹的背影,心底也活泛起来。 晚上快掌灯的时候,吴爹才回来,脚步匆匆。 吴姗耘没有她娘动作快,被挤在两人身后。 吴爹端着水杯,说:“有信儿!”后仰着对吴姗耘说,眼中直冒光。他说:“你三姑夫说了,说是咱们这地儿良家子人多,一个甲等太少,报上去要多加个甲等呢!” “信儿准吗?”吴姗耘问。 “你三姑夫说准,什么文书已经递上去,快的话这两日就有信儿。” 吴姗耘名位排在第二,补上一个,那必然是她,她高兴得险些跳起来,又给他爹倒上一杯水。 接下来的一日,吴姗耘过得抓心挠肺,又觉得自己这样忒没出息,藏不住事儿,连带得爹妈也不安心。 好容易等来送信的差人,吴姗耘展开信一看,脸顿时就垮下来----她是乙等。 2. 吴珊耘入宫 《远月》全本免费阅读 吴珊耘还是太天真了,此次采选点了一百多个州府县,一两百甲等良家子,就算皇帝不介意皆笑纳,皇宫也住不下。红绒花不过让他们免于各类粗重的活计,把起点抬高在了女官这一条线上。 吴珊耘已经在西四所待了小半月,眼睁睁看见不少小姑娘这个来看,那个来请,慢慢领悟出来,让良家子在西四所学习的一个月时间,是留给大家各显神通的最后时机。 吴珊耘傻眼了,她以为该动关系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没料到时时刻刻都用得着这个,更没想到煌煌京城竟然跟州府一般行事。 吴珊耘着急上火了两日,也算看开了,她在京城举目无亲,半个能帮衬倚仗的人也没有。她就是着急也是干着急。她这样的也就混个某殿女官到顶了。 还行吧,到底有露面的机会。 众人都忙着,就吴珊耘闲着,不少事都落在她头上。吴珊耘觉得他们的管教周嬷嬷人还不错,是个挺正派的人,便跟在她身后随时准备搭把手,多少能边学边看。 没想到周嬷嬷用起她来还真不吝啬,直接打发她跟另一个姑娘王丽娘去收拾库房,忙得昏天暗地。 不管外面暗流涌动,这库房中的二人倒是岁月不惊。 这一日,王丽娘还没进门就听到她连珠炮似的喊声:“嬷嬷,嬷嬷,有人来问我想分去哪里?”这姑娘进门看见吴珊耘也在,尴尬了一下下,问吴珊耘:“来问你了吗?” “问什么?”吴珊耘莫名其妙。 王丽娘瞥见周嬷嬷,越过吴珊耘奔到周嬷嬷身边,撒娇似地问:“嬷嬷,您说我选哪个宫好?” 周嬷嬷抬眼看了吴珊耘一眼,吴珊耘识相地出去了。她心里还没摸准是个什么事,迎面撞见一个公公,劈头问她:“吴珊耘,你来!想问问你,自个儿想去哪个宫当差?” 吴珊耘有点儿吃惊,这个还能自己选?便问:“有哪几个去处选?”说来惭愧,她如今都没搞清楚到底有几宫主子。 公公翻了翻手里一本账,说:“延禧宫和景阳宫。” 吴珊耘这些日子听说景仁宫淑妃最得宠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但这两个宫住着谁她两眼一抹黑,只得说:“公公,您看能容我想想幺?” 公公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说:“嘿嘿,行,快些报给我。” 吴珊耘也只得跑去找周嬷嬷,王丽娘看吴珊耘进来,笑嘻嘻地问:“你是哪两个地方?” 吴珊耘听她也是两个,心稍安,答道:“延禧宫和景阳宫。”她转而问周嬷嬷:“嬷嬷,请您指点该如何选。” 吴珊耘心里还有半截话没说出来,不过周嬷嬷在宫里呆这么些年,如何不知道这些小姑娘的心思。 周嬷嬷把延禧宫和景阳宫中所住嫔妃一一列出,对比着说:“你看,延禧宫位份最高的是姜嫔,左右两个美人。姜嫔进宫最早,待人和善,延禧宫上下心齐。” 吴珊耘听周嬷嬷这样说,很意外。这些日子她听到的想到的都是如何分到得宠的宫妃身边,好皇帝面前多露脸。周嬷嬷竟然从宫内人心开始说,这个思路很新。 “景阳宫中住着李嫔和顾嫔,李嫔进宫早,顾嫔年轻貌美。”周嬷嬷点到这里,看了吴珊耘一眼。 吴珊耘一脸茫然。 周嬷嬷叹了口气,只得悄声道:“景阳宫里纷争多,不要去。” 吴珊耘恍然大悟,转念一想:既然两宫最高都是嫔位,恩宠也便差不多,选宽容些的环境更好。连连对周嬷嬷道谢。 她找到公公,说:“我选延禧宫。” 公公眼皮都没抬,说:“延禧宫说要两年以上的女官。” 吴珊耘心说那还让我选什么?不甘心地问:“还有其他地儿吗?” “没有。” 吴珊耘说:“那只有景阳宫了。” 公公瞥了她一眼,走了。 吴珊耘又好气又好笑地站了一会儿,做好了的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景阳宫纷争生活。 周嬷嬷看见她的神色,也没多问。 等了七八日,分派的结果还没出来。 吴珊耘隐约听说有几个姑娘又换了去处,心中明白这延迟的七八日背后的微妙。知道又如何,只能望着一屋子杂物空叹,把一腔愤懑转化为动力。 一月之期将满,库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一日,周嬷嬷边做账边对两人说:“多谢你们这些日子帮忙,我这里也没什么款项补给你们,为表谢意,若你们想调换去处,我可以给你们争取一下。” 王丽娘听完叫道:“真的吗?我想我想!” “想去哪儿,写了给我。” “我想去景仁宫。”王丽娘脱口而出,想了想又说:“景仁宫那么好,好多人都要去,要是去不了,那我就多写个,万无一失。周嬷嬷还有哪里好?” “尚宫局也不错。”周嬷嬷说。 吴珊耘听王丽娘说出景仁宫就凉了半截腰,转念想分派女官这样大的事情,周嬷嬷能左右也不用亲自来收拾库房了。当着没什么希望的也写了个景仁宫,苦思冥想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比较好,又只能硬着头皮去问周嬷嬷:“周嬷嬷,我就知道这一个。” 周嬷嬷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纸条,说:“那就只写一个。” “那要是不成呢?” 周嬷嬷没再说话,把她的纸条收走了,收拾好手里的东西,对吴珊耘说:“你随我走一趟,去送账册。” 吴珊耘把周嬷嬷手中的账册接过,仔细查看穿戴无误便跟着周嬷嬷出门了。 这是吴珊耘头一次踏出西四所,虽然一样是红墙黄瓦,但忍不住眼珠子乱转,周嬷嬷看得好笑,说:“想看就看,只要没遇到主子,不用这样拘谨,跟个小猴子似的。” 吴珊耘嘻嘻一笑,光明正大左看看右瞧瞧,一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样子。 也不知转了多少个弯,终于到另一个小院落,吴珊耘没留意牌匾,再要去看,被周嬷嬷拉住。 一个高挑的女官背对他们,立在一株玉兰树边翘首看花。 周嬷嬷笑着迎上去,说:“常掌正,给您送这个月的账册。” 常掌正转过身,看见是周嬷嬷,笑了。 吴珊耘却看呆了,这常掌正美得让她牙痒痒,同是女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好半天,吴珊耘眼前都是常掌正在花树前旋身一笑的画面,眼前的常掌正转着转着,宫装变成了广袖,整齐的盘发变成了风流的桃心髻----这哪里是女官,这分明是嫦娥。 周嬷嬷拉了吴珊耘一把,把胡思乱想的吴珊耘拉回现实。 常掌正上下打量了吴珊耘一番,笑道:“这就是吴珊耘?” 吴珊耘规规矩矩上前道:“常掌正好。” 常掌正一听,哈哈笑起来,对周嬷嬷说:“劳烦您亲自跑一趟,我知道了。” 吴珊耘却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常掌正笑些什么,也拿不准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回来的路上,周嬷嬷看了吴珊耘一会儿,眼中有些遗憾。 吴珊耘没留意到,她说:“这常掌正真美,宫中女官都好看成这样,各宫娘娘该是什么样啊!” 周嬷嬷闻言,笑着摇摇头,说:“这位是女官里顶顶有名一位,叫常碧蓉。其实后宫除了宫妃,还有很多才华出众 3. 吴珊耘遗珠 《远月》全本免费阅读 吴珊耘和刘冉对视一眼,旋即各怀心思地转开目光,暗暗把自个儿身上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站出最优美的姿态,迎接圣驾。 吴珊耘心里头暗暗算计,这个时辰又不沾饭点,圣上来做什么?转念又一想,管他做什么,淑妃这样得宠,景仁宫是来对了。 二人等在景仁门外。 春光明媚,从红墙上斜照下来,正好照在二人脸上,彼此看去,凭添几分活泼耀眼的颜色。 吴珊耘从刘冉眼中看出了几分志在必得的傲气,她在阳光下笑得自信含蓄,白净的皮肤几乎反光,不说多美,但真惹眼。 相较之下,吴珊耘心里头在骂娘,其实论五官相貌二人半斤八两,刘冉胜就胜在一个白字。吴珊耘心头滋滋冒火,恨不能身上带块松烟墨,给她涂黑了。 刘冉哪里会不知道。 吴珊耘从刘冉细微的动作中体会到,刘冉很享受压人一头的滋味。 二人在这里无声斗来胜似有声。 那边传来喧哗声。 “圣上起驾回宫。”一个公公窜出门外,着急忙慌喊了一句。 吴珊耘和刘冉还没来得及跪下,就见从门内闪出一个人影,紧接着,飞出一个四方的物件,越过这人的头顶,撞在门对面的宫墙上,落地翻滚----是个芦花枕头。 怎么能知道是芦花的枕头呢? 因为枕头一角线缝崩裂,露出白花花的芦花,瞎子都能看见。 吴珊耘转眼去看出来的人,险些被他身上的五爪金龙晃瞎眼。她目瞪口呆地看见皇帝从自己眼前跑过去,而且是抱头。隐约还听见皇帝说:“快走,快,快。”拉着一队内侍稀里哗啦逃走了。 白花花的刘冉张着嘴,满脸茫然。 两人目光又碰在一起,继而又落在那只摔散的枕头上。显然这枕头不止摔了这一次,表面针织的花纹多有破损,饱经蹂-躏。 谁这么大胆敢朝圣上扔枕头? 圣上被打得落荒而逃还不敢还手? 这是正常的思维逻辑,但吴姗耘不敢往这个方向想,赶紧掐断。 她走到景仁门门边,发现门里是一块石影壁。也就是说,如果有人用枕头袭击圣上,那这个人得追出来,绕过影壁出手。再也就是说,方才这人就是站在门口扔的枕头。 吴姗耘跟着见怪不怪的女官绕过影壁,就看到了始作俑者----淑妃娘娘。 若是没见过常碧蓉,吴姗耘肯定认为淑妃是她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但自那日见过常掌正,她的审美水平被抬高了,见过淑妃,便很从容。不似刘冉,惊讶和失落都写在了眼里。 难怪淑妃这样得宠,吴姗耘心想,另外还有几分解气,瞥了刘冉一眼。 淑妃从地上拾起一颗珍珠,正好对上朱钗上的一个凹,气恼地说:“这冤家,一大早平白来给我添堵。” 吴姗耘一听,心中哦哟哟喊了一声,这淑妃生得有种冷冷的美,说话却是这般娇滴滴的口气,就如同晶莹剔透的霜花里竟然藏着一颗红艳艳甜滋滋的红果,很让人惊喜。 吴姗耘趁行礼起落的时候,留意打量了下四周,断定敢朝皇帝扔枕头的只有这位宠冠后宫的淑妃了,心道这淑妃有意思,又冷又甜又泼辣,难怪男人喜欢。 其实吴姗耘才多大,才经过多少事,敢下这样的判断,不过是仗着自己看的几本市井小说,全是纸上功夫,有几分自以为是了。 就像她以为淑妃得宠,所以选景仁宫好,等她不知深浅闯进来,不出两日就体会到来错了地方。 吴姗耘和刘冉进景仁宫当晚,一个尚宫局的女官敲门进了二人的房间,刘冉扑到来人怀里喊:“姑姑!” 吴姗耘这才明白为什么知县千金能干掉参议千金夺魁。 因刘冉姑姑的到来,惊动了景仁宫中不当值的大小女官,吴姗耘气馁地从众人的表现中,推断出去刘冉姑姑地位在所有在场人之上。 宫中大小女官攒了一桌席面请刘冉姑姑赏脸,吴姗耘落在最后面,刘冉见了,过来拉她,说:“你也一起去吧。” 吴姗耘说:“这不好吧,算了,你们去吧。”又没人请她,刘冉显然也不能做主啊。 一个女官见刘冉还在屋里,过来喊她,说:“快来,你们俩一起来。” 刘冉一笑,吴姗耘只得内心复杂地跟着她去了。 席间众人都向刘冉姑姑敬酒,吴姗耘看了一圈,挨不过去,也端起酒杯,看看身边的刘冉,想来也是老乡,便跟着刘冉称呼对方,说:“姑姑......” 可没等她说话,这两个字一出,刘冉姑姑好似一直等着她似的,眼刀子往她这儿一飞,毫不理睬,自顾自吃菜去了。 这一眼瞪得吴姗耘一缩,酒杯也缩了回来,心头怒气渐大,心说这人怎么这样一幅嘴脸,一把年纪跟个小辈耍这些手段,心里跟吞了苍蝇似的腻味,谁稀罕吃这顿饭。便放下酒杯,也没怎么吃东西,等有人放了碗便辞席去了。 吴姗耘出来的时候,正巧碰上一个当值的女官抽身过来,问:“你是刘尚宫的侄女?” 吴姗耘答道:“不是。” 这女官看了她一眼,说:“哦,你是后来的那个呀。本来说只有一个,今年倒来了两个,热闹些好。”说完匆匆朝酒席而去。 吴姗耘一听这话,气得半天没吭声。 她算是明白什么叫“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了,景仁宫这样抢手的热饽饽,谁不往里钻,来的都不是凡人。宫里都是人精,一个个早把人底细摸清楚了。她这样的进来,以后日子恐怕不好过。 她料得不错。 景仁宫女官空缺只有一人,因今年筛过策论,所以文书工作都留着给新进的女官,也就是给刘冉准备着的。吴姗耘其实就是多余的了,于是只能搜刮些杂事堆给她。 刘冉坐着盘账。 吴姗耘站着磨墨。 刘冉应酬来往女官。 吴姗耘倒茶。 刘冉外出领物取物。 物归吴姗耘扛。 这么大半个月过去,吴姗耘彻底受不了。不仅仅是差事上的差异,更重要是众人对待她的态度让吴姗耘难受,她跟刘冉两个人对面站着,中间的人笑脸迎着刘冉,屁股对着她。尤其是刘冉这个“同年”并不比她强,自己却处处被刘冉踩在脚下。 而且这种情况越长久,满宫人都会越习以为常,自然而然毫无道理地轻视她,甚至为了讨好刘冉而打压她。吴姗耘闭上眼,不敢看她在景仁宫今后的处境。 不得不承认,这步棋她走错了。 得摆脱这局面。 吴姗耘豁然睁开眼,既然景仁宫没有她施展的地方,那就往 4. 裴岳其人 《远月》全本免费阅读 裴岳穿堂入室,在一片花田中找到常碧蓉。 “人家都种牡丹芍药,你倒好,种这么一片苜蓿。”裴岳笑道,“穷命!” 常碧蓉弯腰把最后几根杂草拔了,笑说:“看不惯别来。” “苜蓿本就是长在杂草堆里的,你这分明是多此一举。”裴岳仔仔细细把自己的袖子挽起来。 常碧蓉回身一看,笑了,说:“等你把袖子挽好,天都黑了。”其实她一直纳闷,裴岳是苦出身,举手投足却有股贵气,忒讲究。 她伸出两根手指,捻起裴岳折好的袖子,啧了一串,然后说:“拿尺子量好了,也不一定能折得这样标致。” 裴岳拍开她的爪子,乐道:“今儿随你损。” 常碧蓉柳眉一挑,问:“有事相求?那我可得占够了便宜。” 裴岳但笑不语,从水缸中舀了一瓢水,倒给常碧蓉洗手。 常碧蓉洗完了手,一块帕子在手里来回倒腾,朝裴岳歪头一笑,嘴里说:“得秉笔大人亲自倒水,真是受宠若惊,我这待遇不说是圣上的待遇,也跟内相平起平坐了。此生无憾呐!” 裴岳被逗得笑不成语,指着常碧蓉无可奈何。 这一笑,让裴岳感觉到自己眼角应该叠出了鱼尾纹,显出风霜老态,但他没有停下这个笑容,因为这是对着常碧蓉,不用顾忌仪态,不用保持完美,只用把最真实的自己释放出来。 他稍稍舒展了下肩背,环顾这小院子,一如从前,恰逢春浓,一畦苜蓿花蹿得婷婷,一株玉兰花开得袅袅。围墙边靠着一把小锄头和一只脏兮兮的篮子,倒像那么回事。 常碧蓉递上一杯茶。 是今年的雀舌。 裴岳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嘴角就挂上了真笑意。他说:“到你这里来,就觉着这日子才是日子。” 常碧蓉美目流转,顾盼间有些狭促的意思。 “今年新进了人,你手头有没有几个用得上的?”裴岳问。 “用到哪儿?”常碧蓉反问。 裴岳低头喝茶,吐出两个字:“伴驾。” “你要干什么?”常碧蓉有两分诧异,要笑不笑地问。 裴岳说:“我近日有些,不太顺利。” 常碧蓉那见他说得这样隐晦,必然是真有了难处,便没再问。心中却有些感慨,想不到裴岳也走到这一步,为了自己的前途稳固,搭不上已成气候的宫妃,便自己培植一个,多个自己人在皇帝身边吹枕头风,总要好过一个人单打独斗。 她把手里的人在脑子里筛了一遍,说:“倒有一个,小姑娘也有这个意思。” “有这个意思的多了,得圣上觉得有意思。” 常碧蓉暗暗掂量了下,说:“跟景仁宫不相上下。” 这下轮到裴岳吃惊了,问:“这样的怎会落到你手里?” 常碧蓉气笑了,说:“怎就不能落在我手里?”又道:“没过策论这一关。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不识字。” “太后懿旨晚了一步,多少美人拦在外头了。圣上要是知道了,不知作何想。”裴岳说完想起常碧蓉极不愿开口谈圣上,便转回话头说:“既然是你看中的,那便好,先好好调-教,我想法子把她推上去。” 常碧蓉点点头,叮嘱一句:“嗯,你自己当心。” 裴岳放下袖子,掸掸衣摆,对常碧蓉说:“把今年甲等良家子的花名册拿给我,我今儿来是来拿这个的,王公公要看。人入宫前一个一个都审过了,哪轮得到宫正司再揪出毛病,一撸到底的事,没人有这么大胆子,敢在这里头动手脚。” 常碧蓉转身去拿,说:“一个淑妃还不够?哦,王公公这是在给他那心爱的小徒儿铺路了。景仁宫今时不同往日,王公公暂且拢得住,辛如昌可悬。他可真疼辛如昌。他要,怎么让你来拿?” “没法子啊,有些人生来命好。”裴岳接过册子说:“大约是要支开我,师徒两个商量怎么把我摁下去吧。” 惹来常碧蓉一个白眼。 其实,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永发还真在寻摸如何把裴岳摁下去,把他小徒儿辛如昌拉上来,好接他的班。 裴岳的出现是个异数。 裴岳初入宫时同分到直殿监。 直殿监与司礼监、御马监同为二十四衙门之一,司礼监手中有笔,朱笔一勾定江山;御马监管兵符,能招千军万马;直殿监只有扫帚,扫清宫内大小殿阁。 裴岳跟同乡好友顾海好巧不巧分到同一间房,八个人睡个大通铺,哥儿俩有时候天冷了,两床被子合成一床,两人钻一个被窝。虽然差事累些,偶尔受些气,但习惯了,日子还算过得去。 景泰十一年,新帝大婚亲政,太后移宫去西郊颐养天年。 这一年尾巴上,圣上下旨开办内书堂,招各宫二十岁以下内侍入堂读书。 裴岳听了有点儿想去,扫了几年地,日子没什么变化,有点儿烦了。 但顾海说:“都二十郎当岁了,还读什么书。这日子过得不顺心么?咱儿哥俩还没让人欺负。再说了,白天干一天活累了,晚上还去念书,吃错药了还是怎的。” 裴岳就不好开口了,眼睁睁看着报名时间过去。 大约内侍想法跟顾海都差不多,内书堂人没招满,办事的公公看字面上人数不好看,交不了差,便下了硬指标。 裴岳他们这儿被派到一个指标。 冷飕飕的天气,众人下了差都窝在被窝里,不愿再出去挨冻,一个个装聋作哑。 裴岳便说:“既然这样,那就我去吧。” 次日傍晚,裴岳去了内书堂。一进门跟教书的翰林打了个照面。 这翰林姓古,向来爱相面,见了裴岳眼前一亮,说:“你是何人呐?” 裴岳答道:“我是直殿监内侍,裴岳,年二十,入宫五年。” 古翰林把手在他肩上一点,说:“你年岁最大,这一班里扫撒、落锁、火烛这些事,你就辛苦些,担下来。” 裴岳转头看高高矮矮戳着的一片小内侍,的确他最高,便应下差事。 等他忙完回去,就晚了点儿,拉被子的时候把顾海吵醒了,顾海看是他,翻身又睡去。 裴岳却睡不着,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人生有了不同的可能。今日学的字,他仔仔细细又在脑中回顾了几遍,不曾想,越想越兴奋,脑袋越来越热,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身边的顾海忽的坐起来,把两人身上的被子分开,一人一床,说:“早点儿睡,明儿还要当差。”便躺下了。 让裴岳一人兴奋到早起。 顾海早晨起来顺眼惺忪,转头看裴岳两只眼珠子兴奋地发光,吓了一跳,骂道:“你这是吃了什么药了?夜里也不睡。” 说来也怪,裴岳还真不累,忙完一天的事情,晚上去内书堂,精神抖擞。 每日十字,认下的就抄在本子上,不知不觉学了满满一本的字。 这些日子回想起来,过得飞快却充实。 转眼春暖花开,内书堂开始讲粗浅的经书。 裴岳捧起书,心潮澎湃,他没想到他这样一个穷小子,一个小内侍还有能读书的一日,心里头狂喊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