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尔尔》 1. chapter 1 《山海尔尔》全本免费阅读 晋江文学城独发 《北疆之北》/四号菌落 -1- 八月的北疆秋意正浓,但此刻天色将暗,所有的大好风光都被夜风吞噬极速回退,半空还若有若无飘起了小雨。 银灰色奔驰G63贴着120码,像一道流动的银色雪线,蜿蜒驰骋在乌市去往布尔津的S21网红沙漠公路上。 后视镜里,睢尔未施粉黛却五官艳丽的上半张脸略显严肃,她微长的眉睫低垂,眼底略有青痕,显得净透的肌肤更加苍白。 ——她已接近20个小时没睡。 她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灰蒙一片的前路,没松开脚下的油门。 她从乌鲁木齐出发,乌市距离布尔津有400多公里的路程。若按照时速100公里,仅需4个小时即可到达,现在还剩下四分之一路程。 睢尔一路从北京自驾过来,除去头三夜在额济纳和哈密的当地酒店凑合睡过两觉,路过乌市时她甚至连口水都没喝,直接把车开向了S21公路。 如果让梅时青知道这件事,估计他四天前就不会那么干脆地把车借给她了。 连续四五个小时没喝水,睢尔嘴角有些起皮,她有些后悔一小时前没在公路旁的小吃摊停下,买下一碗奶皮子解渴。当时她还嫌那腥味太重,抽了根烟就匆匆上车。可现在路上畅通无阻,别说奶茶摊了,连个车影儿都没有。 天阴沉沉,荒野旷远,杂草丛生。凌空的输电线在铁塔的牵引支撑下,如同马头琴琴弦,铺延在北疆的戈壁荒漠之上。 许久没睡觉,睢尔倒不觉得困,而是开始产生生理性反胃。自从不坐别人的车后,她已经好久没体会过晕车的感受了。 这真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但她现在不可能调转车头,再沿着来路开回去。 睢尔从驾驶座旁的杂物箱挑拣出一块薄荷味的戒烟糖,想借着这股入喉的寒凉,压下胃里翻涌的恶心感,顿时觉得梅时青骂她的话其实挺在理的。 四天前的深夜,她刚结束完密克罗尼西亚的楚克沉船潜水拍摄,便匆匆搭乘午夜航班落地北京。面对这一座待了十几年的城市,她却熟悉不起来。 车子是向梅时青临时借的,梅时青是她表哥,类属于有血缘没感情那一类。一开始借车时客客气气,中途两人却争执不下,最终不欢而散。 争执的理由很简单,睢尔曾来过北疆,也差点有去无回、折一条胳膊在这儿。 不过她觉得梅时青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意外啊。 睢尔其实也不是不听劝的人。 但这趟是工作所需,也是应旧相识之约,推脱不得。 S21公路蜿蜒入暗夜,睢尔看着手机里苟延残喘的信号格,早已习以为常。 前方不远处有个急拐弯,她把手机塞回杂物箱,开着远灯和雾灯探路,专心开车。 夜幕里雾气濛濛,睢尔下意识降低了车速,这时一辆马自达从她车旁飞驰而过,留下一道残影。 睢尔贴着车速自动跟上马自达,夜间独自行车终究不安全。 原本她该与此趟行程发起人骆舟深等人在乌市集合,一同沿着北线出发。但因她中途耽误了些时间,她一个编外人员怕耽误他们的拍摄计划,于是让他们先行出发,到布尔津再集合。 远光灯视线有限,睢尔看着前车车速未减。眨了下眼睫的功夫,就见马自达突然一个极速紧急刹车,从一处一人多高的‘暗礁’绕了过去。 睢尔堪堪只来得及看清楚那‘暗礁’并非小土坡,而是两匹撞死在路中间的高头大黑马。有一只马的眼睛在远光灯的照耀下略显灰蓝,带着雪山森林间的凛冽雾气,直直撞进了睢尔的眼里。 那一瞬间她轰地一下脑袋空白,等到快撞上去之时才条件反射打急方向盘。 笨重的大G同样迟缓了一秒钟,堪堪贴着两匹黑马的尸体,180度半边车身起飞,被强大的惯性猛地甩了出去。直直沿着戈壁滩滑行了几十米距离,重重侧翻陷入沙地之中。 安全气囊被弹开,睢尔整个人抵在驾驶座上,胸部被安全带勒得生疼。但她的反胃感神奇地消失了,尽管脑袋充血,额头和手肘处都受到了撞击,但刚才那一瞬的重力失衡,让她有重新回到海里舒缓潜游、脱离束缚的感觉,这很奇特。 她艰难探着头,透过仅仅碎掉一小块玻璃的车窗,看见了这几夜都不曾留意过的北疆晚星。 ——翻飞的红色塑料袋宛如暗海里涌动的无名浮游生物,斗大澄亮的晚星像是深海底部栖息在海底废墟的荧光水母,一片云雨而过,月亮沉重地垂在天边,边缘薄而锋利,宛如生命最后的赞歌。 这是一片自由、但壮阔得有些悲凉的天地。 也许,这是命运安排给她的最后结局。人常常会渴望长生不朽,也渴望无生速朽。 睢尔阖着眼,想象那头睁着眼而死的黑马在临死前是否滑过跟自己一样的感慨。那双天生带着幽蓝的、清冽的目光,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选择与同伴同归于尽? 车窗洞开,原本呼啸的夜风开始呜呜小声吹拂,睢尔像是一具入禅圆寂的佛像,一动不动。 久到像是一个世纪过去,但又只是一呼一吸之间。夜风带着大自然特调的温度,让睢尔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 ——一束惨白的手电筒光打在了她的脸上。 原本屏蔽掉的听觉开始回笼,失序的呼吸和心跳开始恢复。 睢尔侧着头,发现除了右手有些施不上力,双脚和左手都可以自由活动。 她用车窗掉落的玻璃片割开安全气囊,思考着从顶部爬上去的可能性。不过最好有个人能借把力,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睢尔单手撑着因车身翻转朝上的车窗边缘,艰难施力把自 2. chapter 2 《山海尔尔》全本免费阅读 其实关于“电影脸”的说法,来自于大学时一位电影学院好友。寻常人上镜胖三分,脸部的折叠和流畅感都能在镜头前沾不少便宜。郇屿颧骨高,皮相薄,长相锐利带着浑然天成的清刚,太阳光照耀下,凑得近了,你会发现他的瞳眸带着雾蒙蒙的浅灰色。在某种特殊角度的光照之下,还有点偏蓝,是一种如同雪山森林深处雾气的清冷。 加上这人偏冷调的气质,如荒原野马般骏秀的挺拔身姿,在人群中很是抓眼。所以尽管这人清贫孤傲,在R大读书的时候,惹得不少慕艾少女的青睐。 睢尔只晕过去一阵儿,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坐在了另一辆不知名的车里。隔着不远,沙地之上,有几个黑色人影正合力把侧翻的大G翻转过来。 车内开着暖风空调,她身上盖着看不清颜色的毛毯,睢尔心理抵触把它折叠好欲放在车后位置,发现后头还坐了个光头小孩儿。小孩儿年纪四五岁左右辨不清性别,但却生得很漂亮,跟团白雪似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她转悠,眼睫毛又翘又浓,看着生人也不发怵。 【扣扣】—— 副驾驶车窗被敲响,睢尔莫名攥紧了卫衣口袋里的烟盒,捏扁了,几秒后才缓慢转头,看见一张浑然陌生的脸——不是郇屿。 不知道怎么地,她徒然松开了手,露出惯常的微笑,“谢谢你——你们救了我。” 男子看着像本地人,但出口的普通话极其流畅。 “哎呦,你一个小姑娘家家跑这么远干啥?大晚上瞎乎乎的,如果没车没人路过,你这一身肉还不够沙漠野狼当宵夜的。” 看着男子夸张声貌俱佳地演绎着,睢尔点头回应。没说自己曾在密克罗尼西亚潜水期间包下过一个私家迷你小岛,在个犄角旮旯的无人小岛上度过三天两夜。 她指了指梅时青的大G,“那辆车,你们能再帮忙找个人帮我开到布尔津吗?我手机没信号了,我朋友都在那等我。” 她心里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是无法再开到布尔津了,但如果没这辆车,后面她的行程都会被打乱。 男子挠着粗犷的辫子头,似乎对这个意外到来的请求颇有些为难。毕竟救一个陌生人是一回事,让陌生人搭车则是另一回事了。尽管对方看上去只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子,但谁知道呢? 睢尔看他犹豫的样子心里了然,把自己的驾照、行驶证、身份证和AOW潜水证都递给他看,顺带翻出上周在密克罗尼西亚帕劳的楚克沉船潜水记录视频,“我是个自由潜摄影师,来北疆是为了拍一部纪录片。我可以给你我朋友的联系方式,你可以联系他进行确认。” 男子一一看完,让她收起来。 “酷啊。你这职业不错,就是有点危险。这得有十多米深了吧?” 睢尔笑着收起证件,“三十米左右,谢谢。”余光看见大G已经翻转过来,在众人的合力下顺利跑上了公路,果然“越野王者”的名头不是盖的。 “你这车”,男子也往那个方向看,郇屿已经开着车过来。他眼神有欣羡的光,摘掉口中的草杆子,“乖乖,这得多少钱?这是奔驰吧。” 这车已经是梅时青车库里最便宜的了,而且耐/操。因为她知道这趟下来再好的车估计都要磨一层皮,只好模糊道,“这是我借的车。” 男子也没介意,十分自来熟道,“我叫宋擎,另一个叫郇屿,我们刚好也去布尔津。美女你这是去旅游还是工作啊?” 睢尔莫名生出一种奇异感,好似她与郇屿间发生过的一切都随着刚才那场车祸轰然消失,世间断然失忆,人生又只如初见。 “那确实巧,我去工作。”她发现自己只有右手擦伤,全身上下居然安然无损。车上的摄影设备全部用泡沫裹得很严实,看样子应该不会比她这个人体更嘎嘣脆。 宋擎摇着头,“新疆面积一百六十多平方公里,占了全国快六分之一。千里戈壁,一天都得跑几百公里。若是结群还好,像你这样一个人,要是大冬天晚上遇到这档子事,你能怎么办呦?” 睢尔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回忆,忽然一笑,“烤车轮呗。十个车轮的大卡,二十个轮子的话,刚好能烧到天亮。” 宋擎讶异,没想到眼前瘦瘦高高的柔弱女子居然还真的能回答得上来。 “你牛逼,奔驰你都敢烧。” “啊,爸爸!”车后的小孩突兀地发出一声尖锐的喊叫。 睢尔心头一颤,有些僵硬地偏头,望向小孩喊爸爸的方向。 车外夜风很大,郇屿穿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被风吹得鼓鼓的。风扬起他半拢的袖口和下摆,显露出略微瘦削带着薄肌的小臂。 ——他变瘦了不少。 睢尔就这样毫不避讳地盯着那张曾经午夜梦回的脸,此时他的眼睛淬着暗夜的冷,笔直的鼻梁下唇角平直,他一贯不让人看出情绪。而让人稍显讶异的,是他五指间闪动的红点,一段灰白的烟气升腾氤氲,最后化入了风里。 ——他居然也学会抽烟了吗?还结婚了?有了孩子? 宋擎看着他们一个不说一个不问,隐约觉察到有些微不对劲。 “美女说让我们帮忙把车开到布尔津”,宋擎挠着额头,跟郇屿打商量,“要不一人开一辆?再跑一小时就到了,也挺快。” 郇屿刚才那副带着尖刺的模样似乎融进了夜里,此刻变得温和不少。也许是熟人在,所以挂着一个清清冷冷的笑容,“行啊。” 从头到尾,这人都没把正眼放在她身上,彷佛她就真的只是一个路边顺手帮忙的陌生人。 睢尔收回目光,想起他们确实五年没见了。时间这把刀太过锋利,毫不留情把他们切割得面目全非。 她默然接受这样的安排,压着声音说了句谢谢后推开车门下车,绕到大G的副驾驶上。 20多个小时连轴转,睢尔阖上眼浅眠。眼前的黑幕像一张大网,疲惫的身体像是一团吸满了海水的海绵,沉甸甸拽着她往地心处坠去。 【咔哒】一声,有人坐进了驾驶座。 出于礼貌睢尔抬 3. chapter 3 《山海尔尔》全本免费阅读 车子停在临路的加油站旁,头上的指示牌显示他们已经到了布尔津附近。 布尔津是前往北疆喀纳斯、五彩滩和白哈巴等著名景区的必经之地,游人一般都会把它作为补充物资的中转站,相比较S21公路两侧的荒凉,这里已可以窥探城市建设较为成熟的一面。就算是在半夜,加油站附近也依旧人来车往,络绎不绝。 睢尔推开车门下车,远远地就在一丛人之间,一下子地就看到个高肩宽的郇屿。他站在路旁边,低着头,对着亮屏的手机似乎在接着电话,空着的另一只手夹着一根还未点燃的烟,笑得温柔得不可思议,跟之前不苟言笑的那幅淡漠的状态判若两人。 睢尔舌尖泛起苦意,宣告下半年的戒烟计划失败。她自暴自弃从卫衣兜里把捏扁散乱的烟倒出来,绕到另一旁车道无人的角落,拢着火想点烟,却发现自己的打火机怎么也打不开。原本焦躁的情绪愈演愈烈,就在她将要把打火机甩出去前,有两个陌生男子前来搭讪给她点火。 睢尔乜了他们一眼,好看的眼尾自然带着微翘的弧度。她的长相跟融合了睢关山和江辞镜的优点,属于明艳御姐那一挂,简而言之,皮白个高腿长,比例优越。她出生在苏州,长相照理说应该同江辞镜一样,打扮打扮也是个束之高阁、书香门第的贵小姐。只是这几年走南闯北,沾染了一身世俗烟火气。这样极不相符的气质冲突,总带着异样的魅力和吸引力。 这些年遇到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有钱有颜有才的追求者不少,但她都没看得上眼,这些人不外乎看中了她两样东西。一样是她的姓,一样是她的皮囊,当然重点在前者。刚好,她最讨厌这两样东西,尤其是前者。 睢尔现在耐心欠佳,她脚下破了块皮的棕色马丁靴轻磕着石子,刚要回绝,偏头见郇屿恰好望着她这个方向。两人的视线如误碰的火石,尚未燃起火苗就又极速绕开。 他似乎没想到她会回头找他,那一瞬间柔和的神情顿变,重新覆上了一层冰霜,漠然地转头专心听电话。 不知为何睢尔有些心虚,下意识地把烟塞进烟盒敷衍打发掉搭讪的人,重新回到了车里。 可是在车里左等右等,郇屿都没上车。 睢尔一直留神着这人的身影。虽然在大学时这人就个高偏瘦,但还没现在这么显瘦。也许有了老婆孩子,需要操心的事变多了?不过,刚才打电话时柔和喜悦的神态无法作假。 那一刻,睢尔只是单纯地很想知道,像郇屿这般的人,会娶什么样的女子? 他挂完电话,貌似往这头看了看,最后头也不回上了一辆刚开过来的暗红色两轮摩托车,直接跟着骑手走了。 睢尔:“......” 连个招呼都没打,还怪没礼貌的。 睢尔收回欲要推开车门的手,垂目安静思考。 人家现在孩子都有了,确实不适合再与她有过多的牵扯来往,不告而别……也,也挺好的。 睢尔觉得自己眼里进了点烟沙,眼睛有些刺疼,她伸手去揉。 这避免了不少尴尬,况且人家已经仁至义尽,不仅救了她,还连车带人给安全送到了布尔津。 再者,他们也确实没了再接触的必要。看上去他过得应该还不错,也是,像他那样聪明的人,就算在哪都应该能过得很好。现在成家立业,安于一隅,确实,挺好的..... 摩托车消失在了可及视线里,郇屿像一阵短暂的飓风过境,席卷一空,什么也没带走,什么也没留下,干干净净地宛如一场抓不住的梦境。 睢尔在内心一遍又一遍地叮嘱自己:以郇屿刚才冷漠疏远的态度,你还想渴求什么?你还有资格要什么?睢关山他们犯下的罪孽过错,你也已经无法弥补偿还,又何必眼巴巴在他眼前晃惹得他不痛快? 不听话的右手隐隐作痛仍在轻颤,那是陈年肌肉记忆所带来的神经性疼痛。她仰着头,像溺水般艰难地交替口鼻呼吸,胸腔快速地起伏,短暂的缺氧让她脑袋瞬间空白。她茫然地摸索着手机,这时刚好有个电话切了进来。 “喂……”睢尔不加掩饰,再也无法强撑着嗓子说话。 打电话过来的是骆舟深,此趟北疆之行纪录片的拍摄导演,也是睢尔以前的工作伙伴。 睢尔出发前跟他实时共享着位置,现在信号一上来,对方就接收到车辆进入布尔津的消息。 “你没事吧?怎么有气无力的?开夜车累着了?” 睢尔抿着唇,她跟骆舟深虽说是志趣相同的好友,但没有过多深交,有些事情根本解释不清。 她强打起精神,“没有,刚灌了口冷风,有点续不上 4. chapter 4 布尔津 《山海尔尔》全本免费阅读 按照原定计划,骆舟深的拍摄团队会在布尔津停留两天两夜。第二天白天他们外出取景去了,知道睢尔是后半夜才到的酒店,便没有去打扰她休息。 所以导致睢尔昨夜一沾床就睡得昏天黑地,酒店位于市中心,隔音算凑合,但奇异地睢尔却没因为各种动静醒来过。 直到西向窗的窗帘被风吹开一角,一斜方形光束从雕花的白色窗棂溜了进来,睢尔才被晃醒来。 时间是下午7点,新疆与北京地理相差两个时差,这时太阳还明晃晃高挂在西边。 睢尔扒拉下身上有些发臭的衣服,十分嫌弃自己,简直想找个河跳进去洗一洗。简单冲了个澡,因为头发太长不想洗头,直接取了条酒店送的花色纱巾裹在头上。 她的行李少得可怜,这趟来得匆忙,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新疆昼夜温差大,白天光照充足,气温有些热。她上身穿了件宽大的波斯米亚风格、下摆流苏的亚麻短袖,下身套了条黑色短裤,脚上依旧蹬着那双棕黄色的马丁靴。她把墨镜别在鼻梁上,一边出酒店一边翻手机询问骆舟深等人的位置。 布尔津是北疆重要的交通枢纽,城市绿化丰富,城市界面看上去整齐很多。沿街有很多圆形或尖形屋顶建筑刷着明艳的红蓝色调,搭上米色的外墙,很有地中海欧式古堡的风味。居民的住宅环绕在绿树之间,到处是圆拱设计和雕花装饰,白色的窗沿嵌在天蓝色的墙壁之上,这样的颜色铺陈很容易让人一看心情舒畅。 因为职业习惯,睢尔用挂在脖子上的尼康Z8取了几个景,一边留意路况一边翻看相片,防止自己不小心一头栽倒在某个烤包子摊里。 手机传来响动,骆舟深等人在‘汇津亭’附近等她,待会一齐去闻名遐迩的布尔津河堤夜市吃烤鱼。 睢尔沿着河道,很快就看有座古朴的亭子屹立在两条河流汇集之处。来之前她也做了一些功课,布尔津在地理上还有个响当当的名号——中国唯一的北冰洋水系额尔齐斯河最大的支流发源地。而‘汇津亭’正是处于额尔齐斯河和布尔津河的交汇之处。 白天的时候,骆舟深等人就是用无人机去这两段河道取素材去了。 这次的纪录片主要以自然、民俗、文化、乡建等方面为拍摄内容,但说来惭愧,睢尔对其中任何一个都是门外汉,当时骆舟深找她当技术专家时,她翻了个白眼直接挂掉了电话。要不是后来听说这人又忽悠了其他人过来当‘专家’,自己当副摄时,睢尔才推掉非洲之旅硬挤了半个来月假期过来舍命陪君子。 也不是说骆舟深不靠谱,而是这人靠谱得要命,也较真得要命,跟这样的人一同工作,时时刻刻都得卷。 骆舟深身高颀长,外貌斯文,带着一副无框眼镜。正倚在亭子里低头看手机,侧头不小心打了喷嚏。 睢尔见只有他一人,便插科打诨道,“骆地主,你家的那几头牲口呢?不会都累趴了吧。” 骆舟深收起手机,上下看了她一眼,“呦,昨晚上打电话还一副林黛玉模样,今天就又恢复成二孙娘了?看来我的决定是对的,以后要是那几头拉磨累趴了,还能有你顶上。”说完示意她往外走。 睢尔跟上,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让你那‘专家’给你当牛做马吧,我可不领你工资。” 两人性情相仿工作也常常会碰到。不聚在一块儿还行,一聚在一起就很容易跟小学鸡一样开始斗嘴,俗称‘损友’。 夕阳在云隙间缓慢移动,斑斓的光线映射在悠远绵长的河面上,幽幽地向上渗着璀璨的亮金色光芒。 虽然夜幕暂未降临,但沿河的夜市此刻早已人头攒动。红色三角房顶之下,日光射进一排排的烧烤摊里,冰柜林立在墙角,里头是各种奇形怪状的鱼类,店内的菜谱里写着五道黑、哲罗鲑、黑鱼、花翅子等等,价格也很适中,几十块钱一条。 “那是额尔齐斯河刚捕捞不久的冷水鱼”,骆舟深见她感兴趣,便补充道,“这里其实还有个正式的名字,叫‘中俄老码头风情街’,但别人总喜欢用河堤夜市来叫它。虽然来新疆总少不了烤羊肉串,但难得布尔津河堤夜市以烤鱼闻名。刚好我记得你吃不了大肉吧?” 睢尔摆了摆手,拿起相机一边比手势询问其中一间店铺的老板是否可以拍照,一边回他,“早没事了。” 骆舟深等了她一会儿,睢尔拍完跟他继续往前绕了几个弯,在一家“张婶正宗烧烤”店里,看见了店门口跟他们晃手的团队其余三人。 这个拍摄团队小而精——骆舟深作为导演同时兼制片人及半个剪辑师。主剪辑叫臧妮,她梳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笑起来有两个梨涡,也是团队的录音师和编辑。主摄影师何风跟睢尔算塾一点,以前他们在同一个杂志公司共事过,他曾经给不少大牌明星拍过照,就是为人比较沉默。他的摄影师助理叫华言,大家都喊他华仔,是个广东人,全队人就数他穿得清闲,穿着沙滩裤和人字拖,性格十分阳光。 认识的不认识的介绍了一圈,大家说说笑笑刚要结队进餐厅就餐时,这时有一伙人突然出现,从一头风风火火赶了过来。 为首的是个地中海中年人,腋下夹着一个黑色公文包,笑得一脸和气,身后三四个人穿着不算正式的西装,一派公\务风。 睢尔看完愣了下,偏头与骆舟深大眼瞪小眼。看骆舟深懵逼的样子,睢尔知道这并没有提前彩排过,应该是突发‘意外’了。 “哎呀,骆导光临鄙市,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让我们好好款待一下,真是见外啊。”中年人十分娴熟跟每个人握手,身后的助理跟着递名片。 睢尔看着烫金的字体,心里了然。也是,得过国际奖项的大导演特地过来这里拍纪录片,这是宣传本地旅游资源的绝佳好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去?傻子才干巴巴看着,把这个大好机会放过去。 来的人员很杂,其中电视台的居多。递名片的助理是市电视台的摄影师,对睢尔很熟悉,一上来就道‘睢老师您的哪个作品如何如何’,搞得不擅长应付此种场景的睢尔笑得脸都有些僵,只能客套点头。 骆舟深也有点头疼,当初他报备的时候就怕惊动太多人,于是招收团队时尽可能找熟人,人数也尽可能少,甚至也没提前跟当地的熟人朋友打招呼。 但人家既然已经知道了,也不好随便打发人家走,该尽的礼数还是得尽的,更何况这样的‘意外偶遇’骆舟深也经历了不少。 骆舟深很快挂起得体的笑容挨个寒暄,“没有没有,都是私人行程,不敢搞太多动静。而且我和贵台的副台长是同校师兄弟,都塾得很,怎么怕叨扰?实在是我们行程太过紧凑,拍摄任务太过紧张,就没登门拜访,还希望您不要见怪啊。” 中年人哈哈大笑起来,揽着骆舟深的肩膀,一边往外走,“骆导,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们不尽尽地主之谊就实在说不过去了。来来来,小王啊,领路领路,也不要在这吃了,这不太卫生,我们去酒店吃,我们都订好了。” 睢尔落在后头,看着乌泱泱七八个人走在前头,觉得自己刚才出来找骆舟深的决定实在是脑袋有包,这一趟不喝个七杯八杯,他们能轻易走出那个酒店? 原本睢尔想偷偷溜走,但前面中年人突然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转头看了她,愣了下才道,“哎呦,这位,脸熟得很啊。是不是就是——睢关山的女儿啊?” 轰地一声,睢尔听到自己脑袋里有根弦突然崩断,有些发懵,一时没答上话。 当场绝大多数人不知道睢关山是何许人也,毕竟谁也不会记得四五年前某个早已入了狱的人,尽管在此之前有些人可能会在报纸上或者新闻上看到他的身影。 骆舟深家里世代都在江浙沪一带经商,跟睢尔的外公家一直保持着较好的合作关系,自然对她家里的情况略知一二。 他的反应比睢尔快,连忙笑道,“她是我的好朋友,叫睢尔。这一趟可是我专门请过来帮忙的。您可不知道她平常有多难请,多少钱都请不动啊。她以前还在A国的国家地理杂志任职过,得了不少海洋类摄影的奖项,国内这个摄影圈子的人都应该差不多认识她。” 这时中年人旁边的小助理也连忙接话,“主任,这就是我跟您说过的睢尔老师。” 中年人反应过来,哈哈笑了起来,“喔,我记得了,这是小王的偶像嘛,小王也喜欢搞摄影,待会可以跟睢小姐多交流交流。”说完他特地向她招了下手,“来来来,睢小姐也不要掉队,有缘千里来相会,何况北京离新疆这么远,大家千里迢迢的,来了都是朋友嘛。” 睢尔脸上僵着笑,没说自己早不在北京,只能加快了几步跟上。亏了,这不找骆舟深要个精神损失费都说不过去。 * 凭良心讲,酒店的卫生条件确实要比夜市的烧烤摊要好很多。一进门一条几十平米的羊绒挂毯映入眼帘,里边绣着层峦叠嶂的天山,而头顶之上则是天山雪莲样式的水晶灯,地板上反射的光亮清晰得可以照镜子。俨然一派金碧辉煌,高贵典雅。 臧妮拉着睢尔的手,这个山区小姑娘乍一见这场景还有点不自在,一边跟她嘀咕,边吐舌头边讲:“这一顿饭得花多少钱啊.......” 睢尔拍了拍她的手,无所谓道:“反正不花咱的钱,敞开肚皮吃就是。” 她从小到大 5. chapter 5 布尔津 《山海尔尔》全本免费阅读 烧烤炉的火星子溅了出来,郇屿没留神手皮被烫红了一块儿,他下意识皱了下眉,没理会,把水分烤干的鱼拿出来上第一层油。 “哎呀,老郇,看我把谁带来了。” 郇屿冷冷的目光看过来时,睢尔刚进门的这半只脚有些尴尬地停在半空。真是喝酒喝昏了,怎么就轻易答应人家过来了? 好在郇屿没说什么,专心把鱼烤到半成熟,又开始刷第二层油。睢尔没刻意离他太近,见他把烤到金黄的鱼拿出来,涂了一层像是用芹菜和葱姜提炼的料油,给烤鱼里里外外全都抹了一遍,一边抹还一边烤,烤得特别细致认真,动作不像是把鱼架在火上烤,反而更像是伺候它老人家做SPA。这样对比之下,张婶家的烤鱼更像是流水线作业。 郇屿把烤好的鱼摆放在盘里的吸油纸上,睢尔的目光从这人的身影转到那几条焦酥的烤鱼上。肚子终于忍不住【咕噜】出声。 睢尔:“.......” 她看到郇屿在听到她肚子叫后,手上的动作明显地停顿了下,然后自然又从冰柜里多取了几条。 睢尔有些尴尬,假装咳嗽了一下偏头。搞得自己好像是真的过来讨吃的。 宋擎从堆放纸箱的杂物角落收拾出来一张桌子,那个叫郇屿爸爸的小孩儿今天穿了一件蓝色哆啦A梦的牛仔工装背带裤,睢尔现在知道他的性别了,是个可爱的小男孩。 小男孩安静坐在椅子上,瘦小的小腿晃来晃去,肉嘟嘟的手托着状似无骨的下巴,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也许是心理暗示,睢尔第一印象不觉得,现在越看越觉得是郇屿的缩小版。 真是见鬼了。这感觉太过奇异,睢尔收回了目光。 这时店内没什么客人,看着没什么生意,也难怪,店主不出来烤鱼让客人帮忙,看上去也不是很会招揽生意的样子。 小男孩一会儿就奶声奶气嚷着要出去买糖,宋擎一把把人提溜起来抱了出去,于是店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睢尔看着郇屿沉默烤鱼的背影,觉得自己像是个突兀的摆件。 她起身在店内地转了一圈,余光见郇屿烤了一条又一条,简直要把方形银盘堆成了一座小山。 睢尔咬着因为干燥而起皮的嘴唇,终于没忍住,“你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这话题太过烂俗,但也是睢尔一直真心想问的。也许要问的还有很多,但现在却已经都不重要了。 郇屿脊背挺阔,宽而平整。闻言一顿,冷冷的语气传来。 “还行。” 还行,就是不错。 睢尔用手指轻扯着那块黏在唇瓣上的死皮,有些恍惚想,是了,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日子怎么着也比她一个人到处奔波过得滋润些。 “那小孩儿几岁了?” 郇屿似乎用了几秒钟反应她说的是哪个。 “三岁。” 睢尔愣了下,才三岁啊。心里涩然,“他长得很好看。” 郇屿没答话,屋子里的空气再次变得黏腻,令人难以喘息。 睢尔敛着眉眼,说得很轻:“那你妻子长得一定很漂亮。” 这话一落,她见郇屿变得更为沉默,这下连搭理都不带搭理她的。 但睢尔心里却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用轻快的语气道:“你们有需要我帮忙的嘛?譬如说以后孩子上学——” 说到一半,睢尔心一窒,暗道又说错话了,自己在郇屿面前怎么向来没头没脑的。她咬着嘴唇,不小心把死皮整片扯了下来,疼得她有些冒冷汗。 果不其然郇屿下一秒的话跟冰碴子一样往她脸上甩来,“睢尔,能不犯蠢吗?” 堂堂R大法律系出身的高材生说话怎么这么粗俗?睢尔摸了一手指血,扯了扯嘴角嘟囔道。 睢尔想要在桌子上找纸巾,郇屿的脚步声变得近了些,睢尔抬头,见郇屿正拧着眉看她。这目光她可太熟悉了,一般以前她做了什么蠢事或者犯了错,郇屿往往会用这样无奈的目光看她,然后默不作声地给她收拾烂摊子。 上一次见到是什么时候——喔,她拉着要去上法理学的郇屿,在至善法学楼的某处角落一起拍夕阳。夕阳没拍呢,两人就亲得彼此缠绵时,被路过刚下课的法理学教授看了个正着。 那时候郇屿怎么做的来着? 这人脸不红心不跳,礼貌道了句‘教授好’,然后若无其事地跟教授探讨了十多分钟的课业论文,谈到教授被洗脑忘记这件事,临走前才想起问她是谁。 “我的爱人。” 一句话又把年过六旬已经退休的前律师教授给结结实实堵了回去。 睢尔收回目光,觉得眼眶处有些烧烫。 “抬头。” 郇屿语气依旧冷冷的,但没之前那么僵硬。 睢尔愣了下再次抬头看向他时,温热的液体从鼻间流出,睢尔下意识去擦,被郇屿挡住。 “流鼻血了。” 睢尔:“.......” 这是要把这辈子还没在郇屿面前丢完的脸都丢尽是吗? 她只能就着仰头的姿势,看着郇屿眉头蹙着转身去找什么东西。不用照镜子也能知道现在她这副样子该有多狼狈——头发因为赶路有四五天没洗,硬挺挺地缠在纱巾里。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当地路边摊的便宜货,穿过几次就可以当抹布使,脚下蹬的靴子到处都是泥土和草屑。更别提这张一边流鼻血还一边嘴角出血的粗糙素面…… 睢尔认命地闭上眼睛,希望今晚的笑话能到此为止。 随着脚步迫近,睢尔刚要睁眼,温热的毛巾轻缓地盖在了自己的脸上,随后用不大的力道来回擦拭。如果郇屿不是想捂死她,那只有一个可能——他在给自己擦脸? 睢尔身体有些发僵,觉得当下两人状若柔情的举动有些毛骨悚然。 幸好这人只擦拭了几下就收手了,睢尔摸了一把脸,甚至感觉都没那么干燥了。 突然门外一阵铃铛一样的笑声响起,宋擎走在前头,后面的小男孩歪歪扭扭地小跑着,一路上摔了不少跤,直直冲着睢尔的方向撞了过来。睢尔躲闪不及,这小孩儿的两只肉胳膊就紧紧抱住了她的大腿,整个人像个沙包一样黏在了上头。 “姐姐!糖!” 睢尔嘴角有些抽搐,这辈分可是乱了套。看来这性子不随郇屿,她可万万想不出郇屿小时候能为了吃糖这么不折手段。 宋擎给她递了一个安慰的眼神,意思是:这小混蛋交给你了。 睢尔:“......”,那你也真是够放心的。 好在这小孩儿更亲郇屿一点,见烤鱼上桌,滴流着口水,连忙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椅子,嘿嘿地笑着,伸着小短手去抓。 真是活泼得不像是郇屿所生。 睢尔知道自己饿,毕竟有一天一夜没吃液体以外的主食,但当烤鱼骨头在她右手边垒成座小山时,宋擎看着她倒吸了一口气。 “美女,你看着这么瘦怎么这么能吃啊!我们都要被你吃亏本了。” 睢尔见郇屿照顾小孩儿吃饭,没搭理他们。便笑笑道,“别叫美女了,我叫睢尔,睢跟‘关关雎鸠’的雎字长得有点像,尔就是尔雅的尔,喊我名就行。” 小时候光抓鸟蛋不读书的宋擎咬着烤鱼,眯着眼思索了半天,“关关雎鸠’的雎字,长啥样啊?” 睢尔:“......”,失策了。 “就是江苏睢宁的那个睢。”郇屿冷不丁开口。 宋擎立马恍然大悟,“喔喔那个地方呀。好名字,这名字取得真有文化嘿,一般人都不会取这个姓。” 睢尔没理会宋擎的调侃,倒是内心蓦然一震,心道郇屿怎么会知道江苏有这么个地名。 然而郇屿也再解释,安静地抱着小孩,噙着淡笑逗弄着,还怪有耐心的。睢尔一下子吃了快十多条烤鱼,突然停下来不吃后才觉察胃撑得难受。便把吃剩下的一半鱼放下,琢磨着是否要个联系方式啥的,日后有什么事情,也好搭把手。只不过她太清楚郇屿的为人了,他怎么可能低声下气去求人? 所以她有另一个打算,偏头跟宋擎套关系,“那个,你说这家店是你们朋友开的,怎么不见人呢?” 郇屿奇怪地看了下宋擎,宋擎双手都占着东西,用鼻子点了下郇屿的方向,“喏,这就是那个朋友,跟你介绍下,老郇头。” 睢尔:“......”,还真是,挺意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