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雾谜海》 第一章 我是谁 …… 没有破不完的案子,没有看不完的卷宗,没有写不完的结案报告…… 没有托请说情,没有酒宴饭局,没有房贷车贷压力,不用再去面对妻子幽怨的眼神…… 这才是生活,自由自在! 黑暗中,刑警李遮阳很是惬意的想着,然后,许许多多的声音潮水一样涌进了李遮阳的脑海里—— “站长,这是刚收到的电文,你看一下。” “黄羊坝那边,上面不是说用来做饵的吗,这才几天,怎么又要叫收网了?” “黄羊坝有部日本人的电台,上面来了命令,让我们把这部电台收了,你现在就带人去。记住了,一定要活口!” “玉安,黄羊坝那边你就跟着跑一趟,什么情况你告诉李组长。” “日谍小组总共只有两个人。怎么,两个人你都搞不定?” …… 许许多多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李遮阳感觉异常的陌生。 “他们是谁……我怎么……会有这些声音?”李遮阳很是奇怪的想着。 就在这时,妻子的声音从众多的声音里脱颖而出——“明天上午十点,我在民政局门口等你,希望这次你不会再让我失望!” “现在是几点?我得赶紧起来,这最后的一次,我不能再让她对我失望!” 李遮阳心想,他努力的想睁开眼睛。 可他的眼睛却像山一样沉重,怎么睁也睁不开。 “我不能让她对我失望!” “我不能让她对我失望!” …… 在这一声又一声中,很久,李遮阳终于让自己的眼睛开启了微微的一线。 微微一线的视线是模糊的,如冬的浓雾。 浓雾之中,一个很是模糊的人影在叹息,“这只是暂时的,不能算是个奇迹……他受的伤实在太重了,我认为他最后活下来的可能性……是零……” “谁在说话……不会……是说我吧?”李遮阳发出了声音。 然而这声音只是在李遮阳自己的世界里游荡,根本不向外界泄露它的一丝一毫。 声音落下,还不等李遮阳去问一句“为什么”,无数疼痛就从黑暗里涌了过来,只是一瞬间,就有亿万把锋利的小刀和锉刀降临在了他的身上,小刀在一点一点切割着他的神经,锉刀在一点一点锉着他的骨头! “疼啊!” 李遮阳发出了一声很是凄惨的叫声,如之前的疑惑一样。凄惨的叫声只停留在李遮阳的身体里,唯有他自己能听见。 或者那一线光明也听见了。 大概是怕李遮阳泄露天机,光明关闭了它的那一线缝隙,将李遮阳和他的声音封闭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再次看到光明已经是在几天之后。 这一次,李遮阳看到的光明不再是之前他在黑暗里感受到的那种,而是用眼睛实实在在的去看见! 虽然现在他用眼睛看到的光明也还是只有一线。 分辨出自己活在另一个不一样的世界里是很容易的,屋顶上吊着的是白炽灯而非节能灯,把墙刷得雪白的涂料是石灰水而非**胶漆,仅此两点,足矣。 这一次李遮阳睁眼的时间很短,得出结论之后,那一线光明也随之关闭。 两天后,李遮阳再一次醒来,这一次,他看到了与自己生活的那个世界更多的不同—— 对面墙壁上没有液晶电视,木条拼出来的简陋天花板上,除了白炽灯,连吊扇都没有一个,还有银屏里才可以看到的用两片白布做胸标和臂章的军装,缠着纱布吊着胳膊的伤兵,穿着泛黄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 “我怎么会在这儿?” 这是一间医院病房,可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李遮阳却有些没想明白。 愣了很久,李遮阳才从病房里几个人的对话中,知道了这个让他感到陌生的时代究竟是何年何月——民国二十九年三月的某一天,这里是山城市土桥镇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军政部管辖的一所陆军医院。 然后,鬼使神差似的,另一个人的记忆就出现在了刑警李遮阳的脑海里。 这个人也叫李遮阳,军统山城特别区涪州情报站行动组第二小组组长,川西人,父母双亡,未婚,无兄弟姐妹,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类,曾在川西某地当过两年警察,新的军统局成立后的次月加入军统局。 根据记忆,这个李遮阳是奉军统涪州情报站站长赵清河的命令,前往距涪州县城十五公里的黄羊坝镇抓捕两名日本特务时,因情报错误,遭到了日本特务的突然袭击,这个李遮阳因此而中枪。 潜伏在黄羊坝镇上的日本特务不是两人,是五人。 记忆非常清楚,不仅行动前后的记忆,也包括其它的记忆——所有和这个李遮阳接触过的人,所有这个李遮阳经历过的事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连这个李遮阳小时候挖坑玩尿泥巴的事情都没有落下。 超强的记忆,也不知道是上天觉得有愧与他,还是要故意恶心他。 自然也少不了这个李遮阳追捕红党地下党、以及对被捕地下党人施以狠手的记忆…… “我怎么会有这王八蛋的记忆?” 只要三观正常,换成是谁都会这样去想,刑警李遮阳更不会例外。 暗疮长在别人脸上叫轻松,长在自己脸上那就成了一种恐慌! 穿越一样如此,尤其是在自己可能穿越成了一个双手沾满了人民鲜血、欠下了红党人累累血债的狗特务时,那种恐慌更是无以复加! 落在刑警李遮阳的身上,他身上的每一条神经都像是快要绷紧的琴弦,离绷断只差最后的一点点。 这一点点就是希望,验证的希望! 只要还没有被证明自己就是狗特务李遮阳,他就还有希望! 验证并不复杂,有狗特务李遮阳的证件,再有自己的一张脸,所需的只是一面镜子而已。 心思缜密的不只是特工,刑警也是一样。在知道自己极有可能变成另一个人并且这是一个怎样的时代时,李遮阳没有急着去验证,因为此时的他除了眼睛能动,其它部位都是一动不动。 等待,慢慢的等待…… 几天后,当刑警李遮阳终于可以在护士护工的帮助下靠上床头,李遮阳让护工取来“自己”住进来时穿的衣服,从衣兜里翻出“自己”的那本证件。 在记住了证件上的那张脸之后,刑警李遮阳又让护士在他眼睛前面竖起了一面镜子。 镜子和脸相对,只是一眼,刑警李遮阳就认出镜子里的这个人是谁——狗特务李遮阳! “我可是每个月都交党费的啊!”面对镜子,李遮阳发出了长长的一叹。 人生如此,既然它已经被注定,不管刑警李遮阳如何厌恶那个军统特务李遮阳,他都得让自己承担起原主在这个世界承担的角色来。 “也算不错,起码没有用四条腿走路。”认命了的李遮阳如是安慰自己。 “我得捋捋,捋仔细、捋清楚了,不然非得暴露。” 细节决定成败,来自未来的李遮阳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要想不暴露,翻看原主记忆的这道程序是怎么少不了的。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裹得像木乃伊的李遮阳开始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消化着原主的记忆,一遍又一遍的琢磨着他对未来的那些打算。 “不好!这家伙会不会……” 某一天,在翻看原主的记忆时,李遮阳突然想到那个狗特务李遮阳有可能在另一个世界代替了自己时,李遮阳的心一下子变得忐忑起来。虽然他的婚姻已到尽头,与妻子的关系就 差一本离婚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对与她有关的事情无动于衷。 紧张一阵之后,李遮阳这才想起这里是民国。 “担心又有什么用?相隔七十九年,难道我还能打个电话或者写封信提醒她一下不成?” 李遮阳唯有苦笑。 少了牵挂,身体恢复的速度自然也快,一个月后,在护工的搀扶下,李遮阳已经能拄着拐杖下地走动了。 当李遮阳彻底扔掉拐杖,可以像正常人那样走动的时候,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月。 像是知道他已经变回了一个正常人似的,就在这一天,三个身穿中山装、头戴礼帽的男子出现在了李遮阳的病床前。 其中一个男子李遮阳认识,军统山城特别区总务科科员田光,代表军统山城特别区来医院看过他几次。 略作寒暄,田光便将同来的两位中山装男子介绍给了李遮阳,“这两位是区督察室的,这位是赵海督察,这位是王丛书督察。” 有了原主的完整记忆,李遮阳自然知道山城特别区的这两名督察为什么会来找他。 军统的督察级别一向很高,山城特别区的督察,级别最低的也是上尉。 “两位长官可是为黄羊坝镇的事情而来?”李遮阳向这两人问道。 赵海点点头,说道“正是为此而来。这里说话不方便,换个地方吧。” “行,我先穿上衣服。”李遮阳应道。 “你们谈,区里有两个弟兄也住在这里,我去看看他们。”田光借故走开。 穿上衣服,李遮阳跟着赵、王两位督察来到了医院的一间办公室,请出办公室里的人之后,两名督察开始一本正经的向李遮阳发问——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黄羊坝镇有个日本谍报小组的?” “谁通知你去会议室的?——时间大概是多少?” “你和丁玉安组长离开会议室以后有没有去过别的什么地方?” …… 问题很全很细,是做足了功课才来的。 李遮阳一一如实作答。 用了差不多两个小时,询问才告结束。 为笔录打手印的时候,李遮阳问道“请问两位长官,和我一起的那两位弟兄,他们怎么样了?” 赵海淡淡一声,“他们都没有你幸运。” 李遮阳又问“长官,多出来的三个日本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丁组长不是说谍报小组只有两个日本人吗?” 原主曾在黄羊坝镇上待过一段时间。有超强的记忆,李遮阳当然知道多出来的三个日本人在黄羊坝镇上的掩护身份是什么、长什么样,不过是担心两名督察对他生出怀疑来,才有此一问。 赵海冷冷道“你们都不知道的事情,我们怎么知道。今天就到这里吧,这几天你最好就待在这里,有什么问题我们还会来找你的。” 说完之后,两人收拾好笔录,随即离开了医院。 一周后,身体基本康复的李遮阳出院。 出院的这天上午,李遮阳依照田光的叮嘱给田光打了一个电话,然后李遮阳就接到了区人事科的通知,让他到局本部人事科人事股去一趟。 刚好医院有辆接受医疗物资的车要从本部所在地经过,李遮阳便坐上了这辆车,来到了本部所在的隐龙镇。 步行近两公里,历经数道哨卡,李遮阳让自己站在了这间缫丝厂的大门前。 第二章 警卫 “一个老板,两名监工,三座大山,四大金刚……” 站在这个距离缫丝厂厂门口不远的地方,仰看着镶嵌在大门上方的“缫丝厂”三个大字,李遮阳很容易的就想到了前生他的一个喜欢研究军统的朋友对军统所做的那些总结。 有个总喜欢在耳边说上几句军统的朋友,就算没有原主的记忆,李遮阳对自己现在站在缫丝厂的大门前一样不会感到意外。 现在是民国二十九年,缫丝厂就是如今的军统本部所在地。 因为日本飞机对山城持续不断的轰炸,出于安全上的考虑,军统原本分散在山城市区各地的本部各部门便集中到了这间早已停产的工厂里来,本部全部内勤人员现在都在这里面办公。 “要是现在站在这里的是这个家伙,不知道他又会做何感想?” 想起朋友的那番总结,李遮阳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朋友作总结时那副津津有味的嘴脸来,心里的感慨也抑制不住的油然而生。 感慨良久,李遮阳放下仰起的头,正眼看向了已经变成军统本部大门的这座工厂大门。 正前方,大门一侧,一名少校军官在看着他,少校的目光里带着明显的审视意味,就好像知道他李遮阳是冒名顶替的一样。 李遮阳知道守在门口的这些军官士兵来自本部直接统辖的特务总队。 “……特务总队的特工分为军装和便装两类。穿军装的执行的是看守、警卫和保卫这些方面的任务,军统局里所有的看守任务和警卫任务就是由他们在负责,一些重要人物出行时的保卫任务也是由他们在承担、比如戴老板,再比如那位蒋某人的小舅子……” 朋友的话言犹在耳,因而李遮阳对少校军官投过来的目光不敢有任何的造次。 尽管李遮阳绝对相信少校军官不可能从他身上看出来什么,但他的那颗心还是很不争气的剧烈跳动了好几下。 做贼才会心虚,比做贼更让人心虚的是扮人做特工,扮的还是军统局的特工! “我不是刑警李遮阳,我是军统山城特别区涪州情报站行动组第二小组组长李遮阳。” 如祥林嫂一般,李遮阳把在病床上念叨了两个多月的、用来提醒自己现在身份的话再次搬出来念上了一遍。 念完,李遮阳向盯着他的这名少校军官走了过去。 本部大门口,除了那些荷枪实弹的警卫士兵,还有不少和李遮阳一样穿着便装的人从大门里进进出出。进去的每一个人,都会向警卫出示证件接受检查。已经是上班时间,这些人也是和李遮阳一样来本部办事的外勤人员。 面对少校军官直直射来的目光,李遮阳无法回避,只得直直的向少校军官走过去。到少校军官面前,李遮阳掏出证件递了过去。 少校军官接过证件,翻开。因为李遮阳之前似乡下人进城的模样,军官对李遮阳的证件内容看得格外的仔细。 看过,军官将证件合上,递还给了李遮阳。 “你的枪呢?”军官问一句。 “枪在第一道哨卡的岗亭里。”李遮阳答道。 这已经是李遮阳从龙隐镇到这里第五次回答这样的问题了。 “搜他的身。” 如之前的那些哨卡一样,军官并没有相信他说的话,向边上警戒的士兵一声命令。 一名士兵上前,将李遮阳全身上下搜了个遍。 “报告长官,没有发现枪和危险器具。” 得到士兵禀报的军官向李遮阳一摆头,“进去吧。” “请问一下长官,到人事科人事股怎么走?”李遮阳问道。 记忆里,原主是没有来过这里的。 背对着大门的少校军官头都没有回一下,目视前方,语气生硬的说道“顺路直走,第三个岔路口往左。” “ 谢谢长官。” 李遮阳客气的称谢一声,从少校军官身边走过,走进了面前的这座大门。 对来自七十九年后的李遮阳来说,现在的缫丝厂是陌生的,在属于他的那个年代,眼前的这些都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店面、大小商城和娱乐场所,又以火锅城、火锅店最多。 想到火锅,李遮阳很容易的就想到了在红红汤锅中翻滚着的毛肚、鳝鱼、腰片、肥牛肉…… “唉,好久没吃火锅了!”李遮阳有一种口水快要流下来的感觉。 缫丝厂依山而建,靠山一方是一栋栋挨着的两层、三层青砖小楼,除了靠近大门几栋是老楼,余下的都是新建的楼,这从砖的颜色上很容易分辨出来。 所有的楼走廊都在外面,和门一样都朝着路的这个方向,因而楼里的景象在路上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和李遮阳想象中的不一样,楼里的那一扇扇门并非大门紧闭,大多数的门都是敞开着的,不时有人手拿文件夹、或者牛皮纸袋、甚至几页纸从门里门外出出进进,完全不似一个特务机构本部所在地,和寻常的办公地点没有不同。有所区别的是,所有人的走动都限制在一栋楼里,没有出现一栋楼串另一栋楼的现象。 李遮阳没敢多看,瞟上几眼之后他便将目光收了回来,目不斜视的顺路往前走。 顺路走上一阵,李遮阳便看来了第三个岔路口。依照门口那名少校军官所说,李遮阳拐了进去。 岔路依然靠山而行,依然是人进人出,不过比起大门口来人却是少了许多。走上五十余米,拐了一个弯,李遮阳看到了立在路边的一个岗亭。和大门口一样,岗亭外同样站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可带队的军官却是一名中校。 虽然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不过李遮阳能够猜到,这里的岗哨是为军统那些重要部门设立的,军统的大脑甲室在不在里面不知道,但军事、情报、行动、电讯这四个处的办公地点是肯定在这里面的。 与大门口一样,进去的人都要接受检查,有所差别的是,每一个人在检查完证件之后还要接受一番询问,来这里干什么、谁让来的、找什么人等等这些,这些措施只是针对本部以外如李遮阳这样的外勤人员,本部内勤人员只需出示证件即可通行。 李遮阳到达这里时,这里已经排起了队,李遮阳站在了队列的最后,在他前面有十来个人。 就好像他身上有什么在吸引人一样,李遮阳刚在队列后面站定,中校军官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过来。”看着李遮阳,中校军官目光一勾,向李遮阳发出了无声的召唤。 李遮阳又想起了大门口少校军官把自己从人群中剔出来的举动。 “怎么又是我?”李遮阳心想。 李遮阳从队列最后走到中校军官面前。 没等李遮阳开口,中校军官便先行问道,“第一次来本部?” “是的长官。” “来这里干什么?” “不知道长官。”李遮阳老老实实答道。 “不知道你来干什么?”中校军官脸上露出奇怪,“谁让你来的?” “长官,是区人事科通知我来的。区人事科说本部人事科人事股让我到本部来一趟,来做什么区人事科没说。” 中校军官没有问李遮阳是哪个区,在本部不说区名的,就只有山城特别区。 “你就没问问?” “长官,是电话通知,不太方便问。” “你的证件。” 李遮阳掏出证件递了过去。 看过李遮阳的证件,中校军官把手里的证件递给了一旁的一名中尉,“去问一下人事科人事股,问他们有没有这回事?” “是长官。” 应上一声之后,中尉军官拿着李遮阳 的证件进了路边的岗亭。 岗亭开有瞭望孔,正对着来路上,透过这个瞭望孔,李遮阳看到,进去的中尉在“呜呜呜”的一阵声音之后,将一部话机架在了耳朵上,嘴里在和电话另一端的人说着话。 意识到中校军官在看着自己,李遮阳收回了目光。 中校军官和李遮阳都没有说话,就那样相对站着。 不大一会儿,中尉放下话机从岗亭里走了出来,到中校军官面前,中尉一个敬礼,然后答道“报告长官,人事科人事股答复,确有其事。” “嗯,知道了,证件还给他,告诉他怎么走。” “是,长官。” 中尉军官把证件还给了李遮阳,手指了指岗亭里面,“一直走,你会看到一些楼,人事股在十三号楼,楼上写有楼号,自己看。” “谢了兄弟。” 李遮阳客气一声,转身向岗亭里面走去。 走上一阵,李遮阳就看到了一栋栋掩映在树林中的楼,所有的楼都是旧楼,应该是之前缫丝厂的工人宿舍,每一栋楼的侧面和正面都用石灰水写上了醒目的代表楼号的阿拉伯数字。 在路的左边,李遮阳找到了十三号楼。 整个十三号楼都属于人事股,楼里的每个房间门边墙上都钉了一个木牌,上面写着一组、二组这样的字样,不知道内情的人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有从那个对军统感兴趣的朋友那里得来的知识,李遮阳知道这里的一个组代表的就是军统在某一地区或者某一部门的力量。 第三章 人事股九组 军统的力量分为明暗两种,明的如救国军、战区混成队、战区调查室、各地稽查处等等这些可以公开的力量,暗的则是军统设在各地的那些办事处、实验区、情报站和单独的情报组等等这些不能够公开的力量。 所有这些力量的人事档案最终都会汇聚到本部人事科,与之对应的则是负责这些档案的明暗两个小组。 整个军统局,暗组负责的人事档案,也只有军统的实际负责人、有老板之称的副局长戴笠和又被称作甲室的戴笠秘书室可以随时调阅,某些高度机密的档案,便是甲室要调阅,也需要得到戴笠的批准。 李遮阳虽然知道这些,但他并不知道那些数字,哪些代表的是明组,哪些代表的又是暗组,哪怕只是所代表的地区或者部门,李遮阳也都一无所知。 这样的知道其实和不知道并无差别。 楼下有专人负责接待来此办事的人,听李遮阳是接到电话来人事股的,不等李遮阳把话说完,接待人脑袋往左一偏,下颌一挑,从嘴里吐出来几个字, “那边,九组。” “多谢。” 李遮阳称谢一声,转过身,抬头看了一眼前面钉在墙上的一面面木牌,这才向接待人说的九组走去。 十三号楼敞开的房门不多,九组就是其中之一。 敞开的房门前,一眼就看到在里面办公的四个人,一人正对着房门,另三人侧对着房门相对而坐,坐一人对面那一方空了一个位子,桌面上摆着一本摊开的册子,应该是外出办什么事情去了。 从坐的位置来看,正对着房门的这个人应该就是九组的组长。 屋里的四个人心无旁骛,没有发现站在门口的李遮阳。 李遮阳敲了敲门。 四个人都抬头向李遮阳看了过来。 “你有什么事?”正对着房门的宋艺看着李遮阳,问道。 李遮阳答道“我是山城特别区的李遮阳,区人事科让我来你们这里一趟,说是你们通知的。” 宋艺愣了一下,想起刚才打来的那个电话,他这才想起来,“哦,是有这么回事,你进来吧。” 李遮阳走了进去。 宋艺开始向李遮阳说让他来这里的目的,“是这样的,行辕那边人手不足,向本部提出了申请。我们看过你的档案,你是到行辕工作的合适人选,上边也已经同意了,让你来是让你取派遣令的。因为不是特殊任务,行辕那边要人也要得急,如果仍按以往那样行事又是好几天过去了,所以就只能让你来跑一趟了。派遣令拿到之后不要耽搁,马上出发——小赵,确认一下是不是本人,没什么问题,就把派遣令给他。” “是组长。”坐在最外面的一个年轻人应上一声,站起身来,对李遮阳说道,“请把你的证件给我。” 听到行辕二字,李遮阳立刻意识到这个行辕极有可能就是那个被军统人称作“大学”的诘戎行辕。抗战胜利之前,那位蒋某人在全国设立了不少行营,但被称作行辕的似乎就只有这座位于贵州的诘戎行辕。 李遮阳没有理会赵姓年轻人,向先前和他说话的这人问道“请问一下这位组长——” “我姓宋。” “请问一下宋组长,你说的行辕是不是就是邻省贵州的诘戎行辕?” “是的。” “宋组长,我可不可以不去?”李遮阳直截了当的问道。 “不去?”宋和艺有些奇怪。比起沦陷区,诘戎行辕简直就是一个安乐窝,多少人想去都去不了,眼前这位要不是到鬼门关走上了一遭,差点死在日本人的枪下,这种好事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虽然如此,宋艺还是把脸一沉,叱道“不去。你想抗命?” “宋组长,我不是要抗命,我是想去沦陷区,还望成全。” “去 沦陷区?”宋艺安静了下来,“就因为挨了日本人几枪?” 李遮阳点头,“是的。” “那你可要想清楚了,去沦陷区容易,想要再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我已经想清楚了。宋组长,到沦陷区这事儿归你们管吧?” “一般来说,这事儿不归我们管,但我们可以向上面推荐前往沦陷区的人选,对自愿前往沦陷区的人,局里一向都是非常欢迎的。” “那就麻烦一下宋组长……” “谈不上麻烦。为党国发掘人才,这本来就是我们人事部门的事情。想好去哪儿没有?” “如果可以,我想去上海。” “看来你是复仇心切啊!”宋艺笑了笑,然后收敛起了笑容,正色说道,“上海现在是重灾区,你又是自愿申请前往,问题应该不大。行,你的想法我们已经知道了,你先回去等着。你现在住哪儿?” “我刚从土桥镇军政部医院出院,还没找到住的地方。” “不回涪州?” “医生建议我在山城多留一段时间,如果出现意外情况可以及时处置。” “想好住哪儿没有?” “山城我也不是很熟……还是住土桥镇吧。” “那这样吧,每天上午十一点和下午五点,你到军政部医院门卫室等着,有什么消息会有人去通知你的” “那我就回去等消息了。谢谢宋组长。” 谢过之后,李遮阳转身出了九组办公室。 离开九组办公室走上一阵,直到远离了十三号楼,李遮阳这才在一个无人的地方偷偷的出了一口长气。 前往上海不是李遮阳的一时心血来潮,而是他在住院期间已经深思熟虑的结果。 从知道原主是怎样一个人的那一天开始,李遮阳就非常清楚,如原主这种血债无数的人,死在哪一天都不会让人意外。 李遮阳并非怕死之人,可替人背锅而死,再不怕死的人也不愿意;跟着原主原先的脚步一条道走到黑更不可能,自己就是交党费的人,即便交出去的党费和这个世界无关,他也不可能对交出去的党费无动于衷。 世界虽然不同,但信仰却是相同的,他李遮阳再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也做不出违背初心的事情来。 只能离开,越远越好。 李遮阳的印象中,越远的地方实际上只有一个,那就是上海! 上海是李遮阳除山城之外他唯一熟悉的城市,他的几年大学生涯就是在那里度过的。虽说几十年后的上海和现在的上海是不一样的,可最起码,外滩的那几栋楼至少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原本上海只存在于李遮阳的计划里,连李遮阳自己都没想到,变化竟然来得这么快,让他的计划一下子就从后台走上了前台。虽然有些仓促,但无论过程还是结果,都比李遮阳预想的要好。从宋姓组长的语气中,李遮阳听得出,他被军统局派遣至上海是没有问题的,所差的只是最后的一纸命令。 沿来时的路离开了本部,在来时遇到的第一座岗亭那里,李遮阳取回了放在岗亭上的手枪。 过了这道岗亭没多远就是龙隐镇。 龙隐镇与土桥镇相距近二十公里,两镇沿途多是撤至大后方的工厂,因而两镇之间也是通公交车的,不过因为汽油极其紧缺,公交车数量和班次都是没有定数的,一天一趟甚至没有都是有可能的。 李遮阳运气不错,到了镇上,刚好赶上那辆装满乘客正要出发的公交车,李遮阳拼了命的挤了上去。刚一挤上去,车就开了。 一路上,听着公交车从烟筒里喷出的磕磕绊绊的声音,李遮阳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上,生怕这辆公交车在半道上就撒手人寰。他可不想开自己的11路车上路。 公交车没有让李遮阳失望,走了总里程的一 大半,在距离土桥镇还有六七公里一个叫三合乡的地方,公交车终于趴在了路边,动也不肯动一下。 指望修好无疑是在痴人说梦,李遮阳果断的选择了离开。 走了近一里的路,李遮阳来到了三合乡。 不是逢场天,三合乡孤孤单单的一条街道上,行人稀少,连马车都没有看到一辆,倒是有几副滑竿和两辆黄包车守在街道两边,在那里讨要生活。 看到守在街边的那些滑竿,影视剧里那些坐着滑竿下乡收租的土老财形象轻而易举的就钻进了李遮阳的脑海里。李遮阳没有丝毫犹豫的就从那些滑竿前走过,站在了一辆离自己最近的黄包车前。 “土桥镇去不去?”李遮阳用标准普通话向车夫问上一声。 车夫用本地方言应道“切,要切!客官你走不走?” “多少钱?”李遮阳依旧用普通话问道。 车夫报了个价,这个价格在李遮阳心里可承受的价位之内,便点头同意,坐上了黄包车。 “土桥镇,客官你坐好了!” 车夫用方言吆喝一声,拉起车杆,不紧不慢的向通往土桥镇那方镇口奔去。 出镇口百余米,一辆黄包车从后面赶了上来,快要靠近李遮阳坐的这辆黄包车时,后面这辆黄包车里突然伸出一个脑袋来,对着李遮阳的黄包车车吆喝两句,“风顺,扯旗。” 听到这两句,拉李遮阳的车夫突然一掉车身,拉着黄包车跑进了一条公路旁边的一条土路。 第四章 袍哥 即使没有原主的记忆,作为一名曾经的刑警,李遮阳要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个人想干什么,过去那些年他的刑警真就白当了。 几个劫匪,李遮阳还没有放在眼里,以他的身手,赤手空拳干翻他们没有一点难度。不过既然有枪在手,谁还吃饱了撑的去玩什么辗转腾挪。 李遮阳不动声色,从怀里掏出枪来,轻轻打开保险,食指搭在扳机上,身体前倾,枪口对准了车夫的后脑勺。此时,连李遮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一些意识已经和原先的他有些不同,换成当刑警时的他,绝对不会这样干。 黄包车没走多远,下了公路,就在路边一小块被树丛遮挡住的空地上,黄包车停了下来。 车夫放下了车杆,向李遮阳扔出一句方言,“哥子,到地方了。” 转过身,迎接车夫的是黑洞洞的枪口。车夫呆立当场! 枪口对准了车夫,李遮阳伸手把车篷往后面刨了刨,把脑袋露了出来,然后掉转枪口,指向了跟着进来的那辆黄包车,连车夫在内,一共三个人,三个人都敞开了衣襟,露出别在腰间的匕首。 面对李遮阳指着的枪口,正准备拔出匕首打劫李遮阳的这三个人也和拉李遮阳的车夫一样呆在了原地。 “想赌老子敢不敢开枪,你们几爷子不妨试一哈。”李遮阳用本地话向四人发出了警告。 “哥子这就没意思了好,本地人装啥子外省人嘛,都是袍哥弟兄,有啥误会摆到桌面上就是了,动刀动枪就没意思了哈。哥子是混哪头的?” 后来的三人中,其中一人向李遮阳问道。以李遮阳的经验,说话这人应该是这几个人里的头。 “几个污棒,也配叫袍哥。” 瞥了这人一眼,李遮阳用方言轻蔑说道,“混哪头的跟你们不相干——刀给老子丢到地上切,都把身上的钱给老子掏出来,掏干净了!金笔金表美元大洋,漏掉了一分钱,老子认得你们,老子手里的家伙认不认得你们就不晓得了好。” 说着,李遮阳摘下头上的礼帽,扔在了地上。 虱子再小也是肉,洗劫这些人,李遮阳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四个袍哥没做反抗,按照李遮阳的吩咐,抽出腰间的匕首扔在地上,很是顺从的掏出了身上的钱物扔进了李遮阳的帽子里,一个子儿都没留。 “长官,都掏干净了,现在可不可以放我们走了?” 扔完钱物的四个袍哥在李遮阳面前排成一排,先前说话的那个袍哥一边向李遮阳展示掏空了的衣兜和裤兜,一边向李遮阳问道。 光天化日之下敢动枪洗劫他们的人,除了吃官家饭的人,还能有谁?因而这个袍哥这样称呼。 李遮阳冷冷道“你们走了,哪个又送我切土桥镇喃?” “我送嘛!” “耶,看不出来你娃还有点担当勒。” “那莫得法三,哪个喊我是他们大哥。” “那人多力量大这句话你总该听说过三。” “没听过长官。” “现在听说了没得?” “听……听说了。” “听说了你还站在这里干啥子喃,等酒还是等菜?来三,实践一哈三。” …… 一辆黄包车,一人坐,两人在前面拉,还有两人在后面推,这景象就是不想引起路人的注意都不行。不过在看清推拉黄包车的四个人的手是被绑在车身上时,那些注意的目光纷纷掉转方向,当什么也没看见。 军警当然除外。 山城此时虽然还没有正式宣布成为战时首都,但国民政府和下辖的机构大多已迁来于此,和正式的陪都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因而山城的军警是极多的,即便是在远离市区的这条龙隐镇通往土桥镇的公路上,也不时有乘坐各种交通工具的军警从路上经过 ,这就是为什么四个袍哥要把李遮阳拉离公路才动手的原因。 四个袍哥推拉着黄包车才走了几十米,两辆从此经过的军车喝停了黄包车。 “这里怎么回事?”带队军官向坐在车上的李遮阳叱道。 李遮阳懒得和这军官解释,直接将他的军统证件递了过去。 军官看过证件封皮,连翻都没翻开,就把证件交还给了李遮阳,一声不吭的带着队伍离去。黄包车继续前行。 又走上百余米,黄包车又被十多名乘坐边斗三轮摩托车、背着步枪的警察给拦了下来,在看过李遮阳递上的证件之后,这些警察同样问都没问一下就离开了……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尽管行程不时被打扰,可黄包车的速度并不慢,半小时的时间不到,就走了超过一多半的路程。对四个袍哥来说,过去的时间无疑是一种煎熬,而对李遮阳来说则是一种享受和惬意。 “我……我跑不动了!长官,让……让我们歇一哈嘛,要……要不要得?”绑在车后面的一个袍哥上气不接下气的向李遮阳称唤道。 接下来也没什么事,不着急!于是李遮阳应道“啷个要不得喃,人心都是肉长的,那就歇一哈嘛。” 黄包车在路边停了下来,四个袍哥靠着黄包车喘起了粗气。 车上,李遮阳点燃了一根烟,靠着椅背,舒舒服服的在那里抽着。 “长官,给根烟抽嘛。”在前面拉车的袍哥大哥盯着李遮阳手里的烟,说道。 “你们几爷子身上的钱全部加起来都买不到一包烟,还想抽烟?!” 李遮阳嘴里虽然这样说,却还是从兜里掏出烟来,取出一支,看向袍哥大哥,“咋个,还要我给你喂蛮?” 袍哥大哥两手是穿过拉杆上绑着的,虽有横杆挡着无法逃脱,但身体却是可以顺着拉杆前后移动。 “不敢劳动长官,我自己来。” 袍哥大哥边说边躬起身来,顺着拉杆滑到李遮阳跟前,蹲着接过李遮阳递来的烟和火柴。 “耶,长官抽的还是八百壮士烟勒,这个长志气,要得!”盯了李遮阳手里的烟盒一眼,袍哥大哥奉承几句,这才为把烟给点上。 “长官,也给我来一根嘛。”另一个绑在拉杆上的袍哥这时也说道。 “长官,还有我们两个。”后面两个袍哥也吆喝起来。 “格老子,搞得好像老子欠你们的一样。” 李遮阳嘴里说着,抖了几下烟盒,从里面抖出三支香烟,递给了袍哥大哥,“拿到,给你的兄弟伙拿过切。” 袍哥大哥低头取下嘴里的烟,向李遮阳举了举被绑住的双手,“长官,我这个样子哪门拿嘛?” “也是好。”李遮阳自言一句,稍微想了一下,然后看着袍哥大哥,说道,“勒个样子,看你们几个也造孽,我就先把绳子给你们松了,抽根烟——先说,不许跑好,哪个要跑就不要怪老子枪子不认人好。” 袍哥大哥忙不迭的点头,“要得要得,长官放心,我们几个都是老实人,绝对不得跑!” “你们几爷子要是老实人,这天底下就莫得老实人了。”李遮阳说着向袍哥大哥绑在拉杆上的双手俯过身去。 “蹲到,站这么高搞啥子,想袭击我蛮?”李遮阳叱道。 弓起身来的袍哥大哥又蹲了下去,将双手举了起来。李遮阳解开了袍哥大哥绑住的双手。 刚解开,就听“嘎吱”一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黄包车旁边,车门打开,一个人从车的后座钻了出来,李遮阳定睛一看,正是到医院询问过他的那位赵海督察。 李遮阳赶紧将手里燃着的烟一丢,跳下黄包车,站到赵海面前,一个立正之后正要向赵海行礼,赵海却叱道“大庭广众之下,你敬什么礼,你到底懂不懂规矩?!” 只有穿军装的才会敬军礼。 军统局里,允许穿军装的特工只是极少数,作为外勤人员的李遮阳不在此列。 叱完,赵海一指李遮阳身后黄包车上绑着的三个袍哥,语气严厉的问道,“这几个人是怎么回事?” 四个袍哥一脸紧张的看着李遮阳,生怕李遮阳现在就把他们给交出去。 明知在劫难逃,但能晚一点进大牢总还是好的,这几乎是每一个犯了事的人都怀揣着的梦想。四个袍哥也不例外。 原本想着到了地头就把这四个袍哥交到警察局的李遮阳,一见四个人的紧张样子和那一身的破烂,心忍不住一软,便向赵海撒了一个谎,回答道“是这样的长官,我和他们打了一个赌,他们输了。我怕他们赖账半路跑了,就把他们绑在了车上。” “你们打的什么赌?”赵海语气虽然严厉,但眼神却泄露了他内心的兴趣。 李遮阳也就随口一说,只是想把这件事给搪塞过去,却没想到赵海还真信了,这就有些出乎李遮阳的意料了。 “这家伙竟然还当了真。”李遮阳暗自吐槽一句。 李遮阳硬着头皮说道“就是一方出一个题,答不上来的就输,输家负责把赢家送到土桥镇。” “哦,这倒有意思了,他们出的是什么题?”赵海一指蹲在边上的四个袍哥,语气和缓的问道。 根本就没有的事情,李遮阳只能瞎编,“他们问我,袍哥的祖师爷是谁?” 第五章 抓捕 四个袍哥面面相觑,似乎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家祖师爷是谁,想要从自家同伙那里知道答案似的。 赵海一脸兴趣,“你知道?” 四个袍哥都不知道自家祖师爷是谁,李遮阳又哪会知道。 怕被看出端倪,李遮阳不敢面对赵海,扭头看向四个袍哥,嘴里哼哼道“长官,我要不知道,这几个家伙怎么会被绑在黄包车上。” “这倒是。”赵海点下头,然后问道,“你给他们出的是什么题?” 李遮阳答道“我问他们太阳系的九大行星都是哪九大行星?” 没有回音。 李遮阳扭头一看,正好看到一抹尴尬从赵海脸上闪过。 “这么简单的常识,这家伙竟然不知道?!”李遮阳有些惊讶。 “咳!” 一声咳嗽声之后,赵海的声音响了起来,“私下打个赌没什么不可以的,但凡事都得有个度,别忘了你是干什么的。这里的事你赶紧给了了,把这几个人都打发了,不要弄得满城风雨的,本部要再打电话,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还有,你的伤既然已经好了,就不要待在山城了,赶紧回去,老待在这里像什么话。” 说完,赵海回身上了车,给李遮阳的感觉像是在逃跑似的。车发动,一溜烟的就开走了。 “这虾子都没说搭老子一截。”盯着转过弯道离去的汽车,李遮阳用方言忿忿一声。 一辆载满乘客的公交车也在这时拐出弯道出现在了李遮阳的视线里。 李遮阳回头,再次面对四个袍哥。 这时的李遮阳再没有了先前发烟时的那种好心情,很是不耐烦的向四个袍哥挥了挥手,“滚滚,都滚!有好远都给老子滚好远,看到你们几爷子老子都烦!快滚,不想蹲监狱吃牢饭就赶紧给老子滚!” 四个袍哥却走了过来。 到李遮阳面前,袍哥大哥脸上显露出谄媚的笑容,向李遮阳拱了拱手,他很是客气的问道“长官,能不能向你请教一哈,我们袍哥的祖师爷是哪个?” 李遮阳一声怒喝,“给老子爬远些好!” 袍哥大哥没有退缩,“请教了长官我们就爬。” 李遮阳上前一步,一把揪住袍哥大哥的衣领,冷声道“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不等李遮阳把话说完,一个袍哥突然指着李遮阳身后,惊叫道“大哥,你看车上那个老几像不像欠我们钱的那个?” 袍哥大哥立刻向公交车来看了过去。公路对面,李遮阳先前看到了那辆公交车停了下来,正在那里上下乘客。 “你说的是哪一个?” 袍哥大哥目光开始在车厢里找人,似乎他已经忘了自己的衣领正被李遮阳给揪着。 就在这时,李遮阳突然感到后背某处猛地一热,像是有谁拿了什么东西在烫他后背一样! “怎么回事?”李遮阳一个哆嗦,霍然回头。 然后李遮阳就看到,公路对面公交车的车厢里,靠窗的一个位置上,有一双秀气的眼睛在和他的眼睛对视着。 看到这双眼睛,李遮阳一呆! 眼睛主人的脸虽然与记忆里的那张脸有些偏差,可她的那双眼睛却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它属于潜伏在黄羊坝镇上那名日本女特务的眼睛——这世上还有如此凑巧的事?! …… 纪香贵子怎么也没想到,她只是被公路对面一个对着公交车指指点点的人所吸引,然后觉得和这个人在一起的那个背对着她的人,他的背影很像黄羊坝镇上死在自己枪下的那名军统局特工的背影。出于好奇和警惕,她就多看了几眼。 谁想到这人竟然如此敏感,背对着都让他给觉察到了!更让纪香贵子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人他还真就是被她“击毙”了的那名军统局特工!! “这怎么可能?!”纪香贵子嘴里喃喃,脑袋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短暂的失神中,纪香贵子看到,这个发现了她的军统局特工在一呆之后,立刻转过身来,迈开大步向她走了过来,便是隔着远远的距离,纪香贵子也能感受到涌现在这名军统局特工身上的愤怒和杀意。 纪香贵子知道,这名军统局特工已经认出她来了,自己脸上的这副伪装并没有瞒过这名军统局的特工。 李遮阳当然愤怒! 想起自己躺在病床上没有尊严的那一个多月、连嘘嘘一下都要有人来侍候的日子,李遮阳就恨不得将这个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了几个枪眼的日本女特务碎尸万段! 只是一瞬间,纪香贵子就清醒了过来。 逃,她肯定是逃不掉的,别说她身上现在没有枪,就是有,她一样逃不掉!这里不是沦陷区,这里是位于中国大后方的山城市! 不说现在公交车还在上下乘客,就是公交车在行驶中,只需要走过来的这名军统特工对着行驶的车大喊一声“抓日本特务”,车立刻就会停下来,甚至还不等她掏出枪来,就会有无数双手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牢牢的抓住——假如她身上真的有枪的话。 结果会是什么,纪香贵子想得到,从她接到来四川做潜伏命令的那一天,她就已经想到了。 早已经想到的事情自然早就有了准备。 看着大步走过来的李遮阳,纪香贵子轻蔑一笑,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来抓向了了自己的衣领——在那里,在她身上这件衬衣的领角上,藏有足可以让她死上好几回的氰化物! 这是纪香贵子特意为此行准备的,防的就是出现现在这样的意外。现在,她只需将衣领含进嘴角,用唾液将这角衣领打湿,甚至还不等这名军统局特工走到她的面前,她就已经把自己变成了一具尸体。 “这混蛋!” 伸手抓向衣领的纪香贵子没有忘记向李遮阳送去一句她的憎恨。 可就在纪香贵子的手即将触及到衣领的一刹那,一只手突然从纪香贵子肩头伸了过来,如闪电一般,将纪香贵子那只伸向衣领的手牢牢抓住。 这是军统山城特别区南岸组特工袁笑的手。 不等纪香贵子反应过来,上车就和她坐一排位置的男乘客突然一个侧身,在让自己面向纪香贵子的同时,他的右手迅雷般伸出,手掌张开,拇指和另外四根指头准确无误的卡在了纪香贵子上下颌骨之间,五指用力的同时,他那原本遮住纪香贵子嘴的手掌快速滑到下颌下方,将纪香贵子张开的嘴给露了出来,过道上的一名乘客就在这时身体一个前倾,将一卷布塞进了纪香贵子的嘴里。 捏开纪香贵子的嘴和将布塞进纪香贵子嘴里的这两名乘客,同样是军统山城特别区的特工,捏开嘴的叫廖无畏,山城特别区北组特工,塞布的叫刘百星,山城特别区江北组特工。 三人的配合天衣无缝,一气呵成,等到纪香贵子反应过来时,廖无畏已经捏着她下颌的将她从座位上举了起来,而她的两只手则被后面的袁笑反扭在了身后。 不等周围的人反应过来,过道上的刘百星便挤到了车门口,人站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提着拔出来的枪,面对车厢里的众乘客,高声叫道“警察抓捕逃犯,所有人待在原地,不许下车,不许走动,不许说话,违者以人犯同伙论处,跳窗逃跑者格杀勿论。司机,关车门!” 声音落,就听“嘭”一声,车门关闭。 一个外省口音在车厢里响了起来,“这不许那不许,开车总该可以吧,我这儿还要赶时间呢。” 又一个外省口音响起,“就是,都赶时间呢,停在这里是几个意思?” “开车!” “开车!” 车厢里一片嘈杂。 “老七,搭把手。”一片嘈杂 声中,扭住纪香贵子的袁笑这时叫道。 捏住纪香贵子下颌的廖无畏松开了手,走到后排,撇开同座乘客,从衣兜里掏出一根帆布带,把纪香贵子双手绑了个结结实实。 “这条疯狗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绑好之后,廖无畏看向站在公路中间怔怔出神的李遮阳,问袁笑。 袁笑、廖无畏和刘百星,现在不只是军统山城特别区的特工,还是一个由本部情报处指挥的山城特别行动组里的成员,三人现在正在执行的就是山城特别行动组的命令。 山城特别行动组是军统本部为追捕从黄羊坝镇逃脱的几名日本谍报人员而专门成立的…… 袁笑没有理会廖无畏喷吐出的怒火,瞥了一眼站在马路中间的李遮阳,冷冷道“别管他,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 说完,袁笑从怀里掏出枪来,手伸出窗外,对天连开几枪。 这是在呼叫援兵。 对车上的袁笑三个人来说,现在最稳妥的方式不是把车开回局本部或者山城区区部、甚至不是附近的警察局,而是让车停在这里。动不如静,谁也不能保证车上还有没有女特务的同伙,而行驶中的车又是很容易给车厢里的人提供掩护的。 开完枪,袁笑这才绕到前排,把绑好了的纪香贵子摁倒在座位下,用脚踩着,手里提着枪,目光警惕的扫视着挤在一起的乘客,廖无畏则抬脚上了座位,与站在靠门座位上的刘百星一道监视起车厢里闹哄哄一片的乘客来。 …… 第六章 站住 车厢里发生的事情一点不落的落进了李遮阳的眼里。 这时的李遮阳已经意识到,他所以能发现车上的这个日本女特务,完全是因为后背感受到的那股灼热,没有这突如其来的灼热,他就不会转身,就不会发现坐在公交车里的这个日本女特务。 李遮阳想起了日本女特务的盯着他的那种眼神。 “不会是和女特务的眼睛有关吧?”李遮阳猜测着。 灼热是不是和日本女特务的目光有关,他无从知道,这已不属于科学范畴,就好像他以另一个人的身体为媒介来到这个时代一样,也不是科学可以去解释的。 日本女特务抓向自己的衣领想要干什么,傻子都能猜得到,而向日本女特务下手的这三个人的身份更不用说,军统特工无疑。 李遮阳并不认识抓捕日本女特务的这三名特工,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这三名军统特工一定在某种场合见过原主,他更加可以去肯定的是,原主并没有给这三人留下什么好印象,属于不受待见的那一类,甚至厌恶、憎恨都是有可能的,否则,靠窗这两人为何看在向自己的时候,眼神怎会那样的冷。 这是李遮阳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亲眼看到军统抓人,还是在拥挤的公交车上,三名军统特工展现出来的行动速度和默契配合,让他想不佩服都不行。 佩服只是短暂的,很快他就意识到他把事情给搞砸了。 因为他的举动,车上负责跟踪的这三名军统特工不得不把跟踪变成提前抓捕,后果就是,日本女特务同伙的线索极有可能就此中断!这种情况一旦出现,自己可就成了所有人的出气筒了。 得想法弥补才是…… 李遮阳心里的念头刚一升起,袁笑的枪就响了。 听到枪声,李遮阳立刻猜到了开枪这个人是在作何打算,他这是在召唤援兵,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闻讯赶过来的军警给包围,车上的乘客会被全部带往警察局,接受军统特工的询问,以防止日本女特务的同伙混在乘客里面。 可万一日本女特务的同伙就在刚下车的那些乘客中间呢? 不管这是车上特工的疏漏,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都是他的一个机会,弥补过失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立刻转身,手指着车头方向,对那四名袍哥急急说道“你们四个去那边,把刚下车的乘客都给我拦回来,不能让他们走,快去!” 袍哥大哥瞅了瞅公交车,一脸的不在乎,“有啥子好处?” “拦下来老子请你们吃肉,管够!拦不下来,老子就请你们吃枪子儿!” 说完话,李遮阳也顾不得四个袍哥去还是不去,从身上掏出枪来,往车尾方向奔去。他记得,在车厢里的那名特工开枪之前,一个从车上下来的乘客,离前面那条弯道还有一些距离,而现在,他已经看不到那名乘客的影子。 心里没鬼,怎么可能走得这么快? 李遮阳提着枪一阵狂奔,连路上遇到了几个乘客都没来得顾及。 到弯道处,就看到二十米外的地方,一个便装男子正迈开大步急急的向前走着,边走边回头。 看到李遮阳,便装男子突然撒开腿就跑。 “站住!”李遮阳大喊一声,举起了手里的枪。 惯性使然,他并没有马上举枪就射,而只是做出了射击的动作,然后像他做刑警时那样,对着向前狂奔的男子大声喊道“我是警察,我现在警告你,马上停下来,不然我就开枪了!” 男子根本不为李遮阳言语所动,依旧一路狂奔! 前面又是一个弯道,男子距离这个弯道已经不远,一旦男子进入了弯道,脱离了李遮阳的视线,天知道这人他会蹦到哪儿去。 见状,李遮阳不再犹豫,对着便衣男子的大腿扣动了扳机。 “呯”一 声枪响,男子应声倒地。李遮阳放开步伐跑了过去。 到倒地的便装男子身前,不等他开口,男子用方言向李遮阳哀声求饶起来,“长官,我再也不敢了,你就饶过我这一回嘛!” 李遮阳蹲下身来,用枪管在男子身上戳了几下,说道“跑三,咋个不跑了喃。” 男子一脸丧气,“长官,你这不是在摆龙门阵,我这个样子啷个还跑得动嘛。” “叫啥名字?” “侯三。” “没问你小名,说大名。” “大名小名都叫侯三。” “为啥子跑?” “长官,这怪不到我三,你手里拿个枪,我还以为你是棒**,当然要跑喔,不跑就成瓜娃子了。” “老子给你说了老子是警察!” “那些青楼里的女娃儿还说她们都是大家闺秀勒,长官你信不信?” “嘴硬不说是不是——” 李遮阳说着话,那枪管却已经戳在了侯三腿上的枪眼上。 “唉呀唉呀,疼死我了!疼死我了……”侯三杀猪一样的叫了起来。 移了一下身子,李遮阳抬起枪,把枪口杵在侯三的脑袋上,“还想以后叫得出声来,就把嘴给老子闭到。” 侯三立刻闭嘴。 无视侯三因疼痛而颤抖的身体,李遮阳继续道“再问你一遍,为啥子跑?记到,这是问你最后一遍,不说你这辈子都不要说了。” “我……我偷了车上一个人的钱包。” “钱包在哪里?” “在、在我包包里头。” “自己摸出来。” 侯三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钱包,递给了李遮阳。 李遮阳接过钱包,问道“打开过没得?” 见识过了李遮阳的狠毒,侯三不敢撒谎,答道“长官,打开过,就只看了一眼,我没动里面的钱。” 李遮阳打开钱包,掰开看了看,里面钱不少,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叠新钱,颜色为正面红色背面蓝色,有原主的记忆,李遮阳一看钱的颜色就知道,这是民国二十五年**银行发行的面值为伍佰圆的法币。 “难怪这家伙要跑,这么多钱,换成是我,我也要跑。”李遮阳暗自说道。 正准备把钱包合上收起来,把钱包和侯三一起上缴,李遮阳突然犹豫了起来。他想到了上海。 上海是有钱人的天堂,几十年之后是,现在更加是!再是军统局的特工,没有钱,在大上海一样得向那些橱窗里的鸡鸭鱼肉流口水。 有原主的记忆在,李遮阳知道交上去之后钱包的去向…… 想了想,李遮阳最终让自己下定了决心,“反正钱包里的这些钱最后一个子儿也是不会还给失主的,就当是给我的赞助好了。” 打定主意,李遮阳将那叠新钱从钱包里抽了出来,捋开,清点了一下,一共十九张,九千五百元。 “带这么多钱在身上坐公交车,不偷你的偷谁的。” 心里哼哼着,手却毫不客气的把钱揣进了自己兜里——不拿白不拿,反正不管把贼交给谁,结果也都是一样的。 收起钱,李遮阳又翻了翻钱包,没什么发现,李遮阳又收走了钱包里余下的钱,只留下一张伍圆的块票和几张毛票。 刚把钱揣好,公交车那方就响起一声紧过一声的警笛声,那名军统特工召唤的援兵到了! 李遮阳赶紧合上钱包,把钱包往侯三身上一丢,“收起来。” 侯三不敢不听,捡起几乎空了的钱包揣回兜里。 侯三有伤在身,走回去是不可能的,要让李遮阳背着回去更不可能,这里可不是那个要求五讲四美三热爱的新世界,李遮阳真要弯下腰来,指不定连侯三都看他不起。民国时代大多数国人的观念里,贵与贱都是天生 的,其心性和邻国阿三有得一比。 只能原地等待。 稍等,几辆边斗三轮摩托车从土桥镇方向驶了过来,车上坐着十余名背着步枪、全副武装的警察,他们是听到枪声过来的。李遮阳看了看,并非先前路上遇到过的那些警察,而是新的一队来此巡逻的警察。 因为李遮阳手里提着枪,几辆摩托车在离李遮阳二三十来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车上的警察跳下车,举起了手里的步枪,枪口对准了李遮阳。 “你干啥子的?手里为啥子有枪?”坐在第一辆摩托车车斗里没有下车的那名二等警长用川音向李遮阳厉声喝道 李遮阳没有和警长讲客气,直接表明了身份,“老子军统局的,不想找麻烦,就赶紧把枪给老子收起来。” “都把枪给我收起来!” 因为李遮阳说的是国语,警长也将川音收了起来。招呼手下一声之后,警长赶紧从车斗里出来,到李遮阳面前,很是客气地问道,“长官,我能不能看下您的证件?” 警长是个谨慎的人,并没有被李遮阳的“军统局”三个字给唬住。 李遮阳没有言语,掏出证件递了过去。 警长接过证件,一看封皮,脸色便是一肃,翻看证件瞟了一眼,随即赶紧合上,很是恭敬的还给了李遮阳,“长官,您的证件。” 李遮阳把证件接了过来。 “长官可有什么需要我们去做的?”警长很是小心的问上一句。 李遮阳指了指地上的侯三,“把这个家伙带到前面公交车那里去,路上那些从龙隐镇方向过来的人也都带过去,就这两样。” 第七章 再次出现 “是长官。”警长应上一声,把李遮阳的命令向一干手下复述了一遍。 两个警察听从命令走了过来,把侯三拖上了一辆摩托车,载着往公交车方向而去,余下的警察,除一个留下外,其余的都按警长的命令办事去了。 李遮阳没有急着回公交车那边去,默不作声的站在原地看着那些警察办事,像是一种监督。但这只是表面上的,内心里,李遮阳却是在想着该如何去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作为后来者,军统是个什么情况,李遮阳清楚,像他这种和三座大山哪座山都不靠的人,车上那三个军统同仁真要甩口锅让他背上是很容易的,躲都躲不掉。 未雨绸缪,李遮阳必须为还没有出现的这种可能做好准备。 “长官,请抽烟。” 警长的声音响起,跟着将一支烟递到了李遮阳面前。 接过烟,点燃,李遮阳问一句,“怎么称呼?” 警长谦虚道“鄙人姓金,金逸,黄金的金,舒服安逸的逸。在此地警署治安队供职。” 谦虚完,金逸又接着问道“长官,前面出什么事了?” 瞥了金逸一眼,李遮阳回答道“最好别问,问了对你没好处。” 金逸露出一个恍悟的表情来,“知道了!多谢长官提醒。” “走了。” 向金逸扔出两个字,李遮阳率先向停在那里的摩托车走去,金逸随即跟上。 摩托车跟在押着几个乘客的队伍后面走上了一阵,转过弯道看到停在那里的公交车,李遮阳这才命令摩托车加速,甩开队伍出现在了公交车前。 公交车两端这时已经被闻讯赶来的军警堵住了,车上的乘客正被一个接着一个的从车上赶到公路对面,先被赶下来的乘客已经在路边排成了一排。 李遮阳没有在人丛里看到那个日本女特务,也没有看到掐开日本女特务嘴和往嘴里塞布的那两名同仁,他只看到先前在车上最先出手的那个人,他就站在车尾,冷着脸看着他。 看着从摩托车上下来的李遮阳,袁笑没有说话,就站在那里看着,被抓的日本女特务已经被押回去接受审问去了,他留在这里是准备带李遮阳回去问口供的。 对袁笑那张冬天一样的脸李遮阳当没看见一样,直直的向袁笑走了过去。 “刚才那枪是你开的?”袁笑向走过来的李遮阳问道。 听袁笑说的是官话,李遮阳也用官话回答道“是我开的。” “怎么称呼?”李遮阳问一句。 李遮阳的语气和与金逸警长说话时的语气没有不同,既然面对的是冬天,他也没有必要用自己的一张热脸去贴对方的冷屁股。 本来就对李遮阳心生恼火的袁笑怎么可能告诉李遮阳自己姓甚名谁,反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遮阳回答道“到本部办了点事情,正准备回去,就遇上这事儿了。” “回去?你住哪儿?” “土桥镇。你不会是怀疑我吧?” “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我怀疑任何人。” “也包括你的那两个同伴?”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走吧,跟我回去履行一下公事。” “可以。”李遮阳点头。 “对了,问一句,我们认识?”李遮阳问道。 袁没有回答,当没听见。 就在这时,侯三的声音响了起来,唉哟着的声音,“唉哟长官勒,你就莫打了嘛,我骗你爪子嘛哎哟勒,钱包里面真的就只有这点点钱,长官你想一哈嘛,那个打我枪的长官跟到我勾子撵,我哪有机会把钱藏起来嘛……哎哟勒,疼死我了唉哟,长官勒,你们能不能找块布给我绑一哈嘛,唉哟喂疼死我了……” 侯三虽然没有说出打他枪 的那个人是谁,但袁笑心里却是一清二楚,他可是看着李遮阳提着枪像疯狗一样追出去的。 不过想要让他为这个吆喝声不断的小偷证明,或者为失主把钱找回来,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是不可能去为这些人撑腰的,哪怕他再不待见李遮阳。 袁笑把头从侯三说话的方向转了回来,冷冷的看了李遮阳一眼,正要说上李遮阳狗不择食之类的嘲讽话,却见李遮阳一脸思索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似的。 “这疯狗莫非疯病又犯了?”袁笑心想。 …… 李遮阳的后背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灼热,这热度比之前感受到的那种热度还要烈,称之为灼痛毫也不为过。 灼痛感倏然即逝,对李遮阳来说如同一道幻觉。 不过李遮阳却是知道,这根本不是幻觉,而是一种真实的存在,有人正在他身后的某个地方通过眼神宣泄着内心的情绪。这种情绪,如果做一个比方,车上被抓的那个日本女特务的目光是一粒火苗,那么此时他感受到的如同幻觉的这种灼痛,就是一锅可以把他炸熟炸透的滚烫热油! 唯有心怀仇恨的人才会如此。 也就是说,此时在他后面的人里极有可能藏有那个日本女特务的同伙!这个同伙应该是看见了之前发生的一切,知道他的“战友”是如何被抓的,仇恨由此产生。 但,这只是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红党地下党! 而恰好,此时的山城是红党除陕北以外最重要的活动中心,在这里遇见红党地下党人的几率,绝对远远高过遇见日本特务的几率,向“他”开枪的日本女特务都能一回头遇上,再遇上一个对他李遮阳心怀仇恨的红党地下党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李遮阳绝对相信,以原主对红党地下党人的那些所作所为,要还换不来红党地下党人对原主的仇恨,这世界也太没天理了。 有了怀疑,又有了第一次的教训,李遮阳没再做出猛然回头的举动来。不是怕打草惊蛇,而是这人要真是地下党呢?真要是地下党,他这一回头,可就是在把人往诘戎送。 但要让他就此放弃也是绝不可能的事情。红党地下党只是他自己的猜测,万一这人不是地下党人而真是日本特务呢?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袁笑对李遮阳脸上的思索视而不见,说道“就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了,早完早了,走吧。” “那个……那个……” 还没想到办法的李遮阳舌头在嘴里打着结,落在袁笑的眼里,李遮阳的表现就是,不是心里有鬼就是裤裆里有屎。 袁笑脸色一沉,“怎么,有问题?” 意识到袁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李遮阳直视袁笑,同样脸色一沉,“什么问题?——怀疑我是那个女特务的同伙?行啊,来抓我呀。” 袁笑懒得跟李遮阳纠缠,一摆头,“没问题就走吧,有什么好啰嗦的。” 李遮阳头往龙隐镇方向一扭,道一句“前面带路”,又在转过身的时候,向那些站在路边等着接受盘问的乘客瞟了一眼,将可以在他后背上产生灼痛感的那个大**置圈了出来,然后瞧了一眼圈里几名乘客的脸。 两人一前一后往停在不远处的一辆轿车走去,走上几步之后,李遮阳这才想起去拦乘客的那四个袍哥。 李遮阳停了下来,扫了扫路边的乘客,问袁笑,“问一下,刚才和我在一起的那四个人呢?” 袁笑站住,回过身来,看着李遮阳说道“我也正想问你,那四个是什么人,你兄弟?” 李遮阳冷笑,“我可有不起那样的兄弟。他们没回来?” 袁笑目光往路边一挑,“人都在这儿,回没回来你没瞧见吗。” “那你等我几分钟。” “干什么?” “办点事 。放心,就在这儿,不会走远的。” 李遮阳说完,也不管袁笑同不同意,径直向坐在摩托车边斗里抽着烟的金逸走了过去。 见李遮阳向和他一起过来的那个警察走去,袁笑没有跟上去,只是站在原地冷眼看着,只要李遮阳不离开现场,他也不怕李遮阳去做什么鬼祟的事情,光天化日之下,是没有什么秘密可以瞒得住的。 正在车斗里抽烟的金逸见李遮阳走了过来,赶紧扔掉手里的烟,从车斗里下来,向李遮阳迎了上去,嘴里招呼道“长官可是有事?” 到金逸面前,李遮阳放低了声音,小声说道“有件事情我需要你帮个忙。” 金逸脸上展露出略显谄媚的笑容,“长官您说就是,一句话,没问题!” “一个小忙,是我私人的事情。” 李遮阳边说边从衣兜里掏出烟,取了一支递给金逸,自己点了一支,这才向金逸说道,“是这么回事,今天出三合乡的时候,我在半道上被几个自称是袍哥的人打劫……” 金逸插嘴,一脸怒容,“敢打劫长官,好大的胆子!我看这些人是他妈活腻了……不好意思,打断了长官的话。长官是不是要我把这几个人给找出来?” 李遮阳摇头,“这几个人我自己来,我这里有几个人,你去帮我探探他们的底。” “长官的意思,这几个人和那几个袍哥有联系?” 金逸目光开始移动,准备着去打量排在路边的那些乘客。 第八章 什么是高大上 “不要东张西望!”李遮阳赶紧阻止,然后说道,“你猜得没错,我让你找的几个人就在这些乘客中间。” 金逸犹豫着问道“长官,这几个人是——” 李遮阳说道“这几个人里面有一个人欠了那几个劫匪的账,是谁我也不清楚,你要做的,就是把这几个人的名字和地址帮我弄到手,尽量详细一些。丑话我先给你说在前面,最好不要拿假地址、假名字来骗我,还有千万别胡乱插手,否则就别怪我请你到军统的大牢里去坐上一坐。” “我省得。长官放心,绝不会出现那样的事情!” “省得就好,废话我就不多说了,现在我给你说这几个人的情况,你听好了……” 被李遮阳圈出的范围里一共有六名乘客,五男一女,李遮阳自然不用全部说出,只需说出六人的一头一尾两人的身上特点即可。 说出这两人身上的特点之后,李遮阳说道“这两个人中间的那四个乘客也是,一共六个,看一下,别搞错了。小心点。” “长官放心,这点经验我还是有的。” 金逸扔掉手里的烟蒂,假装在自己身上摸了几下,然后转过身,用侧面面对那六名乘客,眼光左右扫了几下,最后将目光定在了一名协助维持现场秩序的警察身上,用方言叫喊道“齐二娃,把你身上的烟拿过来。快点!” “来了警长。” 被称作齐二娃的警察跑了过来,客气的向李遮阳弯了弯腰,又点了点头,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来,整包递给了金逸,用方言说道,“警长,全都在这儿了。” 金逸接过,“晓得了,回去后还包整的给你。” 挥挥手打发走齐姓警察,金逸取出一支烟,递给了李遮阳,“不是什么好烟,长官别嫌弃。” 李遮阳屈指将手里的烟蒂弹出,而后说道“烟就不抽了,你留着自己慢慢抽。” 金逸点燃了手里的烟,这才放低声音,对李遮阳说道“长官说的那六个人是不是……” 金逸快速将李遮阳没说的另外四个人身上的特点向李遮阳说了一遍,然后问道,“这四个人加上和他们挨在一起的那两个人——长官说的是不是就是这六个人?” 李遮阳点点头,“没错。” “那就没问题了。长官还有什么要吩咐的?”金逸问道。 “对了,还有件事,让那个贼认一认,他是从谁人身上偷的钱包,记住,偷偷认,不要让事主发现了。” “长官是不是怀疑……” 李遮阳冷声道“我看是你在怀疑。不要整天疑神疑鬼的,好奇害死猫,遇上了,你是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长官,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你说。” “长官,我好奇害死的是我自己,跟猫有什么关系?” “跟你没关系的猫都被你害死了,跟你有关系的还不得灭九族。”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谢谢长官。” “我有点事要先走一步,问清楚了过后到土桥镇找我,我住……知道土桥镇有什么好一点的旅馆吗?” “悦来旅馆是土桥镇最好的旅馆。” “那好,打听清楚了你就上那里找我,我要是不在,就等一等,我姓李,李遮阳。对了,我再给你点钱——” 金逸连连摆手,“李长官,这点小事情……” “不是给你的,别想多了。” 李遮阳叱道,而后伸手入怀,从那叠伍佰圆新钞法币里捋出一张,递给了金逸,“那个贼把人认出来,你就把人给放了,这钱是给他看身上伤的。告诉你的手下,这钱是拿来救命的,就不要打主意了。” 金逸一拍胸口,“长官放心就是,他们要敢伸手,我就剁了他们的狗爪。” “我就信你这一次 。” 李遮阳敷衍一句,然后说道,“好处我会给你的,但不是现在。你给我记住,该给的我会给你,不过你要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办砸了,这山城你也不用待了,最好有多远就走多远。好了,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走了!” 说完最后两个字,李遮阳抬脚就走,向等在前面的袁笑走了过去。 “长官慢走!” 金逸略显谄媚的声音向李遮阳的背影追了过去。 回到袁笑站着的地方,不等李遮阳开口,袁笑便冷声道“这就是你说的几分钟?” 李遮阳不以为然道“又不是去投胎,急什么急,难不成你还真把我当成了你的犯人。走吧。” 说罢,李遮阳也不管袁笑,抬脚就向袁笑先前走向的那辆黑色轿车走去。袁笑也不作声,跟在李遮阳身后,向那辆轿车走去。 到车前,李遮阳围着车转了一圈,停在了驾驶位前。 “这车不错。”李遮阳由衷的称赞了一句。 近三个月的时间没有开过车了,这对摸惯了车的人来说无异于是一种煎熬,与三月不知肉味有得一比。因而话音一落,李遮阳想都没想,手径直伸出,将门把手握住。 然而就在这时,李遮阳突然想起,原主属于坐车一族,根本就不会开车。李遮阳惊出了一身冷汗。 “好险!”李遮阳暗道一声。 门把手已经握住,什么都不做肯定会让人生疑,因而李遮阳只得顺势把车门给拉开,做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来。 “你会开车?”袁笑有些惊讶的看着李遮阳,没听说这家伙会开车啊。 “不会!”李遮阳摇头,“不过我一直想学来着,兄弟有空的话能不能教教我?” “一边去!”袁笑很不耐烦的伸出手来,一把将李遮阳撇到一边,自己一屁股坐了进去,嘭一下关上车门。 瞥着袁笑和车,李遮阳不屑道“切,一辆破车,有什么了不起,等爷明儿个有了钱,爷自个儿买一辆,叫人抬着走。” “等你有了钱再说!上车。”袁笑向李遮阳招呼一声。 转到车的另一边,李遮阳拉开副驾驶门坐了进去。车开动。 行驶一阵,李遮阳从兜里取出烟来,点燃一支,随手递给了袁笑,嘴里问上一句,“现在我们去哪儿?” 很是随意的举动,好像两人是多年老友似的。 面对李遮阳递来的烟,袁笑犹豫了一下,最终,他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抽上两口,吐出一团烟雾之后,袁笑这才说道“去军委会办公厅。” 军统山城特别区的对外公开名称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办公厅调查科。 李遮阳一脸的不以为然,“就说去区部得了,还军委会办公厅,说得有多高大上似的。” 说完之后,李遮阳这才点燃了手里的烟。 “……什么是高大上?”沉默片刻,袁笑还是没忍住,问道。 “就是……说了你也不懂。”对这句前生烂大街的网络词汇,李遮阳实在没有解释的兴趣。 “对了,还没请教兄弟贵姓,如何称呼?” 担心袁笑纠结在高大上这个名字上,李遮阳把话题引到了袁笑身上,不过他忘了,这个问题他之前已经问过袁笑一次,袁笑选择了回避,没有告诉他自己姓甚名谁。 因为李遮阳之前递烟的动作,这一次,袁笑没有再回避,“袁笑。” “仰天长啸的啸还是效力的效?” “笑声的笑。” “袁笑?——我猜,一定是你家里人见生出来的是个男娃,全家个个笑得合不拢嘴,所以才给你取了这样一个名。我没猜错吧?” 袁笑心里生出一股将李遮阳一脚踹下车的冲动。 行驶了十多分钟,轿车驶进了山城市区,在市区左拐右 拐之后,轿车停在了山城特别区区部门口。 与挂名军委会办公厅调查科的山城特别区没有把办公地点设在军委会一样,由林韶璞指挥的山城特别行动组也没有将办公地点设在军统本部,而是设在了山城特别区区部。 下了车,进入区部那扇不大的门,袁笑领着李遮阳进了一个房间,向房间里的这个人交代了一下带李遮阳来这里的事由之后,袁笑扔下李遮阳一个人离开了。 驻守房间里的这名特工属于记录证言、证词的一般特工,针对的是军统内部的人员,因而对李遮阳比较客气,只是让李遮阳把现场的经过讲上一遍。 对两世都和审讯打交道的李遮阳来说,这样的讲述再熟悉不过,时间、地点、前因后果、接触过的人和事等等所有这些,不需要做记录的特工提醒,李遮阳自己便条理清楚的讲了出来。 和盘托出当然是不可能的,李遮阳就是再蠢,也不会蠢到把自己脱个精光,连条底裤都不留。 没用多长时间,李遮阳便把现场经过讲了个明白,做记录的特工记录完,让李遮阳看了一遍记录内容,然后签字画押。 签完字画完押之后,做记录的特工丢给李遮阳“请稍等”三个字,自己出了房间。 等待一阵之后,做记录的特工跟着一名特工走了进来,自报了一下家门,这名后来的特工又问了李遮阳几个做记录的特工没有问到的问题。 问完,签字画押。 第九章 秘密交通站 “现在你可以走了。”签字画押完,后来的特工对李遮阳说道。 “问一下两位兄弟,你们知道袁笑去哪儿了吗?”李遮阳问两名特工。 两人一起摇头,后来的这名特工说道“应该是出去了。你是他带来的,如果他人在区部,不可能丢下你不管。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也许他在忙什么事情也说不一定,你最好再去问问别的弟兄。” “谢了。” 向两人称谢一声之后,李遮阳离开了房间。 此时已经是晚上的六点,正是区部食堂开饭的时间,区部随处可见拿着饭盒疾步走向食堂的军统特工,勺子和饭盒的碰撞,叮叮当当的声音此起彼伏。 抱着侥幸的心理,李遮阳拦住了一名去吃饭的特工,问道“请问这位兄弟,你知道袁笑去哪儿了吗?” “出去了。”特工答道。 “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吗?” “这个我不清楚。” 一连问了几个人,得到的回答都是如此。 那个为李遮阳做记录的特工这时也拿着饭盒走了出来,看到李遮阳,向李遮阳招呼一声,“走,兄弟,吃饭去。” 李遮阳现在哪有心思吃饭!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金逸就是再蠢,这个时候也应该拿到那几个人的个人信息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赶回土桥镇,从金逸手里拿到这几个人的信息,然后以最短的时间完成对这几个人的甄别,从中找出那个对他充满仇恨的人。 是红党地下党,他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喜欢恨就让他(她)恨去好了,可如果对他心怀仇恨的人是日本特务,那就……哼哼! 尽管李遮阳归心似箭,可回去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军统山城特别区的区部没有像本部那样设在市郊,而是设在市区靠江的一条老街上的,这里与李遮阳要回的土桥镇有二十多公里,要是走路,以他刚刚痊愈的身体,怎么也得五六个小时。这么长的时间,天知道这中间会发生些什么。 所以,李遮阳现在要的不是吃饭,他要的是一辆能将他送回土桥镇的车。 区部当然是有车的,但李遮阳这种既非区部直属人员、又非有任务在身的人,哪里使唤得动区部的那些老爷们,真要觍着脸去,不叱责他几句,那是顾念大家都在同一口锅里舀饭吃。李遮阳不能不识趣。 “吃饭就不必了。”面对这位同仁伸出的好意,李遮阳摇了摇头。 “对了兄弟,你知道区部有没有要到土桥镇去的车?”李遮阳问一句。 “这个我不清楚,不过我可以帮你去问问。” “那麻烦兄弟快一点,我有急事。” “行,你稍等。” 这人说完拿着饭盒进了食堂。 稍待,这名特工就走了出来,向李遮阳摇头,“帮你问过了,没有到那个方向的车。你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行,我自己想办法,就不打搅你吃饭了。” 向这名特工点点头,李遮阳向区部门口走去,准备到外面碰碰运气,万一能雇到车或者还有到土桥镇的公交车呢。 刚走到区部门口,一辆开过来的轿车就停了下来,车门打开,督察赵海从后座钻了出来。 看到李遮阳,赵海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 李遮阳盯着停在赵海身后的那辆轿车,有口无心的回答道“来办点事——” 见赵海身后的轿车开动了,李遮阳赶紧道“就不耽误长官吃饭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说完,李遮阳扔下赵海,急忙向开走的轿车追了过去。 “什么事这么急?” 看着李遮阳匆匆离去的背影,赵海自问一句,却并没有产生什么怀疑,以为李遮阳真是去办什么急事去了。 山城 街道狭窄,汽车行驶缓慢,李遮阳没费什么劲就追上了赵海乘坐的这辆轿车。回头瞧了瞧,已经看不到区部的门了,担心司机没等自己把话说完就把车开走了,李遮阳没有叫停车,直接拉开赵海出来的那扇车门,快速向车厢里钻去。 察觉到后门开了的司机一踩刹车,猛然回头,向钻了一半身体进来的李遮阳厉声喝道“你是谁?想干什么?知道这是什么车吗?” “自己人。”李遮阳钻进车厢,伸手关上车门。 司机这才看清进来的人是刚才在区部门口和赵海督察说话的那个人。 司机的脸色和缓下来,但语气依然严厉,“什么事不能停了车再说吗,出了问题谁负责?你有什么事?” “兄弟,你这车现在去哪儿?”李遮阳问道。 司机回过头去,不咸不淡的答道“回车库。” 李遮阳又问,“车库在哪儿?” 司机显得很有耐心,“江边。” 李遮阳没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兄弟,我有点急事,能不能送我去一趟土桥镇?多少钱,你说。” 司机没有说话,松开刹车,让车缓缓的向前行驶着。 李遮阳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是司机在等他开价,价格不合适,这车去的地方就是区部在江边防空洞的车库。 “不瞒你说,兄弟我身上总共只有五百法币,如果不够,我写张欠条,兄弟你看如何?” 即便再是事急,身上也有万余元法币垫底,李遮阳也不愿去当这个冤大头。 司机终于开口了,“兄弟是干哪个部门的?” “涪州站的,我叫李遮阳,这是我证件。”李遮阳掏出证件递了过去。 “李遮阳?!”司机惊讶一声,回头看了李遮阳一眼,然后接过了李遮阳递上来的证件,翻开看了看。 “兄弟知道我?”李遮阳问一句。 合上证件,司机反手将证件还给了李遮阳,声音冷淡的说道“知道,当然知道!欠条就不必了,就你说的那个价吧。” 李遮阳伸手从怀里那叠新钱里捋出一张,递给了司机,“这是五百法币,请兄弟收下。” 司机没有和李遮阳讲客气,将李遮阳递上的钱接了过去。 “行,现在送你去土桥镇。” 司机收起钱,道一声,然后增大了油门,虽然车速还是缓慢,却比先前快上了许多。 …… 就在李遮阳急匆匆的赶往土桥镇的时候,山城市区的一间成衣店里,项锋见到了自己的上级、红党南方工作委员会敌工委委员谷卿宇,此时,距离约定的最后时间还剩不到五分钟。 “怎么这么晚才来?自己看看现在几点钟了!”一见项锋,谷卿宇便用极为严厉的语气问道。 成衣店是红党地下党设在山城的一处秘密交通站。 红党地下党对接头是有严格规定的,为减少暴露的风险,地下党接头通常采用的是临时设置地点,地点通常设置在公开场合,极少像谷卿宇现在这样,在固定的秘密交通站与接头人见面。 在秘密交通站与人接头,这样的方式代价极为昂贵,不管启用者最后有没有与人联络上、接上头,交通站都会被关闭,就好像这家成衣店,今夜过去,成衣店就会易主,再开张时,已是物是人非。 关闭交通站容易,但想要再建一处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交通站的位置、交通站的周边环境、以何营生为掩护、所需资金、留驻人员的物色和审查等等这些无不需要重新考虑,不是今天关了明天就能开得起来的。 更为主要的是,红党地下党的经费是有限的,一处交通站的关闭,就意味着一笔资金的损失——想要尽快易手,就只能贱卖。 如此高昂的代价,即便是谷卿宇,使用秘密交通站与人接头,也需要 得到上级的批准,而申请使用的前提条件是,除非遇到重大和必须要和接头人交代清楚的紧急情况,并且接头人是绝对可以信任的,申请才会被批准。 革命总是需要牺牲和付出的,生命也罢,财产也罢,都在付出之列。怕就怕付出之后一无所获!尤其当这种一无所获并非由敌人造成,而是自身的工作失误、完全可以避免的时候,这种损失更叫人心疼。 项锋知道一些交通站的情况的,因而对谷卿宇的严厉并没有去申辩,而是歉意说道“抱歉老谷同志,我也是没办法——你看,我把表都当给别人才雇到一辆车。我尽力了!” 项锋把戴表的那只手伸了出来,将手腕上的表痕展示给谷卿宇看。 知道项锋来晚是事出有因,谷卿宇收敛起严厉的表情,放缓了语气,看着项锋,问道“怎么回事?” 项锋答道“来的路上,公交车上,遇到几个自称是警察的便衣抓人。公交车上的所有人都被送到警察署接受询问。幸好里面的一个警长和我住一个镇上,认得我,也有些交情在,问了我几句就放我走了,要不然我恐怕现在都还在警局里待着呢。” “我怀疑那几个便衣可能是军统局的特务。”项锋又补充一句。 “军统局特务?”谷卿宇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 “被抓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有二十多岁。” “你认为这个人会不会是我们的人?”谷卿宇问道。 第十章 嫌疑人 项锋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看不出来。我在靠门那一边,车上人多,什么情形我也没看见,我是在那个女的被押下车的时候才看了这个女的一眼。” “还有什么情况?”谷卿宇问道。 “还有就是,我在现场看到李遮阳了。” “李遮阳?!”谷卿宇目光一凛,“你说的就是那个在涪州县针对我们制造了多起血案的军统特务李遮阳?” “就是他!”只是一瞬间,项锋的脸上就布满了浓浓的愤怒和杀意。 “算他运气,有军警在场,要换在别的地方,我早动手把他给除掉了!”项锋咬牙切齿的说道。 李遮阳感受到的宛如仇恨的目光,正是来自项锋。 项锋绝不会想到,正是他背地里对李遮阳的敌意眼神,险些给他自己带来巨大的麻烦。 “不许胡来!”谷卿宇严厉制止,“我们是有纪律的,要不要除掉李遮阳,必须经过组织上的讨论同意,不是由你一个人私自决定的!这一点,希望你在日后的工作中务必牢记。” 听谷卿宇这样一说,项锋一下子变得像霜打了的茄子,愤怒和杀意消失无踪。 “我就想了想,这不是没干吗。”项锋小声嘀咕道。 “想想也不行!你是党员,不是普通群众,自己都不以身作则,你又怎么去引导和带领群众。” “是,我接受批评,以后再也不想了。” “这才像话。”谷卿宇满意的点了点头,“李遮阳有没有怀疑到你?” 项锋很是肯定的一摇头,“在涪州的时候,李遮阳没有和我照过面,他不认得我,在现场,他也没有正眼看过我,不是侧身就是背对,要这也能怀疑上,那也太神了。” “没怀疑就好。”谷卿宇道一声,收敛起脸色的表情,正色说道,“让你来,是组织上给你安排了一项新的任务。” 项锋精神一振,“什么任务?” “国党在撤离上海时,遗留了大量的物资在那里,一些成为了日本人的战利品,更多的则被藏在了上海市内各处。组织上给你的任务是,找到这些物资,让它们为我们所用。” 项锋犹豫了一下,“如果找到的物资不是我们需要的……” 谷卿宇恼火道“我们用不上,别人就用不上了?凡事多动动脑子!” 项锋恍悟,“我明白了!放心吧老谷同志,我一定完成组织上交给我的任务。” 谷卿宇警告道“先给你说清楚,这些物资是绝对不可以落在日伪手里,哪怕烧成灰或者扔进海里,也绝不能留。这是纪律,绝对不允许犯,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老谷同志。” “那好,现在我来给你做详细交代。” …… 半小时后,李遮阳坐着送赵海回本部的这辆车到了土桥镇。 悦来旅馆门口,李遮阳下了车,和司机客气几句送他离开之后,李遮阳径直向旅馆走去。 一进门,李遮阳就看到坐在柜台对面供客人休息的长椅上,身穿便装、坐在那里翻着手里报纸的金逸。 “老金,什么时候来的?” 李遮阳招呼一声,向金逸走了过去。 “是李长官!”金逸赶紧起身。 到金逸面前,李遮阳客气一声,“等久了吧?” 金逸客气的笑了笑,“没有没有,我也是刚刚才到,这刚坐下长官你就来了,早知道我还不如不坐呢,省得一起一坐的,麻烦。” “我让你办的事情办得怎样了?”李遮阳直奔主题。 “办好了,东西在这儿。”金逸解开上衣口袋的纽扣,从口袋里取出两张折好的纸,递给了李遮阳。 李遮阳接过,抬眼看了一下四周,然后转了一下身,背对着墙壁方向,这才掀了一下金逸递 给他的这两张纸,瞟了一眼里面的内容,而后合上,揣进了自己的衣袋里。 “你上面123456是什么意思?”李遮阳小声问一句。 看了一下四周之后,金逸同样小声回答一句,“就是从左到右的意思。” 李遮阳明白了。 “这家伙,做事还挺仔细的。”李遮阳暗赞一句,脸上却不表露分毫,点点头,“行,我知道了。谢了!” “举手之劳,用不着谢。对了,长官今晚有没有时间?” “什么意思?” 金逸搓着双手,神情有些不好意思,“长官要有时间的话,我想请长官吃个便饭……” “今天晚上就——” 李遮阳刚要说“就免了”,突然记起,刚才看到纸上的这六个人的地址,都不是住一个地方的,没有可靠的交通工具,调查这六个人是非常不方便的。解决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困难,可对堪称一方地头蛇的金逸来说,应该不算什么难事。 想到这里,李遮阳话音一转,“你请就免了,还是我请你。正好我也还没吃饭,就一起了。走!” 金逸一下子就急了起来,“长官这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的,你帮了我这么大个忙,感谢一下不应该吗?不过先说好,酒就免了,就吃点饭。等我把这件事情了了,我们两个再好好喝一杯。” “行行!长官以后要用得着我金某的地方……” “正好有件事情要请你老金帮我一个忙。” “长官尽管说!” “咱们饭桌上边吃边说。” 李遮阳说完,到柜台前亮出证件,让柜台上的掌柜留出一个单间,而后与金逸出了旅馆,就近找了一处小餐馆,随便点了几个菜,对付着吃了一顿饭。 吃过饭,李遮阳回到了预定的房间,金逸则去给李遮阳解决所需的交通工具。 山城缺电,如土桥镇这种偏远的地方,除了那家军政部医院,镇上其它地方是根本没有电的。 回到房间的李遮阳关上房门,点燃了房间里的马灯,然后在马灯下摊开那两张折叠起的纸,开始研究起纸上的六个名字来。 让李遮阳没有想到的是,钱包的主人竟然也在这六人之中! 仔细看过纸上的六个人的情况,李遮阳没有发现六个人中有人与涪州县有联系,也就是说,这六个人与他李遮阳没有私仇。这一点很重要!这说明,他李遮阳一早的论断是成立的,让他后背灼痛的目光,不是来自红党地下党,就是来自日本特务。 看过六个人的情况之后,李遮阳剔除掉了金逸标注的2和5这两个人。 这两个人一个是山城下辖的某一县煤矿的技术员,因妻子生产请了七天假,乘公交车是准备进城看能不能给妻子买些营养品补补身子;另一人则是兵工署下辖的第二十一兵工厂的一名技术工人,是回家奔丧的,丧期结束,正准备乘车到市区码头过江返回工厂。 回忆了一下记忆里的这两个人,他们的表情、眼神、衣着和手这些细节,与纸上面的描述相吻合,李遮阳这才将两人剔了出来。 剔除并非他完全相信了这两个人,凡事都有个主次,一旦从余下的四个人中没有找到对他李遮阳充满仇恨的那个人,最早剔除的这两个人就是最大的嫌疑。 余下四个人—— 1号朱金梅,女,25岁,山城本地人,家庭主妇,家住市区槐花巷,从土桥镇走完亲戚正要回家,丈夫蒲忠石,市工务局一名技士; 3号项锋,男,26岁,江苏无锡人,木匠,两年前从江苏逃难至山城,落户在与土桥镇相邻的慈云镇,以手艺为生,正在给土桥镇上面一个镇的永乡镇一户人打家具,所以会出现在公交车上,是几个老乡即将出川上前线,特意和主人家请了假,准备进城里聚一聚, 送送几位老乡; 4号刘义光,男,30岁,河北石门人,十四岁随母来山城,现为山城市政府统计室的一名统计员,统计完土桥镇下辖各村劳工数量正准备返回市区; 6号符云鹏,钱包失主,男,40岁,陕西汉中人,布商,正打算前往三里堆收货款,奇怪的是,符云鹏并没有向警察提及钱包被盗的事情。 四个人中,符云鹏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但也不能因此排除对余下三人的怀疑。和符云鹏一样,这三人不是有充足和可以任由自己支配的时间,就是有工作上的便利,对情报工作来说,这三个人都适合充任邮差,也就是负责情报和货物的传递。 符云鹏的嫌疑虽然最大,不过李遮阳第一个要探的人却非符云鹏,而是项锋。 土桥镇到山城市区,路过的第一个镇就是慈云镇,三里堆则位于市区的边缘,按后世的话说就是城乡结合部。既然是第一个,李遮阳自然不会过家门而不入,怎么也要去拜访一下,搜搜他的住处什么的。能排除当然最好,比最好更好的是,从项锋那里找到确切的证据,不管是地下党还是日本特务,他都可以不用再继续查下去了。 打定了主意之后,李遮阳却并没有动身,而是点燃了一支烟,在那里安静的抽了起来。他在等金逸给他找的交通工具。 一支烟抽完,又等上十来分钟,突然,有雪白的灯光从窗外划过,跟着,楼下旅馆门口响起一声“嘎吱”的刹车声。 第十一章 公事还是私事 李遮阳站起身,走到窗前,掀开窗帘往下面一看,车灯这时已经熄灭,下面黑漆漆的一片,李遮阳什么也没看见。 一阵噔噔噔的上楼声之后,敲门声响起。李遮阳走过去打开房门,门外站着的是金逸。 “长官,车准备好了,就在楼下。”金逸说道。 “让你准备的手电筒呢?” “也准备好了,按你的吩咐准备的——打开只有一点点光,比萤火虫的光都还弱……” “知道了。等我一下,我穿件衣服。” 李遮阳打断了金逸的话,转身回到房间里,把放在枕头下面的枪揣了起来,拿起扔在床上的衣服穿上,然后出了房间。 两人下了楼。 因为原主不会开车,所以即便李遮阳再是手痒,也只能把方向盘交由金逸去掌握。 “长官,我们现在去哪儿?”发动汽车后,金逸问道。 “慈云镇。” “慈云镇,好的。” 金逸没有多问,应一声,松开了踩着的离合器。 车向前方疾驰而去。 “慢点,又不赶时间,安全第一。”李遮阳提醒道。 “知道了长官。”金逸放慢了车速。 几分钟之后,车开到了李遮阳下午发现那个日本女特务的地方。想到发现日本女特务之前的种种巧合,李遮阳心里突然生出很深的感慨来,“看来这女人是注定要死在我的手里!” 这样的感慨里,袁笑三人被李遮阳自动忽略过去,将日本女特务缉拿归案的功劳揽在了自己一个人身上。 “长官这是要去找项锋?”金逸这时问道。 几个嫌疑人的名字、地址都是金逸去找来的,金逸问出这样的问题李遮阳并不感到意外。 李遮阳点点头,说声,“是的。” 金逸说道“我师傅也住在这个镇上,叫杜少山,我出道的时候就是他带着我的,对我也很好,虽然他只比我大几岁,但我一直叫他师傅。这个项锋曾经给我师傅打过几件家具,两人还很熟,我看过项锋打的家具,手艺还算不错,本来我也想让他给我打几件的,都因为没有时间给耽搁了。长官如果需要监视一下这个项锋、跑跑腿什么的,可以把这个差事交给我师傅来做,不会让项锋生出怀疑。” 李遮阳猜到金逸打的是什么主意,军统局的这条粗大腿谁不想抱上一抱。 不过李遮阳并不想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但也不能把话说死,便道“看情况吧,如果确实需要,我不会忘了你的那位师傅的。” 又行驶了近十分钟,金逸把车拐进了一条三米多宽的路,随之,百余米外,一片房屋的影子出现在了李遮阳的眼中。 金逸也在这时向正前方扬了一下下颌,说道“前面就是慈云镇。” “这里你熟吗?”李遮阳问一句。 金逸摇头,“不太熟。找项锋只能让我师傅帮忙。” 李遮阳也不知道金逸是真不熟还是假不熟,不过他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再是不情愿,也只得让那位杜少山参与进来。 李遮阳无奈的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一下你的那个师傅。” “哪会麻烦,我师傅高兴还来不及呢。” 几句话的时间,百余米的路便已走完,车驶进了镇口。 时间已过晚上八点,天已黑尽,虽然没有电,可镇上的那些饭馆店铺都还开着,街上也还有不少人,这与李遮阳观念里的抗战时期的的山城印象——一家人守在屋里、守着黑夜瑟瑟发抖的情形有些不太一样。 车沿街道一直行驶,至镇中心位置时,金逸一转方向盘,把车开进了另一条街。街道不长,坐在车里一眼就能看到尽头,街上也看不到那些游来走去的身影,但街道两边的屋子里也和外面街上一样是亮着灯的。车灯的 照射下,李遮阳注意到,街两边的房屋比刚经过的那条街上的房屋漂亮多了,由此可以看出,住在这里的人肯定是具有一定身份和经济实力的。 “镇公所就在这条街上,镇上那些有头有脸的人也都住这儿。”金逸说道。 李遮阳没有接话,只是“嗯”了一声。 车在街尾一栋两层楼前停了下来。 金逸指了指外面的这栋两层楼,换了称呼,对李遮阳说道“李先生,我们到了,就是这里。” 说完,金逸推开车门下了车,李遮阳也跟着下了车。 到门口,金逸拍了拍门,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里面屋里响起,“谁呀?” “师傅,是我,小金。” “小金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你稍等,我马上就来。” “这就是我师傅,杜少山。”金逸对李遮阳小声说道。 稍待,门后的屋里亮起光亮来,由暗到明,直至一只马灯出现在门后面的缝隙里。 门闩被抽去,底楼的门打开,一个提着马灯的人从屋里走了出来,因为背着光,李遮阳看不清这人的样子,但李遮阳感觉得到,这个金逸的师傅杜少山正在黑暗里观察着他。 “小金,这么晚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杜少山打量着李遮阳,嘴里却在向金逸问道。 金逸笑着道“晚了就不能来看看师傅。” 见金逸没有介绍李遮阳,杜少山意识到,金逸的来访极有可能和这位同行者有关,也没再多说什么,让开了堵在门口的身子,说道“那就别站着,进来吧。” 这样说的时候,杜少山举了举手里的马灯,看清了李遮阳的样子。灯光的映照下,李遮阳同样看到了杜少山那张张削瘦的脸以及一双充满着警惕的眼睛。 “师傅,我师娘呢?”金逸问一句。 杜少山猜到了金逸的意图,答道“回娘家去了,家里现在就我一个。” “那打扰师傅了。”金逸客气一声,引着李遮阳进了屋。 杜少山随后进了屋。将马灯挂在墙上,关上门,走到金逸和李遮阳面前,杜少山向金逸问道“小金,你就直说吧,这么晚找我究竟什么事?” 金逸一指李遮阳,“这位是李长官,想探探师傅你们这个镇上的那个项锋项木匠的底,来拜访师傅是想请师傅带个路?” 杜少山看向了李遮阳,很是直白的问金逸道“这位长官什么来路?” 李遮阳接过话来说道“没什么来路,就是军统局的一名普通办事员。要看证件吗?” “军统局的?”杜少山一脸狐疑,显然有些不太相信。 “这是我的证件。”李遮阳掏出证件递了过去。 杜少山接过,看过之后又将证件还给了李遮阳。 “李长官此来,是公事还是私事?”杜少山沉声问道。 “你认为军统局的公事还需要找你帮忙吗?”李遮阳反问。 “李长官找项锋……”杜少山稍事犹豫,而后神情突然一下子变得坚决起来,看着李遮阳道,“我要知道李长官找项锋的原因。” “师傅……”一旁的金逸这时出声。 两个字刚出声,就被杜少山毫不客气的给打断,“小金你别管,既然是私事,自当问个清楚,我可不想不明不白的栽沟里去。” “看来你和这个项锋关系不错。”李遮阳不以为意,笑笑说道,“你要知道原因,那我告诉你,我找项锋的原因很简单,我被人抢了,就今天。” 杜少山上下打量了李遮阳几眼,一副听天书的样子,“长官怕是在和我说笑话。” 李遮阳面带鄙夷,冷笑,“这个时候,我大老远跑来和你说笑话,你当你谁啊?” “项锋干的?” “不是。不过这个项木匠有可能和那几个 人认识,这就是我来慈云镇的原因。” “项锋不在!” “人不在,屋子总还在。” “李长官,你这是在私闯民宅。” “怎么,杜警官不愿意?” “如果是公事,我自当听命,可如果是私事,我只能对李长官说声抱歉了。” 李遮阳扭头看向了金逸,揶揄道“来的路上你把你师傅吹上了天,现在看来,你的这个师傅不咋的啊。” 揶揄完金逸,李遮阳重新看向了杜少山,说道“听杜警官的意思,我得把私事变成公事,顺带将杜警官给捎带进去,杜警官这才甘心。是不是这意思?” 杜少山沉默不语。 金逸这时出言劝道“师傅,李长官只是想找到那几个劫匪的下落,又不会拿那个项木匠怎么样。就算他给你打过几件家具,那也是给了钱的,师傅也用不着这样替他说话……” 说到这里,金逸突然神色一变,“师傅,你不会是知道这个项锋真正的本行是干什么的吧?” 杜少山狠狠的瞪了金逸一眼,“你少给我乱说,这个项锋就是个木匠,哪来什么真正的本行!” 说完,杜少山转向李遮阳,一点头,“行,我带你去!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你要是被人发现了,责任你自己承担。” 李遮阳笑笑道“我要被发现了,那我就告诉这里的乡里乡亲,说你向我们军统局告密,说你怀疑这个项木匠是红党的一名地下分子,我只是奉命行事。” “你——”杜少山怒极,却是想再多说一个字也都说不出来。 第十二章 红米饭南瓜汤 军统“威名”远播,栽赃陷害之类的事情,对军统局的特务们来说根本就不叫个事儿,不相信或者不听他们话的人,下场从来都很凄惨。 身为一名警察,这些杜少山也都是知道的,为逞口舌之利,惹恼了这个姓李的军统特务,给自己和家人带来一屁股的麻烦,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杜少山自有他的取舍之道。 “好吧,我跟你去,我来负责掩护,不过仅此一次!” 李遮阳摇头,“那可不行。以后我来慈云镇,不管公事私事,我都找你。” 杜少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李长官这是吃定我了?” “没错,我就是吃定你了!”李遮阳露出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来。 “走吧,早完早了。”李遮阳向门口一摆头,转过身,率先向房门走去。 “走吧。”杜少山叹上一口气,对金逸说道。 “是师傅。”金逸应一声。 走上两步,眼见走在前面的李遮阳出了门,杜少山立刻掉转头来,向金逸狠狠说道“你尽给我找麻烦!” 金逸哭丧着一张脸,“师傅,我也不想啊,军统局的人,我哪儿惹得起啊。” “惹不起?我看你是高兴都还来不及!” “师傅,真没有……” “没有,都写脸上了!回家自己照照镜子去。别怪我没给你打招呼,再有下次,就别再叫我师傅了。不说了,赶紧出门,别让这家伙怀疑上了。” 说完之后,杜少山推了一把金逸,让他赶紧出门,自己则走到墙壁前,拧灭了马灯。 坐进了车里的李遮阳见屋里两人没有跟出来,猜到这两人在说悄悄话,不过李遮阳并不怎么在意,有军统局这块金字招牌在手,他还真不相信这两人敢对他做出什么样的坏事出来。但必要的警告还是要有的。 稍等一阵,金逸从屋里走了出来,当金逸拉开驾驶室门的时候,杜少山灭了屋里的灯,走出来在那里锁门。 李遮阳没有理会坐进驾驶室的金逸,只是透过车窗看着杜少山的背影。等到杜少山锁好门走过来的时候,李遮阳这才掉转头,用杜少山可以听见的声音问金逸,“刚才你兄弟俩在屋里嘀咕我什么呢?” 金逸赶紧道“长官你误会了,我们哪敢嘀咕长官……” “那为什么要在屋里待那么久才出来?” “我们……我们就随便说了两句。” “都说了些什么?” “我问我师傅明天会下雨吗,我师傅说不会,我问是不是真的,我师傅说是真的。就这几句。” “真的?” “……真的,不敢欺骗李长官。” “行,我就信你这一次。不过,以后你要问明天下不下雨之类的事情,最好来问我,我无所不知。” “是长官。”金逸赶紧应道。 这时,一直站在外面的杜少山这才拉开车门坐了进来。虽然不是特工,可无论金逸还是杜少山,都听出了李遮阳隐藏在话里的警告之意。 李遮阳又道“待会儿我和你师傅下车之后,你就把车停在镇口,那个项木匠要是回来了,你就把他拦下来,别让他像根搅屎棍似的把事情给搅黄了——” “长官,那是别人的屋,你才是根搅屎棍好不好。”金逸腹诽道。 “听清楚没有?”李遮阳一声喝问。 金逸急忙点头,“听清楚了长官。” “开车。” 李遮阳一声令下。 …… 车以不紧不慢的速度行驶在慈云镇的街道上,车上,杜少山给李遮阳指明了项锋的住处,然后车继续往前开。 距项锋住处不远的地方,两栋房屋形成的一条狭窄过道口,金逸一点刹车,李遮阳立刻从车里蹿了出来, 蹿进了那条过道里。有夜色做掩护,李遮阳的行动了无痕迹。 按之前在车上制定的计划,放下李遮阳之后,金逸开着车继续前行,至镇尾,金逸这才掉转车身往镇口方向开。 到达项锋的住处时,车停下,杜少山从车里钻了出来,他的任务是,缠住租房子给项锋的房东一家人,不让这家人察觉出什么来,一旦李遮阳被发现,他要做的是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给李遮阳争取更多的逃跑时间。 杜少山下车之后,金逸便将车开到镇口,执行起李遮阳交给他的任务。 当杜少山敲开项锋房东的门,把房东一家人召集到一起开始他的所谓的了解民情民生的时候,李遮阳也出现在了这栋楼后面的窗户下。 这是一栋在山城、在四川极为普通的楼,木制地板,竹编夹泥墙,楼高两层。 楼已经有些年头了,谨慎起见,李遮阳没有鲁莽,他打开手电筒,借助手电筒暗淡的光在屋后面找了找,看有没有梯子什么的。 梯子没有,李遮阳只找到了两根楠竹,从长度看,两根楠竹或者就是用来做梯子的。 将两根楠竹的一头搭在了二楼窗户的沿上,一头拄在地上,试了试之后,李遮阳踩着两根楠竹来到窗户前。 取出已经准备好的工具,李遮阳一点一点拨着窗户后面的插销。 插销很快拨开,李遮阳拉开窗户钻了进去。 轻轻着地之后,李遮阳掩上了身后的窗户,取出身上的手电筒,照了一下屋子,然后轻手轻脚的将整个屋子巡视了一遍。 屋子有十平米大小,屋里东西并不多,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口箱子、一口大缸和一个用来装泡菜的坛子,另外还有一套木工家什和一个装了少量猪油的小瓦罐;又照了照屋顶,依稀能看到屋顶上的屋梁,没有天花板。 看清之后,李遮阳开始逐一搜查,从床到柜子再到箱子…… 不管是刑警还是特工,搜查都是一项基本功,因而很快,李遮阳便将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检查了一遍,包括那个装猪油的瓦罐。不过李遮阳并没有任何发现。 没有发现,只是说李遮阳没有发现他想要的东西——电台、密码本、手枪,密写药水,如果是日本特务,那肯定还得有大把的活动经费。 所有这些,李遮阳一样都没有找到。 但这并不意味着李遮阳一点收获都没有,那口用来装米的大缸里装的是糙米、以及堆在墙角的一堆红薯就是李遮阳的收获。 这些都是日常果腹之物,如果这个项锋是日本特务,他的日子不会这么艰苦。记忆里,情报组长丁玉安可是给“他”说过,黄羊坝伪装成难民夫妻的那对日本特务生活过得还是不错的,比镇上绝大多数的居民好得多。 就算项锋没有收到活动经费,或者和上线断了联系,没有了经费来源,一个木匠一个月的收入买糙米还是没有问题的,无需用红薯来冲抵,除非这个项锋是个假木匠,根本挣不来钱。 可一个连金逸都说手艺不错的木匠又岂能是个假木匠,又岂能挣不来钱?! 糙米和红薯只是李遮阳收获里的两样,并非最大的,他最大的收获是那口泡菜坛子——泡菜坛子里的盐水没有起花,这才是李遮阳最大的收获。 糙米和红薯都可能是一种伪装,放在那里只是让进这间屋的人看的,但泡菜坛子里的盐水却是伪装不出来的,只有经常捞取坛子里的泡菜,里面的盐水才不会起花。这点知识对川人来说是常识,但对来自江苏的项锋却是未必,如果项锋是日本特务,那就更加的未必。 就是说,项锋确实是经常捞坛子里的泡菜吃,屋子里的这些糙米、红薯和泡菜并不是什么伪装,而是真正用来过日子的! 也因此,李遮阳将项锋从日本特务的嫌疑里叉掉了。 “这家伙一人 吃饱全家不饿,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这么省,挣的钱都上哪儿去了?” 将项锋从日本特务嫌疑的名单上叉掉之后,李遮阳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红米饭,南瓜汤……这家伙不会是组织上的人吧?如果是,哼哼,在背后拿眼光捅我的人一定是这家伙。” 李遮阳暗自哼哼几声,却并没有真正的往心里去,不过是过过嘴瘾,为自己的一番辛劳挣些回报而已。 李遮阳做梦都不会想到,被他暗自哼哼的这个项锋,竟然真的就是红党地下党的一员!他已经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人。 哼哼完,李遮阳把屋子整理了一遍,清除掉自己来过的痕迹,而后轻手轻脚的从项锋的房间里爬了出来,关上窗,插销拨回原位,顺着楠竹下到地面。 把两根楠竹放回原位之后,李遮阳悄悄的从原路回到街上。 到了街上,李遮阳打开电筒,瞧了瞧时间,距十点已经不远,想着接下来还有三个人要他去甄别、有三处地方要跑,李遮阳不禁有一种心累的感觉。 “希望捅我的这个人是日本特务,最好是那个符云鹏,这样我就不用还钱了。”李遮阳暗暗希望着。 沿街往回走,路过项锋租房那栋屋子的时候,李遮阳看了眼从屋里那些缝隙处漏出来的灯光,听了听从屋子里面流出来的依稀的说话声,却并没有按照约定,向待在屋子里杜少山发出撤退信号,径直的就从屋前走过。 第十三章 强盗 走过之后,李遮阳又回头瞧了那屋一眼。 “这姓杜的要傻里吧唧的在别人屋子里坐上一夜,那乐子可就大了。会不会被房主当成隔壁老王不知道,当成神经病是肯定的!呵呵。” 李遮阳的心里充满了恶趣。 走了近十分钟,李遮阳来到了镇口,上了停在路边的车。 刚一坐定,金逸便问道“怎么样,李长官,这个项木匠和你要找的人有没有关系?” 李遮阳摇了摇头,点燃一支烟,又给金逸递上一支之后,这才说道“就一老实人,白跑一趟。” 金逸咂着手里的烟,说道“我就说嘛,这项木匠要和打劫长官的几个劫匪都有关系的话,这世界上就没有老实人了。” “你说?你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那个,那个我也是刚刚才说的。李长官,我们现在上哪儿?” “去槐花巷。” “长官是去找朱金梅?” “知道了还问。” “我以为李长官要先去三里堆……我明白了,李长官认为那个符云鹏的嫌疑是最大的,好菜最晚上桌……” “不说你是不是会死——开车!” “是长官!” …… 已经是夜里的十一点,位于槐花巷巷尾的一栋两层楼,二楼的卧室里,烛光在轻轻地晃动着屋里两个人的影子。 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正是李遮阳要找的一号目标人物朱金梅,男的则是朱金梅的丈夫蒲忠石,山城市工务局的一名技士。 此时的两个人,朱金梅坐在床沿以泪洗面,蒲忠石则阴着一张拧得出水的脸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行走的风拖动着蜡烛的火苗一阵摇曳。 因为接受警察的询问,朱金梅回到家时距离晚上八点已经不远,早过了晚饭时间,但这却不是蒲忠石阴着一张脸的原因,实际上,在朱金梅回来之前,他是很开心的,直到朱金梅推开家门。 “你走的时候我是怎么告诉你的,你又是怎么答应我的?一天都没过完,你就跑回来,你还有没有当我是你的丈夫?!” 淤积在蒲忠石心头的怒火、对朱金梅的不满,终于让蒲忠石停下走动的脚步,而后向坐在床沿上的朱金梅倾涌而出。 如一句台词,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 蒲忠石自然不知道这世界还有这样一句台词,知道这句台词的如今整个世界只有李遮阳一个人——几十年之后出现在银屏上的少林五祖,除了李遮阳,谁又能知道隐藏在少林五祖之后的那些惊心与动魄?! 蒲忠石更加不会知道,就在他向自己的妻子宣泄心头怒火的时候,他的隔壁,一个行迹很是猥琐的男子正躲在黑暗里,手拿一个用纸板卷成的听筒,贴在墙壁上,偷听着他从内心向妻子发泄出来的那些声音。 这个偷听蒲忠石内心声音的行迹猥琐的男子,就是李遮阳。 李遮阳现在待着的这个隔壁当然不是什么客栈旅馆,这里只是寻常的人家的家。不过现在,这户人家的男女主人都被捆成了粽子模样,昏迷不醒的躺在自家的大床上。 只有遭遇到了强盗才会享受到这样的待遇,李遮阳就是这个强盗。 “良辰美景,美人如玉,都这么晚了,不赶紧上床,你还在这里嘚瑟个什么劲?!” 听着从听筒里传来的愤怒声音,李遮阳很是恼火的想着。忍无可忍的不仅是蒲忠石,还有他! 蒲忠石可以无需再忍,他却是再忍无可忍也还得继续的忍下去。只有朱金梅和她的丈夫睡着了,他才能潜进去,让这夫妻二人享受一下被人捆在床上是怎样一种滋味,就像现在这间屋子的男女主人一样。 只有把这夫妻二人变成两个粽子,他才能放心大胆的对这两人的住处展开搜查,如入户的强盗 搜查主人家的金银细软一样的搜查。 准备对付朱金梅的手段简单而又粗暴,没有一点属于特工的技术含量,但李遮阳却不得不这样去做。他已经是向本部提出申请的人了,万一明天早上本部通知他到上海上班,即刻启程,他该怎么办? 离开山城到上海虽然是他的愿望,出自于本心,但做人总不能为了自己的愿望而不顾一切,起码的心安总应该有吧。 “斯文人啊,就不能大点声吗?”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如同蚊虫在叮咬一样,让人听得很是难受,李遮阳忍不住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嘀咕了一声。 “不会是这个姓蒲的让朱金梅跑,朱金梅没跑又回来了,所以这个姓蒲的才会发火?”李遮阳心想。 一对生活在一起好几年的夫妻,朱金梅要真的是日本特务,是瞒不住蒲忠石的,对两人来说,朱金梅离开山城才是最好的结果。 所以李遮阳才会如此做想。 隔着一道墙壁,李遮阳是看不到在烛光下朱金梅脸上的泪水的,好在蒲忠石的声音并没有停止,怒火在继续—— “……我的那些同事是怎么说我的,你难道没听见?家里的老人是怎么在催我们的,你难道不知道?结婚好几年,不见一男半女,你让我这脸往哪儿搁?!你是不是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才舒心,你才好名正言顺的改嫁实现你做母亲的愿望——是不是?!” “这是……怎么个情况?” 听着听筒里蒲忠石充满怒火的声音,李遮阳一脸愕然,这分明是蒲忠石自己编一顶绿帽子往自家头上戴的节奏,与李遮阳设想的朱金梅是日本特务可完全是两码事。 李遮阳的愕然中,朱金梅抽泣着的声音在听筒里响了起来,“夫君,我是你说的那种人吗?结婚这几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我们真要那样做了,事情传了出去,我们更没脸了——夫君,我们找人去抱一个吧……” “不行!”蒲忠石断然的声音响起,“抱来的孩子和我们是没有一点关系的,我一定要你为我生一个!” “可我生的……” “你给我闭嘴!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明天天一亮就去土桥镇,去医院找那个军医,无论如何你都要在他上前线之前把孩子给我怀上!否则我就死给你看!” “呜呜……夫君……” “不许哭,这是你的命!睡觉!” “呼”一声之后,除了隐隐的抽泣声,隔壁再无其它声音传出。 “唉,知识分子就是知识分子——这胸襟、这气度,当真和小老百姓不一样。”李遮阳的心里涌起很深的感慨来。 “我要不要把这个消息透露给金逸,当是付给他的好处和工钱?”李遮阳寻思着。 真相如此,1号目标人物朱金梅自然也不是什么日本特务,被李遮阳从心里叉掉。 叉掉朱金梅之后,那份名单上的嫌疑人如今就只剩下了4号目标人物刘义光,以及丢了近万法币也没有报案的钱包主人、6号目标人物符云鹏。 李遮阳现在几乎可以肯定,符云鹏就是他要找的人——那个在他身后拿目光捅他后背的人!不仅如此,李遮阳还能猜到符云鹏所担任的差事,不是红党地下党的地下交通员,就是日本情报机关在山城的间谍网里的一名邮差,因为担心报警被查出些什么来,所以就选择了损失自我承担。 近万法币看似很多,但对一向财大气粗的日本情报机关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即便是经费一向拮据的红党地下党,拿出近万法币也只是有些困难而已,但也一样损失得起,所以李遮阳无法从钱的数量上判断出符云鹏到底是哪一方的情报人员。 “希望这个符云鹏是个日本特务,这样我就不用还钱了。”李遮阳将自己念叨过的话又一次的拿出来念上了一遍。 念叨完之 后,李遮阳把耳朵从墙壁上撤了下来,然后像一个真正的强盗一样,把这户人家楼上楼下整个儿的洗劫了一遍,既然扮强盗,就得往真的扮,来自未来世界的李遮阳,这点敬业精神还是有的。 把打劫来的货币和金银细软打包,关好这户人家的窗户,李遮阳拎着主人家的真皮皮包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出去之后,李遮阳大大方方的拿出这家人的锁,将房门给锁上,以防止贼人潜入。 锁好门之后,李遮阳在黑暗的屋檐下和巷道里潜行一阵,来到停车的地方。上车之后,李遮阳将手里的皮包扔进了后座。 “李长官,你这……你这是……” 李遮阳扔进后座的皮包让金逸一脸惊愕,他可是看着李遮阳空着手从车里走出去的,怎么回来手里就多了一个包?这到底是去找人,还是去当强盗? 李遮阳叱道“别一惊一乍的,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吗?事完,我七你三,够意思吧。” 自我夸奖完,李遮阳又问道“我让你去找的鸡鸣五鼓还魂香呢,找到没有?” 金逸再次愕然,“鸡……鸡……长官说的是鸡什么香?” 李遮阳叹口气道“就是我让你去找的迷药!你这人真是一点情趣都没有。” 金逸点头,“找到了。” 让金逸去找迷药是两人分手之前李遮阳交给金逸的任务。 第十四章 宪兵 让金逸去找迷药是李遮阳的临时起意。 城里人多,接下来的刘义光和符云鹏未必都是一个人住整栋屋子,有备才能无患,金逸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他找点事来做,以免车长时间停在一个地方让巡夜的军警起疑。 原本李遮阳是不抱希望的,却没想到金逸竟然找着了。 “找到了就好,把迷药给我。”李遮阳伸手。 金逸取出迷药递给了李遮阳,又向李遮阳讲解了一下使用的方法。 迷药肯定不止给的这些,金逸身上肯定还藏了不少,不过李遮阳并没有说破,金逸给的这些在他看来已经足够。 “好了,我知道了,开车。” “长官,往哪儿开?” “好菜最晚上桌,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怎么,忘了?” “哪能呢,天灯巷嘛,我只是想向长官确认一下。” “那还愣在这儿干什么,开车啊!” “是长官。” 金逸应上一声,随即发动了汽车。 虽然已经肯定符云鹏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但这并不意味着李遮阳就会放过刘义光,在找到确切证据之前,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假定,前生干刑警的李遮阳很能明白这个道理。 如果把符云鹏比作最后的大餐,那么刘义光就是李遮阳大餐前的开胃菜,再是无味,他也要去嚼上一嚼,万一无味的开胃菜不小心冒出些什么惊喜来呢,就像那个朱金梅…… 车开动。 然而车刚开出百米转过一个弯道就被拦了下来。这已是这辆车在这个夜晚的第n次被拦。 山城市作为如今中国抗战的中心,在它城市的中心深夜被拦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没人来拦那才让人奇怪。 不过这次被拦却有些不同。前面n次拦下这辆车的不是警察就是普通的治安部队,可这次拦下这辆车的却是宪兵,属于国民政府宪兵司令部麾下的宪兵。 组建宪兵部队的那位谷姓宪兵司令和中统一向走得很近,宪兵司令部的宪兵和军统的不和也因此而由来已久,军统人的眼里,宪兵司令部的这些宪兵其贱格直逼中统。 宪兵一共五人,一名带队的上尉军官,四名士兵,外加两辆边斗三轮摩托车,其任务是检查山城军警夜里的执勤情况,察看有没有脱岗、睡觉、喝酒、以及什么掷骰子、推牌九等等这些情况的发生。 但这并不意味着五名宪兵对其它事情可以熟视无睹,比如检查一下过往车辆看有没有装载什么违禁品,又或者拦住那些夜深了还在大街上晃来荡去的人饱以一顿老拳等等这些,也都在宪兵的权责范围之类。 金逸开着的这辆车被拦下自在情理之中。 “干什么的?” 拦下李遮阳坐的这辆车之后,一名宪兵向李遮阳问出了他的第一句话,路灯昏黄,宪兵摁亮了手里的电筒,在李遮阳的脸上晃荡着。 扭头躲开刺眼的电筒光,李遮阳用愤怒的语气报出了自己的名号,“老子军统局的,把电筒给老子拿开!” “军统局的?” 士兵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跟着,那名站在士兵身后的上尉军官走了上来,接过士兵手里的电筒,在李遮阳脸上照了照,说了声,“出示你的证件。” 李遮阳掏出证件递了上去。 上尉军官接了过去,翻开看过,然后问“这么晚了准备去哪儿?” 李遮阳强硬说道“你无权知道!军统做什么还轮不到你们宪兵司令部来过问。” 军官同样强硬,一声令下,“搜他的车!” “你敢!”李遮阳怒喝一声,一把推开车门,挡在了军官面前。 “想搜老子的车,先从老子的尸体上踩过去!”李遮阳怒道。 “不敢?哼哼!”上尉军官冷笑两声,“ 上管军,下管民,这是委座赋予我们宪兵司令部的权力,没有什么敢不敢的。我现在怀疑你借军统之名私运烟土,给我搜!” 上尉军官侧过头去,对身后四名士兵一声令下。 如果没有车上那一皮包货币和金银细软,搜也就让几个宪兵搜了,不过是耽搁几分钟十来分钟的时间而已。可是现在,一皮包的货币和金银细软就躺在车的后座上,那是根本见不得光的,一旦让这几名宪兵搜到,戴老板再是护短,只怕也要拿他的项上人头来祭旗,以此警告手下众喽啰什么叫小心驶得万年船。 李遮阳可不愿意当这样的反面教材,心念似电先逃过此劫再说! 几乎在四名士兵一声“是”的同时,李遮阳快速扫了扫这条街的两端——承蒙老天眷顾,没有人! 没有人! 脸上沉静似水的李遮阳在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在心里发出两声很冷的笑。 就在上尉军官准备回过头来重新面对李遮阳的时候,李遮阳突然抬起手臂,一肘扫在上尉军官的耳根上,不等军官倒地,他便猎豹一般向余下四名宪兵发起了攻击,平勾拳、上勾拳、侧勾拳、撩阴腿、斜上勾拳,动作快捷似电! 四名宪兵士兵根本没想到他们面对的这名军统特工竟然如此的胆大妄为,连蒋某人座下的御林军都敢下手,因而毫无防备的他们,被李遮阳只用了五招就全部放倒在地。 坐在车里的金逸看到这一幕,差点昏厥过去。 “不想死就赶紧下车,搭把手!”车外传来李遮阳的呵斥声。 金逸一把推开车门,猛地一下钻了出去,可还不等他迈开腿,李遮阳的声音就落进了他的耳朵里,“你以为跑就没事了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金逸这才想起自己在山城还有一座庙,一家妻儿老小全都在那座庙里…… 金逸看向了李遮阳,“长官——” 金逸觉得自己就快要哭出来了。 “赶紧过来帮忙,快点!”李遮阳向金逸催促道。 嘴里虽然在说这话,可李遮阳的手一刻也没停过,就在催促金逸的同时,李遮阳抽下一名士兵的鞋带,将这名士兵身体一翻,让士兵脸朝地面,跟着李遮阳一手逮住士兵的一只手,将两只手往背后一别,手里的鞋带在士兵的两根拇指上绕上几圈,而后两根鞋带一勒,又飞快地打上了一个结。 动作非常娴熟,一看就知道是精于此道之人。 当金逸走到李遮阳跟前时,李遮阳的手已经伸向第四名士兵的鞋带。 “李长官,以后我可就全指望你了。”金逸哭丧着一张脸对李遮阳说道。 金逸不能不来。从他和李遮阳坐进这辆车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是一条线上的两蚂蚱。两只蚂蚱在一起还能相互商量一下,指不定还能商量出一条活路来,分开的蚂蚱绝对是死蚂蚱! 金逸明白这个道理,也正是这个道理才让金逸留了下来。 李遮阳叱道“废话少说,赶紧把这几个人的嘴给堵上,人往车里拖!” “是长官。” 应一声之后,金逸俯下身,一把扒掉靠他最近这名士兵的鞋,然后脱下士兵的袜子塞进士兵的嘴里。 捆绑完毕,塞上五名宪兵的嘴,李遮阳和金逸撬开一间铺面,捆住守铺面的人后,两人把两辆边斗三轮摩托推进铺面藏了起来。藏好之后,两人回到车里,依然由金逸开车,两人迅速逃离了现场。 “长官,以后……我们……下面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开着车,金逸一边哆嗦,一边有些语无伦次的问道。 李遮阳很是自信的说道“放心,有我在,没事!开好你的车。” “长官,你……你不会骗我吧?”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看我骗过你吗?” “没有! 没有!”金逸干笑着,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两人从认识到现在,连一天的时间都还不到。 “长官,那这些人……”金逸扭头看了看后座。 李遮阳猜到金逸想问什么,答道“放心,不会要他们命的,事情一了就把他们放了。当然,他们要不识趣,非要整点动静出来,那就另说。” 后面几句话自然是说给五名宪兵听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阵,李遮阳估计这几个人也该醒过来了。这是李遮阳对五名宪兵发出的警告。 金逸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这五名宪兵没死,就算最后翻船了,起码不用挨枪子儿。 “长官,我们还去天灯巷?”金逸问道。 “当然。你以为呢?” 一阵之后,车在天灯巷的巷口停了下来。 天灯巷是一条石梯巷,车是进不了巷子的,天灯巷虽有两个巷口,但却只有这个巷口是汽车可以到达的,轿车只能开到这里。 隔着车窗,看了眼昏暗路灯下一级级的石梯,李遮阳向金逸吩咐道“自己在前面找个地方待着去,也别走远了,我很快就回来。” “长官,我和你一起去吧?”金逸向李遮阳发出了哀求。 “不行!”李遮阳一口回绝,“都走了,谁来看住这几个人?还有,记住我先前的话,不识趣你就给我开枪,一个换五个,你不亏!” 说完,李遮阳推开车门,迈上了进入天灯巷的石梯。 根据门牌号,李遮阳找到了刘义光在天灯巷的住处。 第十五章 有所获 对刘义光住所的一番探查之后,李遮阳开始为自己的早前的先见之明而庆幸。如他早前想的那样,刘义光并非一个人单家独院,他住的这栋屋子里另外还住有两户人,想要在扮演一回强盗而不惊动这两户人显然是不可能的。 好在现在有了迷药! 迷药准备得很充足,用竹管将迷药吹进这栋屋子里所有住有人的房间之后,迷药仍然还剩下了一大半。 吹完迷药,等待一阵之后,李遮阳拨开门闩,用准备好的湿布掩住口鼻,而后进入到了这栋屋子里。 进屋,关好门,李遮阳直奔楼上那间只听到一个细微鼾声的房间。整栋屋子,就只有这个房间里有鼾声,李遮阳也不知道刘义光住哪个房间,但刘义光的职业是统计员,统计员一天下来累得半死,要不在睡梦中来点鼾声,简直对不起这一天的辛劳。 拨开房门,回身掩上,摁开手电筒,找到床的位置,李遮阳轻手轻脚的来到了床前。 昏暗的手电筒光往睡在床上的人脸上一照,正是六个人中的一个——刘义光。 担心刘义光会半途醒来,李遮阳再次将竹管取了出来,装上迷药,往刘义光的脸上吹了吹。 吹完,收起竹管,在手电筒昏黄灯光的帮助下,李遮阳开始对刘义光的房间展开了搜查。 书桌,床、箱子,衣橱…… 李遮阳从里到外挨次搜查,将整个房间搜了个遍,便是米缸他都没有放过,伸手进去探查了一番,结果和搜查项锋房间的结果一样,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样的结果在李遮阳的意料之中,他并不感到意外。 然后,就在李遮阳准备收起电筒离开这里的时候,他的视线无意中触及到了屋顶。屋顶上,他没有看到横在屋顶上的屋梁,他看到的是用一根根长长的木条拼出来的天花板——上面另有空间。 搜还是不搜?李遮阳犹豫了一下。 “来都来了,求个心安吧。”李遮阳对自己这样说道。 进出天花板后面的那个进出口并不难找,就在和房门正对着的墙角,稍加留意便能发现,和普通人家并无不同。刘义光也没有去做掩饰,掩饰是没有用的,真有人想进入到楼板后面去,这些木条做成的天花板是根本挡不住的。 进出口找到之后,李遮阳抬来一根长凳,人站了上去,而后伸手顶了一下头上这块天花板,轻轻地,这块天花板整个儿就被李遮阳的手顶了起来。 把天花板移到一旁,李遮阳用昏黄的电筒光照了照里面,然后从露出来的这个漆黑的孔洞里钻了进去。 天花板后面就像一个阁楼,最高处屋脊那个地方,便是李遮阳这样的身高,直起身来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不过离开了屋脊位置,就得佝着身子,越往屋檐处,那身子就佝得越低。 除了看清天花板后的结构,李遮阳还发现,这上面还很干净,不说每天打扫一回,几天打扫一回是肯定的,显而易见,这上面是刘义光经常光临的地方。可在这上面,除了几口旧皮箱,也没看到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家伙,还真是够勤快的。” 夸赞了一句在下面床上昏昏中沉睡着的刘义光,李遮阳佝着身子,走到几口箱子前,打开箱子检查了一下。让李遮阳意外的是,皮箱里除了几件旧衣服之外,再没有什么了。 如此干净却什么都没有,这显然不合常理,几件旧衣服还不值得让人几天上来打扫一次。 “这家伙莫不是有洁癖?” 李遮阳眼睛下意识的扫了一眼脚下的地板,心里这样想着。 想归想,李遮阳却并不认为刘义光是个有洁癖的人。一个市府统计员,几乎每天都在外边做数据统计,一天下来人已经累得半死,再有洁癖的人也被治好了,况且,下面刘义光自己的住处,也远没有达到李遮阳见 识过的、一个有洁癖人的最低清洁要求。 “莫非是我弄错了,这个刘义光才是那个拿眼光捅我后背的人?”李遮阳对符云鹏的怀疑产生了动摇。 “如果我是一个特务,我会把东西藏在哪儿?”这样想的时候,李遮阳把目光盯在了上面的这些屋梁和柱子上。 敲了敲头上的这根屋梁,实实在在的声音,并没有李遮阳以为的空洞或者暗格才有的那种空响。 换个位置再敲,依旧是实实在在的声音! 换根柱子再敲,情形依旧如此! 说时迟,实际上李遮阳的速度非常的快,只用了几分钟,李遮阳便将整个楼板后面的柱子敲了一遍,可最终的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难道还有夹墙?” 李遮阳看向了前后那长度三米多、高度仅一米多一点的竹编夹泥墙。这种长度和宽度做夹墙刚刚好,做出来的假墙才不会走形,不会让人识破。 如果刘义光真是日本特务,那些诸如电台、手枪等等之类的也只有夹墙后面才放得下,但如果只是密码本或者调制密写药水的药粉这些,却是不需要夹墙的,随便做空一根木条就可以放下。不是短时间就找得出来的。 “要是没有夹墙,符云鹏也不是日本特务,就只能把日本特务这顶帽子扣在你的头上了!别怪我,谁让你这么爱干净,干净得让我不想怀疑你都不行,我要不把你打成日本特务,欠宪兵的账我就没办法报销了,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李遮阳对下面床上的刘义光暗暗说道。 李遮阳的观念里,红党的那些地下党人行为做事是极其严密的,如刘义光这种疑似有洁癖的人是根本不会用的。只要不是红党的人,李遮阳就不会有任何心里负担,而刘义光是真的无辜者还是真的日本特务,也只有让军统局的特工们审过之后才知道。 就算刘义光是无辜者,洗洗澡不更好吗。 打定主意,李遮阳关掉手里的电筒,矮下身,向背街那一方的矮墙挪去,反正两面墙都要检查,也无所谓谁先谁后。 到矮墙前,李遮阳伸手在墙的上下和靠柱头的那一方一阵摸索。 黑暗中,李遮阳的手在柱头那方摸到了一个很是微小的凸起,下意识的一按,就听很是微弱的“咔”一声。李遮阳暗喜。 “希望捅我后背的就是这家伙,这样我就不用再跑一趟了。”李遮阳暗自祈祷。 尽管电筒的光芒很是昏暗,并且现在已是深夜,不过担心还有夜猫子没睡,李遮阳没有摁开电筒,而是**把那面夹墙敞开,跟着,李遮阳的手摸到了一块铁板。顺着铁板摸到四周边缘,李遮阳摸出这是一个比矮墙稍小一些的铁柜。 不是那种设有密码锁的保险箱,只是普通焊接焊出来的一个铁柜,柜子用的是暗锁,锁眼就在靠柱子的那一方。 “这也想难倒我!” 食指按住锁眼,李遮阳内心发出很是轻蔑的一笑。前生在进入重案组之前,他可是反扒反盗窃反诈骗这些部门都待过,要连这样的锁都开不了,这脸可真就丢大了。 想了一下,李遮阳记得楼下的橱柜的门上有一小截细铁丝,用来捅这个锁眼刚刚好。于是李遮阳从矮墙前退了出来,来到楼下,将系在橱柜门上的那截细铁丝解了下来,又用手试了试韧性,捅开锁眼没有问题。 拿着铁丝,李遮阳并没有马上返回到天花板上,而是来到床前检查了一下或许正做着春秋大梦的刘义光。 担心金逸吹嘘的一觉到大天亮迷药并没有那么神奇,再喷一次又怕把刘义光喷死在床上,保险起见,李遮阳找来了一根绳子,将床上的刘义光捆成了粽子状,又从刘义光的鞋子里翻出袜子塞进了嘴里。 处置妥当,李遮阳抱上搭在刘义光肚皮上的那条薄被,回到了天花板后面。 重 新矮下身,重新挪到已经敞开的夹墙前,李遮阳用被子将自己和铁柜整个罩了起来,这才摁开了手里的手电筒。一手拿着手电筒照射着,另一只手拿着截细铁丝,李遮阳专心致志的捅起锁眼来。 几下之后,李遮阳手里的铁丝一挑,就听很是微弱的“咔”的一声,紧闭的铁柜隙开了一道缝隙出来。拉开铁门,电筒光往柜子里一照,李遮阳傻眼了。 铁柜里面没有电台、没有手枪、没有密码本和密写用的药粉,有的只是钱和被称作黄鱼的金条,大小黄鱼都有,钱也只有一种颜色,绿绿的,一叠一叠码得整整齐齐。 尽管李遮阳已经猜到,可当他从柜子最上面一格拿出一叠钱,看清上面那张钱上写着的英文“theunitedstatesofamerica”、富兰克林头像以及100的数字时,李遮阳那颗已经激动起来的心还是很不争气的狂跳了好几下! 一叠一百张,一万美刀! 就是把原主的记忆加进来,两个李遮阳凑一块儿,李遮阳也没有亲眼见到过这样多的美元,并且还被自己的手给掌握着! 美元汇率…… 李遮阳开始在心里盘算起来——“就按16算,这一叠也是六万!这里……” 第十六章 现身 放下手里的这叠美金,李遮阳数了数,一共十五叠,九十万!这十五叠美金就是拿到几十年之后去,离还清剩下他那套房的欠款也差不了多少了。 可现在是民国29年——公元的1940年,不是他当刑警的那个年代,现在的美金是和黄金挂钩的,一美金与一克黄金相差已经不远,称之为美金,而非几十年之后的那种美元纸钞!以现在的美金黄金比价,就按1美金兑换0.8克黄金,十五万美金也能买到十二万克黄金! 几十年之后的黄金比价是多少李遮阳不知道,存在于他脑海中的只有一个数字,似乎是270多元一克,也不知道这是哪一年的。不过,即便这个年代的黄金离四个九还有些距离,十二万克黄金卖个两千万还是没有问题! “我要有他妈两千万,何至于猝死!何至于来到这个破落的时代!”李遮阳在心底发出几声怒喝。 医院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已经想明白了是什么让他来到民国,只能是猝死!让他猝死的,只能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车贷和房贷!李遮阳清楚知道,自己那段时间的压力有多大,妻子和他闹离婚不过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可要没有那些车贷和房贷,妻子会和他闹离婚吗? 然而……要没有车、没有房,妻子还是他的妻子吗?! 这样一想,一股阑珊之意从他心底升起,一瞬间,那些激动、那些兴奋一下子跑得没了踪影,眼前这一叠叠美金好像真的是一叠叠的纸,一根根大小黄鱼,似乎和粪土也没有什么区别。 “估计那些视钱财如粪土的人,前生也都和我一样,是个猝死者!”李遮阳自嘲一笑。 放下手里的金条,李遮阳关掉手里的电筒。在黑暗中沉默了几分钟,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他向柜子旁边的墙摸了过去。墙这么长,没理由只放一个柜子。 摸索了一阵,他在墙的上面摸到一个凸起,一按,墙松开,拨开之后,里面同样放着一个铁柜。 依旧是之前的一番操作,随后李遮阳打开了铁柜的门。 门后面的铁柜依旧是上下两格,依旧是上面纸钞下面金条,不过这个柜子里的纸钞却并非美金,而是法币,一百、两百、五百面额的都有。 以山城现在的物价和美元金条的购买力,一个谍报网是用不到这么多钱的。 李遮阳现在已经肯定,这个刘义光才是这里真正的房主,而非租户,如果刘义光真的是日本特务,这些金条和美元法币就是为收买国党的达官显贵军政要员准备的。 连金条美金都意生阑珊,何况这些几年之后一根火柴都买不到的法币。 抓起下面一格放着的几根金条看过一眼,李遮阳把几根金条放了回去,随后将身体移到了余下的这段墙面前。按墙剩余的长度,墙里面再放三个铁柜一点问题都没有。 又是一番操作之后,铁柜的门打开,让他没有想的是,余下这段墙里面全都是空的,电筒往柜子里一照—— 这一次,李遮阳终于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他看到了两部小型电台和两部手摇发电机! 看到这些,他才再一次苏醒过来,现在是民国29年,不是公元2019年,那些他经历过的未来已经成为过去,那些已经记在书本的过去却还要继续下去。 未来是否会因为他的到来而改变,李遮阳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绝不能让一些他已经知道的事情在未来发生改变!比如九年之后…… 有了方向,有了目标,李遮阳又重新让自己振奋起来。 让那些缠绕在心头的颓废烟消云散之后,李遮阳重新目光投进了柜子里,视线随电筒光的移动而移动着,将柜子里的所有东西看了个清楚。 除了电台和手摇发电机,柜子里面还有四支手枪、一些弹匣以及两盒子弹。李遮阳拿起一支枪来看了一下,是被 称作马牌撸子的勃朗宁m1903,作为一款经典枪型,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卸下弹匣看了看,弹匣里面都已经压上了子弹,再拿起放在柜子里的八个弹匣看了一下,弹匣里同样压满了子弹。 因为是铁柜,外面的灰尘很难进去,加之刘义光又勤快,所以他也无法从枪和弹匣在柜子里没有留下印痕,去判断柜子里的这些东西是一直放在这里面的还是另有存处。 四支枪和摞成四叠的八个弹匣检查完之后,李遮阳又将两部手摇发电机抱起来检查了一遍,不管是印痕还是密码本,一样都没有。 当他抱起一部电台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他一直想找的东西——一本小册子! 把压在电台下面的小本拿了起来,翻开,电筒光一照,眼睛往纸上面一凑,李遮阳看到了用很小的字写的一份对照表。 对照表一排由两部分组成,上面是阿拉伯数字,对照着阿拉伯数字下的是日文。 即使李遮阳从来没有见过密码本,这份对照表也让他知道,这就是密码本。 是日本特务! “总算没有白忙活一场。”李遮阳暗道一声。 以自己对民国的了解,李遮阳清楚,不管是那些数目惊人的钱和黄金,还是这些电台、手枪,都不能证明刘义光就是日本间谍,因为民国除了国党、国府、红党之外,还有数之不尽的军阀和家族。 如果刘义光在山城的日谍网中担任着重要职务,他的落网能够给日本情报机关带去惨重的损失,日本情报机关完全可以买通某个军阀或者家族将这件事情给承担下来,使刘义光逃出生天。 找到的这本密码本,才是真正能钉死刘义光的钉子。 尘埃落定,现在摆在李遮阳面前的是他如何善后、如何把事情报上去——既能让自己占尽便宜又能让自己置身事外? 便宜当然是要占尽的,再是心有阑珊、再是心生颓废,属于他的那一份是一分都不能少的!已经是要远走他乡的人了,尤其这个他乡还是大上海,钱自然是越多越好,没有钱,就是到了上海也是去吃土。 柜子里的这些美金、金条、法币李遮阳没打算独吞的,吃独食谁都会,可吃下去之后还能不能活下来就不一定了。 李遮阳心里非常清楚,他的那份六人名单是根本经不起推敲的——背对着也就不说了,发现公交车上的日本女特工也就罢了,发现女特工的同时,竟然还能圈出欠四个袍哥钱的这六个人……这得长了多少个心眼才干得出这样的人事来? 一旦让那个山城特别行动组的特工们认真起来,追查下去,指不定就会让这些特工们发现,他李遮阳就一个心眼,其它心眼不过是皇帝的新衣,不存在的! 不仅名单,还有那一真皮皮包的货币和金银细软、还有被他打晕过去现在正让金逸看着的那五名宪兵,它们都需要有人出面为它们买单……这单,整个山城现在也只有山城特别行动组敢接。 可要让山城特别行动组的那些大人们发现,他们接过去的单里只剩骨头,所有的肉都被他一个人吃得干干净净,结果会是什么,他想都想得到,除非携款逃跑。 携款逃跑? 李遮阳可是连想都没敢去想一下——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军统局的特务…… “我也不贪,三分之一,不能再少了!”李遮阳给自己划出了底线。 有了底线也就等于卸去了身上的包袱,做起事来自然也就快捷得多。划拉出柜子里三分之一数量的美金、金条和法币,装进腾出了衣物的空皮箱里,锁好铁柜,假墙还原,李遮阳提着皮箱从天花板上下来。 现在摆在李遮阳面前的是,他如何才能为皮箱找到一个安全的栖身之所。 想了一下之后,李遮阳决定冒一次险,反正自己也要打电话 通知山城特别行动组的人,就把箱子寄放进到打电话的警所里。 打定主意之后,李遮阳再次戴起湿面巾,把剩余的迷药每个房间里都灌进了一些,以防止这里面有刘义光的同伙在他走后醒过来把刘义光给救走。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李遮阳提着箱子出了门。 如在槐花巷做的那样,出门之后,李遮阳用从屋里找来的锁将房门锁上,然后收好钥匙,向巷口走去。 顺着屋檐下的阴影来到巷口,李遮阳一眼就看到街对面的路灯下,金逸正提着那只皮包和七八个背着步枪的警察边抽烟边说着话,一副交谈甚欢的样子。把李遮阳吓了一跳的是,那辆装了五个宪兵的轿车就停在一旁。 “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李遮阳寻思着。 李遮阳没有贸然上前,继续躲在阴影里。 等上一阵,等到那些警察离开之后,李遮阳这才现出身来,向街对面的金逸走去。 金逸也看到了街对面向他走来的李遮阳,他赶紧迎了上去,之前那张面对七八个警察仍然谈笑自若的脸,也在顷刻间变成了如丧考妣一般。 第十七章 长官有请 两人刚走近,不等李遮阳发话,金逸便先行说道“长官,咱们别待这儿了,行吗?” 李遮阳这时也明白过来,金逸一定是将那五个宪兵找地方藏了起来。 “别在我面前装熊,我都看见了,你金警长可不止这点胆量。那几个人呢?”李遮阳问道。 金逸如丧考妣的表情没有改变,“长官,刚才是装出来的,现在才是我的真样子。” 李遮阳当没看见,“车里那几个人呢?别告诉我说他们自己长翅膀飞走了。” 金逸表情一收,嘿嘿说道“长官都知道了。” 李遮阳冷冷道“说吧,去哪儿了,别让我再问第三遍。” “我藏起来了。”金逸小声说道。 “藏哪儿了?” “离这儿不远的一间铺子里。” “铺子里?” “对啊。” “怎么藏进去的?” “我见那门面上贴了一张招租告示,估计里面没人,我就把门给撬开,确定没人之后,我就把车里的几个人扔进去藏了起来。” 李遮阳不以为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当这几个人不识数,认不得你的车牌。” 又是“嘿嘿”两声之后,金逸一脸猥琐的说道“不瞒李长官,车牌是假的。” “假的?” 李遮阳一愣,走上两步,走到正对车头的位置,扭头向车头看去,车牌确实已经不是之前的那块车牌。 随即,李遮阳想到金逸早前那准备被弃车逃跑的举动来,问道,“那你早前为什么要跑?” 金逸一脸尴尬,“我这不是……不是忘了吗。” “那这块呢?”李遮阳指着车牌问道。 金逸脸上猥琐再现,“也是假的。” “真的在哪儿?” “在车上。” “看不出来啊老金,你的本事还真不小啊。” “谢长官的夸奖。” “离这儿最近的警所有多远?”李遮阳话音一转,问道。 “长官问这个干什么?” “问你就答,哪儿来那么多的为什么。” “就几百米。” “带我去。” “去、去干什么?” “好事!” “长官你不会骗我吧?” “骗没骗,到了你就知道了。” “行,我这就带长官去。长官把箱子给我吧——” 金逸把手伸向了李遮阳提着的皮箱。 “不用,去把后门打开。” “是长官。” 金逸走到车后门,打开了车门。李遮阳提在手里的箱子放了进去。 “长官,你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金逸问一句。 “该你知道我会告诉你,不该你知道的就别问。” “明白了长官。” 两人随即坐进了车里,车开动。 “老金啊,问你个事儿——” “长官请问。” “想不想和我混?” 金逸一脚踩住刹车,一脸惊喜,“长官的意思……让我加入军统?” “加入军统?”李遮阳一愣。 因为金逸的机智,李遮阳临时起意,想让金逸跟他一起到上海,让金逸在上海建立几处安全据点,以便有不测之时,他在上海还有个安全的落脚点。未来多风雨,他可不希望自己将来变成一只寒号鸟。 至于让金逸加入军统,李遮阳根本就没有想过,如果让金逸也成了军统特工,金逸建在上海的落脚点岂不是成了军统的安全屋,接受军统上海区的领导,哪还有什么安全可言。 正要回绝,又一想,觉得让金逸加入军统也不是什么坏事,最起码,有军统的纪律在,使唤起金逸来也容易 得多,就比如去上海,金逸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想到这里,李遮阳的脸上露出笑容来,“你要是愿意加入我们军统,当然是再好不过,有我做你的介绍人,应该没有问题。” 李遮阳很有自信的说道。 金逸见到了李遮阳脸上的犹豫,暗自叹口气,松开了刹车,却不料李遮阳向他扔来这样大的一个惊喜。 “长……长官……长官说的是真的?”猝不及防,金逸结结巴巴的问道。 瞥了一眼金逸,李遮阳哼哼道“你看我像是说谎的人吗?” 金逸大喜,“不像,不像,李长官一言九鼎!” “李长官要能让我加入了军统,从今往后,我金某人这一百多斤就交给李长官了!” 拍着胸膛,金逸信誓旦旦的向李遮阳发誓。比起一家老小和自己的性命来,几句誓言对金逸根本算不得什么。 “看好路!”李遮阳提醒一句。 “是长官!” “什么赌咒发誓之类的少来,我只看行动。” 李遮阳道一句,然后话音一转,很是严肃的对金逸说道,“你听好了,待会儿到了警所之后,你和我的这口皮箱就留在警所里,不许离开、不许打开箱子,听明白没有?” 因为金逸这个变数,李遮阳将箱子存放在警所改成了由金逸拿着留在警所。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金逸问道。 李遮阳答道“放心好了,我会来带你离开的,我不来,你就一直留在那里。还有,提醒你一下,箱子我是做了暗记的……” 金逸知道李遮阳要说什么,打断了李遮阳的话,决然说道“长官放心,我金某若动这箱子一下,必遭天打雷劈!” 李遮阳不置可否,指了指警所外面那名警惕看着这辆轿车的执勤警察,“我们到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是长官。”金逸应一声。 车在警所门口停了下来,李遮阳推开副驾驶的门下了车。刚迈开步,不等走近,这名执勤警察便一拉枪栓,向李遮阳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我是军统局的,要借你们的电话一用,这是我的证件。”李遮阳举起了已经准备好的的证件。 “军统局的?”执勤警察念叨一句,打量了李遮阳一眼,收起了手里的步枪,向李遮阳道一句,“过来吧。” 李遮阳走了过去。 到执勤警察身前,李遮阳将手里的证件递了上去。 执勤警察将证件接了过去。看过之后,执勤警察将证件还与李遮阳,然后向李遮阳一个敬礼,“长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帮忙就不用了,里面的电话能用吗?” “能用长官。” “里面能不能停车?” “能的,长官!” “这里就你一个人吗?” “不是长官,还有几名弟兄在里面。” 李遮阳没有再问,回头对身后车里的金逸说道“把车开进去。” …… 凌晨一点十五分,军统山城特别区区部,山城特别行动组临时办公室。 值班室里的电话突然响起,守在电话前的一名便装男子拿起了电话。 两句话之后,坐在凳子上的这名便装男子赫然起身,一句“你稍等”之后,男子拿起了旁边的另一部电话,拨通之后,男子对着话筒很是恭敬的称呼了一声“林长官……” 一个多小时后,两辆黑色轿车停在了警所外面,几个穿中山装戴礼帽的男子下了车,向门口警卫的执勤警察出示过证件之后,几个人走进了警所。 意识到进来的这几个人来头不小,警所里的几名警察都没有吭声,目光下意识的看向了坐在那里的李遮阳和金逸。进来的几个人,目光自然也跟着几个警察 的目光追了过去。 警所里,只有李遮阳和金逸身着便装,就算没有那些警察的注视,也一样醒目。 为首男子扫了眼站起身来的李遮阳和金逸,将目光定在了李遮阳身上,可问出来的话却是,“你们谁打的电话?” “是我。”李遮阳应声。 “叫什么名字?” “李遮阳。” 男子把头往门的方向一摆,“那就跟我们走吧,我们长官有请。” 已经在山城特别行动组录过口供,李遮阳已经知道山城特别行动组的组长是谁——军统局本部情报处副处长林韶璞。 “林长官?!” 李遮阳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自己自己只是随便在电话里提了一下,竟真能把本部的这位红人给请了过来。 “有劳这位兄弟了——请兄弟带路。”李遮阳说道。 男子却没有动,看向了金逸,“这位呢,不一起吗?” 李遮阳摇头,“不用,他连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就不用再去画蛇添足了,让他留在这儿吧。” “你敢保证?”男子的脸上现出怀疑来。 “不敢保证我就不给你们打电话了。” 担心男子强行带走金逸,放在储物室里的那口皮箱成立无主之物,说完之后,李遮阳看向了负责这间警所的警长,说道,“金警长就先在你们这里待着,我回来之前别让他离开。好生看着,别怠慢了。” 警长一脸谄媚的笑,连连点头,“长官放心,都是警察弟兄,绝不会怠慢他的,绝对不会!” 李遮阳这才收回目光,向男子道声“走吧”,便迈开脚步,向门口走去。 男子也没再多言,跟在李遮阳身后向外走去,不过是在经过警长时,男子背过李遮阳,很是小声的对警长说声,“把人给我看好了……” 李遮阳只当没听见。 出了警所,上了停在警所外的两辆车中的一辆之后,车开动,沿李遮阳来时走过的这条街一直向前驶去。 第十八章 我想做孤鹰 临近街的尽头,行驶的车在路边一辆轿车后面停了下来,跟着,那名坐副驾驶的特工下了车,走到前面那辆车的后门前,躬着身和里面的人说着什么。 一阵之后,特工返回,对李遮阳说道“下车吧李中尉,长官在车里等你。” 李遮阳推开车门下了车。 走到前面这辆车的车身前,距车身几步远的地方,他停了下来,没有任何举动,就站在那里等待着。李遮阳清楚,如他这种级别的特工,想要见本部的一名少将副处长,不经过严格的搜查是不可能的,这是规矩。 一个不懂规矩的人,属于他的路绝不会太长。 两名穿着中山装戴着礼帽的男子从街边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将他整个人里里外外搜查了一个遍。搜查完毕,其中一名男子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向他道声,“进去吧。” 李遮阳没有说话,顺从的走到车门前,在弯下腰的时候,他看了里面一眼,驾驶位上,他没有看到司机。 他没有再多看,一眼看过之后,便一声不吭的钻了进去。 等到他坐定,车门关上,一个声音在后座响了起来,没有多余的话,直奔主题,“你搜查过刘义光的住处了?” 李遮阳没有回头,点了下头,“是的长官。”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李遮阳答道“报告长官,卑职昨日去过山城特别区区部,有幸和特别行动组的几位兄弟聊过几句。” “都搜查到什么?”后面话音一转,回到原题。 “报告长官,卑职搜到一些刘义光是日本特务的证据。” “都有什么?” “报告长官,有两部电台、两本密码本,两部手摇发电机、四支手枪和一些弹匣子弹。” “你看过密码本?” “是的长官,卑职看过,上面有日文,所以卑职才敢打电话。” “既然你已经肯定这个刘义光是日本特务,为什么不通知山城特别区而是来通知特别行动组,并且还要私下和我见一面,你的目的是什么?” “报告长官,卑职不小心和宪兵司令部的宪兵发生了一些冲突,五个宪兵现在都还被卑职关着……” “这种小事情,山城区一样可以为你解决,用不着我出面。说实话!” “是长官!长官,卑职已经申请去上海——” 说到这里,李遮阳停了一下,可后座却没有像先前那样响起声音来,这让已经习惯了一问一答的他有些不习惯。 “长官,卑职想做孤鹰。”李遮阳说出了给特别行动组打电话的真实目的。 军统的术语中,孤鹰指的是单独一个人行动,以完成任务和命令为主,不讲求手段,换成那句耳熟能详的话就是,目的决定了手段的正当! 只有绝对忠诚的人才能做孤鹰。 “孤鹰——”两个字在李遮阳身后响起。 像是想到了什么或者考虑到了什么,等待一阵,那声音又才再一次响起,“说吧,除了那些刘义光是日本特务的证据,你还搜到了什么?” “当真是吃惯了腥的老鬼,一闻就闻出味来了。”暗道一声之后,李遮阳说道,“长官,卑职还搜到了一个小金库——” 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一下,想看看这位情报处副处长的反应。让他没想到的是,后座的林韶璞还是一言不发,像是对他说的小金库不感兴趣似的。 事已至此,想再缩回来已经是不可能,他只得继续说道“小金库里有十万余元美金,还有一些黄鱼,大小都有,另外还有数量不少的法币。因为时间紧迫,黄鱼和法币卑职都没有做清点。” 后座没有回音,李遮阳同样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在等待着。 所以要和林韶璞私下见一面,这是李遮阳走出的一步棋,以刘义 光藏在夹墙两个铁柜里的美金、金条、法币和林韶璞谈条件。 林韶璞不动心也就罢了,如果动心—— 不说那些金条、法币,仅十万美金就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他不说出小金库藏在什么地方,林韶璞就只能动用大量的人手去搜。搜到之后,分配权虽然还在林韶璞的手上,但已成尽人皆知的事情,上交一部分,再扣除雨露均沾那部分,最后落在林韶璞手里实际上并没有多少。 当然,如果留在柜子里的十万美金和那些金条、法币都不能让林韶璞动心,他再说什么也都变得没有了意义。 车厢里一阵沉默。 一阵之后,声音终于李遮阳身后响了起来,“有没有想过继续留在山城?” 这是想把他收编为心腹,李遮阳听得出来,然而对一心想着前往上海的他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即便是用噩梦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没有等来林韶璞肯定的答复,这让李遮阳有些失望。 虽然如此,他也没有立刻回绝,而是稍事等待了一下,如之前等着林韶璞向他问话那样的等待。差不多了以后,他这才说道“承蒙长官抬爱,不过卑职认为还是上海那样的地方更适合卑职。” “随你吧。那个小金库在哪儿?”身后的声音在问道。 李遮阳没再隐瞒,爽快回答道“刘义光住的那间房间的天花板上,夹墙里,和电台、密码本、枪这些东西放在一起。” “刘义光处的这两部电台和两本密码本,你是怎么看的?”身后话音又是一转,问道。 对后座这种跳来跳去又总爱含而不露的说话方式,李遮阳很是不习惯。 想了一下,李遮阳猜测林韶璞问他刘义光是假,考校一下他、看他有没有做孤鹰的能力才是真的。 想到这里,李遮阳答道“长官,卑职个人以为,刘义光处的那两部电台和两本密码本是为两个准备进行单独作业的谍报小组准备的。” “两个谍报小组……说说看,这两个谍报小组是做什么用的?” “长官,卑职以为,这两个谍报小组是为配合日军对山城的轰炸组建的。两个谍报小组未来活动地点应该在山城以外的地方,两部手摇发电机就是证明,如果是短时间,一些电池就够了,没必要带手摇发电机。” “如果让你接手刘义光这个案子,你会怎么做?” “报告长官,卑职会把刘义光和屋里所有人全部带回去审问,尽快从他嘴里问出口供。哦,对了,还有刘义光的左右邻居和对面的那几家人。” “对面几家人……”后座传来沉吟着的声音。 刘义光的职业是山城市府一名负责调查的统计员,经常不在家,如果没有人替他盯着,他屋里的那点家当只怕早就被人搬空了。防止家里进贼的最好方式,不是给家里的门加一把大锁,也不是在那栋屋子里再安排一个人,而是街对面放上一双眼睛。真有贼进屋,不管贼从哪里进的屋,街对面的人绝对是第一个知道的。 李遮阳没有去解释,只要林韶璞没问,他绝不自作聪明的向林韶璞解释一通。这不是什么大智慧,不过是一时的疏漏,人有失策,马有失蹄,一个本部情报处副处长不可能把心思用在这样的小事上,如果换个位置,比如和他一样也只是个小组长什么的,他相信,林韶璞绝不可能再发出这种惊讶的声音出来。 一阵敲击车窗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 敲击声来自身后。李遮阳没有回头,他只听到身后响起摇车窗的声音,感受到了从后面袭来的夜的冷意。 稍待,林韶璞的声音在李遮阳身后响起,“完事了?” 车窗外一个声音在回答道“是的长官,您的命令已经完成,那里面的人和左右邻居我们已经全部带出来了,没有惊动任何人。依照长官您的吩 咐,我们还没有对那里展开搜查。” “我说这家伙怎么坐得这么安稳,还有心情和我说闲话,原来早就派人去动手了,当真是老狐狸!” 李遮阳暗骂。 “嗯,很好。你再跑一趟,把那栋屋子对面的几户人也给收了,和那边一样,不要惊动任何人。这些人就不带回局里了,另找地方羁押。” 这是对李遮阳先前提议的肯定。 “长官,收几户?”车窗外的人问道。 “……李中尉,收几户合适?”等上一阵,声音才在后座响起。 李遮阳没想到林韶璞会突然问起,愣了愣,“收……” 想着反正当事人也不知道做恶的这个人是谁,一户也是抓,两户也是逮,李遮阳一咬牙,答道,“正门对着的那家左右各三户,一共七户!” 话音落,身后的声音紧跟着响了起来,“左右再增加两户,一共十一户,赶紧去办!” “是长官,我这就去办。” 脚步声远去。等待一阵之后,后座才有声音响起,“来人,开车。” 随着这一声的落下,一个便衣男子从路边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从前面车头绕过,来到驾驶位一侧,拉开车门钻了进来。 “去天灯巷。” “是长官。” 汽车发动,驶向了天灯巷巷口,不到两百米的距离,眨眼即到。 天灯巷巷口,车停下。 “走吧李中尉,陪我去现场看看。”身后响起林韶璞的声音。 第十九章 识破 “是长官。” 应上一声,李遮阳赶紧推开车门下车,到后面把车门拉开,然后看着林韶璞从车里钻了出来。 站定之后,李遮阳偷偷打量了林韶璞一眼——年龄三十上下,身材适中,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装,带一副黑框眼镜,整个一个沉浸故纸堆的学者形象,哪像是军统局情报处的副处长。 “走吧,上去。”林韶璞下颌朝巷口上面不规则的石梯路扬了扬。 “长官请。”李遮阳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林韶璞没有说话,迈步向天灯巷走去,李遮阳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到了刘义光的住处,林韶璞停了下来,他也停了下来。然后他看到了守在门边似看门狗的两个人。这两人就是昨天在公交车上和袁笑一起抓日本女特务那两个人,两人一人把一边,和哼哈二将简直有得一比。 他不知道姓名的这两个人,一个是廖无畏,一个是刘百星。 昨天才见过面,一天都不到的时间,竟然又见面,还是在这样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形同做贼,因而三双眼睛六只眼珠生出的光非常强烈的碰撞在了一起! 这碰撞在廖无畏和刘百星的心里产生出了极其耀眼的火花,那火花让两人在震撼的同时又生出一种眩晕之感,能和本部情报处的林副处长走在一起,真让人高山仰止…… 李遮阳心里是没有这样的震撼的,有的,也只是一种感慨。 “当真是人生处处充满了惊喜啊!”他在心里感慨着。 一瞬间的事情,快若闪电,就在这样的闪电里,林韶璞指了指敞开的房门,问李遮阳,“李中尉,你说的那个刘义光就是住在这里?” “大人,合着你连你家的两条看门狗都不认得?”他很想这样问上一句。 “是的长官。” “带路吧。” “是长官。”李遮阳再应一声,上前两步,走到了林韶璞前面。 “长官请。”道过这一声,他迈着适度的步伐,目不斜视的引着林韶璞进了门。 上到楼上,进入到刘义光的房间,李遮阳在通往天花板的入口下站定,也没有吭声,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房间里的灯已经打开,他看到,这个带黑框眼镜的林副处长在昏暗的灯光下扫视了一下整个房间,最后才将目光放在他站着的地方,放在了他的身上。 一眼过后,这位林副处长抬眼看向了他头上的天花板,“就是这里?” “是的长官。” “忠武,让人打开。” “是,请长官稍等。” 跟在林韶璞身后的特别行动组第一小组组长杨忠武应上一声,而后向他身后的一名特工命令道,“去找个梯子来。” “是组长。”特工答应一声,随即出门。 几分钟之后,这名特工扛着一架梯子从外面走了进来,这期间,李遮阳已经站在凳子上,将入口处的那块挡板给顶开。 梯子搭在了入口处,林韶璞的声音响起,“忠武,上去看看。” 杨忠武应了一声,拿着**电筒上了梯子,半截身子伸进天花板里用电筒照了照。 “长官,上面只有几口旧皮箱,别的什么都没有。”看过之后,杨忠武向林韶璞汇报察看的结果。 “你上去,其他人就在下面——李中尉,带路吧。” “是长官。” 应过一声之后,李遮阳从一名特工手里接过一只手电筒,取下那截用过之后又重新插在橱柜锁扣上的铁丝,跟在杨忠武的身后进入了天花板后面。 在电筒光的照射下,三个人来到了藏着几个铁柜的夹墙前。 李遮阳不知道林韶璞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保险起见,他没有去开装钱的那两个铁柜,而是蹲在了装有电台、手枪、密码本的假墙前。 轻车熟路的摁下假墙上面的凸起,敞开假墙,将铁柜露了出来,又在电筒光的照射下,将手里的铁丝捅进锁眼,很是轻松的将铁柜的门给捅开;随后,李遮阳将手里的门放在地上,把铁柜里面的电台、手摇发电机、手枪等物件显示在了林韶璞和杨忠武面前。 事前已经知道,林韶璞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一直蒙在鼓里的杨忠武却是大吃一惊,一次性缴获两部日本人的电台,这在山城还是第一次。 “李中尉,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杨忠武脱口而出。 “这事儿说来话长,还是先把这里处理了再说吧。”李遮阳嘴里应付着,手指了指电台,说道,“密码本就在电台下面。” 杨忠武立刻伸手,掀开电台的底座,将下面的密码本拿了出来,用手里的电筒照了照,正要去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立刻收手,将密码本往林副处长面前一递,“请长官过目。” 林韶璞接过,在电筒光下翻看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是日本人的密码本。” 李遮阳又指了指另一部电台,“长官,那部电台下面还有一本密码本。” 李遮阳没有伸手,只是提醒一句。 “哦,是吗?”林韶璞一副第一次听说的样子,“取出来我看一下。” 李遮阳应一声,正要伸手,杨忠武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来。” 几乎同时,杨忠武的手就搭在了电台上。掀开底座,杨忠武将密码本从电台下面拿了出来,递给了林韶璞。 李遮阳没有去争抢,就在旁边看着,任由杨忠武施为。 接过杨忠武递上的第二本密码本,翻看了一下,林韶璞说道“两本密码本不一样,密级还有待鉴定。” 将密码本揣进兜里之后,林韶璞这才向杨忠武下令,“忠武,叫几个弟兄上来,把东西运下去。” “我这就去。”杨忠武应声而去。 林韶璞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李中尉,你跟我来一下。” “是长官。” 跟在林韶璞身后,李遮阳躬着身,来到了主梁下面,这里是天花板上面唯一可以直起身来得地方。 接到杨忠武命令的几名特工从天花板下面钻了上来,开始往下面运柜子里的电台、手摇发电机等等物件。 东西很快搬完,最后一名特工开始往下走的时候,一直在一旁看着没有出声林韶璞突然蹲了下来,手在地板上摸了一下,取过李遮阳手里的电筒,照了一下手指,问李遮阳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发现有问题的?” 李遮阳不知道林韶璞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点点头,回答道“是的长官。” “和我说说,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刘义光有问题的?” 说完,不等李遮阳回答,林韶璞便转过头去,对正向两人走来的杨忠武说道,“忠武,你先下去,到屋外等着,我和李中尉说点事情。” 对情报工作来说,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杨忠武不疑有他,应声下到天花板下面去了,同时将屋里的所有特工也都叫了出去。 “长官,这边请。” 听到下面传来的掩门的声音,李遮阳随即中断了那些没有边际的话——这肯定不是林韶璞留在天花板上面的原因,如何发现刘义光、如何找到夹墙等等这些,自会有专人向他李遮阳询问,无需本部的情报处副处长去操心。 副处长当然得有副处长的含蓄与风度,李遮阳相信,即便林韶璞对他再是满意,这位副处长也绝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出什么来,就如同吃西餐,不管面前的盘子里放着的是一块牛排还是一粒蚕豆,都要在脖子下面挂上一块雪白的餐巾一样。 因而回答李遮阳的只是林韶璞的一声“嗯”。 两人再一次来到假墙前,李遮阳很是娴熟的将夹墙里的两扇铁门捅开,将 里面的美金、金条、法币敞在了林韶璞的眼前。 “数量还真不少。” 没有感叹,林韶璞的语气平静似水,就好像他现在面对的是两柜子的公文档案,而非美金金条法币。 伸手,林韶璞从柜子里拿出两叠美金,放在了李遮阳的手里……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这一瞬间,一个念头突然在李遮阳的脑海中闪过,“他这是试探我!” 李遮阳遵从于自己的判断。 没有犹豫,接过林韶璞递上的两叠美金之后,李遮阳随即将两叠美金放回到柜子里,顺手从柜子底层捡起一根小黄鱼,然后对林韶璞说道“就这个吧,做个纪念,钱再多,在阎王爷哪儿也用不上。” 然后,李遮阳看到,林韶璞在直直的盯着他,一言不发。 李遮阳猜测林韶璞这是在等着他做解释,便道“不瞒长官,卑职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这世上已经没什么再让卑职看重的了,这辈子卑职就想多杀几个日本鬼子。” “杀鬼子也不一定非要去上海,上战场也是一样。” “不一样的长官。卑职的命虽然不怎么值钱,可也不是几个鬼子士兵抵得了的。” “那你怎么不申请去长春、去南京?日本关东军司令和日本中国派遣军司令,抵你的命总该没问题。” “……” 第二十章 君子 “说吧,拿走了多少?我要听实话,听你说。” 瞒肯定是瞒不住的,刘义光已经归案,柜子里有多少钱、多少金条,还有谁比刘义光更清楚。 “厉害!” 由衷的在心里佩服一声,李遮阳收起了内心一直怀有的那种似“我是美帝”一样的高人一等的心态,向林韶璞坦诚道“不瞒长官,我就只拿了三分之一……或者,比三分之一稍多一点,因为时间紧迫,我没来得及细数。” “放回去!” 回答李遮阳的是这样一声,语气不轻不重,让人捉摸不透。 李遮阳愕然,“什么?” “手里的东西。” “手里的东西?” 李遮阳愣了一下,看了看手里这根一两左右的金条,这才反应过来。 “长官,我留个纪念……” “你的纪念已经够多了,放回去!” 李遮阳笑了起来,为林韶璞的性情。此公虽贪,但贪得坦诚,算是此道中的正人君子。 林韶璞没有吭声,只是盯着李遮阳脸上的笑容,大有再笑就把他扔进柜子里打包带回军统局的意思。 李遮阳当没看见,但也没有违拗林韶璞的话,将手里的金条扔进了柜子里,随后一屁股坐了下来,用电筒光向柜子里指了指,向林韶璞试探道“长官,要我帮忙吗?” 得到的是林韶璞的反问“你说呢?” “可我怎么弄得回去?” “这是你的事情,不要来问我。” 因为林韶璞的真性情,李遮阳没有再顾忌,抱怨道“长官你这不是为难人吗,外面被咱们的人围得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我怎么弄得出去?” “人撤走之后你再走,我会给你留一辆车,留两个人。” “这些东西送哪儿?” “送龙隐镇,镇上有个出云客栈,到时候会有人上哪儿找你。” “这人男的女的?” “姓柳,我夫人。” “知道了长官。长官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你该说你还有什么没坦白的。” 听林韶璞这样一说,李遮阳这才想起朱金梅家隔壁的那家人。 李遮阳没有客气,把自己从缫丝厂本部出来后发生的事情全部讲了一遍,算是给林韶璞交了一个底。至于是如何发现的纪香贵子,李遮阳自然将其引到那个袍哥身上,不沾半点嫌疑在自己身上。 等到讲完,两人面前的地板上已经落了好几个烟头了,全都是八百壮士,全都是李遮阳兜里的烟,林韶璞却是连一支烟都没有掏出来过,李遮阳的眼里,林韶璞就好似一头只进不出的貔貅。 “就这些?” 林韶璞咂了一口夹在指间的八百壮士,问一句。 “哦对了,我这里还有两块表,是扮强盗从朱金梅隔壁那家得来的,都是新的,瑞士金表,比那一皮包法币和几根项链值钱多了。” 说着,李遮阳挽起右手衣袖,从手腕上取下两块崭新的金表,对林韶璞说道,“就这两块,一块北极星,一块北极针,长官你要哪块?” 林韶璞没有吭声,只是抽着手里的烟。 “北极针要贵一些,长官你是贵人,贵人当然得戴贵表。”李遮阳把那块北极针表向林韶璞递了过去。 林韶璞没有说话,盯着李遮阳一言不发。 “看来想瞒过长官还真不容易。”李遮阳自嘲一句,把北极针换成北极星塞进了林韶璞的兜里,自己重新把余下的那块北极针戴在手腕上,再将衬衣纽扣系好,将衣袖放了下来。 等到李遮阳做完了这些,林韶璞把手里的烟蒂往天花板上一戳,来回划了几下,将火星划灭。这样做的时候,林韶璞的嘴也没有闲着,对李遮阳说道“给你十分钟,把这里处理干净 了,不要留后患。” 说完,林韶璞从地板上爬了起来,躬着身,一看就知道是要下去了。 “大人,你就这么相信我?”李遮阳在林韶璞身后调侃道。 不出他所料,等待他的是林韶璞的回头一瞪眼。不过林韶璞也没有说什么,瞪过李遮阳之后,便径直下了天花板。 李遮阳也没有耽搁,林韶璞刚下天花板,他便将两个皮箱拖到了墙面前,把铁柜里面的钱和金条放进了皮箱,将皮箱锁死扣好皮扣。做完了这些之后,李遮阳将两个铁柜的门关上、锁好,把假墙恢复成原来样子。 全部做完,李遮阳拖着两口皮箱来到出入口。 到处入口位置,李遮阳看了眼通向下面的楼梯,再看了看时间,时间过去了还不到五分钟。李遮阳决定再在上面等上一等,等到林韶璞把所有的人都撤完了再下去。 点一根烟,靠着一旁的柱头抽着,时间在慢慢过去。 这期间,上下楼声、说话声、物品轻微碰撞时发出的声音……各种声音,尽管很是小声,却依然纷至于耳。但所有的声音都在李遮阳所在的这个楼梯位置消失不见,显然进刘义光这间屋子的特工都已经得到了命令。 时间在等待中过去…… 当兜里的那包八百壮士变成了一个空烟盒,再掏不出来一支烟的时候,李遮阳再次看了一下表,时间已经接近凌晨的四点,距离林韶璞离开,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小时。 什么原因,李遮阳猜得到,把街对面那十一户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走,十分钟可以做到,但想要完成对十一户人家的搜查,同样神不知鬼不觉,十分钟是不够的。 看完时间,李遮阳靠着柱头,想着自己进入项锋住处、进入朱金梅隔壁、以及给刘义光这栋屋子的没一个房间灌迷药的情形,得意的同时,李遮阳又顺带抒发了一下自己对军统的不满。 “看来,军统的好手也不是很多嘛,属于造粪机这一类的还是要占大多数。”李遮阳哼哼想着。 又等待了几分种,李遮阳突然觉察到了一种安静,像是屋里屋外所有的军统特工都走了个干净似的。 然后李遮阳听到楼下有人进屋的声音,跟着是上楼的声音——直接上楼,直接进入这间房间。 两个脚步声,应该是林韶璞留下的两个人。 进入房间的脚步声在通向天花板上方的楼梯位置停下,李遮阳赶紧把目光从下面收了回来,把头别向一边。按惯例,这个时候该有一束电筒光从下面射上来。 李遮阳刚把头别过去,一束电筒光就从下面射了上来,将屋顶照得雪白,跟着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你在楼上吗?” “你谁呀?”李遮阳问一句。 刚刚说话的声音答道“我,廖无畏,就刚才在门口的那个,另一个是刘百星,你也见过的。” 听廖无畏这样说道,李遮阳愣了愣,脑海中随即出现他和林韶璞来到门口时,见到门神一样的廖无畏和刘百星时的那一幕——火星撞地球一样的目光!让李遮阳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幕早已被林韶璞揣摩得明明白白。 “幸好我要去上海了,要留在山城,怕是肠子都被这个姓林的给捋干净了。”李遮阳为自己早一步申请去上海而感到庆幸。 “这么些厉害的家伙都被赶到海峡对岸做了湾湾,当然还是组织更厉害一些!” 庆幸的同时,李遮阳又感到骄傲,在前世,他也是组织里的一员,休戚与共,与有荣焉! “在,上来吧。”李遮阳应道。 廖无畏回答,“我们在下面等你,就不上来了。” “你以为让你上来是请你吃饭,上来是让你拿东西的。” “什么东西?” “法不传六耳,上来你就知道了。” “这么神秘,就不能 自己拿下来。” 廖无畏嘴里在说,人还是踩着楼梯上来了。 半截身子露出楼板,廖无畏电筒光照在了李遮阳身旁的两只皮箱上,“这是什么?” 李遮阳玩笑道“怎么,皮箱都没见过?” “会说话吗?”廖无畏瞪了李遮阳一眼,“我问皮箱里装的什么。” 李遮阳倾过身去,把嘴凑到廖无畏耳边,小声吐出两个字来,“金条!” “满满两皮箱的金条!你说我一个人拿得动吗?”李遮阳又补充道。 “金条?嗤,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廖无畏嗤道。 廖无畏口气虽然表现得不屑一顾,可因为组长杨忠武临走前的那一番郑重其事的交待,言明他和刘百星是林韶璞专门留下来听李遮阳指挥的,廖无畏的神情却显示他已经信上了几分。 “哪儿来的?”廖无畏问一句。 “嘘,小声点,生怕别人听不见吗?” 李遮阳告诫着,然后做出一副很努力的样子,把一只皮箱推到了廖无畏面前,“注意点,挺沉的,别把楼梯压断了。” “放心吧,这梯子三五百斤还是承受得起的。” 嘴里虽然在这样说,廖无畏还是往两腿灌足了劲,使劲踩了踩楼梯。 感觉楼梯确实像自己说的那样没有问题之后,廖无畏向李遮阳道声“给我吧”,然后廖无畏伸手抓住了皮箱提手,用起码可以拖得动两百斤东西的力气使劲一拖皮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