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但迟钝老实人》 1. 第1章 《万人嫌,但迟钝老实人》全本免费阅读 “在那傻愣着干什么?跟上啊!” “这穷人家出来的就是……啧啧。” “和那沈家小少爷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不怎么说这期节目肯定爆。” 李霁随人流从廊桥下了飞机,探头张望着京城的机场,引起节目组工作人员的不耐。 他背着打了补丁的绿色旧书包,身上的老旧夹克并不合身,露出里头的起球黄色毛衣,裤腿接了几段颜色不一的布,仍然露出脚踝,脚下一双发白的帆布鞋——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个少年是第一次坐飞机。 副导演又在一旁催促:“快点,没那么多功夫给你浪费。” 他摸摸后脑勺,生疏无措地开口询问:“带的土特产还在行李箱里……” 他想说,行李箱里装的是他刚从他们那片山上挖回来的新鲜野菜,开水烫过凉拌了之后会很好吃的,他们村里的人都爱吃,摘一篮子能换几块钱。 只是工作人员并没有给李霁这个说完的机会,一旁的导演助理伸手去拽李霁的手腕:“别惦记你那不值几个钱的破玩意了——” 李霁不喜欢这人的说法,也不喜欢陌生人随便碰他,下意识地一摆手,他虽身形稍显瘦弱,但从小就没少干活,故而力气并不算小。 助理不仅没把李霁拽过去,反而自己险些往前栽倒。 正想发作兴师问罪,手臂却被人扶住,罪魁祸首李霁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关心:“你怎么不小心摔倒了,是不是太累了?” 青年天生一张干净乖巧的脸,眉目柔和,双眸清润,有点乡下人特有的憨厚天真,头发像是自己胡乱拿剪刀剪的,碎碎密密、凌乱不堪,此时一双漆黑的眸子正略带惊讶。 这话其实放在别人嘴里很像是在阴阳怪气,只是李霁表情真诚、目光关切,并不像是演的。 加上副导演催的厉害,还在机场这种公众场合,导演助理并不好继续追究,只能暗暗咽下这口气。 他想,等着吧,网友的嘴都像淬了毒似的,到时候让剪辑组留点心,稍微剪一剪,喷不死李霁这个土包子。 * 坐上节目组的车以后,李霁拘谨地被挤到最里面,他有些窘迫,只占了很小一块座位,修长双腿紧紧并拢着,把绿色旧书包抱在怀里,有些丧气地垂下脑袋。 他离死亡好像更近一步了。 他前两天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一本万人迷娱乐圈小说《星光美人》里面的炮灰,主要讲述了主角受沈清度虽然是豪门假少爷,但天生好命,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在一众追求者和豪门父母的追捧下成为娱乐圈巨星影帝的故事。 这种豪门真假少爷文里,如果主角是假少爷,那么势必会有一个万人嫌炮灰真少爷来衬托。 很不幸,李霁就是这个万人嫌真少爷。 按剧情走向,接下来他会在这档叫《幸福两极》的变形综艺上和万人迷受互换身份,住到沈家一个月,被包括但不仅限于沈家大哥、沈家父母、未婚夫、一众追求者的各路人马打脸,并且接受节目组恶剪,被全网网暴。 节目结束后,在山村给众人带来温暖的沈清度收获大批粉丝,顺利出道成为新星,沈家父母早就知晓真假少爷的事,但嫌他早早出去打工赚钱,很丢人,会把他收为养子,再次博得心善的好名声。 这还没完,接下来的剧情中,他还会因为心理失衡从而对万人迷受进行各种迫害,想抢回万人迷受的亲情、爱情、友情,却被所有人告知:“不要觊觎沈清度的东西。” 而他最后,会因为撞见万人迷受和攻们的xxoo现场而被法外狂徒攻掏心掏肺而死。 李霁沉默。 好窝囊的死法。 在他接受的九年义务教育以及高中三年的学习中,这种行为显然是不被允许的。 他虽然不觉得自己会傻到做出那些事,但大段记忆却涌进脑海,而几天后他确实也接到了节目组的邀请,这笔钱恰好是他上大学所需要的。 而记忆中的父母,确实也对他并不算好,总是喊着“赔钱货上学做什么,不如回家种地”的话。 原来是因为不是亲生的啊,李霁突然松了一口气。 他垂下眼睫,目光聚焦到书包的塑料拉链上。 他其实不应该来的,不来就不会有事,他可以安心度过这个暑假,过平凡的生活。 可是万一呢? 说不定根本就不像那样,沈父沈母其实很在乎他,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找他。 这时车猛然停下,车门被从外拉开,正值十一月,外面的冷风嗖嗖地灌进来。 “下车下车!” 李霁悄悄捂紧单薄的夹克,心说等节目录制结束拿到钱,可以买一件羽绒服过冬穿,如果能活过这个冬天的话。 节目组的车是通向沈家的,进行第一期节目的录制,沈家声称专门为他举办了一场接风洗尘宴,然而只有知道剧情的李霁清楚,这场宴会是沈家大哥沈清空办的,为的就是给他个下马威,帮被发配农村的弟弟沈清度出气。 只是具体的细节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索性不再去想。 “小李啊,到了宴会上你就当和自己家里一样,别拘束。”副导演面目和蔼,似乎十分亲切,“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尽管拿。” “表现得自在一点,观众才喜欢你嘛!” 他拍了拍李霁的肩膀,小眼睛又热络了几分,像在看一株摇钱树。 可不就是摇钱树么,山村来的土包子,第一次参加这种上流聚会,可以做手脚的地方不要太多。 他其实多少知道些内情,节目组本来敲定的是另两户家庭,是沈家人主动找到他们,给了笔赞助费,说小儿子想进娱乐圈玩玩,还特定了要李霁换过来。 哪座山哪个村哪户人家都说得一清二楚,说没有点豪门秘辛在里头,谁信呢…… 不过干他们这行的,最忌讳大嘴巴,这年头私生子小三孩子多了去了,何必平白惹一身骚,能赚钱就够了。 这期节目,必爆! “好,谢谢副导。”李霁闷闷地应了一声,避开他的目光,跟在工作人员身后走进宴会厅。 刚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集中在他身上。 宴会厅其实很暖和,然而李霁还是把夹克又捂得紧一些,不去理会打量的视线。 这里好漂亮,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地方,这么多的灯,这么长的桌子,桌子上精美的食物糕点和很多光鲜亮丽的人。 原来城市里的人都是这样的。 副导演把他领到长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便开始安排摄影师布置机位,再三嘱咐他多吃点东西。 李霁于是认认真真地吃起那些精致的糕点来。 收了节目组的钱就要认真办事才行,他不是那种收钱不干活的人。 种类五花八门的,布丁呈冻状,有淡淡的焦糖香气,好好吃啊。 他吃得太过专注,吃完布丁吃草莓蛋糕,以至于有人走到他身边都没察 2. 第2章 《万人嫌,但迟钝老实人》全本免费阅读 周行简、沈清空两个都在这儿碰了壁,其他人本就是抱着看戏的心思,自然避而远之,懒得掺和进沈家的事。 沈清度在圈子里素来人缘好,昨天还发了条朋友圈,因此给面子的人不少。 【沈清度】:「自拍」「自拍」「自拍」被发配到偏远山村了,不过也是在体验生活啦,大家不要排挤换到我家里的那位农村哥哥哦! 底下众多回复。 [别怕,哥帮你敲打敲打那土包子,给他点颜色看看] [是那档变形综艺?叔叔阿姨真给你送去了?] [放心,早都帮你找好水军了,回来老地方请我吃饭] 沈清度回复了第一条评论:大哥还是你最好了,呜呜呜。 这朋友圈其实细品有点微妙。 但千娇百贵养大的小少爷么,有点任性也是很正常的,本来就和李霁这种普通人有壁,即使暗戳戳的绿茶一点也只会让人觉得可爱。 只是没想到换来的乡巴佬没想象中的那么软蛋。 李霁全然不知这些对他的揣测,又把推给周行简的小蛋糕拿回来吃。 见宴会差不多散了,素材也够用,导演就来叫李霁:“拍摄差不多了,上车吧。” 少年呆了呆,副导演目光落在他身上,见他微微下垂的眸子有什么浮上来,一副神情怔愣的样子。 副导演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到底还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年轻人,年纪小,心思也浅,脸上藏不住事,以为上了档节目就真的能住到沈家去,摆拍而已。 这种有钱人压根儿看不起他们这帮人……就算李霁真的是沈家私生子或者其他,那又如何?沈家怎么会要一个这么不体面的孩子? 李霁家里他只去过一次,去拍节目预告片,自建的一层砖瓦房,没厨房,也没厕所、浴室,地上还是坑坑洼洼的水泥地,土灶台就在床榻边上。 他勉强走进去,油烟气烟熏火燎的,李父蹲在门槛那儿抽着短短的烟头,李母一边抱着怀里哇哇大哭的婴儿一边叫骂,“赔钱货”、“做个饭要这么久”,骂的是李霁,屏蔽词太多,后期剪辑费了好大功夫。 那时候,李霁就在屋里土灶台前,身形单薄,沉默着弯下身添柴火,灶台的火光夹杂着噼啪声,映着少年细润的小半个侧脸,和他打招呼时嘴里还叼着半个黑馍馍。 能吃苦,是副导演对这个孩子的评价。 只是命不好,大街上哪个人不辛苦呢,有句老话说得好,人穷衣服破,说啥都是错,人穷言就轻,有理说不清。 他觉着节目能让李霁上,已经是一种恩赐了,毕竟黑红也是红,到时候他能拿到钱,沈小少爷也玩得开心了,正是两边欢喜。 赵副导演哼了一声:“小子,这才哪到哪,你就切记,不顾手段往上爬吧。” 然后他看见李霁僵了一下,背过身去说:“副导演,我都明白。” 不会是被打击得哭了吧,这点事至于吗,他又没说错。 赵副导莫名有些心虚,只觉得那背影充满了伤心欲绝的意味。 * 沈宅是在富人区,通常是远离市区的,故而车又颠簸了一路,才到节目组的酒店。 李霁进房间的时候,已经是迷迷糊糊的状态,他很少坐车,还有些轻微晕车的恶心。 即使再迟钝,他也意识到沈父沈母并没有让他住到沈家的意思了,就像剧情里一样。 期待被碾碎了一大半。 他咸鱼瘫在床上,一眼就看到房里摆着的样式普通的黑色行李箱,这是节目组专门给他装东西带来用的,说是飞机上托运不让用蛇皮袋。 箱子里这些土特产野菜本来是带给工作人员和沈家人的,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他们也不会收,只能自己慢慢吃了。 只是没想到节目组的人面冷心热,还是帮他把行李箱拿回来了。 他情绪转好,乐颠颠把箱子拉链拉开,出现的却并不是之前塞着的一大捆绿汪汪的诱人的野菜土特产—— 而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衬衣、西服,甚至还有大码男式内裤! 李霁:“……” 无意冒犯。 李霁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不敢伸手去碰,默默把箱子合上,拉链拉好。 这些看起来都是很贵很贵的,别提那一捆野菜了,就算把现在的他卖去打黑工搬砖也还不起。 青年大脑宕机了一阵,老老实实地掏出碎屏的智能手机,搜索“机场拿错行李箱怎么办”的话题。 手机是几百块收的n手机,故而非常卡顿,停留在空白界面许久后,总算有了搜索结果,显示点赞最高的一条是“先看行李条上有无联系电话,值机时有些人会写手机号,如果没有就联系航空公司”。 李霁去看箱子上的贴纸,应该就是行李条,上面居然真的有写电话号码。 做好挨骂的准备,他整理了一下措辞,就按照号码拨了电话过去。 * 晚上,市中心的一处平层公寓。 与落地窗外车水马龙的景象不同,室内色系以黑白灰为主,陈设更是简洁到单调的地步。 “少爷,行李箱里的……需要帮您冷藏或者烹饪吗?”保姆停在书房门口,问落地窗前的青年。 青年光华内敛,身高优越,五官生得极好,白衬衫的扣子严谨地扣到最上方,此时嘴唇轻抿:“不用了,康姨。” 本就不是他的东西,也不是他的行李箱。 有谁去国外交流研学还带野菜回来的吗?他有心往回带,也过不了海关。 康姨是看着霍昭长大的,霍昭上大学从霍家老宅搬出来以后,也跟着照顾他,知道少爷性情温和喜静,便也暗自叹息地退了出去。 自从老爷和夫人都去世以后,少爷便很少和同龄人在一起,研究生还没毕业,就接管了大半霍家的产业。 如果箱子里的野菜是少爷的朋友送的就好了。 听见关门声,霍昭抬眼望了望窗外,雪不知何时静静地下着,细雪如盐,落在屋顶上、地面上、密密麻麻小点似的伞面上,藏污纳垢。 冷眼落在那只角落的黑箱子上,又淡然地迅速挪开,思绪意外地飘忽。 那野菜霍昭只在打开箱子时见过一眼,像是仔细清洗过。 特意坐飞机托运一捆野菜,好蠢。 行李箱里除了他的衣物,还有一些重要的学术资料,必须拿回来。 正想联系航空公司处理,手机屏幕亮起来,来电是京市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他 3. 第3章 《万人嫌,但迟钝老实人》全本免费阅读 霍昭的视线在个人界面停了停,最后落在朋友圈那一栏,小框显示有视频,界面是一个抱着一大捆野菜的少年。 手指鬼使神差地滑动屏幕点进去。 视频里的季节似乎是夏天,照的是上半身,少年蓬松、未经打理的头发有些炸毛,边缘在阳光下泛出透明的金色,皮肤也白得近乎透明。 他只套了件过于宽大的老头背心,破破烂烂的,磨损也厉害,洗得倒是干净,露出大片白净的脖颈、锁骨、胳膊,抱着绿汪汪的野菜。 小嘴哔哔叭叭的,霍昭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霍昭喉结几不可见地滚了滚,觉得他很眼熟,虽然这话说出来与宝玉那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相似,但他确有所感。 手指在屏幕上敲出一段话发出去。 【Z】:朋友圈里的视频是你本人拍的? 霍昭:“。”没回。 他很轻地皱了皱眉,意识到这话说得很像是个没礼貌的混蛋。 上网搜了个可爱表情包合集,全部保存下载,挑了一个白色猫猫探头的发过去。 或许拿错行李箱也没那么坏,霍昭心想。 另一边,少年看着屏幕上发来的猫猫表情包,犹豫着怎么回。 要不也回个表情包吧。 他在微信表情收藏夹里翻了很久,然后找出一个最合适的,是张动态表情包,还有花在绽放,是常来买菜的奶奶发给他的。 【AAAA野菜土特产供应小李】:是我! 【AAAA野菜土特产供应小李】:相聚是缘jpg. 霍昭的目光凝在那个花花绿绿、闪着光的老年人专属表情包上,冷淡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崩塌。 李霁见他没回,以为是对土特产的食用方法和营养价值颇有兴趣,转手传了几个链接过去。 【AAAA野菜土特产供应小李】:「必须给家人做的八种野菜做法」「失眠很怕这菜,两元一斤,隔三差五吃一次!」「三蒸三晾,软糯香甜无脂肪,这个太好吃了!」 这些公众号文章内容都是他闲暇时侯自己写的,网上说能接广告赚钱,只不过好像没什么人看。 这次过了两分钟,才收到回复。 【Z】:写得好详细。 【Z】:猫猫叼玫瑰花飞奔jpg. 李霁看到肯定的消息,身后毛茸茸的小狗尾巴像螺旋桨一样飞速地摇起来。 Z不仅认真看了他写的东西,还夸他写得详细,真是他除了村口刘大爷王大妈以外的第二个知音。 只是这种开心并没能持续多久,还没等他回复,酒店房门便被人大力敲响了。 李霁匆忙敲字。 【AAAA野菜土特产供应小李】:先不说啦,您说个地方,我把箱子给您送过去。 霍昭回了个“好”字,轻敛下眼。 * 李霁拧开门把手,就看见黑洞洞的摄影机对准了他,赵副导说是要补拍一些预告的个人采访环节。 赵副导塞到他手上一张纸,低声警告:“小李啊,你不会说话的话,就照着纸上的念,听明白没有?” 李霁指尖轻轻攥着那张薄薄的纸,看不清神情。 这个情节他有印象。 纸上写的都是一些“很讨厌大山,再也不想回去”、“家里太穷了没时间看书,读书不可能改变命运”、“不做小镇做题家,想来城里赚大钱娶媳妇”之类的话。 小说里他为了博得导演组和沈家父母的好感,虽然反感但还是同意了。 预告刚一播出,他说的这段自白就会引爆全网,激起公愤,同时和在农村的沈清度形成强烈对比,反向给沈清度吸了很大一波粉。 书里描写是这样的。 【沈清度坐在土炕上,白软乖巧,眸子湿漉漉的,连环境的肮脏都不能沾染他一分一毫。他对着镜头吸了吸泛红的鼻尖,泪水顺着粉腮滑落,软声啜嚅道:“这里的大家都很好呀,叔叔阿姨对我很亲切,就是有点想家了,但是又舍不得这边的大自然。” 和李霁的爱慕虚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而李霁是一摊烂泥。 屏幕前的众人顿时心生怜爱,纷纷留言“我的老婆呜呜呜”、“好善良的宝贝”、“李霁滚过来看看我宝,没少爷命有少爷病”。】 李霁:“……” 有时候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也挺无助的。 他悄悄借上厕所的名义,避开众人视线,把手机录音功能打开。 回来的时候,摄影机已经架好。 “我,我能自己说,不看这个吗?”李霁扬了扬手里的稿纸,结巴着说,“我觉得吧,真实一点……观众会比较爱看。” 第一次干录音这种事,他还有点小紧张。 果不其然,赵副导立刻沉下脸来,摆摆手:“你懂什么?观众就爱看有戏剧冲突的,而且这很真实啊。” “难道你一个乡下人,兜里没几个钱,说这些话不正常吗?” 此话一出,现场顿时安静了几分。 因为节目组里也有人是农村乡下出身,副导演这话属于无区别扫射所有农村人都是爱慕虚荣的势利眼儿,只是碍于情面,并没人表现出不悦。 赵副导显然也很快意识到这话不对,开始打圆场:“乡下人就是要淳朴一点嘛,喜欢钱不对吗……” 李霁眨巴着眼睛,并不买账,慢吞吞地说:“副导演,淳朴不等于势利眼,您刚刚说的话是在歧视农村人。” “——咱们的十九大首次提出的振兴乡村战略,而且农业农村农民问题本来就是关系国计民生的根本问题。”他又补了一句。 他高考的时候政治考题还考到了这个知识点,故而记得格外清晰。 收获了赵副导的一记白眼。 “你给我少在这扯这些有的没的!”赵副导早没了耐心,压低声音威胁,“合同里写的明明白白的,不配合完成拍摄就是违约,你有那么多钱付违约金吗?” 这话总算说到点子上。 李霁确实是兜里比脸都干净的小穷光蛋一枚。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录音的原因了,协商不成功,节目一播出,他就把这段录音放出去,是非由观众评判。 他不再多说,就按照稿纸上所写完成拍摄,见到摄像老师比了OK的手势,赵副导才喜笑颜开:“这就对了嘛,做人要灵活一点。” 李霁抿了抿嘴唇,最终沉默地什么也没说出口。 节目组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少年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缩成一团。 酒店的房间很大,床也很软,灯开的时候很明亮,洗手间里随时随地都有供应的源源不断的热水……一切都很好。 也没什么不好的。 少年把过于亮的大灯关掉,只留床头的一盏小夜灯,靠着墙壁坐着,把脑袋埋进膝盖里,直到脸部有些血液不通充血才 4. 第4章 《万人嫌,但迟钝老实人》全本免费阅读 少年顶着一头毛茸茸的柔软头发,一板一眼地在包厢对面正襟危坐,听见他这句话,眨巴眨巴眼睛,露出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脸,青涩到家了。 衣服是缝补的、裤子接了几次,冬天鞋子还是最薄的帆布鞋。 这么冷的天。 他就像是一只处于幼崽时期的金毛小狗,只要感受到陌生人释放的一点善意就会袒露柔软的肚皮,但由于害怕被丢弃变得破破烂烂,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人身后,稍有不对便转头溜走。 霍昭克制住自己把少年从眼角到唇瓣、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的冲动,把目光移开到别处。 要用耐心去确定。 他掩嘴咳了两声,低头无声地笑,温声道:“很高兴认识你。” 咖啡厅包厢灯光是暖黄色的,整个小房间都被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连带着李霁的心里也偷偷燃起了一只生火的炉子,噼噼啪啪地响。 怔了片刻,他想到今天来的正事,把搁在腿边的那只皮箱推近一些,一直攥着的把手也松开了,飞快道:“真的很对不起,您的箱子在这里,我请你喝东西吧。” 他拿手指去摸夹克兜里的纸币,还好好地放在那,这纸币被摸了无数次、又拿出来数了很多遍,微软陈旧的手感令李霁有种莫名的安心,嘴角也好心情地微微上扬。 只要别点太多,应该是够的。 少年声音尾调轻快,霍昭眸光微暗,被压制下去的恶劣想法又被勾起来。 他拿过桌上的点单,眸光大略地扫过一眼,又拿余光去瞄李霁的神色,见他低着头,不时又眼巴巴瞅着他,一副忐忑不安又不想被发现的模样,心里也大抵有了数。 小穷鬼,可怜见儿的,还想着请他喝东西。 霍昭停下翻页的手,最终还是没有将逗弄的恶劣想法付诸于实践,再开口时带上几分困惑无奈:“我这家店里有会员卡,太久没用,上面的钱都要过期了。” “选这家店就想着把卡上的钱用掉呢。”观察着少年的神情,怕他不信,霍昭把卡放在桌面上,果然是这家店的。 卡是真卡不假,但过期的说法当然不存在。 他唇角弯了弯,真假掺半地专顺着少年的心思说:“你的野菜很好吃,真要请客的话,下次不如给我带点土特产,这次让我来吧。” 见李霁还要摇头拒绝,霍昭先一步勾了几个显眼的名字,连着卡一起交给侍应生。 眼见着少年头顶上的那一撮跃跃欲试的呆毛蔫儿了下去,像泄了气似的,他又转移话题,轻轻地问:“那些土特产都是你自己到山里摘的吗?” 李霁眸光又闪亮了起来,叽叽咕咕地开始科普冬天有什么菜、夏天又有什么菜,走哪条山路挖得最多,像失散了多年的好朋友重逢一样热络。 盛着咖啡和甜点的餐盘端上桌来,裹着草莓果酱的开心果千层、香草酥皮的泡芙被骨节分明的手推到李霁面前,他从热络的解说中回过神来,正巧对上霍昭的眼睛。 霍昭曲起修长手指,轻敲桌面:“尝尝这个。” 他来这家咖啡店其实很少吃东西,但他觉着这些点了的东西,看李霁吃会很有意思,就像他听李霁讲那些从没接触过的菜啊草啊的,也觉得挺有趣儿一样。 这种感觉很奇妙。 李霁肚子的确饿了,但今天来给霍昭请客道歉的任务没完成,反倒还占便宜白蹭别人一顿饭,叫他一阵脸热,臊得慌。 这时霍昭又露出熟悉的温和的笑,眼睛也是弯弯的:“是这些不合口味吗?要不要去吃点别的。” “没有!”他一秒炸毛,又因为对面的人,很快乖软下去。 李霁迅速埋头苦吃,恨不得把脸整个塞进蛋糕碟里,只留红透了的耳朵在外头。 于是在这段李霁不抬头看的时间,霍昭就不加掩饰地低眸敛眼,托着下巴歪着脑袋盯他。 ——嘴角沾到奶油了。 * 车门被拉开,李霁下车的时候都还是昏昏沉沉的。 呼吸到新鲜空气,腿一软险些栽倒,年轻男人在后边虚扶了他后腰一把,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背后那只手手心的温热触感,整个人才清醒过来。 李霁并不在意霍昭碰了他的腰,在他眼里两个男人是没有什么可避讳的,只是碰的那处有些痒,让他浑身颤栗了一瞬。 霍昭立刻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隐去眼底的晦暗,弯着眼笑:“怎么站都站不稳了,回去好好休息。” 夜间的月色衬得青年像冰雪一般矜贵清冷,总让李霁联想到小时候偷看的几眼童话书里的王子。 他头脑不清醒,脑袋一热就冲着霍昭说出心里话来:“霍哥,你长得真帅。” 这话是不带任何心思的,完全是少年和青年之间由衷的赞美。 霍昭微微愣住片刻,终于做了一直想做的事——默默摸了摸李霁毛茸茸的脑袋。 “有事给我发微信,好吗?” 李霁一边应声,嗯嗯地答应,一边往酒店走,甜食吃多了,总有种飘在云朵里的虚浮感,好像自己也陷进了酵母里,成了一块蓬松的面包,连有人在叫他都听不见。 他想着等他拍完节目,有钱了,也要请霍哥吃饭,霍哥想吃什么都行。 不过这些他不会和霍哥说,听着像画大饼似的。 霍哥对他这么好,他就得加倍还回去才行。 “李霁,你是不是聋了?叫你没听见啊。” 语气不善,李霁转头,看见是赵副导,后面还跟着两个人,一个他不认识,还有一个是沈清空,看见他之后轻嗤了一声。 “我是没听见。”李霁慢吞吞地反驳,“但我没聋,你以为骂我我听不出来吗?” 他不光听得出,他还感觉赵副导这人特没礼貌。 往常他是不在意的,或许说在意了也没用,但今天和霍昭呆了那么一会儿,他又有种说不出来的胆气了。 他觉得霍昭人好淡定,干什么都从容不迫的,他得向他学习。 赵副导完全没想过一向性格温吞好欺负的李霁会和他顶嘴,愣了一会儿,想骂人,旁边站着的温婉女人却先开口:“你想干什么?怎么和导演说话的?” 沈清空扶了扶那副金丝框眼镜,在女人旁边说:“妈,你管他干什么,又不是咱们沈家的人。” 这句话落在李霁耳朵里,又忽地炸响,让他脚步顿在了原地,声音震动着他的耳膜,眼中衣着华贵的女人的轮廓都变得模糊变形起来。 这个就是沈母,也是他的亲生母亲。 女人的长相其实和他并不像, 5. 第5章 《万人嫌,但迟钝老实人》全本免费阅读 沈母心里打着算盘,愈发恼火,连带着看李霁也就愈发不顺眼,只觉这孩子又不守规矩又坏了清度的好事,但也不能发作。 李霁没意识到这奇怪的氛围,正想开口问问霍昭怎么去而复返,就见沈母一改厌烦神态,对着霍昭露出满面的笑容:“霍总,这么巧在这儿遇见了。” 霍昭依旧冷淡着一张脸微微颔首,就算是回答了,沈母并没感觉到被冷落,立刻拉着沈清空笑道:“正好让我们家阿空和您吃顿饭,你们年轻人,有话题。” 全然忘记了她和沈清空纡尊降贵来这地方的目的是补拍变形综艺的镜头素材。 不过这素材早一天拍晚一天拍不都一样,但霍昭可不是随时都能遇见的。 沈清空登时接话:“是啊,霍总,前些日子清度还一直吵着说要见霍昭哥哥,没成想遇见了他却不在家里。” 说罢还狠狠剜了李霁一眼。 他这话说得不假,沈清度总是在家里提起霍昭,一口一个“霍昭哥哥”叫得亲热,打听他的消息。 如果弟弟真喜欢霍昭,在沈清空看来也不无可能,毕竟霍家在整个京城都是只手遮天的存在,霍昭是霍家的继承人,接管了大半的家产,才能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就被人称一声“霍总”。 虽然和周行简有婚约了,可那又怎么样?如果霍昭和清度是两情相悦,哪还有周行简什么事。 他可得帮清度抓好这个机会。 霍昭没出声,并不理会沈清空和沈母二人,静静地看了会儿李霁。 少年站在沈清空旁边,是更显得瘦弱单薄的,现在没什么肉的脸上更没有笑容,眼睫毛垂着,一言不发,十分安静的模样。 他现在脑子里出现的都是沈清空刚刚说的那句“清度一直吵着要见霍昭哥哥”。 原来霍昭也认识沈清度。 他心里莫名有种幼稚的被朋友背叛的感觉,就像是某天突然发现玩得好的朋友和讨厌的人也是朋友一样。 他知道这很可笑,毕竟他和霍昭认识也没有几天,而且小说主角是沈清度,人人喜欢也正常。 霍昭和他会认识也是剧情的操纵吗?那霍昭会不会也和其他人一样讨厌他? 那是一种无法逃脱剧情操纵的无力感。 “那个,原来你们认识啊。”李霁抓了两下后脑勺,抿起的嘴唇此时也失去了血色,牵出一个弧度,“那你们先去吃饭吧,改天再拍也行的。” 霍昭垂眼看他,从他这个角度,能看见李霁头顶的发旋和尖尖的下巴。 其实寻常场合,即使对沈家人没印象,双方的颜面也要给到,但今天他不太想给,他不认识什么清度清空的,只认识李霁。 所以就不给。 他淡淡地说:“我们认识吗?” “我怎么不知道。”语气也是轻飘飘的。 其实霍昭这人不笑的时候,给人的压迫感很强,尤其是此时。 他微微弯腰俯身,手又在少年的柔软头发上乱揉一通,看见方才蔫下去的几根呆毛重新又翘起来,没有表情的脸上才有了笑意:“那是小霁认识的人吗?” 这个称呼……赵副导方才一直没出声,小眼睛滴溜溜地在这几个人之间转了几圈,也琢磨出不对劲来。 他对钱权的敏感度一向是很高的,早已敏锐察觉到这几个人里,最有钱有势的显然是那位霍总,沈家在他面前估计算不上什么,最穷的当数李霁那小子。 只是似乎霍总和李霁那小子关系不错,沈家想巴结反被打脸,这典型的豪门恩怨情节,他都可以叫编剧朋友写进剧本里去了。 沈家二人的脸色更是由青转白,掉面子已经是其次了,他们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两人是怎么认识的。 而且还叫得那么亲近! 李霁原本还沉浸在失去新交的好朋友的失落当中,冷不丁地被这么一问,又迎着霍昭投过来的视线,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 他本就脸皮薄,一着急脸上冒出热气,白净的面颊都快被蒸红。 “小霁说不认识你们。”霍昭仍没给神色各异的几人什么眼神,专注看李霁,甚至想用手去戳戳少年的脸颊,但又怕吓到他,只能作罢。 “嗯。”存了有意报复的小心思,李霁于是点点头,也说不认识。 这神情让沈清空几乎要跳脚,恨得牙痒痒。

_<::】 霍哥真的很特别,还会做饭,做得还这么好吃。 李霁老老实实坐在餐桌前动筷子,每样的味道都很好,吃完了才去想那通来自“父亲”的电话。 事情有点太超乎预料了。 他早料到沈桥这几天就会来找他,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猝不及防。 沈桥选的地方和上次沈清度选的地方一样,连坐的位置包间、点的咖啡都一模一样,这绝不会是巧合。 “咖啡这东西味道不好,还这么贵,也就这些年轻人喜欢,我这老东西还是觉着山里头的井水更好喝,只可惜很久没喝到了。” 李霁垂眸看杯子里棕褐色的液体,安静地听着没说话,等着对面的人又耐不住开口。 沈桥也不再试图套近乎:“小霁,你是聪明人,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清度应该都告诉你了吧?” 他沉默了片刻,摇摇头,目光澄澈:“告诉我什么?” 李霁并不确定沈父是在试探他的口风,抑或是真的监视了沈清度的一言一行,知道他去做DNA检测的事,总之不可能是沈清度主动说的,以李霁的推测,他应该巴不得沈家人永远不知道交换的真相。 没想到话语一出,沈桥反而大笑起来:“我说你是个聪明人,果然没有说错。” “你妈也真是糊涂了,她总和我说,清度培养了这么多年,总归是要更机灵懂事的,拿出去见了也体面,我看说得一点儿不对,你可比他那个蠢材好多了,不愧是我的亲生儿子。” 全然不见几天前晾着他在饭桌上的那幅嘴脸。 亲生儿子。 这看似不经意说出口的四个字重重凿在李霁心上,他攥着杯子强装镇定,用力过猛,手一抖,拿着的杯里的咖啡洒出来一点,在桌布上洇开大片的湿痕。 李霁做好了沈桥是来和他说这个的准备,却断然没想到他会说得如此直白,相当于直接摊牌,把小说剧情里后五十章的内容提前预支了。 这剧情未免也偏离得太严重。 遇事不决先装傻。 李霁还是垂眸:“我听不懂您这是什么意思。” 沈桥自顾自地说:“这样吧,本来呢,我和你妈妈想的是,借着这个节目,你就回到我们家里来,我们好好补偿你这十几年——” “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掩饰了,清度太蠢,都几乎把答案告诉你了,你那么聪明,不会不知道里头的端倪吧?” 沈桥见他不说话,更确信了这一点,继续道,像是给了什么天大的恩赐:“但是现在爸爸觉得,清度远远不及你重要嘛,如果你想的话,他已经成年了,应该就回到自己的家里去,我们沈家的二少爷从此以后只会有你一个……” 妻子的确心软没错,但沈桥并非如此,从一开始知道沈清度是个假的以后,就想着换回来了,之前是看沈清度还有个天才画家的名声,现在看来,李霁也完全可以,甚至他在大山里的经历还能帮沈氏塑造更亲民的形象。 要怪也只能怪沈清度做得实在太明显,他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过不去,以那种智商,很快不用他来提出,沈清度自己都会慌不择路地露馅,让外人察觉到。 他越这么说,李霁的心就越冷几分。 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 没人比他更清楚原书剧情的荒谬之处了,而来到这里这么久也更让他认清了,这的确就是他的“亲生父母”。 在李家的时候,李父李母虽然对他动辄打骂并不算好,但对自己的孩子却宝贝儿似的捧在心尖上,别提有多心疼,心疼到不惜为了自己的孩子玩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而沈父这么说着,倒像是连沈清度这个看着长大的孩子也不在乎,只在乎有没有个能让沈家增光添彩的玩意儿,是谁都无所谓。 如果说他一开始还抱着对亲生父母的期待和对剧情的不相信,那么从到京城所发生的一系列让人匪夷所思的情节就让他的这一点点的期待彻底被碾碎,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你的父亲就是这样的,没有价值就会被抛弃,连所谓的“万人迷”沈清度都不例外。 其实李霁幻想过无数次沈家人其实一直在寻找自己,而最残酷的现实莫过于他们不光不在乎自己,甚至还是彻头彻尾的烂人。 “沈阿姨会同意吗?”李霁突然问。 沈桥正想说怎么还叫阿姨不改口叫妈妈,就对上李霁那双平静寡淡的眼睛,话却猛地哽在了嗓子眼儿里,吐也吐不出来。 李霁说:“您不是一开始打算收养我当作养子吗,我想知道为什么现在改主意了?” “是因为那幅画吗?是因为你只是需要一个拿出来充场面的漂亮花瓶,无论是谁都可以,还是因为你发现沈清度的形象不足以维持成原来的那个豪门小少爷,发现我能给你带来更多声誉?” 他一字一句地质问,说到最后,李霁自己都有点惊异于这份情绪的激动,他很少会情绪失控,紧紧攥成拳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才将要拔高的声音压下来。 只觉太阳穴莫名抽痛异常,李霁是还在感冒,但这种疼痛绝对不是感冒发烧带来的,这种胀痛像是来自大脑深处,密密麻麻、无孔不入地渗透向四肢。 这样的情况自从他来到京城就屡屡发生,遇到沈家人或者剧情相关的重要任务时发生的频率就更高,而就在刚刚几乎达到了峰值,做出的事也根本不像他。 沈桥说话的脸、嘴型似乎和深处的某些记忆重合,而李霁确信,自己是第一次和沈桥单独见面对话,以前也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真相隐藏在迷雾里,愈发扑朔迷离。 而李霁自知失态,轻轻地往外呼出一口气,说了句“对不起”。 沈桥的脸色从李霁反驳他起就变得非常难看,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其实李霁抗拒的意思很明显,也就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 “李霁,你确定你要这么和我说话?” 自称也从“爸爸”变回了“我”,听着舒服多了。 李霁疑惑地“嗯”了一声,并不觉得自己除了语气激烈一点以外有任何问题:“我说的不对吗?” “哪里说错了,你可以指出来。” 沈桥脸色黑沉,他在家里一向大男子主义惯了,根本接受不了这样的反问,只觉得李霁是一门心思地和他对着干,彻底记恨上了他这个生身父亲。 然而其实根本无人在意。 不过对于这帮人的自我意识过剩,其实李霁已经习惯了,他今天来还有一件关键的事要做。 他从随身背着的书包里掏出来一块一张彩印的相片一沓,摆到咖啡桌上,又推近一点,正对着沈桥。 如果他没记错,《星光美人》小说剧情中,有这样一段描写,沈父特别看重“体面”两个字,意思是胡作非为可以,不要闹到明面上,闹到他跟前,当时沈清空向家里公开出柜,对象还是明面上的弟弟,气得沈桥当场就打折了他的两条腿,坐了几个月的轮椅。 无论是在默许下进入酒店打砸,抑或是电话威胁,其实法律层面都构不成什么实质上的伤害,即使报了警,酒店也配合提供录像,也不过轻则几百块钱赔偿,重则七天行政拘留。 更何况酒店都放人进去了,自然是要护着沈清空的,配合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恶人还得恶人磨。 彩印的照片上是那天酒店房间里的一片狼藉。 “——这些都是沈先生在我的酒店房间留下的,说是要给弟弟出气。”李霁说,“您看看具体应该怎么赔偿呢?” 第30章 第30章(捉虫) 沈桥黑着脸离开了。 临走之前, 李霁淡淡地提醒了一句:“我没有要请客的打算,请走前把您自己那份咖啡钱付了,下次觉得咖啡难喝就不要喝了。” 这句话杀伤力不大, 但侮辱性极强。 沈桥走了,不仅走了,还把两个人咖啡的钱都结了, 看走时的脸色和迫不及待的步伐,今晚的沈清空想必不会太好过。 沈桥和李父两个中年男人,虽然明面上的身份不同,但本质上沈桥和李父的差别并不大, 这样的人在外面受了气, 一样会把气撒在女人孩子身上,更别说沈清空本来就没干好事。 李霁像皮球陡然泄了气一样, 在位置上坐了好一会儿,只是坐着, 桌上的咖啡都冷了也没去动。 女侍应生本以为客人都走了, 来收拾餐具,却见少年还坐在沙发上, 一动也不动的,面色也苍白到不正常,就有点担心,友善地问:“这位客人,请问您需要帮助吗?” 李霁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摇摇头, 表示自己没关系, 支楞着站直了往外走, 双腿都有些木然。 发展到今天这样,该说的也都说了, 也没什么值得不舍留恋的,也许必须得承认的一点是,他的父母就是没有那么爱他、在乎他,哪怕一点点也没有。 有的人可能就是天生少了那么一些幸运。 咖啡厅外天色稍暗,下了雨,一开门,伴随风铃碰撞的脆响,阴沉厚重的冷雨铺天盖地般地压面而来,水幕顺着屋檐砸落,空气里的潮湿气息压得人要喘不过气来。 只能淋雨回去了。 李霁看了看雨势和手机里的天气预报,一时半会儿雨不会转小或转停。 他打算把外套脱下来罩在头上,一鼓作气冲到车站,回去以后先把自己洗干净,然后把这件外套洗了晾干再穿。 正准备往外冲,面前突然冒出一双大长腿。 举着伞的霍昭站在他眼前,撑一把黑色的大伞,穿着黑衣服,整个人也被笼罩在暗色里,雨幕中看得不清晰。 为什么刚好霍哥也在这。 这出现得未免太巧,还不止一次,李霁脑袋上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霍昭好像在盯着他,但有伞檐半遮半掩的,李霁又不确定,心里有点毛毛的。 但出于一种对唯一朋友的信任,霍昭一招呼,李霁还是抱着衣服跳过两个水坑,稳稳降落在那柄黑伞里,两人距离拉近,青年今天身上的味道是一阵薄荷柑橘的味道,飘进李霁的鼻子里,他后知后觉地扬起脑袋,疑惑地看举着伞的人。 霍昭这时说:“碰巧路过,看你站在这,一起回家吗?” 他摸摸李霁淋了点雨有点湿漉漉的头发,又很自然地擦掉他鼻尖和额头上的一点水珠说道,“吃饭了没有,在外面吃还是回家?” 李霁还没反应过来,又见霍昭把他手里的那件外套接过去,把自己身上的羊毛大衣脱下来披到他身上,整个人蚕蛹一般裹个一点缝隙不留,又不知从哪儿翻出条围巾,把他唯一露出的一点脖子也遮得一点严严实实。 霍昭自己穿这件风衣时不系扣子,到了李霁身上双面排扣倒是全派上了用场,一个一个扣的仔细,李霁鼻尖都是那股子薄荷柑橘的清新气味,冷冷淡淡的,又很好闻。 他只能懵懵地摇了摇头表示还没吃饭,又小声回答:“回家吃。” 他还是没弄明白霍哥是怎么碰巧路过这儿的,但又不想去纠结。 碰巧路过,还碰巧看了车外下了车,还碰巧带了伞。 有点怪怪的。 霍昭又把他往伞里拉了拉,语气平静:“嗯,我回来之前去买了排骨和鸡翅,那就回家做饭,我们两个人吃。” 虽然还是很怪,但霍昭身上的味道让他觉得安心,李霁脑中混乱一片,要想的事情太杂,也下意识地圈地一样把霍昭划到自己人的那一块儿来,不愿意去纠结那么多。 “好。”李霁点头,垂着脑袋任由霍昭牵着他的手领着他上车,想的是霍昭昨天晚上还给他做了番茄滑蛋牛肉和板栗炖鸡,味道都很不错,他没忍住吃了两碗饭,有点丢人,下次要克制。 汽车上路,暴雨裹挟着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 盯着车窗看了半天,想起来问一嘴无关的,“霍哥,你怎么什么都会做啊?” 这下轮到霍昭沉默好久,眸色漆黑,然后停住慢条斯理道:“之前在国外留学过一段时间,很多白人食物吃不惯,就自己做了。” 李霁温吞缓慢地喔了一声。 好像霍哥是和他说过,之前是在德国读书的,他私下里去了解过,德国留学毕业好像很难,除非是为了锻炼自己,一般有钱人更偏爱英美,都不去那儿。 霍哥真的很厉害,不光要努力学习毕业,还要给自己做饭吃。 继而又问:“那读的是什么专业呢……” 他问完这句,又察觉有些多余,之前看到霍哥在写经济学方面的论文了,想必本科应该也是经济学相关专业。 正想说话,霍昭却淡淡地回答:“本科读的是心理学,当时感兴趣,后来毕业了没继续就回国了。” 这话说得是轻描淡写的,但李霁敏感地察觉到霍昭对这件事并不愿意多说,也不想多问,就乖乖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霍哥这种成熟的人也有自己的秘密吧,他深沉地揣测。 * 《幸福两极》暂停录制的消息是在稍后更晚些时候收到的,彼时李霁正穿着有长长的垂耳兔耳朵装饰的米白色毛绒睡衣看电视。 这是霍昭当时就放在他房间的,说是买来放了很久了,刚好他来了可以穿,李霁虽然觉得兔子睡衣不利于他这个钢铁直男的形象,但考虑到这是在家里没人看见,而且睡衣看起来很保暖很舒服的情况下,还是装作勉强地穿上了。 软软的,绒毛也不扎人,很亲肤,穿上以后全身都是暖乎乎的。 他刚吃完饭,胃里填满了霍昭特制的蜜汁鸡翅和糖醋排骨,微微眯起眼,咸鱼瘫在沙发上,仿佛彻底和睡衣连着变成了一团吃饱喝足的柔软的毛茸茸小动物。 霍昭就坐在旁边,手里拿着包五颜六色的果冻和他说话,一边撕上面的塑料薄膜,那双用来写字签文件的修长双手和这种小朋友零食着实是很不搭。 “还要吃果冻吗?” “不吃了吧。” “好,那要吃草莓味的吗?” “……嗯。” 饱暖思淫.欲。 当经历了从故作矜持的推拒到心安理得地张嘴接受了霍昭的薯片零食投喂的转变之后,李霁嚼着嘴里的果冻,嚼嚼嚼,突然这么一句老话就从心里冒出来。 他不仅没有好好学习,预习大学的课程,没有搞直播挣大钱,而且还看起了电视偶像剧场,好像变成了一个昏君,还是那种会让妃子在一边给他喂剥了皮的葡萄的昏君,而霍哥就是让他不理朝政的…… 打住。 李霁严肃地制止自己的颅内幻想,并且在心里对霍昭致歉。 虽然很想说一句“爱妃,你辛苦了。”,但考虑到霍哥应该是个直男,便不开这种玩笑了。 林诗这时候微信给他发来一条信息,放在沙发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李霁还没拿手去够,手机就被霍昭拿过来交到他手上,十分体贴。 李霁没避讳霍昭,去看消息,林诗只转发了聊天记录还有一则公告微博。 @《幸福两极》:由于城市主人公出现了比较严重的心理抑郁问题,需要暂停接下来的录制,之后的节目由小霁和几位观众席老师和大家一起度过,更多精彩为您放松,敬请期待哦~ 内容大抵是沈清度因为这段时间的舆论,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原因暂时不能继续参加后续节目的录制,需要在家调整休息,接受医生治疗,具体节目恢复参与时间未定。 评论区都是嘲讽的。 【虽然早知道你们这节目是剧本,但是把锅甩给网友可还行,不是声称城市主人公在农村期间全部上交手机等电子设备吗?沈清度怎么知道的什么舆论?】 【虽然可以多多看到我们家小霁很好,但是一破防丢脸就声称玉米症是不是不太好,要是真的的话当我没说,祝你身体健康吧。】 【好好好,李霁被攻击这么长时间都没说话,这个沈小少爷先玉玉症上了,这么blx当初怎么还带头网暴呢,啥事都玉米症警告是吧。】 【楼上你的评论我喜欢,你的私信记得关,小心沈清度的脑残粉立刻过来攻击你。】 之前沈清度做榨菜的直播录屏也被翻出来嘲讽,有懂行的人一眼就看出他做的步骤不对,水分都没腌出来,这样的榨菜就算时间到了做出来,最终的命运也是发霉扔进垃圾桶里。 还小范围地引起了一番关于综艺节目浪费粮食问题的讨论。 除了这条转发的微博公告以外,还有两条消息。 【林副导】:微笑.jpg 【林副导】:这段时间你的拍摄任务可能会增多,要麻烦你多受累了。握手.jpg鲜花.jpg 而这几条信息的上面的聊天记录就是林诗要求他承担节目风评变差影响,甚至支付违约金解约的责任的聊天记录。 这两段不同时间的消息放在一起对比,显得前后态度极端割裂,转变得猝不及防,就越发滑稽。 李霁想了想,敲了几个字过去。 【AAAA野菜土特产供应小李】:好的,知道了,只要酬劳可以和付出相对应就好了。 他还特意没有发表情包,也没有说“没关系”,以这种冷酷的语气来暗戳戳表达自己的愤怒,希望林诗可以自觉地认识到,并且自己反省这样的行为,感到尴尬羞耻。 30-40 第31章 第31章 放下手机, 李霁对于沈清度称自己心理出现问题所以暂时退出节目录制的说法不予评价,他承认自己没那么善良,也有一些私心在。 如果是真的, 那希望是假的,如果是假的,那么希望是真的。 “还想继续参加吗?”霍昭往少年嘴里塞了一块豆乳威化饼, 瞥了眼他手机上的信息,敛眸,递了插了吸管的温热牛奶到他嘴边,神情平静, “要是不想去的话就不去。” 沙发前的小桌子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零食, 霍昭说是自己平常赶论文来不及吃饭凑合垫肚子的,现下倒全进了李霁的肚子里。 牛奶微甜, 奶味也很浓,和嘴里的威化饼干的香气融合得很好, 里面还有酸甜的果肉颗粒。 李霁吸了口牛奶, 含混不清地嗯嗯了两声:“要去的,可以挣多点钱, 到时候可以请你吃饭。” 他现在算是白吃白住在霍哥家里,手头攒了些钱,打算等这月月底再悄悄给他当作房租和伙食费,否则以霍哥的性格,估计不会收他的钱。 至于请客是另外的, 他想请他吃饭。 “吃什么都行吗?”霍昭揉了揉他的头发, 开口, “要是感觉不舒服,随时可以退出。” 李霁坚定:“我要继续参加, 想吃什么都行。” 像是觉得没有说服力,少年又腼腆地补充了一句:“什么都可以,吃很贵的也行的。” * 接二连三的直播事故败坏了太多的路人缘,《幸福两极》节目组为了挽回口碑,还特意做了一期特别节目,组织了针对大山里的孩子的读书问题进行募捐活动,让李霁谈谈看法。 应该是前几天《是假的吗》节目的视频给了观众了解大山的渴望,导演对于别的不敏感,对于有没有流量、可不可以赚钱倒是很有头脑的。 李霁想想,节目组的真实目的的确有待考量,但从结果上看,无论如何这也确实是件好事,可以让更多人了解大山、走近大山,也可以让孩子们有更多的读书机会。 “其实近两年在政府投资的帮助下,大家的生活都有了很大的改善了。”他说,“初高中时,政府还会提供给学生免费的营养午餐,很多家庭困难一点的同学去上学就是为了吃这顿午餐。” 看见导演期待的目光,李霁又多说一点:“很多小孩子其实很聪明,只是比别人缺少了一些条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 他说的都是实话,以前在山里的时候,那些总爱跟在他身后“哥哥”“哥哥”的叫的小孩要么没有父亲,要么父母都没有,去城里打工了,或者各种意外早早离世。 孩子就跟着年迈的爷爷奶奶或者舅舅叔叔一起生活,他们并不比城里的小孩儿笨,就是相对而言没有那么幸运。 如果不是国家提供了读书的机会,这就会变成一种恶性的循环,失去了走出大山的机会,他们也会变成下一个去城里打工的父母,永远被困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 如果能趁这次机会,给日坝村的孩子们争取更多的书本、教育、衣食住行各方面的资源,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期特别节目由于话题比较敏感,采取的是录播,李霁的话说得很圆满,叫人挑不出错处来,即使想恶剪也无从下手,更何况节目组现在还处在水深火热当中,没被停播已经是观众老爷们开恩,也不敢做什么手脚。 与此同时,节目组还特意找来上次录视频的那几个小孩,挨个儿问了问长大以后想干什么,其中一个孩子说是“长大以后想去城里打工”,因为只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在城里打工的,认知里觉得这就是梦想。 连一向冷言冷语对人的林诗都没忍住掉了滴眼泪,又很快擦掉了。 节目播出以后的反响还算不错,评论区也难得的不是一片血雨腥风,都是要给捐款或者询问捐赠衣物渠道的。 事实证明,不只是狗血的噱头和有争议的剧情才能产生流量,正能量的话题也同样可以。 【其实这种留守不是还最可恶的,最可恶的是把大的留守在家,然后又在外面生个小的带在身边,是女孩就更可怜了,我小时候就是这样。】 【我也是,幸亏我自己读书读出来了,感谢国家给我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吧,哎。】 【摸摸楼上两个。】 【这是在哪个县里?想去看看。】 【请问有当地学校老师的联系方式吗?我正在寻找义务教育夏令营学校,希望可以尽力帮助一下。】 评论区是温馨美好了,有人看在眼里是恨得牙痒痒。 沈清空昨天晚上从俱乐部喝完酒回来,还专门眼巴巴地去沈清度最爱的那家蛋糕店买了东西回来,敲响弟弟的房门,没等来沈清度甜甜的一声“哥哥”,倒是沈父快步走上前去,从后头狠踹了他一脚。 沈桥虽然平常看起来是纵.欲过度的虚浮样儿,这一脚踹的确是实打实的狠,把一路回家憋的怒火全发泄了。 他一时没防备,被踹得往前一倒,鼻梁骨直接磕在了沈清度的房门上,面上和后背同时有强烈的痛楚袭来。 房门被这么一撞也发出巨大的撞击声,上面还沾上了一点血迹,大抵是沈清空的鼻血。 沈清空眼前一白,鼻子也酸痛不已,捂着鼻子质问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打他:“傻.逼你敢打我,你他妈知道我爸是谁吗你——” 沈父熟悉的暴斥声就响起来:“你这个蠢货!” 也是,这家里,能打他的,除了沈父也没谁了。 沈桥一把揪过他的耳朵,又是一脚踹上去,这次踹的是膝盖,沈清空直接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见沈清空这样,他就更气,又用力踹到沈清空身上,踹倒了:“来来来,你告诉告诉我,你爸是谁?你骂谁傻.逼呢,啊——” 沈桥现在窝了一肚子的火,他是怎么也想不通李霁怎么会像刚才那样拒绝他,和他说话,看着倒是很聪明,只是不听话,大儿子是既蠢又不听话! “爸,你听我说,我没那个意思!”沈清空摔在地上,用手肘护住脑袋,姿态很狼狈,“你先冷静一点……” “你还知道我是你爸!冷静一点,你去砸酒店房间的时候怎么不冷静一点??”沈桥想不出自己怎么能生出这么个儿子,竟然还蠢到在酒店□□掠的,和土匪没区别,又去翻藤条来抽。 宅子里很显眼的位置专门摆了个瓷瓶,里头放的藤条任哪个外来的客人也想不到是用来抽人的。 沈桥倒不是反感沈清空做出这事,他反感的是怎么还能叫人拍照留下证据,闹到他面前来,那人还是李霁,叫他的脸往哪搁! 两人吵吵嚷嚷的,宅子里的佣人见了这幅情景也不敢上前阻止,这又不是老爷第一次这样了,哪次生意上有了不顺心的地方,都是回来喊打喊杀的,只是这次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这么生气,都打出血来了。 他们也就心里唏嘘豪门腌臜事儿多,一出一出的,比电视连续剧还精彩。 先是门上那一撞产生的声响,后又是叫喊声和求饶声,闹出的动静不小,惊扰了房间里的沈清度,他本就心惊,脸色煞白地盯着面前摆着的那张检测报告看了好久。 检测报告不是之前的那两份,是新的,他和沈父沈母的检测报告,显示被检测人和其中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亲属关系。 前两天还在揣测李霁是私生子,现在这份检测报告是给了沈清度当头一棒——他连沈家的私生子都算不上,甚至和沈家都根本没关系。 第一时间找关系去查了当初医院的就诊记录,显示他和李霁是在同一家医院同一时间出生的,原因很明显了。 沈清度从拿到报告开始到现在,一直是浑浑噩噩的,手都在发抖,吃什么都没味道,想的一直都是如果事情被沈家人发现,他应该怎么办,是不是会被赶出去,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李霁是有点可怜没错,可是他呢?他就有错吗?被抱错的时候,他也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儿而已。 手机上显示很多未接来电,都是朋友们打给他的,还有霍声、林沐川约他出去玩的消息,他都不敢去看。 还有学校里认识的那些同学,如果知道他不是沈家的真少爷,又会怎么揣测他呢? 周行简……对了,还有周行简,明明和他有婚约,可是自从上次生日宴见过李霁之后,就很少给他发消息,偶尔的几条信息还是旁敲侧击地问他李霁的近况,停留在几天前,刚好是他被爆出来丑闻的那段时间。 如果他知道了和他有婚约的其实是李霁,那又会怎么样? 脑海里浮现出李家的那对父母,李父粗鄙不堪、酗酒成性,李母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村妇女,对他热情到不正常……还有那种环境,一大家子人住一起,油烟的气味和小孩的啼哭声全混在一起,他根本接受不了。 以往嫌弃的话语诸如“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如同回旋镖一般甩在他的脸上,给了他一记狠狠的耳光。 沈清度越想越心惊,不敢再细想下去,只能祈求这件事永远不要有人发现,如果被发现,他的人生就彻底毁了。 他还要去上美院,和霍昭哥哥在一起结婚…… 反正十八年都已经换了,接下来换不换回来又有什么不一样,他看李霁这么多年在李家不也过得好好的吗?还整天一副很开心、大大咧咧的样子。 大不了,大不了他就私下里多给他一点补偿好了。 这么想着,传来敲门声,他听着是沈清空的声音,正想去开门,却又听见什么肉.体撞击在门板上的声音,接着就是门外有人在大声说话。 说的什么沈清度听不清,等门外声音稍微小了一点,才敢去开门。 然后映入眼帘的是沈父拿藤条抽打沈清空的情景,他吓得掉眼泪,不敢去阻拦,在旁边愣着。 沈清空看见他站在那儿,急忙说:“清清,你帮我劝劝咱爸,就是上次李霁那件事,你叫我帮——” 清清一向是家里最受宠爱的那个,连暴躁的沈父平常都不对他说一句重话,只要他稍微劝劝,就一定能冷静下来。 然而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脸色苍白的沈清度笑着匆匆打断:“李霁怎么了?你记错了吧。” 又接着扭头对沈父说:“爸,今天怎么这么生气,你也别跟哥哥计较了,他应该不是故意的……” 沈桥可不是那个疼爱儿子的好父亲形象了。 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虽然是被打断了,可沈桥又不是傻子,当然听出来了这事儿是沈清度撺掇自家大儿子干的,他本来也只是怀疑,现下更加确定了。 对于沈清度,沈桥前十几年的放纵是出于他样貌不错,和周家有婚约,还有个艺术天才的名声在那放着,更重要的是当时沈桥并不知道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后来知道了,但考虑到体面的问题,一直装作与往常一样。 ——可直到现在,他在自己的亲生儿子李霁那里碰了壁,还发现自己寄予厚望的大儿子沈清空变成一个蠢材,为了这么个假的好弟弟去砸了自己亲弟弟的酒店房间……沈桥的底线被触碰了。 其实李霁很聪明,形容得也很贴切,一个合格的花瓶,最合适的位置就是放在显眼的位置给主人家增点脸面,如果反之,不慎砸到了主人的头上,这花瓶就该考虑是否还有存在的价值。 沈桥冷笑一声,甩开沈清度去拉他的手:“你是生怕我儿子清空和他的亲弟弟友好相处么?” 亲弟弟?友好相处? 沈清空懵了,护着脑袋的手都放了下来,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叫害怕他和亲弟弟的友好相处,清度不就是他有且只有一个的亲弟弟吗? 同一句话落在不同听众的耳朵里能得到的意思不一样,沈清空不明白怎么回事,沈清度却是再清楚不过。 听到沈父的这句话,他无暇顾及沈父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会知道,呼吸一滞,脑袋也轰地一下,一时心跳如擂鼓,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满脑子就只有两个字——完了。 沈母刚从美容院回来,容光焕发地到客厅,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大儿子狼狈地瘫在地上,丈夫拿着藤条怒目圆睁,小儿子像是被吓到了,浑身直打着颤,下人也都不敢去看。 气氛低沉,空气凝固住。 她以为是沈清空又惹他爸生气了,连忙上前扶起来儿子,又数落道:“哎呀,清空惹你生气,你不会好好说话吗?看看把我们清度都吓成什么样了……” 沈桥说完那句以后倒也没说话,沈清度见到了救星似的扑进沈母怀里,埋头小声抽泣。 沈母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抚,心软成一片,就像小时候每次沈清度受了委屈那样。 这是她亲手拉扯大的孩子,她的心肝宝贝,她又怎么会不心疼?即使知道了沈清度并不是她亲生的孩子,是抱错的,她也只当是一场意外,并不是孩子的错,甚至连清度本人都是受害者,心中的母爱半分也没减少,更多几分疼惜。 因此沈桥知道抱错真相的当时,就提了一嘴要把沈清度送走,沈母当时就拉了脸。 真心换真心,只要沈清度一天还认她这个妈,她就会把清度当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对待。 “妈,你别不要我。”沈清度哭着说,“求求你别不要我。” 一听这话,又结合了沈父难看的脸色,沈母心里咯噔一声,四个人中除了还一头雾水、半知半解的沈清空,其他人什么都明白了。 她把沈清度护在怀里,沈父哼了一声,没继续说话。 如果李霁真的不愿意回到他们沈家来,那留着沈清度也还算有点用处。 今天就当做一次敲打,叫他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 李霁预料的没错。 沈父动作挺迅速,刚和他说完的事,没过多久沈清空就不情不愿地被逼着上门和他道歉,只是那时李霁不在酒店了,他扑了个空。 李霁之前前脚刚从那家酒店搬离了,后脚就拨打了市场监督管理局的电话,还在消费保护平台进行了投诉,事情闹得不小,酒店经理正焦头烂额应对投诉专员,想不通怎么这次闹成这样。 沈清空找过去,问李霁人怎么没了。 经理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这酒店是霍家的产业,霍声时常搂着一水的小明星模特儿的来玩,上次那样灰色的事也并不是头一回干,只是之前要么用钱打发捂嘴了,要么就退个房钱押金,都是不了了之。 当初如果不是因为,沈清空是霍声的朋友,那位又脾气大得很,背后倚靠着霍家,一有不顺心就脾气发作,他是说什么都不应该让他人随意进出客人房间的。 进退两难,他一时鬼迷心窍了,以为能因此在霍声面前留下几分好印象,调到更高的职位去,结果现在升职没成功,却平白沾了一身的麻烦,说不准还得离职处理,丢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他真是恨死了这些一个两个的富二代,整天游手好闲,就会给人惹麻烦。 反倒是那个被找麻烦的男生,像是攀上了高枝儿,那人进去的时候,甚至都没通过他,就有人领着去了那小男生的房间,那身穿着气度,以他多年的工作经验来看,绝对非富即贵。 经理语气很不好,既然都要离职了,也没什么受制于人的,不愿给沈清空好脸色看。 被沈父一顿连打带踢,沈清空后来琢磨琢磨知道了抱错的事儿,心中还是不喜李霁,但又碍着沈父非要他过来,只得咬咬牙递了张卡给经理:“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和谁走了?” 沈父冻了他的大部分银行卡,这张算是他为数不多能用的,想着是赶紧把这事解决了,也就肉痛地给了。 经理接了那张卡,面色才好一些,口风变了变,随意道:“我听见那位好像叫领他出去的那个人,霍——霍昭?” 霍姓不少见,因此经理也没往霍家那方面联想,沈清空却不一样,惊诧万分。 霍昭……那不就是霍声最恨的那位堂哥,霍家的掌权人吗? 第32章 第32章 刚做完某种激烈的运动, 霍声就接到了沈清空的电话。 “什么霍昭?” 他这会儿怀里还搂着个人,吸了口烟,这次的这个小男孩是饭局上被经纪人带过来的小明星, 长得和沈清度很有几分神似,可他总觉着不尽兴,脑子里想的是另一个人。 李霁怎么还没联系他, 就算是欲擒故纵也该有个限度。 浓烈的烟草味儿扩散在酒店房间里。 碰巧又来了电话,他心里烦躁,嘴上也骂骂咧咧的,听到霍昭这个名字, 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你堂哥。” 霍声听得一哆嗦, 手里的烟掉了,连喝了酒的脑袋都清醒了几分:“不是沈清空你他妈的有病啊, 没事儿提他干嘛?听一回名字我都得跨火盆去去晦气。” 外人不清楚,只知道霍家现在的掌权人是老头子的大孙子, 霍声却是再清楚不过, 他这个堂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几年前克死了自己的爹妈还不够, 性情大变,还把自己的爸妈赶去了国外。 霍昭死了爸妈以后,没过多久就被老爷子送去了国外,学的专业也可笑,学了个什么心理学, 去的还是德国, 大家都以为他没几年回不来了, 即使回来也是被抛弃的命运,毕竟没有哪个家族培养继承人是这样的——不适宜的留学国家, 和继承家产毫无关系的专业都彰显着这人已经被放弃的事实。 甚至霍声还打听到,留学的那几年里,霍昭的生活费都被停了,也不知道怎么在国外活下来的,他只有幸灾乐祸,也不关心,巴不得这人在国外大.麻合法化、枪.支合法化之后死在外面,永远别再回国。 可几年以后,霍昭偏偏还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霍老爷子老糊涂了,还极快地立了生前遗嘱,让霍昭接手了家族大半的产业。 本以为高枕无忧的霍声父母还不到半年就被赶去了国外,就连霍声自己,能留在国内,都还要托了霍家老爷子还健在的福,离不开这个小孙子,哪天霍老爷子没了,他保不准落得个什么下场。 他恨透了霍昭,却又拿他没法子,平日里躲着他尽量不相见,到了家宴上不得不见的时候,再恨也只有笑脸相迎的份儿,只能离开后加倍把火气化作性.欲发泄在身边这群莺莺燕燕身上。 “你当我想提他?”沈清空也是一肚子火气,和霍声大概说了这两天发生的事,当然隐去了沈清度并不是沈家亲生的孩子这一点,沈父说了,只要沈清度安安分分,别再去惹李霁,李霁回来之前,他就还是沈家的少爷。 告诉了霍声,谁知道霍声这张嘴有没有个把门的,泄露出去了清度怎么做人呢。 霍声乐了:“咱叔叔至于吗?就为了李霁那么个小玩意儿打你,我前些天刚找人砸了他的酒店也没事儿啊。” ——当然是因为李霁不是个什么任人欺负的小玩意儿,还是他爸的孩子,他的亲弟弟。 当然,这话沈清空也没说出口,只提了酒店经理见到李霁和霍昭在一起的事来解释。 霍声一听到霍昭的名字就应激,声音都大了,把怀里快要睡熟了的男孩推开了,眉头拧在一起:“霍昭和李霁怎么认识的?” 沈清空:“我还想问你呢,你问我我问谁?” 霍声想了想,也懒得和沈清空废话。 他是压根儿不觉得霍昭那种人会对别人真情实感。 更准确地说,霍昭根本没心,当初他父母因为车祸事故双双死亡,面容血肉模糊,遗体都七零八碎的,连个完整尸身都没有,在棺材里摆着渗人,霍声去看了一眼都被吓得做了噩梦,他倒是好,葬礼上连一滴眼泪也没掉,虚伪得很。 他不耐烦道:“你放心吧,李霁跟着他的下场,不会比落到我们手里好多少。” 霍昭爹妈死的那年,他刚十八岁,霍声也才十七,他是看不惯霍昭的,听别人夸他夸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不过是在旁边冷嘲热讽了一句“幸好不是我爸妈”,冷静对外的霍昭就像疯了一样,一声不吭地对他挥拳。 那双眼眸漆黑,在灵堂的灯光下里就更甚,那种看死人一样、没有任何情绪的死水一般的眼神,霍声这辈子都忘不掉。 这样冷血的人,怎么可能会帮李霁? 霍昭就是会带来不幸,任何人到了霍昭身边,都不会有好下场,霍昭的爸妈是这样,李霁就算是和他认识了,也不会是那个例外。 * 这几天李霁住在霍昭家里,难得沈家人一个都没来招惹他,没有信息电话轰炸、也没有法外狂徒骚扰的小日子过得很不错。 少年在灯光明亮的桌前做了会儿题目,他身上是又厚实又软的睡衣,头发柔顺,脸颊又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瘦,下巴也不那么尖了,长了些肉,白白净净的,看起来倒有几分像是被精心养大的小少爷模样。 桌上还摆了一盘切好了的水果拼盘和一个已经喝了半杯的牛奶瓶。 马上快要到月底,直播平台的钱马上就可以提现了,李霁算了算,算上打赏和流量共享,这段时间统共有一万块钱左右,沈清度之前的那笔钱也存了定期,加上这笔钱,和节目拍摄的酬劳,生活有在肉眼可见地慢慢好转。 也许不用等节目拍摄结束,他就可以先租一个房子搬出去住了,也不用这么麻烦霍哥。 心里打着小算盘,他又雀跃地登上直播平台。 现在是晚上十点,正值大学生掐着宵禁时间回了宿舍,初高中生下了晚自习吃夜宵,社畜上完夜班坐地铁回家的时段。 经过直播间网友的指点,又进行了一些网上冲浪,李霁也摸到了一点互联网直播的门路,他这种学习直播适合在这样的时段,一来学生都有空学习了,二来不学习、喜欢把学习直播当助眠视频看的大学生和社畜也该躺在被窝里睡觉了。 之前他选的时间都是在上午,大家都纷纷表示看困了,所以他特意把直播的时间挪到了现在,满意地点了开始直播的按钮。 “大家好呀,又是我。”他开麦说,一边摊开习题册,“今天也和往常一样先是做题环节,之后会留出一小段时间给大家提问答疑,只要是高中理科范围内的题目都会尽力作答的。” 【煮啵你好。】 【煮啵太好了,一听到你的声音我就知道今晚又可以睡个好觉了。】 【peace and love.】 【主播主播,你今晚吃了什么,我先说,我吃了黄焖鸡米饭,还喝了奶茶!】 弹幕里大多数都是直播间网友的调侃言论,也有很多熟悉的id出现,李霁每次看到这些id就感觉心里暖洋洋的,像是一群素未谋面的朋友,都会每天在这个虚拟的直播间里相见。 虽然偶尔也会有像之前那样辱骂的言论,但大多数都被其他人怼回去了。 李霁看到最新的一条弹幕,是问他今天吃了什么的,思索片刻。 今天的晚饭还是霍哥做的,吃的是烤排骨和卷心菜沙拉,沙拉里似乎放了盐和苹果醋、菜籽油,和他吃过的凉拌菜不太一样,排骨的做法也有点不同,当时问了一句,霍哥说沙拉是在德国留学的时候德国人爱做的一道开胃菜,烤排骨也是那边的做法。 他当时似懂非懂的,现在见到弹幕有人问了,就说:“烤排骨和卷心菜沙拉,德国口味的。” 然后紧接着又小心试探着问了一句:“……大家有了解那边的食物的吗?” 不光是食物,更多的东西,只要是和霍哥有关的,李霁也想去了解,他总觉得霍昭一提到那边相关的一些事情,情绪就变得非常低落,整个人都像是被阴云笼罩了一样。 见主播发问了,直播间顿时更加活跃起来,平时默默窥屏的那一部分也开始发言,不少欧洲的留学生或者去过欧洲旅游的人都积极回答。 【煮啵你也真是饿了,什么都吃得下(bushi)】 【楼上其实也不至于,之前在德国学电气的时候在海德堡一个小旮旯酒馆里吃过17欧一大份的烤排骨,还挺好吃的,当然吃多了就想吐了orz】 【你这么一问我可就不困了,我只能说,除了酿的啤酒还行,觉得德国菜好吃的应该就只有英国留子了吧emmm(ー_ー)】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她破防了呜呜呜呜……】 虽然没出过国,但李霁看飞快刷新的弹幕,大概也了解了德国的食物应该不太好吃的这一事实,心想怪不得霍哥要学着自己做饭吃了。 但让霍昭不高兴的点似乎又不是这个,李霁也摸不清楚,他直觉问了又是揭人伤疤,既像是在多管闲事,又有点儿不尊重霍哥的个人隐私,没有边界感。 心里惦记着霍昭的事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网友聊着天,又做了几道题目,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困得眼睛都冒出点晶莹的泪花来。 夜间直播就这点不好,太容易困倦,但李霁又不是没有过半夜两三点钟挑灯夜读的时候,条件比现在要差得多,也还是熬过来了。 区区直播,不在话下,他觉得自己还能再讲三个小时。 …… 时钟的指针转到十二点半。 李霁的视线在手机屏幕和习题册当中切换,字很小,手机屏幕也不清晰了,看得眼睛又酸又涩,困得眼皮都耷拉下去,睁不开来,房门在这个时候被敲响。他头脑也是昏沉的,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完全没注意到之后有人推门进来。 “看到房间的灯还亮着……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男人询问的声音响起来,然后看到少年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快要闭上眼睡着了,声音又轻下去,来到桌前,把他手里的笔悄悄拿走盖好笔盖,习题册也合上了。 李霁体重轻,骨架又小,一阵衣物摩擦的悉悉索索声音过后,只看得见被高大的男人抱在怀里,用的姿势并不是横抱,而是那种面对面的抱姿,男人身形几乎把少年的身子都遮挡住,只有一双腿暴露在视线中,就这么放到床上去。 然而直播没关,弹幕已经被一片红红绿绿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占据。 【虽然没看见脸,但这个身材,这个手,我不相信是煮啵的爸爸或者哥哥哦嘿嘿嘿嘿。】 【够了,我们网友也是们男同play中的一环吗。】 【这就是睡前福利吗,搞得人心黄黄的(黄心)(黄心)】 【摩多摩多,接下来呢,接下来呢?接下来是不是应该有点深夜小剧场应该看的内容了?】 【啊啊啊啊,这是一个绿色学习直播间啊,主播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啊,主播小心你的号子!】 而直播和网友的尖叫就到这里戛然而止。 是霍昭发现手机亮着,开着直播,关了直播间,手机也关了机放在李霁枕边。 他在今天之前是不知道李霁在做直播的,但刚刚出于私心,他偷看了眼直播间的id,并且飞快记下了。 少年此时已经彻底睡熟了,闭着眼,发出平稳的呼吸声,似乎是真的困了,连被抱着换了个地方都没发现,到了床上自动切换为侧睡的姿势,慢慢蜷缩着一个小球,没有安全感地抱紧了旁边的被褥。 嘴里还嘟囔嘟囔地说着什么,似乎是些数字,还有“函数”、“不等式”之类的数学名词。 霍昭又走到床边,半蹲下来,盯着他那一小半陷在柔软被子里的白皙侧脸看了好一会儿,眼神晦暗。 想亲。 似有所感一般,少年很有危机感地闭上了嘴巴,鼻腔生理性地哼哼了两声,又没动静了,睡得不舒服了,艰难地抱着小被子翻了个身,把屁.股那一面对着霍昭。 受了冷待,霍昭神情依旧平静如常,心里想的东西变.态不减半分,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想日。 第33章 第33章 李霁开始缩成一个小球, 抱着有好闻皂角味道的棉被不放,后来又在这阵清新安宁的香气里慢慢舒展了四肢,秀气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似乎梦到了不好的东西。 少年之前洗过澡了,身上穿的睡衣是霍昭选的,全身上下也都是熨帖而微甜的沐浴露味道, 连被子都被这股灼烈清纯的香气所濡染。 嘴里还喃喃着:“霍哥,我们不吃德国菜,不好吃的,我给你做饭吃……” 霍昭敛眸, 眼神黯淡。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如果他现在把李霁摇醒了,装出之前他对少年惯用的那副楚楚可怜的神情, 哄着他把嘴唇凑过来给自己亲,把腿张开了给他糙, 出于对唯一朋友的信任和怕失去自己这个朋友的心理, 李霁恐怕也不会拒绝。 而是承受,咬着被子, 哭都不会哭出声来。 但那不是出于喜欢,更不是出于爱,仅仅是出于“不想失去”。 等到哪天李霁意识到了这种关系的不正常,或许还会觉得一直信赖的他恶心,一想到那种画面, 散不去、抹不开的层层阴郁黑云就缠绕着他, 直到窒息。 “霍昭, 你真恶心”、“你有病,不正常”、“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让你死在国外!”……尘封的记忆纷至沓来, 犹如浪潮上涌到海滩。 霍昭伸手过去,长指轻轻捏住少年白净的脸颊,半强迫地让他翻身翻回来,直勾勾盯着那张脸,那种难以言说的欲.望和愧疚感一起涌来,某个部位躁动不安,他却没什么表情,完全忽略了那个位置。 李霁睡着了,睫毛长长的,那么乖,又很可爱,那双眼睛里并不应该有雾气,尤其是因他而生的雾气。 也许李霁是个正常的直男,等上了大学还会和一个同龄的普通女孩谈恋爱、结婚,又或许他是喜欢同性,但并不喜欢他,只是感激,这就是他们最近的距离了。 他放低了视线,落在李霁身上,光着脚,没穿袜子,踝骨瘦削,骨节凸起分明,皮肤过于苍白,连淡青色的血管都看得清晰。 霍昭垂着单薄的眼皮,神色漠然,握住那只露在外面的冰凉凉的脚踝,拉开一角被少年抓得死死不肯松手的棉被,塞了回去,又掖上了被角。 他这次没有亲李霁的额头,带上房门,久违地又拨通了心理医生的电话。 “上次你说的那种药还有没有?” 电话那边是个外国人,但听着不是英美国家,说着的英文虽然顺溜,发音也有些生硬奇怪,先是愣了一下,不可置信似的,调侃道:“哈哈,霍,你之前不是一直坚持说你没病吗?” 霍昭没回答,嗓音冷淡:“现在有了,做好你该做的,其他的与你无关。” …… 一夜好梦。 早上七点钟。 李霁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在解一道几何题,这种题目出现在高考试卷的前期大题中,一般都比较基础,也不需要耗费太多心神,很适合昏昏欲睡的人时候写。 后来、后来好像就睡着了。 怎么来到的床上,还盖上了被子,李霁没有印象,但猜测得出是霍昭帮忙的,他的手机好好放在枕边,桌上的习题册和笔也都收起来安置在一角。 李霁在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被子里醒来,难得手脚不是冰凉的,温暖到让他有点呆滞,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缓缓,才慢吞吞地去下床洗脸刷牙。 然后又下楼,坐到餐桌前。 霍昭今天没课,也没去公司,在客厅翻看文件,坐的位置正对着楼梯的方向,刚好映入下来的李霁的眼里。 阳光从落地窗洒进室内,半明半暗地勾勒出男人分明的棱角,他穿了件修身黑色打底衫,正低头看着手里的纸稿,手臂没怎么用力,却也能看出隐隐的肌肉轮廓。 李霁下楼发出些声响,霍哥好像才从专注的工作中出来,抬眸望向他,轻轻一笑,摄人夺目的眼睛让李霁的呼吸都骤然一滞。 他看了一会儿,偷偷地想怎么霍哥好像有当男狐狸精的天赋,坐在那儿什么也不用做就能勾引人,连他一个男生都觉得帅,然后耳朵红红地坐到餐桌前。 小声说:“早上好喔。” 李霁其实很少有这种和人坐在一张餐桌上打招呼说“早上好”的经历,一来在李家时他是不能在桌上吃饭的,二来搬出去了以后也是在上学路上就把早饭囫囵吞了。 霍昭目光温柔,把桌上的热牛奶朝他推近一点,轻声说:“早上好。” 他不好意思地喝了口牛奶,然后剥着水煮蛋拘谨地不说话了。 半顷,又听霍昭问:“今天晚上还要直播吗?” 李霁先是微愣,后来反应过来,应该是霍哥昨天晚上去找他,看见他睡着了,顺便关注到手机还开着直播。 他结结巴巴地回答:“……要播。” “听说今天晚上八点,要查高考分数。” 李霁点了点头:“我高考的省份是这个时间查分的。” 不过霍哥不是京城户口吗,怎么会去了解他们省份的高考查分时间? 霍昭敛下眼眸,淡淡地:“紧不紧张?” 李霁塞了鸡蛋在嘴里,有点干巴,嚼了嚼咽下去,腼腆地说:“有一点点。” 又补充道:“但也还好啦,没有那么紧张。” 他是知道原剧情的,原剧情里虽然没有具体地写他到底考了多少分,但是从沈清度视角的相关的描述可以看出并不算低,还因为不符合这个配角的身份而让主角小小地惊诧过“他竟然考得这么高”。 不过后来很快,他的高考志愿被沈清度的不知名追求者之一篡改掉,原著里,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选择报警,也因此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 这段时间,剧情在他脑子里变得愈来愈模糊,像有人拿了一块巨大的橡皮擦把不应该存在的东西一点点抹去,只是这次既然他已经改变了很大一部分的走向,也势必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即使发生了,及时报警,也是一个好办法。 但在霍昭面前还是不能表现知道的太多,否则说穿书、炮灰之类的绝对会被当成是妄想症吧。 ……反正霍哥也有事瞒着他,这样很公平。 李霁理直气壮地找借口,刻意忽略掉心尖那一丁点的酸涩。 霍昭轻轻嗯了一声。 “我今晚没事,可以和你一起查成绩。” * 李霁并没忘记之前在直播间说要直播查分的承诺。 即使忘记了,也会有窥探已久的人来提醒他,刚一上号,一个很久没见的id便出现在直播间弹幕里,是那个说了如果李霁考到本科线以上,会打赏一个嘉年华的【张老师数学课】。 同时还有一些一直在窥屏,被其他人怼回去,没敢出声的人也支楞出来。 【最期待的打假环节来了。】 【主播等一下查成绩发现是四百多分不要哭鼻子找妈妈哦。】 【楼上不张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嘻嘻嘻,距离主播被打脸还有几分钟倒计时。】 李霁原本是把手机放在支架上的,看到这些辱骂嘲讽吵架的弹幕,本来他是不在意的,突然想到霍昭就在旁边看着,又忙侧过身子,以一种尴尬的姿势挡住手机屏幕。 霍昭平静道:“看见了。” 李霁瞬间蔫吧了,头顶的翘起的呆毛也落下去,挪开身子坐回原位,心里很忐忑。 平时被骂就算了,今天被骂还叫霍哥看见了。 丢脸。 好在霍昭也并没多问什么,李霁只有一个手机,用来直播,查成绩用的是霍昭的手机,登陆了教育官网,忐忑地等待。 时钟转到八点。 查询页面跳转出来,李霁输入考生号和身份证号,点击查询,短暂的等待之后,他慢慢去看科目后面的数字,跳出来的却是一片空白。 李霁是物理考生,所以没有史政地三门选科的分数,然而其他科目后面跟着的也都是空白,让他有点慌神…… 最后一栏,全省排名处,赫然显示着: 【全省前21名,成绩名次暂缓公布。】 第34章 第34章(捉虫) 【全省前21名, 成绩名次暂缓公布。】 李霁是用手遮着准考证号和姓名的,一开始直播间网友并没看到最下面排名处的这一行字,他看见之后呆了一会儿, 忘了把手挪开一点。 这在部分人眼里就成了李霁高考失利、直播欺诈、不敢以真实分数面对网友的铁证,弹幕里那一波挑衅的人就愈发猖獗。 【为什么要用手遮住啊,是不是见不得人。】 【主播放弃挣扎吧, 就算你高考只有三四百分,还是会有一堆花痴女溺爱你的,不像我了虽然是211本985硕但也只是一个苦命代码工而已呢。】 【戏有点多了吧,虽然但是, 没人问你。】 李霁的大脑还处于轻微的震惊当中, 虽然他平时也并不是没考过这种名次,但这是高考, 也意味着他有很大可能可以冲击最好的大学。 霍昭轻声提醒:“现在还开着直播。” 李霁这才把手挪开一点,除了考生号、身份证号和姓名三栏还遮着, 其余部分都露出来, 每一门科目后面都是一片空白,只有最后的全省排名那一栏写的是——“全省前21名, 成绩暂缓公布”。 如果只有前面科目的空白,弹幕里的人还能欺骗自己主播网卡,卡到分数都查不出来,然而后面的那一行小字却骗不了人,再也无法解释为“网卡”。 高考屏蔽是近两年教育部为了转变简单以高考成绩评价学生、以录取分数线评价高校的做法, 减少对“高考状元”、“高分考生”等概念的炒作而新推出的政策。 这一行小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一直被他们轻视、当作骗子的学习主播很可能是全省前20、全省前10、甚至全省的状元。 虽然高考考得好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也早就过了高考状元被大肆吹捧的时代了, 但直播见证查分打脸这种事,还是很吸引人的注意力的。 直播间先是安静了片刻, 一直在嘲讽的弹幕都停滞了,接着就是沸腾,一直没说话等着看成绩的网友都炸锅了。 直播间里原本的人数就几千人,直到这一刻开始暴涨,见证了打脸的网友出于看乐子的心理,还转发给了自己的好友。 【我就知道以煮啵解题的那种思维,就算高考失利,也绝对不会低于六百分,但一直没敢说,现在看来我想的没错,全省前二十,不光不低于六百分,得将近690、700了吧?】 【这得是小说里才能发生的情节啊,一直默默窥屏没说话,煮啵是真的闷声干大事哦。】 【草,居然是省二十,还屏蔽了,b格拉满,以为最多六百分的。】 【很早之前就刷到主播在被骂了,不太理解为什么那帮人盯着你骂,可能是因为声音好听手也好看?不管怎么说,恭喜考进全省前二十!】 【无意中刷到的,既然刷到了,就在这里祝主播学业有成!】 【明年高考,蹭蹭喜气。】 【蹭蹭蹭蹭蹭,把主播蹭秃噜皮。】 直播间弹幕一片花花绿绿,有打赏礼物的,祝福恭喜的,还有一堆明年、后年的考生在蹭喜气,喜悦的气氛过了很久,才有一直在李霁直播间的网友回忆起来。 好像有什么人的承诺还没兑现。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发弹幕提醒。 【我记得有人说过,如果主播考到本科线的话,就会打赏一个嘉年华吧?】 其他网友也反应过来。 【对啊对啊,主播别忘了。】 【煮啵是哪个省份高考?我去查查本科线,ip虽然是在京城,但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 李霁也看到了这条弹幕,他当然没有忘记,之前的录屏也还保存着,等待的就是今天。 他回答:“是江城,去年理科本科线是460分,今年应该也会在这个分数段上下。” 其实本科线已经不重要了,怎么会有全省前二十达不到本科线的说法? 李霁等了一会儿,没在弹幕里看到那个张老师数学课的id,点开直播间人数搜索,也没有搜索到,估计是在刚刚大家庆祝的时候就退出了。 有人在直播间里艾特了他,他才出现。 【张老师数学课】:考得不错嘛,恭喜恭喜啊,这个分数京大几乎是稳了?以后上大学有数学问题可以来问我,知无不尽,言无不答。 这种话术瞬间恶心到了直播间的众网友。 意思很简单,不光之前的话推翻不认,不打算打赏那一个嘉年华,还要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来指点李霁,可以说是非常无耻了。 李霁神情平静,早有预料。 没关系,他还有当时直播的录屏。 录屏视频播放了一遍之后,直播间里一些新进来的也差不多明白了来龙去脉,张老师数学课见情况不对,立刻退出了直播间。 李霁点开他的主页,发现查看不了,显示已经被拉黑。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很安静的霍昭出声:“突然想起来有点事,想去打个电话。” 李霁忙把手机递还给他。 霍昭出去带上门以后,他也放松了不少,语气不慌不忙:“成年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更别说是一个在网上传授知识的所谓‘老教师’,如果他还想用这个号正常直播的话,会回来承担责任的。” 李霁的话说得不错,他直播间现在流量大增,之前几天,【张老师数学课】通过贬损拉踩他的方式蹭了不少流量,现在这些流量带来的观众知道了自己关注的主播是个言而无信的人,都纷纷涌到他之前发布的教学视频下面留言,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孽力回馈。 这个账号之前趁着热度高,还开了橱窗,卖自己讲解的一些数学相关的课程和编撰的教辅,现在翻车,质量、印刷被扒出有问题,很多已经买了的都在要求退钱。 当然,更多的人是在要求他先去主播【里脊】的直播间,把嘉年华先打赏了。 【张老师数学课】没办法,只得把李霁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又进去打赏了一个价值三千元的嘉年华,之后评论区才算消停了一点儿。 嘉年华是数额比较大的礼物,每个的特效要持续一分钟,好似巨大的烟花绽放,本就充斥着五颜六色弹幕的直播间更显得缤纷缭乱,极尽喧嚣热闹。 过了好一会儿,特效快要消失了,李霁想出言感谢的时候,三四个接连不断、同样耀眼的烟花又在屏幕正中炸开,花火彼此交织,流光溢彩,不光是李霁呆住了,直播间网友也安静了片刻。 除了在一些百万主播的直播间里见到过这种上千数额的礼物一直打赏的场景,在没有赞助商的情况下,这种情况其实是非常少见的。 这次的特效持续了很久都没有结束。 李霁去看那个打赏人的id,就是简单的一串数字,并不是那个张老师的号,现在已经高悬在所有打赏用户的上端,还带上了个金标。 他彻底懵了,结结巴巴问:“这位……这位数字用户,你是不是手滑打赏错了?” 只是查个分数而已,应该不至于吧。 那位用户没回复,一开始没敢吱声的网友都冒出来。 【小主播也是遇到土豪观众了。】 【应该不会打赏错?这种金额的打赏是要输密码的。】 【哇,数字哥家里是有人高考?所以也是来蹭福气的?】 李霁呆呆地看见自己的直播账户突然多出了整整几万块钱,是被平台抽成过的,还是不太敢相信。 那个id是一串默认数字的用户突然发言了。 【没有打赏错,就是给你的。】 李霁不太明白。 “那您是……是家里有人要高考吗?”他问,“网络世界,还是要理性消费,不要过于冲动了,我可以私下退给你。” 他是很缺钱没错,但这种打赏来的大额金钱总让人觉得不安。 直播间弹幕都在说他傻的,没有见了钱还不要的主播,那个数字id又不说话了,好半天才又发送了一句。 【不用退,家里有小孩,已经高考完了。】 后台收到一条被关注的消息,李霁点开来看,就是那个数字用户,ip和他一样,也在京城。 他垂眸点了回关,心情复杂,私信功能里面发送消息:【如果是需要退钱有急用,或者有需要我帮忙的,随时可以找我。】 * 微博上,许久没有声音的沈清度又更新了一条新博文。 是两张简单的成绩截图。一张是在几个月前,显示考生沈清度在美术艺考联考中获得了274分的分数,算是相当高的;另一张显示的是不久前刚出的高考文化课分数:550分。 配文也较以前简单许多,是一个问题:请问有没有京大美院的学长学姐,可以问问这个分数够上这个学校吗? 这条博文距离他被网友嘲笑翻车已经过去了有一段时间,加上之前宣称心理问题退出节目,此时嘲讽的也少了很多,评论区大多都是友善的,还有京大美院的学生专门解答了,这个分数位次按照往年的线,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沈清度回复了那条评论:感谢!如果能上京大美院那真是太好了呜呜呜! 沈清度这次学聪明了,并没提到李霁的事情,倒是评论区有人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随口一提,问到李霁高考成绩如何,沈清度也没回复。 节目组的人来电话,说是沈家要办升学宴。 李霁觉得奇怪,他那儿才出分没多久,京城的分数也是前几天公布的,连志愿都还没开始填,怎么就办升学宴了。 但是节目组的要求,拿了钱的,总不能不办事,他去了沈家,宴会的主角当然只有一个,就是沈清度。 沈桥见沈清度高考分数不错,是稳上最好的美院的,态度也好了不少,沈清度说要办升学宴,也由着他去了,现在看到了李霁,也少了几分当初要他回来的热络。 山区和城市教育资源的差异摆在那儿,李霁就算再聪明,考出的分数也未必尽如人意。 沈母就更直接了,见李霁在餐桌上也是木木的,不知道说点好话,并不合她的心意,看着倒像是在存心给清度的好事添堵。 “考得怎么样?多少分?”她不甚在意地问,也没想得到回复。 李霁老实回答:“还可以,能上大学,目前还不知道分数。” 至于具体是什么大学,他还没决定,他虽然不知道具体分数多少,但就在几个小时前,各高校,包括京大招生办的老师学长几乎都给他来了电话,明里暗里地说各种好处,还有要带他去外边儿旅游散心的。 李霁还要录节目,就没同意,各个学校特色专业不同,和霍昭商量了,还是决定再考虑考虑,不听一面之言。 沈母听了,顿时更觉得是他考得不怎么样,不好意思说分数,居然找个借口说“分数还不知道”,未免也太拙劣了,难道是当她是傻子,不知道分数都是统一公布的么? 她可不喜欢这种满口谎言的孩子。 第35章 第35章 沈母对李霁的印象就是成绩差、喜欢用旁门左道, 所以她自然不会想到李霁并没有撒谎,而是一个高考屏蔽生,现在的确还不知道分数。 李霁看她又皱眉又撇嘴的嫌弃的表情, 就知道她没相信,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波澜。 即使今天他把分数摆在那儿给沈母看,沈母也不会觉得这是他的真实水平, 说不定还要怀疑找人替考,或许放在一个月前,李霁为了向亲生母亲证明自己,还会千方百计地向她证实, 但现在已经没必要了。 他早就不再把沈母当作自己的母亲, 像个可怜虫一样渴望那一点爱。 李霁淡淡地:“不信就算了。” 在摄像头底下,沈清度之前吃过亏, 又被沈父警告过,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反而为难似的拉了拉沈母:“妈, 你别问李霁哥哥的成绩了,高考失利很正常, 这样问会让人很难受的。” 他是这几天憋屈了太久,还没填报志愿就办了这场升学宴,为的就是打李霁的脸,让他看看,这十几年的错误, 早就已经将他们本质上分割开来了。 沈母更觉他乖巧懂事。 李霁:“……” 高考失利?如果全省前二十也算失利的话, 那沈清度的550分又要算什么? 李霁懒得和这帮人多说, 手机不断有未接来电打过来,都还没接, 想着找个借口脱身,现在距离江城高考出分仅过去了三个小时,他已经接到了几十通高校的电话。 甚至还有想直接登门拜访的,李霁人在霍昭家里,吓得立刻摇头拒绝,倒是霍昭在旁边,十分热心好客地说:“我不介意的,可以让他们来这里坐坐。” 手机屏幕亮起,这次是个有备注的。 是高中班主任谢老师打过来的。 李霁和高中班主任毕业了也不怎么联系,但谢老师在他上高中时帮过不少忙,知道他家庭困难,一直帮衬着,所以他感激着,看到来电人备注姓名的第一眼就按了接通。 因为是私人来电,他想出去听电话,路却被沈清空堵住了,也不知是有意无意。 沈清空:“就在这儿接吧,也没什么不能听的。” 沈清度自信自己能上京大的美院,升学宴请的人自然不少,也有知道了他和李霁这点儿事专门来看笑话的,现在都把目光投到李霁和沈清空身上,想看看他俩又有什么摩擦。 李霁用的二手机听筒出了毛病,接电话只能开免提,否则什么也听不清。 沈清空生得高大,路被挡了,他出不去,又不能在谢老师面前和沈清空起争执,于是老教师喜气洋洋、非常自豪的声音从外放的听筒里传出来:“——小李啊,高考考得不错吧?” 沈清空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李霁没管他,嗯了声,脸上带了点笑意,回答:“这次考得还挺好的。” 沈清度面上不显,听见李霁说这话嘲讽的话都要呼之欲出了。 李霁高考的省份明明几个小时前就出分了,刚刚问他却支支吾吾地说不知道,这不就是考得不好?换了别人高考失利,沈清度或许还会同情一下,这人若是李霁,他还有点求之不得了。 前些天全网嘲他抄袭,让他难堪,夸李霁是天才画家的时候不还很得意吗?现在不还是他沈清度考出了艺考高考双高分,即将收到京大的录取通知书。 是不是沈家亲生的孩子,根本没有那么重要,即使知道了真相,哥哥、母亲的宠爱,还是只留给他一个人。 沈清度屏息凝神,竖起耳朵,这种终于可以把李霁踩在脚下的快感让他的心怦怦直跳,迫不及待地想听听李霁为了不丢脸面还能扯些什么谎。 谢老师听见李霁说考得挺好的,哈哈大笑了两声,语气里的激动掩饰都掩饰不住。 “——你这就谦虚过头了,那何止是考得挺好的啊,京大的招生组见你那小破屋儿里没人,都找到我来了,还让我在你面前多介绍介绍他们学校专业。” 谢老师在山区支教多年,最希望的就是能看到每个有天分、但缺少条件的学生能走出大山,考个好学校,过上更好的生活,但由于客观条件的影响,这个愿望仅仅止步于每年零星的几个本科线以上的学生,连个一本都没有。 但今年,日坝村不仅有一本大学生了,甚至还是最顶尖的那一批学生之一,谢老师恨不得给自己现在在城里教书、隔三差五来嘲笑他几句的那帮老同学挨个儿打电话,告诉他们今年省二十里有他的学生。 到时候录取通知下来了,他还得发朋友圈,要公开可见。 谢老师那会儿还在学校漏风的教职工办公室喝茶叶反复泡过几遍、早就没滋没味的茶水,突然见到京大的招生组老师、学生,并且得知是因为自己曾经的学生李霁高考成绩优秀而来时,激动得连手都在颤抖。 李霁腼腆道:“招生组也给我打过电话了,但我还在犹豫,没有决定。” 谢老师连连赞同:“谨慎一点好啊,以你这个分数,想去哪所学校,都完全可以。” 两人你来我往地聊着,对话都是外放模式,谢老师的话听得明明白白,摄影师也没闲着,镜头对准了李霁,一边等着看笑话的人登时坐不住了。??? 李霁做戏做这么全套?还专门找了个什么老师来对戏? “什么情况啊,要考上京大的不是沈清度吗?怎么这个李霁也要上京大了,还什么招生组又专门打电话、上门拜访的……”没什么心眼儿的听了电话,立刻就问。 这句话差不多是问出了其他人心里的疑问,包括沈母、沈清空的。 沈清度咯噔一下,偏偏又不信这个邪,愣了半晌,等李霁挂了电话,立刻问:“京大招生组给你打电话了?” 他考了整整五百五十分,算是艺考生中绝对的高分考生了,加上之前统考的分数,都没有招生组给他打电话,能确定考上也只是依据往年的录取名次推断而已,凭什么李霁会接到电话…… 一定是假的,是李霁为了在镜头前出名想出的招数,真是不择手段。 李霁一见沈清度略带恨意、难以置信的眼神,就知道他应该没少脑补,说不定已经脑补了一出他贿赂谢老师、贿赂招生组的大戏。 语气还是淡淡的,回答:“对,打了。”然后呢,打死他? 沈家人对李霁有偏见,但来升学宴的众人里,有些是纯乐子人看笑话的,看乐子嘛,自然哪家的乐子都是乐子,很快就意识到除了考差了不好意思告知,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李霁真的不知道成绩—— “李霁不会是那种高考屏蔽生吧?全省前二十?” 有人嚷嚷道,瞬间引起了众人共鸣。 他们很多人不在国内高考,要么十几岁就上国际高中出国念书,要么也是本科留学,但这又不代表连这些都不知道,往年高考时段,各大媒体热搜上都有,之前是看沈家人那么笃定地认为李霁成绩差,所以才没说,现在看来倒像是另有原因。 沈清度的耳边不断传来宾客的议论声。 “没懂,高考屏蔽生很牛吗?” “——当然很牛啊,你没在国内参加过普通高考当然不知道,李霁还不是咱们这块儿的人吧,考到他们那儿全省前二十不就更难了,这得是学霸中的学霸,卷王中的的战斗机!” “这么说,感觉比清度那个550分含金量是要高一些哦。” “虽然艺术生和普考生不好比较,但何止一些,难度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这帮富家子弟虽然很多没有经历国内的学习教育,但像李霁这么优秀的人,放在哪里,放在谁眼中,都是值得敬佩、称赞一句的。 沈清度头脑里回荡的都是刚刚电话里那人的“京大招生组”和李霁那一句“对,打了”的肯定,思绪完全停滞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无法接受李霁真的考得很好,还碾压了他这一事实。 沈母原先笃定了李霁成绩差,现在也不确定了,悄悄问沈清空:“……真的有什么高考屏蔽生?” 沈清空自己也是瞠目结舌的,没搞清楚状况:“嗯……好像,有吧?有没有?” 沈家这几个人心思各异,最高兴的当属沈桥,他是全然忘记了自己之前动过的放弃李霁的想法,说:“小霁,能考到全省前二十名,真是给爸爸长脸的好孩子!” “本以为清度的分数是还看得过去了,看来还是你更加优秀啊。” 沈桥完全不觉得尴尬,在他眼里,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李霁再怎么不情愿,也是他的儿子,其他人不知道真相,听了有些奇怪,只觉沈桥过于真情实感了,还把节目里的儿子当成了亲儿子,如此自豪。 “沈先生,我并不能给你长脸。”李霁闻言,神情严肃地纠正,一字一顿道,“沈清度和沈清空二位才是您法律关系上的儿子,等节目结束,我们就不会再有各种层面上的任何关系了。” “这场升学宴是为了沈清度办的,理论上来讲,不建议说除了他的分数以外的内容,不利于你们亲子关系的和谐,不过既然他自己发问了,我可以回答,的确,我属于被分数屏蔽的那一部分人,这也是我现在还不知道分数的原因。” 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扭头向摄影师请求:“刚刚那段关于高考分数的讨论能剪掉吗?我记得国家不太支持鼓励宣传炒作高分考生。” 第36章 第36章 节目组不仅没有应李霁的要求把刚刚那段剪掉, 反而还加上了李霁要求删除的那一段,做成节目彩蛋,一起放送到了视频平台上。 现在全网观众都知道了, 在沈家给沈清度办的升学宴上,沈小少爷反而李霁抢尽了风头,还是自找的那种。 沈桥当众被李霁下了面子, 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又不知说什么话来反驳——毕竟,的确如李霁所说,下了节目, 即使是有血缘关系, 但他们确实没有法律意义上的父子关系。 他干笑了两声:“这说明我们两家有缘分嘛,要是清度也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李霁想的是趁早回家, 霍哥还在等着他一起研究填报志愿,走之前, 霍昭还坐在他房间里, 带上一副框架眼镜,翻着往年高考位次报名的大册子, 厚厚的一本,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看完。 沈母此时差不多也明白了,那就是李霁这个孩子成绩确实还不错,但归根结底,这还是沈清度的升学宴, 于是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真不知道是怎么能考上大学的。” 没听出沈母话里的嘲讽语气, 李霁只是扭头疑惑地瞥了她一眼, 温吞地冒出了句:“就是好好看书、刷题啊。” 又想到沈清度的分数,思考会不会是想复读, 恍然大悟。 他友善建议道:“其实这个分数也挺好的,但你们家家庭条件好,对小孩的要求高也正常,市面上知名的高考必刷题都可以买来做做,他550分是理科还是文科?提升进步空间还是比较大的。” 众人:“……” 有点怪怪的,但说得好像也没错。 沈清度听完李霁这话,脸色登时惨白,撞开人群就哭着跑开了,李霁也不知道为什么沈清度情绪突然就这么激动,只是隐隐感觉之后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那么几道敬佩的视线。 不过其他人怎么想,沈家人怎么想,其实这都不重要,霍昭还在等着他回家。 升学宴成了一场闹剧,沈母和沈清空去追沈清度,沈桥非要拉着他虚情假意地父子谈心,李霁烦不胜烦,拍摄的素材也足够多了,李霁无心再留下来。 路又被挡住。 他想问问是不是沈家人都有这种挡人家路、偷听别人手机电话的癖好,抬眸却是个熟悉的、但没怎么说过话的人。 周行简。 那头醒目的红毛被染回了规规矩矩的黑色,还剃成了短短的圆寸,鼻梁骨受了伤,贴了个粉色凯蒂猫创口贴,颇有些格格不入的滑稽,李霁一开始都没认出来。 他本来也不想搭理,但周行简只勾唇一笑,轻轻说了一句话:“李霁,不对,应该说是沈霁?我知道,你也是穿书的,对吧?” * “所以,你是在说你在某天洗完脸对镜欣赏帅脸的时候,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觉醒了自我意识,不想继续当恩批总受文的攻,想要摆脱角色命运,这才来找我的?” 李霁理了理思绪问。 周行简就笑:“果然是学霸,一说就明白,我那天慌啊,慌完了寻思寻思,我该和谁说这件事儿呢,谁都得把我当神经病不是,不抓进精神病院算不错了,就想到了你。” “一个原本应该被全网黑的炮灰角色,突然逆袭成了励志偶像,李霁,你说你没觉醒自我意识,我都不相信。” 周行简一开始知道剧情,又懵逼又崩溃的,他只是某天早上洗了脸,对镜欣赏自己这张帅脸的时候,突然冒出来那么一个念头:“我这么帅,怎么会喜欢沈清度,还为了他找各种人的麻烦,要死要活的。” 回顾周行简过往的这二十年,过得可谓顺风顺水,周家大少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除了他爹有时候看他不顺眼会找借口拿棍子家法伺侯以外,几乎没什么不顺心,除了在沈清度身上。 他为沈清度找过班里其他人的麻烦,为沈清度搜罗各种限量款的赛车、名画,甚至和沈清度的其他追求者打过架……凡此种种,周行简并不是在后悔,也不是一个会回头后悔的人,而是突然发觉,他好像并没有这样做的动机。 他喜欢沈清度,周行简只知道这一点,可是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了沈清度,又是喜欢他哪一点,这些周行简全部都记不得。 长得还行,门当户对,是他的未婚妻,除此之外,好像就没有了。 周行简就是在这一瞬间,意识到他好像并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动机,就连之前为难李霁的记忆,都显得离奇。 大脑如同针扎了,漫长长久的刺痛过后,紧接着就是剧情的输入,他被迫接受了一个事实:他周行简是一本总受恩批文里主角受的未婚夫,被戴了绿帽子不说,还要和一帮男人争夺一个叫沈清度的假少爷,最后大结局玩多人运动,还要被沈清度形容为“妒夫”小狼狗,没有容人之量。 人无语到极致是会想笑的,比如周行简立刻就被气笑了。 然后他就想到了李霁,这个在原小说里早就应该被全网唾弃难以翻身的李霁,现在不光没被黑,还风光到盖住了主角沈清度的风头,刚刚接连让沈家三人吃瘪。 周行简有点儿愧疚,因为他之前没觉醒意识的时候,听了沈清度的污蔑,跟着欺负了李霁,还骂过他乡下人,属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知道李霁当时要有多伤心了。 前几天叫沈清空出来喝酒,他试探性地提到沈清度和李霁,沈清空支支吾吾,一会儿说自己腿不小心摔伤了,一会儿又说没空的,周行简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沈家八成已经摊牌了,现在是瞒着他,还想让他当大冤种和沈清度结婚。 一说到这个,周行简就来气:“你说他们哪来这么大的脸呢,尤其是沈清空那个废物,一天天和我称兄道弟的,上他弟弟的床给我戴帽子,就算是个假的吧……” “打住。”李霁无心听周行简的牢骚和沈家两兄弟的伪骨科风流韵事,冷酷打断道,“如你所说,我只是一个最后会被掏心掏肺的炮灰而已,怎么能帮你?” 没说出口的是,他也不想帮周行简。 李霁想,他应该是有点记仇,倒也还没忘记那天周行简是怎么嘲笑他的,说他是土包子,没吃过蛋糕,还说让他等着。 呵呵。 “你帮不了我,但是有人可以。”周行简语气轻松,舌尖抵了下腮帮,溢出低低的笑,“我记着这文里,最后一句是沈清度那傻逼的独白,他说,‘假如霍哥哥以后回来了,这些男人我都可以不要,只愿和霍哥哥结婚,长长久久’。” “你猜,他说的霍哥哥是谁?总不可能是霍声那个色欲熏心的二流子。” 周行简卖关子似的顿了顿,观察着李霁的神色,继而慢悠悠地说那两个字:“霍昭。” 他死死盯着李霁,期待他给出有点惊诧的反应,来之前调查过,李霁出了酒店之后和霍昭离开了,八成是有点什么的。 让周行简失望的是,李霁也只是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把眼睛挪开:“那你就要去找霍昭呀,找我干嘛,我也只是一个小炮灰而已,什么都不知道哦。” 周行简坐不住了。 “你们不是在一起了吗,霍昭不是你对象?自己对象被人当成白月光意.淫,就这么坐怀不乱,你到底行不行啊。” 李霁:“……” “又是谁和你说的,我和霍昭在一起了?” 周行简只当是李霁不好意思的遮掩,不以为然摆摆手,以一种十分自然的口吻回答:“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我都懂,你们都已经同居了,该做的都做了吧,这还不算处对象?” 谴责道:“真没想到你个小土包子,看上去老实,却是这种人!” * 李霁没什么精神、浑浑噩噩地回了家,犹如一缕没什么人气儿的幽幽的游魂。 李霁的天塌了。 周行简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今天被扣了一顶巨大的帽子——他和霍昭在一起了,更准确的说,他没和霍昭在一起,但是吃霍昭的,住霍昭的,用霍昭的,是个小白脸儿,就是放他们村里要被七大姑八大姨骂的、最为人不耻的爱吃软饭的那种。 他和周行简说了,自己和霍哥的革命友谊是纯洁的,他们其实都是直男,是彼此唯一的好兄弟。 然而周行简非但完全不相信,目光还更加鄙视,按他的那句话来说:“那你这比小白脸儿还不如呢,懂不懂?小白脸儿那还能提供情绪价值、肉.体价值呢,你说说看,你这木讷的样子,连个名分都不给他,能有什么情绪价值?” 李霁哭丧着脸,羞愤欲绝地进了屋,尽可能地降低存在感,他觉得自己好坏,明天就想办法搬出去,已经不能直视霍哥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刚一进屋,就听见男人语气温和的发问:“今天怎么样,想吃什么?” 第37章 第37章 李霁一想到周行简的那些话, 就心虚得不行,听到霍昭那句“想吃什么”,都没有了往日报菜名的热情。 他狗狗祟祟地不吱声, 脑袋稍微转了转,想装作没听见溜回房间里收拾收拾行李,就这么连人带包水灵灵地滚出霍昭的房子。 他对于自己的这种逃避心理很不耻, 但李霁现在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被他吃软饭的霍昭。 一开始他是很坚信霍昭是个直男的,但周行简还说了直男没有这样的,霍哥装作直男只是为了不让他有心理负担,但是李霁要有点儿自觉。 总之, 李霁听着听着, 又仔细想了想,好像周行简说的也有道理, 既然已经有人提醒自己了,自己就不能再说不知道。 李霁今天穿的一身衣服, 是明亮的橙色, 霍昭去店里选的,很衬他白皙的肤色, 又问了两句,见李霁还是像个飞速移动的小橙子一样低着头向房间去。 他垂着薄薄的眼皮,眸色点漆似的,刚才溢出的笑意少了些,薄唇还是上扬的:“我最近刚刚新学会一道菜, 还蒸了有人送来的螃蟹, 想让你帮我尝尝。” 李霁没法儿再装听不见, 他也不忍心这么晾着霍昭。 霍哥又有什么错呢?只不过是他听了周行简的话,过不去心理上的这关而已, 可是霍哥说不定压根儿就没想过基佬的事,只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被朋友冷落了,不知道要有多伤心。 一个人不能,至少不应该,让一个善良热心对待自己的朋友感到伤心。 李霁顿住想要悄悄溜走的脚步,闷声说:“霍哥,不用做我的饭了,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今天就搬走,今天刚好在外面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房子,择日不如撞日,我们有机会还是可以一起出去玩的……”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房子,李霁今天搬出去,打算先找个便宜小旅馆住一晚,明天再找出租屋。 霍昭垂眸看少年一口气吐出一堆漏洞百出的话来,明里暗里的意思都是要搬出去住,沉默了片刻,平静道:“螃蟹已经蒸好了,先吃饭吧。” 他面色有些冷淡:“我一个人吃不下那么多。” 李霁巴巴点头,坐到餐桌前,低眉顺眼地像个鹌鹑一样扒着小碗,也不去动和看桌上瓷盘里摆着的满黄满膏的大闸蟹。 他摸了摸肚子,有点空空的,但他不敢说,他也不会吃螃蟹,从没吃过。 而且,哪有先说了不吃饭要搬出去,这会儿又说饿了的道理。 霍昭不说话,只细细去剥螃蟹,就这么和小鹌鹑两相沉默了一会儿,他垂眸看了看蟹斗里剥了的、堆了半斗的蟹肉,又倒点姜醋拌一拌,往李霁的手边推了推。 意思是让他吃。 李霁拘谨道:“谢谢。” 自从周行简说完那番话之后,李霁就觉得自己无法直视霍昭,更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些好意。 霍昭明白了,小鹌鹑这是要和自己划分界限。 他面上没什么情绪:“怎么突然要搬出去?” 李霁结结巴巴,带着柔软的鼻音:“没什么,就是突然找到了合适的房子,所以就想着搬出去了呀,早搬晚搬都要搬的,也不能一直住在这儿……” 霍昭嗯了声,随意般地问:“是朋友帮忙找的吗?” 李霁忙捣蒜般点头,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进了套:“是朋友帮忙找的。” 刚反应过来不对味儿的时候,又听见男人隐约沾染上委屈的声音:“你有其他的朋友了,所以就要搬出去住?” 李霁:! 他心里拔凉拔凉的,一抬头,霍昭看着他,俊美冷淡的脸上流露出脆弱的情绪,点漆似的眸子里翻滚着的情绪分明是被朋友背叛了的悲伤。 李霁虽然没有过特别要好的朋友,但也不难猜测霍昭的心情,应该就像高中班里玩得好的两个人,突然发现对方有了个自己不知道的、关系亲密的朋友,会感到难受。 ——虽然,其实李霁的这个朋友并不存在。 “不是这样的,就算搬出去了,我们也还是朋友呀……”想安慰霍昭,手机却响了一声。 是一个人发来的好友申请。 走之前,周行简要了他的微信号,说在小说世界里就他们两个已觉醒的人,要互相照应,有什么消息方便告知,李霁想了想,周行简这个人虽然挺讨厌的,但说的话确实有道理,就痛快地给了。 这个加他的应该就是周行简。 他安慰的话卡在喉咙里,还是低头去看手机,先点了通过好友申请,却没注意到对面男人的脸色沉得滴水。 通过了申请以后,几乎是同一时间,周行简就发来一句话。 【咽下の情绪零碎】:小霁你好,我是你的未婚夫!撅嘴亲亲.jpg 果然是周行简,他微信名很奇怪,头像是个不知名动漫的男头,背景十分黑沉阴暗,有初中小男生伪装网络男神的诡异感。 李霁盯着那个撅嘴亲亲的表情皱了皱眉,被油腻得嘴里的螃蟹肉都少了些滋味,遂打字。 【AAAA野菜土特产供应小李】:你不要乱说话,谁是你的未婚夫? 这次周行简没发文字消息,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李霁没注意,下意识地点了播放。 他手机之前设置了外放最大音量,于是在餐厅里响起了周行简那自以为缱绻,实则腻死人不偿命的、犹如咕嘟咕嘟冒泡的汽水一般的声音。 ——“小霁,不要挣扎了,就算你再嘴硬,也改变不了你是我未婚夫的客观事实,放弃抵抗,束手就擒吧。” 这巨大的声音在餐厅回放,足够让在场唯二的两个人听得清楚。 霍昭眯了眯眼。 李霁被手机里飘出的这句轻浮的未婚夫呛了一下,嘴里吃下去的蟹肉带着醋,呛得鼻子微微发酸,霍昭接过手机,贴心地拍拍他的背,又把温水送到他的嘴边,顺着他的背部轻抚,李霁才稍微好转,一口气喘顺了。 霍昭沉声:“未婚夫?” 李霁很豪迈地一摆手,十分有当家做主的气派:“不用管他,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神经病。” 霍昭拿过纸巾擦了擦他的嘴角,温柔地笑了笑,眸色渐深,并没接话。 …… 最终,李霁也没有搬成,霍昭坚持说,这么大的房子空荡荡的,他一个人住着很害怕,要李霁至少等节目拍摄完了再走,到时候反正还要上大学,住到学校宿舍里,也不用特意租房了,少了许多弯弯绕绕。 他在沙发上坐下,和霍昭头挨着头,把那本高考志愿的册子翻了又翻。 霍昭轻声介绍:“从校园面积、建设情况、经费、就业、食堂各个方面,作为国立大学的京大都更占优势,不过关键在于你的想法……你是想以数学为专业吗?” 李霁先是怔了怔,然后很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不学数学的。” 虽然他高中成绩还不错,对数学也还算有兴趣,但也止步于此,李霁知道自己并不算是特别有天赋的那一类型,高考分数高一些也是努力多方面因素形成的结果,但真要说以数学为专业,在人才云集的京大可能会很吃力。 况且,李霁知道以自己的这种经济状况,选其他专业可能更有优势,数学以后也可以作为爱好来学。 霍昭开口问:“那想学什么?” 李霁很坦然地回答:“想进京大的经济管理学院学金融。” 又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补充说:“我听人说,京大这个专业毕业以后能赚很多钱。” 他说时心里有点忐忑,因为这个话题听着,就显得他很不清新脱俗,掉进了钱眼儿里,担心霍哥也会觉得他太爱财了…… 然而霍昭听了以后,就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嗓音温柔鼓励:“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李霁的耳朵尖红了红。 他想,霍哥这样的人,不管是喜欢男性,还是喜欢女性,他的伴侣一定是很幸福的。 * 李霁前脚敲定了志愿,后脚就接到了沈母的电话,对面的态度温和到和之前判若两人,一直旁敲侧击地打听他的高考志愿、账号密码。 沈母说的听着是为了他好,是十足的好母亲形象:“小霁,妈妈和爸爸商量过了,这边也想帮你选选合适的专业,你毕竟还是我们沈家的孩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产的,对不对?” “这样,你把账号密码给我们,爸爸妈妈在后面填几个合适的,作为备选,保证不会动你原来的志愿的。” 李霁心越听越冷,完全想不出怎么会有人说出这种话,十八年不闻不问,到了高考填志愿的时候,突然冒出来横插一脚,理直气壮地问他要账号密码。 他突然想到原小说里,似乎也有这段剧情。 当时原剧情里的“李霁”在高考出分后,和沈家人的关系并没有闹僵,填志愿时借了导演组的电脑,当时沈母也打电话来问过他的账号密码,“李霁”非常渴望爱,以为沈母只是一个好心帮助自己的阿姨,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没有想到更险恶的那一层,直接就给了。 这段是一略而过的描写,重点是为了显示沈家人对“李霁”这个炮灰的包容,后续“李霁”在高考志愿被篡改以后,精神一度崩溃,反应过来质问过沈母,也成为了他是“恶毒炮灰”,冤枉“好人”的佐证。 然而这段剧情里没写到的,细思很有bug的一点,就是所谓沈清度的“极端追求者”,究竟是怎么拿到的李霁的个人账号密码,又篡改了他的志愿呢? 李霁听着电话里沈母的好言好语,心生一计,装作被说服的模样,木然说:“好,就按你说的,我把账号密码给你。” 第38章 第38章 是夜。 李霁从浴室里出来, 一边拿毛巾擦干头发上的水珠,一边去看手机。 好几个未接来电,似乎都是周行简打过来的, 李霁想不通他半夜打这么多电话有什么事,于是回拨过去,很快接通了。 周行简:“为什么不接电话, 是有什么心事吗?” 李霁疑惑:“因为没看见,现在不是给你回电了吗?” 电话那头的周行简啧了一声,说:“咱们现在可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你就这么和未婚夫说话……” 李霁揉了揉太阳穴, 打断:“我们之间根本不存在那种关系, 我也不是你的未婚夫,请你不要再乱说了, 会让人误会的。” 刚刚霍哥还在旁边,周行简的那句突如其来的气泡音语音差点儿让他社死。 幸好, 霍哥也没说什么。 周行简不知为何笑了笑:“我也没说错, 如果你没被抱错,说不定过几年就和我结婚了, 当然,现在也差不多。” 李霁:“……别说这些了,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哎,没事儿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周行简说,“行了, 刚刚沈清度打电话给我, 还说了升学宴上的事, 还提到了你,那意思是让我少和你接触, 还约我喝酒。” 李霁蹩眉,只是说:“去或不去喝酒,决定权都在你,没必要和我说。” 他有些抗拒和周行简多接触。 从目前的摸索情况而言,小说剧情对李霁的影响并不是绝对的,也只局限于遇到主线剧情人物时的不可抗力,然而周行简,他的所作所为都表明,他确实就是一个目中无人的大少爷,即使没有剧情的影响,也未必不会说出之前在宴会上的那番话。 周行简忙说:“那我当然是拒绝了,这周末,霍声叫过我,沈清度也叫过我,但我全都拒绝了,” 他想到了什么似的,又问:“小霁,看你之前的反应,你和霍昭没在一起吧?” 当然没在一起。 李霁不太想把干干净净的霍昭卷进这些纠纷里来,就连沈家的那些腌臜事也从未和霍昭提起过。 李霁:“……” 周行简想的真是太龌龊了。 他自然而然地回答:“没有,霍哥是我的朋友,别想七想八的。” 然后又说:“请不要叫我小霁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这个地步。” 房门开了条小缝儿,并未关严实,然而李霁没注意到,他挂了电话以后,就像一尾灵活的鱼儿一样钻进了香喷喷的充斥着甜蜜橙香的被窝,好像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大橙子。 那天晚上,从来不做梦的李霁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水灵灵的、鲜嫩多汁的大橙子,从树上跳下来,蹦蹦跳跳地上了别人家的餐桌,四处乱蹦的时候,被一双大手捏住了头顶的两片小绿叶子,先揉搓了一番,后来橙子皮也被剥开了,白白的细丝也被细细拆掉了,橙子汁漏出来,被人挤啊挤,吸啊吸的,就快变成一个废橙子了。 是噩梦啊。 * 高考志愿填报的剩下时间,李霁填了京大和几所同等水平的院校以后,就故意没有登陆填报的网站,京大招生组的人找过他,和他确认了会报的专业以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李霁掐着点儿,在最后几天登陆了招生办的网站,果不其然发现自己的志愿出现了变动。 电脑屏幕上,第一志愿填报的六所院校,全部都变成了京大xx经济学院。 名字听着很唬人,但了解的人才知道,这学校和京大其实根本不沾边儿,是一所每年学费二十万的三本院校,这种挂名的学校很多,教学质量也差,每年报名的,有的是被名头唬住了,还有的就是志愿填错。 原小说里,也提到,“李霁”的志愿被改成了某学费高昂的民办院校,和电脑上的六个志愿不谋而合。 改志愿的这人,不光是要他上不了京大,还知道他家里够穷,根本付不起高昂的学费。 而且更为歹毒的是,他所在省份的高考填报是有次数限制的,意思是只要改动超过了一定的次数,就没办法再进行修改。 小说剧情里,“李霁”发现自己的高考志愿被更改的时候,已经过了提交阶段,进入了录取,离被篡改的时间超过了48小时,时效性差,即使在积极联系了教育考试院的前提下,也没能改回原来的志愿。 去质问沈家人的时候,反而只得到了一句“是你自己看错了学校,报错了志愿,不要污蔑好人。”,而小说里并没提到“李霁”去报警,只说他咎由自取,后续不了了之,应该是自带的炮灰反派降智buff发挥了作用。 毁掉像他这样的普通人的一生实在太容易,只需要几步而已。 而李霁目前为止,只把账号密码告诉过沈母一个人。 沈母的的确确是没有改他志愿的动机的,但有的人并不一定。 他深吸了几口气,心情才又平静。 李霁突然有点讨厌起自己来,升腾起厌烦的情绪,明明知道了剧情,却还是出于报复的心理,把账号密码告诉了沈母,万一有什么差错,这是不是对自己的人生、对无数个挑灯夜战的无数个夜晚和晨光熹微的清晨的不负责呢? 只是,他忍了太久太久,唯独这一点,他不想再忍下去,就当他是睚眦必报的小人吧。 这么多天的观察里,李霁的确感到小说剧情对他的影响在一点点变小,这就像是扭曲的世界观逐渐被修正,具体原因他也不得而知。 李霁沉默半晌,点进拨号页面,按下了报警电话。 立刻就有人接通,是个女警察,说话很亲切。 “你好,是警察同志吗,我发现我的高考志愿恶意被人篡改了,希望可以得到警方的帮助。” …… 京城警察局的工作效率非常高。 其实全国每年高考志愿被篡改的肮脏事都屡见不鲜,前几年网络还不发达的时候,经常有作案人会戴上帽子口罩,在掩盖真实ip地址的黑网吧进行志愿篡改,查询也比较困难,但时代在进步,警力也更加充足,现在类似的案件可以更快地锁定目标。 李霁报警以后,很快,警方就锁定了嫌疑人。 这个嫌疑人有些蠢,又也许是自恃过高,并不把警察放在眼里,连伪装和进黑网吧都不屑于去做,直接堂而皇之地使用了自己家里的电脑。 很熟悉的地方和很熟悉的一个人。 沈清空到了警察局里,也是那副自以为矜贵高冷的姿态,对警察也很嚣张。 沈清空翘着二郎腿,不甚在意:“怎么证明是我改的?万一就是他自己看错了呢,我可没有这么闲。” 李霁面无表情:“我也没有这么闲来冤枉你。” 总受恩批文里和弟弟搞伪骨科的攻是这样的,毫无法律意识,要知道当时他们滚到一张床上去的时候可还在一个户口本儿上,差点没把沈桥气个半死——当然,等过几天,沈桥更是要被气死了,寄予厚望的大儿子马上就要因破坏计算机系统罪拘留了。 账号密码估计是沈清空从沈母那里得来的,要搞明白的是沈清空这么做的动机。 协查的女警可不惯着沈清空这幅目中无人的样子,严肃道:“沈先生,根据警方调查,已经锁定更改了李同学高考志愿的电脑是你本人在使用,请你认真配合接受警方的调查。” 事情发展到这样,沈清空还是不认为自己会有什么事,推了推眼睛,笑道:“贵警局应该还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吧?算了,不知者无罪,在我的律师到之前,我不会再说一句话。” 女警:“……” 她也是没想到都二十一世纪了,还会有这种说“我爸是xxx”“律师到之前不说话”的人出现,是不是网络小说看多了,真当自己是小说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霸道总裁吗? 又注意到到边上从报警开始就唯唯诺诺的小男生李霁,心中的正义感升腾而起,填满内心。 这还真是当天底下没有王法了,连高考志愿这么大的事这二世祖都敢说改就改。 可恨的资本家,等着接受法律的铁拳制裁吧! * 李霁其实一开始有点担心由于小说剧情的影响,沈清空是否能得到制裁,但是很快,这种顾虑就消失了。 沈清空被警方找过去接受调查,没过几个小时,沈母又急匆匆找上警察局来质问李霁:“你怎么能报警,把你亲哥哥送到警局去?!” 李霁还是淡淡的:“高考志愿被改,不报警还等着作案人自己跪下来认错道歉吗?况且,我在报警之前,可不知道是沈清空干的。” “你口口声声说,沈清空是我的亲哥哥,我不应该报警,那我要问了,谁家的亲哥哥会改自己的亲弟弟的志愿,是何居心?” 沈母被噎住,好半天说:“难道不是你给了我账号密码,所以清空才会——” 这话说到一般,硬生生止住了,但还是被李霁捕捉到。 他不咸不淡地重复了一遍:“是我给了你账号密码,所以沈清空才会知道,才有机会改了我的志愿,是这样吗?” 沈母没能说出一个“不”字来。 的确,之前大儿子问过她李霁的账号密码,说可以帮忙出主意,弥补一下这个弟弟,软磨硬泡下她才会去问李霁,即使意识到了有点不对劲也没多想,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李霁会直接报警,毫不留情! 她还想说:“可是,一家人的事,有必要闹到警察局吗,让清空给你道个歉不就好了……” “道歉?”李霁直视沈母的眼睛,说出的话有不同往常的锐利,几乎要将她刺穿,“你知不知道,假如我发现得更晚一些,即使警察局帮忙联系考试院,我的志愿也改不回来了?” 一直踏实做人、当本本分分好学生的李霁很难想象,在沈家人的眼里,他视作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的高考,只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可以揭过的。 沈母还在为沈清空辩白:“可是……可是现在不是还可以改吗?但是清空不能留下案底啊……” 她一边说一边去问女警:“现在不是已经联系上考试院,把志愿改回来了吗,啊?” 女警和几个警察在旁边听了这么长时间,早就憋不住了,心直口快道:“你们有钱人真当考试院是你们家开的?做错了事就要承担责任。什么兄弟父母的,李小同学和沈清空又没有亲属关系,我们不关心你们家的私事,只知道沈清空犯罪了!” 沈母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流了些泪,问:“账号密码都是我给清空的,他还是个孩子啊。” 警察无语对视。 几乎是每个案件,除了作案人无父无母的,都得有父母出来,说一句“他只是个孩子”。 法律保护未成年,但不包括这种两百多个月的巨婴,这么大了还没有法律意识,仗着家里有点臭钱肆意妄为,能有今天,还是托了溺爱子女的父母的福。 沈清空此时也没了刚刚的嚣张,才呆了几个小时而已,他就已经受不了了。 警察说,他刚好赶上华国出了针对高考志愿篡改等恶性事件的新法,往年高考志愿篡改,顶多按照破坏计算机信息系统罪处理,最多判有期徒刑两年,可是新法出台,刑期大幅上涨,如果没能得到受害人的谅解,甚至可能被关五年以上。 沈清空几乎要崩溃,他才二十多岁,怎么能在监狱里蹉跎五年的时间? 他艰难地从嘴里蹦出一句:“李霁,对不起,我和你道歉,这件事是我错了……” 李霁没太惊讶,哦了声:“知道了,我接受你的道歉。” 沈清空眼里闪出欣喜:“那现在是不是算取得谅解,我可以出去了——” 这高兴还没到一分钟,李霁慢慢悠悠地补充道:“等到你在监狱服完刑以后,我相信这份道歉会更有含金量。” 沈清空面色晦暗:“你非要这么逼人到思路吗?我只不过是犯了一个错!” 李霁的眼睛里是惯然的淡泊从容:“沈清空,也许你家有钱,犯错试错的机会很多,但别人的人生,不是你的错题集。” “不过,我真的很好奇,究竟是什么让你恨我恨到这个份儿上,不惜犯法也要改掉我的志愿?” 第39章 第39章 李霁问这句, 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本着不冤枉好人的原则,他还是问了这么一嘴。 沈清空顿了下, 只是说:“我要见清度。” 他是沈家的男人,还是清度的大哥,自从知道清度并非他的亲弟弟以后, 本来克制的感情就愈来愈不可抑制,当清度靠近他,像小时候一样要哥哥抱的时候甚至可耻地起了反应…… 当时清度没有抗拒,反而脸红地看着他, 双眸是湿漉漉的、我见犹怜的, 亲手帮他疏解,双颊晕红, 比含着晨露的玫瑰花瓣儿更诱人,最后倒在他怀里求他帮忙改掉李霁的志愿, 说要给李霁一点小教训。 “哥哥, 我只想要我们的生活和以前一样,自从李霁来了以后, 我觉得爸爸妈妈都变了,只有你还在我身边,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你在我身边……” 沈清空当时心软成一滩春水, 搂住少年, 深深吻住他玫瑰般的唇瓣, 动情地把他亲到喘不过气来……一想到那场景,沈清空又是一阵心猿意马。 ——如果清度知道了自己为了帮他甚至要坐牢, 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沈清空已经决定,不会告诉李霁这件事的原委,更不会让他知道是清度叫他做的,只要清度心里记得他这份好就行了。 不过就是坐几年牢,留个案底,到时候争取缓刑,对他而言根本不算大事,出来以后照样潇潇洒洒,和父母商量以后,和清度结婚。 李霁垂眸,凝神聚焦在别处,淡然道:“在你进监狱前,可以和警察申请。” …… 沈清空和沈清度的会面比想象中更加顺利,在专门的会见室,隔着一块专门的透明隔板,用电话沟通,时间只有三十分钟。 在此之前,沈桥已经来过,又怒气冲冲地离开,由于证据确凿,沈氏专门高薪聘请的法务律师都没辙,只能任沈清空坐牢——他是做梦也想不到,沈清空和沈清度已经厮混在一起,还以为是沈清空自己看李霁不顺心了。 然后—— 就是现在,沈清度坐在会见室里,脸色苍白,颊边挂着一滴泪,对面坐着明显憔悴枯槁了许多的沈清空。 虽然才过去了几天时间,但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沈清空已临近情绪崩溃。 看守所的饭菜统一供应,两个塑料碗一个打菜一个打饭,菜有的是带汤的大锅炖,有的是炒到黑乎乎的豆芽菜,沈清空从一开始的难以下咽的绝食摔碗,到后来饿得不行,身体发虚,就什么都吃得下了。 他所有的物品包括手机都被收缴,连金属框的眼镜都被收走,和其余十几个人一起睡在不超过二十平米监室的大通铺上,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关灯,夜半鼾声如雷,此起彼伏 ,沈清空睡不好,又不敢和那些一脸凶相的人甩横,毕竟在局子里,被收拾了也只能认栽。 而睡觉以外其余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面朝监视器,学习规范,看教育片。 连洗澡上厕所都是在监控底下,毫无隐私。 沈清空难以想象,自己要这样度过五年。 沈清空虚弱道:“清度,你让哥哥帮忙改李霁志愿的的,但没想到李霁那个废物竟然——” 没料到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清度急匆匆地打断了,沈清度面露焦急:“哥你在说什么啊,我从来没有让你帮过我改李霁的志愿啊,是不是你记错了。” 会见室里是有监控的,对话全程录像,沈清度害怕自己也会受到牵连,撇清关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沈清空现在精神身体都极度脆弱,当然听不得,自己疼爱的清度怎么会急着说出和自己撇清关系的话? 他瞪大眼睛,磕绊道:“清度,你怎么——” 沈清度打断:“哥,我知道你现在犯了错,心里很难受,可是你也不能推卸责任,我可从来没有要你帮忙改志愿,我和李霁无冤无仇,改他志愿做什么。” 这话落在沈清空耳朵里,彻底变成了一根一触即燃的导火索,他完全不敢相信,前几天还在他怀里浓情蜜意的沈清度怎么现下突然变了副嘴脸,甚至不承认是自己指使他去改了志愿。 他脑瓜子整个嗡嗡的,脸都扭曲起来:“沈清度,你这个贱人,明明就是你害我这样,亏我还想着你,没有告诉李霁是你想改他的志愿,结果换来的就是你把锅都推到我身上?” 沈清度心里也慌,咬着唇都要出血。 他又不是真的喜欢沈清空,只是把他当作哥哥而已,所以那天也没有真的把自己给他——又怎么会想到李霁还会报警?反正也没有是他让沈清空这么干的证据,只要在警察面前、爸妈面前都不承认就好了。 沈清度泫然欲泣:“哥哥,你现在精神不清醒,会乱说话,我改天再来看你。” 说罢就急匆匆地挂了电话,逃也似的离开了会见室,连规定的三十分钟都没打满。 沈清空像块木头一样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最后松开电话,颓然地倒在会见室的椅子上,如同从头到脚被人泼了一盆冰水。 他是真的想不通,自己眼里清纯善良的清度,怎么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这样。 也许,是在沈清度小时候为了文艺汇演的机会,第一次请求他弄伤其他小朋友的手脚时;也许是在李霁刚来,沈清度就发朋友圈暗示他去为难时——他是真的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得离谱,只是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 李霁再见到沈清空,他已经变得冷静许多,穿着统一的看守所制服,里面是毛衣,外面是蓝色马褂,剃了寸头,也没了之前悠闲的模样。 这次会面是沈清空主动要求的,李霁也有点意外。 李霁问:“最近怎么样?” 他现在面上没有了往日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气,眼镜也摘了,说:“挺好的。” “那就行。”李霁见他这样,就知道他和沈清度的聊天估计是不欢而散。 其实李霁早就猜到,这件事沈清空之所以会去做,多半是为了沈清度,现在看沈清空萎靡不振的模样,应该是对沈清度感到很失望。 沈清空沉默半晌,突然说了句:“李霁,对不起。” “嗯。”突然听见道歉,李霁愣了下,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之前说过。” 沈清空叹了口气:“这次是真心的。” 沈清空:“李霁,对于我之前做的那些,这么长时间,我想了想,的的确确不应该,也不期待你能原谅我。” 李霁也沉默片刻,沉吟说:“你知道就好。” “但小霁,你和沈家的血缘关系是撇不开的,我们是亲兄弟。”沈清空话锋一转道,“沈清度靠不住,我希望至少我服刑的这几年,你能好好替我照顾爸妈,照顾好沈家。” 沈清空知道李霁很聪明,此时和自己处好关系是最好的选择,等他从监狱出来,继承了沈家的家产,李霁的那一部分,他一分也不会少了他的。 ——“沈先生,我想你可能还是不太理解我的意思。”李霁平静道,“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说得不够明白,那就再说一遍,我并没有想攀附沈家的念头,也不需要这样的父母兄弟。” 沈清空的这一话术,沈桥已经和他说过无数遍了,尤其是在沈清空入狱以后,沈桥联系他的频率就大大增加,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如果李霁此时回来,就能顶替沈清空成为沈家的继承人,只是沈清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父亲放弃了。 而沈桥的联系方式,李霁在来会见室之前刚刚拉黑。 沈清空冷笑:“你是攀上了霍家这个高枝儿,看不上沈家了?真的以为霍昭那种人是你能依靠的,他是最冷血的,连自己的爸妈都——” 听到霍昭的名字,李霁平静的脸色才终于有了些波动,沈清空以为自己说对了,还想再添两把火。 李霁却不等他开口,微抿下唇,道:“你现在已经违法犯罪了,会见室是有监控的,如果你继续发表一些关于霍先生的不恰当言论,我会再次向警察反映。” 手机屏幕亮起,正好是一条来自霍昭的微信消息。 【Z】:怎么还没回来,又不在家吃饭了吗?这几天都早出晚归的,不是好习惯哦●^● 来看守所的事,李霁并没告诉霍昭。 他不想再和沈清空多说。 只有在被铁拳制裁了,度过几年的监狱生活之后,沈清空才会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在哪儿。 至于霍哥是不是冷血的人,他自己能感受得到,不用外人来提醒。 * 回到家里,李霁才发现灯一个都没开,房间都是昏暗的,叫霍哥也没回答。 时间显示晚上9:00整。 明明不久前,霍昭还给他发了信息,那意思应该还是在家里的。 李霁把拎着的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门口地上,都是些蔬肉水果,还有零食,他想着住在霍昭家里,总不能什么都让霍昭花钱,这些东西能买则买了。 微信上又有信息,是十分钟前发来的。 【Z】:霁霁,我稍微有点不舒服。 李霁看到信息,先是微讶,紧接着就是更加着急,想也没想就到霍昭放门口,敲了敲门,没动静,然后小心地把门推开。 屋里也没开大灯,只有床头一盏小灯是开着的,灯光很昏暗。 李霁悄声走到床边,霍昭人是在床上,手机放在一边,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了。 李霁伸手去探他的额头,烫得惊人。 “霍哥,霍哥?”李霁叫了两声,霍昭也没反应,紧紧闭着眼,微弱灯光下也看不清脸色,只能感受到男人灼热的体温,叫李霁愈发焦急。 李霁也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感受,他没有过这么照顾别人的经历,以前自己生病了也只是硬挺过去,但放到霍昭身上,这种方法就完全行不通了。 他去翻出药箱,接了温水,想哄着男人起来喝下去。 一只手刚刚伸到霍昭颈边,手腕就猝不及防地被拽住,李霁的整个身子往前倒去,被意识模糊的男人反身压住,霍昭单手撑在床上,把李霁整个人圈在身下动弹不得。 微弱的灯光下,男人的脸在眼前放大,往日眼睛如同波澜不惊的潭水,然而此刻雾沉沉的眼睛透出一股风暴将起的晦暗,不真切地和李霁对视。 李霁以为霍昭人还没清醒,只是神志不清地做出这样的举动,试着叫醒他:“霍哥?” 床垫是很柔软的,然而被攥着的手腕却生疼,少年不免挣扎,霍昭轻喘着,把头埋在少年的颈间肩头轻蹭,李霁隐隐感觉有湿热的液体浸湿了自己的衣服。 被箍在怀中,迷迷糊糊地听见男人的一句:“霁霁,你要和别人结婚了,对不对?” 第40章 第40章 “霁霁, 你要和别人结婚了,对不对?” 李霁一开始没听清霍昭说的是什么,霍昭把头埋在他的肩头, 声音也闷闷的,好像还哭了,就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语调是上扬的,在表达疑问。 男人压着他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李霁也没来由地眉心一条,有点毛毛的。 霍昭还是没松开他的手腕, 深埋的头从颈侧离开了, 沉沉的目光如有实质,这种感觉很怪, 李霁明明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实实在在感受到这样的目光在他脸上游走, 而后定格。 霍哥现在真的很不对劲, 李霁的眸中闪过一丝茫然。 “霁霁,你会和别人结婚吗?”男人声线沙哑, 在静夜中更显低磁。 用的还是那种温柔至极的语调,因为距离太近,男人的体温太高,吐字的薄唇又近在咫尺,李霁耳朵有微微的酥麻, 皮肤上也窜起莫名的冷意。 结婚? 这是李霁之前从未设想过的话题, 因为他偏传统保守, 知道自己家庭条件不好,父母情况复杂, 也没有存款积蓄,说会拖累那个女孩子也不为过,还在高考大省,万一另一半想要小孩儿,一出生就要面对严苛的高考压力,自己心中也有愧疚…… 想远了,老实木讷的李霁把发散的念头拨回到这个单纯的问题上,意识回笼,会不会结婚…… “还没想好。”李霁缓缓眨了眨眼,坦然地直视霍昭,老实回答,“看情况吧。” 如果他能赚到钱了再说。 久久没有等到霍昭的回复,饶是木讷如李霁,也感受到了在他说完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以后,空气愈加低沉。 李霁说时压根儿没想到周行简那一层上,没把这个所谓的未婚夫纳入考虑范围——和周行简订婚、与周家有娃娃亲的是沈家二少爷,和他李霁又有什么干系? 霍昭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好久,他微垂着眼,李霁才发现他那双望着他的狭长双眸浮着一层薄薄的水色,他们离得很近,近到李霁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烫得过分的体温,就更加着急揣测。 霍哥是发烧发糊涂了吧。 他尝试先让霍昭放开钳制住的手腕,试图摆脱这种桎梏,这种挣扎在男人眼里更成为抗拒、嫌弃的铁证,手又加了几分力气。 霍昭突然轻声说:“那能亲一亲吗?给我亲一亲吧。” 亲一亲?亲什么? 李霁的眼睛因为听到这句话,而惊讶到瞪得微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男人的嘴唇已经贴上了他的。 蜻蜓点水一样,落下略有些干燥的、温热的一个吻,然后又是细细密密的、小鸡啄米似的在他嘴角、脸颊落下第二个、第三个。 李霁的身体被禁锢着动弹不得,他又完全懵了,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脑细胞都好像在那一瞬间烟花似的轰然炸开,而那个在嘴角的轻轻的吻就是引燃的火星。 脑海里的那根弦绷紧了,一个从未设想过、被周行简提出又速速被他否认的想法如此清晰——霍哥,原来,喜欢他吗? 手腕被松开,但李霁忘记挣扎了,后脑被一只大手垫住,嘴唇又贴了上来,温热的吻在他唇上,刚开始很轻柔,然后就是重重的吮.吸唇瓣,动作很急,但技术十分生涩,耳边都是男人急切的轻喘声。 李霁张嘴想说话,一句含混不清的“等等”就这么被探进来的湿软舌尖卷了去,唇齿被撬开,男人像是荒漠里找着了水源绿洲,趁着亲嘴的这会儿功夫,野兽掠夺一般,黏黏糊糊地吃口腔里的那些津液,暧昧的水声不断。 霍昭的吻并不像他平时表现出的那么温和,而是与之相反,更像是要把长久以来隐藏的恶劣戾气全部发泄在这个吻里,发泄到被亲到发懵的少年身上。 男人灼热的喘.息就在他耳边,李霁这种老老实实一心学习、不早恋的小男生从来没偷偷和别人亲过嘴,也不会换气,氧气愈发稀薄,喘不过来气的时候脸都憋得通红,鼻腔涌出一阵酸意,生理性泪水从眼眶里顺着长长的眼睫滑落。 霍哥还咬了他的嘴,又舔又吸的,不知道出血没有,李霁想到这个就更委屈了,眼泪掉得更凶。 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亲,首要感觉竟然是委屈而不是恶心,光是这一点,就已经不是直男应该有的反应了,但李霁并没意识到。 ……被他亲哭了,就这么讨厌他吗? 霍昭感受到少年滚烫脸颊上滚落的液体,发热的头脑一下子冷静下来,嘴唇也从对方已经红肿的唇瓣上退开,临分开时唇瓣上还闪着晶莹的水光。 李霁衣服早都是皱巴巴的了,鼻尖上沁出汗水,红润的嘴唇平复着呼吸,头顶的那一撮呆毛也软趴趴地塌下来,耳尖都泛着下不去的热意,黑眸水润润的,果然是哭了。 他呆呆的,还没回过神来,只知道对他一直很温柔的霍哥突然吃了他的嘴,还很凶地咬他的嘴唇,他很不适应。 霍昭声线暗哑地问:“就这么讨厌吗?” 就这么讨厌他,连被他亲一下都会恶心到哭,但是这样的李霁却要和周行简那个废物订婚、结婚了——虽然知道这婚约是沈周两家,并不是李霁能决定的,但霍昭还是不由得迁怒到他。 这么冲动、极有可能让之前的一切铺垫接近功亏一篑,让李霁讨厌他远离他的的举动,一方面是霍昭发烧了不清醒,更主要的原因是被那天听到的对话激起的占有欲发作。 李霁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心神也慢慢回来,听见霍昭的问句,第一反应就是摇头——他怎么可能讨厌霍哥呢?这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就是霍昭,这一点不会因为刚刚霍昭咬了他的嘴而改变,李霁还没那么小气。 他弱弱道:“不讨厌的……” 只是很不习惯。 如果霍哥喜欢他——这是他从没想过的一种可能,李霁并不抗拒,但也有微微的疑惑,他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男人。 霍昭还在他身上,手臂撑着床,不至于压到他,见李霁摇头,刚刚被眼泪熄灭的火星子又烧起来,凑近了点,又啄了他的嘴角一下,声音低沉:“这样也不讨厌吗?” 李霁摇头,他只是表达自己的感受,却完全不明白这是在自讨苦吃,是一种变相的大胆邀请。 紧接着霍昭就更加变本加厉,另一只大手握住少年的窄腰,李霁痒得瑟缩,又无法移动,唇又被轻轻吻住,然后是白皙的脸颊、脖颈和锁骨,男人一边细细地吻过去,一边逼老实人回答,声音闷闷地在耳边炸开:“这样呢,这么亲霁霁讨不讨厌?” 面对男人接二连三无理的逼问,李霁也无从反驳,脑袋都是晕晕的一团浆糊,他既觉得羞耻,又有点儿奇怪的缺氧感带来的快乐,声音颤抖着回答:“不讨厌……” 是真的并不讨厌,最多的就是在刚开始亲的时候有点惊讶,会哭也是因为喘不过气了, 似乎是觉得这样简单说还不够证明,李霁晕晕乎乎的,他嘴笨,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又补了一句:“喜欢的。” 这句模棱两可的“喜欢”彻底成了霍昭更加放肆欺负老实人小霁的借口,他顺势更加变本加厉地去舔吻少年的嘴唇,亲吻的间隙在他红透的耳朵边喘气,又咬了下他的耳垂,问:“霁霁舒不舒服?” “嗯,我亲得你爽不爽?”霍昭循循善诱问,引诱涉世未深的少年,“以后要不要给我亲?” 李霁在被亲到迷迷糊糊、软乎乎的空档,用可怜的仅存的脑细胞想了想这个问题,答案是其实还挺舒服的,于是又弱弱道:“舒服的,给亲,以后也给霍哥亲……” 李霁虽然木讷,但也不是傻子,他很保守安分,村里也没男人和男人结婚的事儿,但如果那个人换成了霍哥,他又觉得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好像也没什么,虽然霍哥并没说要和他结婚,只是耍流氓似的吃了他的嘴。 亲嘴的人是要结婚的,他是个男人,就算霍昭亲完了以后不记得了,或者不认账了,那也不能让他吃了哑巴亏,自己要对霍哥负责,更要努力赚钱,李霁眼神迷离,却默默地下定了决心。 霍昭又不说话了,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两人交织着的呼吸声,半晌,溢出一声笑,还有一声难耐压抑的叹气。 看着乖乖的样子,说出的话却直白,这让霍昭更加不忍心,他并不知道李霁的想法,在他眼里,少年实在单纯,也许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代表了什么,明天一早就全都忘了。 现在继续只是在趁人之危——尽管昏暗的夜色中,意识不清醒的其实不止李霁一个。 霍昭吮.吸了下老实人的脖颈,直到足够留下暧昧的痕迹,叹息道:“……不光要喜欢亲吻,霁霁,也多喜欢我一点吧。” 多喜欢我一点吧。 40-50 第41章 第41章 李霁没听清霍昭最后说了句什么, 男人就支撑不住,倒在他身上,额头更烫了。 他彻底清醒了, 赶紧扛着霍昭的胳膊,帮他妥善地躺到床上,盖好被子, 千辛万苦地把药片喂了,才坐回到床边,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 抿唇成一条直线, 严肃地盯着紧闭双眼的霍昭看。 李霁开了灯,男人无知无觉地闭着眼, 眉眼更少了几分凌厉,光线打在挺直的鼻梁和细密的睫毛上, 投下一片阴影, 似乎是睡得不太安稳,睡梦中还紧紧蹩着眉, 没有彻底放松下来。 霍哥人还是很帅的。 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突然浮现,没头没脑的,李霁心情更加复杂。 虽然不明显,而且连李霁自己也察觉不到,但其实他有些轻微的颜控, 对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更加包容, 尤其是霍昭这种长得特别符合他独有的一套审美标准的, 好看得很有一套的。 而且这么帅的霍哥还喜欢他。 这个念头紧接其后涌入,李霁面上依旧是表情严肃, 只有悄悄变红的耳朵彰显着内心的躁动不安,明明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躺在床上睡着,但李霁还是手握成拳掩在嘴边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既尴尬羞耻又有点激动的心情。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表白,居然还是超级大帅哥——虽然也不算是正式的表白吧,但李霁眼里,亲嘴了就是要在一起的。 而且他也并不讨厌霍昭亲他,不讨厌就是喜欢。 这么想着的李霁全然忘记了明明就在刚才霍昭问他会不会结婚的时候,他才刚刚回答过,不确定,看情况,也忘记了之前面对这个话题一系列深思熟虑的考量。 生小孩……他和霍哥都没有那个功能,况且绿音上还每天坚持不懈地发消息、分享视频养着小火人呢,现在已经升到高等级了。 他捂着脸摇摇头,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出脑袋。 这种事,还是等霍哥醒了再说吧。 霍昭的烧刚刚退了点,但李霁还不放心,关了灯,决定还是在床边守着。 坐了会儿,又狗狗祟祟地凑到霍昭身边,把他睡衣衬衫最上面敞开的两颗纽扣也给一丝不苟地扣上了,连带着结实的腹肌都顺手摸了一遍,才露出满意的微笑,浑身舒坦地弯着腰趴在床边一角,慢慢也睡熟了。 今天经历的波折太多,尤其是精神还受到了过度惊吓,李霁睡过去的时候微张着嘴,还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细小的鼾声刚一响起来,床上原本闭着眼的男人就睁开了眼睛。 霍昭其实睡得本就不安稳,早在李霁在他身上一通乱摸系扣子的时候就醒了。 他把睡得不省人事的少年从床边抱到床上,然后转身去了浴室,哗哗的水声响起,过了很久以后才停息。 如果抱着李霁睡觉,应该会很舒服,浑身上下都是暖洋洋、软乎乎的,还带着橙子的香气,睡着了还会像小猫一样摊成一张猫饼,打鼾的时候也会和小猫一样发出呼噜噜的声音……霍昭喉结微动,强行将目光移开。 现在还不是时候。 早上李霁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床中间,还盖着本来应该在霍昭身上的被子,吓得人都精神了。 霍昭人没在家里,只留了消息,没提昨晚他俩亲嘴的事,说导师开组会,必须得去。 李霁顿感受到激励,霍哥都这么有钱了,还这么努力,他也不能拖后腿,多赚点钱以后还能当老婆本,他睡醒了好高兴,一觉醒来,突然脱离了单身汉的身份,大学还没开学,已经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过一会儿打开手机看一眼,霍昭还是没给他发其他消息,倒是周行简给他发来消息问好。 【咽下の情绪零碎】:未婚夫,怎么不给我发消息,就因为我没给你发吗(大哭) 李霁平常是懒得管周行简这种引人误会的称呼的,但今天的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有义务让周行简不要继续骚扰一个有了男朋友的人。 他打字,按下发送:请你以后不要乱叫,我男朋友看到了会生气。 李霁听说恋人之间都是会互相看手机的,真正的好学生从来不害怕突然的检查,周行简这个言语轻浮的人是他只有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的微信里最大的隐患。 B大的室内体育馆的篮球场一向是最不缺人的地方,即使时间还早,没到最适合打球的晚间时候,也聚集了穿了各式明星球衣和五颜六色签名水果鞋的体育生们。 周行简是体育生,今年上B大大二,当属收集球衣球鞋最多的那个人,此时在篮球场中场休息,看到这条备注为【小兔子】的人发来的消息,挑了挑眉。 抛开一切刻板印象不谈,周行简无疑是有小说主角攻的长相的,即使把那头红毛剪了,也眉骨硬朗深邃,鼻梁挺拔,外套脱了,穿着印着二号的限量半袖球衣,看得出肌肉紧实,球场上也有专门为他而来的小迷妹,但周行简的心思全在小小的一块屏幕上。 他不相信李霁真的有对象了,连和霍昭住一起都能当成是好兄弟的人,真能这么快速找到一个女朋友或者男朋友? 顶多是吸引他注意力的小手段而已。 周行简这类人,从没遇到过大的挫折,最大的挫折是在沈清度那儿,但现在也得到解释了,那就是沈清度其实是个水性杨花的万人迷总受,拒绝他也很合理,但李霁,一个平平无奇、最多有点好看和可爱的炮灰,就根本没有拒绝他的理由。 正好他也知道了沈清度不是沈家真的二少爷,是个上不得台面和沈清空搞在一起的假货,现在连沈清空都进去蹲局子了,虽然沈家还没公布真相,但李霁很有可能继承沈家,他们就更般配了。 这桩婚事其实他还挺满意的,既然他和李霁都是知道剧情的可怜人,那为什么不在一起抱团取暖呢,他们挺合适的。 之前他和李霁说霍昭的事,无外乎是一种变相的试探,就像学生时代,小男生喜欢谁,常常有意无意地和好朋友提起对方的绯闻八卦起哄,周行简心性很不成熟,还没脱离幼稚小男生的阶段,虽然他本质上并不觉得霍昭和李霁相配,但豪门嘛,总是会出点儿意料之外的幺蛾子。 周行简想得挺美的,校篮球队的队友章道见他盯着手机傻笑,觉得挺稀罕,撞撞他的肩膀,想偷瞄一眼他的手机,被他闪躲掉了。 章道就是那种你越不让他看,就越好奇的有叛逆心的类型,见周行简傻笑就更好奇,周行简是富二代这件事就算不说,看那些鞋子衣服的也都能猜出来,况且周大少爷不是低调的人,家里那个从小订了婚的小男友来过几趟,给他们送过水,也没见他这么傻乐,还以为早就腻歪了。 “是你对象给你发消息?上次来那个?”章道喝了口运动饮料,酸得龇牙咧嘴,也不忘好奇问,“这是三年之痒已过,又陷入甜蜜期了?” 周行简不乐意听见沈清度的名字,拍开章道搭上来的胳膊,脸也拉下来:“早分了,别和我提他。” 章道脸色也难堪,想臭骂这大少爷臭脾气,但想着周行简总给队里买东西请吃饭的,过生日还总送贵重礼物,不好闹得难看,不然难收场,笑了笑转移话题:“那就是新男友了,你小子艳福不浅啊,无缝衔接。” 这话说到周行简心坎上,也没否认,把手上拿着的那个签了两个球星名字的球随手抛给章道,说:“这个送你了。” 章道忙接了,认出这只篮球是球星詹姆斯的签名,上面还贴了uda镭射标保真,官网售价至少6000美刀,周行简就这么给他了,看来心情是真的很不错。 瞬间怒气全无,笑得真心实意,心想周大少爷好就好在出手阔绰,不然谁能忍得了他,和他做朋友呢。 周行简原本有一点不舒服的,现下也彻底舒坦了,不管李霁怎么否认,又故意惹他生气说自己有对象,他和李霁有婚约是既定事实,说是新男友的确不为过。 他也仰头喝了一口水,又把瓶子里剩下的淋在身上,站起来,又几步跑到球场上去,那些队友都围上来。 就算霍昭和李霁真的有什么,那又怎么样呢,他比霍昭年轻,和李霁是同龄人有话题,又会打篮球,还有腹肌,长得帅,竞争力也不差啊。 * 沈家自从李霁报警,沈清空因为恶意篡改他人高考志愿而被抓进局子里以后,就已经一团乱七八糟,沈宅笼罩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乌云,是山雨欲来的征兆。 结果已经尘埃落定,纵然沈父想尽办法找尽了关系人脉,也没能让沈清空脱罪。 这在以往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沈父也觉得神奇,沈家这一路走来太过顺遂,即使是在司法无比公正的华国,做了些灰色地带的事,即使是破绽百出的,也都没人察觉发现,更没人去举报报警,沈清度、沈清空兄弟俩在学校打了同学,最多也就是给点钱,从没有一件闹到警局去。 因着这特别而凑巧的好运,沈父沈母每年都去寺庙求神拜佛,感谢恩赐,几乎是当成了特殊的照顾,谁料自从今年年末,恰好是商量了参加《幸福两极》的这个档口,沈家一直的好运似乎逐渐消失。 投资上市的公司股票股市价值下跌、房地产崩盘、市场利率波动债券价格下跌,连沈母重金购置的古董珠宝价值都在飞速下滑,沈氏的资金链还莫名出现了一些问题…… 这些都还能勉强解释为一时的走霉运,直到那天警察局一个电话打过来,说沈清空被捕入狱了——沈清空又不是第一次干违法的事了,每次都是沈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没有闹到警局去的时候。 沈父一开始以为这次也和之前一样,找到苦主打点钱,又威逼利诱一番,也就翻篇了,没想到那人是李霁,好赖话不听,一门心思地报警,他试图找到京城警局的关系,又被以妨碍司法的原因警告了,最后只能认清一个事实:沈清空的这牢,是非坐不可了。 他纳闷苦恼,怪李霁为什么报警之余,一下就想到了沈清度身上。 沈清空是他的儿子,他再清楚不过,能和李霁有什么仇什么怨,最多是不喜欢而已,沈母在一旁劝,说不要冤枉了沈清度,但在沈桥眼里,沈清度完全就是那个撺掇着自己的好儿子使坏,害得沈清空留案底的罪魁祸首。 沈家餐桌上气压很低。 连佣人都摆放好餐盘餐具,就不敢多看一眼匆匆离开了,背地里都在议论纷纷,有关于沈清空坐牢的,也有关于沈清度不是沈家真少爷,还搅和混水的,总之除了沈家人以外的,还是吃瓜吃得开心。 餐桌上依旧摆了四双碗筷,但属于沈清空的那个位置却空荡荡的,长时间内不会有人坐下了。 沈母茶饭不思,吃不好睡不好,看着那个空的位子,心疼得说不出话,会面次数有限,这几天她只见过沈清空一面,送了些御寒的衣物和药品,还不能超过三件,其他的都被退回了,沈母半夜做梦,都能梦到儿子在监狱里被那帮凶神恶煞的犯罪分子打了喊自己救她出去。 唯一的那次见面,也是隔着挡板的,她甚至不能摸摸儿子的脸,看看瘦了多少,在监狱里受欺负了没有。 这几天,她一直催着沈父去想办法,去把儿子保释出来,但背后好像有无形的推手,沈父也没有法子,架都吵了无数次了,沈清空也还是只能接受法律的制裁。 到现在,沈母已经不再奢望,只求沈清空服完刑,可以早日家人团聚。 沈清度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在饭桌上默默吃着饭,连菜都不敢去夹,只敢吃碗里的米饭,生怕沈父怀疑到他身上。 他倒也不觉得自己对不起沈清空,因为志愿是沈清空改的,他只是随口提了一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沈清空怪到他头上来,属实无理取闹,但沈清度害怕沈父,刚刚平息了一茬怒火的沈父因为这个,又说要把李霁接回来,把他赶出去,那他又该怎么生活。 李霁如果回了沈家,就是把他往死里逼,沈清度觉得自己都要抑郁了。 沈父虽然对沈清空的事也一筹莫展,但很快想好了退路,沈清空进牢里了,沈清度又不是他亲生的孩子,肯定是不可能分到沈氏企业的一分一毫的,只能想办法把李霁接回沈家,学着接手一部分产业。 他沉着脸,在饭桌上公布出这个决定:“等过几天,我会举办一场宴会,公布小霁是沈家二少爷的事情,同时转让公司的一部分股份和产业到他名下,作为让他回到沈家的诚意。” “现在清空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出来了,只能先把他接回来,作为继承人来培养。” 这很合理,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那清度怎么——”沈母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会不会委屈了沈清度,但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话头戛然而止,“……唉,算了,就这么办吧。” 清空已经进牢里了,沈母了解沈桥的为人,沈家现在的产业,说是沈桥一点点打拼下来的也不为过,他不可能甘愿把这些拱手让给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继承,也就是说沈清度是不可能作为继承人来培养的。 她疼沈清度,这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也是最宠爱的,即使李霁回来,这一点也不会变,沈清度虽然继承不了沈家,但也可以安安稳稳、富贵地过这一生…… “不行!” 有人反对,是一直不敢吭声的沈清度。 他顾不上失态,也顾不上沈父会生气,一句反对的话脱口而出。 如果李霁回来,肯定会报复他,更别说沈父刚才说的是要开宴会公开他的身份,不敢想象到时候他的那些朋友、暗恋者都会以什么样的目光看他,他会从大家的白月光彻底变成这个圈子里头的笑话。 连周行简,他的未婚夫,都会被李霁抢走,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 沈父本就看沈清度越来越不顺眼,现在更是重重拧起了眉头,想听听他又要说出什么话来。 他现在还不想收拾沈清度,等到几天以后,李霁彻底回到沈家,沈清度就得立刻麻溜地滚出去。 沈母目光担心,抓住沈清度的手安抚:“清度,妈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是事出突然,这也是没办法的,小霁回到咱们家,也能多一个人和你一起啊……” 意识到沈父情绪不对,沈清度的大脑从未转得如此快过,立刻给自己找补:“我是说,周家现在和我们家还有婚约,如果婚约对象贸然变成了李霁,行简他估计不会同意。” 虽然沈清度心里也很忐忑,没兜底,最近他想约周行简出来,都被以各种理由拒绝了,不是篮球比赛就是球队训练,要知道以往周行简总是要他去看比赛的,甚至他主动约周行简去酒店都没用……但他还是宁愿相信周行简是真的忙,而不是故意推脱。 只要周行简还喜欢他,就不可能同意婚约的对象变成了李霁。 周家确实值得忌惮,尤其是现在沈家生意上出了些问题,急需周家的支持,这个婚约是非常重要的。 沈父确定周父周母是不想要一个假货和自己的儿子结婚的,但周行简那小子从小叛逆,又和沈清度青梅竹马长大,同不同意还真不一定,很难说。 沈父听了以后,目光中果然透露出犹疑,思忖片刻,问:“……你现在和行简相处得如何了?” 沈清度知道沈父想听什么,没什么犹豫,半真半假地编造:“挺好的,行简哥也对我很好,前几天,还说要尽快和我结婚,等不到我上大学了。” 别说结婚了,他只在那天的升学宴上见过周行简一回,根本连闲聊增进感情的机会都没有。 他说完,还含羞带怯地低头,就像真的因为说自己和未婚夫的甜蜜日常而感到不好意思,以掩饰说谎以后内心的惶恐。 没想到,“尽快结婚”四字被沈父的耳朵敏锐捕捉到,他登时有了主意,拍板道:“就这么办,你去和周行简商量,越快结婚越好,到时候婚已经结了,再公布真相,周家也没法反对,一举两得。” 华国同性婚姻合法,法定婚龄为十八岁,前不久沈清度刚刚过了十八岁的成人礼,周行简早过了二十了,两人结婚,虽说有些早,但有钱人家的小孩,订婚早,结婚早一点也正常。 如果沈清度真的能顺利安抚周家那边,那么把他留在沈家,也不是不行。 “这不好吧——”沈清度心凉了大半截,想再说几句,看到沈父毋庸置疑的眼神,似乎他敢说出一个“不”字,下一秒就要暴喝一声让他滚出沈家,只能憋回肚子里,不敢再说。 * 李霁今天有点儿郁闷。 吃早饭时郁闷——霍哥今天没给他做早餐,既没有摊成爱心形状的荷包蛋,也不见了每日一瓶、上面贴了可爱便利贴的温牛奶。 吃完早饭刷一会儿视频时郁闷——霍哥今天也没给他转发视频,现在聊天框上的火花还是灰扑扑的没点亮,小火人也是灰扑扑的,好像快要死掉了。 不光是绿音没有视频分享,微信上也沉寂着半天没有动静,消息还停留在昨天晚上,倒是周行简老爱给他发一些奇怪的信息,李霁虽然不想回,但【Z】的聊天框掉到了下面,看得他心里堵堵的很难受,把霍昭的聊天框置顶了以后才好一点。 但李霁也没有主动发,霍哥说了去开会的,万一打扰他办正事怎么办。 连开始直播学习的时候也很郁闷——他想着霍昭,居然不小心看错了题干里的数字,难得一道大题全错,还被直播间水友的弹幕毫不留情地指出了,李霁一度十分尴尬。 【煮啵今天是不是状态不太对啊。】 【主播身体不舒服吗?高考之后要好好休息啊,不直播也没关系的。】 【嗯……这个状态,怎么说呢,这个可以问吗,煮啵你是不是偷偷谈恋爱惹(坏笑)(狗头)(坏笑)】 【同意楼上的看法,呜呜呜呜,虽然不想承认,但这状态很明显就是恋爱的酸臭味啊!】 【煮啵你还不知道吧(撅嘴扭头)那天我们都看到了,你被一个男人抱到床上,然后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嘿咻嘿咻了(坏笑)(坏笑)】 …… 李霁的脸从耳根到脸颊涨红,特别是看到最新一条弹幕,彻底爆红变成了一个大西红柿。 那天……是他睡着在桌上的那天吗? 他知道是霍昭抱他上的床,而且也没发生什么,但是这话从直播间水友的嘴里说出来,就带上一丝莫名的、格外羞耻的意味。 但他确实谈恋爱了,这点无法反驳。 可怜李霁还没真正谈过恋爱,就被迫接触了黑暗的成年人的世界,羞耻地红着脸盯着那句“嘿咻嘿咻”看了好半天,吞了吞口水。 “谈,谈恋爱了。”他小声承认。 直播间的这帮水友就像他的亲人朋友一样,和亲人朋友分享这件事的喜悦,大于那种羞耻,李霁心底也有点疑惑,想问问网友,也许郁闷就能消失了。 弹幕又是一阵“啊啊啊啊”的乱叫。 【不行,煮啵你不许脱单,呜呜呜呜你都还没上大学就脱单了,我都大四了还没亲过嘴呜呜呜呜不许。】 【不是有句话吗,大一没脱单,大学单四年啊(狗头)(狗头)】 【主播你还是个孩子啊,我不许你谈恋爱……】 【话说,煮啵你的男朋友,真的是那天抱你上床的人吗?】 李霁乖乖嗯了声,老实回答:“是的。” 他缓慢眨了眨眼,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又继续问:“其实是昨天晚上才确定的关系,是他表的白,但是今天他就突然不说话了,变得很冷淡,微信不给我发消息,小火人也要死掉了……大家知道是为什么吗?” 一说到情感话题,原来听数学题听得昏昏欲睡的水友瞬间不困了,这就如同高中时期,当讲课老师穿插着讲自己的亲身经历小故事时,大家总会打起精神听得格外开心。 【才确定关系?按理来说不至于啊,主播你告诉他你也喜欢他了吗?】 李霁点点头,确信道:“说了。” 昨天霍哥问他的时候,他明明说了喜欢的。 【那不太对劲哎。】 【怎么会第二天就不理人,好怪。】 【怎么和你表的白,说了喜欢你吗?有没有送礼物之类的。】 “怎么表的白……”李霁思考了片刻,略有些羞涩腼腆地低头回答,“他亲我的嘴了,这个就是表白吧。” 礼物什么的,他们都是男人,也不讲究这些,如果霍昭问他要,他会努力直播赚更多的钱,给霍哥买礼物和大房子的。 李霁刚一说出口,直播间水友就格外激动,弹幕刷得飞起,完全称得上义愤填膺。 【宝宝你也太单纯了吧,唉,不忍心说了。】 【srds,按照目前你们俩的发展,煮啵你怕是被骗了吧,人家好像根本没打算和你谈恋爱。】 【本来还没觉得,但主播你一说这个,就肯定是被骗了啊,md,果然还是个孩子,谈什么恋爱!】 【就让我来当这个恶人,煮啵,你估计是遇到“唇友谊”了,其实现在社会上挺常见的,就是只亲嘴不谈恋爱的那种(。)】 【岂止,估计如果今天主播没来问大家,说不定到时候床都上了变炮友,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恋爱了呢。】 唇友谊、只亲嘴不谈恋爱、炮友……弹幕看得李霁眼花缭乱,发现了新世界一样,微微睁大了双眼,他是个保守的人,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也看明白了水友们是在说他被霍哥骗了,霍哥没想和他在一起。 亲了嘴,也不是非要谈恋爱的。 他跳转出去看了看微信,【Z】的聊天框还是没有小红点,又失落地回到直播间的界面。 但李霁心里却不觉得霍昭是那样的人,弱弱反驳道:“我觉得其实也不一定吧,他今天早上说去开组会了,应该是很忙,所以才没空发消息的。” 弹幕水友并不买账。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哪有大学组会从早上开到晚上啊,主播不要自我欺骗!】 【僵尸路过主播的恋爱脑并淬了一口唾沫:恋爱脑狗都不吃!】 【主播认清现实吧,得到了注定就不会珍惜(bushi)。】 李霁一条条弹幕看过去,试图从里面找到一条支持的,但没找到,正失望的时候,手机突然划过微信消息弹窗提示。 他顿时激动起来去看:“现在应该是忙完了,所以给我发消息了——” 然而【Z】的聊天框里只有干巴巴的一句话,给李霁浇了盆冷水,要摇起来的螺旋桨尾巴也委屈地垂下去。 【Z】:今天不回去吃饭了,你先吃,不用等我。 没有表情包,也没有颜文字,只是干巴巴的一句“不回来吃饭了”,让李霁彻底熄火。 好吧,可能霍哥是真的不想和他谈恋爱,可能还像弹幕里说的那样,觉得他很随便,很好骗,以后要和霍哥说明白,他不笨,还比较保守,不谈恋爱是不能随便亲嘴的。 他平复了一会儿心情,呼出一口气,原来的那股兴奋劲儿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要不等会儿还是收拾东西搬出去吧,人就是这样,在没有期待的时候就不会有失望了。 见李霁沉默不语了好长时间,直播间还在嘲讽的弹幕都不忍心了,纷纷安慰。 【主包你补药伤心啊,你还有我们。】 【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狗头)(狗头)】 类似的弹幕刷屏。 下一秒,显示一个熟悉的id进入直播间,因为是互关,所以有专门的铃声提示。 是上次那个打赏了好几个嘉年华的数字id,又刷了好几个五彩缤纷的嘉年华,特效中李霁努力看清发来的弹幕。 【别听他们的。】 第42章 第42章 李霁愣愣地看弹幕的一行字, 然后后台提示收到互关朋友私聊,还是那个数字id。 他看时间也不早了,于是匆匆和直播间的水友说了再见以后就下播, 引起一片幽怨讨伐,最多的还是让他下次直播的时候说清楚和“亲嘴哥”到底怎么样了,叫他别恋爱脑。 “亲嘴哥”是他们给霍昭起的外号, 李霁不让叫也没用。 李霁不敢答应,也不敢不答应,含含糊糊地糊弄过去,就逃也似的关了直播间, 打开私聊框, 看那人发来了什么消息。 【用户b19637858】:刚刚的直播我有看,看了一会儿才进直播间, 别听他们的。 【用户b19637858】:你的男朋友应该没有那么随便,既然亲了就是喜欢的意思。 这还是第一个和他这么说的人, 李霁垂了垂长长的眼睫, 眼底掠过一丝疑惑,遂打字。 【里脊】:谢谢你, 不过不用安慰我了,我都知道了(微笑)(微笑) 刚刚他也思考过,霍哥好像的确没有明确地和他说,喜欢他,要和他谈恋爱, 或许真的和水友们提醒的一样, 他在小山村呆得太久, 早就和时代脱节了,霍哥这种城里人开放一些也很正常, 亲嘴的确算不了什么,是他误会了。 想是想明白了,但还是免不了有些难过。 毕竟就在几个小时前,李霁还查询了京城各环的房价,和他从京大毕业以后能得到的平均工资,算了算他到几岁可以在稍微好点儿的地段买房和对象一起住,连从恋爱到结婚,到办不办婚礼,办的话要请村里的哪些人过来吃席,吃席的时候有什么菜……等等的一系列步骤都想好了。 在他们村,年轻人的恋爱时间都不会太久,一般回来相个亲,或者在城市的厂里拧螺丝的时候看对眼了就结婚了,想生娃的生娃,大部分人生完小孩以后才出去打工,带着孩子生存很难,于是大山里每年都会多出三四个留守儿童。 这也是李霁之前有些抗拒婚姻的一个原因,虽然大家都是有苦衷的,但留守的孩子真的很可怜,一年见不到爸妈几次,唯一的盼头就是逢年过节,要是春运车票太贵,过年也没法家人团聚。 所以他对自己的要求是,等有了赚钱的能力,能对婚姻负责的时候再结婚更好——虽然他好像变成男同性恋了,应该也不会有小孩。 然而淳朴的李霁没想过,居然亲了嘴了,甚至像水友说的那啥过了,还能不结婚。 李霁:地铁老人看手机.jpg。 他又给那个数字id的用户发过去一条消息。 【里脊】:我先下线啦,谢谢你的嘉年华,不过太贵重了,我今天也没讲什么题目,就先退回了,下次直播可以来看。 因为这两年直播经济兴起,网络打赏引起很多不理智消费,所以绿江直播是有专门的礼物退回渠道的,大额打赏可以由主播主动退还,李霁选择了退还,用户b19637858的账户上就又多出一笔钱。 李霁做完这些,就退出了账号登录,他心情不太美妙,有一种憋着火想生气,但又没理由冲任何人发火,只能自己承受的憋屈感,不太适合和别人交流。 就这么放弃了吗? 如果真的是水友说的那样,那李霁现在就应该去把自己那为数不多的行李收拾收拾,然后圆润地滚出这个属于霍昭的房子。 他不是那种没原则的人,为了住在别人家里白吃白喝就能改变自己的标准,不管霍昭是怎么想的,不管这个世界有多开放,他都是那个固执的、认为亲了嘴就得在一起的李霁。 李霁一个人抱着膝盖,灯也没开,在房间的椅子上和自己生了会儿闷气。 脑子里一黑一白两个小人在打架。 邪恶的黑大帅小霁冷笑,反正亲都亲了,你一个男人装什么被占便宜,自己不也舒服了吗,霍昭也没错啊,只要舒服就行了,又不是非要在一起的,你当自己是小学生吗? 另一个白色的小霁弱弱反驳,可是那天霍哥意识不清醒,说不定根本都不记得亲过嘴了…… 黑大帅一脚把白色小霁踢走,邪恶地笑,可是难道你也不清醒吗?发烧的是霍昭,又不是你,现在亲完了又开始装什么单纯,霍昭长得那么帅,你也不吃亏啊,真要说谁被占了便宜,很明显是发烧的霍昭吧! …… 李霁脸红,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从这间卧室开始收拾。 首先是身上的这件毛茸茸的睡衣,他把睡衣脱下来,然后塞进洗衣机里,去衣柜找到自己刚来的时候穿的那件穿上。 衣柜里都是霍昭的衣服,说是这么说,可这些都是他的尺码,李霁并不好意思带走,只把自己原来的那几件放进小行李箱。 床上的被套枕巾,都被李霁和睡衣一起放进洗衣机里洗了。 其实他的东西就那么几样,衣服也很少,一会儿就收拾完了。 于是李霁磨磨蹭蹭地在各个角落翻点零碎的小物件,又屁颠颠拿扫帚过来,扫扫不起眼、几不可见的灰尘,最后甚至用吸尘器在看不见一丝灰尘的房间里,做了次毫无意义的大清扫,手机屏幕还是黑的,没有新的信息发过来。 终于,他推着小皮箱慢吞吞出了屋,轻轻关上门,才终于感到怅然若失。 * 车上。 霍昭看着屏幕里主播里脊发来的那句话和被原封不动退还的打赏,尽是疏冷的眉梢眼角划过一丝笑意。 李霁应该并不是不喜欢他,也许是还没意识到,所以他今天才会用这种方法强迫他正视自己的感情,直播的时候,他也一直在看,李霁甚至还在直播间承认了自己是他的男朋友。 不在意是假的,忘记是假的,今天忍着不发信息也是假的,只有想见到李霁的心情是真的,无数次反复呢喃着喜欢。 等回到家,他会和李霁好好把话说开,把这份郑重认真的感情也告诉他,不会再像今天这样,让他这么没有安全感,就算李霁和周行简有婚约又如何,只要他想,明天自己就可以和他领证结婚。 霍昭比任何人都知道李霁有多单纯善良,又有多好欺负,他只是害怕,如果周行简,又或者是任何除他以外的人,李霁是不是也会这么好欺负,乖乖地把自己送上去。 ——他太习惯算计,以至于到了感情上,自从意识到了这份占有欲,只要嗅到一丁点危险的香气,他就会对李霁用这样的手段,像最细心的猎人,直到猎物自己心甘情愿地跳进那个陷阱里。 正常的恋爱是不应该这样的,可是霍昭没有意识到这种不对和不平等。 ——他要让李霁亲口说喜欢他,离不开他,把李霁从内到外都变成他的。 司机小王在前面开着车,心道老板今天还真稀罕了,居然没给小男朋友打电话,心情还这么好。 直到门打开,霍昭发现家里漆黑一片。 开了灯,李霁的毛绒拖鞋好好摆在门口的柜子上,霍昭去敲他的房门,没得到回应,进去一看,卧房里丁点儿少年生活留下的痕迹都没了,又变成了那间冷冰冰的卧室。 书桌上摞着的几本《高考必刷题》不见了,总用到没有墨水的笔也不见踪影,书架上的那些数学资料都整齐地摆好,恢复如初,连衣柜里的衣服也一件都没带走。 洗衣机运转着,转动声是家里唯一的声音。 霍昭晃神了半晌。 ……李霁走了? 恰巧手机收到了消息。 【霍哥,想了想我还是先走了,这么长时间感谢你的照顾,之前的房租我留在你卧室的床头柜上了,不知道够不够,如果不够的话和我说。】 霍昭走到卧室的床头柜前,那里放着一个信封,里面是一沓厚厚的现金。 闲来无事的时候,李霁和他提起过,他不喜欢把钱放在支付宝或者微信上,还是变成纸币放在身边最踏实。 现在这沓纸币到了霍昭手上,也算一种物尽其用。 他甚至不用再发一条消息转账了。 第43章 第43章 微信不回, 电话也不接。 司机小王开着车漫无目的,时不时偷瞄一眼坐在车后座仍然面色冷淡的老板,回家时脸色还不错的老板, 在家里没呆够十分钟就给他打电话,告知了他今晚要加夜班这一让人悲痛欲绝的消息。 再加上霍昭虽然看着冷淡,实则时不时看手机的焦急情态, 答案呼之欲出,按照小王之见,那必然是小李霁和老板有矛盾了,因为霍昭很少因为生意上的事这么心烦意乱。 小王好奇, 但小王不敢问, 小王只能默默开车,忍受着车里越来越低的气压。 手机里发出的消息, 对面一条也没回,电话也长时间没有接通, 也没提示关机, 说明只是不想回而已。 李霁之前从没有这样过。 * 离开霍昭的家,找一个价格不贵又相对整洁的酒店比李霁想象得更难一些, 霍昭的房子是在京城市中心,600块也只够住一晚上x庭酒店,虽然有了一点积蓄,但李霁节约惯了,并不想把钱花在这上面。 京城的晚高峰并不是五点、六点, 而是七点、八点, 甚至会有从九点半到晚十一点半的二次晚高峰, 富家子弟只是少数,时时刻刻都有人在认真地为生活奔波。 车流拥堵, 但好在市中心地铁发达,运营时间长,甚至凌晨两点都还会运行,他看了看价低的酒店,打算坐得离市中心远点以后再找。 李霁之前没坐过地铁,临时靠着小地瓜的一个【手把手教你如何坐地铁】的帖子,在支付宝上开通了乘车码,虽然搞错安检口、手机信号不好码扫不出来闹了个大红脸,但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好歹也坐上了车。 地铁上男男女女,人挨着人,充斥着广播声、汗臭味、香水味混杂的气味,叫人头晕目眩,但李霁觉着除了挤了些,真的很方便,勉强找到一处空位,并着腿,还因为行李箱太占地方而微微愧疚。 人一放松下来,就开始思考人生。 李霁鼓捣了一会儿手机,刻意忽略掉某个绿色软件不看,事实上,自从给霍昭发完那条消息以后,他就没有打开过微信了,连霍昭的聊天框都设定成了免打扰。 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霍昭,也无从解释这种没有礼貌的不告而别。 霍哥应该会觉得他很莫名其妙吧,说走就走。 其实回想这段时间的经历,李霁都觉得像做梦一样,突然得知自己是小说里要死的炮灰,突然上了变形综艺,突然受到奇怪的挑衅……但从那天拿错行李箱,遇见霍昭开始,一切都有在慢慢好转。 受到污蔑诽谤可以得到澄清,直播也在朝好的方向发展,认识了一帮热情的水友,出分后也顺利填报了志愿……这其中,因为这么一个小错误认识了霍昭,是最让李霁惊喜的,说是奇遇也不为过。 霍哥从一开始就对他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友善好意,李霁虽感奇怪,但也沉溺其中,不愿细想,亦不愿以小人之心揣度自己的朋友,这就如同剧情错乱,特意给他这个小小的炮灰发配的主角光环,让他在这条踽踽独行的路上,不那么难熬和孤单。 ——但是,这样的缘分估计只能就到此为止了。 亲了嘴,却还不清不楚,以朋友自居? 那下一步是什么,睡了也要装作是朋友? 李霁还没有迟钝到那个份儿上,对自己的道德要求和羞耻心也再不容他装傻。 他也没有埋怨霍昭的意思,因为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很正常。 不知过了多久,到站的广播声响起来,李霁随着人流挤下地铁,出站,凛冽清新的寒风袭来,李霁打了个寒颤,恍惚间,竟如初到京城时一般。 来京城这么久,他还没以平静的心情看过京城的夜景,原来城里也是会有如此苍白静谧、如洗如洒的月光的,路灯闪烁着黄色的光晕,投射出长长的人形的影子。 就好像在过往的记忆里,他早看过了无数次的那样,然而李霁确信,自己从未看过这般的景象。 与霍昭相处的过往点点滴滴,也要随着这风而飘散——可是为什么会这么不舍呢?一想到要和霍哥划清界限,心就不由自主地刺痛起来,这刺痛感是如此、如此的熟悉,到了他不能将其忽略,将其解释为失去朋友的合理难过的程度。 ……有什么很重要的、他不该遗忘,却忘掉了的事吗? 李霁不再去想。 恍恍惚惚地在街道上走,最后在大学边上找到一家快捷酒店暂住,房间很小,被褥也有点将要发霉的潮气,但胜在价廉,因为头疼的缘故,没多久就睡了。 梦里,屋子比他住的廉价宾馆更破烂,房顶破了洞,床板也很硌人,意外得眼熟,却死活想不起来是在哪儿。 有个男人的声音一直在叫他“李老师”、“李老师”的,身形高大,看不清面孔,似乎和他关系很亲密,总爱搂着他的肩,把嘴凑到他耳边说话,吐息灼热,李霁想告诉他,他认错人了,自己还是个学生,不是什么老师,话却说不出口,在舌尖打了个转,最后变成一句含混的“阿昭”。 这似乎不是他们第一次做这档子事。 这个梦太真实了,他像是喝醉了一样,意识眩晕地任由人往床上带,那人用手护住他的背,但被硌了一下,黑眸还是蒙上一层水雾,那人只顾着说爱他,疯了似的说爱他,似乎只要一点拒绝,就能引起山崩地裂,就会让说爱的人血肉模糊,吻在清瘦的肩胛骨和背部,就如同烙下了一段永恒的誓言。 老实人想回应,但只能紧紧闭着嘴,避免令人难堪的声音倾泻而出,用力攥着床上皱巴巴的被单,呆愣着盯着破屋漏雨的天花板看,一晃一晃的。 他好像哭了,那人用温热的舌头舔过流泪的眼睛、细微颤动的睫毛和薄薄的眼皮,他就哭得更厉害了,那人好像低笑着在他耳边微喘:“李老师,你是水做的吗?哪里都在哭。” 他难堪地想并拢双腿,却被两手大力分得更开,李霁看到了,那双手的手腕上全部都是一条一条、密密麻麻、蚯蚓一般丑陋的陈伤,而屋外又是一阵狂风骤雨,闪电划过夜空,不知何时才能止息。 然后李霁就看不见了,他被翻了个身,头抵在一个枕头上,明明是梦,连头一下下抵在柔软枕头上的感觉、身后的喘.息、淡青的脉络感都如此真实,他醒不来,又爬不走,只能带着哭腔说了一句:“……我想看着你的脸。” 那人心情很好地笑了声,去亲吻他的嘴唇,李霁看到了,他从没看得这么清晰,他们之间毫无罅隙——男人的眉眼,雾气将散时一样现出来——和霍昭一模一样的脸,但更成熟几分,眼睛斜上方还有一道短短的伤疤。 …… 李霁醒过来的时候,天还蒙蒙亮,他抬手捂住脸,脸上也是湿漉漉的,他真的在梦里哭了。 至于身下的床单,要不是梦里的记忆还清晰,估计他就以为自己都快二十的人了,还尿床呢。 李霁:“……” 为什么呢?不应该啊。 李霁面无表情,想把头整个埋进被子里,又想到了昨天梦里的某些画面,生生止住了,脸陡然变红。 很瑟琴,也很邪恶,小霁脏了,不再是那个班里男生聚集看岛国片都要摆摆手说去打工的小霁了,梦得那么清晰,甚至换了很多姿势,李霁仿佛已经无师自通,跳过学习进步的阶段,从一个单纯小男生变成了这方面的大师。 小小霁现在居然还精神着,李霁恨铁不成钢地不去理睬。 梦里的人甚至还是霍昭,那个一向温和、对他很好的霍昭,在他的梦里也换了个面孔,说是禽兽也不为过。 但归根结底,春.梦是李霁做的,再抵赖也不行——他居然刚从霍哥家里搬走一天,就做了如此放浪形骸的梦来意.淫霍哥,从亲嘴直接飞跃为某种运动,可以说是非常没有良心了,简直可以用东郭先生和狼、农夫与蛇来形容。 李霁沉痛地思考。 为什么他明明一部片子也没看过,也没什么这方面的经验,看过的最大尺度就是在电视剧上看过主角亲嘴儿,之前知道的小说剧情虽然是万人迷总受文,那也是能通过绿江审核的阉割版,却能梦到如此真实的……过程。 并且在这个梦以后,他终于想起来去看看被他设置为免打扰,冷落了一个晚上的霍昭,微信消息已经99加了,绿音也是。 他首先打开绿音。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们的小火人,自己把自己打包在了一个纸盒子里,只露出小小的黑豆眼睛和半个小火头,上面还显示了“互动中断,我先离开啦。” 然后看到的是霍昭新发的几条消息。 【小火人灰蒙蒙的。】 【我承认当初是我要养的这个孩子,以为这样就能和你更好地培养感情●^●】 【我没回消息,你生气了吗?现在你说走就走了,孩子已经要死了,连我你也不要了吗?】 隐身的父亲,不负责任的妈,灰蒙蒙的孩子,破碎的家。 他看着灰扑扑的小人,一时不知道回什么,心虚地退出绿音,希望霍昭不要看到已读的标志。 紧接着又点进微信里霍昭的聊天框,最新的一条消息是刚刚发来的。 【李霁,抖音刚刚显示已读,我知道你看到了,现在下楼,我就在你的酒店门口。】 第44章 第44章 【李霁, 抖音刚刚显示已读,我知道你看到了,现在下楼, 我就在你的酒店门口。】 李霁吓得登时直挺挺地一下子精神了,之前春.梦带来的遐想连篇也一同烟消云散,他第一时间想的不是霍昭是怎么发现他在这个酒店的, 而是要怎么面对刚刚出现在他梦里的霍昭。 太超过了,李霁觉得只要一看到霍昭那张略有些冷淡、又过分帅气的脸,就能想到梦里那人叫他“李老师”时吐在他耳边、让他整个人酥酥麻麻、面红耳赤的微哑嗓音。 他果断敲字:不用了吧,我现在有点忙, 没有时间, 哈哈哈哈(微笑)(微笑) 还没来得及发出去,正在输入中, 【Z】就又发过来一条信息。 【Z】:不用说忙,现在这个时间, 刚好下来一起吃早饭。 把他想说的全部预判并且堵在发送之前了。 李霁灰溜溜地坐电梯下楼, 走之前还不忘侧过身子,在酒店房间的镜子里摆弄几下自己的头发, 把翘起的呆毛压下去,确认自己还是帅气的。 其实比起之前的矛盾,他更在意昨天奇怪的梦境,不光是那些让人羞耻的画面,还有令人难以忽略的霍昭手臂上、尤其是手腕处道道的割伤。 他虽然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但心里头还是有个疙瘩, 想着那些伤疤, 趁着霍昭来,他就下去看一眼, 以防万一。 步履匆匆。 李霁从酒店的旋转门出去,就看到霍昭在那辆颜色低调的车前,目光沉沉,他小心地靠近,正对上男人幽深的视线,像是漫长的夜的漩涡,和梦里那双眼睛重叠,叫人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想问问霍昭究竟把他当成什么,那个吻算什么。 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像网友说的那样,霍昭对他只是玩玩而已。 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看到这个人,像是心脏被轻轻握住,心里躁动和蓬勃的野草跟着屏住呼吸,所有的隔阂、疑问都不再重要,李霁几乎想种想冲上去把霍昭的衬衫袖口捋上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那些伤疤的冲动。 想更快、更快地跑向这个人。 李霁见过霍昭很多次,唯独这次在做了这个梦以后,感觉是特别不一样的。 然而想是这么想,李霁最终什么也没做。 只闷闷地说了句:“……霍哥,你来了。” 霍昭也只说:“嗯。” 继而一步一步走过来,离李霁更近,静静地看着他,男人今天的衬衫不像往日的熨帖,领带也有些凌乱,眼下微微发青,似是一夜没睡,有一丝很不常见的颓唐感。 李霁又有点心软软。 不过他都做好了霍昭要和他发火的准备了,丧气地垂着头敛着眸,心道自己虽然嘴笨,但是仔细寻道寻道也能把道理讲清楚,不用害怕,道理都摆在那儿,就算霍昭再怎么能言善辩、巧舌如簧,他也不会心软、不会心神混乱……他打定主意要搬家,就是要铁石心肠! “小火人死掉了,家里的东西都收走了,给你买的衣服一件也没带走。” “还留了一个信封的钱,说是租金。” 李霁心里发虚,人在心虚的时候,更会下意识地谴责对方。 他握紧拳头,说出了认识以来对霍昭说得最重的话:“我只是觉得我们不太适合住在一起,所以就搬出去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不是很正常吗?又不是不做朋友了,你之前不也不给我发消息吗……” “总之就算小火人死掉了,也不只有我的责任!” 老实人其实话刚出口就后悔了,他善良,觉得对于霍昭,自己话说得太重,有点过分,但腹稿都打好了,他说完这两句就等待着霍昭的回复。 李霁也低着头倔着不说话,心想就看谁能耗过谁呗,过了许久,也没听见霍昭出声。 他憋不住了,就想着偷偷抬头瞅那么一眼。 他看见霍昭的眼眶红了一圈,男人的眼睫是浓密而黑的,根根分明,此时接连颤动了几下。 李霁没清晰地看过霍昭哭,明亮的泪滴涌上他黑色的眼珠,眼睛像一片起了大雾的森林、经夜蓄满雨水的泥潭。 “你要离开我吗?”他终于发出这句短促的、看似平静的问话,声音干涩到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任何一个字,竭力克制地闭上了嘴,薄唇紧紧抿着,可是一会儿,泪珠就顺着脸颊一颗颗地滑落摔到地上,支离破碎。 现在还是清早,霍昭停车的地方也还算隐蔽,没太多行人,然而归根结底是在外头,李霁抬手想去帮霍昭擦眼泪,刚刚要铁石心肠对待面前这人的心思通通被抛之脑后。 那一刻,一颗泪珠砸进了李霁明明刚装戴上铠甲,以为变成铜墙铁壁般的心,在那处地方形成了一个湖泊,他忘了从哪儿看见这样的形容——的确,眼泪是世界上最小的湖泊。 所有想要恶语相向的想法都消失了明明只要简单地回答一个“嗯”字,但李霁说不出口。 他最看不得别人哭的,尤其是这人还是对他特别好的霍昭。 “别,别哭了。”李霁说。 犹豫片刻主动牵过霍昭的手道:“……那我们回家吧。” 不管怎么样,有再多的误会,都先把霍昭领回家了再说。 牵手的时候,李霁有意无意地撩了霍昭的半截袖子上去,露出半截结实的小臂,手腕处戴着腕表,并无梦里见到的那些伤疤,他心道应该就只是个梦境而已。 霍昭反手握住他的手,以一种十指相扣的姿态,黏着他也不开车门,李霁分出一只手开了车门,坐上了车,小王从后视镜里看见紧紧扣着的手,啧了一声,觉得老板还真是外人面前装模作样,李霁面前唯唯诺诺。 接着车后座的挡板升上去,成了一处密闭的小空间,声音和画面都被阻截在里面,霍昭又黏黏糊糊地把嘴唇凑近老实人的脸颊,小声问:“这次回去就不走了,好不好?” 李霁不说话,他又在和自己生闷气,明明都已经做好了要离开的决定了,结果被男人的眼泪攻势轻易击溃,以失败告终。 霍昭轻轻抱住他,说:“霁霁,好累。” 他没说的是,京城很大,他看了保安亭的监控,李霁往地铁的方向走,就猜到他舍不得花钱,于是直接在二环外的平价酒店一家家地找过去,酒店规定不许透露住店客人信息,但正值深夜,有的酒店前台没有意识,被套话也就说了。 霍昭在大半个夜晚过去以后,总算幸运地找到了李霁。 李霁想挣扎推开,告诉霍昭非恋人关系不可以这么勾肩搭背、搂搂抱抱的,两个男人也是不可以的,又听霍昭的嗓音在头顶响起:“这个晚上去找你的时候,我想了好多,霁霁,我没有你不行的。” “我们在一起好不好?”霍昭说,“霁霁,我是你的,我只能是你的,可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我的。” 这毫无疑问是一种正式的表白,但一向迟钝的李霁此时格外敏锐,察觉到这话的病态,他想说这世界上没有谁是谁的所有物这一说法,霍昭不应该这么说,但又莫名不忍心。 他总感到只要他说出一句拒绝的话,脸上还有泪痕的霍昭就要碎成一片片了,最后还得他来拼好。 最后,李霁像霍昭之前摸他的脑袋一样,笨拙地摸了摸霍昭的头,结结巴巴说:“……我,我也是你的。” 霍昭现在的状态似乎很不正常,他意识到,然而还是同意了,经过那个梦,和之前很长时间的思想建设思考,他发现自己可能真的喜欢上霍哥了。 如果喜欢,那么这个人的每一面,他都想看见,并乐于去接受。 他太紧张,指甲用力,把掌心都抠出痕迹你,为了以防万一,李霁又问了一句来确认:“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在谈恋爱?” 那个“爱”字还在舌尖,他窄腰就被揽住,冰凉的吻落在他的唇上,和那天霍昭发烧疾风骤雨般的吻不同,这次的这个轻柔含蓄,他们的嘴唇碰在一起,霍昭趁势拥住他,温热的唇瓣含住他的耳垂,叫老实人晕眩地坠入那口霍昭打造的人工湖里。 李霁晕乎乎地搭上他的肩,又这么很轻地亲了一会儿。 虽然挺舒服,但李霁吃一堑长一智,突然寻思出不对味儿来,小声试探:“霍哥……你这么会亲,是不是很有经验?” 是啊,霍昭都二十多了,谈过恋爱也很正常,就算是他的同学,都有才上高中都谈了两三段的,还互相报数、攀比对象有多漂亮帅气的,都是很正常的……李霁心想,可能霍昭没谈过才不正常,没谈过怎么这么会亲嘴,难道真是天赋异禀。 其实就算霍昭说了他之前谈了多少段恋爱,他也不能怎么样的,呵呵。 霍昭愣了一秒,轻笑了声,目光温柔地注视他,说:“李霁,永远都只有你一个,过去也是,现在也是,将来也是。” “不是说过,我是你的吗?” 于是在短暂的分开之后,他们的嘴唇又贴到一起,李霁被亲得晕成一片,像喝了炉边温着的葡萄酒,那一点甜甜的汁水连着呼吸一起被抽干,这种让人上瘾的欢愉叫他快要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当然也没注意到霍昭说完那句话时眼眸中瞬间的暗沉。 车上的冷气很足,但他要像糖一般地溶化了,李霁变成了一颗小树,只能被迫弯着腰缩成一团,被亲得叶子微微摇晃,零零落落地颤动着。 下了车,李霁先下,霍昭在车里看着他进了门,和王坤说:“就这几天,再去医院一趟。” 他摘下那块名贵的腕表,下面遮住的新伤旧伤露出来,那是一只霍昭永远不想在李霁面前摘下的表。 第45章 第45章 霍昭喜欢李霁, 他说不清为什么,他之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也许是因为那种一开始就有的熟悉感, 全身的每个细胞、每根血管经络流动着的血液都在反复叫嚣着,他必须要去爱李霁。 而经过相处,他发现这的确是个很值得爱的人, 毫无保留的信任着他、对朋友也很好,霍昭喜欢李霁身上水果沐浴露的香气、他说话时温吞的语调嗓音、工作学习时的专注认真、拥抱时身体柔软的热意……霍昭根本没法控制自己不去爱他。 李霁本身就是个很好的人。 除了自己,也会有更多人喜欢他,不是那个周行简, 也会有别人。 霍昭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但他却不能确定,这么好的李霁, 在见到这些比他更年轻、更开朗、更和李霁有话题……最重要的是,比他更正常的人的时候, 会不会对他们展露出同等的善意。 他想, 如果有一天,李霁和他说喜欢上别人了, 那他又能怎么办呢,要把李霁关起来吗,关进城郊鲜有人经过的别墅里,李霁肯定会哭,或者哄着李霁上床, 可是李霁怀不了孕, 想用孩子留住他也不可能, 而且李霁自己还这么小,还有大好的前程, 他又怎么忍心。 最先的一点,李霁会发现他的真面目,发现他其实根本不像装出来的那么温和、友善,而是卑劣的,会厌恶他、想要逃离,排斥和惧怕的眼神,会出现在李霁眼中。 他能不在意别人,却无法不在意李霁。 想到这个,一层又一层的苦涩缠上霍昭的心脏,让他难以呼吸和忍受。 于是他和李霁说:“我是你的,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我的。” 李霁还全然不知,正在畅想和恋人的美好生活。 他在书架前翻着一本书,是西班牙一个诗人冈萨雷斯的诗,他其实对文绉绉的东西并不太感兴趣,也没有鉴赏的才能,但里面有一句话。 “我知道我存在,是因为你把我想象出来。我高大是因为你觉得我高大,我干净是因为你用好眼睛,用干净的目光看我。你的思想让我变得智慧,在你简单的温柔里,我也简单而善良。但是假如你忘记我,我将无人知晓地死去。人们会看到我的□□活着,但寄居在里面的……将是另一个人——阴沉,愚钝,乖戾。” 是霍昭喜欢的诗吗? 李霁心中掠过一丝不舒服,悄悄把这本书藏了起来,放在书架最角落,还用好几本大部头的书遮住了,确保不会被霍昭看见。 其实诗本身写得很有文采,但他总感觉霍昭看见了也会不舒服,连他都觉得不适了,霍哥心思那么缜密,说不定还会多想。 其实之间在车里,霍昭和他说的一些话,也让李霁感觉怪怪的。 虽然他刚刚看到霍昭手臂上并没有梦里的那些伤,但还是没法不去在意那个梦,但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李霁相信这些时间足够让他以更委婉的方式,慢慢了解自己的恋人。 * 沈清度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看不起的人在一张床上醒来。 他浑身酸痛不已,腿间也一片狼藉,环顾四周,是他订的那间酒店的房间,昨天晚上他约了周行简到这家酒店,周行简没拒绝,沈清度还在酒里放了东西,自己也喝了,药劲儿很大,他意乱情迷地和进来的人滚了床单,就在这张床上。 如果他把宝贵的身体都给了周行简,周行简就没理由不和他结婚,事到如今,也就这一个法子,只能安慰自己周行简也还行吧,虽然他最喜欢的还是霍昭哥哥。 沈清度暗骂周行简也不知道做措施,恶心死了,去看旁边还睡着的人,这一看却不得了,直接吓得发出一声尖叫。 “霍声,你怎么在这儿!” 霍声被这一声惊醒了,正要骂,意识到是沈清度,又心情平复了点儿,霍声去搂沈清度的腰,说:“清度,昨晚的事都忘了?” 沈清度的滋味不错,应该还是处,霍声虽然身经百战,但男人嘛,一想到这个他就呼吸急促,精虫上脑,恨不得再来一回,从心尖蔓延出一种终于得到了自己的白月光的爽感。 沈清度完全不明白,明明约的是周行简,怎么来的是霍声,尖叫道:“你怎么会在这儿,周行简呢?!” 这一句周行简倒是给迷晕了的霍声清醒了一下,是啊,他之所以在这儿,还是周行简说,沈清度主动约他到酒店献身,不好意思亲口提,让周行简找他说。 霍声还奇怪呢,周行简就说自己已经对沈清度没感觉了,祝他们幸福。 结果现在反应过来,原来这沈清度平时死都不肯让他碰,是在给周行简守贞呢,上赶着约人去酒店找草。 一反应过来这件事,他心里的怜惜顿时消失了大半,更别提沈清度还在埋怨他,一副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心下更添了没察觉的厌烦。 白月光,说着好听,就像有个女作家写过的那样,得到了以后就成了衣服上的饭黏子,更别说这白月光心里还有别的人。 沈清度也知道了是周行简叫霍声替他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不敢相信周行简竟然会这么害他,但事已至此,周行简肯定也知道了自己已经和霍声上床的事,就更不可能和他结婚了。 像是掐好了时间似的,周行简发来一条微信消息。 【行简哥哥】:祝你和霍声幸福。 【行简哥哥】:退婚就不用退了吧,反正你也不是沈家的真少爷,什么时候换回来,我和李霁结婚,哦不,是沈霁。(墨镜)(墨镜) 周行简话里话外心情很不错,沈清度却不由得怒火中烧,李霁,又是李霁! 沈桥没有把消息传出去,唯一的可能就是李霁自己告诉了周行简,至于李霁是怎么知道的,那应该也是沈桥那个老东西告诉的,迫不及待地要把亲儿子找回来。 沈清度是已经忘了在沈家过的十几年好日子,一心觉得沈家人要联手置他于死地,他忍着屈辱,依偎到看不上的霍声怀里:“霍声,我的身体已经给你了,我们结婚吧。” 如果沈桥发现他没价值了,肯定会立刻丢掉,唯一的办法就是再找一座新靠山。 霍声虽然不学无术,但好歹也是霍家人,反正和他结婚,也算离霍家更近一些,到时有更多机会见到霍昭哥哥,他相信以自己的魅力,即使是已婚,也能吸引到霍昭哥哥…… 霍声听了有点意外,所以犹豫了一会儿——要是放在以前,他肯定是很乐意的,但现在床也上了,他又觉着结婚是件束缚人的事,不那么乐意了。 但温香软玉在怀,霍声难得见到沈清度这样,便也应了好。 反正到时候能不能结成,也不是他们说了算的,结了也不亏,毕竟沈清空进了局子,沈家最后可能还是沈清度的,他也能分一杯羹。 * 周行简打完球刷了会儿微信朋友圈。 霍声发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到手了。 不熟悉霍声的人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几个玩得好的兄弟却很清楚,霍声之前说过迟早要把沈清度搞到手,周行简还因此和他动了拳脚,弄得很不愉快。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周行简还巴不得霍声和沈清度搅和在一起,两个烂货赶紧结婚,他也可以和李霁在一起。 他在这条朋友圈下面心情很不错地评论了句恭喜,就去和李霁邀功卖惨。 【咽下の情绪零碎】:沈清度邀请我去酒店。 李霁没秒回,周行简不太满意,自动解释为李霁没看见消息,过了好一会儿,手机有动静了,他立刻迫不及待地看了。 【小兔子】:哦。 就回个“哦”? 周行简把这解释为李霁不爱在微信上说话,又或者是看到消息生气了,心情还是不错,继续发。 【咽下の情绪零碎】:但我没去。 那边又是好长时间没回消息,周行简按耐不住要再发的时候,李霁的消息过来了,还是只有一个“嗯”字,像是根本就不关心。 周行简才不相信李霁会对他和沈清度的事漠不关心,并不死心。 【咽下の情绪零碎】:沈清度还和霍声搅和在一起了,估计会结婚。 这次的回复隔了更长时间。 李霁肯定是很震惊,在组织措辞。 周行简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屏幕,都觉得眼睛发酸了,提示铃声才叮咚地响了一下。 【AAAA野菜土特产供应小李】:好的。 这分明就是根本没有认真看他在说什么! 周行简真的生气了,不明白李霁在和他摆什么谱,欲擒故纵也要有限度的,于是愤怒地敲了一句话过去。 【咽下の情绪零碎】:你有没有好好看我在说什么?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这次李霁发过来的自信终于不再是三两个字了,而是一句话,杀伤力远比之前的冷漠“嗯”、“哦”更强。 【AAAA野菜土特产供应小李】:我和霍昭在一起了,现在是恋人关系,请以后不要再给我发这些莫名其妙的信息了,下次再发会拉黑。 第46章 第46章 经过连续不断的网上学习, 李霁自认为对于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男朋友已经有了很高的造诣,于是毅然地和周行简说不要继续给他发信息。 他搞不懂,周行简和沈清度、霍声的情感纠纷也要来和他提一嘴, 是有什么赛博暴露癖吗?周行简和这俩人在李霁眼里也是半斤八两,他对别人的感情经历不感兴趣。 如果霍昭因此他和周行简有什么,就更不值当了, 所以李霁要把这种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 他上网搜索了如何“如何当一个合格的男朋友”,弹出了很多条搜索结果,最上面的一条显示—— 一、和别的男生女生保持距离,有人欺负他要站在他那边, 无条件地相信他。 二、男朋友说的话要记住, 时刻关注他的想法,不要因为懒就忘记了男朋友嘱咐的事。 三、分享自己的生活, 也是一个很好的聊天的开始,要有仪式感, 注意细节。 拒绝周行简的接近, 显然就是践行了搜索的第一条,李霁有点小得意, 但憋着没说,希望霍昭能自己发现。 他特意坐在霍昭看文件的客厅里柔软的羊毛毯上捧着一本二手淘来的《高等数学》,盘腿,直着腰,面容严肃, 手里还攥着根还剩半管儿墨的黑笔, 似乎看得十分认真, 风从窗子里进来,他柔软的发丝也被吹得微微拂动。 霍昭一坐过来, 李霁的身子就紧绷了,他感觉到霍昭的手轻轻抚摸过他后颈的头发,他觉得有点痒,缩了缩脖子,像猫猫被扼住了命运的咽喉,只是不像猫被抓住后颈会乖巧地一动不动,他攥紧拳头慢吞吞说:“我在学习,很忙,没空和你玩,你去一边玩去吧。” 他决定要小小地报复一下霍昭上次不理他、冷暴力他一天的仇,告诉他有事要好好沟通,不可以不给他发消息。 霍昭的手指还是没离开他的后颈,轻轻地吻了一下李霁泛上薄红的耳根,嗓音温柔:“嗯,霁霁在学习,学得很好。” 什、什么……李霁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被亲得没脾气了,把书放下来,才看见那本书被他拿倒了,顿时尴尬不已,更加唯唯诺诺,软乎乎地“嗯”了一声强撑,自觉很有作为男人的气势。 然而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李霁自己,和哄着他、当捧场王的霍昭会说他是个很有气势的人。 “嗯……你知道就好。”李霁咳了一声,装模作样、扭扭捏捏地指责道,“下次不要在我学习的时候过来了,知道吗?” 他说完又觉这话有点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声补充缘由:“要是非要过来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都是相互的,你自己也不能像那天一样,一条消息都不给我发了,我真的会很担心……” 李霁又不好意思往下说了,霍昭在他耳边蛊惑道:“担心什么?” “……”李霁最受不了霍昭在他耳边这么慢语速地说话,一鼓作气说,声音都抬高了几度,“担心你是骗炮的渣男!” 这个也是直播间水友提到过的,老实人虽然不太了解什么是骗炮,但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词,估计和唇友谊那种差不多吧。 霍昭被噎了一下,难得地沉默了几秒,压低声音问:“……从哪里看的这些?” 他那天其实是在直播间看着的,但注意力大多时候在李霁说的话上,没怎么关注弹幕网友,故而也并不知道这是李霁从弹幕里学来的。 李霁见一向无所不知的霍昭还要来问他这个名词是从哪里知道的,喜滋滋的,得意地嘿嘿了两声卖关子,丝毫没意识到霍昭问句里的危险:“那当然是从一个神秘的地方看到的啊。” 绿江直播,他的互联网信息获取来源,霍昭永远不会知道,恋人之间也要有自己的一点小秘密。 神秘的地方? 霍昭面色还是不改,唇边挂着万年不变的温和的笑,眼神却含着碎冰碴子,平静得过分,在思考什么似的。 “……那霁霁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 李霁还处在得知了霍昭不知道的名词的快乐中,又哼哼了两声,重复一遍:“我当然知道了,怎么会不知道呢,没有人比我更懂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了。” 少年的瞳孔坦荡清澈,他毫不谦虚羞涩的模样,让霍昭更确定,李霁其实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松了口气之余又觉得好笑。 李霁想换个话题,因为他话是那么说,其实确实不知道骗炮是啥意思,但男人温热的唇瓣掠过他的后颈,引起小动物般瑟缩的颤栗,他出于某种直觉想躲,后腰被大手扣住,逃脱不开。 男人慢条斯理地去亲他,手没有满足于腰间,一路向下,伸进衣摆里,顺着他清瘦微凸的脊骨抚摸,直到停在裤腰那儿,指尖在那处暧昧地停留了一会儿。 李霁以为这就结束了,不知为何小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点遗憾,霍昭却顺势挽住他的腰和臀,向上一托,把他整个人都托抱在了怀里,还是面对面的那种,也不亲他了,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瞳仁漆黑。 “……不、不亲了吗?”李霁脸红,张了张嘴,躲闪的目光里有不易察觉的期待,“我还以为要亲的,真的不亲吗?那我可以亲亲你吗?” 李霁说着,头往前凑近,蜻蜓点水似的在霍昭嘴唇上碰了一下,非常纯情。 霍昭的唇角又有了点弧度,说出的话却是要多邪恶有多邪恶:“霁霁,你该不会以为骗炮,就是这样亲一亲吧?” 他附身在李霁耳边低语了两句,倒也没说什么特别荤的,李霁的脸就完成了由白到红,到爆红的转变,猛地咳嗽了一下,余光乱飘:“你,你不能这样。” 骗炮,简单解释就是带有欺骗性质的xxoo,指一方借着感情的借口去满足自己的情感需求,最后却不愿意承担起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和担当。 竟然是这个意思?那他刚才岂不是在对着霍哥随意耍流氓,虽然早晚他们是要这样那样的,但是他们才处了多长时间,这也太快了,李霁接受不了。 想到自己那么误会了霍昭,李霁又感到很对不起他,他小声说:“如果你想要……至少也得过、过几个月,或者几周,也行的。” 反正都是男人,霍昭身材应该也挺不错的,他又不吃亏,李霁脸不红心不跳地想,并且暗自思考了自己在上面的可能性,得出的结论是概率很大。 他这么1的人,就是要在上面的啦,一定会好好心疼霍哥的。 听见这句补充,霍昭呼吸好像更重了一点,握着李霁窄腰的手一紧,想说什么,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开了对李霁的禁锢,敛了眼帘,温柔地笑,揉了揉李霁有点乱糟糟的头,克制道:“……谢谢霁霁。” 李霁不明白霍昭怎么突然说这个,又突然放开了他,难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又或者只是突然不想亲亲了……难道是担心他不行? 他很行的!真的!虽然李霁没有尝试过,但这是男人不容亵渎的尊严。 他懵懵地被放坐在柔软的地毯上,整个人都是愣的,霍昭在他的目光中进了浴室,接着传来隐隐的哗啦啦的水声。 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冒出来,大白天洗澡,霍昭真的好爱干净喔。 * 霍声耐不住沈清度的磋磨,总算和还在国外的父母、霍家老爷子说了沈清度和他两情相悦,他要和沈清度结婚,霍老爷子听了,既然沈清度和周行简已经要退婚了,也没什么不行的。 在他眼里,霍声这孩子还小,玩心重,在外头玩久了,结个婚收收心也还不错。 沈清度那边想办法和沈家人解释清楚了,说周行简要和李霁在一起了,霍声也要和他结婚,沈桥是喜闻乐见的,这样就相当于沈家同时攀上了周家和霍家,是显而易见的好事。 这么一来,也不用澄清什么了,就对外界宣称,李霁是流落在外的三少爷好了。 结婚前,两家人见了一面,餐桌上沈清度左顾右盼,想看看霍昭来没来,却没见到人,明敲侧击地问霍声,只得到一个“今天高兴,别提晦气的人”的没好气的回答。 失望是肯定的,但沈清度想想,婚礼上霍昭总是要来的,即使不给霍声面子,霍老爷子的面子总不能不给。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很快地敲定,应沈家的强烈要求,霍声和沈清度连惯有的一场订婚宴都没办,就办了婚礼,婚礼操办得仓促,加上霍老爷子不喜奢侈浪费,霍声自己也没什么存款,婚礼预定虽然算不上简陋,但也不太符合沈清度的预期。 但他还是大宴宾客,特意把最先的一封请柬发给了李霁,他要让李霁看看,即使他能把周行简抢走,剩下的那些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是他抢不走的。 沈清度确定李霁一定会来。 第47章 第47章 收到沈清度的婚礼请柬, 还是和霍声的,结婚结得如此之快,是让李霁没想到的。 本来没想去, 但周行简说有关于剧情变动的消息要和他分享,只能线下说才说得清楚,约他那天顺便见个面, 于是他想着倒是时间正巧,就也答应了。 去婚礼的事他没想着瞒着霍昭,霍昭作为他的男朋友,本来就有他的行踪知情权, 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瞒的, 霍哥这么善解人意,肯定能理解他。 晚上, 他悄咪咪、暗戳戳地和霍昭提了那么一嘴,偏生还眨巴着水灵灵的狗勾眼, 把外观精致的请柬正面反面地展示给霍昭看, 说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这个,十分心大地问霍昭去不去, 叫人说不出半个“不”字。 “你想去吗?”李霁自觉坐到霍昭的床上,仰头看端着水果切盘过来的霍昭,霍昭没说话,拿小叉子叉了一块芒果到他嘴里,有点大块, 李霁嚼了嚼, 咽下去了又说, “……我有请柬,可以带你一起去的, 上面写了欢迎携带伴侣家属共同前往的。” 说这句话李霁其实是含了点儿自己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在里头的,说到“伴侣家属”这四个字时心尖软了软,甜蜜泛滥的程度连嘴里的芒果的甜味儿都比不过。 然后李霁就被托起抱住,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发现霍昭总喜欢这么抱他,面对面抱小孩似的,姿势让人脸红心跳,霍昭的下巴埋在他的颈窝处,他听见男人的声音说:“那就男朋友带我去。” * 虽然暂时解决了沈父那边,但沈清度最近也没好过,婚礼还没办,沈清度已经和霍声哭了闹了不知多少场。 他是早知道霍声花心风流的,这也是他一直看不上霍声的一个原因,但既然他把自己给了霍声,木已成舟了,霍声也要和他结婚,就应该为他收心,这浪子回头的小说桥段百看不腻,说来还挺值得沈清度在朋友圈里吹嘘一番。 沈清度也的确因此收到了很多共友的祝福,大多都是说霍声一直在等他,他是霍声心里的白月光,之前风流,和那帮子莺莺燕燕不过就是逢场作戏,什么明星模特的,都是他沈清度的替身罢了。 当然了,即使朋友不说,他也对他是霍声的“白月光”这一点,深信不疑,这种凌驾于所有霍声之前的小情儿或前任的优越感,让沈清度连着霍声本人,都看顺眼了些。 霍声和沈清度同居了,从酒店那天开始最初的几天,霍声对他很不错,一如既往地温柔体贴,直到婚期将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一开始沈清度也没在意,直到霍声在外面偷养的小情儿找上门来,他才知道原来霍声根本没像嘴里说的一样,把烂关系断了。 小情儿自称叫什么叶清席,今年也刚好十八,名字里居然和他还有一个字的相像,想必也是他替身中的一个。 这人不知从哪儿搞到他的联系方式,竟然说让他救救自己,他被霍声关起来了,电话里听着很急:“你好,沈少爷,请你帮我逃出去,我是直男,是被霍声强迫的!求求你!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我就在郊区一所——” 但沈清度怎么会信了这种下三滥的人的话,没听完,直接把电话挂了,反手给霍声发了条消息,等了一分钟,霍声没回,他干脆电话打过去,说自己生病了,要霍声马上回来。 霍声回来是回来了,浑身酒气,看到沈清度好端端地在客厅里,根本不像病了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今时不同往日了,沈清度既然要和他结婚,那就不能像之前那么任性,他正想着数落教训几句,沈清度就把什么东西砸到了他的头上。 他疼得龇牙咧嘴,摸了脑袋一下,没出血,扔过来的是部手机,刚想怒骂,沈清度就大哭:“我问你这个打电话过来的小贱人是谁?!” 霍声一听,还没看手机,脑海里就飞过七八个名字,脸也对不上,光是这几天睡的就记不清了,谁记得那玩意——只是怎么会闹到沈清度这儿来? 手机是最新型号,质量不错,只是摔得碎屏,他捡起手机一看,挂断的电话是陌生来电,他回拨过去,那人好长时间才接了,说:“沈少爷,我就知道你是好心人,求你救我——” 一个名字跃上心头,也和脸对上了。 “……叶清席!”霍声低喝,“你又在发什么疯,给我等着!” 像是被这一声吓到了,电话那边的叶清席立刻把电话挂断了,但没用,霍声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阴暗的房间里头,青年抱着双膝蜷缩在角落的床上,心惊肉跳到身体都在发抖,脚踝上还上了锁,身边搁着一部旧手机,是他趁佣人送饭的时候偷来的。 他身上都是醒目的青紫色伤痕,有的是霍声弄出来的,有的是他自己弄出来的,后来有一次他自杀不成被霍声发现,就砍断了他的一根手指。 叶清席不想活着了,他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但又没法去死,他不想就这么死了。 他是爸妈唯一的孩子,如果他死了,那爸妈又让谁来照顾。 霍声读书时,学习不怎么样,高考后出国学音乐,现在也是圈内小有名气的唱作人,被邀请回高中母校演讲,叶清席是他作为优秀毕业生演讲时遇到的接待人。 当时的叶清席,年轻的校学生会主席,高三,即将毕业,还是美术生,穿一身白衬衫黑西裤,肤白如玉,发丝清扬,家境算小康,父母健在,看得出来父母很爱他,不然不会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给他学美术,应该有还算美好的未来。 可偏偏遇到了霍声,怎么就偏偏遇到了霍声呢。 霍声一见到他就喜欢上了,他想到沈清度,但连霍声也不得不承认的是,叶清席身上的那种独一无二的清高的气质,是连沈清度也没有的,这也让他下定决心要把他搞到手。 这种中等家境,不上不下的,是最好下手的,他一开始也想温柔点,但叶清席敬酒不吃吃罚酒,霍声干脆就把他绑了到自己一处私宅里,还告诉叶清席,他的父母在自家公司工作,要他老实一点,不许报警,不然也不知道双亲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那时高考、美术联考都还没考,叶清席为了考试的机会,只能装作顺从了,曲意逢迎的,天知道他感到多恶心,一个生理心理纯直男的人,却被一个死gay强迫,因此,高考结束当天,他主动约霍声,说要给他一个惊喜,然后狠狠地揍了他一顿泄愤。 那顿揍得很爽,下场也同样凄惨,霍声醒来以后,找到人又直接切断了他的右手食指。 这件事过后,他就彻底失去了自由,为了父母,也只能忍气吞声,和爸妈说自己和同学去外头旅游,让他们不用担心。 他高考文化课成绩不错,本来美术统考只要正常发挥,就能上好的学校,不成想,艺考成绩出来,比往常低了七十多分,最多只能上个普通本科,手指也断了,画画生涯差不多直接断送。 叶清席觉得自己被人这般羞辱,又考差了,不能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还不如一了百了,直到听佣人说,霍声要结婚了,叶清席才觉得人生重燃了一点希望,觉得霍声的未婚夫一定能帮到他,所以趁霍声睡了的时候,记住了沈清度的电话号码。 但叶清席没想到这却是真正的地狱的开始,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沈清度的脑回路更是异于常人,不仅不听他解释,直接挂了电话,还把这事告状给了霍声。 他听到电话里传出霍声的声音的时候,就知道全完了。 霍声心里暗骂,只能先去安抚沈清度,说和他不过就是逢场作戏的玩物,只是因为叶清席长得和沈清度有些相似,他心里永远都只有沈清度一个小王子,任何人都代替不了。 人的成见和傲慢是实在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墙,《杀死一只知更鸟》里写过这样的话:“你永远不可能真正了解一个人,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走来走去,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可真当你走过他的路时,你连路过都觉得难过。” 此言不无道理,更别说沈清度的想法并不是普通人可以想到的,因此,霍声这安抚的话是说到沈清度的心坎上了,优越感重新充盈了内心。 他是永远不会去想霍声是个违法犯罪的烂黄瓜的,心里反而想的是这个叫叶清席的可真够贱的,被包养不说,竟然还装作被强迫的样子,想打电话上位,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地位,异想天开。 听霍声说,好像还是个美术生,学的和他一样,很可能就是通过这种低劣的模仿吸引了霍声,说东施效颦也不为过,实在可笑至极。 * 另一边,霍家老宅。 霍老爷子今年七十有余,但还算精神矍铄,最近霍家老宅上下更是喜气洋洋一片,因为老爷子最疼爱的孙子霍声要结婚了,是大事一件。 就是有件让人心情差的,就是大少爷霍昭今晚难得临时回来,大少爷回不回来倒不是佣人们关心的,他们关心的是每次霍昭一回老宅,霍老爷子就必然大发雷霆,摔花瓶摔古董的,他们这帮人都不敢大声喘气。 这次大少爷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回来。 书房。 霍老爷子看着许久未见的长孙,心情一度十分复杂。 他必须承认,自己的大儿子儿媳车祸意外去世,当时还小的霍昭所表现出的那种寒冰一样的冷漠,令他不寒而栗,故而当时很长一段时间内,极大程度地迁怒了这个孙子。 每当见到霍昭的那张脸,午夜梦回,他总像见到自己的大儿子一样,在那辆报废的车子里从血流如注到无血可流,最后慢慢没了声息。 其实,当时霍昭太小,父母意外惨死的模样过于惨烈,导致霍昭心里留下了长久的阴影,也形成了创伤性应急障碍,受害人的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让小霍昭即使内心痛苦、悲伤不堪,也没办法以眼泪宣泄情绪,存在情感反应比较麻木的状态。 有的人悲伤到极致是哭不出来的,这并非冷漠、冷血,而是大脑对他的保护。 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暖暖的阳光晒在霍昭的身上,然而早在车祸发生以后,身体的某处地方,有那么至关重要的、感知情绪的一块就突然缺失了。 霍昭在不久以后大病了一场,从此以后也更加沉默和冰冷,也是因为这一原因。 但即使医生是这么说,霍老爷子也并不能理解,他完全想不通,霍昭怎么能那么冷血,连亲生父母去世,都能不掉一滴眼泪,所以当时霍老爷子一怒之下,对霍昭彻底失望,在之后把霍昭送去了德国自生自灭。 霍昭离开的那些年里,霍声承欢膝下,二儿子儿媳也很贴心,积极帮他打理家族产业,霍老爷子慢慢也就决定原谅霍昭,让他回来。 他不会反思自己分毫,不会想到当初的迁怒可能只是他下意识地把失去儿子的痛苦发泄在一个孩子身上,转移悲伤的手段,这场悲剧的最大受害者并不是他,而是霍昭,他会梦到自己的儿子血流成河的画面,霍昭也同样会梦见父母在车祸中死去,无数次午夜梦回,噩梦惊醒。 不曾想,霍昭当时虽然年纪不大,但商业头脑思维却敏锐得可怕,在国外的那些日子,早就暗中转移了霍家产业里属于其父母的那部分股份产业,还说通了公司的大部分董事,导致霍老爷子手下的霍家变成了一具空有气势的空壳,实权都在还是年轻人的霍昭手里。 等到霍老爷子意识到不对的时候,早就为时已晚,霍昭也像现在这样,站在书房里,他的书桌前,神情平静,眼睛里像是凝结了永不融化的冰雪,即使是老油子也看一眼就心神发怵,就这么淡淡地说:“你现在就去董事会公布,他们会同意的。” 这不是一个请求,而是近似于通知。 指的就是把霍家产业的大部分权力合理转让给霍昭的事,霍昭要的只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就像古往今来历代皇帝谋权篡位登基,都要拟出不存在的传位禅让文书或天降祥瑞,来证明自己的确是正统。 如果霍老爷子不愿意,霍家也是他的,只不过落人话柄罢了,但显然,如果他不愿意,那么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还让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个笑话,晚节不保。 霍老爷子是个聪明人,所以才会有了外人所看到的,霍老爷子突然把霍昭从国外接回来,并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完成了权力的交接转移的表象传言,霍声的父母也被赶去了国外,唯有霍声这个小孙子,是霍老爷子力保的,可见其对霍声的疼爱。 这次,霍昭自己说要回来一趟,也出乎霍老爷子的意料,毕竟,从前逢年过节、婚丧嫁娶的家宴,即使通知了霍昭,也是从来看不见人的,外人只以为是霍老爷子太放肆这个孙子,不曾想是因为霍昭早有了摆脱他操控的能力,根本不会在乎他的想法。 霍老爷子问:“怎么想起回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了?” 他的话说得轻松,就像他和霍昭的那些恩怨从未发生过,他只是一个许久没看到孙子归家,故而出言调侃的普通老人而已。 书房里只有爷孙二人,霍昭也没给他这个面子,没接这句话。 他平静说:“霍声的婚礼,我会来参加。” 霍老爷子一时没回过神来,又听霍昭说:“让国外的那两位也一起回来参加他们儿子的婚礼吧。” 所说的国外的那两位,指的是霍声的父母,也就是在之前被赶出去的、霍老爷子本来要把产业交托的人。 霍昭此时让他们回来,霍老爷子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想质问霍昭到底想做什么,但又忌惮着他。 因为这仍然只是一个通知,即使他们不回来,霍昭也有办法让他们回来。 只有霍昭知道,他心里已经有了重要的人,不想留下任何不确定的因素,那么这场多年的大戏,也该落下帷幕了。 第48章 第48章 一场婚礼, 换了除沈清度和霍声的婚礼外的任何一场,李霁都会认真地去对待,但这二人的, 他没有那些祝福的心思,但毕竟是去吃席,吃白食不好, 他还是忍着肉痛,包了个红包当份子钱。 和这两人关系不好,李霁不想打肿脸充胖子,刚开始就放了两百, 又觉着婚礼席上的东西应该挺贵的, 又多放了三百,五百块钱。 他还特意和霍昭说了:“我们是一起的, 出一份钱就行了。” 后来又反应过来,霍声好像是霍昭的亲戚, 他自己这么说不大合适, 万一霍昭想给自己堂弟表表心意呢,他就想收回这话, 霍昭却点了头,表示自己没有异议。 霍昭微笑:“霁霁,这五百块钱也不用带了,我们回家以后买点东西吃吧。” 反正霍声应该很快就不会有心情办他的婚礼了。 但李霁义正词严表示,一码归一码, 既然吃了席, 就不能白吃他们的, 钱还是要带的,最后的结果是霍昭把红包里加进去的三张百元大钞抽了出来, 淡淡地放进了自己的钱夹里。 李霁觉得这很正常,男人赚钱不就是要给对象花的吗,就算霍昭要把他的银行卡都拿走,他也没什么意见,只恨自己还没有工作能力,不能给霍昭更好的生活。 就这样,两个人就带着两百块整的份子钱水灵灵地去了沈清度的婚礼,坐的还是霍昭的车,车是全球限量,市值1.8个亿。 李霁坐在车上刷朋友圈,看到最新显示是周行简发的。 他好像也要去婚礼,且已经到了,背景是高楼向下俯瞰的视角拍摄,还有只拿红酒杯的手入镜,配文:我不需要很多钱,我只需要很多爱。 有点怪,不确定,再看看。 李霁又看了几眼,仍觉恶俗,点进周行简的主页,把他的朋友圈设置成了屏蔽,好巧不巧正好被霍昭看见他从周行简的主页界面退出来。 霍昭不动声色地给解云发了微信,问他看没看见周行简发朋友圈,因为霍昭自己没有周行简的微信。 解云很快回复。 【185酷帅男高】:没啊,他朋友圈三天可见,啥也没有,你突然问周行简干嘛? 解云看不见,李霁能看见,那就是仅李霁可见了,此人智商不高,这种惦记别人男朋友的手段还是玩得一套一套的。 李霁看到霍昭面色冷下来,问他怎么了,霍昭还是神色冷淡,轻描淡写说没事。 这分明就是有事! 李霁回忆了好半天,把在网上学到的点都想了一遍,才察觉可能是看到了他手机里周行简的微信。 多大点事,这次,他直接当着霍昭的面把周行简拉进黑名单里,反正周行简也有他电话,如果是聊正事,电话沟通就行了。 …… 婚礼宴会就设在霍家老宅,周围进行了封闭,为他们举行专场活动。 新闻上还报道了,沈霍两家豪门喜结姻亲,现场也有记者。 虽然陈设低调,但无处不彰显着霍老爷子确实偏爱霍声这个孙子,李霁下车的时候想到听到的一些传闻,总担心霍昭心里难受,主动牵起了霍昭的手。 霍家这样的豪门的婚礼,即使追求低调,也很难用低调二字来形容,但沈清度仍然不满意,他参加过过国外一位富豪的婚礼,预热活动持续了几个月,三天的仪式加派对的花费就花了四十多个亿。 但也不算掉价,他和宾客应酬着,不时瞥一眼门口,这次看见了李霁。 其他宾客也看见了,少年是在人流之外,但依旧非常显眼,灯光映照之下,他穿着白衣黑裤,应该就是杂牌子,不过这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却反衬出清廉正直之感,是一种不用靠衣装的端正的清俊。 如果他们知道这衣服的来源,怕是更为震惊,这是李霁他们村的高中举办文艺汇演,全班男生都要准备白衬衫,他没办法,于是到拼夕夕淘的,四十块买一送一,物美价廉。 李霁很喜欢这件衣服,穿上以后总有点扮演精英白领的错觉,录节目时也常穿,搬到霍昭家里以后,就一直好好放着,今天才想起来。 霍昭倒是给了他好些剪裁、样式看着就很贵的衣服,但李霁想了想,反正他和婚礼的两人无亲无故,甚至关系恶劣,别说费心思找衣服穿,没穿乱七八糟的奇装异服来闹场子都算给面子了,仁至义尽。 衬衫口袋里还放着那个装了两百块份子钱的红包没给出去,霍家老宅其实是个巨大的庄园,铁门外的管家看到李霁旁边的霍昭,连请柬都没看,就恭恭敬敬地让他们进来了,李霁没看到门口有登记礼金的地方。 现在倒是看见沈清度本人了,霍声人没在,周行简也不在,不知道去哪了,李霁犹豫要不要上去。 李霁和霍昭牵着的手没放开,自然也落进婚礼宾客和沈清度的眼里。 霍昭今天穿得也很随意,穿的是黑色,和李霁的衬衫还挺搭,和李霁两个人在不知情的宾客眼中,除了霍昭的脸冷了点儿,完全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小情侣,纷纷调侃,他们没看错吧,没想到霍大少爷这煞神也有开窍的时候。 沈清度看着两人牵着的手和贴近的身体,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周行简不是和李霁搞在一块了?怎么还缠着霍昭哥哥不放。 话是这么说,但霍昭看着可一点不像被纠缠了,嘴角笑意一直没下去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两情相悦,乐在其中,但沈清度自动忽略了这一点。 他和霍声的结婚证都领了,现在是已婚,更不能在婚礼上找霍昭说话,只能看两人甜甜蜜蜜,气得脸都绿了,找不出别的话术来嘲讽,只能走近,先是对霍昭笑了笑,接着上下打量了李霁一番,笑得纯真:“李霁哥哥,真没想到你会来参加我的婚礼。” “只是这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还只穿这一件衣服呀,看起来……有点廉价,不过也挺适合你的。” 重要的日子?这个日子很重要吗? 李霁疑惑道:“你的婚礼,对我来说有什么重要的,我们关系又不好。” 他想了想,把口袋里的红包递给沈清度:“这样,这里有二百块钱,谢谢你夸我的衣服好看,其实也挺舒服的,还有一件在老家,是我在网上买的,如果你喜欢,我可以把链接给你,就拿这钱去买吧。” “二百块钱可以买十件了,就当我送给你的新婚礼物。” 这下,全场的宾客都听见了,议论声不断。 李霁本人并没觉得有什么,但沈清度认为这就是对他赤.裸.裸.的羞辱,接过红包就想甩在李霁脸上,却听到一道冷冷的声音:“怎么还不收下。” 沈清度愣了,转头看见霍昭那张让他魂牵梦绕的脸,漆黑的眼眸此时冷得过分,对他全无刚刚和李霁说话时的温柔,让人不寒而栗。 他在这种冰冷的目光中,浑浑噩噩地接过那个红包,还被迫脸色发白地说了句谢谢,众目睽睽之下,脸上像被甩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 周行简这才看见李霁,见他被沈清度为难,正想大步上前,兴奋搭话,又看到霍昭了,只能悻悻装作没看见,想着待会儿婚礼发言结束以后,微信上把李霁约到别的地方再说。 霍声人呢?他想发微信催促他快点出现结束,也没得到回应。 霍声现在当然没法回应了,因为他的手机在叶清席手上。 那天叶清席被霍声发现私下联络了沈清度以后,逃跑不成,又被羞辱一番,想自杀的心达到了极点。 但在阴暗的房间里,他想明白了一件事,求人不如求己,霍声和他的未婚夫,都是一丘之貉,看着光鲜亮丽,实则内里腐败不堪,并不值得同情。 亏他之前还同情过沈清度要和这样的人结婚。 韩信还有胯下之辱,他比这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渣都高贵得多,要死也是他们先死。 于是叶清席不反抗了,霍声惊讶于这个人的主动,心中充满了征服了一个自称清高的人、掰弯了一个直男的快感,接连几天都留宿在那处,沈清度问起来也只得到几句敷衍。 霍声想的是,都要结婚了,失去自由身,可不得好好放纵一番,虽然结婚后他也是要出去玩儿的,但到底没有婚前那么自在。 今天,在婚礼举办之前,他这一个月来头一次把叶清席带出了那栋偏僻郊区的房子,秘密地带进了婚礼更衣室里。 这是叶清席要求的,说更刺激,问他难道就不想在婚前痛快地玩一次吗?只要别被发现不就行了。 霍声被说动了,于是就在更衣室里,他猴急地脱了自己的衣服裤子,又去扒叶清席的。 这一切都在叶清席的计划之中,早吃了东西恢复了体力,他是一个身高180的成年男性,也就比霍声矮了一厘米,再加上之前给霍声灌了酒,稍微一躲闪,找了个钝器把霍声敲晕了,就绑在了更衣室的椅子上。 他力道掌握得巧妙,霍声除了晕过去,头没出血。 叶清席冷冷地看着这个折辱他的男人,霍声之前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像只待宰的肉猪,他真想直接把这个恶心的同性恋大卸八块,以报□□之仇。 但叶清席不会这么做,给自己留下案底,如果他坐了牢,他父母也没人赡养,说不定还会连累亲戚的孩子不能考公考编。 但报复的方式实在不胜枚举,霍声强迫他在先,他这顶多算是正当防卫。 与此同时,婚礼现场的周行简总算收到了霍声的一条消息。 【婚礼取消,我有想给大家看的东西。】 什么?取消? 这条消息是叶清席选了霍声的好友群发的,连霍老爷子都收到了。 这条消息发出去没几秒,所有人都看到,在婚礼现场,那块用来观看婚礼新人美好回忆往事的超清大屏幕上,突然出现了被绑在椅子上,一丝未挂的新郎。 这画面出现了一秒,接着就播放起了各种香艳的视频集锦,虽然每个视频持续都不到五分钟,但尺度之大让人瞠目结舌,只有一方的脸打码了,另一个固定主角脸没打码,显然就是新郎霍声。 霍昭淡定地把李霁的眼睛捂住,并且不忘叮嘱赶过来的管家,不可以切断电源,任由霍老爷子和霍声父母暴跳如雷地欣赏亲儿子、亲孙子的活春宫。 他也没料到会有这场大戏,霍声还真是令人惊喜。 最后,画面切回到更衣室,霍声还被绑在那张椅子上,下身却已经空荡荡的,甚至还不忘包了纱布止血——霍声的生殖器官,竟然就这么活生生地被直播切除了! 第49章 第49章 婚礼现场一片寂静, 许多人还沉浸在刚刚看到的大戏里无法自拔,激情小视频加上最后面的阉割场面,给众人的大脑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由于作案人进行了止血包扎,所以场面倒是不怎么血腥,只是过于重口味。 很多心理承受能力差的, 看到这么r18的画面,当场找了个垃圾桶吐了。 霍声人品差,平素交好的也顶多是一起寻欢作乐的酒肉朋友,故而真情实感为他伤心着急的其实还真没多少, 都是看笑话的, 其中有些早就看不惯他作风的,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 “我听说古代净身有的都没割干净, 只是把□□剥出去了,霍二这样, 看长度, 明显是连根切干净了吧?手法还挺利落哈哈哈哈哈。” “我觉得不一定,看小视频里本来也不长啊, 呃呃呃,是牙签吧,绝对是吧……” “这么说还挺同情沈清度的呢,被戴绿帽子啥的就不说了,还和牙签结婚了, 婚姻幸福难有保障啊, 就这还装什么装呢。” “我去, 何以解忧,割以永治啊兄弟们。” “解云快好好学学语文吧你, 曹操看到你把他诗拆成这样,都被你气活了。” 看热闹的人多,其中最高兴的就是解云,他看霍声不爽很久了。 …… 这些议论并不小声,时不时爆发出巨大的笑声,自然沈清度也能听见,不过他现在也根本顾不上找说小话的人算账,几近羞愤欲绝,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霍声不光在婚前和人乱搞,甚至还被当众展示了小视频和割了的下.体! 视频一出,任由他之前如何经营幸福的生活表面,如何展示霍声对自己的特殊在意,都没用了,众人看沈清度的眼神中都是幸灾乐祸,或许还有少许同情,但不多。 李霁的眼睛被遮住,迟钝地慢慢眨了眨,回味了一下之前看到的限制级画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叹霍声的口味也太重了,自己拍视频还不够,竟然还非要展示给宾客看。 他惊叹道:“这也太不照顾观众的感受了,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露.阴.癖吧。” 霍昭就附和,没放下捂着他眼睛的手,口吻十二分正直:“嗯,虽然割掉了,但霁霁不要看别的男人的。” 与此同时,沈清度本来是为了炒作自己请来的记者早已嗅到了火爆新闻的味道,全程拍摄下了视频播放,并且以婚礼直播的形式放送到了网上,虽然是绿色直播间,并且因为涉嫌淫.秽.色.情很快被网警封禁了,但留存的视频早就传遍了互联网的每个吃瓜群。 这年头,吃瓜都要留备份,不然保准哪天就没了。 但网上舆论总体有的是不支持以暴力手段解决问题的,不管霍声是渣男如何,这始终犯法了,他罪不至此,但更多的网友都是看乐子的心态,还把霍声的脸p在了狗撒尿的图片上,做成了各种恶搞表情包流传。 其实,以霍家的实力,要说想要全部销毁,也并不是没办法,但霍昭没发话,只说先发酵会儿,方便观察事态,任由霍老爷子、霍声父母两口子和沈清度心急如焚也没用。 霍声父母霍宝坤和丁玲刚回国,被突然允许回来,还是霍昭那个丧门星要求的,本来心里就是忐忑着,看到了儿子被这么对待,悬着的心算是彻底死了,丁玲差点儿两眼一黑直接晕过去。 最后的场景观察应该是在婚礼更衣室,门被从里面锁住了,最后是被保安暴力踹开的,外面还围了一圈看热闹的。 对于婚礼本来不怎么积极的众人,对于这种突发新闻,兴趣大得多。 里面有两个人,一个是被绑在椅子上昏死过去好几次、全身连条裤衩都没有的霍声,还有一个是位清瘦的青年,衣衫凌乱,露出的手臂和腿上全是青紫的、结了痂的,一看就是人为刻意造成的伤痕,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非人的虐待。 众人唏嘘,其实这么一看,谁是受害者,还是被迫害者,还真不一定。 丁玲冲上去就抱住昏死过去的霍声,心疼得心肝宝贝儿地叫,就是忘了叫救护车,最后还是霍宝坤叫了车,还不忘瞪了已经被保安压住的叶清席一眼,报了警。 好事的记者还将镜头对准了叶清席的脸,这次被霍昭叫人拦下了,这场婚礼大戏暂时落下帷幕,外界传言是【霍家二少霍声无恶不作风流浪荡终变太监,不明英勇人士为民除害手起刀落大快人心。】 李霁听霍昭的,乖乖回家,临走前没忘了把给沈清度的两百块份子钱要回来——婚礼没办成功,席也一口没吃上,这份子钱可不得要回来么? 他回家以后,看到这则新闻标题,心道这还挺押韵的,惹了霍声,也不知道那个“英勇人士”怎么样了,恐怕不会轻易被放过。 他也跟去更衣室了,只觉得那个青年有一双非常悲伤的眼睛,但没流一滴眼泪,有点儿无力、无奈,又是解脱的,并不是坏人,应该也是一个被霍声坑害的可怜人。 问霍昭,霍昭说他叫叶清席,一个不怎么熟悉的名字,李霁回忆了半天,没见小说里写,也许就是霍声祸害的无数个人当中普普通通的一个,连名字都不配拥有,就像小说里霍声做的坏事数不胜数,最后也并没有霍声被生理阉割这个情节,他一直到书的结尾都过得风生水起一样。 他想追到警察局去做笔录,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帮叶清席,总不能冲到警察局和人家说,其实这是一本小说,我知道霍声真的干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叶清席是正当反击吧。 李霁那天剩下的时间都忧心忡忡,想着办法,餐桌上都少吃了一碗大米饭,桌上的糖醋排骨都没动几块。 霍昭发现李霁吃少了,知道他在为什么而担心,说了句:“叶清席不会有事的。” 李霁微讶,只当霍昭是在安慰他,也没说话,拿筷子戳了戳碗里那块霍昭夹过来的肥美的小排,心里琢磨着法子,打开微博,首页推送就是这件事的相关博文。 网络上对这种婚礼前约炮的渣男一直是没什么好的评价的,即使看到霍声被人阉了,也只评价大快人心,少部分人在同情沈清度,觉得他是无辜被牵连,婚礼都被毁了。 这时,一个不知名小号公布了一张图片,是一张写了字的纸,字非常歪歪扭扭,写字的人似乎手指出了问题,但写得非常用力,力透纸背。 这张纸上是以受害者的口吻,对霍声其人的爆料,记载了一个人是如何从有美好未来的青年,一步步被坑害到失去生的希望的全过程,字字泣血,最后的人一行字是:霍声要带我出去了,这次我不会再选择默默接受和忍让,如果这张纸有幸被人看到,请记住,如果我死了,绝对不是自杀。 这条博文一经发出,瞬间导火索一样引爆全网!对应刚刚发生的新闻,众人几乎立刻就能把这封信的写作人和那个阉割了霍声的“英勇人士”联系在一起,从而推导还原出事情的真相。 【霍声这也太恶心了吧,之前给他说话罪不至此的人都滚出来,我看看谁还敢说,非法拘禁qj,暴力伤害,一桩桩一件件都够他进去蹲到天荒地老了吧。】 【直接死刑!!!】 【不敢想写这个的人会有多绝望,我看着都看哭了,而且最后那句,明显是带着死的念头去的吧。】 【我觉得和你的观点相反,写这个的人意志力应该很强,非常坚韧,不然活不到现在的,要换了我被个男的这样,早就先杀了他再自杀了。】 【tui,之前还同情过沈清度,这也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纯烂人。】 …… 网民中像霍声这样的权贵子弟只占极小一部分,大部分都是和叶清席一样的普通人,很容易感同身受,将自己置身于这样绝望的处境之下思考,引起了极大的共鸣。 一般情况下,这种没有实锤的爆料很快就会被举报违规,也没多少人会相信,但这次,不仅没被违规处理,甚至还多了许多推流和大v转发,背后应该有推手。 有人在下面艾特了京城网警和京城警察,也有人去发送私信,希望这件事可以对刚刚发生的案情有所帮助,也有质疑真假的,众说纷纭。 本以为会得到打假,但京城警察行动效率很高,官方微博号很快就发了一条通告,也彻底让网友对于霍声的愤怒到达了极点。 @京城公安:本日,霍某(男,21岁,京城市人)在婚礼上与人发生纠纷,造成恶劣的社会影响,引起网民持续关注,公安组迅速派出警员核实,经案件警方核实,在涉案人霍某某的一所房产中,的确发现了相关证据,同时接到大量群众与其他受害人举报,经核实,霍某涉嫌非法拘禁、□□、伤害他人罪,案件持续取得进展中,公安机关将及时向社会通报案件侦办等后续进展建设。 第50章 第50章 这个通告里同样只表明了霍声一人的身份, 并没有提到叶清席的个人信息,极大地保护了他的隐私,同时也能证明霍声的确是违法分子, 那张纸上所写有一定的真实性。 霍声是知名唱作人,虽然作品不怎么样,但靠着p图营销也有一批粉丝, 在看到通告之前还有迷妹迷弟在嘴硬,通告一出都没了声音,网友从未如此团结,群情激奋, 要求必须严格处理霍声。 其实就算网友不说, 霍声也已经完了,霍昭发了话, 一切听凭警方处置,意思就是别说动其他的手脚, 连辩护律师都不许给霍声找。 霍宝坤和丁玲当然不愿意听霍昭的, 说什么都要给儿子请律师——他们一开始想的是一定要置叶清席于死地,绝对不能就轻易放了他, 结果警察稍一搜查,霍声的犯罪证据反倒全都露出水面了。 其实由于霍声太过自负自大,毫不掩饰,证据确凿,即使请了律师也是没什么用的。 放在早些年, 霍家还是霍老爷子掌权的时候, 也许还能有些回旋的余地, 然而现在的掌权人是霍昭,不给霍声添一把火就是大恩大德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霍声被关进监狱。 至于定罪量刑, 由于网络舆论大起来以后,不断有之前被钱权压迫的受害者站出来说话,来警察局曝光新一轮猛料,人证物证越来越多,包括但不限于吸du和买凶杀人,因此量刑还须等一段时间再进行,数罪并罚下,霍声或将面临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而叶清席,好端端的什么事都没有,警察只批评教育了他一番,本来要拘留十日,考虑到案情特殊,最后只罚了两百元钱。 叶清席身上的伤都被好心的医护人员处理过了,唯一的缺憾是已经断掉的手指。 临走的时候接近晚饭时间,办案女警还特意给叶清席多留了一份咖喱猪排饭,多加了一份炸得金黄的猪排,拍拍他的肩,让他先吃完了再走。 咖喱汁熬得很浓,浇饭上,在和米饭混合在一起,有股子诱人的香味儿,猪排也很厚实。 叶清席其实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但还是把属于他的那份饭全都吃完,直到胃里有了实打实的饱腹感,走出警察局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月光倾泻而下,恍如水泉。 他突然有点儿想哼歌,哼的还是高中午睡以后的铃声,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 李霁给那条官方通报点了个赞,并转发到自己的微博上,用的是大号。 吃饱以后,他靠在沙发上,很突然地叫了声霍哥,问:“……是你让叶清席这么做的吗?” 李霁知道霍声和霍昭的关系并不好,而后续叶清席没被霍家人为难,微博也顺利发出没被限流,除了霍昭默许,他想不出还有其他人有这个权力。 但是,这也同样意味着,霍昭一直都知道叶清席所承受的这些痛苦,利用这些痛苦,李霁无法在旁观者的角度圣母一样指责霍昭做的不对,但他同样难以理解,这对于叶清席而言太残忍了。 霍昭有一搭没一搭地捋着李霁柔软的发丝,像在给炸毛猫顺毛那样,大手顿了顿,难得沉默半晌,声音平静道:“……我没想到他会做婚礼上的那些事。” 他并没否认自己之前不认识叶清席。 叶清席在婚礼上的出现的确是个意外,但霍昭早在一周以前,就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被霍声关起来,也知道霍声的所作所为,打算在今天的婚礼上公之于众,他没想过那个青年会做出这种无异于以卵击石的事……虽然这样的结果比他预想中的更好。 霍昭不认为自己这样有什么问题。 李霁也同样不认为,即使他觉得这样有问题,也没道理要求霍昭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帮助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但听到霍昭没否认之前认识叶清席,他还是心里堵了一下。 万一叶清席没撑到婚礼这天就被霍声折磨死了,万一就在这几天里叶清席受到了更加严重的伤害……李霁假设着很多没发生的、但完全有可能性的后果,心就越来越冰凉凉的。 其实叶清席和他是一样的人,李霁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如果他没有提前知道剧情,下场只会比叶清席更惨。 书里是怎么描述来着—— 【李霁这只小老鼠真是可悲又可恨,被被关在阴暗狭窄的房间里,伙食通过门上打通的一个小口传送,都是家里下人吃剩的食物,但他还是吃得香到没见过饭似的,仿佛只要他还活着,就有机会见到那位遥不可及的人物…… 当然是不可能的,霍家那位与他云泥之别,李霁在尝试往外逃跑时,不巧撞上了正在一楼客厅公开行云雨之事的沈清度等人。 沈清度刚刚接受过爱情雨露的滋润,面色潮红一片,衣衫半露地坐在男人腿中间,看到李霁登时失色:“你怎么会在这里?!” 围着的三四个高大男人更是愤怒,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李霁这小人无耻到了这个地步,清度明明已经仁慈地把他关起来不让他去骚扰他人,却还是想着逃跑——甚至打扰了他们在客厅的好事! 霍声刚发泄过,提了提裤子,扣上腰带,冲着李霁冷笑一声:“那就如他所愿,这双看了不该看东西的眼睛也可以挖了,剩下的心肝脾肺正好送到霍家的医院,做匹配。” “前几年他不是抽过血吗?这回也多给血库做点贡献吧。” 于是从此,这个世界上就少了一个叫李霁的恶毒的人,只多出了以沈清度为中心的神仙爱侣,从此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 李霁:“……” 就这么匆匆下线了?这是什么建立在他这个小炮灰痛苦上的三俗爱情暗□□,他稍稍回忆了一下属于“李霁”这个炮灰的结局,似乎还不如叶清席。 这么说,叶清席整治了霍声,应该还算他半个救命恩人。 其实原剧情是以沈清度的视角展开,关于“李霁”这个小炮灰的戏份不多,大多数都围绕着沈清度和他的几个英俊多金的男人们,有关“李霁”的情节要么就是被打脸,要么就是被打脸的路上。 这时在时间线上看,沈清度已经爱情事业双丰收,不仅成为了全国知名的全能明星,坐拥粉丝无数,而且已经和主角攻们性.福地生活在一起,“李霁”被迫成为沈清空的血包直到沈清空完全康复,之后就没花笔墨描述过,小说里的时间过了好几年,他也消失匿迹,没有出现过。 “李霁”这一人物再出现,就是下线倒计时,他被囚禁是因为想找一个人,即提到的他爱慕的那个“遥不可及的人物”。 大概是因为炮灰的惦记不足挂齿,剧情里没有写明,李霁之前下意识地认为是出现在剧情里的主角攻中的一个,但李霁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推断,内心也差不多有了唯一的答案——是霍昭,一个几乎只存在于沈清度幻想和路人议论里的人。 李霁其实早就想到了,但今天叶清席的事发生,他不得不彻彻底底地把外面这层包裹着的蜜糖层剥离,露出不想看到的真相。 可能霍哥自始至终都和他并不是一类人,不是指身份地位上——李霁不在意身份地位的差距,他是那种有点天真的类型,觉得只要肯努力、真心相爱,万事都能克服。 他最担心的是,霍昭本身,可能也是他无论如何都想摆脱的“原剧情”的一部分,是有光环保护的那种人,像他这种恶毒小炮灰一接近立刻就会被弹飞! 可怕如斯。 霍昭明显感觉,自己在说完那句话以后,身旁的少年全身都细微地抖了抖,而且看他的目光也不像之前那般全然信任。 李霁躲开霍昭想继续揉他脑袋,把他头发都揉乱的手,低头闷声问:“霍哥,假如被霍声关在那里的是我,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嗯,当然不会。” 意料之中、毫不犹豫的回答。 李霁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霍昭肯定会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他做这种没有意义的假设毫无意义,但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一切没有改变,霍昭根本不会认识他,那他也就会像叶清席一样,成为被利用的那一方……应该更惨,霍昭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吧。 现在的美好就像他临被掏心掏肺前做的一场梦,有虚幻的不真实感,李霁突然就很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仔细地、认真地把所有事情捋一捋。 他和霍昭说了要先回房间,一副要独自思考人生的架势。 霍昭知道是因为叶清席的事儿。 他刚刚洗过头发和澡,穿的是印花的米黄色睡衣,头发又被霍昭仔细地拿吹风机吹到柔软蓬松,头顶灯光柔和,黄黯黯的光在他的脸上映出融合交汇的光与影,微微低垂的睫毛影子蝶翅般栖息在白净的面颊上,淡粉色的唇瓣紧紧闭着,霍昭甚至能看到少年细小的绒毛。 那一刻,他很想就把李霁压在这张他们共有的沙发上,撬开那张什么都不说、只会自作主张生闷气的嘴,亲到他哭着说再也不会露出这种不想和他待在一起的表情,亲到他湿润明亮的小狗眼睛只能看着他,亲到他承诺永远不会害怕自己、为了别的人疏远自己。 快要等不下去了。 霍昭沉沉盯着他看了片刻,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凑过去拿鼻尖碰李霁的鼻尖,额头也贴在一起,像个蛊惑人心的妖精,突然说了句很无关的:“霁霁,宝宝。” “喜欢你,宝宝,最喜欢你。” 他们俩的距离非常近,下一秒嘴唇就要挨到一起,李霁能看到霍昭黑沉沉的眼睛里他自己的倒影,霍昭也能看见他的,几乎是毫无保留,李霁听到那声过于亲昵的称呼,耳廓迅速变得通红。 这下李霁确定了,霍昭是故意的,打定主意要在他要干正事的时候诱惑他,如果他是要思考人生的小和尚,那霍昭就是阻碍他修行之路、惯会蛊惑人心的妖怪! 他也不想这样的,可是霍哥叫他宝宝了啊,谁又能抵挡得住…… 李小和尚色心有余而定力不足,无法推开和拒绝,他也毫不心虚,只能急促地小声呼气,不由自主地把嘴唇贴上去,想触碰霍昭的唇,得到一个亲吻。 先亲了再说其他的好了,反正不管怎么样,霍昭现在都是他男朋友了。 霍昭却不亲他的嘴,嘴唇点火似的擦过他的脸、额头、下巴、锁骨,拇指指腹揉捏着李霁红透的耳尖,另一只手手也在不经意间从李霁薄薄睡衣的下摆探进去,所到之处激起一阵颤栗。 男人的气味和声音让身体里的热流被撩拨得越来越汹涌,李霁对这样的身体感受非常陌生,迷迷糊糊的,直到不容他忽略的身体反应出现,他难堪地想把腿并拢,拿抱枕遮住,手却怎么也摸不到抱枕,想并拢的反而被分得更开了。 霍昭在他耳边轻声哄骗着,说自己家养了一只鸟,如果这次李霁乖乖把自己的小鸟拿出来给他看看摸摸玩玩,下次就让李霁看他家的鸟。 “……真的会给我看你的吗?”李霁软乎乎地说,接着缓慢地点了点头,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好吧,只能看一会儿哦,也可以摸,不可以太用力喔。” 小李霁好奇抬头,但被困在布料里无法看清周围的一切,经由色令智昏的主人默许,一阵拉拉链的声音响起之后,终于获得呼吸外界空气的自由,然后这自由没维持多久,就又落入他人手中了。 …… 浴室又传来哗哗的水声,李霁红着脸瘫在沙发上,脑袋转不动一点,不知今夕是何夕,除了残留的感受,脑子里只有一个画面,男人将沾着东西的指尖伸到他的嘴里,是微微苦涩的味道,但霍昭却说味道很好,做出了吞咽的动作。 但,舒服也是真的舒服……李霁颓废地瘫着,已然彻底成了一个废和尚,被榨干吸干了的那种。 放空了好一会儿,浴室的水声还没停,李霁缓过神来,又严肃思考起他和霍昭的关系,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对霍昭负责了。 负责的第一步,是坦白,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霍昭。 包括《星光美人》这本书,也包括他的炮灰身份、包括他到目前为止的所有推断和疑虑、包括他为什么特别在意叶清席的事——李霁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真的想要解决他和霍昭之间存在的问题,恐怕必须先自己做到坦诚。 隐瞒这么大的事是不对的,尤其是现在,霍昭早就已经成了他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这种关系远胜于沈家父母仅存在于血缘上的亲密。 至于结果,李霁还没想过,只是直觉上认为霍昭一定会相信他,就算不相信他,也不会把他当成一个有臆想症的神经病。 他从没主动和别人提起过穿书的事,猛地拿拳头锤了两下沙发壮胆,这英勇就义似的一幕正巧落在刚从浴室出来的霍昭眼中,李霁酝酿了好半天,一见到霍昭什么词儿都忘了,乐了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霍昭走过来坐下,笑了笑,温和微笑道:“霁霁这样是想和我说什么?” “——我猜,霁霁该不会要在看也看了,摸也摸了,什么都做了,就差没干过你之后,坦白说你其实穿进了一本书里,还变成了里面的小炮灰,我其实是主角喜欢的人,我们俩之间不太合适,最好还是暂时保持距离……这样的话吧?” 李霁:“……”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50-60 第51章 第51章 李霁仍处在错愕当中, 心跳得飞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一时难以消化霍昭所说的这一切, 虽然说的也并不全对,比如他也没想和霍昭保持距离……但前面那部分,却是丝毫不差的。 霍昭却突然弯了弯嘴角, 露出令人如沐春风般的笑来:“开玩笑的,这怎么可能呢。” 就仿佛刚刚那个发问的人不是他一样。 即使听到霍昭这么说,李霁过快的心率也没能降下来,反而有愈来愈快的趋势。 不对劲。霍哥这样的人, 一般不会接触到类似《星光美人》这类耽美万人迷小说, 难道其实只是李霁不知道,霍哥其实私下里很喜欢看这种类型的, 并且还会幻想自己也是小说里的人物?不,以他对霍昭性格的了解, 这种事发生的几率比出门左拐捡到中了五百万的彩票更小。 那霍昭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周行简告诉他的,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在脑海里就被李霁否决了,脸被霍昭的手掌托住扭正, 他半被迫地和霍昭对视,霍昭还是眯着眼笑,明明现在已经发展到有点儿惊悚的程度,李霁对他也还是害怕不起来。 霍昭又不会伤害他,这个想法很自然地出现, 自然到有些不正常, 李霁下意识地把霍昭划到自己人的那一块儿, 从没想过对立的局面,对霍昭天生缺少防备心。 “……我从没想过要和你保持距离。”李霁没逃避, 主动抱住霍昭,仰起脸,只否认了他说的后面的几句话,“既然说了要在一起,我对你就是认真的。” “霍哥,你信我,我会对你好一辈子的。” 李霁说这句话,又配上他那张非常真诚的、毫无欺骗意味的脸蛋和眨巴着的黑眼睛,就特像某些乡村爱情剧里,刚下地干完活儿回来的浑身热气的小土包子坐在屋里的土炕上。 明明自己一副小身板儿,还偏要搂着城里来的人说话,媳妇儿,恁跟俺好吧,俺会疼你一辈子的,殊不知媳妇儿掏出来比他还大,晚上把他糙哭了,白天还要捂着屁股,安慰爽到了还在装模作样的始作俑者自己没事的,不用担心。 但他本人不觉搞笑,反而非常严肃。 关于和霍昭的关系,李霁从来没有那么想过,难道沈清度喜欢霍昭,他就得撮合他俩在一起吗?这种自作主张未免太不公平,对他也是,对霍昭也是,就算对这关系有疑惑,也只是出于观点的不合。 他是个保守的人,认真地开始一段感情,就更要保证彼此的坦诚和足够了解,以免潦草地结束。 李霁的这种毫不掩饰的直白反倒让霍昭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知道这些,一半是出于对李霁某些反常行为的推测,一半是李霁自己爱说些梦话,他半夜去给李霁盖被子,好几次都听见了这种相似的梦话,都是说主角炮灰什么的,每每都是眉头紧皱、脸色发白,梦到了很不好的东西似的。 但一到白天,李霁却还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一句都不提起,什么都不打算告诉他,他偶不经意地提到,少年就无精打采地顶着个黑眼圈搪塞过去,说自己很少做噩梦的,让霍昭别担心。 直到今天,霍昭终于问出口这句试探,他本就没期待得到回应——如果李霁要继续瞒下去,他就假装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只要李霁没提和他分手。 当然,如果提了,霍昭也不会同意,他是惯会用那张脸和泪水来哄骗老实人的,掉两滴眼泪就能砸到李霁的心坎儿上,叫他再也离不开他,他很少展现出软弱的一面,但如果只是这样就能留住李霁,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霍昭想不出比这更好的结局,但坏千百倍的却想出不少,他不断思考千万种能把李霁留在他身边的办法,论卑鄙的手段,他能想出的绝不会比霍声少,但他很确定自己不能那么去做。 李霁很抵触这样,如果那么做了,那他在李霁眼里说不定会变得和霍声没什么区别,从此以后,他所能得到的李霁的爱就不再那么单纯,像缺水的人一次性喝光了水壶里的水,从此以后面对的都是沙漠般的荒芜。 ——只是所有的打算计较,都被融化在了李霁的这个轻轻的拥抱里,李霁不光和他坦白承认了所有,还抱住他承诺,会永远爱着他,对他好。 李霁把他目前为止知道的全部,还有一点儿自己的猜测,都一股脑儿地抖落出来,有一种憋了太久,倒豆子的快感,这些话他没处和别人说,压抑太久了,因此也不结结巴巴了,描述时表情生动、绘声绘色,把他高考语文拿了135分的作文水平都发挥出来。 霍昭神情自若,就当一个安静的聆听者,垂眼看他。 他的思绪全都缠在李霁认真说出的每一句话上,他在想很多,比如李霁刚知道这些的时候会有多害怕,李霁是以怎样的心情选择来参加这个节目的呢?比如发现那些人对他的恶意那么大时,心里是不是像嘴里说的那么轻松、毫不难过。又比如,在和他变得熟悉之前,李霁又有没有把这些话告诉其他人,比如那个自以为是的周行简。还有,如果李霁没有参加,或者没有那个拿错行李箱的错误,那他们又会不会遇见呢? 李霁笑了笑,好像事不关己似的,语调很轻松:“然后他们就说了一句‘李霁,你完了!’,然后让人把我重新抓起来,估计是像书里写的一样杀掉了,或者一件一件地取器官,不过幸亏没写这一段儿,否则我还挺害怕的。” 其实看自己在别人为主角的小说里当炮灰也是件挺可怕的事儿,但李霁不打算说,一切都过去了,没必要说出来让霍昭和他一起害怕。 刚开始的时候他几乎每晚都在做连成串的这样的噩梦,后来渐渐少了,只是偶尔做梦了,再到这段时间,他开始做了别的梦,比如……这个也还是别告诉霍哥了。 他自己这个处.男也还没搞明白怎么就做这样的梦了,最近还越来越频繁,还都是眼花缭乱的、不一样的情节。 唯一相同的就是都在那个漏雨的小破房子里头,主人公也一样,李霁认出来是自己的那小屋,东西陈设好像变了很多,床也不再只是一块他从街上捡来的小木板儿,还垫了柔软的床垫,多了个人的枕头。 这梦好像电视上放的连续剧一样,刚开始只是一些零碎的叫人面红耳赤的片段,白天也有,晚上也有,大多都发生在那张床上,霍昭好像住在他身体里面似的,明明是梦,李霁却好像感觉到了那股烧灼的热度。 后来房间里的家具一件件多起来,连漏雨透光的屋顶好像也被补好了,李霁朦胧地记得窗外大雨,雨点打在窗子上,在晃动和床板的嘎吱嘎吱声中,他瞳孔失焦,无厘头地感叹了一句,能住不漏雨的房子真好哎。 然后下巴就被身上的人捏着吻了上去,说不了话了。 李霁觉得自己也太黄色了,就算喜欢霍昭,做的也不能全是这种梦,内容还很丰富多彩,梦里霍哥的性格也很不一样,还总叫他李老师,是什么他们之间的亲密称呼吗,特定场景下,总感觉比叫宝宝还让人耳热。 但他怎么能梦见自己在下面呢?这不行,这不可,这绝对不能让霍哥知道。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的时候会做梦,关于沈家人的、沈清度什么的。”李霁摸摸后脑勺,打算把做梦这件事一句话揭过。 霍昭听了却不依不饶,搂过李霁不让他走,将唇凑到李霁耳朵边儿:“那霁霁做梦,梦到我了吗?” 李霁很心虚,不自在地把目光移开:“没、没有,都是些噩梦,你不要瞎猜。” 确实是噩梦啊,他居然变成了被压的那一个,难以想象,不可置信,岂有此理! 第52章 第52章 竟然真的说出来了, 这个对李霁而言最大的秘密,这块始终压在他心上巨石、挥散不去的阴霾,就这么告诉了霍昭, 他自己都难以置信,像在做梦一样。 虽然知道这件事的不止一个,周行简也知道, 但李霁知道周行简也觉醒意识的第一反应却并不是找到同伴的释然,而是提防,但霍昭知道了,还是他亲口坦白的, 李霁此时的感受却全然不同了。 李霁当初知道自己是书里炮灰的时候, 拼命在脑子里灌输他一点儿也不在意的想法,但他并不是不在意, 而是没有办法,他就算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儿, 说自己不要这样, 这不公平,也没有用, 只能接受。 既然逃脱不了,那就安慰自己其实这没有很坏,自己根本不在乎,就没人能伤害他,这样就能稍微好过一点。 他说完所有的经历之后自己反而怔怔呆住, 低头不去看霍昭, 眼中突然起了潮湿的大雾, 鼻子也是酸涩的,不知不觉满脸都是冰冰凉凉的泪水,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是可怜巴巴的,糟糕透了,不想叫人看见,他并不是个爱哭的人,也不喜欢别人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小时候他被李家人打、动不动就被赶出房子,他们很爱用这种方法叫李霁妥协,说着“不愿意待就滚啊”,但很清楚他没地方去。 李霁就大冬天呆呆守在李家门外头不敢进去,也没去处离开,他冷得全身都在哆嗦,路过的大人们投来的目光里有同情,偶尔会给他一点吃的,他会偷偷记在自己的感谢名单小本子上。 但有一回,一个人牵着自己的小孩儿路过的时候,先是给了他一块村头买来的糖糕,在小小的李霁很高兴地吃着的时候,那人并没有走,而是就站在他旁边,对着自己的小孩说:“看到没有,你不听话,爸爸妈妈也要这么对你,听到了没有。” 那时候,李霁就明白了,得到别人的同情就等于要承受别人异样的眼光,他讨厌这样,他并没有不听话,也不想因为只是吃了一块糖糕,就成为别人嘴里的“那种小孩”。 李霁一直在很努力地成为一个和周围的人没区别的正常人,他努力学习、打工,看起来完全不在意李家人给他的那些影响,他希望别人提到“李霁”的时候,顶多只是一个成绩挺不错的、认真生活的普通人,而不是李家人对他有多差、他有多可怜。 不过这一切都被霍昭打破了。 明明是自己主动说的,但李霁越想越不对味儿,多年的委屈在短短几分钟内都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真是太难了,真是一个顶天立地什么都自己扛的男子汉,百感交集,终于没绷住,鼻子一酸,遂放声大哭。 QAQ! 原来,像他这样钢铁一般的男人,在自己命中注定的伴侣面前也会落泪,李霁愿意自动把这解释为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霍昭去给李霁擦眼泪,指尖碰到李霁的一滴泪水,水在指尖的感受无比分明,他触碰到的是水,但却更像是触碰到了李霁剥离了保护壳的内心,非常柔软与脆弱。 那滴眼泪好像顺着幼年李霁左眼的眼眶、鼻骨流下来,以不定的速度慢悠悠地下落,在数年之后,现在终于落进了霍昭的右眼里,像一颗人工降雨的□□,而后织成的雨幕将他们笼罩在一起,从此,李霁的秘密为他们两个所共有。 李霁看到霍昭把指尖凑近嘴唇,舔掉了那一滴眼泪,像在品尝蜂蜜,霍昭原本垂着睫毛,做这件事的时候却偏偏要抬眸看他,且还不让李霁低头躲闪。 李霁被盯得发毛,打算说点儿霍昭感兴趣的来转移话题,但刚刚否认过梦到霍昭的事,他一时也想不到说什么,霍昭的眼神又有点儿危险,像李霁在山里头一瞥见过的大型野生动物,于是他索性耷拉着耳朵,装得和小狗一样不会说话了。 少年刚刚哭过,明显是一只哭泣小狗。 他是笨嘴拙舌惯了的,也很理所应当地认为霍昭完全懂得他的意思,不知道的是,在这样的氛围下,他对于霍昭的吸引力不亚于狗见了肉骨头,就算当场天雷勾地火滚了床单也不稀奇。 到时候老实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只能反思自己为什么对霍昭这么没有警惕心。 “为什么没梦到我?”霍昭的吻落在他的一只眼睛上,把李霁压进自己怀里。 李霁没想到霍昭还在想这个,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磕巴地想要搪塞过去:“这个,为什么呢,你听我狡辩,不对,听我解释……” 霍昭趁势追击:“难道是因为,我在霁霁眼里还没有这帮人重要吗,为什么霁霁的梦里连周行简和霍声都会梦到,就是没有我?” 李霁根本不会想到这样的问话只是出于霍昭明知故问的恶趣味,还在焦急地想破脑袋,但还没等李霁想出一个不伤害霍昭感情的话术,男人就垂下眼帘,故作姿态道:“算了,是我让你为难了吧。” “早知道霁霁会为难,还是不问的好。” “……对不起。”李霁好愧疚,小声道歉,态度诚恳地做出承诺,“下次一定会梦到你的,一定比其他人都更多,我保证。” 说着,李霁还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状。 他不是一个朝三暮四的坏人,霍昭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联系,也是他最重要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如果没有给到霍昭足够的安全感,那就是他的错,要好好反思。 但还是不能把做春.梦的事告诉霍昭。 他抬起头,圆溜溜的小狗眼睛不停眨巴眨巴,还带着泪痕,毫无表演痕迹,全是真情实感,谁看了都不会忍心过多苛责这个受气包,除了本就心思不纯,一颗黑心,满脑子废料的霍昭。 霍昭看了他一会儿,很轻地笑了:“宝宝,你知不知道自己哭起来是什么样子?” “我没有哭,你看错了吧。”李霁抹了一把脸,摇头,表示他不知道。 “你撒谎。”霍昭面不改色道,“才刚谈恋爱,你就要对我撒谎了。” 李霁只能窝窝囊囊小声承认:“好吧,哭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哪个男人不会有想哭的时候,这不是很正常吗……” 霍昭面色仍旧如常,突然微微低下头亲了一下李霁的嘴巴:“可以哭,宝宝哭起来很漂亮,很可爱。” 老实人是那种被在意的人夸一句就会找不着北的,从没听过这么直白的夸奖的话,脸颊腾地一下涨红,被亲了的地方都在发烫,晕乎乎不知天地为何物。 他又低下头,乖乖接受夸奖,腼腆道:“真的吗,其实也就一般。” 其实李霁觉得霍昭说得很对,他一直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尤其是在上了节目有了粉丝以后,但是别人这么说,他不会太在意,但霍昭不一样,毕竟,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被自己的恋人吹捧的感觉。 他真的很好哄,一点点小的快乐就能让他忘记很多大的难过,就算刚刚回忆过所有不愉快的往事记忆,也还是会立刻因为一句夸奖而感到开心,尽力不把自己糟糕的情绪带给别人。 “嗯。”霍昭想着刚刚李霁说的所有的话,像顺毛一样摸摸他柔软的头发,似乎摸到了一对不存在的毛茸茸耳朵,刚刚是耷拉着的,现在又支楞起来了。 不单是现在,霍昭总是在想,如果他能在李霁还小的时候更早地遇见他,是不是就能在这么多恶意找到他之前,摸摸那对耳朵,告诉他这些都没关系,然后再陪李霁在那座他长大的山上玩一个下午,给小李霁盖一所属于他的可以遮风挡雨的秘密小屋。 ……又或者只是安静地和他一起坐一会儿。 李霁察觉到霍昭情绪的低落,以为他又在因为刚刚的事难过,于是拿脸颊蹭蹭霍昭的脸,又紧张地主动把嘴凑上去亲了一下,亲完自己又不好意思了。 亲完这啵的一下,霍昭看着还是面色平淡,没什么反应,李霁失落地想要挪远一点降低存在感,还没来得及动呢,后脑就被压了回去,霍昭声音低而磁:“霁霁,你偷亲我。” 李霁有点心虚,又想到霍昭已经是自己的对象了,瞬间底气十足:“对,亲你了,怎么了,我,我不光要亲你,还能和你那个呢。” 霍昭看他一副小流氓的样儿,不紧不慢地贴上他的唇:“你偷亲我,我必须要亲回来。” …… 时间就这么磋磨过去,和霍昭把话说开以后,李霁就更像条咸鱼一样瘫在了家里,偶尔预习大学课程,直播事业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直播间水友一猜就知道主播已经被迷昏了头了,吐槽他每天就知道和亲嘴哥黏在一起。 李霁总不正面回应,但其实水友们猜得八九不离十,霍昭好像被亲亲怪附体,他大多数时间都和他待在一块儿,距离不超过一厘米。 霍昭的房子虽然地段很好,物业费也交得不少,但物业管理很不怎么样,霍昭房间的洗浴室的水龙头三天两头的坏,空调也不好用,李霁尝试修理未果,提议:“要不然你先换个房间睡?” 家里空房间很多。 霍昭语气平静:“其它房间都没有收拾过。”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还在犹豫的李霁,淡淡补充:“没关系的,我也可以睡一晚,明天再收拾出来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李霁最见不得霍昭这样的表情,听不得这种语气,思考了一会儿,小声试探道:“要不,也可以在我房间将就一晚——” 反正床那么大呢,盖两床被子,睡一起也没什么。 “好。”李霁嘴里的“晚”字还没吐完音,就听到男人应了声好,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没有任何私心,只是没有地方住而已。 一开始李霁也不太习惯。 他洗完澡习惯盖上被子,在沐浴露的香气包围里安详地入睡,但是今天旁边多了个人,存在感不容忽视,霍昭没躺下,正靠着床头看书,床头灯昏暗,映出他的侧脸轮廓也是温暖柔和的。 虽然有凹造型的嫌疑,但李霁是一无所知的,他侧躺着对着霍昭呆呆地看了片刻,才有了原来他也有了一个家的实感。 拘谨感被一种温馨所替代,然后他就眼皮越来越重,睡得十分安稳了。 没完全睡熟的时候,李霁出于半梦半醒的状态,感觉抓到了一个暖乎乎的抱枕,遂像八爪鱼一样缠了上去,被子也被他踹开,他心里朦朦胧胧地寻思着怎么今天这个抱枕这么热乎,就是有的地方硬硬的,挺硌人,今天先这么睡,等明天起来再看看怎么回事。 抱着这个抱枕,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但梦里的时间给人感觉过得飞快,大概是因为中间有一段特别美好,而美好总是稍纵即逝。 开始是在一个小山村里,结束也是在这个小山村里,开始是一个人,结束是两个人。 这个梦绝对称不上是一场完全的美梦,大部分场景都并不友好,但那些人的脸全是模糊的,恶毒、诅咒的话语也是,唯独梦到了中后期了,在那个小山村里头,和一个男人的相处情景格外清晰,就像记忆里总会有意无意遗忘什么、记住什么,这段回忆无疑就是人想记住的那一段。 这段以后,好像就没什么好的记忆了,什么有人大喊着掏心掏肺的,他只记得躺在一个小推车上动弹不得,被推进手术室里,接着一道刺眼的白光,他叫了一个人的名字,大脑是一阵熟悉的刺痛。 李霁身子蜷缩成虾米一样,额头渗出冷汗,下意识地就把那个抱枕抓得更紧,贴得更紧一点,直到把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和他贴在一块儿才觉得安心点,疼痛稍微减少。 他从梦中惊醒的时候,还在半夜,睁眼看到的第一幕就是霍昭带着担忧的眼睛,四目相对下,霍昭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怎么突然叫他的名字。 李霁意识到,原来他这是把霍昭当成人形抱枕抱了一晚上,还嫌弃他不够软和,可以说是趁着睡觉耍流氓还倒打一耙了。 但这占便宜的事和那个梦一比都是小巫见大巫了,因为在梦里他可是天天和霍昭纠缠在一起,还是物理意义上的。 李霁刚醒,没有从梦里醒来的释然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也分不清现在他眼前的这个霍昭和梦里的那个霍昭是不是同一个,分不清这究竟是美梦还是噩梦。 他呆坐了好半天,没回话,也没躺下继续睡,只是坐在床上,想了好久,然后说了句,又躺回去,给自己盖好小被子,安详躺尸道:“没事。” 没搞清楚之前,暂时不告诉霍昭,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难道他在前不久刚刚告诉霍昭自己其实是穿书的之后,还要告诉他其实梦到在那本书里他俩好像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纠葛,最后还是搞到了一起吗? 霍昭就很自然地把盖上小被子的李霁揽过去,让他连人带被一起卷成一只卷饼,又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说:“晚安。” 动作十分娴熟,和梦里的一模一样,李霁咯噔闭眼,回忆了刚刚梦到的,大多数梦境都会在人醒来后被飞快地遗忘,但自从李霁开始梦到这种梦,往往都会记得很清楚,这次也不例外。 他悄悄看了看霍昭,像是睡熟了,于是轻轻挪开他的手臂,坐起来,打开了床头灯,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本子和笔,打算记下这个梦。 梦里刚开始的情节就是那本《星光美人》写的那样,他上节目,然后被针对全网黑,被沈家人嫌弃,高考之后被改志愿,后来又是被囚禁抽血、又是错过第二次高考的……直到沈清空康复,“李霁”的血没用了,从医院离开,这个炮灰配角暂时下线。 在那个梦里,“李霁”并没像寻常小说里的炮灰似的一蹶不振,他第三次参加了高考,为了躲避一些人,这次只是报了一所师范院校,并且被录取了,从电视上看到沈清度的新闻,目光也只是掠过。 毕业之后,青年李霁回到日坝村,当一名支教老师,日子过得平淡,但看到学生有进步,能实现梦想,他就也很高兴。 次年,他遇到了一个自称来乡下散心的男人,就是霍昭,年龄比他大一些,但差不了多少,他们很快成了朋友,接着又发展成了恋人。 生活似乎不断向好发展,而他也脱离剧情的操纵找到了真爱——直到沈清度这帮人再次找上了他。 但这段记忆就很模糊了,只有几个片段闪过,还有一些对话的片段,大致可以和小说末尾的那个场景对上,之后李霁就醒了。 他在那本子上大概地记下了全部的梦,又潦草地画了几笔,那大概是梦里的李霁和霍昭初遇的场景,日坝村下了几天几夜的大雪,所有的一切都静默无声,村里的孩子们都停课了,唯独有一个人站在雪地里,敲响了另一个人小屋的门,问:“请问是家住日坝村惠民便利店附近小屋的李霁吗?” 再没什么好说的,就好像天底下最孤单的两个人相遇了。 第53章 第53章 梦里那是白茫茫一片的雪天, 外面风声簌簌,青年李霁待在小屋炕上生着火红的炉子烤火,突然被敲响了门, 来人说叫霍昭,城里来的,遇上大雪没去处了, 到他这儿避避。 如果是现在的李霁自然就信了,但梦里的李霁早就经历太多,并没信,但还是让这个男人进来了, 青年李霁只是觉得他一个人, 看起来很可怜。 对,是可怜, 就像到了你家门口无处可去的流浪猫一样。 霍昭进了屋,李霁让他脱了灰色的大衣, 在外面抖抖身上的雪, 衣服一脱,里面穿了衬衫, 袖子是挽起来的,手臂处,从大臂蜿蜒到手掌、手腕的伤疤就格外显眼。 那个梦里的霍昭就笑笑,轻轻地说一句:“不小心弄的,李老师。” 新的旧的, 明显就是自残出来的伤痕, 却说成是不小心, 很明显是在骗他。 但一个长得很好看、很可怜的没地方去的人,找到了他, 在那么多山里选了这一座,又在这么大的山里找到了李霁的小屋,然后敲响了门,于是青年李霁就像所有故事开头那样,把他留下了,那个冬天,他和霍昭共享了那只小煤炉暖融融的红光和噼啪剥落的火苗爆炸声,霍昭也把自己的伤痕展示给了李霁。 连说的话都和霍昭和他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非常相似,这就让醒了的李霁忍不住去联想回味。 他最后记了一句“发现梦里的霍哥手臂、手腕处都有伤,奇怪。”,就放下手里的笔,又慢悠悠地躺回床上,轻手轻脚的,瞄了眼旁边,看到霍昭还是闭着眼的,应该没醒。 这梦是不是意味着有一种可能,他们即使没因为那个行李箱的错误而遇到,最终也还是会以不同的方式走到一块儿呢。 究竟只是幻境还是真实……不管怎么说,先睡觉吧。 困意袭来,李霁终于又重新闭上了眼睛陷入睡眠,身边男人的眼睛却在此时睁开,分明是清醒的,看不出丝毫刚刚醒来的倦意。 霍昭其实一直没睡着。 李霁现下睡熟了,大概是累到了,偶尔发出小鱼吐泡泡一样细小的呼噜声,但不令霍昭厌烦,只觉可爱。 他看了李霁一会儿,确定他不会醒过来了,幽暗目光落到那本还没合上的小本子上。 …… 李霁之后就没再做梦。 并且在此之后的几天,也都没再做过那个梦,如果不是记在笔记本上的内容和梦里过于真实的感受,估计早就将内容忘个一干二净了。 梦里的场景在他脑海里挥散不去,他有时候分不清那个梦里的霍昭和现在在他面前的霍昭是不同一个,又有点儿分不清自己和那个梦里的“李霁”,接着又骤然清醒。 又一次在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电视上放的是一部恐怖片。 霍昭总是爱在一些阴天,拉了家里的窗帘,把灯都关掉,选特色的恐怖片来放,说着很害怕,看起来完全是没有李霁陪他就不行的样子,李霁就会认真地握着他的手,向他科普:“霍哥,不用怕,这些都是假的,现实里其实没有鬼的。” 但这次,李霁脱口而出的却是“阿昭”,他又把现实的霍昭和梦里的那个搞混了,当成了一个人,梦里他都是叫他“阿昭”。 霍昭就问李霁:“之前不都是叫霍哥的,怎么突然不叫哥了?” 霍昭声音很平淡,脸色也是很平静的,像单纯因为一个称呼好奇,在那一刹那间,李霁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仿佛自己产生的是什么暧昧的遐想,现在被霍昭轻松道破了般难为情。 他观察了霍昭搂着他的手臂,上面并没有什么伤痕,这点他在之前也确认过,这也是李霁一直觉得这只是个梦的原因。 心理原因往往不是一时形成的,但也并不排除霍昭的自残现在只是还没开始的情况——总之,他纠结着,是应该把这说给霍昭听,还是自己暂时剥夺了霍昭的知情权。 李霁忽然注意到霍昭手腕处的那只表,见他时时刻刻戴着,无论何时也不曾拿下来,连睡觉的时候、洗完澡刚出浴室时也不摘,心里涌出一丝怪异,不禁问:“你很喜欢这块表吗?” 这下轮到霍昭略怔了下,目移道:“一般。” 稍过了几秒,他又笑起来,去吻李霁,吻落在李霁的唇上,就像是天上一片冰凉的雪花落下来了,然后又溶化掉,又美又冷寂。 “下次可以送你。” 李霁从没要过这些东西,霍昭给他什么也从来不会问的,但此时他沉默地注视了霍昭片刻,却点了点头嗯了声说:“想要,现在难道不能给我吗?” 霍昭没回答,只是又别过头去吻他。 他揽着李霁,又掐着他的腰轻松把他抱到腿上,霍昭没像平常那样吻李霁的眼睛、鼻尖或者除了他嘴唇的任何地方,而是只吻他的嘴唇,明明被抱着的是李霁,霍昭倒像是个很大的人形挂件,除了吻他什么都不会了。 他自己不想说,又想要李霁也不去问。 李霁躲闪了,又问一遍,自觉很强硬了:“难道现在不能给我吗?” “……可以。” 霍昭不会拒绝李霁的请求,永远不会。 电视屏幕还放着电影,只是没人去看,这是一部虚有其表的西方惊悚片,表面很华丽虚浮,实则从头到尾充斥着人造血浆和阴森场景,镜头一旦从美好的表象上移开,就得落在那些空城堡的湿冷苔藓、那些低矮的棚屋、黑色的山的阴影上。 “对不起。”他说。 李霁的手碰到霍昭的手指,冰凉凉的,没什么温热的感觉。 他没动,只是坐着任由身上的李霁把他的手拿过来摆弄,李霁的手有点儿抖,但还是很坚决地要去摘那块表,拨开表扣,终于是把表摘下来了。 被表带掩盖着的疤痕甚至都还没愈合,新伤旧伤叠着,也不处理伤口,就只是戴着表,金属的表带摩擦伤口,愈加血肉模糊,人肯定会喊痛,但霍昭不讨厌这种疼痛的感觉,从小到现在。 但霍昭也没有不正常,李霁想,他只是生病了,人都会生病的。 看到霍昭手腕上的疤痕,他突然就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有时候看到了反而比没看见悬在空中要好得多。 霍昭反而道歉了,他说:“对不起。” 他无力地垂下他的手,不揽着李霁了,似乎刚刚一动不动地让李霁摘了那块表已经耗尽了那些力气,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很轻地说着对不起,没有看李霁的眼睛,也没有像之前的任何一次一样装着乞求着一点怜悯,只是说:“对不起,李霁,我骗了你,我是个骗子。” “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很坏,而且也不高尚,我还趁着你睡着了,偷看了你放在床头的本子上写的东西。” 沉默的半晌,就像是无声的宣判,如果沉默是有声的,恐怕此时已经震耳欲聋了。 “嗯,我知道。”霍昭听见李霁说。 “这些我全都知道。” 第54章 第54章 屋子里是黑暗, 电影播完了,就停在片尾的黑底白字的感谢上,凝滞成一片灰, 化成水了的太阳在一窗帘之隔外潺潺流动,河流般亮闪闪的,只要有只推开窗子的手, 那灼灼的金色就会跳跃进来了。 屋内的光线是不足以让他们把彼此看得明白的,他突然伸出手来握住霍昭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像是一团不烫人的火焰, 不用一股风来吹就飘过去了, 冒着暖融融的热气,一下就烧到了霍昭身上, 再寒冷的雪都会溶化掉。 霍昭凉得像冰一样的手碰到李霁温热的脸颊,一动也不能动, 在伪装被打破的同时, 他也完全被打败了。 被困在屋子里的人在尝试推开窗的时候,那扇玻璃窗便“砰”地一声被一只笨拙的鸟儿从外头撞碎了, 事实上,世界上的任何一座牢笼都是如此。 “我知道的。”李霁像毛茸茸的小狗那样拿脸颊拱拱蹭蹭霍昭的手,小声说别的,似乎这只是不值一提的琐事,“你很冷吗?你的手现在很冷。” “不冷。”霍昭道, 声音生涩, “你不觉得我恶心吗?我根本没你想得那么好, 现在要走还来得及。” “李霁。”他艰难地试探,缓慢开口, “不用可怜我,也不用同情我,不要因为这个而装□□我,你就不害怕吗?” 说完这些,像泄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霍昭当时看了李霁记在本子上的内容,李霁也许不确定这是个梦还是真实,霍昭却很清楚那些伤和他的心理疾病的确存在,只是还没那么严重。 所以,书里面也是他害得李霁又被扯回到剧情里,再次打破了他生活的宁静吗?如果他没敲响那门,是不是李霁就不会又被卷到剧情里,还被人带走了? 霍昭也试图回忆起一星半点,但却想不起来那之后的所有事,他怕失去李霁,但更怕李霁恨他,怕李霁真的因为他而有一丝一毫的危险。 沉寂良久,李霁喔了一声,又医生一样认真地把霍昭的那只手捧着端详,去看霍昭手腕上的伤,无视了那些话,严肃吩咐:“手腕上的伤待会儿必须要清理一下,不然会感染的。” 他回忆起当时被骗到俱乐部的狼狈景象,霍昭给他买了那么多的药品,还让他上好药了发给他看,但是霍昭对自己却没有这么好了,于是又盯着看了那叠着的深深浅浅的伤口不知多久。 鬼使神差般,李霁低下头,垂着眼,嘴唇在他受了伤的手腕上碰了一下,一触即离。 李霁不知该怎么回答,然而这就是他给的答案了,所有要说的话都通过这个轻轻的触碰,从他的唇里钻进霍昭的身体里,这一瞬间的接触就足够抵得上许多陈词滥调的解释和不走心的安慰,是永远忘不掉的。 这一道经年难愈的伤口,除了爱的手,别的手一碰就会流血,如果没流血,那就一定不是因为不是可怜,也不是同情,而是出于爱。 他在告诉他,这个吻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出于喜欢和爱,是先有了爱,才会有别的。 李霁本性如此,不愿意给不确定的怀疑妄下定论,更不愿意去揣测霍昭是否真的如同表面,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什么都意识不到,什么都察觉不出,在霍昭第一次见他就那么友善的时候,在他被冤枉霍昭一次又一次地帮他的时候,在霍昭让他住进家里的时候……无数次,李霁早就无数次地想过这是为什么了。 同时,他也察觉到霍昭和他有些不一样的、称得上病态的地方,只是其实比起猜忌质问,他更想亲口听到霍昭和他说,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如果霍昭是那么温和完美的,那当然很好,可是如果霍昭生病了,是暴戾的、脆弱的和敏感的,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李霁靠近,直勾勾盯着着霍昭的脸、眼睛。 然后他慢慢抱住了霍昭,把脸埋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透过布料传进霍昭的耳朵里:“哥,做了那个梦,我很高兴。” 他思索着,不得章法地说:“我好开心那是真的,原来我们早就认识了,那就多了那么多在一起的时间……你不是早说了你是我的了么,那我现在就要你去把这些伤口处理了,哎,你得听我的,知道了吗?” 这话说到后来有点凶巴巴,但又底气不足的意思,但霍昭没有推开他,就这样抱在一起,过了很久很久。 “都听你的。”霍昭轻声说。 * 之后,霍昭联系了心理医生,约了定期的治疗,李霁大多数时间和他待在一起,并且强硬地没收了霍昭的那块表,要求霍昭这段时间都不能戴表,定期给他检查手腕处的伤愈合得好不好。 霍声在监狱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霍家人试图给他争取缓刑,霍声父母自己不敢上门求霍昭,求着霍老爷子过来,结果当然是被拒绝,连门也没进,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由于情节恶劣,最后霍声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没几天好活了,霍家和李家的婚约当然也就作罢。 沈清度成了他们那个圈子里头的笑柄,要是换做平时,早就有一帮好哥哥帮他出气,周行简、霍声、沈清空都不会允许别人欺负他。 但他早就不是那个仗着宠爱为所欲为、自视甚高的沈家小少爷了,不过是现在还有个名头,他终日惶恐着,根本不敢在家里闹,生怕沈父不高兴了就要把他赶出去,把李霁接回来。 好几次惊醒,都是梦到自己被赶回到那个山沟沟里,那个充满了贫穷、暴力,住着无知的父母、呲哇乱叫的小孩的小破屋子,终日粗茶淡饭潦草一生。 他以说李霁的名义约周行简出来聊聊,这次周行简没再推脱了,沈清度心里冰凉,但还是叫着行简哥哥,求周行简和自己结婚,还提到了许许多多他们少年时期的“美好回忆”,絮絮叨叨的:“你还记不记得高中的时候的那个和你表白的男生,当时你和他说,让他别痴心妄想了,这辈子都只会喜欢我一个的,对了,还有那个让我给你情书的,你把情书当着他的面撕了……” 周行简也没了耐心,他本来就惦记着小说里的那些腌臜,想着自己居然被戴了绿帽子的事,现在沈清度不提还好,一提那些他之前为了追求沈清度做过的蠢事,他就更觉耻辱,彻底不装了,直言自己喜欢上了李霁,让他们趁早换了回来,否则一切免谈。 “你凭什么会觉得我会要一个给我戴了帽子、被霍声睡了那么久的男人?真当自己还是中学的时候吗?沈清度,别装傻了,你这才叫痴心妄想,我们都不是小孩儿了。” 尖锐的话语让沈清度难以置信——这些话,以前周行简从不会对他说,都是周行简对他的那些追求者说的,沈清度在那些时候,看着那些小男生的难堪的表情,往往觉得很愉快,直到今天,这些话落到了他的头上,如同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意识到,假如失去沈家的庇护,他恐怕和那些被他嘲笑的人没什么区别,那些少年时的所谓喜欢和追捧不知何时早就烟消云散,如同往日云烟,都是不算数的。 既然都撕破脸皮了,他也强撑着,对周行简冷笑:“行啊,周行简,你以为你就是什么清清白白的好东西吗,是,你是和我撇清了,但你以为李霁攀上了霍昭,他看得上你?!” 周行简气死了:“这又关你什么事?你记着,再过一周,你们沈家不把李霁换回来,我们两家的合作就不用继续了。” 反正沈家不过强弩之末,有人扶一把还能回到过去,如果没人,或者再被踩一脚,就彻底玩完了。 这不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两人搞得不欢而散。 沈母还是心疼他的,安慰他说,他好歹也是个京大美术系的高材生,马上就要入学了,也算是沈家的骄傲,就不要想那么多,这段时间好好休息才是正理。 沈清度失神地问:“……妈,你不会同意把李霁接回沈家的,对不对?” 沈母被噎住,拍拍他的背安抚:“这个,就算小霁回来了,你也永远是妈妈最疼爱的那个孩子——” 话音未落,尤其是听见了那个“小霁”的称呼,沈清度就和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崩溃了,大哭道:“连你都要抛弃我了,我就知道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的!” 沈母好话说尽,沈清度又哭累了,才勉强让他安静下来,心神俱疲。 这些日子沈家发生太多变故了,先是沈清空因为李霁进了监狱,沈家的资金链也接连出了问题,好不容易搭上了霍家,结果又出了这么一码子事…… 她安慰着沈清度,倦怠的同时,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丝陌生——这真的还是那个小时候会甜甜地叫她妈妈,要她读故事哄睡觉,把冰淇淋都和她分享的清度吗? 第55章 第55章 李霁的地址填的是霍昭家里, 录取通知书也是在一个白天直接上门到这儿送的,霍昭开的门,当时李霁还很懒洋洋地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并且和个懒洋洋的树袋熊一样扒在霍昭身上,也不让他起床,仿佛这样就能忽略日上三竿的事实似的。 自从和霍昭在一起以后, 这样“堕落”的时刻就越来越多,特别是当李霁做了那个梦了,也是愈发心安理得了——梦里霍昭住他的、吃他的,他天天教完了书晚上回家, 霍昭在家做好了饭, 很有些贤夫的特质。 李霁不讨厌这样。 霍昭早就和他住一间房间了,从住了一晚上之后就没搬回去过, 他把闭着眼的李霁从被子里剥出来,拥进怀里, 低下头吻他的耳发。 李霁意识还朦朦胧胧的, 他天生体寒,之前一个人睡会踢被子, 常常睡一觉手脚都是冰凉的,半梦半醒地被迫离开被子之后,很快又找到了新的热源,就贴了上去。 房里的窗帘没完全拉上,有微弱的一束光从缝隙里透进来, 照在李霁睡衣稍微上撩了点的下摆, 露出的那一小截纤细窄腰上, 很是洁白清瘦,说起肌肉, 他也并不算完全没有,只是很薄、极具少年感的肌肉,他的身躯则完全被男人的手臂拢在怀里,像搂了只温热的、肚子软软的小猫,逃脱不得。 李霁的长相是属于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那种漂亮俊秀,脸上有细小的绒毛,就像桃树上半生不熟的果子,青涩但吸引人。 小猫是不爱穿衣服的,但李霁还要穿睡衣,这点令霍昭颇为不满,但李霁就是李霁,显然并不是一只什么都不穿、会呼噜噜、只要给猫条就会躺下来让人摸软软的白肚皮的小猫咪。 “还早呢,现在是假期,不起,不起。”他没被弄醒,反而闭着眼迷糊地拿手扒拉扒拉埋在他脖颈边亲他耳侧的那张脸,就当是安抚了,相当敷衍。 李霁昨晚上还在直播答疑,霍昭说给他送温牛奶,手“意外”入镜,算是小学生式的隐晦官宣,于是一直不认真学习的直播间水友又来劲了,炸了一次,吵着嚷着刷弹幕,又是说让李霁讲讲他们的爱情故事,又是趁机让主播露脸的。 所以,他这次播的时间就比较长,睡得也晚一些,直到现在还是困倦不已的。 “那亲一下。”霍昭凑上去。 “嗯,就只能亲一下哦。”李霁虽然意识不清醒,还是嗯了声,任由霍昭很重地嘬他的嘴巴,过了好一会儿了,也没结束,他唇间溢出一丝细哼,“……亲,亲好了吗?” 亲好了他就可以继续睡觉了。 “再亲两下好吗?”霍昭问他,看似是在征询他的意见,甚至还把量词精准到了两下。 李霁本来脾气很好的一人,又很大度,以前就算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也不会埋怨的,当然他也没地儿去埋怨,更没有埋怨的对象,现在不一样了,他的嚣张气焰在霍昭的助长下愈发旺盛,还有了起床气,霍昭就是这个受气包。 “不要,我要睡觉,说好了就亲一下的……”他自以为冷酷地拒绝道,想背过身子对着霍昭,然而下巴被轻轻捏住,男人又吻了上去。 霍昭显然是不讲道理的,于是李霁的第一次抗争,以失败告终,好不容易等嘴唇被放过了,男人却喘了两声,这一点点的喘息,隐忍而低沉,清晰落到李霁耳朵里,特效药一样,他本来还困着,脸腾地一红到耳根。 这是故意的,是蓄意的勾引,这一定是诱惑朕的把戏! 这下是不困了,因为李霁察觉到腰线下方一点的存在感难以忽视,李霁想装作不知道昏睡过去了,来摆脱这尴尬的场面。 但霍昭没放过他,手臂用力,把他更紧地锢到怀里,亲他的耳垂,李霁的耳垂形状很饱满,像古时候的圆润珠玉,老人家总说这样的人是有福的,但李霁却吃了这许多苦。 霍昭低声说:“但刚刚已经亲了,宝宝要怎么办呢?” 老实人感受了些许不同,更绷直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了,心想霍昭是真不知道害臊的,这还是早上呢,不是黄昏,也非深夜,放到他们村里,是要被村口大爷大妈要被指指点点的。 “不能怎么样。”李霁很像个小窝囊废,很好欺负,被占了便宜连抗议都做不到。 不要惹他,因为惹了他,也是无事发生。 他得承认,自己总是没法更强硬地拒绝霍昭的,但这并不是因为他是个烂好人,而是只对霍昭这个人心软,换了任何除了霍昭以外的人,譬如周行简之流,他是要立刻报警的。 谁让霍昭长得好看,而且还深得他心呢。 霍昭喉结轻滚,肆无忌惮地使用这一小小的特权,吻一直细细密密地落下,就像水珠,不经意地滚落到精细的丝绸睡衣衣领往下,浅尝辄止,但李霁禁不住地抖了一下。 他决定不再逃避某些东西了,反正梦里,他们不早就也什么都做了吗? 一横心,李霁郑重地说:“很难受吗,我来帮你吧……就像上次你帮我那样。” 一想起上次几分钟都没到的窘态,李霁很是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又禁不住要去回味。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带点刚睡醒的惺忪潮气,霍昭默了半晌,视线停在那刚唇齿相交时,被他吮.吸得有点肿了的红软唇肉上,复又移开。 “我可以帮你的。”李霁下了决心,就是要去做,并且为了证明这不只是嘴上说说,手也开始不安分地四处乱摸作乱,所幸被霍昭及时抓住了,没移到危险的地方去。 他伸手,去摸少年纤细白皙的脖颈,揉暗那个精巧的喉结,少年也没躲,引颈就戮般。 “不可以,因为霁霁的喉咙会痛。”片刻,他淡淡说。 李霁就有点儿不服气了,少年的胜负欲上来,说:“可是,你帮我的时候也没有喊痛啊,如果只是一点点疼痛,我可以接受的,我没有那么娇气。” 他不自私,也想让霍昭和他一起舒服。 霍昭敛了眼帘,目光很深,极轻地笑了一声,纤长的手指触碰少年的喉结,说:“宝宝的喉咙太浅了。” 还是像在看不起他,李霁这就有点儿愤怒了,要知道他上山劈柴被划破了手、被李家人拎着大棍子追着打的时候可是都从不喊痛的。 虽然喊了痛也没用,没人会心疼他,反而会叫李家人觉得他想反抗,打得更重了。 他于是不等霍昭把接下来的说完,愤怒地决定当个不讲道理的流氓,杀杀霍昭的威风,然而他看见了以后,一时就怔在那儿,哑了声音,活了十八年的李霁头一次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男人与男人之间,他和霍昭之间,恐怕真的不太公平。 想到了小李霁,他扭过身子,抱住了受伤的自己,自欺欺人地安慰道,一切都会好的,他还会长大的,一年长几厘米,长得比霍昭还……说不准虽然大小高矮上有差异,但时间上他更长久呢。 但男人的手指还在他的喉咙上,极缓慢地下移到一个位置顿住,似乎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嗯,霁霁这么浅的喉咙,吞下去的话,应该可以到这里吧,你会哭的。” “会哭吗?”霍昭问。 李霁全然没了刚刚的神气,就像只小鹌鹑一样不作声了,生怕霍昭要他兑现兑现刚才的诺言。 虽然也不是不行,为了心爱的人,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小苦又能算得了什么QAQ! 霍昭偏要趁着李霁失神,净在他红透了的耳边哑声说些不堪入耳的话,放到绿江直播都得被禁言三天的那种。 霍昭敢说,李霁都不敢听,耳尖红得将要烧起来了,他已经被这一连串的连环攻击得一句话也吐不出来,更别说反抗,只能软趴趴地任人揉搓。 …… 事实证明,李霁的打算已经落空,不看大小,从时间上而言,霍昭也比他强很多。 录取通知书是在中午来的,他早上被弄了,现在还蔫蔫地趴在床上,眼睛半睁半合地打瞌睡,不太能动得了,但录取通知书要求本人签收,外送小哥活儿多,不能叫他多等。 他支楞着站起来,霍昭自知过分,就给他收拾收拾衣领袖口之类,睡衣的领口都扣到最上面一颗,去把通知书拿进家门来。 李霁下楼的时候,脚步虚浮,有点颤巍巍的,恍恍惚惚的。 柔软材质的睡裤下的腿根处红肿着,所幸睡裤材质不磨人,不至于特别难受。 霍昭哄着他涂药膏,并承诺不动他了,李霁就乖乖不动,涂上的药膏冰凉凉的,他的喉咙倒是也没有痛,只是换成了别的地方痛了,在上药的时候,李霁双腿打着颤儿,一些不太美妙的回忆涌到脑海里,就有点抗拒。 霍昭还要一边说些很好听的话来夸他,李霁年龄不大,被哄得七荤八素的,随便男人怎么弄,什么都忘记了,霍昭后来还非要把他身上都弄得乱七八糟,像雄性野生动物圈地盘似的,霍昭很执着于这个,本就有起床气的李霁还被迫在清早去洗了个澡。 他有点委屈,但霍昭好像也没错,是他自己经受不住诱惑,就只能自己生闷气,拿了通知书的纸袋,要到一边自己拆,身子挡住了,不让霍昭看,像是一种暗戳戳的报复。 霍昭也知道自己做得过了,虽然还没到那最后一步,但细嫩的腿根处的皮肤是接受不了那么大的冲撞的。 但最后,李霁还是悄悄把屁股挪开了一点,让霍昭坐下来了,一起来看录取。 这是李霁梦里梦到好多次的场景,他一度以为这会是一场肥皂泡儿一样的幻梦,然而此时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他的身上,他的梦想实现了,没有被破坏,虽然没有父母的陪伴,但他旁边多出了一个世界上和他最要好的人,比任何人都更重要。 他眼睛热热的,又有些不真实的错觉,拿手背揉了揉眼眶,防止不小心弄脏了通知书,在霍昭的注视下,屏息凝神地慢慢拆了封口条,把里面的录取通知书拿出来,然后展开。 就和网上有的先拿到录取通知书的人展示的那样,做得十分精致,烫金的手写录取字体,平展开来的时候,会有一个小小的京大校门的立体模型出现,精雕细刻。 上面的字是:李霁同学,我校决定录取你入经济管理学院(系)专业学习,请你准时凭本通知书到校报道。 真的是他的名字。 除了录取通知书本身以外,里面还包含了一个小小的盒子,拆开了是一把缩小版的钥匙,看样子是3D打印出来,钛合金的材质,钥匙轮廓被文字、数字、螺丝、符号等特色图案包围。 正如同国家、学校对学子的殷切期望,那就是用这把大学的钥匙,去打开科技之门、探索之门、未来之门。 第56章 第56章 开学的时候得拿着录取通知书去报到, 李霁就自己放起来,霍昭把剩下的其他东西收好了,放在一个木盒子里, 摆在书房桌子上最显眼的地方,让人一眼就能看见。 他还叫人把那个钥匙模型裱框裱起来,挂在客厅的正中间, 和那副名家的价值连城的书法摆在一块儿了。 李霁以前去别人家里帮忙补课时,见过一面墙的奖状,大大小小的奖项,甚至是一张小学的三好学生证书, 都贴在墙上, 其实这些奖状的实用价值近似于无,在求职招聘的人事眼里是废纸一张, 但在意的人眼里,价值却很不同。 他清理了一下微博后台, 看见有人截图了沈清度新发的一条仅粉可见的微博, 晒了他的京大美院录取通知书。 自从那天婚礼被破坏之后,沈清度的微博就一直设置为粉见状态, 设置只有粉丝可以评论,因此下面的评论都是偏向于夸夸的。 李霁懒得仔细看。 京大美院并不好考,几乎可以说是国内美术生心中的圣地之一了,他对美术艺考不了解,但这含金量却并不需要质疑, 如果沈清度不像书里那样和他多做纠缠, 他也不会主动关注他, 更不会因为这些恩怨刻意去贬低什么。 沈桥一直没放弃要他回沈家,沈家的资金周转似乎出了问题, 他希望李霁能回来和周行简结婚——李霁每次都拒绝,并不觉得可怜,书里,沈桥为了打压竞争对手,早已坏事做尽,没什么良心,虽然不至于犯罪,但不知道让多少家庭家破人亡,如今沈家这样,却没人愿意伸手帮一把,便是报应。 更何况,事到如今,沈家人又有什么脸要求他来做什么。 周行简被他拉黑以后,也电话联系过他几次。 其中的一次,当时李霁刚刚起床,还倚着床头,双眼放空着清醒。 突兀的通讯铃声响起来,霍昭正好在旁边,李霁后知后觉地想直接挂断,但霍昭垂眸,看见来电备注,就先一步把他手机拿过去接通了,又递给他,唇角弧度扬着,眸底却有些微微的冷意,眼神晦涩。 李霁是想着他和周行简本来也不会聊什么,霍昭也没什么不能听的,索性就这样接吧,他懒得从床上爬下来,换个地方听。 于是他乖顺地就着霍昭的手听电话,也没想要把手机拿回来。 “小霁,过几天我过生日。”刚刚接通,年轻的男声从听筒里传过来,语气里的期待雀跃不加掩饰。 李霁刚起床的声音软软的,又有点沙哑的,像那种沙沙的西瓜果肉,甜甜的,但没什么情绪慢吞吞道:“嗯,知道了。” 周行简本应该对这敷衍的回答很不满意的,但他一听见李霁的声音,就顿时头脑一热,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愣了会儿,问:“小霁,你刚睡醒吗?” “……有事吗?”李霁没什么耐心了,对周行简一而再再而三地叫得那么亲昵感到无语,正想纠正,“我说过了,请你不要这么叫——” 纠正的话刚说了一半,李霁却不得不止住话头,这不是别的原因,罪魁祸首还是霍昭,出格的举动让李霁羞愤欲死。 男人把电话外放了,放在枕头旁边,自己伏低了腰,手指轻松解了李霁系的那个幼稚的蝴蝶结,狭长的眼睛却盯着李霁的眼睛,带着笑意,嘴没闲着,不能说话,眼睛却一点儿不曾移开,间隙中,薄唇得空张张合合了一下,看口型是:霁霁,舒不舒服。 熟悉的感觉传遍全身,激起李霁还在休眠状态的每一个毛孔,他的脑子里像轰地一声炸开了烟花,继而升腾起一朵小小的粉红色的蘑菇云。 顾忌着还在打电话,他不敢开口继续说,生怕周行简察觉出来什么,周行简还在电话那头问,毫不知情:“小霁,怎么不说话了?” 他平稳了一下声音,不至于颤抖,终于回答道:“你不要……叫我小霁。” “所以还有事吗?没有我先挂掉了。” 他说完又死死捂住嘴,另一只手去扒拉霍昭,轻轻抓了他的头发试图让他离开,然而手掌心传来湿意,被唇舌柔软舔舐了一下,霍昭眼里的笑意不变,李霁整个人却软得一塌糊涂了。 偏偏周行简没什么眼力见,还在邀请:“小霁,我生日宴会,你会不会来?” 李霁的那只手于是死死抓紧了床单,另一只手捂着嘴,不吭声了,霍昭听见那声“小霁”,速度加快了点儿,终于,抑制不住的喘气、夹杂着细小的哭腔从李霁的唇间倾泻而出。 …… 完事以后,李霁是彻底不愿意再搭理霍昭了,电话其实早就挂断了,就在周行简说完那句以后,所以并没有什么社死的风险。 “宝宝放心,早挂断了。”霍昭在他脸上亲了下,又想去亲他的嘴,刚接触到唇瓣里面一点,李霁就扭头躲开了。 “苦,不许伸舌头。”他愤怒说。 霍昭手搂着他的腰,笑:“可我觉得味道挺好的,全咽下去了,怎么连自己的都嫌弃?” 李霁就又红着脸装死不说话了。 霍昭垂下眼帘,在他耳边吹气:“我不喜欢周行简,宝宝,他那么叫你,那么亲密,我很生气。” “……我知道。”过了片刻,李霁小声说。 他回过身抱住了霍昭,抱得很紧,手在他的头发上抚摸:“我不会去的,以后也不让他那么叫了。” 对于如何当好一个好男朋友,李霁有了新的感悟。 * 叶清席回家以后,并没和爸妈解释这么长时间的离开,身上的伤痕好得七七八八,只要不脱衣服就看不出了,他是尽可以隐瞒的,但断掉的手指却长不回来。 他在那么做之前,早就做好了会被报复的准备,下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事情的结果却比想象中光明公正得多了,他知道离不开那位霍先生的支持。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并不是因为受到的诸多屈辱——叶清席很清楚,那并不是他的错,而是要怪那个恶心的霍声,霍声过几天就要执行死刑了,他本不该再纠结,就此揭过。 但叶清席只是没脸面对生他养他,花了那么多钱供他学美术的父母,就在事情发生之前,添了白发的母亲还刚刚兴高采烈地告诉他,自己被公司提拔成了主管,以后他们的生活会更好的,也能给叶清席买更贵的颜料、请更好的老师了。 但现在,他却没考好,即使要继续,手指断了,他的路也会更艰难,要重头再来。 就这样颓废了几天,他们家里是父亲做饭的,端到门口就放下,并不强求叶清席出来吃。 他和前几天一样,行尸走肉般把房门推开一条缝,把餐盘拿进来,吃什么都一样,他只是维持着生命体征,不至于饿死,父母还得他养老,流不出眼泪,但也没法振作起来,就这么半死不活的。 餐盘里除了饭菜,还有一张小字条多出来。 上面写着字:爸爸妈妈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也不懂你们年轻人,但你想做什么,我们都会支持你,我们的唯一,爱你。 这行字后面还跟了一个画得歪歪扭扭、很简洁的笑脸符号。 他们不会发现不了儿子的手指和颓废、沉默寡言的状态,也不会发现不了他突然更改了的志愿,只是没有去问,叶清席捏着那张字条,久久没有动作,直到上面的黑笔字都被水打湿了,晕成一团团的样子。 第二天,他终于出了房间,坐在沙发上。 母亲小心地试探:“清席,那些颜料,你还用不用了?不用我就收走了,正好腾腾地方,放别的。” 叶清席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妈,我还想画画。” 第57章 第57章 “为什么带这些东西去学校?” 霍昭垂眸, 视线落在李霁整理出来的那一个行李箱和背包上,语气略微有一丝不满委屈,一分不多, 一分不少,恰恰好被李霁捕捉到。 整理出来的行李箱和背包里放的都是一些日常衣服、洗漱用品,还有六件套之类的东西。 因为入学时间和以往学期都不一样, 军训时间被推迟到了明年夏天的时候,所以李霁他们这一届新生今年是没有军训的。 京大不强制住宿,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学生可以自己申请到校外住宿, 所以霍昭才这么问。 李霁提起背包, 吞吞吐吐道:“……就是想着,才刚开学, 最好还是和同学住在一起。” 他越说越小声,不知为何有点心虚, 其实和同学相处不相处倒是其次的, 他只是觉得这几天和霍昭待一起,多少有纵.欲过度的成分, 容易导致他年纪轻轻便肾虚了,他知道这样不好,但偏偏还意志力薄弱,完全抵制不了霍昭的诱惑,被撩拨两下又不行了。 于是只能从物理上隔绝一下。 “每周末我都会回来的。”李霁把书包背上, 俨然是一副要去春游的小学生, 即将远离家长的样子。 他不去看霍昭的表情, 因为每次霍昭都要露出那种叫他舍不得再拒绝的表情,然后从包里摸出一包五颗的软糖, 然后放到霍昭的掌心。 李霁:“你每天吃一颗,快要吃完了我就回来了。” 霍昭:“……” 但这次霍昭听了他的解释,却罕见地没出声,过了片刻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他没有资格剥夺李霁和同龄人相处、体验大学生活的权利,尤其是在李霁已经过了那么苦的童年、少年时期之后,和同龄人的相处对于他而言是格外重要的。 特别是李霁还很期待,这是他没体验过的生活。 他把那包五颜六色的软糖收起来。 就这么敲定了,李霁一周住几天宿舍,但要保证两天以上的时间都会回家。 行李箱的拉链又拉开,霍昭又往里面塞了很多零食、药品之类的东西。 * 开学典礼定在开学的第二天,故而李霁先把东西搬到宿舍,还有时间顺便做了清洁打扫。 学校其实有专门的志愿者负责新生入学,帮忙搬行李等等,由于防控的原因,并不让同行的校外人士或私家车进校园,但霍昭本身也在京大读研,自然是畅通无阻。 两人都长相优越,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好在京大这种学校,追星看电视的比例不高,故而只有少数人认出李霁上过那档不了了之的变形综艺,即使认出来了,也没什么可问的。 李霁也许有点名气,但在京大,到处都是有名气、有才气的人,真正在学问、专业领域做出了名堂的,才真正叫人钦佩。 他住在六楼最高层,是普通的四人寝,混寝,不同系班里学号在后面的男生混合住宿,李霁是个正常身高的男生,经常干活,力气不小,提个行李是绰绰有余的,但霍昭坚持要帮他抬上去。 一进门,其他三个舍友早就到了,都看着他和他身后的人,也不大敢说话,各自尴尬地自我介绍了下名字。 李霁拘谨地打了招呼以后,又放下东西,铺了床单被罩,把带来的零食分了一圈儿,总算让霍昭先走了。 然后他就乖乖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垂着脑袋,按霍昭要求发信息给他。 【Z】:霁霁,想你了。 【Z】:流泪猫猫头.jpg 李霁对霍昭的这种直白已经适应良好,打字回复了一句“我也想你了”,又发了个猫咪蹭人的动态表情包,丝毫不觉得腻歪,乐在其中,但其实两人才刚刚分开也不到十分钟而已。 宿舍里一共四个人,两个京城本地的,还有一个和李霁一样外地考来的,但两个本地人也没什么高高在上的架子。 霍昭一走,宿舍的氛围也活络起来,男生之间总是熟得很快,几个男生聚在一起,很快就嘻嘻哈哈的打成一片,称兄道弟的。 李霁就在椅子上,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降低了存在感,他一直是习惯这样的,从小到大,从小学到高中,没什么人愿意和他玩,还觉得他木头一样,很添堵。 刚开始聊的什么王者、第五人格、lol,李没玩过这些流行的游戏,也听不懂,就沉默着。 “行了,我最大,以后你们都是我儿子了。”话题被打断,肩膀猛地搭上一条胳膊,李霁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人嚷嚷说,“出去吃饭不?门口烧烤店,一人凑20块钱买个小蛋糕,就是咱们宿舍的生日了——仪式感,拿捏。” 说话的叫谢礼,和他一样是经济学院的,京城本地人,性格很爽朗,长相也是那种学生时代很受迷弟迷妹欢迎的阳光大男孩,一笑就露出洁白的牙齿,他对这一片也很熟,自告奋勇当了他们宿舍的舍长。 似乎是发现了李霁不加入他们的话题,然后为了考虑到他的感受,谢礼提出去宿舍聚餐。 剩下的两个,一个戴黑框眼镜的高冷男生叫徐哲,数学系的,人长得很高,好像带点儿混血基因,眼睛是绿色的,还有一个长了张标准理科学霸脸的,叫江宁,意外是个文科生,在法学院。 “嗯,好。”李霁微愣,熄灭手机屏幕,拘谨地回了声好,心里对这种大方热情的善意还有点不适应。 谢礼看了看李霁的穿着,少年穿的都看不见明显的牌子标志,但从剪裁布料上看,应该是很昂贵的,加上方才霍昭来得突然,大包小包的送进来,少年的长相又好看,眼神清澈愚蠢,看着就是不谙世事的小少爷,被家里人养得很好。 特别是刚刚的那个男人,应该是他哥哥一类的人,对他很关心,看李霁呆头呆脑的,谢礼瞬间保护欲就起来了,只觉得自己应该要多照顾照顾李霁,当好这个宿舍所有人的爸爸,李霁就是他的第一个好大儿。 李霁全然不知自己在不知情的时候已经多了个同龄的爸爸。 一行年轻人勾肩搭背地到校门口,选了个苍蝇馆子,点了最便宜的团购烧烤套餐,还用了学生优惠,套餐的烤串不多,桌子油乎乎的,端上来瞧着很寒碜。 但他们也不在意,除了徐哲以外的人都没什么意见,徐哲表示了对不容乐观的卫生状况的嫌弃,但被谢礼塞了一块烤土豆片进嘴,就不再说话了。 宿舍聚餐吃得就是一个氛围,他们还一人出了十五买了一个六寸小蛋糕,只有巴掌大,粉红色的,还顶了个戴着小皇冠的王子塑料小人,由舍长谢礼宣布,今天是他们宿舍的生日,每年都必须进行庆祝。 店家说是动物奶油做的,但李霁也吃不出来,分到的那一小块也是甜滋滋的。 他拍了两张照片,桌上的烤串、蛋糕都入镜了,还有舍友的几只手,全都发给霍昭。 谢礼提议要喝酒,李霁心痒痒也想尝试,并没拒绝,于是四个年轻男生的桌子上又多了几瓶啤酒。 …… 李霁觉得自己没醉,虽然他把徐哲伸过来的四根手指认成了两根。 谢礼和江宁也没好到哪里去,四个人当中,最能喝的居然是眼镜哥徐哲,酒量全靠同行衬托,对比之下非同一般,承担了把其他三个人抬到寝室的重任。 期间谢礼还张牙舞爪地要去扒徐哲的黑框眼镜,戴在自己脸上,他不近视,戴上的结果反而是把自己整得更晕了,说他还能喝五瓶,让徐哲速速退散不要影响发挥,然后呕他身上了。 相比胡作非为的谢礼和已经呼呼大睡到不省人事的江宁,李霁除了脸有点红,眼睛泛着迷离水光,眼神有些呆滞以外,竟然显得意外得乖巧,让他往东绝不往西。 以至于徐哲把李霁领回宿舍以后就完全忽略了他,专注于应付酒后变得非常缠人,且不讲理,并且一直呕吐污秽物的谢礼。 他呆呆坐在椅子上,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然后点进霍昭的聊天框,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拖沓。 霍昭的聊天框的消息停留在一分钟前,但李霁晕晕乎乎的,那一行小字在他眼里有好几个的模糊重影,他眯着眼盯了好半天,压根儿看不清是什么。 于是他煞有介事地打开语音,通知霍昭这一不幸的事实:“霍哥……我好像变成文盲惹。” 还大舌头了。 霍昭很快回复了,似乎是知道他看不清发的文字信息,这次是语音,李霁点开语音条。 “宝宝现在戴上耳机,然后到床上去,记得拉好床帘。” 李霁这回听明白了,还不忘蹬掉鞋袜,规规矩矩摆到床边,摸到耳机,然后才到床上,听话地把床帘拉上了,这也是霍昭非要他装上的,说是要保护个人隐私。 微信提示跳出来。 【您的好友Z向您发起视频邀请】 第58章 第58章 徐哲好不容易把谢礼的脏衣服扒了抬进浴室, 进卫生间之前看了眼宿舍里,江宁睡得不省人事,本来看着乖乖的李霁也上床, 徐哲只能看见他脚也缩进被子里,把床帘也严严实实拉上了,放心下来, 专心去管还在耍酒疯的谢礼。 床帘里,李霁迷迷糊糊按下视频的接通键。 下一秒,手机屏幕上就出现了男人的上半身,李霁凑近屏幕, 眯着眼, 审视性地打量了几秒钟,似乎是在分辨这张脸是不是他熟悉的人, 确定是霍昭没错以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泥嚎啊。”他蜷曲着身子, 还给自己盖上了从家里带来的小被子, 手机放在膝盖上,大着舌头和霍昭打招呼。 镜头里的少年脸贴得离摄像头很近, 发丝凌乱,眸子泛着玻璃球似的水光,两颊飘着薄红,他吃的烤串是辣的,嘴唇吃得红润润的, 显得更漂亮了。 喝醉了的李霁其实和以往有很大不同。 霍昭那边的光线不太好, 晕黄色, 衬得他本来有些锋利的五官也柔和起来,似乎只开了床头的一盏夜灯, 衣物摩擦的声音从耳机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 霍昭的声音也有点哑:“宝宝,想你了。” 这声音电流一样窜进李霁的耳朵里,加上李霁本来就对霍昭的脸毫无抵抗力,喝醉酒了更是浑身酥酥麻麻的。 “……我也想你了。”李霁声音软软的,抱着手机认真说,比平时清醒的时候更加坦诚,他外衣脱了,就穿了里面的一件白色短袖,领口开得很大,脖颈、锁骨都泛起粉意。 “怎么想的?”男人轻笑了下。 你这是在为难老实人! 李霁还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也没意识到这句话里有戏谑的成分,绞尽脑汁地想要把这种感受描绘出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霍昭又说话了,这次更直白。 “想看你自己……”他嗓音低磁,剩下的几个字正正好能让李霁听得清楚,震得耳朵发麻。 这无疑是趁人之危,但李霁喝醉了,很乖地点点头,仿佛这并没什么大不了的,磕磕巴巴说:“……好吧,要怎么做。” 霍昭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笑,往嘴里塞了颗糖,李霁给他的软糖,里面有水果夹心,甜甜的,霍昭并不爱吃甜,但此时竟也觉得很好吃。 但他还是问:“宿舍里有没有人在?” 其实谢礼和徐哲在厕所,江宁是睡着了,但并不是没人,可是李霁有私心在,小声说了声没有,又懊悔地闭嘴了。 喝酒了是一方面,但根据生理学的角度,真的醉倒了的小李霁是无法起立的,他也太色了。 男人没回话,过了会儿轻笑了下,镜头下移,定格在一处,感受到李霁的目光愣愣地落在那儿,他喘了一声:“宝宝是个醉鬼,上次不是说要给你看我的吗?” “这次先给你看,想了也不许在宿舍自己弄,回家我再帮你。” …… 之后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李霁结束视频通话的时候,眼睛困得有点酸,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刚刚看到的黄.色废料,理智都被那些低低的喘.息、上下动作的骨节分明的手、经络分明、狰狞可怖的物件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装出不想看的样子,说长得很丑,还是他的比较好看秀气,但其实视线很诚实,一秒也没离开,耳机也没舍得摘下来。 最后,霍昭说想看着他,喘着叫了一声“霁霁”。 然后…… ——屏幕就变得模糊到不能看了。 李霁把手机放到胸前躺下,呼了口气,晕乎乎地想,这睡前福利,稍微有点刺激。 嗯,要是每天都能看这种就好了。 他好色啊。 * 开学最忙的第一天过去,第二天要举行开学典礼,全体新生都要参加,李霁是新生代表发言,捏着演讲稿,心里没什么底。 喝酒是误事,好在李霁提早几天就准备了,一开始导员联系他,他还有点懵懵的,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要说成绩好,这里比他更有才气的人也不少,其中相当一部分根本没参加高考,是竞赛保送进来的。 导员很看好他,并不认同李霁说自己普通的观点,过于谦虚了。 京大对学生,特别是家庭有困难的学生有关怀,要求导员负好责任,她早就了解过每个学生的家庭,俗话说寒门出贵子,但其实在现在,京大学生的组成中,像李霁这样,家庭情况特别糟糕的,并不多见。 她多多留意了李霁的家庭情况,觉得这孩子能走出大山,属实不易,说话时不卑不亢,很有能力,立刻推荐了他当新生代表。 导员还注意到李霁没有申请助学贷款和贫困补助,以为他是自尊心太强,不好意思,主动去问,没想到李霁摆摆手,说自己在校外有兼职,不至于要国家补助,应该留给更需要的人。 李霁其实没说谎,直播也算是兼职的一种,他这段时间直播也赚了不少钱,足够供他到大学结束了,没必要再把贫困补助的名额占了。 总之,发言的事敲定下来。 他准备得充分,发言也很流畅,在台上穿一身白色衬衫,打了领带,身材挺拔修长,侃侃而谈,少年意气。 “大家好,很荣幸能站在新生见面会上作为新生代表发言,首先,由衷地感谢……” 京大入学典礼有实时转播,偶尔切镜头,台下的人大多数都是认真听的,还有人特意采访了李霁的舍友谢礼,谢礼把他夸得是天花乱坠,还在网上火了,不过那就是后话了。 现在一个人私下里咬碎了一口牙,捏紧了拳头。 李霁,又是李霁! 沈清度气得坐立难安,还没开学的时候,他就早早加了美院导员的微信,就是在等着导员自己联系他,说当新生代表的事,过了几天没消息,他终于坐不住了,发微信旁敲侧击,却得知学生代表已经选定了。 竟然还是李霁。 他恨死了李霁,只能安慰自己,过几天,自己的画也会作为艺考高分画作,在京大美院展览馆被展览出来,他可是在美术艺考联考里得了274分,到时候众人羡慕、爱慕的眼光,仍然会聚集在他身上。 那幅画,绝对能帮他打脸李霁,和那些看不起他的人,沈清度很有信心。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第59章 第59章 近两年华国美术艺考改革, 今年是第一次试行,为了使艺考更加公正,首次把联考高分卷也进行了公开。 京大美院招生以校考为主, 联考为辅,每年都有展览新生优秀高分画作的传统,设立了一个专门的展览馆, 特殊时间段对外开放,还会邀请媒体进行拍摄,今年也并不会例外。 沈清度指望着这一次的机会,只要营销出来, 他就可以重新赢回之前在变形节目上丢的脸面, 赢回“美术天才”的美誉,也可以在沈桥面前展示价值, 这样也许沈桥就不会那么干脆地换走他。 不过,沈父最近很少回家, 沈母也愁容满面, 沈家上上下下都笼罩在一层阴云之下。 沈清度不去细思,更不愿意去安慰沈母, 像往日那样当小棉袄了——开玩笑,沈母压根儿就没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对待,他可怜沈母了,谁来可怜他? 沈清度是有自己的一套逻辑的,并且逻辑自洽, 在他这一套独属于他的逻辑体系里, 他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 先是被换了人生,又这么突然地说要换回来, 任何人都没资格指责他什么,更没资格要求他对李霁道歉。 更何况……他想到前几天凭空在他脑子里出现的一些记忆,联系别人议论他的一些话,冷笑了一声。 如果那本叫《星光美人》的书是真的,那他就更没理由和李霁道歉,不光是沈家,连霍昭都应该属于他,因为他沈清度才是这本小说的主角。 李霁只不过是一个在节目刚开始就丑态百出的炮灰而已。 …… 【您尾号xxxx卡x月x日10:05建设银行收入汇款1xxxxx元。】 李霁刚刚上完本学期的第一节课,从阶梯教室挤出来,手机上就弹出来这么一条短信,扫过那六位数的数字,眼睛瞬间亮了亮。 这是《幸福两极》节目的工资汇款,终于到账了,节目经历了诸多波折,还因为议题敏感,有诱导观众、影响青少年形成扭曲有害三观的嫌疑,受到了观看群众的大量举报,引起了有关部门关注,导演焦头烂额,为了不被下架忙着删减。 其实,这并不是《幸福两极》第一次故意捡剪辑和拍摄角度的漏子来达成博取流量的目的。 甚至,在签了合同的情况下,以欺骗、恐吓的方式,强迫或半强迫农村主人公、城市主人公按照剧本撒泼甩赖,营造氛围、煽动感情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只是没有爆出来。 和沈清度一样,被选中的城市主人公大多数家境比较优越,上节目多半是出于想体验生活、接触娱乐圈的目的,作为进入娱乐圈前的过渡,过后当演员的当演员,再不济也能吸点流量和粉丝当直播网红,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他们在殷实家庭的帮助下茁壮成长,前途一片光明。 但大部分的农村主人公,并没能从这个节目获得太多好处,反而像是经历过一场盛大的、富人编织的梦境,虚幻如泡影,一戳即破,这场游戏,对于出身贫寒的孩子,在结束以后,一切都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难以改变生活的烙印。 没尝过冰糖的甜的人,是不会知道自己在吃苦的,而尝过冰糖的甜蜜以后,便要受着日思夜想的苦。 生活没有变好,反而更烂了,节目嘉宾里很多孩子只是小学、初中,心智还未成熟,让他经历了人间繁华以后,再丢回到那片荒芜的大山,是最残忍不过的。 正如同《幸福两极》节目组一开始播出时所宣传的那样,“使城市的少年通过到艰苦地区的生活体验产生珍惜自己已有幸福生活的思想,改过自新、重新做人”,节目的目的集中在这一点上,但却没关注农村主人公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 同时,网上还有知情人爆料,以往节目组声称为农村主人公筹集的网友捐款,并没能到他们手上,而是经由黑心的节目组,流向了其他地方。 李霁盯着那串汇款的短信文字看了许久,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感觉。 虽然处境不尽相同,但这个节目总叫他想到许多年前的那个冬天,他被李家人赶出去在外边,结果被别人当成教材教育小孩的那件事。 总之,现在被重点关注或者下架也算是咎由自取,他并不同情。 李霁一愣,整个人就放空了,显得有点儿像只小呆头鹅,谢礼上课不带包,就拿着本书和根笔,追上来,搭上他的肩膀,问:“傻站着干什么呢?” “B栋有画展,去不去?我在学校官网抢到几张免费的,宁子不去。”谢礼显然是记恨上了徐哲,看画展都不叫他,哼哼了一声,“徐哲……徐哲就让他在寝室学习吧。” 虽然不知道徐哲和谢礼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李霁想了想,今天的确没课了,很清闲,去也可以凑个热闹,于是俩人就往B栋的方向走。 路上经过东门,他看到有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背影很是清瘦修长,戴了顶鸭舌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苍白的下巴,他总觉得这人很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看着并不像是京大的学生,应该是今天预约进来看画展的校外人士。 帽子小哥和他们同路,一直到了B栋,中间还和谢礼问了次路,神神秘秘的,轻声道了声谢谢,就避之唯恐不及地抬起脚步离开了。 谢礼一直坚持认为i人是他们e人的玩具,于是锲而不舍地想追上去搭话。 一直到了画展,李霁好不容易把他拦住了,他出于一种小动物一样的直觉,这个男生的心情可能并不是很美妙,还是不要打扰他为好。 到了展览馆,谢礼像朵灿烂的交际花一样窜来窜去,和新认识的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去的学长学姐、社团同学打着招呼,李霁和他走散了,然后不由得在一幅画前驻足。 这幅画也是欣赏的人最多的一幅,旁边还有摄像机在拍。 李霁看了会儿,发现刚刚的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男生也在旁边,背和脖子都挺得很直,睁着眼直勾勾地向前望着那幅画,像被看不见的钉子活生生钉在了原地,铁塔似的一动也不动,李霁看到他的异常苍白的侧脸,总算想起来了,这是叶清席。 他记得叶清席貌似也是学美术的,但出于某些原因,美术联考没有发挥好,不想走这条路了。 学校穿着红马甲的志愿者就在一边介绍:“这幅也是我们今年一位新生的画作,画作具有很高的色彩高度,节奏舒缓,状态放松,层次感很强,有大气磅礴的画面感,在120的色彩总分上取得了118的高分,这幅画来自京大美院的沈清度同学——” 这画居然是沈清度的么——李霁的肩膀被人很刻意地撞了一下,沈清度就站在他旁边,嘴唇得意地勾起来。 李霁皱了皱眉,还是不大相信这样的画会出自沈清度之手。 他转身想走,人群中传来一阵尖叫惊呼,接着是砰地一声巨响,李霁回头,发现是刚刚的那幅画被人暴力从墙上拆下来,继而狠狠摔在了地上,画框碎裂,玻璃碴子碎了一地,像晶莹的凝固泪滴。 事情发生得过于混乱,人群呈圈状散开,只有一个人没动,那就是摔了那幅画的人,电视台的记者将摄像头对准了叶清席。 叶清席手被拉了一个大口子,他毫无察觉似的,像在那一瞬间被剥夺了所有的生机,往下滴滴答答地滴着血,落在那幅画上面,画的偏清冷的色彩和暴烈的红色两相对比,格外凄美。 忽然,他流下泪来了,嘴唇打着颤儿,泪水不断从深邃的眼窝往外涌出,他像要竭力抑制住这种失态,但宣告失败,直直的腰板终于弯下来,如同一直绷紧的绳子突然断裂,他跪在地上,不管那些碎了的玻璃碴子,拿手去够那副脏了的画。 他不断去擦上面的署名,京大展览前,会将作品发给学生签名确认,此作品确实属于自己,也算是一种仪式感,毕竟,这么重要的考试,又有谁会弄错呢? 叶清席不断地去擦,拿断了一根手指的手去擦,想把那个飞扬的签名擦掉,上面沈清度的署名被血染红了,他之后几乎失声了,兀坐在地上,喉咙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没去看任何人,只是盯着那幅画,眼里流露出哀伤。 李霁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却看见沈清度一副见了鬼、难以置信的模样,像是心虚到了极点,这根本不正常——根据李霁对沈清度的了解,如果自己的画被毁了,他早就巴不得叫嚷到全世界都知道。 而不是现在这样,只是站在那儿,貌似十分犹疑惊异。 个中原因如果不被揭露,怕是只有沈清度和叶清席两个人知道了。 沈清度的心虚来自那幅画,叶清席的愤怒、不甘和崩溃也是来自于那幅画。 这不是因为别的,也不是出于妒忌,而是因为,这幅考场高分画作的所有者,并不是在那上面堂而皇之、心安理得签下自己姓名的沈清度,而是断了一根手指,艺考发挥“失利”的叶清席。 一阵短暂的静默后,现场很快又响起议论和焦急的呼喊声。 “喂,这位同学,你没事吧!有谁会急救措施的么,你们愣着干什么,快打120,叫救护车,这里有人晕过去了!” 第60章 第60章 叶清席在救护车到之前先被安置在京大医务室, 校医看过之后说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营养不良加上情绪过于激动导致的昏迷,但毕竟是认识的人, 李霁还是第一时间站出来,坚持把他送到医院照顾。 沈清度见李霁这样,只觉多管闲事, 声音尖利:“你和他认识?” 李霁不想回答,直觉告诉他叶清席并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突然精神崩溃到砸画肯定和沈清度脱不了干系。 于是语气冷冷道:“我们没熟到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 等到叶清席醒了,他会看他的状态视情况而定, 要不要问他。 对于叶清席, 李霁总是抱有莫名的亏欠感,他知道了剧情之后, 对所有被霍声和沈清度这些人影响过的人,总会抱有类似的亏欠感, 就是明明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人, 但却无能为力,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 《星光美人》原著里对于这些阴暗的方面, 要么不写,要么也是一笔带过,沈清度的形象塑造完全是一朵清纯明媚的小白花儿。 只有在伤害已经造成以后,他才会知道原来和他一样的受害者存在着,但也仅仅是知道, 更不用提, 他们之前伤害过的许多人, 连姓名都不为大众所知晓。 沈清度望着李霁搀扶着叶清席的背影,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是为什么。 如果, 如果真的按照小说里写的那样,根本不会有叶清席这个人的出现!叶清席根本不会有机会舞到他的面前,更不可能发现美术统考换卷的事。 这也是他敢这么光明正大地把换来的画进行展览的原因。 他是小说的主角,唯一的主角,不管是李霁还是叶清席、宋清席、白清席的,任何人都是为了给他铺路的,不过是一张试卷,一次考试而已,换了就换了,叶清席有什么好崩溃的? 如果他没选中叶清席的画,说不定现在这幅画还在哪个不知名的阴暗角落放着呢,怎么会有机会放到京大展览馆里?这么说来,叶清席应该感激他才对,感激他慧眼识珠,让这幅画的价值也提高了。 不会有事的。 就算叶清席发现了画有问题,也没那个能力去查,没人会管他的。 沈清度按捺下心头那股子没来由的心慌的七上八下的感觉,这么麻痹自己。 他可是万人迷主角,怎么会有事呢。 * 坐救护车到医院的这段路上,叶清席也没转醒,眼睛紧紧闭着,嘴唇、面色都苍白如纸,身形清瘦如竹,仿佛是秋天里一片最寻常的、风随时可以吹走的落叶。 而明明就在几个月前,他还不是这样的。 他刚刚的行为被报道到网上,网友的评价都是“生活压力使人发疯”之类的话,没人往更深层次的原因去想,只认为是一场普通的事故,对画作被毁的沈清度还多了些同情。 许多认识叶清席的同学也看到了视频,但却完全没把视频里那个歇斯底里的男生和印象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学生会长联系到一起,认出来恐怕也只会感叹一句,几月不见,竟判若两人。 叶清席住了院,躺在病床上,穿着病号服,而这可能是他几个月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医生叮嘱李霁,病人是情绪过于激动,脑供血不足导致的昏迷,再加上长期的失眠焦虑,需要好好休息,只要休息好了就没什么大碍。 李霁低头在宿舍群里发消息,今天可能要晚点回去,不用给他留灯。 叶清席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眼睛没什么情绪,也没看李霁,不问他为什么在这儿,而是很空洞地望向天花板,抗拒和人交流。 李霁嘴张张合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一言不发地闭上了,垂着眼睛,乖乖坐在病床边的小板凳上,大气也不敢出,安静如鸡。 “……” 一时病房里沉默得可怕。 叶清席反而笑了,带着不易察觉的哀伤的神气,清俊的面容因嘴角上扬的笑意而焕发出一丁点儿温润的光泽:“我不说话,你像是要把自己憋死了。” 他这么一笑,就仿若回到了高中时期的那个很受喜欢、常常收到情书的学长,学业顺利,未来可期,前程似锦。 李霁眨巴了一下眼睛,还没回过神来。 叶清席接着说:“我知道你是李霁,之前……你帮我转发过微博,谢谢。” 停顿片刻,他又笑道:“我看过你之前的那幅油画,色彩很鲜活明亮,画得很好。” 李霁小声说了句没事,又谦虚了几句,他踌躇着,不知道应不应该开口询问叶清席这是怎么了,如果要问,以什么样的方式问可以不刺激叶清席的感情,造成二次伤害,毕竟他们还不太熟,准确而言,是刚刚才认识。 他是因为知道有原剧情的影响,叶清席的人生轨迹也发生了变化,所以才想帮帮叶清席的,但叶清席如果不告诉他这个陌生人,也是无可厚非,可以理解的。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要当众像个疯子似的,砸画发疯,最后简直小丑一样地晕倒了。”叶清席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轻飘飘的,好像这事不发生在他身上,而只是一个事不关己的看客,笑意不达眼底,“……砸的还是沈清度的画儿。” 听到那声自嘲式的轻笑,李霁皱了皱眉。 如果之前他只是出于本能的直觉,认为叶清席不是那种会突然莫名情绪激动的人的话,那现在根据寥寥几句话和短短时间的相处,李霁就更认定了这一点,叶清席已经算是情绪稳定了,会做出这样的事绝对另有隐情。 正常人有情绪非常正常,人人的情绪都会有爆发的时候,沈清度的那幅画,一定是触到了叶清席很在意的点,他才会突然情绪激动,以至于昏厥。 他又想到现场叶清席不惜被玻璃碴子划破手掌也要去擦那幅画的署名,想到沈清度一反常态,作为“受害者”,非但没有厉声呵斥,而是明显表现出慌张失措的神情,想到沈清度之前倒打一耙的举动,种种联系在一块儿,心里的答案也愈发明晰,呼之欲出。 叶清席的声音没什么太大的波澜:“如果是想问这个,那么不用担心我,就当是我嫉妒他的才气,嫉妒到发疯吧。” 换卷,这么荒谬的事也会发生在他身上。 美术统考的黑幕一直存在,每年都有考生作弊、找关系或者使坏的。 叶清席听画室的老师讲过,大多数是在自己试卷的背面涂很鲜艳的颜色,提前交卷以后,盖在别人的考卷下面,毁了别人的高分,又或者是带手机进去联系老师的……但换卷,他是第一次听,而且就发生在他身上,让他不得不信。 在一场有考场监控、前后两个监考老师的考试中,在考前贴了条形码的前提下,被换卷,这听起来本身就是个笑话,李霁,又或是任何人当笑话看,或者说“你也编个像点的理由”,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李霁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叶清席都以为是他默认了,他才说话否认。 “——叶清席,其实,那幅画真正的画家,并不是沈清度,而是你,对吗?” 李霁这声音轻轻的,是在询问,语气却很笃定,像块儿小石子,看着不起眼,但直直砸进了叶清席心中的那口深潭,继而掀起千重泛滥的涟漪。 本来已经心如死灰的叶清席难以置信地看向李霁,问:“你怎么会知道?” 不,不应该问他怎么知道,而是要问他怎么会相信。 李霁没回答,然后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模样很憨憨:“……其实我本来也不确定,所以就问了一句,但你这不是就承认了吗?” 叶清席哑然失语。 李霁笃定道:“我觉得你不会撒谎。” “——你也别问我为什么这么觉得。”李霁慢慢吞吞说,黑眼珠里闪过一点亮光,“除非呢,你先告诉告诉我,这件事所有的来龙去脉,我就考虑考虑告诉你。” 叶清席:“……” 叶清席闭了闭眼,然后笑了,比刚才的都更真心。 …… “你是说,考试期间,其中一个监考老师一直不间断地来看你的考卷,并且中间出去了几次,对吗?” 李霁托腮认真分析:“那应该是在‘选卷’吧,选一幅最好的、可以得高分的考卷,然后再和沈清度的那张进行交换。” 印象中,贴了条形码的试卷就像刺了青一样,是很难变更的,但其实只要做过卷子、并且是电脑阅卷的高中生、初中生都会知道,条形码其实很好撕下来,只要小心一点,就可以在不破坏考卷的前提下,完成条形码的变更,他高中班里,很多人条形码没了,还会撕下来以前的贴上。 所以,只要买通了监管老师,并且把握好收卷以后的时间,做到无声无息的换卷是完全可能的。 并且,美术艺考今年才进行了改革,估计就是为了防止类似现象的发生,要求把高分考卷公开,这也是为什么叶清席才有机会发现真相,而不仅仅是认为自己高考失误,吃下了这个闷亏。 虽然有时候,得知真相往往比不知道更加痛苦。 叶清席点点头:“我能肯定,那幅画就是我画的,我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绝对不会有错。” 除了画面内容本身,画上的一些小细节、用色的习惯,都是他独有的,就算他有个双胞胎弟弟,也不可能和他心有灵犀到一模一样的地步。 60-70 第61章 第61章 问题就在于, 即使发现了,叶清席也无力讨回公道,除了李霁这个呆呆的小傻子, 也没人会相信他。 叶清席躺回病床,合上眼:“不用担心了,我没事, 反正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沈清度已经上了京大,说不定根本不会得到任何惩罚,就像那么多艺考作弊、使坏、损人利己的人一样。 李霁突然站起来, 然后又坐回去, 过了好久,憋出一句恶狠狠的:“你就不生气吗?” 他愤怒谴责:“叶清席, 你这个、你这个软包子!” 说罢,又觉得自己这么说对叶清席有点儿残忍, 恨铁不成钢地呼了一口气, 丧气地低头,像霜打蔫了的茄子, 心里毛茸茸的小狗尾巴也垂下去了。 他只是不想看到这么一个好人因为那种荒谬的剧情设计,就被偷走了梦想,他看得出来,叶清席现在表面说着不在乎,其实心里未必, 否则, 怎么会激动到昏倒? 然而除了李霁本人, 没人会觉得这话有什么杀伤力。 “你是想说我是个软柿子,还是个包子?”叶清席不怒反笑, 声音没什么起伏,叹息了声,“李霁,谢谢你,但如果你是因为那位霍先生而对我有所亏欠,那么大可不必。” “他不欠我的,你也一样。” 叶清席知道,那位霍先生,霍声的堂哥,在得知他被霍声关起来一段时间以后,并没第一时间报警,而是选择在婚礼当天才联系了警察——霍昭并没料到他会冲动到在现场物理阉割了霍声。 那天,他看见李霁和霍昭站在一块儿,关系很亲近,恐怕李霁这么关心他,也只是因为替霍昭觉得愧疚。 事后,霍昭突然找到他,说明了原因,和他道歉,叶清席惊讶于这样的人,和霍声一个家出来的,竟然也会和人低头,为了这样的事。 “他帮我传播了霍声的犯罪证据,又没有助纣为虐,帮助霍家人,这点,我很感激。”叶清席说,“更何况,那位霍先生只是做了一个选择,即使当时立刻报了警,错误也发生了。” 彼时,高考成绩都已经出来,他已经被霍声的暴力、恶心折辱得临近崩溃,手指也断了,比起单纯的报警,叶清席更希望能亲手了断了这个祸害,把心头的阴霾挥散。 因此,他和霍昭进行了私下的约定,应对霍家其他人,请了最好的律师,才能在破坏婚礼、阉了霍声的前提下,完好无损地抽身。 但诚然,霍昭并不是一个心善的人,反而比一般的正常人都更冷漠,更缺少同理心,是个纯粹的利己主义者,还有些更深层面的心理上的问题,叶清席还不得而知,不过他看人一向很准。 叶清席顿了顿,想到李霁和霍昭超乎寻常的关系,还是委婉地提醒道:“……你和霍先生是朋友,还是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是说着好听,他只是担心李霁这样看起来傻乎乎、没什么心眼子的,会被霍昭这么精明的商人骗得什么都不剩,利用个彻底。 叶清席:“我总感觉,你和他会成为朋友,有几分让人意外。” 他说得很委婉,算是一种含蓄的暗示,不至于过线,但言下之意表达的就是,李霁和霍昭不是一个路子上的人,早早远离,才不至于受到太大的伤害。 李霁看着没什么反应,消化了这话一会儿,坦诚说:“你说得都不对,我和他不是朋友,也不是合作伙伴。” 语气平和,仿佛是在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我们两个是情侣关系。” “他人很好,性格也很好。” 就这么水灵灵地在叶清席,这个被霍声祸害得一夜爬上崆峒山的大直男面前暴露了自己的男同性取向。 这下轮到叶清席拿手臂撑起穿着病号服的虚弱身体,面色略带惊慌,没了刚刚的那份自得,说话都结巴了:“对、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们是那种……” “……情侣关系。”他很艰难地把这四个字吐出来,疑似耗尽了所有手段与力气。 李霁以为叶清席是因为霍声而留下了心理阴影,对他们产生了抗拒,连忙道:“放心,我们是好人,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叶清席失笑。 这是把他当什么人了,他又不是那些自恋的顺直男,女生多看他一眼他就要觉得别人暗恋他,发现身边有男生性取向为男就戒心重重,以为自己成了男同眼里的香饽饽。 霍声这么恶心人的,在所有人当中都是少数吧。 虽然叶清席很难再正常地开启一段感情,他不喜欢男的,也不喜欢女的,以后就照顾好爸妈,然后一个人过也没什么不好。 他连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我还没自恋到那个地步,只是有点惊讶,虽然我不喜欢男人,但也尊重你们的感情。” 不理解,但尊重。 李霁听后,微微睁大了眼睛,神情微妙。 叶清席的这话,听着再正常不过,世界上人的取向本就差异巨大,有弯有直,这三观十分正确,但在李霁见识过这个以万人迷受为中心的小说的世界设定之后,这就显得格外不对劲——叶清席怎么会这么……和小说有违和感? 《星光美人》里有很多个像叶清席这样没有姓名的、被霍声或利诱或威逼的配角,亦或是喜欢上其他攻被炮灰掉的恶毒男配,性取向都是默认为男的。 只要和沈清度、那些攻们牵扯在一起,就是相当于一个全员bl的世界。 但现在,叶清席却说自己并不喜欢男生。 李霁沉思了半晌,思考这一点背后隐藏的可能性——这是不是证明,随着小说剧情的逐渐崩坏走偏,更多配角也在觉醒自己的意识? 仿佛叶清席不再只是一个会被炮灰掉以后查无此人的工具人,而是脱离了控制,有自己的思维头脑,就像他一样。 李霁暂且不去想这个,说:“我并不是在同情你,或者因为愧疚才这么说的。” 他想了想,道:“你的画,画得很好看,虽然我不太懂画画,但是还是有一些审美的,沈清度拿了不属于他的东西,就要付出代价,你不想拿回这幅画吗?” 不光是画,还有名誉,还有人生。 李霁的目光落到叶清席藏在病号服衣袖下面断了一根手指的手上,难免叹息。 * 不等李霁和叶清席这边先做动作,沈清度就按捺不住地找上门来了。 原因无他,他发了一条关于京大美院展览的微博,结果下面有粉丝提到,当天现场有人砸了那幅画,吸引了更多人关注这件事。 其实本来路人看待这件事,也就是觉得这个叫叶清席的,充其量是精神不太正常,看到沈清度的画所以嫉妒发疯了,不会想到作弊的事情上。 但这幅展览作品碰巧被沈清度之前同一个班里的同学张书刷到了。 张书和沈清度并不在高中一个班里,但美术生嘛,往往要经过一段集训时间,沈清度也不例外,他去的是很有名气的一家画室,五个月的时间,交几十万块钱。 不同高中的学生聚集在一块儿,里面的学生大多家境不错,但沈清度这么有钱的也是少数,偏偏他又高调极了。 沈清度所在的班级,和画室里的普通班级不同,相当于尖子班,每年都会出几个特高分考生,所以是统一住宿,管理非常严格,学生也遵守规则。 可沈清度不一样,刚开始集训一周不到,请假数次,回来还总挑大家都在专心练习的时候进教室,提着大包小包的零食蛋糕,分来分去的,一次还好,但次数一多,大家私下也颇有微词,张书就是其中之一。 毕竟,美术集训是为了练习,又不是为了吃喝玩乐。 况且沈清度还总要破坏规定,不顾保安室的阻拦,把那些哥哥弟弟的带进校区里,将所有人变成他们play的一环。 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介意。 沈清度本身画功并不算好,画室是没什么门槛就能进,尖子班可不是,张书和其他同学都是在各个高中得到了推荐名额,才有花这个钱的机会,至于沈清度,他们私下讨论过,多半是顶了别人的。 所以张书一看到那幅画,就错愕得不行。 画本身当然没什么问题,也完全配得上这个高分——只是这幅画的水平和沈清度以往的水准差距实在太大,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天壤之别。 这就好比班里不学无术、终日不见人影的小混混,平常都考得很烂,结果一次考试突然就考好了,超过了所有学霸,任谁都会怀疑。 这还是美术,和语数外那种科目学习并不相同,藏拙的可能性基本为零,沈清度平日里在画室的画,看得出来也是认真画的,但水平就那样。 这幅不一样,很有灵气,画功技巧也很娴熟,看得出来作者不光有艺术的天赋,还离不开经历过大量的、不间断的练习。 明明在考前一周还在画室里旁若无人地和好哥哥亲亲抱抱的沈清度,怎么可能画出这样的画? 张书立刻就想到剽窃的问题,但他还不确定,于是把评论区提到的有人发疯的视频也看了,心里大概有个数。 他们美术画室的公众号上,会有每一期小测试每个人的作品展示,张书从上往下翻,把每一张沈清度的都进行查看保存,同时也更确定,这幅画绝对不会出自沈清度之手。 恐怕,那个叫叶清席的人会砸画,也有别的原因。 他思忖片刻,登录自己的微博账号,在那条沈清度发的微博下面留言。 【请问一下,这幅画确定是您本人画的吗?】 张书本来也只是走一个询问的流程,没想到沈清度会立刻回复,似乎一直在刷新评论区,看新评论,他这一条询问在一众夸奖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去了趟厕所,手机放在桌上,回来以后才看见99加的微博消息,点开一看,全是骂他红眼病,嫉妒沈清度的才华的。 张书有点懵,点进去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沈清度截图了他的那条评论,又发了一条微博,大概意思是,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受到这种污蔑,没做过的事不需要证明。 张书就眉头紧锁,他倒没感觉被截图网暴有什么,只是觉得沈清度这人还真是蠢,冷处理也比他转发了好。 果然,评论区很快就有不同的声音了,有条评论很吸睛。 【srds,沈清度不是之前就被锤过抄袭李霁的画了吗?】 第62章 第62章 【srds, 沈清度不是之前就被锤过抄袭李霁的画了吗?】 此评论一出,立刻引起附和。 【呃,终于有人提了, 我还以为这还没过多久呢,沈清度又玉米症又退圈的,是我又比你们多出了一段记忆, 答应我不会变成这样的好吗】 【如果没人提沈某人早抄袭过小李霁的画,我将再也不会和你们这帮网友玩了(悲)】 【没关系,因为沈清度已经原谅网友了2333】 但沈清度之前抄袭过李霁的画,这不能作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所以张书还是受到了大量的人身攻击。 他憋着一口气, 其实已经在整理相关的证据,打算制作长微博打假, 但有脑残粉新发的一条微博艾特了他,赫然是在威胁开盒。 @想做清度老婆的小狗:呵呵, 你是不是和清度一个画室的?我已经拿到你的照片和身份证图片了, 你是不是姓张,要我发到网上吗?长成这样疑似阴沟里的臭虫, 嫉妒清度的才华呢。 张书彻底被气笑了,怒火烧起来。 他之前还在想,好歹同学一场,要不要给沈清度留几分面子,私下联系让他自己澄清画的创作者就行了, 没必要闹得这么难堪, 结果却换来这种结果。 沈清度不仁在先, 他也没必要给这人留脸面了。 张书立刻把整理的证据一股脑儿全发到了微博上,还做了抽奖转发, 他家虽然比不上沈家,但也不差钱,他就是这么认真地学美术,看不惯沈清度这种偷了别人心血的小偷,如此心安理得地享受恭维。 微博一发出,本就在艾特他骂的粉丝刚开始还义愤填膺,后来短暂地不吱声了。 张书放的是沈清度在画室期间的所有完成作业,两相对比之下,孰优孰劣高下立见,即使是外行人,也能看出的巨大差距。 偏偏张书还标注了相关的时间线,所有人都一眼能看见,明明只隔了几天,沈清度本来平平无奇的水平,就在艺考当天进化成了超高分的水准,画风、细节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仿佛沈清度像小说主角一样被绑定了什么画画大师系统,艺考当天自动觉醒了艺术血脉,画出了这幅高分作业。 张书见评论区骂他的人都不说话了,于是怒而打字:【你们说话啊,现在怎么又开始装死了,选择性装瞎,开盒开得挺快的。】 说实话,张书并不怕这种开盒的威胁,开盒最大的涌用处就是恐吓别人,达成自己的目的,他还回复了那条微博:【想发尽管发,你是小学生吗?基本的常识都没有,开盒是违法的行为,这么爱沈清度,到了违法犯罪的地步,就为他进局子里待一待吧,注销账号也没用。】 那人倒是不说话了,其他默默观望的网友嘲讽模式开启。 【如果我有沈清度的脸皮,我做什么都会成功的(狗头)(狗头)】 【先不说这次,光说之前,前脚说要退圈,后脚一考上个京大美院就又开始暗戳戳显摆了,只字不提之前抄袭的事,有时候好希望有一天能像沈清度这么没脸没皮地活一次_(:з」∠)_】 【这次这个能不能核实一下?有地方举报吗?美术统考是有监控的吧?如果是真的,偷别人人生的能不能死一死呢(微笑)】 不提举报还好,一提举报,评论区都在讨论起来。 抄袭作弊尚且难以容忍,又何况是换卷这样,换走别人的人生的事呢?但凡是经历过学习生活、经历过三年初中三年高中血泪的,都不可能会对这件事轻描淡写地翻篇。 事情的走向越发不受控制,沈清度彻底慌神了,便就主动找叶清席。 说来很可笑,沈清度本来没存叶清席的联系方式,李霁也把他拉黑了,他没处联系的时候,终于想到了那天叶清席求助时打来的那通、被他毫不留情挂了的电话,于是回拨过去。 接电话的是个中年妇女,说话带着质朴的乡音。 “请问哪位啊?” 沈清度不悦蹩眉:“你是叶清席的什么人?叫他来接电话。” 要不是叶清席搞出来的事情,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和这类下等人讲话,听口音就知道,还有李霁,即使没口音,身上也有难以掩盖的穷酸气。 柳婶只觉反感,她本来心情好好的,从霍声家里离开以后,她找到了新的雇主,不光薪资和以前相当,人也很善良,从不会为难她们这些打工人,不像霍家那个二世祖,纯纯是个人渣。 但这通电话里那人说的人,她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个被人渣祸害的孩子吗 这是还不死心,想换个人来祸害那可怜的孩子? 她顿时气不打一出来,这人看态度,想来也是和霍声那个人渣一条道儿上的,她反正不在霍家做事,没必要对这种东西留什么好脸色了。 柳婶朝电话啐了一口,怒骂:“关你屁事,又关我屁事,我才不知道什么沈清席,别给我打电话,犯罪分子天打雷劈!” 沈清度劈头盖脸地被他最厌恶的方言骂得狗血淋头,还没来得及反驳回去,电话那头就传来嘟嘟的忙音。 他想摔了手机,又突然想到,前两天月初沈父刚刚把他的卡都给冻结了。 沈清度一向挥霍无度,有钱要么一掷千金请客吃饭,要么买车买鞋,是没有什么存钱的习惯,所以现在被停了卡,基本没钱可花。 等过一会儿给沈母发条微信要钱就行了,沈清度想,最终还是把预备摔手机的手放下了。 …… 最后,因为这个手机号早已被李霁拉进黑名单,沈清度狼狈地借了别人的电话,先打给了李霁。 李霁接了电话,听见沈清度的声音,条件反射似的想挂断,但沈清度明说了要找叶清席聊聊,李霁看了叶清席一眼,把手机递给他,同意了。 虽然不觉得沈清度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他没资格替叶清席来决定,就默默带上病房的门出去。 沈清度被路人锤抄袭,是在李霁意料之外的,刚刚他和叶清席商量着,如果可行的话,就先举报给教育局和京大,申请公开考场监控,然后等结果出来,再挂到网上。 他郁闷地在病房外头,倚着窗子发呆,想着已经有几天没和霍昭在一起了,回家以后要让霍昭给他做糖醋里脊吃,把自己想饿了。 过了好久,他听见病房里没声了,才敲了敲门进去。 他观察了叶清席的面色,很平静,刚刚要松了一口气,却听青年清润平和的嗓音:“抱歉,我不想举报沈清度作弊了,就这样吧。” 叶清席很难去看李霁的眼睛,也难以面对他料想到的种种指责,譬如为什么出尔反尔,为什么这么窝囊废、没骨气…… “沈清度是不是威胁你了?”他听见李霁说,“他是威胁你要让叔叔阿姨知道那些事,还是威胁其他的。” 李霁用的是问句,但语气却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笃定了他是被威胁的。 其实这很好关联,在原剧情小说里,主角攻们、或是些有钱有势的累觉,惯会用别人的家庭威胁,方才不过是打了一通电话的功夫,叶清席就突然说不追究了,必然是沈清度说了点什么。 李霁看得出来,叶清席对于自己,早已经没什么特别的执着,否则做不到婚礼上的那样,但他对父母,始终抱有身为子女的责任心,所以沈清度能拿来威胁的叶清席的弱点,也就只剩这一个。 卑劣至极。 叶清席愣了下,眼神仍旧灰暗:“……是又能怎么办。” 沈清度给他打的那一通电话,刚被接通,就只说了一句:“叶清席,既然霍声能把你关几个月,悄无声息,那你应该能知道,我也可以。” 一开始,他的态度很冷漠,道:“我不会怕你,要来就来,随便。” 反正他也是烂命一条了。 沈清度却笑了:“叔叔阿姨的身体还好么?” “突然很想去拜访拜访呢,听说叶叔叔还是老师,不知道学校知道了他儿子是……”他故意停顿了片刻,笑得甜腻,“是个被草.烂的货色,会怎么想。” 到中间的污秽语句时,沈清度放慢了语速,说得格外清楚,听到这句话,叶清席才真正感到浑身发凉,从头到脚,不寒而栗。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也许沈清度的确只是在威胁他,做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他又怎么能让自己的父母陷入进危险当中呢? 又或者,让年事已高的父母,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被囚.禁,被侵.犯,他们又会作何反应,如果散步得更广一些,亲戚朋友也会知道,他父亲的学校、学生也会知道,叶清席压根儿难以细思。 叶清席明白,即便是这样,父母仍然不会苛责他,还是会选择安慰,但这不意味着,他能心安理得地让父母活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之下。 这风险太大了,叶清席不敢赌,他答应了沈清度。 李霁的话把他拉回现实。 “首先,华国是有警察的,他们不会任由沈清度犯罪,这里还是首都,不是什么偏僻到毫无人烟的小山村。”李霁认真说。 “其次,沈清度应该顾不上你。”他低头翻看了眼手机,把屏幕展示给叶清席。 “沈家马上要完蛋了。” 第63章 第63章 手机屏幕上是今天的微博新闻头条。 【近日, 一则知名财团破产清算通知在网络流传。京市新闻记者致电获悉,疑似沈氏集团名下多家有限公司破产,但尚未收到公司破产清算相关通知, 如有疑虑,办理相关业务的客户可拨打热线电话办理退款。】 京城、沈氏、财团,这三个字眼组合在一起, 就表明不会有第二个可能,毕竟沈家虽然不算最顶尖的那一批,但也算大富大贵了,京城没有第二个沈氏财团。 沈家要破产了? 叶清席确认了这则新闻的来源, 是京城新闻, 已经算是一份比较有权威性的新闻报刊了。 但新闻用词要精准,所以有“疑似”这样的字眼。 李霁面无表情道:“不用说疑似了, 应该就是沈家破产了。” 否则,沈桥怎么会像闻到了味儿、饿极了的死不了的蟑螂一样, 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他的手机号, 疯狂给他打电话,虽然他听到了声音就挂断了, 再也没接就是了。 后来沈桥还不死心,发短信。 【小霁,原来你竟然搭上霍昭这条人脉了,真不愧是爸爸的好儿子,爸爸为你骄傲, 什么时候出来见一面?爸爸已经迫不及待要把你接回沈家了。】 李霁:“……” 他有点儿震惊, 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之后火速把这个号码也加进黑名单了。 沈桥这种人,顺风顺水的时候才不会突然想到要接他回沈家, 无非是有利可图,最让李霁难以忍受的是,他还提到霍昭,之前是周行简,就好像他是什么待价而沽的商品,想卖给谁就可以卖给谁。 令人作呕。 但李霁没和叶清席说这些,只道:“你如果是因为这个妥协,那么可以放心了。” 他虽然没有叶清席那样的父母,但可以理解这种担心。 假如有一天,真的有那么一天,有人和他说,霍昭会因为他而出事,他说不准也会这么选择的。 李霁微微出神了一会儿,直到叶清席叫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叶清席看他脸色很差,担心说:“怎么了,是不是没睡好?” 他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李霁摇摇头说没关系,勉强提了提唇角,露出一个澄澈、浅淡的笑,心头莫名升起的阴霾却挥散不去。 这只能勉强解释为是触景生情,见到叶清席的境遇便也想到自己身上来。 * 他们还是提交了举报。 这年头,特别是今年,由于往年几届艺考黑幕严重,个别的特例对其他普通的艺考生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所以加大了对于艺考作弊的审查和确定后的处罚,势必严肃考风考纪。 同时,举报渠道也更畅通、快捷。 只是李霁和叶清席提交过举报邮件,打电话过去的时候,电话一直是忙线。 后来接通了,接电话的工作人员说,是这一天的时间内,突然接到了大量的举报电话,且都是针对一个人的,她没明说,但不难猜出是沈清度。 李霁才在微博上看见,沈清度上热搜了,只不过这次不是他花钱买的热搜位,而是被网友自发顶到了热搜前排。 标题是【沈清度疑似艺考作弊】,后面跟了一个hot的标识,网友讨论热烈。 【有没有人管管艺考,不光是美术艺考,舞蹈能不能也严查(大哭)】 【会点画画的都知道他这是什么水平突变吧,这不是换卷是什么?恶心。】 【之前他不是就有抄袭瓜吗,呵呵,这次倒好,直接升级换卷是吧,我们这些普通人被换卷是不是只能接受?】 【我要是那个被他换了卷子的大冤种,现在就冲到他家里给他一拳。】 …… 这些恶评至今没被压下去,辱骂质疑的微博飘在首页,且不断增加,这也侧面佐证了一点,那就是沈家的确要完了,连压热搜的能力也没有了,又或者,沈桥彻底放弃了沈清度,没有闲工夫帮他。 无论是哪一种,李霁都不关心,沈清度焦头烂额也好,又想尽办法使坏也罢,事实摆在那儿,他会得到惩罚,把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偷过去的所有物归原主。 如他所料,沈清度现下的确是焦头烂额了。 他先是请沈桥帮忙。 其实沈清度已经接连几天没在家里见到沈桥的影子了,一方面他心里发虚,生怕沈桥想起他来,说要赶人,另一方面沈桥回家的频率的确大大减少,沈母也愁眉不展。 沈清度找到沈桥,还没开口说话,沈桥就狠狠剜了他一眼,道:“就这两天,趁早把你的那间房收拾出来,给小霁腾位置。” 沈清度想过,沈桥绝对会把李霁接回来,但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快,更没想到,沈家宅子这么大,沈桥会让他收拾出自己的房间,让给沈清度。 这分明是一种表态,那就是只要李霁想,他就什么也不是,别说一个房间,就算要他立刻从沈家离开,也不是不行。 凭什么? 但他真的再也难以忍受那些指责,即使那是他亲自做出来的事,网友只不过复述了一遍事实。 沈清度眼睛红得快要滴血,但还是只能对沈桥装出往日那副好孩子的模样,假笑着同意了,请求他出手把热搜压一压。 沈桥眉毛一竖:“别拿这些小事来烦我。” 说罢,不给沈清度再说话的机会就匆匆离开了。 沈清度之前匆匆扫过微博热搜,只知道沈氏集团的资金周转出了问题,根本没想到破产的层面,只觉是沈桥不愿意帮助他。 他又没法子,打开微信通讯录,从上往下翻,沈清空进了局子几年才能出来,霍声不日后就要被处以死刑,另外的那些,林沐川、顾阳……对了,林沐川是影帝,一定有办法帮他。 他打开那个好久没聊的聊天框。 聊天的内容还停留在林沐川邀请他去听一个名家的音乐会,他当时没什么兴趣,准确而言,是对林沐川没什么兴趣,他早看出来林沐川想追求他,但当时,他身边又有霍声,又有周行简,心里还装着霍昭……虽然林沐川也还算年轻有为,但在周家面前还不够看。 而且,在那本小说里,林沐川戏份也比较少,对他起不了什么太大的帮助。 所以沈清度一直钓着林沐川,偶尔回一两次消息。 这么一看,似乎林沐川也很少发消息过来了,时间停留在一月以前,恰好是李霁过来的那段时间。 他咬了咬唇,打字。 【是小度呀】:沐川哥哥,在吗? 林沐川很久没回,过了好一会儿了,发过来一个问号。 沈清度虽觉尴尬,但他早已顾不上那么多,继续打字,打了一长串说明,和林沐川求助。 林沐川那边又是好久没回,他焦灼地看了又看,期待消息框上的红点,不知过了多久,林沐川回复了。 态度很冷漠,就三个字。 【林沐川】:所以呢? 沈清度心凉了一片,但为了能让林沐川帮他,还是忍着耻辱发送了一句希望得到帮助的话,结果却显示发送失败,一个红通通的感叹号出现在眼前,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林沐川,这个他视作舔狗的人,竟然把他拉黑了。 他一连发了好多条信息,都显示发送失败,红色的感叹号像带了血的刀子一样,扎得他的心鲜血淋漓。 说好的林沐川是温柔影帝攻,自愿作为霍昭的替身,把他当作小王子一样宠爱的呢? 沈清度不信邪地又找到顾阳的微信,发了一样的内容,顾阳倒是秒回了,他听见微信叮咚的提示音,心情好了一些。 沈清度以前是看不上顾阳的,那本小说里对他是怎么描述来着?攻四顾阳是一款只对他摇尾巴的阳光开朗小奶狗爱豆,总是绕在他身边打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但说实话,他不太喜欢这一款,不过现在利用一下也还行。 于是沈清度去看顾阳发来的消息,顾阳的微信头像是一只金毛小狗,沈清度嗤笑了一声,甚是不屑,点进聊天框里,旋即瞪大了双眼。 【顾阳】:有事?该不会是求助林沐川失败了,所以又找到我头上来了吧?(捂嘴笑)(捂嘴笑) 【顾阳】:你这话术都不改一改的么? 【顾阳】:[是小度呀和林沐川的聊天记录][顾阳和林沐川的聊天记录] 沈清度点进去一看,林沐川竟然把自己和他的聊天记录都发送给了顾阳,两人还打了赌,猜测沈清度下一个会找谁,偏偏沈清度过了没几分钟,还就找到顾阳头上来了,是给人平添笑柄。 顾阳的那只金毛小狗的头像仿佛也变成了一种讽刺,对沈清度的讽刺,明晃晃地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只对他一人忠诚的、阳光开朗的小奶狗,而是一头善于伪装,只要喂不饱就会撕下狗皮,啖人血肉的恶狼。 顾阳和林沐川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也许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他们自己也没摸明白,怎么就喜欢上了沈清度,还喜欢了这么久,被养蛊一样养着也在所不惜。 但这种喜欢并不是赴汤蹈火、没有止境的,只要旁人稍微点一点,又或者是被沈清度三天两头地晾一晾,看见沈清度被霍声搞到了手,他们就觉得没劲了。 窗前的白月光就变成了床头的一抹蚊子血。 看着两人调笑的聊天记录,沈清度两眼一黑,几乎要昏厥过去,他颤抖着手编辑了一大段反击骂人的话,正要发送,发现顾阳也把他拉黑了,又或许是直接删除好友。 一个两个的,究竟都是怎么回事? 他根本不相信自己作为小说万人迷受的光环就此消失,又把好友列表里的富家公子哥儿们挨个拉出来,发消息求助。 其实,对于这种困难,女生总是要更善良热心一点,但沈清度自我感觉十分良好,觉得女生都在觊觎他的哥哥们,以往一直是把圈子里的女生视为敌人的,是要和他抢男人的隐形对手,除了会暗中比美之外,也没给过什么好脸色。 所以,他找的这些公子哥儿要么是含糊其辞,虚与委蛇着搅浑水不办事的,要么就更直白,说出的话尖锐至极,有个知道了沈清度家里的事的人,干脆戳破了那层隔在现在的沈清度和他们薄薄的遮羞布。 【沈家都要破产了,你来找我做什么,根本不是一个圈层的人了,我记得和你关系一般吧,也不会帮你,要么躺列,要么互删吧。】 他看沈清度不爽很久了,一直仗着有周行简那几个人撑腰,作出一副无辜的姿态来,他是个直得不能再直的直男,一开始将沈清度当兄弟,谁料都能被这个饥渴的0视为追求者爱慕者,还在一次没他的聚会上表示出嫌弃,话里话外都是他配不上他,还是后来有人告诉他他才知道。 沈清度看着这行字,脑中疑惑,混混沌沌地成了一团浆糊,他不知道什么沈家要破产了,因为沈桥不屑于和他说,沈母…… 沈母似乎这几天确实和以往很不一样,脸上苍老了不少,添了几根白发,但沈清度知道了她不是自己的亲妈,心里始终有根拔不掉的刺儿,就懒得管她,好几次沈母欲言又止地想和他说些什么,都被沈清度搪塞敷衍过去。 ——原来,是要破产了? 这个他生活了十八年之久的沈家要破产了。 袭来的巨大的荒谬感不断冲击着沈清度的大脑,若是放在之前,他说不定会惊慌失措、寝食难安,问爸爸妈妈这是真的吗,他们该怎么办。 但现在,他非但没感到悲伤,反而心中骤然升起一种怪异的、兴奋的、恶毒的报复心理,不断浮现出过往纸醉金迷的生活,又想到李霁在小山村里受穷,挨打挨骂挨饿的那些采访,几近要笑出声来了。 沈清度疯狂地想象,不顾时间的差错,是沈家先破产,才要把李霁接回来的。 ——他就说他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独一无二的小说主角吧?沈桥刚刚要把他赶出去,把李霁那个丧门星接进家门,沈家就要濒临破产了,可见沈家这么多年之所以昌盛,都是多亏了他。 沈桥和看不起他的所有人,估计很快就会意识到,他是有多么的不可替代。 现在不帮他能怎么样?很快,失去了他的主角万人迷光环庇护的众人,这些他闪耀的生命中黯淡无光的配角,都会求着帮他。 而现在微博上那些骂他的人,也会像小说里的恶毒配角一样被打脸,至于原不原谅他们,还要看沈清度的心情。 幻想着爽文小说主角的打脸桥段,沈清度压抑了一下自己过于亢奋的情绪,神清气爽了不少,丝毫不觉自己想法是有多么诡异和不正常。 * 叶清席家中。 他刚刚出院,李霁不放心他,就送他回家,只在微信上和霍昭说了声,没空看回复就搀着还病殃殃的叶清席回去了。 叶清席的妈妈去上班了,叶爸在家准备晚饭,见叶清席带朋友回家,心里也高兴,悬了那么久的心稍微安稳了一点,之前叶清席是有许多好友的,常常带回家来,但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就一直孤身一人了,现在他是打心眼儿里欢迎李霁。 他们在叶清席的房间,守着停留在举报页面的电脑,华国教育局官网打击作弊行为力度加强,办事效率也大大提高,一般投诉都能在24小时以内处理完毕,当时的接线工作人员说,这次晚一些,也只是因为举报数量激增,应该今天就能有回复。 就这么时不时刷新几下,看几眼,期待官方的回复邮件发过来,中间叶爸爸进来几次,给他们送切好了的水果拼盘,还送了一盘鸭舌鸭掌之类的卤味儿。 叶爸爸做饭手艺是很不错的,但李霁咬了一口鸭舌上边最嫩的那一部分,偷偷觉得还是霍昭之前在家里卤的酱鸭舌更好吃。 当时李霁午觉睡醒了,懵懵地下楼觅食,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气,顺着找过去,就在厨房看到霍昭。 他在卤鸭舌,锅里花椒、大料放得复杂,正在翻炒爆香,李霁就呆呆地看着他爆香、煮炖,最后大火收干汤汁,最后,那盘色泽鲜艳的卤鸭舌全都进了李霁的肚子里。 突然就有一些想念,结合之前的坏念头,这种思念就愈演愈烈。 明明才分开没有多久。 思绪到处乱飘,李霁回忆着,闷闷不乐地又咬一口鸭舌,想这嘴里的鸭舌也真是可怜,被吃了还要遇到个偏心眼儿的,在这做出毫不专业且有失公正的拉踩性点评。 他又估摸算着还有多久能见霍昭的面,反正今天的课上完了,要不要今天处理完了这些事,先回家里一趟。 叶清席是顾不上吃,他眼睛是一刻也不离开电脑屏幕,握着鼠标的手也在不停刷新,说着不在乎,即使不处理也能理解,其实只是在安慰自己焦虑的心情,降低心理预期,他比谁都更希望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刷着刷着,突然“我的”的那一栏出现了一个鲜红的、跳动的数字【1】,这就代表有新的邮件进来了。 “有回复了!”叶清席激动道,但鼠标停在【1】的那一栏,迟迟不敢点进去。 李霁明白他的忐忑,询问过了以后,接过鼠标,轻轻地按了一下。 估计是冷不丁多了许多访客的缘故,这官网网页有些卡顿,那个加载的圈在空白页面旋转了许久,才跳出来内容。 只看标题,就知道结果并不让人失望。 【您好,经京城当地教育局和公安机关审查,您的针对本次艺术类专业统考的举报属实,详情请查看官网的违纪作弊情况通报。】 第64章 第64章 叶清席在一边一言不发, 像是完全呆住了,不知是出于喜悦还是出于惊讶。 李霁也很惊讶,虽然沈清度的主角光环在一点点失去效力, 但这次举报竟然十分顺利,甚至可以说是毫无阻力的,没有任何的意外发生, 就这么理所应当地成功了。 叶清席呆着,李霁没有,径直点开了官网公告处通报,第一条就是明晃晃的【艺术类专业统考违纪作弊情况通报】。 【全市共查处违纪作弊考生5人次, 其中美术类考生1人次, 文学编导类2人次,书法类1人次, 音乐类1人次。根据《国家教育考试违规处理办法》,对认定为违纪行为的4名考生给予“取消该科目的考试成绩”的处理, 对认定为作弊行为的1名考生给予“报名参加考试的各阶段、各科成绩无效”的处理。 我市对考试违纪作弊行为“零容忍”, 发现一起查处一起,坚决维护考试公平公正。 京城教育招生考试院】 这类通报一般会隐去考生姓名, 故而李霁并没能看到沈清度的行为是被算作作弊还是违纪,心里悬着的石头就还没落地。 但是与此同时,京大的官方微博在经过网友的不断艾特和邮箱举报后,在看到最新官网通报了,并且考试院的人已经联系了录取沈清度的京大, 说明了情况, 于是也立刻作出了表态。 那就是在检查了考场录像以后, 确定了沈清度的作弊行为,将取消沈清度的入学资格和录取证书, 进行开除。 这就是坐实了沈清度的确有严重作弊的行为。 微博网友并没因此停息,继续给考试院留言。 【既然作弊了,那可以把考场监控录像公之于众吗?】 【考场的监考老师不会受到处罚吗?该不会最后就这么翻篇吧,那个受害者叶同学我相信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对啊,沈清度再神通广大,也需要监考老师配合才能换卷的吧。】 【如果不公开考场全程监控视频,以后我们这些普通的艺考生是不是没活路了,少爷小姐想换就换,想改分就改分?】 【我也期待考场监控能放出来,那两个换卷的监考老师更要严加处理,不光是普通高考,艺考方面也要重视起来。】 …… 视频监控系统覆盖联考考场,但考场数量越来越多,仅凭工作人员查看录像回放工作量太大,也容易出现疏忽,甚至徇私舞弊,譬如这次沈清度换卷的事,竟然就这么进行,如果不是他自爆出来,叶清席恐怕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己发挥失常了。 但限期向社会公开高考监控视频同样非常不现实。 只是沈清度情况特殊,情节恶劣,故而在对相关人员进行了全程打码处理之后,考场录像终于得以公之于众,分成两个视频,是叶清席和沈清度所在考场的监控录像。 叶清席也是才知道,原来他和沈清度是在一个考场,之前从没注意过。 不过也正因为是一个考场,才有换卷这种事落在他头上。 视频里,有两个监考老师,从考试一开始,其中的一个就四处走来走去,看考生的画卷,走到一个学生面前,格外多停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认真看画面内容。 这就像是在挑选一份画功不错的,作为合适的换卷对象。 那个学生,虽然打了码,但李霁看身形,能认出是叶清席。 叶清席面色微变,又疑惑:“这个老师我有印象,他的确一直在走来走去,不停地看考卷,并且看了我的那份卷子很长时间……但美术考场的监考老师,一般都不是美术专业的,而是文化课老师,按理来说,应该不太能看得出好坏啊。” 他们耐心把视频看完。 接下来,就是正常的作画,那个监考老师中间出去了几次,似乎是在打电话给什么人。 铃声一响,卷子收齐以后,考生们都出去了,直到教室里只留了那两个监考老师,一个开始手动翻找卷子,另一个装没看着,往窗外打量着望风。 那老师翻了一会儿,翻到两张卷子,高清摄像头下一览无余,正是沈清度和叶清席两人的,上面贴了条形码,还签了名字,但名字是铅笔签的,很容易涂掉。 条形码同样如此,小心一些不撕破,便能把两个条形码进行交换,于是一场本来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的换卷就这么完成了。 视频一出,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 也有人和叶清席有一样的疑惑,那就是艺考监考老师一般都不是美术专业,是怎么做到的换卷,结果这老师被人扒出来,其实之前是学美术的,靠走关系进了个学校当文化课老师。 自己走关系进去的,当然也不会老实。 这都是在监控底下完成的,然而古往今来多少贪官污吏,都并不是不懂法律不知道风险,之所以还敢做,都是为了背后巨大的利益,又或者本身是既得利益者,但并未得到处罚,便觉一切都是小事,不把别人的人生当一回事。 这样的丑闻案例爆出来,显然是美术艺考的一次大地震。 【这也太不公平了吧,普通走高考的难以想象。】 【我就是美术生,其实出现这种事,虽然意外,但也没有很惊讶,像那种去老师家里补课,花钱买题,都是常规操作了……】 【是的,之前一个画室的同学,刚考完统考出了考场,就得意洋洋地和我们显摆,说带手机进去给老师发消息,问了怎么画。】 【只能说艺考买证透题太普遍了,比如舞蹈艺考的时候某人头上别的特殊梅花发夹或者穿的特殊舞蹈服,美术联考透的题,校考买的证……唉,能有钱做这些的是少数,大部分像我这种普通人都是凭自己杀出一条路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QAQ】 【美术艺考……不想说,水太深了,我那届也有,但是我没办法,哭了好久好久,唉,希望这位同学可以不要被影响,至少不要放弃美术。】 【说真的,我看到沈清度作弊能被抓,刚刚哭了,大冬天背着画板画卷,提着死沉死沉的箱子去画室,起早贪黑的日子,我不敢想要是毁在交卷的那一刻我有多崩溃。】 【高考作弊都入刑法了,艺考什么时候也能……】 与此同时,拔出萝卜带出泥,教育局官网还通报了一则新闻,是关于艺考阅卷中有换分数档位的,即在一次阅卷后,阅卷组老师把低分段换到高分段,闹得很大。 更多的人去冲沈清度的微博。 【小偷滚出来道歉!】 【请问你是怎么心安理得地做到换了别人的试卷还去上大学的呢?】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小偷沈清度请立刻归还属于叶清席的京大美院入学资格。】 【对,小偷沈清度请立刻归还属于叶清席的人生。】 李霁看到那些关于叶清席的评论,一时感慨许多,也在寻思,虽然沈清度被退学,成绩也被取消了,但这并不是他们的目的。 沈清度如何,他是觉得只要得到报应就好,关键还是在于叶清席能得到多少补偿,否则无异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没起到对叶清席的实质性的帮助。 他问叶清席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叶清席沉默片刻说:“这样已经很好了。” 他其实也没抱希望,像网友说的那样,直接给他京大的入学名额,虽然按照他的高考分数和艺考应得分数来看,完全够资格得到这个机会,但程序就是程序,通常无法改变。 假如他能这么入学的话,那对往届其他因为作弊被顶替的人而言,也是一种不公平。 其实从他交卷的那一刻起,已经覆水难收。 沈清度在这时又更新了一条微博。 差不多的意思是,他也没料到会被换卷,他也是受害者。 往日他这种言论常常有人买账,但此时,显然都意识到了这股浓浓的推诿的意味,这种推卸责任、拒不道歉的行为更激起了众怒。 毕竟,沈清度作为这场作弊大戏的既得利益者,怎么会变成受害者? 更何况,这话实在漏洞百出,槽多无口,假如真的如他所说,他并不知情,早在学校把高分作品展出之前让他签名的时候,他就应该意识到不对了,但沈清度并没有,反而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一切的赞扬羡慕。 不过,这条微博也没能存在多久。 原因是沈清度收到了京大的邮件,并且在和导员谈话之后,被办理了强制退学手续。 沈清度一开始是不相信的,直到搬过来的新舍友一脸尴尬地站在他的床位前,等着他把东西收拾走了,他推着行李箱出了宿舍门,心里一片茫然。 这境遇和他初入大学时轿车接送、前呼后拥的时候截然不同了。 校门口甚至没有接送他的车子,迟迟拖欠工资,司机在前几天就辞职回家了,他也不敢给沈桥打电话。 他掏出手机,打开微博,想看看自己的“澄清声明”得到了怎样的反馈,结果只看到铺天盖地的谩骂和声讨,要他出来和叶清席道歉的,要他和沈清度道歉的,还有艾特官方微博要求也将艺考作弊纳入刑法的…… 沈清度看着手机,慌乱到手抖,抖着把那条微博删除了,两眼一黑,直接晕倒在了校门口。 昏迷的最后一秒,他还听见路过的一对情侣在讨论。 那男的说:“你听没听说咱们学校的那个沈清度啊,好像是美院儿的?他怎么被退学了,校官网还有通告。” 女生哼了声,言语里的厌恶快要溢出:“别了,走后门的作弊咖一个,呸呸呸,跨个火盆去去晦气。” 第65章 第65章 人确实是多种多样的, 比如叶清席,甚至在被换卷了之后也不奢望能得到什么补偿,已经报了高考复读班, 打算来年再战。 叶清席得到了京大的特殊奖学金补助,作为此次事件的补偿,虽然就这件事而言, 京大和他都是无辜的受害者,但招生办还是不希望人才就此埋没,在无偿提供最好的颜料画纸的前提下,还邀请他参加了今年的京大夏令营。 也有微博上热心的富婆姐姐说要资助这位不知名的小画家的, 可以资助他找最好的画室学习, 但叶清席不想暴露信息,所以还是拒绝了。 可喜的是, 有京大的一位退休已久的教授知道了这事儿,联系叶清席, 说可以无偿指导, 这是令人终身受益的,便也算因祸得福。 又譬如沈清度, 在校门口晕倒了以后,路过的情侣再三确定不是碰瓷儿以后,打了电话,被救护车抬到了医院。 医院的值班护士看了他的手机联络人,最上面一排是前面A开头加姓名的, 她挑着周行简、霍声之类的挨个打过去, 要么是不耐烦地挂断, 要么根本接不通,查无此人。 甚至还有个小伙子, 刚接了电话,疑惑地啧了一声,说了句:“哎呦,瞧我这记性不大好,微信拉黑了忘了把你电话也拉黑了,不好意思啊。” 然后就是嘟嘟嘟的电话忙音,再打就打不通了,应该是拉黑了。 这护士就纳闷,但医院缴费还得缴,这人也得有亲属照顾,往下翻了翻,又翻了翻,怎么也没找着“爸爸妈妈”、“父亲母亲”这样的字样,都是什么“xx哥哥”、“xx弟弟”之类的备注,看来也不是亲哥哥、亲弟弟。 她感慨现在的年轻小男生玩得真花,但就是这么多好哥哥好弟弟,却也没一个愿意来照顾他的小,叫人唏嘘。 正愁着怎么办呢,有个电话打过来了,备注是【江某】。 这备注就好像是对个没什么干系,没见过几面,交情不深的路人备注,还带着隐约的恶感,接通以后,对面妇人的声音倒很急切:“小度,今天回不回来吃饭啊,你都几天没回家里吃饭了。” 江月是沈母的名字,江某就是指江月,护士并不知道这一点,听了这妇人的话才有点猜出来了。 她简单说明了一下:“您好,这里是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这位沈先生他晕倒在京大门口,这边是亲属吗?” 那女人听了以后语气愈发焦急了:“是是是,我是他妈妈,现在就过去。” 护士却又不明白了,听这女人的语气,和这男生的母子关系应该不是不好,为什么这人却给自己的母亲备注成这样,完全是陌生人嘛。 只不过不该问的别多问,她在医院呆久了更是深谙此理。 但护士心里不对味儿,总感觉这看着还人模狗样的小男生会给母亲备注这么冷淡的称呼,像是那种会在病床前边拔爹妈氧气管儿的。 但她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又回忆了一下那男生的脸,觉着挺眼熟,好像在电视上或者哪里见过呢。 * 作弊举报成功,沈清度被退学,叶清席也得到了一定的补偿,李霁那口不上不下、堵在喉咙里的气总算顺下来,稍微放了心。 李霁晚间时候回到宿舍,谢礼在打游戏,他就没打扰他,坐到椅子上。 过了会儿,谢礼骂了一声,像是打到一半被队友坑了,碎碎念道:“伪人队友开局秒倒渔女地下室,速速远离我的第五排位,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大概是一局游戏打完,他瘫在靠背软椅上生无可恋,头偏到一边看到了已经打开书本安静复习的李霁,突然想起来什么,从椅子上弹射起来。 “霁啊,你哥昨天晚上还来找你呢,我和他说你到朋友家住了嗷。” 李霁昨天晚上太晚了,错过门禁时间,就没回宿舍,在叶清席家里客房睡的。 他是和霍昭说了要去朋友家里,但是却没说在朋友家里睡觉,听到谢礼这句话,心里有点毛毛的,还不知为何有点心虚。 而且霍昭昨天来找他,并没和他说,没看见他人之后也没和他说。 李霁这么一想,更觉情况不妙,按照霍昭的性格,知道他去朋友家都会不高兴,但这次却很快同意了,更别说还突然来宿舍,发现人不在以后不告诉他,酷像时刻不动声色视察对象动向的……妒夫。 他被自己脑海里冒出的这个形容吓了一跳,火速回家,甚至还做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奢侈举动——叫了一辆顺风车,花了十块钱。 李霁指纹解锁进门,只有密码锁开锁的冰冷机械女音,房间也没开灯,黑乎乎的,静悄悄的,能听见外面车子驶过、鸣笛的声音。 ……和他自己的呼吸声。 ——不只是他的呼吸声。 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李霁心里顿时警铃大作,然而那人也并没什么刻意掩饰的心思,他被一股铁钳似的大力扯到墙边,李霁能感受到掐着他手腕的那双手的体温,非常冰冷,像某种带着森然鳞片的冷血动物。 这时,他闻到清冽的、熟悉的柑橘气味,挣扎的力道突然就变轻了,任由那人把他背对着死死压在墙上,心里砰砰直跳。 他张口想说话:“你——” 这未说出口的话却骤然被一只伸进口中的手指搅乱了,破碎成一声颇暧昧的呻/吟,戛然而止,入侵的长指不断碾压着他的唇舌,任由那些津液弄湿了手指。 李霁发懵之余,意识到这人是霍昭——是啊,除了霍昭,又怎么会有第二个人呢? 这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会叫他这么放松警惕,连反抗都忘记了。 手指抽出去,那人轻抚着他的面颊。 力气放轻了一点,把他的头侧偏过来,温热的吻落在李霁的唇上,这次是毫无怜惜的,近乎暴力式地碾压过他的嘴唇,将那柔软淡粉的唇瓣吮.吸,啃咬得水亮肿胀,要将他吞吃入腹般。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好像是一瞬,又像过了很久很久,这个暴风雨一样的吻终于停下了。 李霁一时有点晕得说不出话来,像是缺氧了,只听那人出声:“霁霁,为什么要这么让我生气,你必须补偿我。” 嗓音低沉冷淡,没有拒绝的余地。 第66章 第66章 李霁其实还是晕乎乎的。 但他听清了一句, 霍昭说他很生气,必须得到补偿,于是很听话地把嘴唇凑上去, 黑暗中也只能大概看出霍昭脸的轮廓,轻轻捧着,随便在上面轻轻啵唧了一下。 之后琢磨了一小会儿, 又亲昵而温柔地舔了一下霍昭的嘴唇。 湿润的触感落在霍昭唇上,背后的脊柱处突然窜起一阵细微的电流。 在李霁眼里,这就当是补偿了,然后他故作成熟, 踮脚轻轻拍了拍霍昭的后脑壳儿, 说:“这样就不要生气了喔。” 李霁对生气的概念有一些模糊,这大概是因为他脾气比较好, 性子又温吞,往往意识不到很多的恶意, 他就很少和人发火, 没体会过那样妒火中烧的感觉。 但他觉得霍昭现在大抵就是前几天搜索的如何当好一个男朋友里写的,缺少安全感了。 霍昭:“……” 见霍昭没什么反应, 李霁又讨好似的凑过去亲了一下,然而李霁的小学鸡式安抚并没起到他想象中的效果,之后的一切好像都不受控制了。 霍昭突然变得很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凶地亲他,李霁突然福至心灵, 意识到了什么。 霍昭一定是想他了, 想和他待在一块儿才会这样。 他在舌头得到了休息的一小段时间, 霍昭似乎准备放过他这一马了,但李霁仰起脸, 小狗眼睛亮亮,小声而认真地邀请:“我很久没和你一起睡觉了,想你了,我们一起睡觉吧。” “还可以一起在床上看恐怖片,上次没看完的那部。” 邀请血气方刚的男朋友躺在一张床上盖一条被子看恐怖片,这些话放在任何一个除了李霁之外的男生嘴里说出来,都会被挂到网上,吐槽一句“呸,诡计多端的男同性恋!”,但这句话从李霁嘴里出来,就全然不同。 他是很真诚地进行邀请。 霍昭没有理由拒绝,事实上,他几乎失语了,他固执地认为没有人能拒绝李霁,暖洋洋的,金灿灿的,毛茸茸的,傻乎乎的,可以用世界上所有最美好的词汇去形容,把他心里笼罩的所有乌云都冲散。 李霁跟霍昭说自己要先去洗澡,然后把自己浑身洗干净了。 他还是比较喜欢在家里的浴室洗澡,这不是说学校的浴室不好,就是他是南方人,还不太习惯在学校的大澡堂洗澡。 谢礼还爱邀请舍友们一起去汤泉洗,还要互相搓背,一次不成就邀请第二回,被接连拒绝之后,发现竟然只有徐哲这个他很不对付的冰山脸愿意和他去,所以澡框一撂,怒而不去了。 李霁在浴室待了很久,洗完澡,又变成了一个香喷喷的大橙子,然后像一尾小鱼儿一样灵活地钻进了被窝。 霍昭穿着睡衣,坐得端正,呼吸却有点沉重,也不看他,死死盯着床前的电视,好像很爱看电视,李霁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会儿,发现电视什么也没播,还是暂停的状态。 他提醒了一句,霍昭嗯了声,冷淡说:“你要看什么?” 李霁回忆了一下,报一个电影的名字,是他们之前看了一半没看完的,一部很典型的美式惊悚片,刚看了个开头。 霍昭就找出来播。 他其实内心很煎熬,但李霁并不知道。 电影内容本身就是那种无脑的突脸吓人和血浆黄/色大杂烩美式恐怖片,并不怎么好看,李霁打了个哈欠,就又有点不老实了,抱着枕头,心思四处飘荡,坐得离霍昭越来越近,两人的腿都要挨在一块儿。 李霁其实是有一些委屈的,因为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霍昭却没对他表现出欢迎,亲他的时候也不怎么温柔,和以前一点也不一样。 但他不气馁,报复性地继续蹭蹭霍昭刷存在感,直到霍昭忍无可忍了,终于说:“李霁,你知道我现在想要做什么吗?” 李霁看着他,思考了很久,然后摇了摇头,表示不太清楚,露出了很为难的表情。 “你之前答应了,要和我一起看电视睡觉的……” 但是他现在也不太确定,霍昭到底想不想了,霍昭,他的男朋友,实在是一个心思很深沉复杂的人,李霁又凑近了,带着讨好地去亲霍昭锋利俊美的的嘴巴、鼻子和眼睛。 他喜欢这么亲霍昭,而且李霁狡猾地意识到,每次只要他一这么做,霍昭就会原谅他,拿他没什么办法了。 但这次没有,男人捏住他的下巴,李霁有些发懵,看着霍昭的眼睛,霍昭说了一句很冷酷的、十分少儿不宜的话。 “我现在只想……你。”霍昭把李霁捂住耳朵的手无情地拿开,继续恶魔低语:“就现在,就在你的这张床上。” 他甚至拉开了床头柜,拿出了早有准备的好几盒套/子,让李霁挑选喜欢的味道,上面明晃晃地印着“超薄颗粒螺纹”、“尊享三合一18只装”的放大字样。 李霁:QAQ。 霁霁不知道,霁霁不想听。 这时电影刚好播放到中间部分,杀人魔快要出场,必有野鸳鸯野外大战。 电视机里的两人抱在一起,暧昧色气的亲吻声和动作的水声从电视里面毫不掩饰地传出来,表明了这其实是个□□成人向影片儿,李霁选这部片子,属于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李霁自我反省似的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着,又变得很安静,霍昭在想自己的话是不是说过头了,开口想让李霁别害怕,其实他本来也没有想真的就这么草率地和李霁—— “哦……那我们就上床吧。” 李霁又抬起头了,小狗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十分坦率,拿起那几盒套子中的一盒,眼巴巴地小声说:“我想用这个草莓味儿的。” 原来低着头是真的在认真地挑选味道。 他不等霍昭说话,用手开始笨拙地把外面的塑料软壳剥开,又把盒子打开,掏出一个来,仔细端详着研究要怎么戴。 霍昭看到李霁用手指好奇地去碰那上边的液体,感觉自己的身子麻了半边儿。 霍昭:“……你确定吗?” 他的表情在李霁看来很奇怪,像是有点儿隐忍的,又像带着一点点的愤怒、不解和期待,总之是十分复杂的表情。 但李霁还是眼睛亮亮地点点头,并且身体力行地开始扒自己的衣服,他本来就只穿了毛茸茸的连体睡衣,这一件脱了以后就没什么了,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清瘦漂亮的身体完全展露在霍昭面前。 后知后觉的,李霁才感到有些光着身子的不好意思,但是不太来得及了,霍昭不打算给他反悔的空间,早就把他从上往下地揉搓了一遍,并且手还即将探到别的地方去。 这房间里不只有电影主角的黏黏糊糊的接吻声了,还有他们的,李霁意识到这一点,脸瞬间烫了起来,耳朵红得快要滴血,霍昭手游走过的脊柱、皮肉也是泛着粉红的。 李霁很快又听见了自己嘴里溢出的破碎的声音,身体似乎变得很奇怪,呼吸也乱了,不光是他的,霍昭的也是,他和霍昭请求想要背过身去,但霍昭不愿意,又把他掩住眼睛的手拉下来,一定要看着他的脸才行。 他看见霍昭的狭长眼睛里属于自己的小小倒影。 就像他们还没确认关系之前霍昭许多次那么看着他一样,就像他们从一开始,刚见面的时候就认识很久很久了。 ……然而他们好像的确认识好久了。 这一辈子,上一辈子。 身体的本能直觉往往比大脑的记忆更加敏锐清晰,问题的答案早就写在了他们相遇的第一天。 李霁现在无比确信的是,那并不是一场梦,也并不是一本庸俗不堪的小说,他可以肯定那是他和霍昭真实度过的一生,一段小有遗憾,但难以忘记的美好而混乱的时光。 被填满,顶得声音破碎的时候,李霁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眼睛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眼眶也发红,视线被泪水模糊掉了,不是因为疼痛——霍昭之前做过很细心的准备,他只是忽地有了这种想要流泪的感受。 霍昭的吻就又落在他的眉眼上,舔掉了每一点点小小的泪的湖泊。 “不要哭,李霁,不要哭。” …… 这样一直到了后半夜。 李霁还是哭得很厉害了,虽然他一直很努力地忍受着,但还是在霍昭有意识的诱哄下,没忍住哭了,并对此感到很难堪。 被单被抓得皱皱巴巴的,他身上也被弄得乱七八糟的,上半身、大腿内侧,甚至小腿、脚踝处,霍昭的肩膀上也有小小的圆形牙印,房间的垃圾桶里扔了几个打了结了的套子,屋子里一片狼藉。 李霁被霍昭圈进怀里,往前挪了挪。 其实应该去做清洗的,但霍昭不太愿意,他总想要在李霁的身上多留下点自己的痕迹和气味。 李霁没有办法,他好困好困,慢慢地这样睡着了,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也没察觉。 【小霁,你怎么随便把我拉黑了,沈叔叔说马上要把你接回沈家了,我们的婚礼什么时候办?】 是周行简的手机号发来的短信,还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李霁只拉黑了他的微信,手机号没拉黑,这人电话打不通,就改发短信。 发完这一条以后,通话页面又亮起来,还是沈清空打来的电话。 霍昭敛眸看了一眼,按了接通。 男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小霁,你看到我的短信了吗?沈叔叔有没有告诉你——” 霍昭听了一会儿,淡淡说:“霁霁睡了。” 语气像一只吃饱了饭,又睡足了觉的大猫。 第67章 第67章(六修) 李霁这一觉睡得很长很长, 起来的时候脸有点肿,眼睛也肿了,中途一段时间, 霍昭突然轻声问他想不想去洗澡,李霁闷闷地说不要,但还是被带去了。 他不情不愿地被霍昭带去洗澡, 在浴室里整个人都湿漉漉的,虽然本来也被弄得乱七八糟了,在洗手台上,他又在那面蒙了水雾的镜子前, 看到了朦胧的镜像。 这实在是一种温馨的感觉, 泡泡似的幸福就升起来。 纤细的少年被架着腿,整个抱起, 脊背除了身后人无处可以贴附,只能被迫仰着脖颈, 承受着, 被一遍又一遍用力地亲吻。 为了不发出声音,少年把嘴唇都咬得发白, 快要出血,被男人的手指探进嘴里去,他听不见浴室的哗哗水声,只能听见霍昭的声音:“咬我的手,别咬嘴唇。” 过了很久, 他都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终于洗完澡以后, 少年被套上了更细软、轻盈的丝质家居服,躺在床上, 底下的皮肤也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但没被布料遮盖的地方,诸如锁骨、脖颈都是刺眼的红痕。 今天是周末,他没课,可以在家呆满两天。 李霁意识到了,咸鱼瘫在床上,抱着柔软的被子,有点懵懵的,呆呆的,还蔫蔫的,突然把脸埋进被子里猛吸了一大口,上面有好闻的清洗的香气,昨天的那条被弄得已经不能盖了,所以霍昭换了新的。 味道香香。 他这么做的的时候,霍昭正好推门进来,端着餐盘,看到李霁撅着辟谷,把脸埋在被子里。 “还要睡一会儿吗?”他伸手摸了摸李霁的头发,“我做了粥,吃一点。” 李霁抬起小狗眼,昨晚失焦的眼睛此时亮晶晶的:“是海鲜粥吗,里面有虾肉吗?” 他喜欢喝霍昭做的海鲜粥,里面会放绿绿的蔬菜、滑嫩的蘑菇和鲜甜的虾肉,还有火腿。 霍昭没忍住碰了碰他的脸蛋,很自然地说:“不是,这两天暂时吃点清淡的,过几天再给你做。” 李霁想到了什么,又闭嘴不说话了,再次像一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被子里。 霍昭顿了一下,很自然地问:“昨天晚上为什么哭了,是不舒服吗?” 李霁脸红,小声说:“嗯,舒服的。” 得到回答,似乎是有了乐趣,霍昭又问:“睡衣料子磨不磨?要不要再换一件。” 一提到这个磨字,李霁就想到昨天男人哄着他说的话。 于是李霁忘了身体状况,愤然而起,结果反而扯到了酸痛的腿部肌肉,又吃了苦头,嘶了一声:“……不会!” * 医院vip病房外。 “我说了我不吃!”男生的嘶吼声穿过来,像是恨透了似的,接着就是碗筷砸到地上碎裂的声音,几只碗里碗里的白粥和炖的乌鸡汤淌了一地。 路过的刚入职的小护士忍不住发牢骚:“又开始砸东西,砸砸砸,来住了没多久,就没消停日子,不知道的以为咱们这是精神病院呢,哪里来的少爷。” 她知道沈清度作弊的新闻,自然是没什么好看法,但也还记着自己的本职工作,并没有苛待病人,只是嘴里小声说说。 另一个议论说:“你别提,还真就是少爷,不过现在嘛,好像沈家也没什么钱了,破产了吧?好像都负债了。” “都破产负债了,还让他住vip病房,这都够宠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咱也不知道……” 两人的议论声是渐渐远去了,病房里的吵闹却没停止,虽然是沈清度一个人单方面输出的,病房里其实就两个人,他和沈母。 沈清度本来是躺着在病床上,现在直起身来,对着这个养育他十八年的女人嘶声力竭地质问:“你们是不是打算放弃我了?!” 沈母近来肉眼可见地憔悴疲惫不少,脸上爬满了以前精心保养的时候未曾有过的细纹,大抵是因为沈家破产,她没心思去美容院,也不舍得花钱去保养了,又或许是沈清空坐牢、沈清度生病这一连串的不幸凑到一起,已经击垮了这个贵妇人,抽干了她所有的精气神。 早些年,沈母也算富贵人家的小姐,但和沈桥在一起,家底都被吃空了,现在更是没什么钱,沈清度现在住的vip病房的钱,是她变卖了自己的珠宝首饰换来的。 本来可以住普通病房,但沈母希望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以内,给沈清度最好的,就像她以往每次那么做一样——从小到大,她没什么东西不是给沈清度最好的,上最好的学校,请最好的老师,甚至结婚对象……连在亲生的孩子面前,为了不让沈清度感到被抛弃,她也是这么做的。 沈母的钱,一部分给了沈桥,拿去东山再起,另一部分给了她爱着的这个小儿子,希望他能平安,她想,这世界上应该没有一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即使沈清度和她并没有血缘关系也是如此。 她对这样自我牺牲式的爱和付出感到自豪,同时并不希望李霁打破这一切。 面对疼爱的小儿子的质问,沈母心有不忍,眼神里透露出无奈来:“爸爸说今天就宣布李霁是我们家的孩子,这是为了沈家好,说不定霍昭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帮帮我们,但妈妈保证,你在妈妈心里的地位永远——” 话音未落,沈母感到额角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还有什么东西贴着她的头擦过去,用了大力,一直砸到墙上,发出一声破裂的巨响。 是病床边的那只玻璃花瓶,此时已经碎裂了,碎成一片片玻璃碴子,里面的水倒出来,还有里面放着的娇艳欲滴的鲜花,这是沈母来之前在花店买的,为了能让沈清度好一些。 然而现在,这她买的鲜花在地上,而原因竟是,小儿子把这个花瓶毫不留情地砸向她的脑袋,虽然偏了一些,她只是额角处,被花瓶上方的凸起的尖锐部分割伤了。 但她心理上受到的伤害远比那微不足道的割伤大千万倍。 但沈母还是捂着额头,耐心问,固执地认为沈清度只是一时的任性:“清度,为什么打妈妈,你以前……” “以前!一天到晚总是以前以前的,那些早都是烂掉牙的事了!”沈清度尖叫道,“你以为你和沈桥有什么不同?还不是看到我不是你们亲生的就要把我换掉,找什么借口,不就是因为我不是你的亲儿子吗?!” 他突然笑了,像一条本就带着獠牙的蛇,被农夫捡回家以后,好生照顾,休养了一个冬天之后,终于朝着农夫露出了尖利的蛇牙,嘶嘶地吐着毒信子,伺机反扑:“可是那又怎么样,你以为李霁现在还会回来吗?” “你们就算再不情愿,现在也晚了。” 沈母抬起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孩子:“你觉得我不是真心把你当成孩子对待……” 沈清度冷笑:“不然呢,你当我是傻子,不过也没事,反正我也没把你当成我的亲妈。” 沈清度的这句话相当于彻底撕开了那层遮羞布,沈母雨水节知道,原来在这个“儿子”面前,自己一直和别人、甚至和陌生人没有不同,而是一个只在乎血脉相连、不在乎感情基础的人。 原来沈清度从来没有把她……当作自己的母亲。 沈母曾经在心里暗自发誓,只要沈清度一天还把自己当作他的妈妈,她就会毫无保留地爱着他。 而现在,连这样的毫无保留也成了一种讽刺。 因为沈清度,这个她不惜放弃自己的亲生孩子,也要留下来的“好孩子”,在沈家倒台以后,亲口承认了,他早就不把她当作母亲了。 惦记着之前的那些欢乐的亲子时光,和那些母子情深,认为这能超越母子间的亲缘关系的,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 她难以相信,无法接受。 沈母呼吸急促起来,心脏一揪一揪地疼,嘴唇不断哆嗦着,泪水逐渐模糊了视线。 沈清度顿了顿,似乎是刚刚太冲动,现下想到了沈母也许对他还有些好处,于是想着找补说:“妈妈——” “别叫我妈,别叫我妈。”沈母哆嗦着嘴唇,胃里翻江倒海,恶心感泛上来,从喉咙眼儿处往上涌,又只是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我不是你妈。” ……她早就该让沈清度,去那座山里,去找他真正的那个妈! 怎么偏偏就是同一家医院,偏偏那个女人和她是前脚后脚的生产,又偏偏是新来的实习护士“弄错了”,这护士又恰巧是和李家人有些牵连的远房亲戚……其实这些很多,沈母都并不是完全不知道。 只要派个稍细心点儿的人去调查,都能查个水落石出来,这究竟是千万个凑巧凑成的一个错误,还是人的贪心导致的人为的凑巧,一切都会明白。 难道她就不会怀疑的么? 沈母并不是不知这件事,从一开始,她就想过。 只是之前,她实在不愿意去找这个答案了。 ——她只是不想承认自己对李霁的亏欠,她怎么能承认自己把刻意换孩子的罪人的小孩千般心疼、万般宠爱地养到现在,任由自己的孩子在那小山村里受尽冷眼苛待,她怎么能承认甚至在这之后,自己帮着这个罪人的小孩一起欺负李霁,还对着那个满怀希望来的孩子,极尽嘲讽冷待! 直到,李霁对他们的最后一点儿希望都消耗殆尽,犹如死灰。 说到底,沈母实在怨不了任何人。 她颓然地瘫坐在病床上。 第68章 第68章 只是还没等沈桥公布什么亲儿子假儿子、真少爷假少爷的, 就有人先替他迫不及待地发到网上了。 发到网上的其实是一段录像,好巧不巧,正是沈清度和沈母在医院的那段拉拉扯扯, 沈清度的叫喊声实在太大,即使医院医务工作人员都遵守着职业道德,并没有多提什么, 也没多说。 但医院人多眼杂,可不只有工作人员,病人、病人家属,只要路过, 沈清度那么大的吼叫声, 但凡不是耳朵聋了,就没人听不见。 更何况, 沈清度的病房门都没关上,无异于当众脱了衣服果奔。 这视频是从半敞开的门缝的视角拍的, 沈母只有一个侧面, 站着,女人瘦弱的身板摇晃着, 像风一吹就要倒了,躺在病床上的沈清度精神气十足,吼得声嘶力竭的。 全然没有了往日他表现在大众面前、朋友面前的那份温良纯真,这位众人眼里的天真小少爷,把尖锐刻薄的那一面完全地暴露在镜头之下。 虽然沈清度屡次翻车, 可是之前, 还是有人冲着他立的人设, 真认为他不谙世事,单纯善良的, 这次暴露出的嘴脸实在令人大跌眼镜。 放在以前,沈家早就兴师动众地也要找出发这个视频的人究竟是谁,这对他们来讲实在简单,但今时不同往日了,一是沈父本来就想着让李霁回到沈家,二来,他们现在破产,也没有能力查出是谁。 即使查到了,属于侵权行为了,造成的影响也早就无法挽回了,更别提,沈父高兴还来不及了。 #沈清度 假少爷#、#李霁 真少爷#的词条伴随着这条视频的扩散先后冲上热搜,网友没想到 【我嘞个沈清度超绝变脸啊。】 【害害害,变脸都是小事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我没想到这少爷都是假的啊??】 【加一,而且我看他妈那个样子,好像早就知道李霁才是真少爷了……】 【这个世界果然是一个巨大的绿江文学城,我就是小说里的网友。】 【很难想象这世界上居然真有放着自己亲生孩子不照顾,跑去照顾别人的孩子的啊,真的假的啊,太难以置信了。】 【不过现在沈家已经破产了哎,李霁相当于什么都没得到吧?会不会还要帮他们还债啊。】 【我也是,同担心李霁,别到时候少爷的好处一点没享受到,反而还要承担责任,这也太惨了。】 讨论了没多久,就有沈桥的采访放出来。 他本来就不想留沈清度,现在更是已经彻底抛弃了,此时更是不遗余力地大肆贬低:“唉,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我们也没想到,这帮人居然歹毒到这个地步,之前本以为清度那孩子是无辜的,所以才没赶走他,现在看来也是一条白眼狼嘛!” 网友都在疯狂艾特李霁,所以李霁自然是知道了,也看到了这个视频,心里没什么太大的波澜。 他早知道沈桥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这件事或早或晚都要被人知道的,但即使知道了,在法律上,他们也没有任何关系,只要李霁不愿意,沈家人更没资格要求恢复这关系。 只是李霁看见沈桥那副市侩精明、捧高踩低的嘴脸一直没变,还是一阵心惊,沈桥没意识到这无关贫穷或富裕,而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这样的认知并不是小说剧情强行带给他的,而是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一旦小说剧情崩盘,这种丑恶便暴露无遗。 他手指骨弯曲着抵在唇边,思考了一会儿,很快做了决定,当即编辑发送了一条微博。 @李霁:感谢热心网友们的关心,我与沈家现在已并无任何法律上的亲属关系,也不认可沈先生单方面给出的说法,抱歉占用大家的公共资源。 沈桥急于把他认回沈家,无外乎是看中了霍家的助力,那李霁就更不能遂了他的愿。 清冷的气息从背后贴过来,男人把下颚搁在他的肩膀上,眼眸低着,像是在光明正大看他的手机。 李霁也很坦荡,这个乌龙和霍昭其实有些关系,他是有知情权的。 “霁霁想去沈家吗?”霍昭问。 用的是去字,而不是回字。 李霁想说当然不,但话问到这里,他突然生出点莫名的心思,于是小声问:“……你想让我去吗?” 出乎意料,霍昭很快说:“不想。” 李霁轻轻抱住他,说:“那就不用担心,也不要答应他们求你的任何事。”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和另一个人的心跳声:“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只有你一个了。” “嗯,我也是。” …… 周日晚上要查寝,晚些时候,李霁回到京大宿舍,宿舍里还没人。 谢礼说是参加社团聚会,估计要晚点回来了,自己和导员请假,其他两个,李霁估计要么是在图书馆,要么是在食堂吃晚饭。 刚好手机推送新消息,点开一看,是绿江直播平台的私信提醒,显示99加了。 他琢磨一下时间,就把手机支架摆了,打开绿江直播。 搬进大学宿舍以后,由于是四人寝,要考虑到其他三个人的感受,出镜隐私、休息什么的也得考虑到,李霁就很少直播,绿江直播平台的网友催着他上线,私信堆了一箱没拆。 本来他是打算这周末回去和网友好好解释的,但这两天完全可以用荒.淫.无度来形容了,除了吃饭,他和霍昭几乎没分开过。 一照镜子,从颈部往下延伸,白皙的皮肤上全是星星点点的吻痕,锁骨处还有牙印。 幸亏天不热,他穿得严实点,别人也看不见,霍昭把他裹得密不透风,才送回学校。 李霁寻思了一会儿,既然刚好想到了直播的事,不如就趁现在舍友还没回来,在宿舍开一小会儿直播,说清楚了,让网友们也不要再等。 他戴上耳机,直播开了。 系统提示主播【里脊】开始了直播。 晚间时段,活跃的人挺多,加上他本来就有粉丝基础,水友一茬一茬地往直播间进,像有段时间没见面的老朋友,打着招呼。 【朱波好久不见嗷嗷嗷。】 【都很久没直播了哎,少了主播的睡前助眠环节我很伤心。】 【话说,这是大学宿舍吗?】 【是京大的宿舍吧?主播之前考那么高的分数,应该可以去京大了。】 因为李霁是不露脸直播,但还是能看见手部和宿舍里的环境。 李霁嗯了一声,温和说:“你们好,大家也看到了,我现在住在大学宿舍里,这次开直播也是为了解释这件事,那就是可能要暂时和大家说再见了,直播不会再进行。” 他本来想开始直播,也是因为当时经济状况非常困难,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看,现在他考上大学了,节目组给的酬劳也足够支撑他度过大学生活,京大也可以争取奖学金。 最主要的还是住在四人寝室,寝室不是他一个人的,还有其他三个人,直播这种事儿确实太妨碍了,李霁没问过他们,怕他们即使觉得为难,也还是会勉强同意。 弹幕刷得就更厉害。 【啊啊啊,就是说是最后一次直播吗?】 【哭了,不久前才关注的主播,没想到居然不播了。】 【主播不要说得这么绝对呀,周末休息或者室友不在不还是可以播的吗?】 【呜呜呜呜,补药啊,你走了我怎么活啊燕砸。】 【楼上的那个串台了踢出去。】 李霁知道直播间水友的反应会比较激烈,戴着耳机,正在全神贯注地一条一条地看刷上去的五颜六色的弹幕,几乎是要看花眼了,耳朵里也是直播间的音乐,丝毫没注意门从外面打开了。 谢礼鼻子哼着小调从门外头进来。 “嘿嘿,霁子在呢,哥也回来了,想死你了。”他嘴里还叼着个加了培根的手抓饼,吃得很快乐。 社团聚会的空教室不知怎的被占了,于是这次没有什么意义的迎新聚会挪到下周,谢礼本来也就不怎么想去,还省事了,可以回寝室打游戏。 他要多肝几把,把周上限打满了,攒攒钱买返场的皮肤。 见李霁没回他,谢礼也没在意,他还多买了三根淀粉肠,打算给宿舍里的儿子们一人一根,李霁也有份儿。 李霁不说话,谢礼还以为他也在打游戏,打游戏的时候是最不能被打扰的,他就自己过去,弯了腰,想把炸淀粉肠放李霁桌上。 “霁子,待会儿记得吃了嗷,学校门口大姨卖我五块钱一根,这也太黑了,呜呜呜呜……”他正说着,李霁突然触电了似的,手忙脚乱地捂住了手机屏幕。 不是弹幕网友开始刷屏,李霁到现在还没意识到,在这么一小段儿时间,谢礼竟然已经完全人脸出镜了。 【卧槽,舍友小哥长得还挺帅的。】 【没想到,没先看到朱波的脸,看到了舍友的嘿嘿嘿嘿。】 【我有个朋友想要舍友小哥的微信。】 李霁看到弹幕,才知道谢礼不小心入镜了,还是为了给自己送烤肠,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又内疚又焦虑,不知道该怎么说。 "咋了,不爱吃?" 谢礼一脸懵逼转为凝重:“霁子,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对淀粉肠过敏?” 李霁:“……” 算了。 【……等会儿啊,我怎么感觉这人这么眼熟呢?】 【你不是一个人。】 【我肯定在哪儿见过这舍友小哥,而且还是最近。】 【视频链接:开学典礼,优秀新生李霁作为学生代表分享学习经历——有梦就有努力的方向。】 【[截图][截图]】 【我找到了,这个小哥之前在京大新生代表的舍友采访里出现过,当时还因为长得帅在短视频上小火了一把。】 【等等,我在思考。】 【卧槽,你一说我想起来了,那个我也知道啊,就那个小山村考进京大的励志故事,我们老师还给我们当高考作文素材讲了来着,还专门留了一节语文课看他那个采访视频,叫啥来着,李霁?】 【本来宿舍有四个人,也还能解释同一个舍友,但我发现了盲点,主播id叫里脊,里脊不就是李霁的谐音吗?】 …… 掩饰马甲需要很谨慎,然而掉马往往就在一瞬间,譬如李霁,他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马甲被扒,竟然是因为大学舍友的二次出镜。 网友的八卦嗅觉总是十分灵敏,侦查能力更是一绝,不到五分钟,他就从第一次录制《幸福两极》到现在考上京大,所有的经历都被扒了个遍。 【朱波,我再也不嘲笑你的小学生字体了。】 【之前哪个顺直wsn谁说里脊丑的,现在顶着你堪比猪头肉的脸,站出来看着他的照片再说一遍。】 【辱猪头肉了,我爱吃猪头肉,很香很香的好不。】 【主播,不许停播,下次直播还要露脸,知道吗?(扶额苦笑)】 李霁望天。 另一边,不明所以的谢礼把最后一口手抓饼吃完了,又咬了一口淀粉肠,美滋滋打开了游戏。 “《第五人格》,启动!” …… 网络时代,消息传播的速度往往非常迅速,尤其是最近李霁还频频上热搜,现在还有真假少爷的那条挂在微博上没下来,所以这个料又被各大营销公众号广为转载传播。 标题还都写得一个比一个狗血和吸人眼球,什么“豪门父母竟把我抛弃十八年,一朝找回:宠,给我狠狠地宠!”、“穿成豪门真少爷后我爆红娱乐圈了”、“我靠学习直播成为绿江顶流”……种种,无比夸张。 【李霁这是真拿点家小说大男主剧本吧……】 【补充:但是又拿真假少爷剧本,诞生在绿江文学城。】 【这瓜真越吃越有。】 【转发这个里脊,中考高考各加二十分。】 讨论量增加,主播【里脊】的粉丝数量也在疯涨,但李霁却并不感到怎么开心。 他不是表演型人格,也不希望得到更多专业以外的关注了,更不希望自己“学习主播”的这一身份和其他现实的身份扯在一起,变得不那么纯粹。 不过他还是先和谢礼说明道歉了,如果不是他不够谨慎,在宿舍里开了直播,也不至于多出这些事。 谢礼也很愧疚,晚饭和李霁去食堂,甚至少吃了一碗大米饭。 * 这周除了有一些风波以外,李霁其实过得还算不错,京大的课程教学速度比较快,而且他们院里很多是竞赛进来的天才选手,要想从中脱颖而出不是易事。 他需要更加努力、更加专注地学习,所幸校园里的大部分学生都和他一样,没太多人关注什么娱乐八卦,即使有人知道了,也不会刻意地来问李霁,顶多是熟人间几句善意的调侃。 这种平和维持到了周五的时候,李霁上完课回了家,规规矩矩地坐在餐桌前,严肃而神圣地等待——霍昭端出他研制的新菜品。 落地窗窗帘拉开在两边,洒进来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十分温馨。 京大的食堂并不难吃,价格便宜,品种也很丰富,还有专门的一个档口是一元吃饱,但李霁的嘴被霍昭的投喂喂得有点刁钻,吃是百无禁忌的,也不浪费食物,但总归不会觉得很好吃。 霍昭对他的这种改变,虽然不说,但隐隐表现出开心。 门铃声响起来。 霍昭还在厨房,李霁以为是他叫了什么外卖快递,于是高高兴兴地迈着腿去开门:“稍等——” 看到的却不是一身黄、戴着头盔的外卖小哥,而是他现在绝对不想见到的人。 好几个,一堆人。 数了数,一共来了四个,分别是沈家三口人,除了在牢里蹲着的沈清空,还有个周行简,也来了,呲个大牙在那儿傻笑。 按理说,这栋高级公寓,上下电梯都需要刷卡,只能上对应楼层,李霁不知道这几个人是怎么上来的。 但他没问,也丝毫不好奇,立刻就想把门关上,不想看见这帮人当中的任何一个。 周行简没给其他人机会,眼疾手快地拦住了门:“李霁,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李霁想关门,但周行简的手臂死死卡在那儿,他下不了狠手,只能作罢,但也不接话,想听听周行简还能说些什么,其实也没听进去,并且准备伺机关门。 周行简示好似的承认:“这一层我爸爸刚好也有一套房,所以可以直接上来,叔叔阿姨他们说想上来看看你,我就带他们上来了,还有沈清度……” 他视线落在沈母身边一脸怨毒的沈清度身上,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继续说:“沈清度说,他是来和你道歉的,我就也带他过来了。” 讨好的笑又回到周行简脸上:“当然,我自己也有话想和你说,小霁……” 李霁打断:“我最后说一次,周先生,我和你不熟,你大可不必这么叫我。” 李霁性格温吞,在不触及他底线的时候,面对他不讨厌的人,他会给所有人好脸色,当然,这其中不包括沈家这些人,和接二连三做他不喜欢的事、甚至总是用商量事情为名骗他出来的周行简。 他眉眼中含着一丝淡淡的、不加掩饰的嫌弃:“你可以带他们,或者任何人去你家,去任何地方,都和我没关系,但我不希望目的地是我家的家门口,如果可以的话,现在把你挡着门的手拿开,我要关门了。” 周行简又想说什么,出声的却不是他了,而是一直在一边沉默不语,只是看着李霁的沈母。 “小霁,妈妈——不,我这次来,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说完了就走,绝对不再打扰你。” 沈母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哀求,李霁其实很久没见过这个女人了,她像一朵离了水极速枯萎下去的鲜花,一点也不见一两月前,在酒店大堂,当众给他难堪的模样。 这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只是在听见“小霁”那个称呼的时候,他眉头还是一皱,并不喜欢沈母这么叫,因为在他眼里,沈母和周行简没什么区别,都在讨厌的陌生人的行列。 李霁不明白,事到如今了,说一两句话,有什么意义,但他还是没说话,也没动作,站着看沈母,等待着。 “小霁,我和你道歉,不应该在你刚回来的时候就逼着你接受清度,不应该和他一起欺负你,妈妈错了,妈妈真的错了……”沈母看着李霁没什么情绪的眼睛,没来由地心慌,一直说着错了错了。 李霁嗯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沈母灰暗的眼睛里燃起一丝希望,抓住李霁的手,急切道:“我让清度和你道歉!我和爸爸不会让他在沈家呆着了,房间也都给你收拾出来了,都是你的……那个装饰风格,你要是不喜欢,就重新装修,好不好?房间里的东西都换了。” 李霁还是嗯一声。 沈母就心里没底,又带着希冀地问:“那……你是原谅爸爸妈妈了吗?” 站在一边的沈桥也面露喜色,他算是来对了,只要李霁愿意回到沈家,霍昭帮他们一把,又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但李霁表情还是那样,没有惊喜,也没有愤怒。 与其说是原谅,不如说是无所谓。 早在很久之前,这些人在他眼里就是没什么关系的陌生人了,又何谈原谅,他们又有什么执着于得到这个“原谅”的必要,就像李霁也不再期望得到“爸爸妈妈”的认可。 李霁点点头,语气平静:“嗯,我原谅你们了。” “太好了,太好了。”沈母眼睛里几乎要流出眼泪了,是喜极而泣,握着李霁的手更紧了。 她一边碎碎念着,一边甚至掏出了一条长命锁样式的东西,是一个黑绳上吊着的小金锁,做得很精致,上面还有三个闪闪的小金铃铛,晃啊晃的。 李霁没拥有过长命锁,但他在书本上和村里有的家庭情况好些的孩子的脖子上见到过。 “小霁,这本来是给你的长命锁,我拿回来了,我把他给你,你收下好不好,啊?” 他的手被沈母拉开,掌心被放进那一枚小小的金色长命锁。 李霁没有动,只是任由手掌摊开着,盯着白净的掌心里的那个小锁看了很久很久,在确认。 就像更早以前,在他还是个小屁孩儿的时候,盯着班里同学脖子上的那枚长命锁,看了很久很久一样。 久到被那个同学当成了要偷东西的小偷,死死地捂着那个小锁头,不让他再看了,那柄小锁午后闪着的光和小铃铛发出的脆响时常出现在小小李霁的梦里。 然而终于,在十年之后,这个晚了的祝福也被送到他面前,不像祝福了,倒像是种在那个小孩死掉的心愿面前一朵金色的小花。 隔的时间实在太久太久了,他再看这个长命锁,这个纯金打造的、比那个同学的都要精致很多的长命锁,再也没了当初的渴望。 以至于李霁看了那么长时间,也没有任何情感的波动了。 李霁不知道是因为这锁里没有父母对孩子那么浓郁的爱了,还是因为他不再需要了,也许两者都有,他不想去深究,没什么意义。 他收回了手,本想把长命锁还给沈母,那锁却从手心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个明确的拒绝,也让沈母沈父刚升起来的心重新落回了谷底。 “抱歉。”他弯下腰,捡起那枚长命锁,不知该递还给谁,最终还是给了沈母,“这个还给你吧,我不能收,还有什么事吗?” 李霁突然想到刚才的那一声“小霁”,觉得还是应该一视同仁一些,于是补充道:“对了,沈夫人,希望你以后也叫我李霁就可以了,虽然应该不会有什么见面的机会。” 他不知道这话是在杀人诛心,直白地表达想法,沈母失魂落魄,任由那锁掉了,没去接,可是它真掉了的时候,沈母又发了疯似的去捡,死死攥紧在手里,似乎这样就能攥住什么早就流逝的东西。 沈桥是坐不住了,还想说什么,但仍然没轮到他,沈清度突然冲上来,想扯住李霁的衣领,眼里都是红血丝,睚眦欲裂。 他这两天日夜难寐,沈母拒绝再续费vip病房,他自己也没钱,更没有学校宿舍住,想回沈家,却发现密码锁被改了。 今天沈母终于联系他,结果却是为了让他给李霁这个毁了一切、抢走了一切的贱人道歉! 李霁烦了,不想和沈清度纠缠,打算直接关门,但沈清度连他的衣袖都没能碰到,被周行简甩开了。 周行简是练体育的,力气比寻常男生还要大,但沈清度在那本《星光美人》的描述,多半都是什么“弱不禁风”、“纤细娇弱”、“娇娇软软”一类的形容词,当然比不上他,还被他推得直接倒在了地上。 这一推,让沈清度本就脆弱无比的神经彻底被暴力扯断了,他先是神经质地大笑了几声,然后惶然地看过所有人,最后把毒如蛇蝎的、又夹杂着几分得意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李霁的脸上。 缓缓吐字,如同嘶嘶吐信的毒蛇:“李霁,你是不是很得意?以为自己被这些人承认了,又得到了霍昭,就什么都有了?” “可是你只是一个在书里,最终一定会死掉的配角啊,把我的东西抢走了又能怎么样,你和霍昭注定了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最后的胜利者一定是我!” 李霁不解地蹩眉。 沈清度也知道了? 他又看了眼周行简,见他一脸心虚的模样,又结合了刚才周行简说的话,便知道他应该一早就知道沈清度也知道剧情的事,才会把他带过来。 在场的一头雾水的只有沈桥,沈母是彻底没有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把那个锁护在胸前,仿佛那就是她失而复得的孩子。 李霁有些头痛。 事情又变得复杂起来,他倒是没觉得沈清度会有什么威胁,毕竟就算他把这件事四处宣扬一番,旁人也只会觉得他是个有臆想症的疯子。 他只是在想霍昭的菜做好了没有,早知道刚刚应该看一眼门铃再决定开不开门的。 沈清度见了李霁迟疑的表情,以为他是害怕了,继续说:“李霁,你只是一个配角,拿了配角剧本就老老实实地被炮灰掉不好吗?” “是啊,小霁,这样对你没好处的,不如和我在一起,周家在别的地方也有产业,我会带着你一起走的……”周行简竟也劝起来,“小霁,你听我一句劝吧。” 正如李霁所料,他之前本来是根本没想过带李霁过来的,但沈清度说了,如果和他达成合作,那么一切都好说,否则,李霁也会死。 沈清度知道那个李霁和他都不知道的小说的“结局”——那就是李霁最后变成了一具尸体,躺进了医院的停尸间。 “李霁会死,他是被我们一起害死的,抓进医院,器官全被掏出来,死得很惨,你知道吗?你猜,假如我把这个结局告诉李霁,他还会当你是什么不知情的好人,给你任何好脸色吗?” “你,我,霍声,沈清空,一个都跑不掉!” 周行简一开始坚持说,那是剧情,并不是会真实发生的,他也只是被剧情操纵。 沈清度就笑了一声,只是说了一句:“周行简,你是什么货色,你自己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这句话显然说到周行简心上,总之,这段谈话以后,周行简就同意和沈清度合作,条件是要把李霁给他。 现在,沈清度听了周行简的话,一开始是恨,但想到了霍昭,转瞬即逝,得意道:“假如你现在就和霍昭分手,并且滚出京城永远不再出现,我就放过你——” 沈清度话音未落,李霁还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就看见沈桥冲上前去,大力挥动手臂,一个巴掌扇得沈清度的脸都侧偏了过去,脸上立刻肿了起来。 “你这个小兔崽子,还想着让小霁和霍总分手?你看我打不死你!滚,滚!立刻给我滚,我看你是那个最该滚出京城的人!” 沈清度捂着脸,眼里恨意更甚,朝着沈桥就扑上去,一口一个“老不死的东西”,两人扭打在一起,沈母站在一边,眼泪都快要流干了。 这几人各有各的小心思,在他家门前乱作一团,演了一场盛大的、荒谬至极的皮影戏,李霁现在只能庆幸,这栋楼的隔音都比较好,不会有邻居打电话报警。 虽然,他自己现在是挺想报警的。 第69章 第69章 李霁:活人微死.jpg。 面无表情地看这几个人造作扭打了一会儿以后, 李霁觉得无聊,遂平淡出声:“再不离开,并且不再靠近我家, 我就报警了。” 他并不太在意沈清度知道与否。 因为他不认为自己像沈清度所说的那样,会像上一世一样狼狈死去——不过,他上一世是真的死了么? 李霁做梦得到的那些记忆就停留在被推进手术室, 按沈清度的说法,那是为了摘取他的器官,意思是死无全尸了,但具体的记忆却一点也记不起来, 不过真的如沈清度所说的话, 想必也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记不起来就记不起来了。 他现在只是非常想念霍昭做的饭。 门还敞着, 他刚这么想着,男人的声音就远远地传过来, 李霁以为是霍昭饭菜做好了, 于是扭头往餐厅方向看,想让他先吃了, 却发觉那声音是从楼上的卧室传过来的。 房子虽然大,但卧室门偏偏还大敞着,声音听得很清楚。 “霁霁,是有客人吗?” 李霁愣了一下,忙回答:“不是的……是一些不太熟的人找过来。” 不是在做饭吗?难道做着做着饿了, 所以到卧室休息一会儿? 他摸不着头脑, 心里有些微妙的怪异, 但又说不上来,就像——就像霍昭是被他偷偷藏起来在这栋房子里的, 如今有人找上门来,他们隐晦的关系就被人撞破——当然,李霁绝没有任何贬低霍昭和这段感情的意图。 这种禁忌一般的快感电流似的窜过,有点刺激,他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周行简和其他人当然也注意到了,听到了,他还注意到那声音的来源是卧房和李霁不太自在的神情。 周行简气急了,他又想到了那天上午的那通电话,霍昭和他说“霁霁睡了”时,那种不加掩饰的餍足,再没有什么不明白的。 叫李霁“小霁”的人很多,但叫霁霁的,恐怕只有霍昭一个。 周行简曾经也想尝试这么叫,但他又觉得假如真叫了,恐怕李霁再也不会理他,虽然现在情况也没好多少。 但他没想到,李霁看着老老实实,挺乖的一小男孩,竟还和霍昭白日宣淫,卧室门都没关就跑来给他们开门了!实在太过分了! 霍昭的声音又悠悠地飘过来,很不紧不慢,又带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恰好能正好踩中李霁心尖上的软处:“霁霁。” “让他们滚出去好吗……我有点害怕。” 李霁面对霍昭,耳根子特软,听了,立刻就怒了。 烦他,勉强可以忍,忍忍也就过去了,但让霍哥害怕,绝对不可以。 他登时拉下一张脸来,对着众人严肃道:“我男朋友有点害怕,请你们滚出去!”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并且不要再来敲我们家的门了,否则我会报警处理。” 接着是“砰”地一声。 门被重重关上,周行简的手刚刚抽回去,险些被瞬间合上的门夹住,他摸着有些后怕。 沈清度和沈桥互不相让,还在扭打,甚至都没发现门被关上了。 只有沈母,木然地盯着合上的门,落下一滴泪来。 她知道一切都完了,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不管是沈家东山再起的机会,还是她和李霁之间的母子关系。 李霁关上门倒变得开心了。 霍昭不知何时又到了餐桌前,眼底浮着笑,若无其事地叫他吃饭,仿佛刚才说害怕的不是他一样。 李霁什么也没问,乖乖地喔了一声,坐到自己的专属位置上。 问与不问,也没什么区别的,改变不了霍昭在他心里是最重要的客观事实。 哪怕霍昭不说害怕,只是让那些人滚,李霁都不会有任何异议的。 李霁咬了一口鲜虾云吞,吃到了一整颗的晶莹虾仁肉,云吞面在上面,没有被泡软,有韧劲但又不硬,很好吃。 “霁霁,过几天小长假,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日坝村看看。”霍昭坐在他对面,并不动筷子,温和的目光却有如实质,化成了极其黏稠灼热的爱意。 吃了几口,突然被问了这么一句,李霁想了想霍昭说的是哪里,然后就沉默了,嘴唇啜嚅了两下,但没发出声音。 可以当然是可以的。 但他只是突然心跳得很快,要从嗓子眼儿里飞出来了。 因为想到了,说起来,他和霍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并非是在那个咖啡馆前,而是黑色大山里的一个隐蔽的小小村落里。 李霁还没回答,霍昭轻轻道:“我想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还有一些没说出口的理由,李霁在心里为他补全。 他知道霍昭和他想的是一样的。 他想到了那帮在日坝村的小孩子们,应该会很喜欢这个长相帅气的新哥哥,又想到了村口的那些大爷大妈,对他颇有照顾的小卖铺老板娘,一些陌生而亲切的记忆翻涌而上,裹挟着上一世的和霍昭相处的细节,叫他又悄悄红了耳根。 “好吧。”李霁小声答应。 …… 那天过后,很快沈氏宣布了破产,那间所谓要留给李霁的房间当然也随着破产不复存在,他们把能抵押的房产、车子全部抵押了还债,一家人搬进了狭窄潮湿的京城地下室。 这其中不包含沈清度,他被赶走,是早不知去向了,大抵是去投奔那在日坝村的父母。 沈桥这种人,是自己落难了,也绝对不会忘记报复的,早就把李家父母故意换错孩子、拐卖人口的事捅到了警察局,医院保留了很长时间的监控,现在还能查出来,李家两口子狡辩无果,锒铛入狱,认了罪。 原来是李母当时在那家医院做临时保洁工作,所以起了歹心,李父也怂恿着,两个婴儿的人生就此改变。 所以沈清度即使去投奔了自己的亲爹亲妈,大概也是一无所获的,也许能继承一间小破屋和屋里的一个灶台、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 说回沈父沈母,一向自命清高、踩高拜低的他们,终于也体会到了自己口中“下等人”、“土包子”的日子过得是怎么样。 他们租的是地下室,且并不是只有他们一口人住在那儿,而是和很多人一起住在一块儿,隔断开来,有小商小贩、工人、新入职的白领……两百块钱一个月,他们那个小隔间大概五六平米,没阳光,洗澡、上厕所都要排队。 沈父年纪大了,又不肯去找些踏踏实实的工作,嫌丢人,天天想着怎么找人帮他一把,但他人缘早就在之前败坏殆尽,没人肯借钱给他。 沈母身体变得很差,更无法工作了,但她还有一些珠宝没卖掉,暂时支撑着他们的生活。 她的精神状态一天一天地愈来愈差。 沈母时常恍惚地想起李霁刚来的那一天,身上穿着的破破烂烂的衣服,那时候她是怎么想的来着? ——“一套干净体面的新衣服才多少钱,最便宜的也就几百块,就这么穷酸舍不得花钱吗? 也不知道钱都干嘛去了,她听说农村全是些精神小伙,天天抽烟喝酒打游戏,李霁八成就是这样。” 几百块,他们现在为了省钱,甚至搬到了两百块一个月的廉租房地下室。 那时候的那孩子还没对他们失去希望,眼睛亮闪闪的,脸上有微微的腼腆的红,可是她是怎么做、怎么想的呢? 一阵天旋地转。 第70章 第70章 “喝不喝水?”霍昭问。 李霁摇摇头说不渴, 不喝,霍昭就靠近李霁,爱怜地伸过手, 揽过他的肩膀,他感到冰凉的指尖先是撩了撩额前的碎发,紧接着落在他的眼皮上, 身上盖了条薄软的毯子。 李霁本来是不困的,现在不知怎的就产生了些昏昏沉沉的困意。 “先睡吧,还早,到地方了再叫你。” 早吗? 不早, 很快就会到了。 回味着飞机餐里刚吃的的柔软小面包的麦香味儿, 李霁睡着了。 日坝村到京城,其实是一段说近不近, 说远不远的路程。 说远,是对于之前的李霁而言的。 坐火车要坐两三天, 这是李霁原本要来京城的出行方式, 他还在高中的时候就计划,假如能考上京城的大学, 就要坐火车硬座去,车厢里会有来回售卖水和盒饭的小车,但他还是更喜欢包里放着的窝窝头,因为没那么贵,还更饱腹。 说近, 是对于现在的李霁而言的。 他和霍昭一起, 这几个小时就会过得很快了。 坐飞机只要几个小时, 在几个月前,那是李霁第一次坐飞机, 也是他第一次来京城,拎了一皮箱的野菜。 山里的路不平,泥泞也多,车开得不稳,时间还赶,载着沈清度的那辆开进来以后就开走了,李霁拖着行李箱,自己走到山外,然后又摸索着,人在第一次去机场的时候,总是会惶恐的。 有好心的大爷大妈给他指路,因为一看,这个小伙子就不是本地人,不光是口音,还因为他们山村里的人自带一种气质,平白让人联想到劳作、汗水、贫穷和泥土的气味。 他走在路上,鞋子都要磨破了,想着,既然这路这么不顺,那又有什么去的必要呢? 但最后,李霁不仅倒了几趟车去了机场,还被等着的导演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过总算是坐上飞机了,来到了京城。 不幸的事发生得太多,他会想到《星光美人》的那本书,并以此安慰自己,既然是一个小小的炮灰,那么倒霉一点儿也是正常的。 发现自己拿错行李箱的时候,他眼前都短暂地昏暗了一下,只觉尴尬得人生无望了。 后来—— “女士们,先生们。” “我们的航班已经抵达南城机场,现在是当地时间晚上11点。室外温度为7摄氏度, 44.6华摄氏度。飞机还需要滑行一段时间,在‘系好安全带’指示灯关闭前,请您系好安全带。下飞机时,请带好您的全部物品。请在行李提取处领取您的托运行李。” 飞机广播突然响了。 李霁睡眼惺忪地醒了,发现自己整个人倚在霍昭的手臂上。 他的手被霍昭圈着,直到下了飞机,才缓过神了,原来他已经在南城了。 他和霍昭的两个黑箱子摆在一块儿,最普通的款式,除了霍昭的那个比他的更贵了很多,长得真就很像,难怪当初会拿错了。 其实霍昭并没拿错,是导演组的人,对李霁的箱子看得很马虎,毕竟里面装的东西不贵重,只是一蛇皮袋的野菜而已,在他们眼里是丢了就丢了,赔钱都不用几十块。 可如果不是拿错了,他又会等到什么时候再碰到霍昭呢,是在剧情结束之后,就像上辈子一样——还是说,永远碰不见了? 虽然好像没必要,但李霁又平白有些闷气,也不说话了。 南城,是南方的一个城市,日坝村则是这所还算繁华的城市里,有些落后的小角落,也许除了京城、海城以外的每个城市都会有这些落后于时代的地方,但城市是属于打工人、清洁工、农民……他们每个人的。 接他们的车还没到,其实这是李霁第一次好好看看南城的繁华。 夜里的寒气袭来。 高考推迟了几个月,京大这次开学很晚,但要一直上课到七月份调时间,所以有一个月左右的春假,他们就回到日坝村,四五月份,冬天过去了,还在倒春寒的时候,夜里温度很低。 李霁在出门前被霍昭要求穿厚衣服,被迫套上了毛衣、冲锋衣,但脸和耳朵露在外头,鼻尖耳尖都冻红了,下意识地想把手搓搓,搓热了点揣衣服兜里,然后发现自己的手还被霍昭牵着。 霍昭还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个浅棕色的小熊帽子,连着围巾的那一种,毛茸茸软乎乎的,看上去的确很保暖,也很舒适,但目的不明,疑似是蓄谋已久,要让李霁戴上。 戴上小熊帽子,风被挡住了,李霁耳朵不冷了,他穿的衣服颜色也和帽子的颜色十分接近,仿佛整个人也变成了一只温暖的棕色黄油小熊。 他摸了摸柔软的围巾,仰着脸看霍昭:“霍哥,你不冷吗?” 霍昭觉得小熊有点太可爱,说:“不冷。” 李霁嗯了一声,两人在街上静了一会儿。 拘谨的黄油小熊打量了一眼周围,好像没什么路人了,南城是没有夜生活的,高中生也都下了晚自习回家了。 然后又是静了一会儿,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夜晚,小熊轻轻地、万分腼腆地抱住了穿着大衣的男性人类。 小熊把脸埋在人的衣服里,闷声说:“可是我觉得你很冷。” 好吧。 人类男性于是捧住小熊的脸颊,并且印上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 车开过来了,黄油小熊雄赳赳气昂昂地指挥着,一路颠簸中,把俘虏过来的人类男性带回了自己在小山村的小家。 日坝村的房子都是分开错落的低矮的农村自建房,但李霁的还要更小更矮一点。 车开到一半就进不去了,他们就下车,人类紧紧地跟在黄油小熊身后走着。 其实这个“家”并不是指李家父母的那个家,而是就像那天《是假的吗》节目组拍摄的那样,确确实实是在小卖部旁边的一栋漏雨的、比杂物间还简陋些的小屋子。 中途还碰见了小卖部老板娘,刚开始,她见两个穿着很时髦的人要进李霁小伙子的小屋,还要去赶人,没成想这就是李霁回来了,她都有点认不出。 旁边还跟了个长相不凡的年轻人。 霍昭对老板娘点头,语出惊人,甚至还递了一张名片:“您好,我是李霁的男朋友,我叫霍昭。” 老板娘惊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哈哈,你好你好。” 她看着那烫金的名片,就纳闷,寻思她也没问这小伙子他和李霁是什么关系啊。 只是这小伙儿一表人才的,和李霁的确很般配就是了,李霁这孩子命实在太苦。 和老板娘打过招呼之后,李霁就带霍昭回自己家。 他推开门,门没上锁,只是有个小卡子别着,不至于风一吹就开了,因为里面除了漏雨的屋顶、接雨水的一个小塑料盆儿和一张破木板床以外,连一点儿值得偷的东西也没有,并且日坝村是个民风淳朴的地方,很少有偷邻居东西的事发生。 一个塑料盆儿、漏雨的屋顶、有些发霉的木板床,还有一块藏在塑料袋里的破床单,就是李霁家里的全部东西。 “……床还没铺好,太久没住了,我在走之前把它收起来了。”李霁小声说。 早知道应该先把霍昭支开,去小卖部买点东西回来的,至少也要买一个枕头,他和霍昭一人一边儿,两个就太占地方了,床没那么宽呢。 李霁嘟囔了什么,腼腆地摸了摸后脑勺,小心翼翼地把头上的小熊帽子摘下来叠好放在床上。 他又速度很快地把木板床上的那些灰尘擦干净了,又把角落里包在塑料袋里的那块布拿过来,铺在上头。 这就是一张床了。 李霁先坐下来,然后又拍拍这块木板,让霍昭也坐。 霍昭没坐下,目光落在这个房间的每处。 他不光没坐下,还把已经坐在小木板床上打算歇歇脚的李霁抓起来,手臂一揽把他带进怀里,不容挣脱,下巴和鼻尖蹭着李霁的颈窝,也不说话。 李霁哼唧了一声,唇被咬住,是咬,那种轻轻的啃咬,稍微得到休息的时候,后颈和耳朵、耳垂又要遭殃。 他以为是霍昭看到他家这么破,又在心疼他,低着头,刚想说不用这样,他以后会努力赚钱,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穷不怕,但咱们要学会忆苦思甜,霍昭突然说话了。 ——“霁霁,上辈子,我就是在这里第一次干.你的,你还记不记得?” 霍昭吻着他的耳垂问,声音很平静,像随时会窜出什么来的平静无波的水面。 李霁听了,脑袋嗡地一声,好像死机了似的,脸色飞快涨红,很快由摘了帽子的黄油小熊变成了一只水灵灵的大番茄。 他当然记得,他怎么会不记得? 不过,霍昭是也想起来了上辈子的事么? 霍昭仿佛突然对这个问题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手臂环着他的腰,一步步前进,李霁就被他逼得一步步后退,直到他背都抵在了那张门的门板上。 “霁霁,还记得吗?”他轻声问。 李霁红脸不肯回答,于是霍昭继续伏在他耳边轻声缓缓地说:“你当时二十多了,大学也毕业了,穿着洗旧了的白衬衣,口袋里还放了支钢笔,别人都叫你李老师,看着好漂亮……” 他的手抚过李霁窄瘦的腰,落在那个精巧的腰窝上,酥麻感随着那只手,从李霁的脊柱一直蔓延,蔓延到了尾椎骨。 霍昭越说越多,并且朝不可抑制的方向发展:“我们第一次就是在这里的,你的这间小房子里,后来你哭了,又说不要我了,我就把你按在这门上干,干得你再也没法说这话。” 他顿了下,眉眼恢复成李霁最熟悉的那种温和的模样:“李老师,好久不见。” 第 71 章【VIP】 第71章 71章 到了后半夜, 天色沉沉。 夜里的日坝村很安静,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灯光。 木床板很狭窄,也很不结实, 还要承受两个男人的重量,稍微一动就是吱嘎吱嘎的,吱嘎着响了大半夜, 床上甚至没有个枕头。 进行到一半,眼眶里冒上来的水珠都被霍昭悉数吻净了,李霁喉咙眼儿干干的,脑袋也在冒烟, 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能一直“霍昭”、“霍昭”地叫。 霍昭非要他叫别的,但叫了以后, 也并没有真的兑现承诺地停下来或者慢下来,显然是个不讲信用的骗子。 李霁在某些方面一直都是笨笨的样子, 假如发现了这一点, 就可以抓住了不放地欺负,目前为止, 发现这一弱点的人只有霍昭一个。 李霁不服,决心要算这笔床上的糊涂账,但醒过来的时候,他的意识是很模糊的,像是泡在了温温热热的泉水里, 身上什么也没有, 但很温暖, 他摸索了一阵,摸到了手机, 点开,揉了揉沉重的眼皮,才看清是霍昭的大衣。 至于他的衣服,借着手机的亮光,可以看到早就散落在地上,从门口一路落到了床底下,非常随意。 身边冰凉凉的,睡着的人不在,霍昭不在,不知道去哪了。 李霁头晕晕的,觉得身上黏糊糊的,轻轻呼了一口气,想起来打点水洗洗,一坐起来,就感觉不对劲了,有什么东西流出来,让他的脸瞬时一红,快速又坐回了原位。 床上也是一片狼藉。 李霁呆呆地抱着腿坐在那儿,很小心地尽量不弄脏这条他唯一的床单,虽然已经弄脏了。 窗外闪过亮光,门被人推开,是霍昭回来了,他两步并作一步,到李霁身边,看到他的动作,呼吸沉重了几分。 李霁慢吞吞说:“……现在都弄出来了。” 霍昭捂了捂眼睛,轻声说:“李老师,是你昨天拉着我,不让我出去,说……进来吧,非要——” 李霁:大胆!住嘴! 霁霁不知道,霁霁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昨天晚上的确……李霁把这一切,归结于是霍昭蓄意的引诱,自己才会犯了每个男人都会犯的错,指责起霍昭来毫不心慈手软。 他眼睛有些心虚地四处乱飘,落在霍昭拎回来的几袋东西上面,全是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品,还有一床四件套,村里小卖部没有这些东西,也早就关门了,应该是从山外面的24小时营业超市买来的。 李霁又把火烧火燎的脸埋在膝盖里,又突然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加上霍昭的手碰到他的膝盖,他十分警觉地嗖地把头抬起来了。 霍昭无辜地解释道:“不能留在里面太久,肚子会不舒服。” 李霁:“……” 很气,但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最后,他吃了哑巴亏,还是擦洗了一下,这时天还没亮,霍昭铺好了床,又很自然地把人团巴团巴搂着塞进被窝里睡觉,压了压李霁头上翘起来的几根呆毛作为安抚。 李霁很不高兴地往床外边拱了拱,缩成一小团,又被霍昭的长臂捞回来,亲了一下嘴角。 “马上掉下去了。” …… 这一觉彻底睡到了日上三竿,一向听力敏锐的李霁甚至没听见村里大爷家养的鸡打鸣儿的声音,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家儿子要接他一起搬到城里去住,鸡杀了吃了。 想来李霁回来,是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单纯是因为霍昭非要跟他到日坝村来看看,看看他长大的地方,看看他们上辈子一起生活过的地方,大抵是出于某种对见对象家长的奇妙渴望。 不过李霁和其他人有一点不一样,没有家长,这间小房子就是他的家。 他和小卖部老板娘把这间小屋买了下来。 老板娘连连摆手,说不要他的钱,但李霁还是坚持给了,并且打定主意要搞到一把小小的锁头,配两把钥匙。 于是这就成了他和霍昭一起的家,这样的家,京城里也有一个。 李霁上电视了,村里人除了那些被沈清度买通了的,其他人后来才知道,都很为他高兴,日坝村出了个小明星,能不高兴吗? 更别说李家那口子,可算是被抓走了——人在做,天在看,日坝村里的人都以为是他们虐待小孩儿才被抓走的。 李霁小时候,被他们打的,哭声好远都听得见,后来又听说不是亲生的了,亲生的那个是前几个月到他们村拍节目的那个富人家的小孩儿,几天前刚回来过,看到李家那座自建房就失魂落魄地跑了,疯了还是癫了,总之不知去向。 不过现在是法制社会了,即使是疯了,应该也不至于饿死在街头上。 老大爷知道他回来了,还特意第二天晌午敲他家的门,端了个比他脸还大的铁盆,里面是炖鸡,还看得见一只炖得烂熟的鸡腿。 大爷说他家房子要拆迁了,政府给了好大一笔拆迁款,他心里高兴,改天请村里的父老乡亲都过去坐坐。 李霁受宠若惊地接了,道了谢,很高兴地把这战利品和霍昭一起分享,他对这盆鸡肉进行了处置与分割,最后把那个大鸡腿放到了霍昭的那个碗里。 吃完后,李霁低头摸了摸肚子若有所思,他在想要到霍昭去哪里玩,总不能回来这几天什么也不做,只在自己这间小屋子厮混,不分黑天与白日。 霍昭支着头看他,把本就狭长的眼睛笑得弯弯的。 李霁不好意思地把头扭开了。 最后,他还是决定先带霍昭在村里随便逛逛。 其实他不太明白为什么霍昭这么想要知道他的过去,并且要亲眼来看看日坝村,他嘴里说的不行,一定要来亲眼看看才行。 但李霁不会拒绝霍昭。 黄油小熊重新戴好了帽子,牵着人类的手十分臃肿地走到了门边,他想到了什么,问:“当时,你为什么要敲我这一扇门?” 他说的是上一世,就是那个雪天,他第一次见到霍昭的时候。 为什么当时自称迷了路的霍昭,却偏偏不敲老板娘的小卖部的门,也不敲其他更高更大的房子的门,却偏偏看到了这个点了小油灯,发着微弱亮光的小屋子。 霍昭难得迟疑片刻,亲了亲李霁的眼尾,说:“因为你的房子最特别。” 是因为特别小,还是特别破? 李霁对自己的房子并没有这样的观感,但这两个字是别人时常用来形容他的家的,他其实心里和霍昭一样觉得,这座小屋很特别。 他疑惑不解,但还是为霍昭的夸奖而感到高兴。 也许这只是霍昭为了夸奖他找出来的新话术,也许他的这间小屋真的在霍昭眼里很特别,总之,李霁感到十分受用。 他犹豫了一阵儿,把霍昭的手攥得更紧了,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嗯,现在这所特别的小房子,也是你的了。” 不知这句话又刺激到了霍昭的哪根神经,李霁差点又受了诱惑,不过好在他还有些定力,不至于又被拽回那张小床上,一天不能出门。 但他们总算还是出了门。 一路上引来了日坝村很多人的目光,虽然日坝村本来也是个小村子,并没有多少人。 黄油小熊像个打了胜仗,满载而归的将军,牵着人类的手,在众人惊奇的目光里,大大方方地介绍霍昭,是的,这就是他从城里找来的对象,又高,又好看,又有钱。 李霁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更没有展示自己的宝贝给村里的人的机会,他自认为的宝贝有很多,比如他的野菜,他的土特产,往往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人弃若敝履。 直到在某一天,这些宝贝在一个人眼里有了莫大的价值。 他现在牵着的,就是捡破烂的黄油小熊翻遍了垃圾堆以后,意外找到的一个最大的宝物。 第72章 【正文完】 第72章 【正文完】 李霁牵着霍昭的手, 走过了日坝村的很多地方,一直到了他的高中学校,又从高中学校走回来。 走了十多里山路, 到了那所破败的学校的时候,正值下课,但也没几个人, 他们高中三年级加起来总共也没有几个班,因为孩子少,不只是他们日坝村的人,所有附近的村子, 八九个村子, 加起来也没多少上学的孩子,都在这个学校里。 李霁上一世毕业以后, 就回到这里教书。 李霁低着头踢了一脚小路上的石子,霍昭问他是为什么想回到日坝村来了。 李霁对于之前的事, 也就知道个大概, 印象不是很深了,挠挠后脑勺说:“我当时……没地方去了, 还是觉得回到这里来最好。” 其实不是没地方去,但李霁当时,可以说被磋磨得没什么心气了,正好知道了高中学校情况很困难,缺少教师, 老师的最高学历是中专, 他就脑袋一热, 回到了日坝村。 但和别人提起,一直是说没地方可以去, 不然学校里孩子的家长又要给他塞鸡蛋、塞礼物的,挺不好意思的。 不过李霁知道,如果这一世的结局还是小说里那样,他恐怕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回到日坝村里来。 他又问霍昭:“那你为什么来我们这儿?” 日坝村实在实在是个没什么人知道的小村子,其实疗养不疗养的,谁也不会选到这里来,霍昭是有钱人,又有什么必要选他们这种穷山僻壤来疗养呢? 李霁以为霍昭会说,是从哪里看到了日坝村的新闻,又或者是在电视里,从那个变形综艺上看到的,觉得风景不错就来了,或者…… 霍昭只是回答说:“没什么原因,只是刚好来了。” 平静的语气中竟有些很得意的味道,虽然李霁不知道这种得意从何而来。 也许是因为,没借助任何狗血的小说情节的推动、没任何外力的干预,他全凭自己的感觉,找到了日坝村里来,找到了李霁,还敲响了那扇门。 * 之后的在日坝村的日子,又变得十分不纯洁了。 他们先是修好了那个漏雨漏风的屋顶,然后又默契地添置了很多家具,李霁过完这个小长假就得离开去上课了,但他们都有预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以内,这个小屋都会是他们两个的基地。 小屋变得和上一世的记忆里没什么两样。 他和霍昭整天地窝在这个联网都困难的小地方,像与世隔绝了似的,时间的流速都可以忽略不计。 不知是出于什么不为人知的心思,李霁提了好几次,霍昭都拒绝把这张小木板床换掉,换成两张床或者一张更大点儿的。 幸亏还不是闷热的夏天雨季,他们搂在一起并不潮热,霍昭搂着李霁的身子,刚闹过一回,李霁轻轻呼出一口气,觉得这样的日子实在堕落。 霍昭还在他里面,还要动,于是被严厉制止,李霁去拉他的手臂,摸到了他手腕处的不平的伤疤的凸起,指尖触电似的窜起一阵电流。 但那里已经早已没有血淋淋的伤痕了,伤疤也没变得上一世那么狰狞。 他之前和霍昭一起去医院看过。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让你留下来?”李霁直直地看向霍昭的眼睛,认真问。 他说的是上一世的暴雪天,在霍昭第一次来敲门,请求他收留的时候。 霍昭沉默了一阵,摇摇头。 其实他敲门的时候也没什么把握,他只是觉得很喜欢李霁,在他家门口早徘徊了几天,正好那天下雪了,他就想出那一套其实很拙劣的说辞,说被雪困在山上了。 霍昭的确是为了养伤来的,霍家的事耗费他太多的精力,更多的是在心理层面,他总是会一遍遍地回想起父母车祸的那天,难以入眠。 但迷路,还刚好迷到了李霁家里去,恐怕也只有李霁会相信。 李霁挪得离他更近,嘴唇轻轻地碰了碰那个愈合了的伤口,像一个亲吻。 他小声说:“因为你看上去很可怜。” 他侧过头去,又在霍昭的脸上碰了碰,李霁的唇和他这个人一样,都是温温热热的。 “那又是为什么在我讲指数函数的时候,你就站在后门那里看着?” 那是李霁还是“李老师”的时候的记忆。 他在学校讲台上上课,台下的学生大多聚精会神,也有少部分开小差的不积极分子,忙着和李老师说外面来了个面生的哥哥,听得比教室里的所有三好学生都更认真。 李霁看过去,心想那人看的的确认真,但是不是黑板上的函数图像,却还未可知。 严格意义上而言,那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雪夜里的小木屋前,是第二次。 其实他什么都知道,一直都是这样。 * 春天真的要来了。 上一个春天,李霁还在背着小筐,忙着漫山遍野地割野菜,在微信朋友圈发自己的野菜营养价值推广视频,并且一边每天走十几里山路,往返于小破屋和学校之间,想象着考上大学的生活。 但现在的李霁已经考上了京大,还带着霍昭回到了日坝村,迎来了他和霍昭的第一个春天,并且他坚信,以后还会有很多个这样的春天。 他于是又背着筐子去摘野菜了。 村里的老人们看到他,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问问:“小李,今年你家野菜还卖不卖?” 李霁喜滋滋地摇摇头,说不卖了。 这次不卖了,摘了回来就立刻洗洗,让霍昭做了晚饭吃。 日坝村的山上,一年四季都会长野菜,李霁耐心地科普,上次冬天摘过去的就是荠菜,野菜的一种。 霍昭被他吩咐乖乖留在家里看家做饭,等待打猎的黄油小熊的胜利归来。 过了几个小时,太阳快要落山了。 霍昭站在窗边,远远的,那里来了个人。 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少年的头发边缘刚好被身后的夕阳染成温暖的浅金色,整个人都成了一块甜蜜的黄油姜饼,小狗形状的,金色的,身后的毛茸茸的尾巴飞快地摇起来,像一个螺旋桨。 黄油姜饼小狗加速了,向他冲过来。 霍昭接住了。 就像上一世,飘雪的夜晚,李霁也同样接纳了霍昭一样。 而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开始的故事,终于在这个温暖的春天迎来了结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