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庶女重生后成了宅斗的神》 第一章 前夕 暮春时节的京城,天色略显沉冷,不算舒爽的气候。 雕梁画栋的符山王府内,后花园中的一座水榭间,一抹纤巧的身影伸出指尖,轻轻撩起绣着灵动花鸟花纹的薄缎门帘,鼻尖闻到一股室内熏的暖香气息。 年轻的女人抬脚绕过屏风来,便感觉到厅堂内有许多视线,明里暗里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些视线晦涩不明,但大多都是讥讽嘲笑的。 女子轻轻吸气,缓步上前。今日只穿着一袭桂子绿色罗裙,一头柔顺青丝被巧手挽作圆髻,垂于脑后,斜斜插上两支白玉簪子,显得人模样格外的素净,近乎有些单薄了。 她在坐于上首的华贵妇人跟前轻轻屈膝,行了一礼,温声细语地开口。 “给王妃娘娘请安。” 眼前的妇人是符山王妃,出身名门世家。年纪比她略长十来岁,保养得当,一身绛紫色缎面裙,身段窈窕,看不出来年岁见长,姿容华贵。 王妃涂着鲜红色蔻丹的指尖捏住罗帕,掩住口鼻。只这样细小的动作,便叫身边的婢子看出嫌弃之意,连忙蹙起眉尖。 “今日是赏花宴,来得都是京城中的贵客们……侧妃就如此打扮,未免也太粗简,难道是不把王妃娘娘放在眼里?” 阮玉鸾深知,她们只不过是找个由头,发作自己罢了。 她自入府这两年来的光景,什么好衣裳首饰,能有几件进自己的手的?不过都是穿戴她从娘家带过来的衣饰。 到了这种时刻,才知晓现眼了。 阮玉鸾心底便轻轻地叹出一口气来,眉眼温缓地低垂着,柔声告罪。 “是妾身平素寡淡惯了,不懂规矩,还望娘娘恕罪。” 这是在众宾客眼皮子底下,符山王妃自然也不会真的怒斥她,只是似笑非笑地抬起双眸,淡淡瞥过她一眼,语气微妙。 “妹妹得王爷喜欢,王爷就喜欢你这样,我怎么会怪罪于你呢。” 她提起符山王,阮玉鸾的面色稍稍变得苍白几分,笼在宽大袖中的指尖蜷缩起来,唇瓣蠕动几下,最终只低低应一声。 她站起身来,入席间落座。菜式还未曾上来,她指尖捧起一只杯盏,凑到唇瓣边轻轻抿下一口。 眼眸轻轻扫过一圈,她眸光落在席间的一抹海棠红色身影上。年轻的妇人满头钗环,言笑晏晏地跟身旁的夫人说笑着。 而转眼之间,她抬起双眸,恰好对上阮玉鸾望过来的视线,却微微一顿,唇角的笑意收敛些许,那名妇人转过脸去,没再看她。 阮玉鸾的唇瓣轻轻蠕动些许,原本还想跟她说一说话的。见此也歇了心思。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娘家同父异母的庶出四姐姐,嫁给忠勤伯爵府嫡次子的玉熙。 在闺中时姐妹总是有小矛盾摩擦,可出阁之后,她却份外想念那样的时光。 总觉得在家中时,日子过得那样慢。一个夏日,仿佛过了半生那样漫长。而如今看来,不过须臾泡影。 她如此想着,微微出神,却又听见些只言片语的,落入自己耳畔。 是不怀好意的讥笑模样。 “……听说这位侧妃,原本是家中庶女,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使出了浑身解数勾搭上符山王。如此野心,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第二章 有喜 又是一人低声附和道,“符山王今年已有五十八了,怕是比她父亲还大,此女为了飞黄腾达,真是令人敬佩啊。” 这话里的“敬佩”一词,则显然不是原本的夸赞含义,而是显而易见的讥讽。 阮玉鸾坐在席间听着这些夹枪带棒的话语,若说心里不难受自然是假的,可这两年来听了不少,或许也已经习惯了。 她麻木地坐在席间,挨到了开席之时,原本是准备应付着吃两口便推说“身子不适”先行告退的。 反正王妃让她出席,也不过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她不在,王妃也省得看着心烦。 只是没想到,女子伸出指尖,才舀起一勺鱼汤,抿下一小口,便骤然蹙紧眉尖。 她心口间翻涌起一股作呕感,面色愈发苍白几分,连忙拿罗帕接着,吐在手帕上。 这一番动作,不算很起眼,却也吸引了符山王妃的敏锐注意。 “侧妃这是怎么了?” 阮玉鸾拿干净的罗帕擦拭了一下唇角,自己其实也有几分茫然,语气低缓道:“或许是近来胃口不佳,吃什么都不太舒服。” 妇人是生育过子女的,听闻此言,再淡淡瞥过她苍白的侧脸,不露声色地蹙了下眉尖,口吻冷缓。 “云枝,带侧妃下去歇息,再请个大夫进来瞧一瞧。” 她身畔的大丫鬟云枝会意,轻轻点了点头,转过身朝女子走来,搀扶她从侧门出去了。 云枝带着她,在一间茶室内的榻上缓缓坐下,很快请来大夫。 阮玉鸾伸出指尖,任由对方将一方薄帕搭在手腕上,搭脉看诊了一番。那大夫站起身来,朝她拱手道喜。 “恭喜这位夫人……这是有喜了。” 闻言,在场之人神色各异。 女子收回指尖,在自己还看不出什么形状的小腹上轻轻抚过,语气迟疑。 “……当真么?” 她未曾想到,会得到一个孩子。 只是一想起这孩子是符山王的血脉,她心里便不由得一阵又一阵地发冷。 大夫摸着胡须点头:“老夫在京城之中,也算是小有名气的,给上千位妇人看过脉象,这是喜脉,错不了。” 阮玉鸾一时心绪烦乱,倒是未曾留意到一旁云枝冷淡下来的神色。 云枝向她道一声喜,又亲自将那大夫送出去,再回来时,指尖捧着一碗气味浓郁的汤药。 “大夫嘱咐了,你还是头三个月,胎象不稳。安胎药每日都是要喝的。” 云枝说着,亲自给她喂下一口,玉鸾不适应跟不熟悉之人这般亲近,正想说自己来就好,却又见那云枝将碗举高,笑着敷衍:“侧妃如今金贵着呢,自然要奴婢们来侍奉才是,免得出了差池……王爷和王妃怪罪。” 这话也有理,她便也未曾强求。只是一碗安胎药喝尽,却像是催眠一般,忍不住轻轻阖上双眸。 云枝却也解释道:“妇人孕中精神不好也是有的。侧妃不妨歇息片刻。”说着,替她掖好被角,便起身出了门去。 阮玉鸾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却又不知是到底哪处。 待她从睡梦中缓缓苏醒过来,便发觉天还亮着,大抵没睡多久。 四下无人,她也没了困意,站起身来,下地出去。 宴席似乎还未曾散去,少女经过回廊时,隐约听见花园中传来说笑喧哗声。 她懒怠见人,便抬脚往僻静处走去,谁知在经过一间茶室门外时,却陡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屋内,是阮玉熙的嗓音,语气略显冷淡又慵懒,“……若说我这位五妹妹,自然也是时运不济。” 第三章 窃听 她便忍不住顿住脚步,听见茶室内的婢子低声询问道:“娘子怎么这样说?她如今做了王府的侧妃,还有什么不好的?” 那女子便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骂那丫鬟道:“傻丫头!你只看她名分上风光,谁知道内里有多心酸?” 阮玉鸾的身子停顿住,她隐约意识到这话不像是好话,却仍旧忍不住继续听下去。 “你以为那符山王是什么好人?”阮玉熙微微冷笑几声,“他喜爱美人,又因年老力衰,于房中事上……有心无力,所以喜好用东西折磨人。王府后院中短短三年之内,横死五位姨娘……说是病逝,其中真正原因,我可是好不容易打听出来的。” 她凑近丫鬟,咬牙切齿道:“都是被他摧残致死的!” 似乎是丫鬟苍白的神色取悦了她,阮玉熙转瞬之间,也轻轻笑得花枝乱颤:“你且说,这样的人家,即便再是富贵,我怎愿意嫁?” 那丫鬟便忍不住低声问道:“那阮姨娘她……怎会情愿的?” “都是她自己傻!”阮玉熙就道,“当初,我跟她一道赴宴,我看出那酒水有问题……便趁她不留意,悄悄跟她的酒壶,做了调换……她没尝出来,喝了几口头晕,不就被王府的人搀扶下去,被那符山王轻薄……成了如今这样!” 屋内,似乎是为了宽自己的心,阮玉熙轻轻叹息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谁叫她没发觉呢?这或许便是她的命了。” 门外,女子震惊到几乎站立不住,阮玉鸾双眸发怔,不可置信方才听见的一切。 关于当初……她们姐妹一道来符山王府赴宴,中途自己头晕出去散心,醒来时却发觉丢了清白一事……她从未疑心过阮玉熙。 可如今想来,想必她早有防备……为了保全自身,便将自己推出去,替她躲过了这一劫难。 是了……阮玉鸾回想起来,当日符山王登门做客那一日,眸光分明在阮玉熙身上,流连许久。 可最终……失了清白,不得不嫁进符山王府的人,却成了自己。 她面色苍白无力,从前想不通的事情,如今都明白了。 原来她才是天底下最傻的人,还以为一切都是自己时运不济……可其实是做了被人家利用的棋子。 她想上前去跟阮玉熙理论,身子却因气愤而忍不住颤抖起来。 远远瞥见有人走来,她下意识转过身,仓惶离去。 女子双眸发怔,因这个经年的真相披露而魂不守舍,不知走到了哪里。 直到她听见屋内传出一道稍显讥讽的嗓音,带着她的名字。 “……阮氏那样的身份,哪配生下殿下的血脉?” 她不由得顿住脚步,抬起双眸,透过虚掩着的窗户间隙,往里望去。 只见屋内并无别人,符山王妃倚靠在矮榻上坐着,指尖撑住额间,一旁的婢子云枝殷勤给她递上一只茶盏,言辞讥诮。 王妃伸出指尖,接过茶盏来,轻轻抿下一口,语气冷淡。 “你说得对。一介庶女,血脉低微,这孩子还是不要降生的好。” 她们二人的轻言细语之间,便决定了自己腹中孩儿的命运。 阮玉鸾咬住唇瓣,心口处止不住的发凉。 第四章 落水?重生! 她接着听见云枝低声开口,语气娴熟地道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那是就按照往常一样?等月份大了,八九月的时候,再往饮食里掺些药材。等分娩时,灌活血化瘀的汤药,再把那孩子掐死,做出一生下来便断了气的模样。”云枝的嗓音带着笑意,“母体自然也就大出血没了。常侧妃跟周姨娘……都是如此。” 门外的阮玉鸾闻言,不由得抬起指尖,掩住唇齿间要发出的一声惊呼。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常侧妃也是两年前跟她一起入府的,听说原本是宫廷舞姬出身,为人性情直爽大方,跟她相处甚好。 谁知一朝怀孕分娩之时,只听见房中发出一声惊叫,随即接生妈妈便出来回禀,说是已断气而亡。孩子也没能保住。 阮玉鸾心底生出一阵寒意,真是好歹毒的法子…… 神不知鬼不觉,便要了一个人的性命。 她们怎么能如此狠毒?! 她心绪不宁之下,脚尖忽然踩到一颗小石子,发出轻微的声响。 下一瞬,便听见屋内传出一道高声质询。 “谁?” 女子单薄的身影缓缓往后推,直到后腰抵上坚硬的围栏。 她转过眼眸,往下看,只见是深沉的池塘,水波粼粼。 看得她一阵眩晕,忽然想起,这座池塘里,似乎也“意外”掉落过怀有身孕的妾室。 她双腿发软,抬起双眸,望着缓缓朝自己逼近的云枝和她身后身强力壮的嬷嬷们。 她感觉因为气愤和害怕,自己的手指都不自觉地有些颤抖起来。 云枝来到近前,她咬紧牙关,冷声道:“你们做了这么多孽,难道就不害怕午夜梦回,那些可怜无辜的女人,会回来找你们报仇么?” 当真是字字泣血。 云枝冷眼看着她,伸出指尖,用力推了她的肩头一把,语气极尽嘲讽。 “那我可等着,你来找我们报仇啊!” 话音落下,一抹纤瘦的身影再也支撑不住,向后翻下栏杆,落入池塘之中。 阮玉鸾是不会水的。 她在水中挣扎着,却怎么也无法得到喘息。耳畔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她双眸盯着水面上的一点亮光,努力想要抓住,却只是徒劳。 她心里想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失去了仅有挣扎的力气,缓慢地往下沉去。 就如同她这荒唐的此生。 被利用,被算计……直到悄无声息地躺在池塘底,想要抓住一点希冀……到头来,却什么也不剩下。 她多恨啊。 梅州地处南方,如今正是丝雨连绵的梅雨时节,城中一座宅邸,正是梅州知府阮家。 府邸西侧院的一间偏僻院落里,一名丫鬟手中拿着热水,抬起指尖撩起门帘,缓步入内。 屋内并不算宽敞,零散地摆着几件书架茶几椅,外间跟内室之间,用一道纱幔隔开空间。 那丫鬟看着简陋的陈设,便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时,却听见内室发出一道低呼。 “不要——” 婢子连忙搁下手中的活计,走上前去,便见榻上坐起身来的少女面色苍白如纸,心口起伏不定,仿佛喘不过气来一般。 “娘子没事吧?”婢子安抚她一句,又忍不住恨声道,“四娘子未免也太欺负人了些。” 第五章 重回豆蔻年华 她一双茫然无措的眼眸中,便略显出几分懵懂,喃喃重复:“四娘子……你是说,阮玉熙?” “可不是么。”那婢子见她神色不对,不由得问一声,“娘子,你不记得了?” 少女的眸光便缓缓落在眼前人身上。 是冬莼。 她眼眸猝然一酸,抑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冬莼是从小陪伴她长大的丫鬟,后来在她即将出阁时,却因“意外”溺水了。 她后来才得知,并非意外。可事过经年,证据都被消灭,她也根本没有查探此事的能力了。 说到底,冬莼不过是那些人不想让她身边有助力,才害得她白白丢了一条性命…… “娘子你这是怎么了?”冬莼不由得蹙眉,“怕是跌入池塘的时候磕到头了……要不然奴婢去回禀大太太,求她给您请个大夫?” 大太太? 少女神色间便难免显露出一抹恍惚,她嫁人两年,不应该唤大太太,应该是王妃才是…… 只是如此一想,她也不由得缓过神来,轻轻蹙紧眉尖。 冬莼已去多年了,还是她亲自看着人将她埋葬的……那,眼下这个活生生的冬莼又是怎么回事呢? 话音未落,见婢子急着要去回了请大夫,她连忙伸出指尖抓住对方的袖角,语气是自己难以抑制的轻颤。 “冬莼……你说,这是哪一年?” 冬莼眨了眨眼眸,不明所以地回:“永宁二十八年春。” 少女眸色微微一变,因为激动,笼在袖中的指尖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永宁二十八年……是她十三岁这一年。 她真的……又重活一世了? 对上冬莼不解的眸光,她掩饰地轻轻咳嗽一声,温声细语道:“我只是做了个噩梦……不要紧的。” 也不必去找那位大太太……阮玉鸾深知自己那位出身高门的嫡母,向来对她们这样的庶女是瞧不上眼的。别为小事去惹她眼烦。 “娘子没事便好。”冬莼显见也是松了一口气,“娘子昏迷了整整三日,幸好醒了,不然奴婢可怎么跟天上的姨娘交代呢。” 阮玉鸾的生母楼姨娘,因病重不治,已经于去年亡故了。 少女伸出指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 “不会的,我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比所有人都要活得好看些。” 冬莼倒是略显不解,不知为何往日一直温柔沉默的娘子会这样说……可她转念一想,许是被四娘子欺负得狠了,总算是提起几分心气来。她也不免松了一口气。 “是,娘子。” 正院内雕梁画栋,婢子手中捧着罗帕和热水,绕过画着花鸟纹的屏风,平稳地迈入内室之中。 才入内室,鼻尖便嗅见一股浓郁的香气,地上的铜制香炉中缓缓氤氲着。她轻轻将热水在梳妆台旁搁下来。 一位年轻妇人,身着一袭绛红色缎面长裙,上身搭着一件浅藕荷色薄衫,她面若银盘,涂着鲜红色蔻丹的指尖拿着一支黛笔,在眉尾处轻轻扫过。朱唇轻启,语气稍显得几分冷淡。 “五娘子醒了?” 一旁回话的柳妈妈点了点头,察言观色地低声道:“听说四娘子,这会儿已经带着补品过去探望了。” 纪氏便忍不住勾起唇瓣,那笑声也是讥嘲至极的。 “咱们府上这位四娘子,跟许姨娘一个样子……惺惺作态!” 柳妈妈便也跟着附和道:“是啊,谁不知道,就是她亲手把五娘子推落池塘的,这会儿来忙什么呢?” “她那是许姨娘出的主意,”纪氏漫不经意地道来,“这险些害了妹妹的名声传出去自然不好,急着找补呢。” 第六章 再见阮玉熙 “太太,”柳妈妈便忍不住问道,“咱们要不要也去探望一番?” 名为探望,实则也是敲打五娘子一番,别让她好了伤疤忘了疼,就跟四娘子和和美美了。 纪氏眉眼慵懒,淡声吩咐道:“让夏月带上秋琇去探望一二就是了。” “是。”柳妈妈领命,转过身退出门去。 阮玉鸾所住的桂月榭,院如其名,庭院中栽种着好几株桂树,而今不是桂花盛开时节。枝叶凋零,看着光秃秃的。 因为主人病着,那树也无人得闲打理,看着很有几分凄凉。 四娘子一进门,见着这副冷凄的景象,便忍不住抬起指尖,轻轻掩了下鼻尖。 这是嫌弃的意思,婢女连忙陪着笑道:“娘子且装一装便是,姨娘有嘱咐呢。” 那四娘子方才撇了撇嘴,一甩罗帕走进屋内。进了屋里,她倒是装出一副温和的模样,见婢子撩起纱幔,缓缓入内,来到榻前。 少女的嗓音的极其娇俏可人的,带有一股生来的娇嗔。 “五妹妹,你可算是醒了。” 阮玉鸾便不由得抬起双眸,眸光落在对方身上。 她眼前是十三岁的阮玉熙,比她略长了三四个月,眉眼娇妍欲滴,着一袭桃粉色罗裙,青丝被挽作飞云髻,髻边插着一对累丝金凤簪子,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少女娇滴滴地埋怨着,也像是撒娇:“你昏迷的这三日,我可被母亲念叨死了。” 听听……多么可笑。分明是她将自己推入池塘中的,如今却反口来责怪她。 少女便轻轻垂下眼睫,缓声道:“多谢四姐姐记挂着……我也是才醒来,还是有些头晕呢。” 说话间,便见冬莼端了一碗汤药进来,亲自喂少女喝下。那阮玉鸾却将小脸扭过去,轻轻抱怨着:“苦。” 冬莼眉眼之间俱是担忧之色:“娘子还是喝了吧。您年纪尚小,若是留下病根可怎么是好……” 那少女方才愿意张开唇瓣,将苦涩的汤药喝进去。 一旁的阮玉熙脸上的虚浮笑意却是有几分挂不住了。 她此番前来,原本是想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听着这主仆二人的话语,倒像是阮玉鸾落水后的病情很严重一般…… 她心里自然觉得是夸大了,演出来给她瞧的,心里便浮现出几抹不耐烦。 “过了清明便要入夏了,”她便忍不住暗含讥讽道,“那池塘水应该也不冷的,难道还能将五妹妹泡坏了不成?” 这句听着不像话。冬莼眉眼间浮现出一抹怒气,五娘子为什么落水,还不是四娘子存心推的! 还是少女伸出指尖,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示意不必动气。 阮玉鸾重活一世,对于自己这位四姐姐的心思手段都了如指掌,闻言,她便也顺着迟疑地说下去。 “四姐姐说得也是,怎么就折腾了好几日……”她说着,似乎想起一事,忍不住道,“恐怕是楼姨娘记挂我出了这样的意外,在我身边徘徊吧,近日总觉得像是还泡在湖水里似的冷……” 此言一出,阮玉熙脸色微变,立刻站起身来,四周张望一下,厉声道:“五妹妹这是病糊涂了,胡言乱语起来!” “哎呀……”那榻上虚弱的少女便抬起指尖掩住唇瓣,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般,朝她报以歉意的微笑,“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四姐姐别往心里去。” 第七章 惊吓 阮玉熙敏锐地察觉到,这位五妹妹落水醒来之后,似乎有了什么微妙的变化。 她正想试探一二,便听见门外的婢子通传。 “正院里的夏月姐姐和秋琇姐姐来探望娘子了。” 有人来,自然不是试探的好时机。阮玉熙便吸了一口气,敷衍地道别,转身离去。 “我就不打扰了,五妹妹好生休养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这话似乎蕴含了一抹警告之意,榻上的少女抬眸望着她,唇角笑意清浅。 “劳烦四姐姐记挂,自然要好生养病的。” 阮玉熙心里便难免心烦意乱起来,她转过身离去。 很快,夏月跟秋琇进来,这二人都是正院里得脸的大丫鬟,阮玉鸾便也挽起唇瓣,招呼道:“冬莼,奉茶来。” 夏月是纪氏的心腹,便在榻前的矮凳子上坐了,温和笑道:“五娘子醒了就好,太太可挂念着呢。方才四娘子也来探望了娘子,出去似乎脸色不太好看。” 这话便是试探二人都聊了些什么了。少女轻轻眨了眨眼眸,倒是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 “只是我说想念楼姨娘,又说屋里冷,许是吓着四姐姐了。” “四娘子也真是的。”夏月便接过话茬,顺理成章地说下去,眉眼间稍显冷色,“明知妹妹才没了亲娘,孤孤单单的好不可怜见。还要因一点子小事,跟五娘子置气,推你落水……” 当日姐妹二人的矛盾,在她出事之后便私下里流传起来。说来不过细微小事——四娘子要放风筝,谁知风筝断了线,才买来的风筝便落入了旁边池塘中。 四娘子娇纵惯了的性子,非要欺负一旁亭中看书,老实沉默的五娘子,要她下去给捡起来。 五娘子说那风筝是纸糊的,捡起来恐怕也烂了,她非得要捡。阮玉鸾不想搭理她无理取闹,转身欲走,这时却被对方恰好推了一把,落入水中。 阮玉鸾听得出她这话的弦外之音,只是无可奈何地笑笑。恰好冬莼端了茶水来,让二人品尝。 她留意观察二人。 夏月在正院风光,哪喝的惯她这里的沫子茶,只接过来,便搁在一旁不动了。 倒是秋琇,眉眼看着温温柔柔,接在指间,却抿下一口,还朝冬莼赞一声。 “这茶泡得正好。” 虽说只是顺口的夸赞,没人会当真,却也看得出来二人不同的个性了。 少女垂下眼睫,听着夏月继续煽动道:“五娘子也是这府里的娘子,老爷的骨肉,凭什么就矮了她一头?此事娘子若不放在心上,恐怕日后还要受她的欺负呢!” 少女心里很清楚二人过来,背后是纪氏的意思。 纪氏憎恶许姨娘,连带着不喜她的子女。若有机会能踩上一脚,自然不肯放过。 阮玉鸾便不由得回想起前世。 前世嫡母似乎也派人来煽动提点了她几句,言下之意便是将此事闹大,给许姨娘母女没脸。 只是彼时,她年纪小性情也柔弱,不敢得罪了那样得宠的许姨娘。 今生么……她心中自有成算,只弯起唇瓣,轻声细语道:“我明白……只是害怕许姨娘报复。” 夏月嘴快,见她松动,连忙道:“娘子背后有嫡母呢……怕她一个妾室庶母做什么?” 那少女便犹犹豫豫地应一声,不过看着仍有几分迟疑不决。 夏月脸上难免露出几分失望之色,想着到底年纪小立不起来。也劝说了这大半日时光,她站起身来,跟秋琇一道告辞。 回了正院,将五娘子的态度回禀了太太,纪氏略显失望,却也知晓那小娘子的性子,轻轻摇了摇头。 “到底是指望不上。” 阮玉鸾便拿着两边送来的滋补品,吃了几日,感觉气血补回来一些,便决定如往常一样,早起去正院里请安。 她身边跟着的,仍旧是冬莼,主仆两个都纤瘦,看上去像两颗小蘑菇,可怜巴巴的。 秋琇恰好在回廊之下浇花,见着少女,含笑轻唤了一声。 “五娘子来了。” 阮玉鸾对她有几分好感,回之一笑。抬脚迈进花厅里,厅堂偌大宽敞,便算是众人平日晨昏定省的地方了。 她来得早,此时还只来了一对母女。 第八章 妻妾争锋 是庶出的长娘子阮玉瓷跟其生母朱姨娘。 “大姐姐好,朱姨娘好。” 少女缓步上前,行了一礼问好。 大娘子的眸光便不由得落在她身上,微微显露出惊艳来。 只见阮玉鸾只着一袭浅藕荷色轻纱罗裙,裙摆如花瓣撒落一地,外搭一件淡绿色罩衫,影影绰绰,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肌肤。在夏日的光线中,眉眼纤柔,愈发显得莹润如一枚白玉,散发出淡淡光芒。 反倒是越素净,越显出美貌来了。 姐妹二人便闲聊两句,不过是大娘子关心她的身子可好些了。 很快,便见又是一抹身影撩起门帘入内,却是笑意盈盈的三娘子阮玉福。 阮玉福人如其名,身材稍显圆润,脸蛋也如一只银盘一般圆满,看着便叫人觉得有福气。 彼此见礼,问起生母苏姨娘没来,她笑道:“二姐姐跟母亲近来染上风寒,已经向太太告了假的。” 四娘子是跟着许姨娘一起来的,母女二人都生得一副出众的艳丽容貌,款款打起门帘,许姨娘着一袭翡翠色云锦缎面长裙,扭着杨柳细腰,缓缓上前落座。 她才一坐下,蕴含着一抹轻浅笑意的眸光便凝在了阮玉鸾脸上,开口时嗓音柔婉至极,仿若黄鹂鸣叫。 “五娘子也来了……”她便笑道,“想必是身子已经大好了?” 阮玉鸾眉眼温缓,不动声色地温声答言:“好多了,多谢姨娘挂念。” 那许姨娘便道:“嗐,我也说呢,不过只是呛了几口水……哪有那么严重。” 一语未了,便听得珠帘轻轻一响,众人转过眼眸,便见是太太出来了。 纪氏身着一袭黛青色罗裙,裙摆重重叠叠,青丝挽作回心髻,斜斜插着两支金镶玉步摇,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晃,熠熠生辉,愈发显出几分贵气来。 众人起身见礼:“给太太请安。” 妇人淡淡抬手,众人便又坐下,听见她语气冷淡地问道:“许姨娘,你方才说什么呢,这样热闹?” 许姨娘脸上的笑意便淡去几分,方才那话她也知不好再说的,含糊道:“说五娘子的病好了,妾身替她高兴呢。” 纪氏便接过话茬道:“你自然是要替五娘子高兴,还得替四娘子感到庆幸,幸而妹妹无事……” 许姨娘才张口想说些什么,便见纪氏接着说下去,没给她说话的茬口。 “许姨娘的出身不好,于教养儿女之事上,便要格外用心些……省得闹出姐妹反目的这种丑事。我们阮家也是梅州的世家大族,传出去,可怎么是好?” 一番话,几乎算是指着许姨娘的鼻子骂她“教养儿女不善”了。 阮玉鸾在一旁听着都觉心惊,再去看许姨娘,脸上仍是挂着笑的,但那笑容便显得有几分难堪。 “是,谨遵教诲。”此番的确是自己不占理,许姨娘狡辩不得,只好应声。 只有少女瞥见她袖中握紧罗帕的指尖。 之后,花厅内安静了一会儿。一时无人开口,气氛微微沉闷。 第九章 阮府众人 少女指尖捧着杯盏,眸光淡淡瞥过厅内众人。 女眷都到齐了,阮家的内宅,也算是一大家子了。 除了住在寿宁堂的老夫人不算。 一位长房嫡妻大太太纪氏,是清远侯府的嫡长女出身,纪氏出了一位宫里的贵妃,是纪夫人的亲表姐,交情不错。朝中也有人,算得上是平步登天,高门显贵。 住在西跨院的阮家二房是老姨娘庶出,暂且不说。 余下的几位姨娘,也是个个都有来头。 盛宠不衰多年的许姨娘,是京城中某间花楼里的清倌人,据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会跳一曲《兰陵王入阵曲》,当即便将阮大老爷迷得昏了头。 原本是打算把正头夫人先娶进门来,再纳她为妾室的。谁知许姨娘跟了他之后,肚子争气,很快便有了喜。 她又多番哀求,只盼跟阮老爷长相厮守。大老爷一时冲动,便将人先纳进门,抬举做了姨娘。 此事,便是纪夫人横在心中一生的一根刺。 此后纪氏过门,为了照顾嫡妻的面子,阮老爷一直宿在正院。 可许姨娘那边已经要生了,诞下一名活泼好动的男孩,便占了庶长子的名分去。 直到纪氏生下了嫡次子,据说许姨娘跟纪氏已经斗得你死我活了。 阮老爷为了制衡二人,这才抬举了一直侍奉自己,谨小慎微的通房丫鬟红椿做了朱姨娘。 朱姨娘之后也是隔了一年多才有的喜,诞下一名女婴,便是大娘子阮玉瓷。 后来迎进门来的,是小官家的庶女苏姨娘,先怀了一胎,便是二娘子阮玉婉。 苏姨娘后来才又怀上,这才生了三娘子阮玉福。 余下的四娘子阮玉熙,是许姨娘的女儿。 而阮玉鸾的生母楼姨娘,则是原本要备选宫中妃嫔的某富商千金,谁知家道中落,她是被人说给阮老爷的。 若不是来了阮家,恐怕也要沦落风尘了。 不过或许是因家中变故,使得她落下心病,常年哀怨的模样,病怏怏的。倒是喜欢读书,她原先在家中也是饱读诗书的。 本就身子虚弱,又添心病,加上有孕生产的辛苦,阮玉鸾一降生,她便愈发添了几分病气,好不容易支撑到去年,还是撒手人寰了。 余下的庶六女阮玉禧,则是后来纳的杜姨娘所生,杜姨娘是许姨娘的贴身丫鬟,她为稳固地位,特意抬举到老爷跟前的。 “……说起来,”少女从那些往事中缓过神来,便见许姨娘已经调整好心态,嗓音甜婉道,“楼姨娘去年没了,五娘子可怜见的,也本该由太太多看顾着些才好呢。” 这话说得没什么问题,纪氏是嫡母,阮家大房的庶出子女也都是她的孩子。 只是纪氏自己膝下的嫡长子学业不精,她自然忙着顾自己儿子,哪里还有心思看顾庶出的子女。 阮玉鸾听着,便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轻轻抿住唇瓣。 纪氏蹙起眉尖,正要说话。却见少女嗓音低缓地道来:“太太待鸾娘很好,昨日还叫夏月跟秋琇两位姐姐来探望我了,带了一些补品,我吃着觉得很好呢。” 这话便像是在说,是吃了纪氏派人送来的补品,才恢复得这样快的。 纪氏的眉心舒展开来,不动声色地瞥过那少女一眼,想不到她看着不声不响,却也算是机灵了。 许姨娘脸上的笑意淡去几分,她便没再多说什么。 恰好这时,有一名婢子进来向她回禀道:“大哥儿从学堂回来了。” 许姨娘脸上一喜,便站起身来,朝着纪氏盈盈一拜,语气柔婉,透出几分喜色来。 “竹哥儿这孩子向来文笔斐然,上回还说学堂里先生夸他文采出众呢,日后必定能高中状元。妾身便先告退了。” 这下,面色冷淡的人便换作纪氏了。 阖府都知,纪氏所出的嫡次子,因为纪氏太过宝贝他,养得一副腼腆软弱的性子,于文武上都不出众。 可偏偏许姨娘的庶长子,却这样才能出众。纪氏这一口气是怎么也咽不下去。 她就淡淡道:“去吧。” 待许姨娘离开,余下之人便也都起身告退。 第十章 告状 阮玉鸾走在最后,沿着门口的石阶缓缓而下,果然见冬莼正站在一株紫丁香后面。 她指尖拎着一只食盒,神色稍显忐忑不安。 少女迎上前去,语气平缓地低声问道:“都带来了?” 婢子轻轻点头,她迈开脚步,径直朝着前院走过去。 “娘子……”冬莼还没怎么去过前院,不免咬住唇瓣,有些胆颤心惊地唤住她。 少女转过脸来,朝她淡淡一笑,示意不必担心。 “怕什么呢?”她坦荡地往前走着,害自己落水的人是阮玉熙,自己只不过是思念父亲的女儿,谁也挑不出错去。 她被前院的管事请进书房里,抬眸果然见书桌后坐着一位中年男人,身着石青色长衫,身材略显臃肿。 这便是她的父亲……梅州知府阮远林。 也就是前世……做出那个决定,要依靠庶女来搭上符山王的人。 少女眼中划过一抹讥讽,却被她很好地隐藏起来,她屈膝乖巧地行礼问安。 “鸾娘给父亲请安。” 阮玉鸾前世怕这怕那,不敢轻易踏足书房,跟父亲更没什么话说。 而今生便不会那样了——她要利用人性的弱点,主动出击。 “鸾娘来了。”男人搁下笔墨,倒是对于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女儿的到来,感到有一丝狐疑。 “听说前几日风寒病了……如今可好些?” 会是谁说的呢?他平常最喜欢去许姨娘屋里,这种含糊不清的说辞,自然是许姨娘告诉他的。 阮玉鸾却也忍不住感到一阵细微的心寒,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把庶女都只当做小猫小狗一般……需要用时便推出去,平日里毫不理睬。 “好多了,谢父亲关心。”少女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伸出指尖将盒盖揭开,露出内里的糕饼,略显不好意思道,“鸾娘想父亲了,这些都是女儿亲手做的,特地带来给父亲尝尝……” 她指尖才拿出一碟子酥饼来,便似乎感到头晕,“啪嗒”一声,指尖松开,酥饼掉落在地,碟子支离破碎。 少女抬手捂住额角,轻轻吸了一口气。见她如此,阮远林自然也不由得询问道:“怎么了这是?头晕?” 少女轻轻点头,面色苍白而虚弱地朝他低声解释道:“许是病好之后留下的后遗症吧……” 一语未了,一旁的冬莼便忍不住插话道:“什么风寒之症?我们娘子分明是被四娘子推入水中,被呛了好几口水,险些没命!” 闻言,阮远林的神色便不由得微微一变,语气略显沉郁几分:“当真?” 他问得是阮玉鸾,少女也只好迟疑着点点头,复又低声替阮玉熙解释。 “……都是女儿不好,没有帮四姐姐捡掉进池塘里的风筝,她才会生气的……” 这一番言语,却是任谁都听得出来其中的错误在谁。 阮远林的面色愈发冷了几分,对她稍作安慰,方才让人送五娘子回去。 回到桂月榭中,冬莼忍不住低声问道:“娘子……老爷真的会替你你做主么?” “他会的。”阮玉鸾坐在窗前,缓慢地打亮火折子,烛光照亮昏暗的屋内,映照在她眼底,“他最厌恶……庶女生事。” 他心里除了儿子之外,余下的庶女都是拿来利用的,不存在偏心于谁,只希望她们安分守已。 果不其然,次日一早便听闻大老爷将四娘子叫过去训斥了一番,罚她禁足,抄经静心。 “听说四娘子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眼圈都是红肿的,”冬莼拍手叫好,“娘子可真是料事如神。” 少女闻言,却只是轻轻摇头。 她并不觉得多欢喜,只因她心里清楚……这只是第一步罢了。 阮玉熙……时候尚早,我们慢慢来。 前世你算计我那些苦楚,我必定要千倍百倍奉还。 第十一章 打脸 正院,内室里。 “五娘子,虽说年纪尚小,稚嫩得很。”柳妈妈就笑道,“眉眼间却笼罩着一股淡淡愁雾,是个病美人胚子,有几分楼姨娘的美。” 阮家大房这几位姨娘里,要数许姨娘姿容最为艳丽夺目,一眼望过去如花朵般娇艳动人。她又爱着锦衣玉服,美艳到近乎有几分俗气。 楼姨娘便是截然相反的另一种美,她如同一轮明月悬挂于夜空中,散发出淡淡的柔缓光芒,清月映雪。人常说,美人不须特意装扮的,她平日素净打扮,却是愈发凸显出如玉般姣好的美貌。 纪夫人眼前,便也不由得浮现出阮玉鸾如同银盘般姣美的侧脸来。 却是怯怯的,连抬眼之间也透着一股畏色。 她便忍不住轻轻叹出一口气来,“且再看看吧。” 阮家这四位庶女,如今都还年岁小,看不出什么呢。 “倒是许清艳那个贱人……”纪氏神色间流露出怒气和得意交织,“说什么我没管五娘子,她倒是爱操这份主母的心。如今可好了,四娘子被禁足,丢尽了她们母女的脸!” “是啊”柳妈妈也忍不住感叹道,“看着五娘子不声不响,却也有几分城府。” 纪氏回想起昨日见着那五娘子,纤细瘦小,可怜巴巴的模样,不由得便叹出一口气来。 “且把春晓拨过去,给五娘子使唤。省得人说我刻薄庶出的女儿!” 闻言,柳妈妈便忍不住道:“春晓年纪小着呢,比五娘子如今房中那个冬莼还小两岁,恐怕不顶事。” “那你说,谁去合适?” 柳妈妈就笑了笑。 “老奴不敢做太太的主,只是想着,秋琇那丫头伶俐稳重,恐怕更合适些。” 纪夫人便忍不住轻轻蹙起眉尖来,口中重复:“秋琇?” 可是这丫头美貌出众,她原本留着有用的,想调去大公子院里侍奉……如今也是赶不上变化,她仔细想了一回,正院里不是平常她使唤惯了的,便剩下一些粗使的小丫头片子,笨手笨脚。 如此看来,还真是只有秋琇合适。 “也罢……就让她去侍奉五娘子吧。” 再过一日的晨昏定省,纪氏便不由得眉眼温缓,眸光扫过低头玩着手帕的许姨娘,笑吟吟地说起一事来。 “说起来,下月初宣国公府即将举办赏花宴,”她的眸光转了一圈,落在其中三人身上,“就由三娘子、五娘子跟六娘子随我一起去吧。” 这个组合,却也算是新奇了。往常都是三娘子跟四娘子去的,六娘子还才八九岁,显然只是顺带捎上的。 主要的人员还是三娘子跟五娘子。不过三娘子赴宴过好几回,因此多半此番叫上五娘子,只是为了让她也见见世面。 许姨娘深知道这是太太特意打她的脸,神色冷淡几分。 离开之前,她便忍不住在经过阮玉鸾时,娇声提点一句。 “五娘子从没出过门,参加过什么宴席,可要处处小心,免得丢了咱们阮家的脸面呢。” 这话便是在讥讽她上不得台面,暗指会出洋相了。 少女抬起双眸来,不急不缓地开口,语气柔缓。 “多谢姨娘提醒,鸾娘铭记于心。” 她这样的回复,倒叫许姨娘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怪没趣的。 许姨娘扭着纤细的腰肢,轻轻哼一声,转过身离去。 第十二章 挑衅 为了准备去宣国公府的宴会,纪氏又因踩了许姨娘一脚,心情不错,特地让人给三位娘子都裁制了两身新衣。 出发当日,少女着一袭湘黄色蕊蝶纹罗裙,外搭一件淡粉色春衫,显得人纤瘦又妍丽。她的青丝挽作垂髻,髻边插着两支珍珠玉簪,打扮算是素净,却更加显得眉眼姣好,清新淡雅。 而三娘子阮玉福却是盛装打扮,一袭桃粉色彩绣绫缎裙,裙摆重重叠叠,显得她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枝。 六娘子年岁尚小,不过短衫搭配罗裙,发丝绑了两个揪揪。 纪氏自个乘坐一辆马车,三名庶女则挤在后头的马车里。 马车不算宽敞,挤着不太舒坦。三娘子忍不住低声抱怨一句:“这样小。”见阮玉鸾仿佛没听见一般,便也不说了。 很快便到了宣国公府邸门前,缓缓停住。三人依次下马车,跟着纪氏入内,七拐八拐地,进入国公府的花园之中。 一路上,纪氏跟她们说起这宣国公府。 老宣国公是三朝元老,当今天子十分看重的老臣,他娶了先帝的嫡长女大长公主,生有三子一女,人丁兴旺,是本朝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 此番回梅州来的,是长房。宣国公殷氏的祖籍便是梅州,此番回乡祭祖,也跟梅州当地的官家太太们打点关系。 “听说,他们家在京城的宅子,比这个还要宽阔贵气十倍呢。”三娘子似乎从哪里听说了一耳朵,凑过来说给阮玉鸾听。 阮玉鸾前世也是听说过这宣国公府的权倾朝野的,可说跟符山王不较高下了。因此,见此情形并不算惊讶。 毕竟符山王府便已足够奢靡,这宣国公府的偌大宅邸比其更甚,不是什么稀奇事。 先进厅堂中,只见满眼都是各家太太娘子,衣香丽影,叫人眼花缭乱。 三位娘子一齐向上首的老国公太太行礼问好,老太太都不认得,对她们这样的庶女似乎也没兴趣,让人带着去小娘子们的席间。 阮玉鸾前世见惯了这样的宴会,因此并不露怯。 一旁的六娘子轻轻扯了下她的袖角,少女垂下眼睫,便见女孩儿怯生生地睁着一双圆润的眼眸望着她。 “五姐姐……”她小声问道,“我好饿啊,能不能吃一点东西?” 阮玉鸾看着她,便忍不住想自己的孩子若是能平安长大,或许也会是一个乖巧的小女孩。 她心头一软,拿筷子给她夹了一点自己桌上的餐前小点心,“吃吧,没关系。” 六娘子软软地道一声谢,拿着点心吃起来,像个小仓鼠。 这时,倒是听见一道少女的嗓音娇俏着响起,轻轻讥讽。 “……小官家的几个庶女罢了,还没开席就动筷子了,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话音落下,少女不由得朝那个方向望过去。 只见那是被众人围簇的一名红裙少女,眉眼娇妍似开得灿烂的红花,挑衅地朝这边瞥过来一眼。 六娘子吓得拽住少女的袖角,感受到不怀好意,往她身后躲避。 阮玉鸾便不由得轻轻蹙起眉尖,瞥过那眉眼浓艳的少女一眼,身旁的三娘子凑过来低声提醒道。 “那是怡敏郡主,庄王的嫡长女。咱们轻易招惹不起。” 难怪如此嚣张。少女眼中划过一抹了然,倒是不卑不亢地坐着,语气平静温缓。 “庶女也是人,庶女饿了,也是要吃饭的。” 她不知是说给对方听,还是说给自己。 第十三章 窥见 怡敏郡主轻轻咬牙,她分明是笑话几人不懂规矩,被她这一说,仿佛自己拦着不许她们吃饭似的。 “哼!”红裙少女轻哼一声,语气极其鄙夷,“果真是低下门户的出身,一点子规矩也不懂!” 阮玉鸾听着却只觉她轻狂得过了头,不欲理睬,自顾自地转过头跟三娘子说笑,仿佛耳旁风。 “哎你——”那怡敏郡主说着便要上前来,见她要把这口角纷争闹大,身旁的几名贵女连忙拦着。 “郡主跟这么个小庶女置什么气?”一人提醒道,“今日见到宣国公世子才是要紧事……” 是了,被她们这么一提醒,她才想起正经事来,朝阮玉鸾三人瞪去一眼,方才将此事作罢。 很快,席间便流水似的上了午膳。宣国公府的菜式,大多都是京城式样。 阮玉鸾因前世在京城符山王府生活过两年,算是熟悉口味,还算吃得惯。 阮家两个姐妹却吃不下,三娘子更是像存了什么心事一般,略吃了两口,便搁下碗筷,悄悄跟她知会一声。 “我有点没胃口,出去走走,散散步。” 少女轻轻点头,才用到一半,便见六娘子年纪小坐不住,看见花园里的花树漂亮,也站起身来,一溜烟从后门跑出去玩了。 阮玉鸾来不及阻拦,只好今日唤跟出来的两个都出去护着六娘子,把她带回来。 今日有这样多的达官贵人,其中不乏怡敏郡主这样刁蛮难缠的,若是小妹一不留神撞上贵人就不好了。 只是等她吃完,却还不见两个姐妹的身影,不由得轻轻蹙起眉尖。她站起身来,从侧门轻轻出去寻找。 三娘子那样大的人了,比她还长两岁……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她担心的是小猴子似的活泼的六娘子。 找了一圈都不见半个人影,她也只得往花园深处来,恐怕她们迷路。 可实则,她自己面对这样宽阔的园子,也没有把握能找到路。 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找了。 才从一座假山石绕过去,眼见着越发偏僻,她不由得轻轻蹙起眉尖,便想转身回去。只是才转过眼眸,眼尾余光瞥见一抹桃红色的衣角,不由得微微顿住脚步。 她抬眸望过去,呼吸不由得轻轻一滞。 那站在一株榕树底下,相对而立的一高一低两抹身影。 男方是个年轻的郎君,女子则是身段纤细,神色戚然地说着些什么,依稀可以听见些只言片语传过来。 “……林郎……家中逼迫……我实则是一心一意喜欢着你的……” 阮玉鸾霎时便觉得有几分头皮发麻,想不到却是恰好撞上三娘子在此处私会情郎。 她这位三姐姐,比她想象中胆子大多了。 想必她今日盛装打扮,也是为这相见了。 少女咬住唇瓣,都想骂她一声:糊涂! 即便要见情郎,哪里见不行呢?非要在人家府里的宴会上……她一时心乱如麻,想着前世三娘子的姻缘。 似乎是嫁给了吏部尚书之嫡次子,按照她的身份和彼时阮老爷的官位,也算是高嫁了。 只是可惜对方心高气傲,成亲之前房中便莺莺燕燕一大堆,庶子女也不少。也因此,京城中但凡有几分头脸的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娶了个庶女,他自个也心气不顺,时常辱骂三娘子,拿她撒气。 三娘子每回回娘家来,双眼都是乌青的,她曾经私下里问过对方,阮玉福将袖子折起来给她瞧,只见上面都是斑驳的伤痕,她语气哀切。 “五妹妹……只希望咱们姐妹苦我一个也就罢了,你们能嫁个好人家。” 可惜阮玉鸾后来被送进符山王府,比她还要早些地凋零了。 第十四章 陌生少年 如今看来,恐怕那吏部尚书之子并非是三娘子的意中人,她中意的另有其人。 只是可惜,有缘无分罢了…… 她正如此想着,便见那边的三娘子忽然转过眼眸,警惕地张望了一下周遭。 她吓了一跳,连忙俯下身,蹲在一丛栀子花丛中。借用繁密的花叶来遮挡自己的身影。 她也不敢冒然离开,心中想着或许给他们望风呢…… 也是一对苦鸳鸯。 她聚精会神地凝望着莲花池对面的一对璧人互诉衷肠,却是未曾留意到自己身后的一道脚步声,缓缓靠近。 少年身着一袭月白色罗衫,他眉眼如花,尤其一双桃花眼眸潋滟水色,最是摄人心魄。他身段高挑,看着年岁不算大,身材却已经展现出抽条似的挺拔了。 少年原本只是路过罢了,今日席面上的那个怡敏郡主缠着他说话,女孩子家叽叽歪歪个没完没了。 她身上的香料也熏人得紧,他给几分颜面,勉强应付了半日,最后实在受不了,起身逃了出来。 到此地,才算是得到片刻的安宁。 只是少年一瞥过花丛中,却发觉那里蹲着一抹身影。 少女的裙摆都撒落于地面,被泥泞沾染,她也全然不顾,蹲在那里,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 他的脚步略微迟疑,原本是想要上前,提醒她一声“这里虫子很多”的。 他俯下身,伸出指尖,轻轻落在少女的单薄肩头,碰了碰。 “你……” 一语未了,便见那少女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整个人跌坐到花丛中去。 少年却望着这一幕,微微怔愣住。 因着她突然加大的动作,惊起了花丛中许多五彩斑斓的蝴蝶,蝴蝶自二人眼前飞过,却也点缀了少女姣美的容貌。 她发髻略微松散,髻边的珍珠簪子恰好落下一只蝴蝶,轻轻振翅。配合上少女稍显慌乱的眉眼,愈发明艳。一切美如幻梦。一切都像是梦境中的场景,犹如蝴蝶仙子下凡。 他便忍不住轻轻放缓呼吸,眸光怔然地凝望着这突然出现的少女。 阮玉鸾此刻却顾不得许多,见他要开口,连忙伸出指尖,按在自己的唇上,示意“噤声”。 殷叙却也不知自己为何那般听话,乖乖闭上唇瓣,没有问什么破坏气氛的话语。 “你在看什么?”他小声问。 透过少女的视线,透过湖泊落在对面的那一对情人身影上,又看了看少女隐含焦急的神色,他不由得微微了然。 “你是来捉奸的?” 听出少年话语之间隐含的兴奋,她轻轻咬住唇瓣,有些混乱地想着该怎么解释当下的状况。 不过那少年看上去倒是很热心肠,愿意替人分忧。 在她难以回答的神色中,他已经想好了一段凄美的故事,“是不是那个男子辜负了你?他那么老,你为什么喜欢他?” 这……事情的走向,好像越来越跑偏了。 而少年已经卷起袖子准备上前去替她讨要说法了,“小爷我今个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替娘子你出出气!” 说着便要上前去质问,吓得少女面色微变,连忙伸出指尖扯住他的手腕。 “不是,不是……” 勇士留步啊! 如今一说,那少年方才停住脚步,略显不解。 “那你在这蹲着看半天做什么?腿不酸么?” 第十五章 好奇 少女朝湖那边瞥去一眼,只见那两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想必他们也不敢过于明目张胆,眼下已经分开了。 她便也站直了身子,果真感觉腿脚有几分酸麻。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转过身便准备离开,不搭理这突然出现的少年郎。 只不过对方似乎觉得有趣,一直盯着她瞧。 “我还没见过你这种人,”少年的语气中蕴含着一抹稀奇的笑意,“为了看热闹蹲那么久也甘愿。” 不是的,不是的——别把她说得像是一个变态似的! 阮玉鸾咬紧唇瓣,想自己先走的,可是转了一圈才发觉,她已经找不着路了。 那少年却机敏得很,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是迷路了,轻轻笑了一声。 “你是要去女客宴上吧?” 少女轻轻咬住唇瓣,却也只得微微点头。 对方便很是热心肠地将她送过去,远远地瞥见了那宴厅,少女松了一口气,朝他道一声谢。 “今日多谢郎君……带我找路出来。” 说着,她不愿招惹麻烦,生怕被人瞧见她跟外男站在一起,点点头便转身离去。 只是身后的少年却还好奇地询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娘子?喂……” 那一抹纤巧的身影,却走得越发地快,像是生怕跟他沾上关系似的。 少年嘟囔了几声“我长得很吓人么”,便也转身离去。 回到宴席之间,三娘子跟六娘子果真都回来了,三娘子眉眼之间略带一抹泪意,眼尾泛红,只是若不细瞧,还真看不出来。 六娘子“咯咯”地笑话阮玉鸾:“五姐姐你钻到哪里去了?头上都沾了两片花瓣。” 少女闻言,稍稍一惊,抬起指尖,果然摸下来两片栀子花瓣。 很快便感觉到一抹锐利地眸光落在她身上。 是了,她心中暗暗叫苦,那一片栀子花叶繁茂,实则很是起眼的。 阮玉福怎会没留意到? 当下她也只好状若没留意一般温声细语道:“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许是那个时候沾上的。” 三娘子的眸光变幻,唇瓣蠕动着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这时便见夏月走来,向三位娘子道。 “时候不早了,太太唤三位娘子回府呢。” 宴会的确已近尾声,天色已晚,已有女眷陆陆续续离开了。 三人应一声,便也起身跟着出去,坐马车回府。 一路上,阮玉鸾都感觉三娘子似乎有话跟自己说,不过她别过脸去,只装作不知,若无其事。 回到桂月榭中,已近傍晚时分,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冬莼跟秋琇都在回廊之下忙着收她的衣裳,见她回来,二人上前问好一声。 少女心不在焉地“嗯”一声,便进了花厅内,在窗前坐下来。 她抬起眼眸,眸光透过虚掩着的窗子间隙,落在廊下的秋琇身上。 秋琇今年十六,比长公子只小了一岁,不必细看,只穿着同样的淡青色衫裙,她就比一旁的冬莼看着美貌惊人。 又生得身段窈窕,怎么看都是个美人儿。 少女忽然间便很好奇,她为什么会被太太打发来侍奉自己了……未免有几分可惜。 过了一会儿,秋琇推开房门,端着托盘缓缓入内。 她将托盘中的糕点都搁在茶几上,嗓音低柔。 “娘子今日去赴宴,想必在宴席上吃了不少大荤的菜式。奴婢特意去厨房里要了一份茯苓薏米糕来,可以解油腻。” 第十六章 秋琇的心事 少女便伸出指尖拿起一块糕饼,放入唇齿之间细细咀嚼。果真不错,她不由得状若不经意般低声询问。 “秋琇也是正院里的二等丫鬟,若是日后夏月被嫁出去……你便是贴身大丫鬟了,怎么却又被派到我这里来。” 她佯装打趣说笑,“我一介庶女,将来恐怕也不过是嫁个小官庶子……一辈子都没指望的。你跟着我,哪有在太太身边侍奉来得体面风光?” “若不然,别耽误了你的青春年华,哪怕给公子哥儿做个姨娘也是好的……”少女眉眼平缓,进一步试探,“我还是去跟太太说,让你回去正院侍奉吧?” 前世她没有听太太的将阮玉熙推自己落水这事闹大,自然也没有得到秋琇来自己身边。 她有许多事要做,一步步在阮府站稳脚跟……那身边的人,不求能力出众,忠心耿耿是最要紧的。 若是她有旁的心思,听了这话自然是要心思活络的。 闻言,却见那婢子骤然变了脸色,连忙俯身恳求。 “还请五娘子怜惜……不要将奴婢送回正院去。” “哦?”这反应倒是不同寻常,阮玉鸾轻轻蹙眉,不解道,“你倒是不想攀龙附凤?” “奴婢不愿。”秋琇低低道来其中原故,“不知娘子可知晓,曾经在太太身边伺候的秋兰?” 话音落下,少女倒是回忆起此人来。 秋兰也是正院中太太身边得力的丫鬟,后来被赐给二公子侍奉,算是得脸的通房丫鬟。只是不知为何……后来没有两年,便一病亡故了。 秋琇咬紧唇瓣,透出一股深深的胆寒来,道出对方真正的死因。 “……她是被二公子给折磨疯了,太太生怕人说儿子刻薄,让人把秋兰……推进古井中淹死了。” 什么?! 这样的内情的确很是令人脊背生寒,前世阮玉鸾懦弱无能,也无心打听这些秘事。乍然听闻,十分震惊。 她勉强压下心口的惊讶,低声问道:“你是说二公子?可二公子……” 不是出了名的懦弱无能,文武都不行么? 秋琇咬牙,低声道:“正因如此……他处处不如长公子,反而生出些变态之心……私下里很喜欢折磨女子。” 她如此一说,阮玉鸾倒是也回想起来,前世的二公子院落中,丫鬟总是一批又一批换得很快。如今看来……想必便是纪氏为他的恶劣行径做的遮掩了。 少女听着这样的秘辛,也不由得在心底感叹一声,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秋琇接着说道:“秋兰是我的亲姐姐……她没了,太太接着便培养我,是想让我去给长公子做通房,扰乱他读书的心思……我深知自己没那个本事,更没那个心气,不敢沾惹这些公子哥儿的边。” “才特地求了柳妈妈……让她在太太跟前提醒一声,阴差阳错地……将我拨来伺候娘子了。” 如此,也算是遂了她的心愿,离太太跟二公子都远远的,不沾染那些肮脏之事。 阮玉鸾听着她这些话,也不由得替她们姐妹生出些微心酸之意。 她轻轻叹息一声,便听秋琇道:“既然做了五娘子的丫鬟,娘子的脾气又好,平日里从不责骂下人,奴婢从无二心……还望娘子留下奴婢。” 少女便伸出指尖,将她从地上搀扶起身,轻轻叹息一声,道:“既然如此,我自然相信你的。” 她的指尖轻轻握住秋琇的手,既然已经确定了真心,有些事便可吩咐去做。 少女的语气不由得低微了几分,低声嘱咐:“……替我去打听打听,关于三娘子的事情。” 秋琇虽然不解,却也点点头:“是。” 第十七章 相助 次日午后,秋琇便借着要给五娘子端点心的由头,去厨房里转了一圈,找管事妈妈说话。 接着又去正院的侧门上,跟柳妈妈闲聊几句,回来时,便知晓了一些内情。 “……听说上个月,吏部尚书曹夫人登门拜访了一回,”她便低声细语道,“跟太太关起门来聊了一柱香的时间,出来之后,两方似乎谈定了什么事,眉眼间流露出喜色。” 单单一次会面……若说是商议亲事,也说得过去。说不是,也不是没可能。 少女指尖便捧起一只茶盏,轻轻抿下一口,“还有么?” “听说过几日曹夫人还要去城外的禅心寺祈福,下月应该还会登门一回。” 阮玉鸾听着,心中便有了思量。 想必,这便是前世三娘子要嫁的虎狼窝、狠心汉了…… 少女虽不愿多掺合此事,可眼前却又不由得浮现出三娘子回门来,握住她的手时,潸然泪下的那双眼眸。 她轻轻叹息,到底是做不到坐视不理的。 这日天色晴好,向来深居简出的五娘子也难得在花园中的一座凉亭中小坐,她指尖摇着一柄团扇,算是歇凉。 凉亭处于假山石后头,恰好是三娘子从正院回去她所住沁月楼的必经之路。 远远地瞥见一抹身影从正院里出来,是三娘子。 阮玉福今日身着一袭樱桃红色罗裙,上身搭一件淡粉色薄衫,青丝挽作垂云髻,松散垂于脑后,点缀着两枝粉色绢花,显得她人模样清丽又素雅。 只是低垂着眼睫,眉眼间似乎笼罩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愁云。 “三姐姐。”少女便朝她招了招手。阮玉福抬眸望见她,便也走进凉亭之中来。 “五妹妹,今日倒有兴致出来逛逛?”姐妹二人也不过寒暄两句。 阮玉鸾见她眸光闪烁,便知她有心想问什么,却又不敢直说。 少女指间晃着团扇,便只一笑道:“说起来,过几日便是端阳了。” 她对上三娘子的眼眸,语气柔缓,似乎意有所指地说道:“我想去附近的寺庙,给楼姨娘祈福,也不知太太准不准?” 三娘子听着,眸光微动,却没急着接话。 阮玉鸾也并不着急,只是抛出橄榄枝,接不接是她自己的事情。 曹夫人几日后会去禅心寺上香,自己都能打听清楚,三娘子不会不知道的。 “……应当是会的,”三娘子的眸光变化几番,最终却只是轻缓地附和,“太太体谅你一片思母之心,会愿意的。” 二人便又闲聊两句,三娘子便起身离去。 坐得久了,少女也觉腰酸,站起身来,缓缓朝着桂月榭的方向走去。 身旁的秋琇便忍不住低声道:“五娘子,三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许是在考虑。”她就轻声细语道,“我以往并未露出帮她的意思,她总得考量一二……” 此番会插手,也是阴差阳错罢了。 秋琇更加不解了:“娘子为何要帮三娘子……” 在她看来,帮助对方于自身似乎并无许多帮助。 “施人恩惠,”少女便轻声细语道,“日后总会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再说,她也不愿见对方当真坠入深渊。 次日的晨昏定省,一脸怯弱的阮玉鸾便忍不住朝纪氏低声开口。 “……鸾娘近日来总是梦见姨娘,心中不安,不知能否请太太恩准,让我去城外寺庙中替姨娘祈福往生极乐。” 第十八章 庶女心结 当着众人的面,纪氏自然眉眼慈和,柔声道:“好孩子,你是个孝顺的。想必你姨娘泉下有知,也会分外高兴的。” 话音落下,少女便听见一旁传来一道刻意压低,却也掩饰不住讥诮的声线。 “……总拿你那个短命的姨娘说嘴,真是可笑!” 她的嗓音不算高,只有挨着坐在她下首的阮玉鸾听见了。 少女倒也并不同她置气,只是弯起眉眼来,轻轻瞥过一旁的许姨娘,低声道:“难道四姐姐也想学我去给许姨娘祈福?恐怕不方便呢。” 阮玉熙的脸色便不由得微微一沉。许姨娘尚且活得好好的,自然不必她去祈福……阮玉鸾这话,暗里诅咒她一般。 “你……” 她立时瞪起一双杏眼来,却见少女平静地望着她,像是并不害怕的模样。 四娘子对上这眼神,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前段时日自己被禁足的事,暗骂一声:阴险!知晓不是发作的时候,心里再是不满,也只得抿紧唇瓣。 这个小插曲,除了指尖捧着茶盏,轻轻瞥来一眼的许姨娘看见,无人留意。 倒是三娘子听五娘子如此说,便也忍不住低声开口。 “……苏姨娘跟二姐姐的病势总是不见好,”她眉眼间笼罩着一抹愁色,“女儿也想跟六妹妹一道,前去寺庙替二人祈福……” 纪氏端着茶盏的指尖便不由得轻轻一顿,这说亲的节骨眼上,她是不愿出什么岔子的。 可转念一想,二娘子跟苏姨娘的病都一直不见好,看了大夫也说是先天的,若是哪日母女两个真的没了……恐怕外边也会传些风言风语的。 因此,她只稍作迟疑,便微微点头:“也好,你们姐妹两个正好可以作伴。” 二人一同站起:“是。” 五日之后,一辆马车从阮府的侧门缓缓驶出,来到城郊半山中的一间寺庙门前。 少女被丫鬟搀扶着下地,抬起眼眸,瞥见门上的几个古朴大字——“禅心寺”。 姐妹二人一道往内走去,传过回廊,先在殿中上了香,又捐了香火钱,二人便在僧人提起备好的西厢房中坐下。 阮玉福特地唤一个丫鬟去了侧门上等候,屋内只余下姐妹两个,说些体己话。 “说起来……”阮玉鸾便忍不住低声询问出萦绕在心间的不解,“大姐姐已经定下了亲事不说,三姐姐前头,还有一位二姐姐呢……” 若要庶女联姻换取资源助力,怎么也是大一些的在前头。 阮玉福闻言,便不由得微微苦笑:“二姐姐是先天弱症,常年缠绵病榻,自然轮不着她。” 再说……太太老爷挑人,也要挑机灵一些的,会来事。 至于二娘子……阮玉鸾不由得设想她的归宿,恐怕没有价值,便会被丢弃,随意指一户夫家了。 “正是因为阮府男丁凋零……嫡子又不出挑,”三娘子于是忍不住低声叹息一声,语气委婉道,“才需要拿庶女去跟朝堂中的势力结交亲家,攀龙附凤,换取资源……” 阮玉鸾听着,便不由得微微一惊。倒是想不到,三娘子看得如此清醒…… 其他人家,将女儿嫁出去不过是为结交亲家,换一点利益资源,是为“锦上添花”。 而阮家则不是如此……阮家的庶女,都是用来稳固自家,换取极大利益的。 比如……她前世被下药送给符山王。 可是话虽如此,庶女也是人……谁又会真的心甘情愿被当作工具使呢? 第十九章 上不得台面 一语未了,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道叩门声,伴随着丫鬟急切的声音。 “……三娘子,人来了。” 阮玉福于是便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她走到门边,还是转过脸,朝少女轻轻道一声真情实意的谢。 “多谢你的相助,五妹妹。” 她不是那般愚蠢的人,若不是五娘子提出要来寺庙祈福,太太是不会许她独自出来的。 她这位五妹妹,年纪岁小,却心思通透缜密,八面玲珑,将来想必非池中物。 阮玉鸾却只轻轻摇头,“自家姐妹,互帮互助本是应当的。” 四娘子便一笑,转身离去。 曹夫人是位雍容贵气的妇人,身着一袭黛色缎面裙,上身搭配一件灰青色绫缎长衫,发髻间插着一支金镶玉钗子。 妇人扶着身边管事妈妈的手,自回廊之下缓缓走过,这时,却听得一声呼唤。 “曹夫人……” 她不由得顿住脚步,朝来人望去。只见那是一位年轻的娘子,衣衫整齐,脚步也似乎因激动而有几分加快。 那娘子远远望着自己,脸上浮现出一抹殷勤的笑意。身后的婢子连忙跟上,唤着她:“三娘子……三娘子慢些!” 曹夫人便不由得轻轻蹙起眉尖,三娘子?不会是在跟她家议亲的那个阮家三娘子吧? 很快,那娘子在上前来时,被门槛绊倒,口中“哎呦”一声,摔跌在了地上。 她的裙摆撒落一地,沾染上一些灰尘,女子面上难免浮现出一抹羞意,被丫鬟手忙脚乱地搀扶起身。 来到近前,她期期艾艾地屈膝行礼:“给曹夫人请安……我是梅州知府阮家的三娘子。” 还真是……此刻曹夫人的面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她蹙紧眉尖,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模样倒是生得周正婉约,可规矩却不好,身边跟着的两个丫鬟,似乎都比她有规矩分寸一些。 她回想起上月自己满心欢喜跟纪夫人约好的亲事,便如同吞了几只苍蝇一般。 “原来是阮三娘子啊……”曹夫人还是保持着官府夫人的礼数,语气平缓地跟她寒暄了两句。 “娘子今日也在禅心寺,是来祈福上香?” 那少女便轻轻摇头,指尖绞着罗帕,含羞带怯地瞥她一眼。 “我……是来祈求姻缘顺利的……” 这话便是明晃晃的暗示曹夫人,她对这门亲事很是满意。 曹夫人一时却觉得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她脸上的笑都难支应了,那罗帕掩住自己眼底一划而过的嫌弃,勉强搪塞几句,转身离去。 她一下子受到冲击,连参拜也只是走个过场,很快结束行程,回到马车上去。 曹夫人指尖捻着佛珠,暗暗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身旁的管事妈妈见状,便也低声道:“那阮三娘子……庶女出身,到底是上不得台面。” 曹夫人也觉得是这个理。原先是自家嫡子名声不好,她才找上这低门户的庶女……却想不到庶女连规矩都不好,自然不符合她心中的预期了。 “这桩亲事还是罢了,”曹夫人一锤定音,“过几日我就上门去跟纪夫人提退亲一事。” 第二十章 勇敢 此事已了,阮玉福二人在寺中闲逛一儿,便也准备打道回府。 谁知就在唤车夫去将马车赶过来的档口,却见车夫跟丫鬟都满脸惊慌失措地跑回来,急声回禀。 “……娘子,外面来了好多山匪!” 阮玉鸾只听说临山那边闹匪,却不料他们竟然会到这边来。 寺庙中的香客们顿时乱做一团,四下逃窜着。 三娘子虽然看着有几分沉稳,却也只是闺阁娘子,哪里遇见过这样的事,霎时慌了神,紧紧地攥住阮玉鸾的手腕。 二人带着丫鬟,又不熟悉地形,跑到哪里都找不到出口。 最终还是见着一伙人闯进来,将这些女眷都堵到一间厢房里去了。 其实山匪也并不算多,大概就五六名,可对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们,自然是绰绰有余。 看出几人眼神中流露出的垂涎,众人瑟缩在角落里,都不免被吓得瑟瑟发抖。 阮玉鸾的心口也不由得微微一沉。 那为首者上前来,搜寻一圈,他身上的汗臭味熏得众女眷几欲作呕,最终,男人的眼眸落在三娘子苍白的脸上,大手一伸将她拽了出来。 “就你了……娇滴滴的小娘子!” 众人吓得惊声尖叫起来,哪怕是上了年岁的妇人其中也不乏被吓晕的。 “吵什么?!”那为首者不耐烦地踹了其中一个哭起来的女子一脚,“一个一个来,都跑不掉!” 三娘子更是吓得面色死灰,阮玉鸾因为只十三岁,或许因年岁尚小,并未被他相中。 她轻轻咬住唇瓣,在对方想要对三娘子动手之前,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来,大声开口。 “我们愿意把金银首饰都给你!”两相害取其轻,她也只得咬牙道,“你拿着这些首饰换银子,必定会有女子心甘情愿地跟着你,只求你放过我们众人!” 这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却偏偏是从一个小黄毛丫头口中说出来的。 此言一出,众人也连忙附和,求他放过。 那为山匪首者却微微眯起双眸,眸光落在少女身上,不屑地冷笑一声。 “老子不管那么多,现在就是要玩!” 他说着,便要伸手去扒三娘子的衣衫,三娘子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如你这样的男子,”少女便忍不住咬住唇瓣,高声叱骂道,“身强力壮,不去建功立业,却来作践比你弱小的女子,你还算不算是个男人?!” 话音铿锵有力地落地,哪怕是在一旁树上盯着这一幕的殷叙,也不由得认同,这话说的没错。 那山匪却似乎被说得恼羞成怒,伸手就要抓她。 阮玉鸾下意识地往后躲避,就在那手快要抓住自己时,耳畔却陡然闻得一声破空而来的利箭声。 “咻——” 下一瞬,便见那山匪头子心口处不偏不倚地没入一支利箭,他双眼睁大,四肢瘫软下去,吐血而亡。 阮玉福连忙松开他,跑到少女身边来,瑟瑟发抖的模样。阮玉鸾却转过眼眸,瞥向窗外轻轻摇晃的树枝,似乎有衣角,一闪而过。 余下的山匪慌乱中,便听见一声:“官府的人来了!”连忙四下里逃命,也没功夫管这些女眷了。 阮玉鸾却赶在官府的人过来之前,低声吩咐婢子:“将三姐姐的衣裳整理一下,免得被人指指点点。” 少女深知自家嫡母和父亲,都是只顾名声不顾庶女的人。若是得知三娘子清白受损,恐怕要给她赐一条白绫了断,保住余下姐妹的名声。 “是。” 婢子连忙替三娘子整好衣衫。在官府过来时,见女眷都是衣衫整齐的模样,倒是稍稍安下几分心来,没闹出什么事便好。派人将各家太太娘子护送回府。 第二十一章 退婚 回府之后,三娘子面色不宁,那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不是装出来的。 阮玉鸾也吓得面色苍白,捧着茶盏的指尖都不由得有几分颤抖。 纪氏见险些出了事,自然不大高兴,只是训了二人一番,说她们“出门不看看黄历”,“看来小娘子还是不宜出门,还是少往外跑吧。省得出了什么事,都没地方哭去!” 二人便都恭敬地起身应是。纪氏也不想多看她们,摆摆手让她们回去歇息了。 却想不到,三日后吏部尚书曹夫人登门而来,两位夫人关起门来议事。 曹夫人一张口,便叫纪氏面上挂着的笑意淡去几分。 “纪夫人,”曹夫人指尖捧起一盏热茶,揭开茶盖,轻轻地吹了吹,她语气冷淡,“我们上回说的那桩亲事……我看还是作罢吧。” 这话出乎意料,纪氏皱起眉尖:“曹夫人这是何意?” “何意?”曹夫人看着比她更加恼怒的模样,反唇相讥,“纪夫人自己没有女儿,这府里的庶女仪容不佳,恐怕你也不管罢!” 曹夫人自然是心高气傲。这话便是明晃晃的讥讽了,纪氏忍了又忍,直到二人敷衍几句,让人把曹夫人送走,她坐在椅子上,犹不知问题出在哪了。 她使唤柳妈妈去沁月楼找三娘子打听一回,回来时,柳妈妈便隐晦道出。 “似乎是在禅心寺中,恰巧也遇上了曹夫人去祈福,对方没瞧上三娘子……” 纪氏闻言,也只得蹙紧眉尖。这没相中的事,她便管不了了。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倚靠到椅背上,愁云不散。 “原本还想利用曹大人……把老爷调去京城的。” 她连随陪嫁带过去给曹家的一箱子银钱都准备好了……偏偏闹出这事。 算计不成,太太自然心烦意乱。连着几日阮玉鸾随众人去请安,都见她神色冷沉,话也不多。 阮玉福脸上倒是难得显露出几分笑意来,在无人处,朝她轻轻弯起唇瓣。 姐妹二人之间,便因禅心寺的惊险遭遇,比旁人又多了一层亲近。 夏日将近,天色愈发炎热。阮玉鸾便想着采一点莲子做莲子羹,恰好这时四娘子经过,见着她在日头底下忙活着采莲,便不由得扇着团扇,扬声讥讽。 “五妹妹想是池塘水还没喝饱,就不怕再掉进去一回?恐怕又要养病了。” 日头正毒,四下无人,不然她也不敢如此轻蔑放肆。 这话说得气人,谁不知上回便是阮玉熙推少女落水的。秋琇轻轻蹙起眉尖,正要说话,便见阮玉鸾扭过脸来,白净的小脸上带着一抹盈盈笑意。 她指尖捧着一束莲蓬,朝阮玉熙缓声开口。 “四姐姐说得是,这日头毒得很,还请四姐姐赶紧走吧。我原先并不怕的,若是四姐姐在这里……只怕又有人推我一把,那可真是叫人胆颤心惊呢。” 她说这话时,眸光定在阮玉熙脸上,语气意有所指。 阮玉熙听出这话里的讥诮,立时气结:“你——” 一旁的秋琇听着,便也觉得有几分好笑。 五娘子看着平日里温柔沉默,实则是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子,若是有人怀揣恶意,她必不会让对方占到一丁点便宜。还要狠狠地咬回一口。 第二十二章 玉屏 恰巧这时,两名婢子经过,秋琇见她们都是正院的人,便也少不得唤住,寒暄几句。 那二人便忍不住抬眼望向凉亭中针锋相对的两位小娘子,感叹道:“秋琇,五娘子的脾气真好,无论四娘子说什么,她都笑吟吟的。” 其中一个便忍不住在那少女温柔而不动声色地侧脸上停留几许。方才听秋琇道:“五娘子虽然年纪小,人却很清醒,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那名唤玉屏的粉裙婢子,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阮玉鸾,喃喃细语:“是么……” 另外一个说着“还要去给二公子送茶点呢”,戳了戳玉屏的胳膊,示意她跟上。 玉屏却忍不住微微顿住,转向秋琇,笑着招呼了一声。 “秋琇姐姐,过几日我生辰,你记得来正院瞧我啊。” 秋琇是个宽厚性子,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好。” 那玉屏方才心事重重地去了。 秋琇转过身来,便见阮玉熙一甩袖摆,没口舌上也没占到半点便宜,气冲冲地离去了。 “四娘子真是蛮横无理……”秋琇便忍不住低声感慨。 “日后有她苦头吃的。”阮玉鸾早知她的恶劣性子,并不放在心上,伸手把莲蓬递给秋琇,“采这些便够了……咱们回去吧。” 过几日,秋琇晚上便去见了玉屏,对方将房门关起来,拉住她的手,略显忐忑不安地低声道:“有一件事……我想求五娘子帮一帮忙。” 秋琇再回桂月榭时,便将玉屏的话一五一十地道来。 “……太太说让玉屏去二公子身边侍奉,两个月便给她抬做姨娘。”秋琇便顿了顿,才接着说下去,“不过二公子那样喜欢糟蹋丫鬟……她心里并不情愿的。” 少女倚靠在窗下坐着,闻言微微挑眉。 “她真是这样说的?” “是,”秋琇也不愿交好的小姐妹被推进火坑,不由得替她说话,“五娘子,能不能想想主意……让她不被送给二公子作践?” 闻言,阮玉鸾淡淡一笑:“这个不难。” 也要看她自个儿,争不争气。 阮玉鸾倒是没想着一口回绝,玉屏是柳妈妈的亲生女儿,帮她的忙,自然也是卖给柳妈妈一个人情。 柳妈妈是太太的陪房,跟了纪氏几十年的。这侍奉照看二公子的事情,纪氏自然觉得交给自己人来做更好一些。 只可惜……人家也不是傻子,明知道是火坑还往里跳。 过了两日,梅州便算是入了夏,日头愈发毒辣。这样的日子,寻常是没人愿意在太阳底下行走的。 趁着午休,秋琇却拎上一只木匣子,从桂月榭里出来,迈步上前。 才绕过一处拐角儿时,恰好瞥见柳妈妈叉着腰在回廊底下训女儿。 玉屏是她唯一的女儿,此刻正拿扇子挡住日头,脸上略显出一丝不耐烦来。 秋琇远远地见着,不由得唤一声:“柳妈妈,玉屏。” 柳妈妈见着她,脸上堆起笑来。二人寒暄两句,秋琇也的认了她做干妈的,关系算是亲近。 玉屏倒是找到了机会,一溜烟地跑出去,说要跟秋琇一块去玩儿,让柳妈妈别唠叨了。 “哎!”柳妈妈高声叮嘱道,“仔细晒!这死丫头……” 二人一路过来,便进了大公子的清竹居中,此时是午休时。大公子用过膳,也捧着一本书瞧着。 二人相视一眼,秋琇伸出指尖,将木匣子揭开,拿出内里的事物来。 “大哥儿看书呢……这府里,要数大公子最为勤勉用功了。这是五娘子记挂着哥哥,特意让奴婢送来的。”她将东西拿上前去,少年接在手中,发觉是一把折扇,上面画着山水画,很有意韵。 “那便有劳你替我多谢五妹妹了。” 秋琇点点头,若说这府里还有几个正常人,她便觉得大公子算一个。 那边玉屏走过去,替他将窗子放下来,笑吟吟道:“我看日头太毒了些,刺眼得很。哥儿也该把窗户打下来些才是,免得伤了眼,往后可怎么考状元呀?” 她说着,转过脸来,嫣然而笑,身段纤柔。 大公子看着,不觉微微呆住,过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垂下眼睫,不好意思地解释。 “把窗子关上……屋里便要使烛灯,我想着节省些才好。” 秋琇愈发感叹,二公子那边极尽奢靡,这边却是两袖清风……高下立判。 玉屏便也含了一丝笑道:“伤了眼睛恐怕不好,哥儿尽管使蜡烛,不够告诉我,我去向太太讨。” 这话听着便有几分暧昧,大公子唇瓣蠕动几下,似乎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二人起身离去,许久,玉屏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还残留于屋内。使得他难以静心。 他忽然间瞥见一抹淡粉色的事物,抬脚过去,拿起来,方才发觉是玉屏关窗子时,不小心被挂在窗锁上的罗帕。 柔软细腻,还绣着她的名字。 第二十三章 太太疑心 不出半个月,阮玉鸾便听闻大公子向太太讨要玉屏,做他的房里人了。 纪氏原本是留着玉屏给二公子的,只是才跟柳妈妈说了此事,还没过明面上。如今大公子抢了先,开口讨人。太太对外又是个慈母的人设,哪里能不给呢。 那边大公子才领了玉屏去,这边房内太太便忍不住摔碎了一只茶盏。 一只杯盏不算什么,可却也显露出太太近来接连不顺的恼怒。 这怒气甚至也蔓延到了柳妈妈身上。 “玉屏是你的女儿……”妇人就眯了眯眼眸,质问道,“她既然喜欢上了那个贱妇的儿子,难道你不知道?” “太太明鉴。”柳妈妈便跪下告罪,一脸无辜,“老奴真是不知道……都说女大不中留,她有这样的心思,哪里敢告诉我呢?” 说着,又痛心道:“都是她不识抬举……白费了太太一片好心安排她。” “说来也是恰巧……”柳妈妈擦了擦额间沁出的一层微汗,道来,“我训玉屏,叫她收收心,好生听太太的安排时,秋琇正好经过。” “太太也知道秋琇是正院里出去的,认了我做干妈,跟玉屏打小认识。玉屏便跟着她玩去了,我还骂呢,让她别一整日就知道四处溜达……谁知道这一去,便被大公子相中了。” 柳妈妈最后补上一句:“或许也是命……” 纪氏的眸光落在柳妈妈脸上,反复凝了好一会儿,确实看不出半分心虚,仿佛都是肺腑之言。 太太这才娓娓道来一句:“这三娘子……跟玉屏的事,似乎都恰巧被五娘子碰上了……” 她便不由得轻轻眯起双眼来,语气沉冷,“你说,是不是五娘子……” 从中斡旋算计呢? 她虽没明说,可柳妈妈也听得懂这话语的弦外之音,唇瓣蠕动几下,便忍不住低声道。 “五娘子也才十三岁……恐怕是巧合。” “庶女大都心计深沉,不得不防。”纪氏理所应当道。 此刻纪氏满心的怒气和怀疑,自然听不进去柳妈妈的劝说,拧眉不语。 柳妈妈心知玉屏的事,她虽知是五娘子搭了一把手,自己却也被牵扯进去,受了怀疑,不能完全撇清关系。 便也不好多替阮玉鸾解释什么,免得对方愈发起疑心,却听太太的指尖搭在茶几上,轻轻叩了几下,低声吩咐道:“我库房里昨儿找出两件旧年的首饰……把秋琇唤来,就说是赏五娘子的。” “是。” 太太动了疑心,柳妈妈亲自去的,桂月榭中,四下寂静。只听得屋内传出嬉笑声,门外小丫鬟子通传一声:“柳妈妈来了。”那笑声方才平息。 柳妈妈推门而入,便见五娘子主仆三人,正围在一起看什么东西。她便也不由得好奇道:“娘子做什么呢?” 阮玉鸾一眼瞧出柳妈妈的神色不对,却故作不知,将手中的小福包拿起来给她看,言笑晏晏。 “这两个丫头,笑话我做的五福包做得不好看呢!柳妈妈,您评评理呀。” 这话说得便像是十足的小女儿家撒娇撒痴。梅州有于端午前后制作五福包的习俗,以祈求平安喜乐。 柳妈妈细细看过去,便也忍不住含笑道:“五娘子这福包,做得有些歪斜。” 少女便撇了撇嘴,冬莼忙道:“还是我们来做吧,娘子歇着。” 阮玉鸾便像是这才想起来一般,连忙问道:“妈妈做什么来?” 此时已经将近亥时了,时辰不早了,不像是寻常的事。 柳妈妈隐晦地瞥过秋琇一眼,方才答言:“太太说,才从库房里翻找出了几件旧年间打的首饰,她也忘了,白放着可惜了,让秋琇跟着过去拿,给五娘子穿戴。” 这便是十分反常之事了。没有谁家太太这么晚了,还拿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当正经说的。 再者说了,明日也见得着,怎么就要夜里去呢…… 阮玉鸾心里,便有了思量。 第二十四章 打消疑心 秋琇听着这话,心下一时也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她指尖攥住袖角,低声道:“那我去换件干净衣裳,好见太太的。” 她在正院里待了那么多年,也不是白待的。对太太此时要见她的事,心里总是明白几分,不会是好事。 其实太太说得是“叫她立刻过来”,但柳妈妈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去了。 秋琇一时换了干净衣衫回来,准备走时,便见少女轻轻唤了她一声。 “秋琇姐姐,你的发髻散乱了,我替你整一整。” 阮玉鸾站起身来,伸出指尖替她把耳后的松散青丝挽起,也就靠近她,低声道一句。 “不过只是问几句话罢了。姐姐是聪明人,自然能招架的。” 她做事小心,从不给人留下把柄证据,即便是巧合偶遇几回……再往深究,可就什么也没有了。 查不出来,便是疑罪从无。 秋琇鼻尖闻得少女身上淡淡的花香气,心口也就慢慢定下来。她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点细枝末节,没叫柳妈妈听见。 她缓缓走进花厅内,地上熏着香料,浓郁得呛人。 秋琇在五娘子房中闻惯了清新淡雅的香料,骤然闻得这种香气,一时有些头晕起来。 但她还是没有露出半点异样,乖顺地上前,俯身跪地,语气恭敬。 “奴婢给太太请安了。” 话音落下,却半晌未曾听见妇人叫起身。她也不敢动弹,额间轻轻触地,只觉一片冰凉。 许久,才听见纪氏的嗓音,缓缓响起,意味不明。 “秋琇你虽然是正院出去的人,也侍奉了五娘子那么久……觉得她如何?” 秋琇抬起双眸来,倒是板正地温声答言。 “五娘子脾性宽容温柔,平日里沉默寡言,胆子也小。奴婢侍奉她,她平素也不怎么跟奴婢说话,奴婢……也只是尽职尽责罢了。” 这话说得似乎没什么毛病,纪氏却是轻轻冷哼一声:“她并没表现出什么异样?比如说,为三娘子的那桩亲事,表露看法……” 秋琇轻轻吸了一口气,眉眼间便忍不住流露出几分诧异,坦然道来:“看法?五娘子年纪尚小,自己都还只是个孩子呢,怎么会对姐姐的亲事有看法。” 太太步步紧逼:“那她平日里,有没有向你打听正院的事情?” 秋琇闻言稍稍沉思,方才摇了摇头,坚定道,“未曾。” “哦?”太太不知信了不曾,或是半信半疑,只是眉心轻蹙,语气温淡道,“五娘子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秋琇听出她话语中的松懈,也不敢迟疑片刻,顺从道出。 “五娘子平日里不过看些千字文、百家姓之类的书,又或是绣几朵花,跟寻常的闺阁娘子,并无异样。” 纪氏垂下眼睫,眸光粘腻地落在她脸上,仔细打量几息,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方才轻轻收回眸光。 “……禅心寺那一回,”秋琇便不由得低声替五娘子解释道,“虽说是巧遇上曹夫人……可那也是三娘子行为出了岔子,奴婢当日跟着五娘子,她一直在厢房中喝茶,未曾见到曹夫人。” 如此一说,纪氏微微眯起双眼,便是三娘子自个打听好了曹夫人的行程,特意瞒着妹妹去见对方……却因太过激动,反而在夫人跟前出了洋相? 太太一瞬间便觉得阮玉福是个十足的蠢货起来。 她眼前浮现出五娘子那张纤柔的小脸,眉眼低垂,看着毫无半点野心的顺从。 再开口时,语气便软和了几分。 “我知道了。”她低声吩咐,“把这两样首饰拿回去。我也人老色衰了……还是留给她们小娘子戴吧。” 第二十五章 赏赐 “太太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呢。”秋琇恭维一句,便上前将桌案间搁着的一只首饰匣子捧起来,复又行礼,转身离去。 待她从花厅内出来,夜晚的凉风一吹,才发觉自己的脊背间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她指尖捧着那匣子,回到桂月榭中,便见内室里还点着两盏灯烛。少女还没歇息。 她绕过屏风,缓缓上前,将匣子奉上。 “娘子……”阮玉鸾伸出指尖,将盖子揭开,便听见她的嗓音压抑着紧张,低声道,“奴婢遮掩过去了,太太……应该没有起疑。” 少女的指尖轻轻抚过那匣子里的金簪和玉钗,无声一笑。 “做得很好。”她说,“不过……还有这最后一重考验。” 秋琇不解地抬眼望过来。便见少女指尖拿起其中一只簪子,在烛光中轻轻晃了晃。 “若是我知晓她疑心我的事情,”她轻声细语地道来,“这簪子必定隔应得很,不会戴上。只有你什么也没跟我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才是太太乐意见着的。” 秋琇没想到这一层,额间不由得又沁出些微汗来。 即便秋琇如今是侍奉她的丫鬟,到底是正院的人,太太可不会希望她对自己一片忠心。 次日一早,去正院请安之前,少女端坐于梳妆台前,秋琇替她梳头时,便听见她低声示意。 “将太太赠我的簪子戴上。” “是。” 秋琇给少女今日梳得是一个双平髻,髻边插上一支金簪,沉甸甸的,却给她添上一两分贵气。 她身着一袭淡青色罗裙,带着冬莼出了院门。 迈入花厅内时,便见众人已到了。今日许姨娘倒是不在,只有四娘子独自一人。 少女先上前,给纪氏俯身行了一礼,温声问好。 “给太太请安。” 她低头的一瞬间,髻边的簪子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纪氏不由得多瞥了两眼,见她眉眼温和,并无半点芥蒂的模样,便知秋琇未曾告诉她问话的内容。 如若不然,一个十三岁的少女……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城府的。 她面上也就露出一抹真切几分的笑意来:“坐吧,你往常都不做打扮,今日却华贵几分。” 阮玉鸾在四娘子身旁的位置上落座,便见后者转过脸来,瞥过她髻边的金簪,露出鄙夷的神色,嗤笑一声。 “这样老气横秋的金簪,看着笨重得紧,怕是楼姨娘的陪嫁遗物吧……也不知五妹妹是从那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怕是有一层子灰。” 一番尖酸刻薄的话音落下,体内气氛凝滞,未曾有人搭理她。 少女不动声色地瞥过太太难看的神色,看向四娘子,语气便带有那么几分欲言又止道。 “这是太太整理出旧年的簪子,特地赏赐给我的……四姐姐即便不喜欢我,也不该这样评价太太的东西呀。” “难道……四姐姐是不敬太太?” 闻言,阮玉熙脸上矫揉造作的神色一顿,眼里立即划过一抹慌乱。 她几乎都不敢看纪氏,只是硬着头皮,垂下眼睫给自己找补:“这……若是太太佩戴自然是很好的,我是说,五妹妹戴上就显得老气了。” 三娘子便也在一旁帮腔,掩唇而笑:“四妹妹想必不是有心说太太老气的……只是她一向不喜欢五妹妹罢了。” 阮玉熙立时朝她瞪去一眼,原形毕露。 第二十六章 卧底 纪氏听着她们姐妹拌嘴只觉头疼,冷声道:“都别说了,好歹也是一家子姐妹,吵吵嚷嚷给谁听!” 于是几姐妹便又起身告罪,太太也确实被四娘子那声“老气”气着了,摆摆手示意几人离去。 出门时,三娘子转过脸来,跟阮玉鸾走到了一处,低声说起最近时兴的衣裳料子。 那边的四娘子心间积了一口恶气,便想伸出脚尖,绊阮玉鸾一下。 谁知五娘子早有预料,知道她喜欢玩阴的,早就留着神,眼也没眨一下地跨过去了。 计划落空,她恨恨地低骂一声:“小贱人!” 身边的丫鬟连忙好声好气地劝着:“许姨娘正得宠呢,娘子的前途不可限量……跟她一介孤女置什么气?别失了自己的身份。” 如此一说,才算是劝住了阮玉熙。远远望见那一抹身影离去,她好歹骂一句:“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才算是出了这口恶气,朝着锦绣院的方向走去。 许姨娘得宠体面,母女所住的锦绣院自然也是阮府内数一数二的贵气。院落颇大,内里亭台楼阁皆有,小型花园一般。 阮玉熙才迈进花厅里,便忍不住朝着窗前逗鸟的美艳妇人扑过去,忿忿不平地将今日之事说了。 许姨娘涂了鲜红蔻丹的指尖,便忍不住戳在她额上,半显无奈。 “叫你谨言慎语了……”她喂完了鸟,便有婢子奉上丝帕,供她擦手,妇人语气冷凝,“什么事情,都要背后做才是,别当面跟她们起冲突……不然出了什么事,头一个怀疑的就是你。” 许姨娘这大半生奉行的法则便是如此,只可惜她这女儿被宠坏了,只学到她一点皮毛。 “母亲!”分明是自己先挑事的,阮玉熙却委屈得很,“其他人也就罢了,那阮玉鸾连生母都没有了的,孤女一个,我要是连她都踩不了……更别说其他人了!” 阮玉熙自然是要事事争抢在前头的,她生性骄慢。 许姨娘略显几丝无奈,却也认真思量起来:“五娘子这一落水,再醒过来时,的确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或许是她经历磋磨,成长了许多?许姨娘沉吟片刻,唤进来一名婢子。 “翠柳。”美妇人便温声细语地吩咐道,“过几日,你去桂月榭中侍奉五娘子……她有任何动向,都要第一时间来禀告我,明白么?” 那婢子连忙俯下身去:“是。” 四五日之后,府中的管事刘妈妈倒是登了一回桂月榭的门。 她带来两名婢子,满脸堆笑,缓声道:“老奴想着,五娘子孤零零的一个人,身边又只两个贴身侍奉的丫鬟,余下不过两个粗使婢女。” “因此,特意挑选出来两名丫鬟,给娘子使唤。一个叫翠柳,另一个叫红梅。” 彼时阮玉鸾恰好坐在回廊之下乘凉,见着二人,眸光在那个叫“翠柳”的丫头身上一瞥而过。 她隐约记得,前世曾经在阮玉熙身边,见过这个丫头。 少女心下便了然几分,面上犹作不知道:“有劳刘妈妈惦记着我的事。既然如此,我便收下了。” “哎,应该的。”秋琇上前,打赏了她几块碎银子,刘妈妈轻蔑地瞥一眼,还是笑着收下了,转身离去。 第二十七章 试探 桂月榭里只有她一位主子,要做的活计实则也十分有限。 阮玉鸾便也只让秋琇差遣二人,做些沏茶浇花的闲散活计,暂且不做他用。 一日,秋琇去厨房端晚膳了,冬莼也去收衣裳。少女做在窗下看着书,听见一道轻响,便见翠柳捧着茶水进来,眼眸则控制不住地四处乱瞄。 她只当做没看见,对方上了茶水,却还想近些看她读的哪本书。 “娘子在看什么书呀?”她热络地打听道。 阮玉鸾并不训斥她没规矩,也心平气和地答道:“女训。你识字?” 翠柳便略显尴尬地摇了摇头,还想追问什么,门“吱呀”一声轻响,便见秋琇恰好回来,见她贼眉鼠眼的模样,立刻蹙起眉尖来。 “翠柳,墙角底下的花你还没浇呢,快去吧。” 闻言,那婢子看着不太情愿,却还是应一声,慢吞吞地出去了。 秋琇看着她的身影走远,这才垂下眼睫,一面将糕饼拿出来,一面低声回禀。 “娘子猜得不错。”她轻声细语道,“那刘妈妈的亲侄子,娶了许姨娘身边得力的婢子橙婵。” 如此算来,便算是许姨娘一派的人。 她送来的人,恐怕也是许姨娘授意。 “是谁?”她低声询问,可实则心内已经有了猜测的人选。 “是翠柳。”秋琇低低道来,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都心知肚明。 阮玉鸾早有预料,倒是并不稀奇,只是挑眉问道:“那红梅是无辜的?” 秋琇道:“红梅是上个月才采买进府的,没什么根基,跟府内众人都不认得。” 那拉上她,便算是掩人耳目了。 少女沉吟片刻,在秋琇低声询问怎么处置翠柳时,轻轻摇了摇头。 “她还什么都没做,好端端的,把人打发走。”阮玉鸾看得很清楚,“只会平白惹人揣测……” “那……”秋琇拧眉。 她垂下眼睫,轻声道:“不必理会,我自有办法。” 过了端阳,进了六月中旬,阮家倒是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太太的生辰。 要说大么,如她们这些庶女也不过道贺几声,送上礼物也就完了。要说不大,礼物该如何挑选准备,让嫡母高看两眼,却也是一件要紧事。 阮玉鸾向来觉得,要么不送,送了便要送在那人心坎上。 待她坐在房中,一针一线地绣着手中香囊时。便见翠柳趁其他人不在,又悄悄溜进房中,凑到少女跟前来,讨好地陪着笑。 “五娘子……”她的眸光落在少女手中的香囊上,微微闪烁,“这是在做给太太的生辰贺礼?” 少女轻轻“嗯”了一声,并不提防着她,坦然告知:“我想往里面搁一些花瓣和香料,挂在身上,可以闻见淡淡的香气。” 翠柳便笑赞一声:“娘子真是心灵手巧。” 这回她学聪明了一些,在秋琇进庭院中之后,便自个装作若无其事地轻轻离开了。 秋琇原 晚饭前后,秋琇伸出指尖,将从厨房里端来的饭菜都搁在八仙桌上,随即凑近少女耳畔,低声提醒。 “方才我见翠柳悄悄地从院子侧门出去了。” 那扇侧门,距离锦绣院近一些,她此去目的地,自然便很明了了。 “她这点小聪明,”阮玉鸾于是便淡淡道,“迟早会害死她自己。” 第二十八章 恶意 锦绣院里,内室中。 翠柳在地上跪下,将这几日来探听到五娘子准备的生辰贺礼一五一十地说了。 捧着杯盏的桃红色罗裙少女,双眸便不由得微微一亮,语气稍显激动。 “你是说……她准备做几个香囊,给正院里那位贺寿?” 翠柳连忙点点头,便见阮玉熙嗤笑一声:“果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几只香囊罢了,能有多金贵,亏她拿的出手! “娘子,奴婢现在应该怎么做?”翠柳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阮玉熙的眸光变幻几番,流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森森恶意:“蠢丫头!香囊还不好动手脚?你只要在太太寿宴当日,把那香囊里的东西换成几只死老鼠就是了。” 这样一来,太太必定大怒,到时阮玉鸾这个上赶着,在她生辰触霉头的庶女,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翠柳便也连忙答应着:“是,娘子明慧。” 阮玉鸾结结实实地熬了好几个夜,眼眸都要花了,才算是将四只香囊上的两面花纹都绣出来。 秋琇给冬莼都想替她代劳,但却被拒绝了。少女轻轻摇头,穿针引线道:“这点子微末小事上,不能出纰漏。” 只等着次日一早,寿宴上带去送给太太。 她许是劳累着了,当晚歇息得格外早,戌时便熄了灯烛。 趁着夜深人静,一抹碧色衣衫的身影轻轻窜入搁着香囊的东隔间中。 次日一早,阮玉鸾很早便起身梳洗,今日是太太的好日子,可不兴如往常一般寡淡打扮,免得碍了她的眼。 少女特地着一袭葱绿色暗花软烟罗裙,上身搭配一件豆绿色绣团花纹的薄衫,青丝被秋琇巧手挽作元宝髻,插入一支金簪跟淡鹅黄色绢花,她甚少穿如此艳丽的颜色,显得人清丽又灵动。 “冬莼,”忙着梳妆时,她还不忘香囊,“别忘了拿上香囊。” “是。”冬莼放下给她洗脸的热水盆,往外走去,见翠柳也跟着过来,不由得微微蹙眉。 “翠柳,你把花枝修剪一二。这几日趁我跟秋琇有差事去了,就看见你往娘子房里钻,整日心思不放在正事儿上!” 那翠柳便不很服气地翻了个白眼,哼一声转身跑了。 她自然是想着,秋琇是正院出来的人敬她三分,这么个土丫头也敢使唤上自己了。 她在锦绣院里,四娘子身边,那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丫鬟。 若不是心腹,也不会被使唤来做这种“卧底”的事了。 阮玉鸾恰好在窗边看见,不以为意地笑笑。 一行人进入正院中,今日自然是热闹,花厅里把前后格扇门都打开,点上灯烛,阮玉鸾轻描淡写地瞥过一眼,四周都摆上各色各样的珍奇陈设,想必是从太太库房里拿出来的。 纪氏今日自然也是着一袭绛紫色缎面暗纹裙,上身搭配紫檀色罗衫,绸缎料子极好,光滑水润。称托得她愈发贵气,端坐于上首,如画中人一般。 一时姐妹六人都到齐了,就连常年病弱避不见人的二娘子也出来了,不过她还是那副病怏怏的模样。 六人一齐下拜,嗓音柔婉又恭敬:“给太太祝寿,祝太太长乐富贵,福泽深厚!” 接着站起身来,便到了各人献礼的时候了。 按照长幼顺序,依次献上。 第二十九章 揭破 先献礼的是长娘子,她今年十八岁,正是亭亭玉立的二八年华,风情万种。 她所献的是玛瑙镶金边缠枝花纹香盒。 太太自然是蕴含着淡淡笑意地赞一声:“瓷姐儿有心了。” 二娘子病弱,被丫鬟搀扶着上前,所献的是一幅收藏的字画。 三娘子所献的,则是一盆瑞香花,寓意吉利祥瑞之气。 而四娘子,则是一幅她自己书写的“千寿图”,看上去字迹潦草,太太瞥过一眼,神色间流露出不屑。 “说起来,”四娘子笑意盈盈的眼眸,便不由得落在了阮玉鸾身上,她唇角含着一抹得意的弧度,嗓音尖细,“我倒是很好奇,五妹妹的贺礼……会给我们姐妹带来怎样的惊喜呢。” 少女明知她的弦外之音,却佯装不懂,只是谦虚道:“我准备的是俗物,想必没有诸位姐妹的出色。” “何必如此过谦呢!” 阮玉熙急着打断她的话,伸出指尖来握住她的小臂,笑道:“五妹妹拿出来给我们瞧瞧吧。” 阮玉鸾正欲说话,便见三娘子倒是微微蹙眉,看四娘子这副德行便知道是要给妹妹难堪,她不由得开口。 “四妹妹急得倒像是今日你过寿似的……上窜下跳个什么劲儿呢?” 阮玉熙脸上的笑意不由得一僵,她瞥了三娘子一眼。 往常她戏弄阮玉鸾,这些姐妹都是很少出头来替对方说话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三娘子倒是仿佛跟她亲近得很一般,时不时替她撑腰。 二娘子是三娘子的亲姐姐,似乎被这话逗乐,抬起指尖掩住口鼻,轻笑着咳嗽起来。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不过阮玉鸾倒是主动开口,替阮玉熙缓和了一下氛围。 “没什么拿不出手的……我本也是要献给太太的。” 说着,便唤冬莼上前,只见托盘中搁着四只分别绣着梅兰竹菊的香囊。 阮玉鸾伸出指尖,拿起其中一只递给太太,让她细闻,娓娓而谈。 “这四只香囊中,分别盛放着对应花纹的干花和香料,兰花和竹叶香气清冽,我还加入了薄荷,可以提神醒脑。” “至于余下的梅花和菊花,则是放入可使人凝神静气的香料。”少女说着,朝太太一笑,温言道,“听闻太太今日,总是睡不好,晚上便可以使用这两只香囊。” 她如此细致体贴,纪氏的眼眸便也不由得软和几分,正欲开口,却见听阮玉熙出言打断。 “既然是这样好的东西,五妹妹怎么不拿出来给我们大家瞧一瞧?” 这话分明便是存了坏心眼的。三娘子轻轻蹙起眉尖,却也不知她为何这样步步紧逼,难道能得什么好处? 说着,四娘子便紧紧地盯住了阮玉鸾指尖的动作,仿佛能瞧出什么称心如意的大热闹一般。 话音落下,少女却轻轻挑了挑柳叶细眉,并不避讳。她摊开素白掌心,将香囊里的东西倒出来。 掌心里便多了一小堆——干掉的梅花花瓣和一些小块的香料,因为倒出来,所以香气愈发浓郁扑鼻,弥漫了整间花厅。 阮玉熙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她的掌心,便不可置信地呼吸一滞。 这不可能! 怎么会这样…… “四姐姐,”阮玉鸾眉眼温缓地抬起眼眸,语气温软,“可还满意你所看见的?” 少女心口起伏不定,神色变幻一番,最终还是道行浅了,做不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只是阴沉着一张脸。 阮玉福虽不知她要做什么,看她这样却也知晓是算计落空,忍不住提点一声。 “四妹妹,这可是在太太的寿宴上,即便许姨娘跟太太不合……你也该知晓尊重嫡母的道理。” “你……” 阮玉熙受了她一番话,愈发面色难看,不得不在一旁勉强陪着笑。 第三十章 发卖翠柳 太太近日因事多繁乱,偏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因此连日来睡不好吃不下的,有了这香囊虽小,却也算是送得贴心了。 太太便拍拍少女的手背,朝她莞尔而笑,“鸾娘有心了。” 一场热热闹闹的寿宴落幕,每位娘子也都得了太太的赏赐,几人哪怕装也装得欢喜,除了阮玉熙。 傍晚时分,宴席才算是散了。 待阮玉鸾缓步回到桂月榭中时,便见那翠柳被绑着跪在庭院中,大声地叫着冤枉。 “娘子来了,老实些!” 秋琇呵斥她一声,方才转过身,朝着少女盈盈一拜,将事情道来。 “娘子瞧这丫头,她趁着主子不在,溜进您房中东摸西找的……”秋琇气愤填膺,“幸好娘子说有点冷,唤奴婢回来找外套,不然,也抓不着她了!” 那翠柳便又连忙喊起冤屈来:“奴婢没有要偷东西!奴婢只是……只是看看窗户关好不曾!” “撒谎!”秋琇立刻反驳道,“我进来时,可是恰好瞥见你把手伸进娘子的衣柜里了。” 那翠柳一时哑口无言,唇瓣蠕动几下,只觉百口莫辩。 她倒真不是去偷东西的,只是听四娘子的吩咐,找一些五娘子的贴身东西,看能不能掺料进去罢了。 只是自己动机不纯,这意图“谋害娘子”的罪名更不能说出来,下场之会被偷盗更严重。 她便满怀希望地看着少女,希望她能像以往一样,轻轻放下。 可这一回,阮玉鸾却没有如她所愿,她眉眼冷冽,缓声吩咐。 “还有这样的事……去,请柳妈妈来主持公道。” 柳妈妈算是太太身边最得脸的管事妈妈,这府里大小事务请她处理也算是合规矩。 翠柳面如死灰。 很快,秋琇便去请了柳妈妈来。柳妈妈听她回话,已经有了决断,身后还跟着两三个身强力壮的粗使婆子。 果然,柳妈妈一进院里,便冷声发作。 “来人,去搜一搜这个叫翠柳的屋子。” “是。”二人领命而去,很快,便翻出一包首饰来,捧着给柳妈妈瞧。 柳妈妈随意翻了翻,便挑出两只金簪子来,问她道:“这两样,可不是你这丫鬟用得起的,说,是不是你偷娘子的?” “奴婢没有!” 翠柳叫苦不迭,“那是……是从前我侍奉四娘子时,她赏赐我的。” “四娘子赏赐你这么贵重的东西?”柳妈妈又找出一些金银首饰来,都很是价值不菲,“你可想仔细了说。四娘子是不是让你替她做什么事,才会给你这些东西的?说不清的话,我可回禀了太太,传四娘子问话了,到时候仔细你的皮!” 翠柳双眸红肿,又细想了一番,不敢把阮玉熙拖下水,连忙磕头认罪。 “不是四娘子赏赐的……这些,都是、都是奴婢自己偷的!” 柳妈妈原本还想逼着她供出四娘子来,见她咬牙认罪,便微微冷笑一声:“认了便好,既然如此,便你一个受罚。” 翠柳才想问问如何罚,便见柳妈妈冷声吩咐:“这样手脚不干净的丫头,我们府上是不敢用的。把她拖出去,找个人牙子来,卖去花楼!” 第三十一章 反唇相讥 话音落下,翠柳面色一瞬间苍白,那两个粗使婆子上前,抓住她便要拖下去。 翠柳连忙挣扎起来,柳妈妈没叫堵她的嘴,一路上吵嚷得众人皆知。 “不要,奴婢没有……求妈妈饶命!” 柳妈妈特意让二人从锦绣院门前过去,那翠柳见着旧主的院落,更是高声呼救。 “四娘子,四娘子救我啊娘子!” 一路凄凉地哭叫着,最终还是被从后门拖出去了,再无声息。 锦绣院里,厢房中。 一名婢子双手捧着茶盏进屋来,便见阮玉熙魂不守舍地坐在窗下,见她走来,连忙伸出指尖,一把握紧她的小臂,低声开口。 “……是翠柳,翠柳被赶出去了?” 婢子春莺便轻轻点头,也有几分心惊胆颤道:“是啊,想必是她被发现了。” 少女握着她的手越发紧几分,咬唇道:“你说……她会不会供出我来?” “不会的。”春莺跟阮玉熙从小一起长大,闻言安慰道,“她的父母兄弟,都捏在娘子手里呢。” 是了……阮玉熙这样想着,便也觉得略安下几分心来,后怕渐渐褪去,啐了一声。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贱婢!她自己糊涂……跟我可没关系。” “就是呢。”春莺奉上一盏热茶,柔声道,“只是可惜了,好不容易安插进去的人。” 接下来恐怕五娘子便会提防起来了。 次日一早,天色略显几分阴沉。阮玉鸾来到正院时,恰好便见柳妈妈从厅堂内打帘子出来。见着她,神色微微一柔和。 “五娘子来了。” 柳妈妈笑着唤了一声,亲自替少女打起门帘,笑吟吟道,“这天总是下雨,娘子仔细裙摆别沾湿了。” 比起其他的娘子,对她的态度上便不动声色地亲近几分。 阮玉鸾笑着点头回应:“妈妈早。”进了屋内,秋琇便凑到她耳畔,低声透露。 “听说大公子前日才赏了玉屏一件碧玉首饰。” 这东西虽说不上顶好,却也算是很给脸面了。这便是受宠的象征。 少女挑眉,心下便了然几分。 前世大公子便是个勤勤恳恳的上进人,虽然不说有多君子之风,但跟二公子一比,也是一个天上一个泥里头了。 阮玉鸾便不由得想起玉屏前世,是跟了二公子的,过两年便香消玉殒了。那段时日,她去正院的时候,总是看见柳妈妈的眼是红肿的。 太太就是这样,拿她自己的儿子当人,其他人都是根野草。 她走进花厅里时,众人都已到齐了。 阮玉鸾不动声色地掠过一眼四娘子眼下的乌青色,在椅上落座,一旁的三娘子便凑过来找她说话儿。 “听说五妹妹昨日打发了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丫鬟,”阮玉福就赞道,“就该这样,免得那些丫头见你脾气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 少女唇角含笑应着,这时却听见一旁的阮玉熙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语气微妙。 “都说五妹妹脾气好,待人温柔……我看也不见得吧?侍奉自己的丫头,说翻脸就翻脸,把人打发出去了……当真是无情呢。” 三娘子的神色便冷了几分。阮玉鸾听着这话,倒是并不生气,只含笑回应。 “如此说来……哪怕四姐姐身边的丫鬟偷盗主子的东西,姐姐也不会生气打发她走了?”她于是就感叹道,“如此看来,四姐姐才是真真的菩萨心肠。下回我若再遇上这样的丫头,便送去给姐姐,让四姐姐用心意,感化她向善吧,也是功德一件。” 阮玉熙被她含讥带讽一番,面色微沉。三娘子憋不住笑出了声。 第三十二章 大娘子出阁 恰好这时,柳妈妈带着丫鬟们进来奉茶,阮玉熙到底忍不住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柳妈妈,昨日那丫头,是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一般来说犯了小事的丫鬟,都会被送去庄园上干一些粗活累活,便算是惩罚了。 “庄子上可容不下她这尊大佛。那样吃里扒外、手脚不干净的丫鬟,”柳妈妈就不屑道,“还能去哪?人牙子说了,哪家都不会要她的,自然是被发卖到花楼里去了。” 阮玉熙的面色便就不由得一白,仓惶失色几分。 “……什、什么?”翠柳好歹也是跟着她多年的丫头,她的语气便不由得带了几分恼怒,“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阮玉福见她如此反应,不由得稀奇道:“也是奇了,那又不是四妹妹的丫鬟,你怎么这样心疼起来?” 阮玉熙的神色变幻几番,方才抿紧唇瓣道:“三姐姐可别胡说,我可没有心疼,只是惊讶罢了……” 一整个请安时,她便都有几分心不在焉的模样。 阮玉鸾冷眼瞧着,转过眼眸,轻轻瞥了秋琇一眼。 秋琇会意,转过身悄悄离去。 请安散后,阮玉熙便扶着春莺的手往外走。不知是害怕还是怎么的,她眉心微蹙,面色不太好看。 靠近了锦绣院,远远地,却听见后门口传来一阵哭闹声。 少女跟婢子对视一眼,后者迟疑道:“好像是翠柳……” 她笼在宽大袖摆中的指尖便不由得轻轻蜷缩起来,抬脚上前,只见果然是翠柳。 翠柳身上裹着灰布衣衫,发髻散乱,灰头土脸,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她远远望见阮玉熙,连忙叫唤着。 “四娘子……娘子救我啊!” 阮玉熙见她的模样,吓得面色微微苍白,却努力保持住镇定,冷声道:“你自个做错了事,我能怎么救你?说到底是你不中用!” 翠柳怔忡地望着她,咬牙切齿道:“是娘子让奴婢去桂月榭卧底的……娘子你还说,事发之后一定会保住我的!娘子怎么能言而无信……” 少女见她还满嘴里攀扯自己,走近几步,看着被粗使婆子按在地上的翠柳,居高临下道。 “我是主,你是奴,主子对你不需要有信用。” 翠柳的神色便在一瞬间灰败下来,没了仅剩的希望,再没了力气挣扎。 阮玉熙闻见她身上的酸臭气味,不由得往后稍退两步,指尖捏着罗帕,掩住鼻尖。 “还不快把她拖出去!竟然还能让她爬进内院里来,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那一名婆子连忙给翠柳堵上嘴,两人合力把她拖出去了。余下一婆子陪着笑。 “是啊,昨日都已经把她卖进花楼了,不知怎么,又逃出来了……四娘子放心,一定不叫她再来攀扯。” 阮玉熙面色阴沉,转身离去。 进了七月里,过了立秋便是大娘子的出阁日。 按照新婚习俗,一众姐妹都在婚房中,送大娘子出嫁。 大娘子阮玉瓷身着一袭大红色鸳鸯并蒂莲花纹缎面罗裙,裙摆重重叠叠,撒落于地面。 她双眼明亮柔润,唇间一点红,愈发显得姿容妍丽,灼灼其华。 她的夫家,便是京城正六品工部主事钟家。所嫁嫡子。 三娘子便忍不住称赞道:“大姐姐今日真是好美……去了京城,回来时可要记得给我们姐妹带点特产呀?” “这个自然的。”她便说道,“不过很快,父亲也要升官去了京城了,到时还怕没有小聚的日子么?” 阮玉瓷是一副柔婉的性子,待人处事都极为客气柔和。阮玉鸾回想两世为人,还未曾见她跟谁红过脸,温柔却也有底线。 二娘子甚少说话,只是每回开口,都格外清醒。 “那可未必。眼瞧着大姐姐是嫁了,姐妹们一个接一个的,往后能团聚一堂的日子愈发少了。” 第三十三章 风光 这话也是,三娘子便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阮玉鸾便不由得多看二娘子一眼。她这位二姐姐,人都说性情病弱冷清,前世自己跟她的相处便不多,她颇有几分“避世”的意思。如今一看,倒是很聪明的人。 还是大娘子打圆场道:“那我就祝姐妹们水涨船高,个个都嫁得好。” 几姐妹便又笑吟吟地提起别的话题来,闺房内一时热闹非凡。 “不过是个工部主事……”阮玉熙就忍不住撇了撇嘴,“虽说是嫁到京城去了,也要看看是个什么官……正六品的职位,在京城那样的地方,哪里拿的出手?有什么可得意的。” 这话说得十分轻狂,三娘子见了,便忍不住“哎呦”一声。 “看来四妹妹,是觉得自己将来必定会嫁个王公贵族了?” 阮玉鸾唇角含着一抹笑意,眼里却冷冽几分。 她当然会……风风光光地嫁进去,然后如前世的自己一样,沦落到被磋磨至死的下场。 阮玉熙冷哼一声,端着十足的架子:“我有才有貌,姐妹中最出挑的除了我还有谁,难道不行?” 三娘子哼笑一声,却是很瞧不上她这股子轻狂,不语。 有丫鬟跑进来传话,笑嘻嘻地说“大姑爷来了”。 于是一众姐妹便跑出去,堵着门要开门红包。 大姐夫着一袭灰青色罗衫,被一众小姑姐妹围簇着,七嘴八舌地讨要红包,他把身上的红包都交出来了,看着有几分窘迫。他生得眉眼俊朗,却似乎不是八面玲珑的性子,稍显无措。 阮玉熙看着,神色间便不由得浮现出一抹轻蔑,心里自然看不上这样的男人。 阮玉鸾只抢到一只红包,却也欢喜。见他为难,忍不住娇声笑道:“大姐夫给了红包,还是快去接新娘子吧!” 这下他方才脱身,进屋里,把妆扮妍丽的阮玉瓷领了出来。 远远地,少女瞥见大姐姐朝着她一笑,似乎是谢她的善意。 阮玉鸾站在门前,目送那新婚夫妻二人登上了画舫去京城,心中忽然生出几分好奇,大姐姐在内宅中的生存智慧了。 三朝回门时,因为相隔两地,大娘子便是七八日方才回来的。 阮玉瓷回来时,画舫上还放着好些箱子,将船都压得沉下两三分。进了门来,妹妹们都等着了,她笑着说都是夫家给的赠礼。 大娘子先去正院见了太太,恭恭敬敬地上前屈膝请安,纪氏见她面色红润,便知道过得不错,自己也觉得面上有光,连忙叫起来。 “瓷娘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惦记着带礼做什么?” 这自然是客气话罢了。大娘子让丫鬟从箱子里拿出一只首饰匣子,递给了太太,言语温柔。 “这是给太太的一点薄礼,还请笑纳。” 纪氏接过去,掂了掂,有几分重量。她脸上的笑意便不由得微微加深。 大娘子便又将余下的礼物分发给众妹妹们,每人都差不多的,两支金簪子、两只玉镯子和她亲手绣的罗帕。 女子将赠礼递给阮玉鸾时,便见少女真情实意地称赞一句。 “大姐姐的手艺很好,这帕子我是绣不出来的。” 罗帕上是一枝桂花,恰好合了她所住的居所名。看得出来大娘子对每人都是用了心思的。 第三十四章 府外搭线 “五妹妹谬赞了。”阮玉瓷便忍不住温声笑道,“妹妹若是不嫌弃,我是要在府里留两日的,明日便去指点一下你的绣工?” 少女弯起唇瓣,朝她展露出一抹笑颜来:“那……就有劳大姐姐了。” 次日午后,大娘子果真如约而至,姐妹二人便在窗前坐着,一人穿针引线,一人慢条斯理地绣着,大娘子时不时指点她两下。 阮玉鸾见她侧脸柔和,似乎真的过得很好,便忍不住低声问道。 “大姐姐……你说我们这样的庶女,应该怎么在大宅院内生存呢?” 大娘子抬起双眸来,便望见她眼底的迷惘,忍不住轻笑着摇了摇头。 “五妹妹,别担心。虽然楼姨娘去了,但一切都会变好的。” “心思灵巧缜密,八面玲珑……”女子便轻声道,“这些都需要,也务必要做得出色。” “同样要紧的,是府外的人脉。”阮玉瓷缓声强调道,“有许多事情,闺阁女子的身份是不方便做的……便需要府外走动的人,替你打听,晓得事情的轻重缓急。” 比如,老爷对外的动向,也牵扯着内宅庶女们的前程……可这些都是闺阁娘子和丫鬟打听不出来的。 只有外头的人,才好看清。 阮玉鸾的眸光起伏,喃喃自语:“我明白了……多谢大姐姐。” 阮玉瓷便轻轻摇了摇头,一笑:“是五妹妹悟性高,我可没说什么。” 姐妹二人相视而笑,油然而生出一抹旁人不知的默契来。 大娘子不过在娘家小住两日,很快便又启程回京了。 再过些日子,便到了中秋这日。中秋自然是大节气,阖府上下都张灯挂彩,早早地做起月饼来。 这日天色昏沉,淅淅沥沥地下着一场大雨,雷声轰鸣。请安不过略坐一会儿子,纪氏要忙着中秋宴会,没什么心情闲话,便让众人都散了。 阮玉鸾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着什么事,慢吞吞地走在最后。迈出了门槛,恰好见柳妈妈捧着物件走来,二人遇上,便见少女弯唇,柔声唤着。 “柳妈妈好。”对方便停住脚步,也跟她寒暄两句,只听她道,“听说玉屏姑娘有喜了,我院里的金桂也开了,金桂寓意贵气吉祥,正是好兆头呢。” 说着,她顿了顿,方才温声道来:“妈妈若不嫌弃,晚些时候我亲自折一些送来。” 大公子身边的姬妾不多,大概两三人。如今又只有玉屏有了喜,若是能诞下男儿,想必便是母凭子贵,可以做个名正言顺的姨娘了。 柳妈妈这些时日的喜色都摆在脸上,只是在面对太太时,会收敛几分,免得刺了她的眼。 这送礼自然要往人心坎里送,几枝桂花虽然不值几个钱,却也是给她增添几分贵气。 而人在高兴时,又会松懈一些,面子软好说话。 “哪能劳烦五娘子亲自走一趟,”她便笑道,“您有这份好意,晚点老奴自个过来取吧。” 少女轻轻弯起唇瓣,朝她一笑。 “好。” 第三十五章 姨娘的娘家人 戌时戌正,少女将折下来,开得正正好的几枝桂花多余的枝叶修剪一番,便听见秋琇一声通传。 “柳妈妈来了。” 她抬起双眸,果见那中年妇人推门而入,来到近前,笑吟吟地行了一礼。 “妈妈坐。”阮玉鸾温声让座,一面又吩咐道,“冬莼,沏茶来。” 门外的冬莼应了一声,柳妈妈唇瓣蠕动几下,有些不解。便见少女温声细语道:“说起来,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有一件事,想求妈妈帮忙。” 因为玉屏的事,五娘子也是出了一份力的,因此若有帮得上的地方,柳妈妈也都帮衬着她的。 见状,柳妈妈便只道:“娘子但说无妨。” 少女的眉眼之间,便不由得浮现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忧愁来。 “又是一年中秋佳节……去年这个时候,母亲还陪着我呢。”她并不多兜圈子,矫情的话说一两句引起人的同情便足够了,再多便会适得其反了。 “前几日收到了母亲娘家姨母的来信,还有一些小吃……”少女的指尖,从茶几上搁着的几样用油纸包好的糕饼上轻轻划过,感慨道,“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他们也没什么银钱。信中姨母说,许久未见,很想见一见我……” “我是想着,中秋也是难得人团圆的日子,若是能跟姨母见上一面……或许心里也能得几分安慰。” 柳妈妈闻言,神色间便不由得稍显迟疑。 在室的未嫁女……私底下悄悄见外客,哪怕是生母的娘家人……实则也是不合规矩的。 她的眸光,便不由得落在了少女身上。 只见她低垂着面庞,眼睫轻轻颤动,唇瓣轻抿,一头柔顺如同丝绸的青丝被挽作松散的发髻,有一缕碎发垂落在耳畔,映衬着她耳上光洁柔亮的珍珠耳珰,便显出一种奇异的温柔朦胧来。 柳妈妈便不由得想起了太太之前隐晦透露出的,要给五娘子说一门高攀的亲事的话来…… 她轻轻咬牙,唇边便勾起一抹笑来,轻声道:“五娘子才失了楼姨娘,我老婆子哪有这般不近人情,不叫你见生母娘家人的?” “中秋团圆日……”她嗓音愈低,语气郑重道,“您放心吧。” 于是阮玉鸾便也轻轻弯起唇瓣,把糕点和桂花都递给柳妈妈,亲自起身,送柳妈妈出了院门。 远远地见那一抹身影隐入黑暗中,她才收回眼眸,转身回来。 中秋当日,阮府的宴席一直到晚上戌时才散。小娘子们都打着呵欠回去歇息,大老爷则破天荒歇在了正院里,许姨娘知晓这是给嫡妻面子,脸上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并不见什么恼怒之色。 跟年纪尚小的阮玉熙比起来,她的城府便深得多了。 阮玉鸾拎着灯笼,沿着花园中的小径往前走去。 看着是回桂月榭的路,实则不是,在经过一道圆门之后,她便转了一个方向,朝着西跨院走去。 夜色深重,深秋的夜晚,总归是清寒冷冽的。 是秋琇陪着她去的,秋琇稳重大方,冬莼年纪小,稳住心气上还差一点。 第三十六章 亲人相见 又绕过两扇侧门,从角落出了花园。远远的,方才望见门上点着灯烛的一间厢房。 少女的心跳便不由得微微加快几分。 前世……姨母也想见她一面,可惜她那时不敢坏了规矩,一直未曾得见。 等她嫁进了符山王府,成了侧妃……进府就更麻烦了。 即便如此,她记得姨母还是让表妹装作绣娘,进内宅来替她量身裁衣时,悄悄塞给她一小袋银钱。 虽说不多,可阮玉鸾也知道他们讨生活不容易,从没有嫌少的。 表妹红着双眸,临走之前还嘱咐她保重自身,过些日子再想办法进来探望。 但那便已是前世的最后一面了。可笑的是,她那时也明白过来,究竟谁才是真心为她好……谁把她当做讨好权贵的工具。 少女推开这扇门之前,先深深呼吸几下,才抬起指尖推门。 “吱呀”一声轻响,屋内坐着的年轻妇人先望着她,双眸怔怔然站起身来,双眼便已然红肿了。 “我的儿啊——” 妇人上前来抱住她,少女便也不由得一瞬间红了眼圈,手足无措。 妇人身后的一对年轻男女站起身,上前来劝解一番,方才止住了泪。 楼姨母便简短地介绍一声:“这是你大表哥和小表妹。” 阮玉鸾便都唤了一声,表哥瞧着大概三十有几,因维持生计奔波,眉眼倦怠。 “早知道会落得如此下场……”楼姨母哀切道,“我怎么也不能将她送进来……害得她自个郁郁累累,病逝不说,剩下鸾娘孤苦伶仃地在这大宅子里头过活……” 阮玉鸾自然也知当年楼家二房是逼不得已的。 楼家原本家财万贯,楼老爷经商途中却被歹人半道上杀人占财,连尸骨也被丢下万丈悬崖,根本找不回来。 楼夫人一病不起很快辞世,长房仗着占了嫡长二字,席卷了全部家当,吃了绝户,只余下梅州一座空壳的府邸给二房。 二房也只两位女儿,楼大姨母当时才嫁人,哪里守得住呢? 原本小妹楼姨娘是要去京城参加选秀的,可偌大的空府中,连车马钱都凑不上了。 会介绍给梅州知府阮大老爷做姨娘,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少女心尖微酸,伸出指尖握住她的手,轻轻摇头安慰:“当年自然也是有难处,姨母不必过分自责。” 二人闲叙几句,少女从腰肢间取下一只系着的荷包,递到阮姨母手上。 “姨母,这些你们且拿着。”她低声道,条理清晰,“虽不算多,也可以做个小本买卖。” 这是她省吃俭用,攒了小半年的月例银子。 那妇人的神色便冷凝了几分:“我怎么能要你的钱?你在大宅院里头,若是手里没银子,那些人最会看人下菜碟儿,你且自己收着!” 少女轻轻摇头,莞尔一笑道:“我如今吃府里的,还使不着几个银钱,委屈不着,姨母放心吧。” 楼姨娘执意不肯收,楼家表哥也蹙眉道:“我们虽然难挨,但是日子总能过起来的,家里的铺子也买回来了一间,不必你使这个钱。” 见他们执意不肯收,少女也只得无奈道:“不瞒你说,我也是想让你们拿着钱,在外头替我打听着什么消息……便好传递进来告诉我的。我如今寄人篱下,也不能两眼一抹黑不是?”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楼家表哥微微点头,收了银钱,却还是做下承诺道。 “表妹放心,这银子我将来必定百倍千倍地还给你。” 楼家人不喜占人便宜的。阮玉鸾便就轻轻地笑着点点头,实则并未有什么指望,只当做鼓励三人。 毕竟前世,最后表妹进来看她时,楼家也还只是寻常商人。 “好,我等着好消息。” 第三十七章 耳珰 时辰不早了,附近会有值夜的婆子巡逻。秋琇在门外轻叩:“五娘子,该回去了。” 屋内几人商议已定,阮玉鸾便站起身来,跟姨母一家子道别。看着表哥护送她们出去,她方才转身出来,跟秋琇二人缓步迈入漆黑的夜色中。 她未曾留意,一只耳珰“啪嗒”一声,悄悄落在了身后的石子小径上。 次日一早,阮玉熙起身梳洗更衣,出门时冷着眉眼,犹有几分气不顺的模样。 “日日都得赶得这样早,去看太太那个老妇的冷脸……”她自然是不太情愿,却也不敢如苏姨娘一般轻易称病,这借口找得多了,难免影响闺阁女儿的名声。 春莺忙劝道:“四娘子管她呢?只要能得个好名声,将来出阁时总是好些的。” “是啊,”少女一面走着,便不由得一面低声自语,“听说父亲马上就要升官去京城了……” 去了京城,那才是真真遍地王公权贵……她必得抓住机会,高嫁不可,在姐妹中出类拔萃! 正想着,却忽然感觉脚下踩着一颗什么东西,有些硌脚。 她轻呼了一声,险些没站稳,幸而被丫鬟搀扶了一把。 春莺用手帕将那枚耳珰包起来,擦拭干净后递给她瞧,怀疑道:“这只珍珠耳珰……似乎是五娘子昨日戴的。” 被她如此一说,阮玉熙也回忆起来,昨日的中秋家宴上,阮玉鸾戴的似乎便是这样的耳珰。 她便忍不住称奇,“此处跟桂月榭是相反的方向……中秋家宴结束之后,她又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说着,眸光变幻一番,使人唤来一个值夜的老婆子。少女冷冷地盯住对方,质问道:“昨晚宴会结束后……你可有看见什么可疑的身影?” 那老婆子这才迟疑道:“好像是远远瞥见两抹身影……很快便离开了,老奴腿脚不便,便没追上去看清。” 那阮玉熙便嫌弃地抬起指尖掩住鼻尖,挥挥手示意对方跟上。 再进正院花厅之中时,她脸上的笑意便不由得真切了几分,许是因为有热闹瞧,显得格外兴奋。 “太太瞧,这是我方才在花园的西北角上捡到的……” 她便让丫鬟捧着那只耳珰上前,纪氏淡淡瞥过一眼,看不出什么稀奇来。 “这是五妹妹的耳珰,可桂月榭……也不走那个方向呀,不知怎么会出现在那里?”阮玉熙接着说下去,见太太面色微微松动,唇角含了一抹轻浅的笑意,“还有值夜的老婆子,看见了她的身影。” 说话之间,便传那名婆子上来。那婆子实则也很老了,颤颤巍巍跪下,将之前的话重复一遍。 “这婆子老得话都说不完整了,”三娘子便忍不住质疑道,“她的话,恐怕做不得数吧?” 阮玉熙轻飘飘地把她堵回去:“行得正坐得端,便不怕人说。” 到底不是自己的事,三娘子也不清楚具体情况,怕自己冒然出头,只好适得其反,不敢替阮玉鸾打包票,只好沉默。 四娘子脸上,便隐约浮现出一抹得意之色来。 纪氏的眉心便不由得轻轻蹙起,一旁的柳妈妈听着这些指控,呼吸也不由得微微一滞。 太太不喜欢庶女们私下里瞒着自己有什么小算盘……她需要完全听话的工具。因而此事,当真不好解释。 若是圆不过来,恐怕会在她心里留下疑点。 很快,阮玉鸾便过来了。她是跟二娘子一道进门的。 她今日没戴那对珍珠耳珰,过了节气,仍旧是素净的妆扮,淡雅素净,却也看得出是一位出挑的美人儿。 “半道上遇见了二姐姐。”她便轻声解释道。 第三十八章 没规矩 阮玉熙便冷笑一声,质问起阮玉鸾来:“五妹妹,你昨晚做什么去了?不必我逼问吧?” 玉鸾回去之后,便发觉掉了一只耳珰,只是深夜不方便,便未曾回去找。想着今早上去找的,谁知却没找见。 原来是被阮玉熙捷足先登了,还拿着当做是大把柄闹出来。 少女眉眼温缓,似乎无辜茫然地摇摇头:“四姐姐……你在说什么呀?” 阮玉熙便道:“你还装!” 她恨不得拿这一只耳珰,把五娘子钉在墙上一般激动。三娘子连忙拦住她,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一直在旁听着,未曾出声的二娘子便不由得低声打断了阮玉熙的激动。 “我总算是听明白了。”她语气温缓道,“不必争论不休了,这只耳珰,是我的。” 什么?!阮玉熙立时不敢置信地望过去,便见二娘子一脸娴静,将昨夜的经过娓娓道来。 “昨夜回去之后,我便发觉耳上的坠子掉了一只,因为怕被人捡去生出事端来……特意带着丫鬟,回去路上找了一圈儿。” 她说着,便转过眼眸,问那侍立于一旁的婆子。 “你可看清了那身影……是不是两个纤瘦的女子?” 那老婆子本就年迈,搞不清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到底也没看清,便跟着点点头。 “是,看着像是两个女子……” 四娘子登时把脸放下来,蹙紧眉尖便要发作:“你这老婆子怎么满口胡言——” 阮玉鸾看不下去,这才打断她的责问道:“四姐姐,你是大家闺秀、饱读诗书,怎么还为难起一名粗使的老婆子来了?” “是啊,”三娘子见对方可怜,便也忍不住帮腔,“我看你是铁了心要往五妹妹身上泼脏水,别拉着人给你做挡箭牌……” 纪氏这才发了话,冷冷地瞥了面色铁青的阮玉熙一眼,低声吩咐丫鬟。 “把这婆子送回去,她今日也受惊了,赏一两银子吧。” 那老婆子自然是千恩万谢地被送出去了。 花厅内,一时寂然无声。 “哗啦”一声,是纪氏将手边的茶盏挥到了地上,发出巨大清脆的声响,一只碗盏落地,支离破碎。 几名娘子纷纷站起身来,垂首听训。 “好端端的,”纪氏的眸光,便盯住了阮玉熙,“又翻出一点芝麻小事来,吵得人不得安生!哪有官家小娘子的模样。” 阮玉熙咬住唇瓣,气得呼吸不顺。 不过说到底,还是她自己先起了坏心眼儿。 纪氏便阴阳怪气道:“说到底,是许姨娘的出身不好……上梁不正下梁歪!” 阮玉熙到底忍不住,“太太怎可以这样说姨娘?” 纪氏没做声。她身旁的柳妈妈代为呵斥:“四娘子,留意你对嫡母说话的态度!” 再也听不下去,阮玉熙一跺脚,转身就跑了出去。 太太冷笑一声:“没规矩的东西!” 今日闹了这一出,像是要打四娘子的脸似的,太太又吩咐人拿了两对珍珠耳珰给二娘子跟阮玉鸾,算作是补偿了。 从正院里出去,阮玉鸾几步追上二娘子,正欲开口,二娘子转过眼来,朝她温然一笑:“五妹妹,不如去我那里坐坐?” 她随即明白对方的意思,轻轻点头:“好。” 第三十九章 指点迷津 二娘子就住在沁月楼后头的玉兰苑,从石子小路径直走进去,两侧栽植着一地玉兰,散发出馥郁芬芳。 迈入花厅内,二人落座,便见丫鬟端上茶点来。 阮玉鸾低声开口。 “今日之事……多谢二姐姐替我解围。” 二娘子指尖捧着杯盏,轻轻抿下一口,微微摇头。 “我不是替你,也是为我自己。” 少女便略显不解其意地抬眸望过去。只见阮玉婉淡声解释:“一大家族,彼此互相扶持,原本是应该的。” “只是四妹妹的性子你也知道……跋扈自恣,我瞧不上她那样。”这个词都算是抬举她了,玉婉只是道,“五妹妹冷静自持,聪慧过人,我想着,自然是比她强得多了……将来,想必前程似锦。” 因此,她今日替阮玉鸾解围,或许也可以看作是一种示好。 阮玉鸾便不由得想起,二娘子是被许给了忠勤伯爵府的嫡次子,对方比她年长六七岁,先前已有一门妻室,后来生产时大出血而王。留下稚子,需要抚养。 二娘子嫁进去,便是续弦,说来其实也有几分委屈。 但阮玉鸾从不见她露出过委屈不满的神色。 这门亲事,说高不高,说低也不算低了。正正好,也是有大老爷想往京城权贵圈子挤破头的意味在里头。 阮玉鸾心念微微一动,听出弦外之音,便忍不住低声询问。 “二姐姐可是有听见什么风声?” 阮玉婉眼眸中流露出赞许地瞥她一眼,弯起唇瓣道:“五妹妹当真慧敏。” 她在心中感叹,这样的谨小慎微,日后嫁到什么样的门第,都不会过得差的。 丫鬟们纷纷退出去,将门窗阖上,屋内只余下她们姐妹二人。 二娘子这才压低了声线,缓缓开口:“转眼间便是年底了。前些日子,老爷的年底评定下来了……想必转过年,便要升做四品调去京城了。”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阮父结的两户亲家。 阮玉鸾笼在袖摆中的指尖不由得轻轻蜷缩起来,眼睫轻颤。 是了……前世就是明年,阮府举家搬迁至京城。 她十四岁的生辰过了,太太便急着带着她四处赴宴,长长见识,在京城圈中提高名声。 随后,她便跟四娘子一道被送去符山王府做客,最终被算计,嫁入王府为侧妃……落得那样的凄惨下场。 二娘子便娓娓道来:“三妹妹生得容貌尚佳,在诸姊妹中,也不算十分出众。六妹妹还小,指望不上她……” 她话音一转,眸光定定地落在少女略显苍白的面颊上。 “五妹妹跟四妹妹的姿容……在咱们姐妹中,是最出类拔萃的。” 那自然……也会被寄予厚望,二人的利用价值高,必定会千挑万选,不会将二人的亲事敷衍了事…… 阮玉鸾难免回想起前世来……的确,最后自己成了符山王侧妃,阮玉熙则是嫁进国公府,自然是给阮家找了两门强力的亲家助力…… 只是这样的事里,从未有人问过她自己情不情愿。 二娘子把话说四分,余下六分点到为止。 阮玉鸾深深吸了一口气,想不到二娘子看得如此明晰,她站起身来,朝对方盈盈一拜。 “多谢二姐姐指点迷津……鸾娘谨记于心。” “你记着便好,”二娘子轻轻点头,叹息一声,“总归是面对的。” 第四十章 奉承 年下,过了小寒,地处东南的梅州便也下起鹅毛大雪来。 太太嘴里常日念叨着“瑞雪兆丰年,想必是吉兆”,果真让她如了愿。 过了大寒,将近除夕,便见报信的人从京城赶回来,一进门便给老爷太太跪下磕头,声如洪钟。 “给大老爷、大太太贺喜,晋封出来了!老爷是——正四品户部侍郎!这可是大喜!” 纪氏听着,念一声“阿弥陀佛”,转过脸来,脸上满是盈盈笑意。 “恭喜老爷了,这下,总算是熬出头来了……” 阮大老爷眼角眉梢俱是喜色,摸着胡须,轻轻点头,“也是多亏了在京城的那两门亲家……二娘子的亲事,去了京城要风风光光地大办,别让亲家觉得我们苛待庶女。” 太太面上的笑意却是微微淡去几分,仍旧低头称是。 这个新年,于阮家大房而言,过得便很是动荡。 过了正月便要上任,府中众人都要忙乱着收拾衣物,好搬迁进京居住。 二房的老爷,官职不变,还是从七品。二房便仍旧留在梅州老家,守着这座宅邸。 二房太太脸上的笑意,便淡去许多。有几回阮玉鸾见着她去给大太太请安,话语之间的酸味怎么也遮掩不住。 纪氏弯唇,这些日子笑得眼尾处的皱纹都多了两条。 “弟妹别着急,许是运气不好……过个几十年熬出来,自然也就好了。” 熬上几十年出来,怕是当上丞相也都七老八十了,还有什么用! 一番话绵里藏针,把二房太太气得回去便找大夫进来诊脉,说是心口疼。 正月十二这日,是算准的黄道吉日,大房一行车马,便浩浩荡荡地从梅州出发了。 进入京城那一日,是个春和景明的晴天。京城天气很好,路上还有积雪,但北方的风冷冽爽朗,不似梅州的雨夹雪,有一股深重的粘腻感。 一只素手轻轻撩开车帘,抬眼朝外望去,只见街道繁华热闹,两边的屋舍俨然,贵气十足。 阮玉鸾心里便清楚,自己前世的那些噩梦,正在逐步提上日程。 不过这一回,她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阮老爷在京城中置办的宅邸,比梅州时的略窄一些,却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有一座五进的院落,便已经很不错了。 纪氏重新划分了各人所住的区域,阮玉鸾住在西跨院里的紫薇斋中,跟前世一样。忙乱几日,总算是安定下来。 太太很快便要忙活着置办二娘子的嫁妆,跟忠勤伯爵夫人商议婚期,忙得头晕。 阮玉鸾时常去给她请安,见她忙不过来,也跟着在一旁打理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纪氏便忍不住抬起指尖,按了下隐约作痛的额角,轻轻叹息一声,抬眼望向她。 “五娘子觉得,你二姐姐的亲事如何?” 这便不是什么随口一问的话,暗含锋芒,试探她的意思。 少女指尖捧着账本,不太好意思地弯唇一笑道,“我哪里懂得这样……太太是慈母,自然不会害二姐姐,想必是一门顶好的亲事。” 这话明晃晃地捧着纪氏说的,太太的眉眼自然柔和几分,笑着向柳妈妈道:“你瞧这五丫头,不知何时也学着油嘴滑舌起来了!” 第四十一章 二娘子的亲事 柳妈妈因笑道:“太太自然是极宽和的主母了,在梅州当地,都是出了名的善待庶出子女……如今在京城,自然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善母。” 阮玉鸾看太太被她三言两语哄得心花怒放,装作含羞地垂下眼睫,掩去眼底一抹讥讽之色。 二娘子出阁,办得就比大娘子还要体面得多了。毕竟那时,阮老爷还只是个五品的梅州知府。 如今为了扬眉吐气,显一显贵气阔绰,在前院大摆了一整日流水席,招待各路亲友。 二娘子坐在梳妆台前,一袭大红喜服,转过眼眸来,朝余下几个妹妹轻轻地笑了笑。 即便是脾性冷清如她,到了这种时刻,也多是舍不得家中姐妹的。 三娘子前几日便哭得双眼红肿了。听说苏姨娘哪怕病着,也强撑起身来,替二娘子绣了一件嫁妆,让她好带上,去了婆家,也有个心理慰籍。 阮玉鸾听着,心里便不由得微微辛酸几分。 到底是亲母女,一母同胞的姐妹……跟旁人就是不同些。有她们支持,二娘子心里也好受一些。 门外喜娘高声唤着:“吉时已到!请新娘子出阁了!” 说话之间,便有三四位婢子将二娘子搀扶出去,坐上花轿,在震天响的鞭炮声中离开了家门。 亲事过后,太太脸上却有几分阴霾。阮玉鸾使唤秋琇去正院里打听过,说是二娘子出阁,花费的银钱不少,只是为了面子上光彩,太太不大高兴。 她身边侍奉的二等婢子红梅,认了后门上一个刘婆子做干妈,二人感情不错。有时候红梅跟着府里的管事姐姐出去采买,实则是去外边玩,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阮玉鸾便唤来红梅,让她去忠勤伯爵府邸侧门处,想法子见一见二娘子身边陪嫁的丫鬟。 红梅看着不怎么说话,心里却聪明。接了少女给的五两银子,脆生生地答应着去了。 她到傍晚时分才回来,说守了半日,才见着一名姐姐,连忙跟对方把五娘子的话说了。 二娘子再回门时,便带来了比大娘子当日回门还要多几箱子的礼,而且个个都沉甸甸的。 太太虽然嘴上说着:“何必如此客气?二娘子这是把婆家都搬回来了?”可眼里的笑意却不会骗人,自然是欢喜得很的。 二娘子悄悄瞥过一旁默不作声的阮玉鸾一眼,含笑道:“婆母让我带的,说都是亲家,咱们家才搬上京城来,想必有许多要花钱的用处,这些都算不了什么!” 纪氏笑吟吟答应着:“替我转告,多谢伯爵夫人还记挂着咱们。” “是。” 二娘子给诸位妹妹的礼物,便显得格外出手阔绰大气。 每人一只小木匣子,阮玉鸾看了看其他人的,似乎自己的捧着格外的沉,拿回去一瞧,却是一匣银锭子。 看着,恐怕也有六七十两,算是一笔谢她的厚礼了。 二娘子的亲事过后,阮大老爷走马上任,也算是在京城的官场圈子里打开了名声。 他仕途亨通,不过月余,听说上司便送了两名美妾给他。 一日请安,阮玉鸾便见着了这两位妾室,一个叫雪蓉,一个叫雪莹,都姓白,听说都是原先府上的侍奉丫鬟。 她们这样的来头,不看僧面看佛面,一进阮府便都抬举做了姨娘。太太吩咐就住在花园东北角的芬芳榭。 阮玉鸾细看那二人,年轻俏丽,一个比一个生得娇媚动人,太太脸上的笑意是不咸不淡的。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睫,心里暗想,做主母便是有这样的心酸事。 第四十二章 考验文采 某一日,阮玉鸾正倚靠在窗前炕上绣着花样时,却见门外通传道:“王妈妈来了。” 她穿针引线的指尖便不由得微微一顿,王妈妈是前院老爷身边的管事,寻常不会来庶女院中。 她心中料想着必定有些缘故,连忙站起身来,才迎接上前,便见一位身材略显臃肿的中年妇人进来,穿着灰布衫,也算是体面。 她去俯下身,朝少女略行了一礼,满脸堆起笑意。 “五娘子安。” 阮玉鸾唇角略微含着一抹笑,客气道:“王妈妈今日怎么得空过来我这?快坐,秋琇奉茶来。” 那妈妈便连忙示意不必了,温声开口,道明来意:“老奴奉老爷的吩咐,过来请三娘子、四娘子和五娘子各以“夏荷”为题,做一首词,好带去给老爷品鉴的。” 少女眨了眨眼眸,心里一瞬间划过许多个念头,最终也只是小心翼翼地询问。 “父亲往常甚忙……今日怎么倒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王妈妈也只含糊答道:“老爷许是想考验三位娘子的文采。还请您写好了,便差人送到前院来。” 少女脸上笑吟吟地应了一声“是”,心里却忍不住冷笑起来。 恐怕是想挑好的,送去献给哪位权贵供人指点评论吧? 恭敬地送走了王妈妈,秋琇便替她铺好了纸墨,少女伸出指尖拿起细竹笔,略微蹙起眉尖思索片刻,字迹便落在雪白的宣纸上。 只是在写下某个字时,她似乎因紧张而略微一抖,那字便错了,多写出一笔来。 太太曾经想培养秋琇去伺候大公子的笔墨,因此她也是识字的,看出那个字不对,忍不住轻轻蹙起眉尖。 “娘子……”婢子低声询问道,“就拿这份交过去么?” “是。”阮玉鸾斩钉截铁道,搁下笔,拿罗帕擦拭指尖,“送去吧,什么也不必说。” 次日午后,姐妹三人便被召去了前院书房内。 阮大老爷也的确是苦读之人,书房里箱柜上摆放着满满当当,各式各样的书籍都有,有些都被翻烂了。 阮老爷就坐在桌案后头,面前摆着她们三人所作的词句。他身后,站着一位娇媚的姨娘,是新抬的小白姨娘。因为有两位姨娘姓白,就用年龄来区分开了。 三位小娘子缓步上前,屈膝行礼:“给父亲请安。” 阮老爷淡淡“唔”了一声,却是开门见山道:“你们之中,要数熙娘跟鸾娘的词灵气最佳,福娘差了一点,只可惜……” 他轻轻蹙起眉尖,稍显失望地瞥过那低眉垂眼的阮玉鸾一眼,略微叹息。 “鸾娘的词中,不慎错了一个字,应当是功底不足……还需要勤学苦练。” 阮玉鸾乖巧地低低应一声:“是,女儿谨记。”她身旁的阮玉熙倒是弯起唇瓣,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来,向她娇声道。 “我房中有一套柳公权的字帖,我已经临摹会了,想不到五妹妹还不曾掌握……早说呀,我就叫人给五妹妹送去。” 少女眉眼平静,也只淡声应答道:“不必劳烦四姐姐了,我也有的。” 阮玉熙撇了撇嘴,满脸藏不住的洋洋自得之色。 第四十三章 打听 阮老爷又点评了一下三娘子的诗词“尚可”,她一向于此事上不经意,只是爱玩,老爷也没指望她。 接着,赏赐了阮玉熙一整套徽州得来的笔墨纸砚,便让几人回去了。 一路上,阮玉熙脸上明晃晃的笑意都未曾下来过,指尖晃着团扇,轻轻笑了一声。 “三姐姐和五妹妹若有什么诗词上不通的,都可以来问我,自家姊妹,不必客气。” 阮玉福见不惯她的轻狂模样,拉着阮玉鸾几步往前走了。还能听见身后阮玉熙的一声讥笑。 直到无人处,三娘子才顿住脚步,瞥了一眼一直没说话的少女,以为她是心里不好受,低声安慰。 “你别搭理她,她就是那个轻狂样子!” 阮玉鸾回过神来,朝她温温一笑:“好。” 晚间用过了晚膳,少女便趁着夜色深沉,由秋琇拎着灯笼,来到后门上的一间耳房内。 轻轻推开木门,便见内里坐着一位妇人,身着一袭灰青色罗衫,打扮素净。正是楼姨母。 阮玉鸾上前,轻轻唤了一声“姨母”。二人便在桌边坐下来,半个月之前,她收到了楼姨母递进来的信件,说他们也来了京城做生意,开一间茶叶跟糕点铺子,物美价廉,也算是做起来了。 少女此来,是问楼姨母之前托她帮忙打听的一件事。 “我专门使人去打听了……”楼姨母便低声道来,“听说近日,阮老爷跟徐国公府和符山王府……私下里都有接触,一起吃过饭。” 至于关起门来都是说些什么……楼姨母便打听不出来了。 符山王。 再度听见这个名字,阮玉鸾微微恍惚,心口随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让她喘不过气来。 前世的一切……仿佛还历历在目,遍体鳞伤。 她呼吸微微急促,便知晓这是阮老爷在为结亲做预备了,轻轻吸了一口气。 妇人伸出指尖,将一只灰布包好的包袱解开,露出内里的一只双层食盒,她揭开盒盖,少女垂下眼睫,便见内里是几样造型精巧的糕饼和一瓷罐茶叶。 “这些是铺子里每日卖的糕点……我想着你没吃过,特意拿过来给你尝尝。” 亲人之间的关系,是血脉深情,难以割舍。少女便不由得湿润了双眸,见不贵重,方才轻轻应一声,将包袱收下来。 “姨母保重身子。” 楼姨母含泪点点头,目送她转身离去。 回到紫薇斋内,少女才打开双层食盒,只见下层却是一封红纸包着的银两,有几分沉手。 虽说银钱看着不多,但却是她上回塞给楼姨母的两倍了。她便不由得轻轻叹出一口气来,既替他们的生意兴隆感到高兴,又替自己够不着的未来而担忧。 过几日便是春分,京城天色晴好,有好几户人家都给纪氏下了帖子,邀她赴宴。 这是来京城之后,头一回出门赴宴,不能马虎。纪氏挑挑拣拣,最终定了三日之后去赴宣国公府的春日赏花宴。 宣国公府在京城的权贵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举足轻重,这一点便足够了。 太太跟几人说起时,还特意笑吟吟地提点了六娘子一句。 “鸾娘可还记得?”纪氏道,“就是在梅州时,你跟你三姐姐、六妹妹去过的那个宣国公府。” 少女眼前,便不知为何,浮现出一双潋滟着水色的桃花眼眸来。 第四十四章 赴宴宣国公府 她轻轻垂下眼睫,道一声“记得”。 这回,纪氏便只带了三娘子、四娘子跟阮玉鸾三人。 无论怎么说,四娘子的美貌也是阮家可以利用的资源之一。太太不会放过的。 赴宴当日,阮玉鸾着一袭竹青色木兰纹软烟罗裙,上身搭着一件雪青色春衫,青丝被挽作回心髻,髻边插着两支蝴蝶金步簪,恰好中和了她衣着上的寡素,显得翩翩如仙。 她所戴的簪子,便是前些日子纪氏送的,太太瞥一眼,面上露出一抹笑意,心里自然熨贴。 “这簪子白放着可惜了,跟你倒是很相般配,没辜负它!” 少女垂下眼睫,面颊染上一抹绯色,含羞般轻轻一笑。 一旁的阮玉熙听着这话,便忍不住轻轻嗤之以鼻。 她今日自然是盛装打扮,窈窕纤细的身段被一袭樱桃红色的缎面金线罗裙包裹住,露出盈盈一握的腰肢。青丝被巧手挽起,挽作垂髻,插着几支鎏金步摇,浓妆淡抹,只是她原本就生得艳丽,如此一番打扮,更加凸显出艳气来,反而有几分俗气。 马车来了,阮玉熙看也不看余下二人,便钻进了车厢里。 阮玉福轻轻蹙起眉尖,倒是没说什么,她今日打扮得端庄大方,转过眼眸来,拉住阮玉鸾的指尖。 “五妹妹,我先扶你上去吧。” 三人一道挤在车厢内,不算宽敞,四娘子神色越发不耐。 一直到了宣国公府邸门前缓缓停下来,她才急不可耐地出去。 阮玉鸾被丫鬟搀扶着,动作轻缓地下地。她抬起双眸,眸光落在那贵气俨然的大门上,门上悬挂着一块牌匾,端正严明的几个大字——“宣国公府”。 听三娘子说,这是当今圣上亲自题名的。一行人被早就等在门口的管事妈妈带进去,七拐八拐的,才来到花园内。 既然是春日赏花宴,自然要设在花园之中,才好观赏满园盛开的鲜花,郁郁葱葱的草木。 才走了一会儿,阮玉鸾便觉得额间微微沁出一层薄汗来,她指尖捏着罗帕,轻轻擦拭干净。 内心却是暗自感慨,都说这京城中寸土寸金,但宣国公府在梅州老家的宅邸似乎还窄一些,这座却是迷宫一般大。 一路上走过来,只见丫鬟婆子个个衣着得体,行事恭敬。阮玉鸾便不由得轻吸一口气,暗想这宅子里服侍的婢子恐怕也有几百号人。 走了好一会儿,才绕进花园中,来到人工湖畔的楼榭里,宾客如云。 听说宣国公夫人有些不适,才起来还在梳妆,没有急着见宾客。 太太沉吟片刻,便向余下三位娘子叮嘱道:“我去瞧瞧国公夫人,你们别乱走,就在此等候,一会儿我唤人来召你们过去拜见国公夫人。” 三人齐声应着:“是。” 待太太一走,阮家三位娘子便在凉亭之中坐下,有婢子上前来,奉上几份糕饼。 阮玉鸾瞥了一眼,见有她喜欢的核桃糕,便伸手拿了一块,慢条斯理地咬着。 她先天气血不足,今日折腾半日还没吃半点东西,恐怕等开席都要饿晕了。 那阮玉熙便似乎很有几分嫌弃地往边上坐了坐,“土包子!” 阮玉鸾正想跟她说道说道,对方已经别过脸去,急着跟那些世家贵女们攀谈去了。 人说要尽快打进一个圈子,便要有可谈论的聊资。 少女安安静静地吃了一块糕饼,便听见那边有人语气略带一抹嫌弃地问道。 “那是你家妹妹?” 阮玉熙脸上挂着笑意,却有几分僵住,不得不承认:“是……” 那位贵女便不由得轻轻嗤笑一声,摇着团扇道:“我们京城里各府的小娘子,都要保持身段,轻易不敢在宴会上多吃一口糕点,多喝一口茶水的。” 四娘子闻言,连忙割席道:“我这妹妹梅州来的,乡下土丫头,我往常跟她们都没什么话说。” 第四十五章 暗下毒手 那贵女眼神之间愈发带上一抹轻蔑:“这样啊……” “是呀,”阮玉熙陪着笑道,“我今日见了姐姐,才觉得是一见如故呢。” 阮玉鸾倒是心平气和,没去搭理对方那些贬低的话语。 阮玉满心想攀高枝儿,瞧不起自家人,也不想想,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出身,人家又怎么会看得起她? 她未曾留意,那边的贵女摇着团扇,瞥过她姣美的眉眼,眼里划过一抹算计,朝阮玉熙低声道:“你那妹妹倒是生得花容月貌的……我看啊,是把你比下去了!” 阮玉熙转过眼眸,飞快地扫过少女侧脸一眼,笑容淡了几分。 “……是么?” “是呀,”那贵女更添上一把火道,“我若是你,可不能叫她在这宴会上出了风头,盖过你去,日后便要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了!” 阮玉熙眼中眸光变幻不定,她唤来一名婢子,悄悄吩咐了两句。 人多眼杂,无人留意这个细节。 过了一会儿,太太身边的夏月过来,便朝三人招呼了一声。 “太太让三位娘子过去,拜见宣国公夫人。” 于是三人便都站起身来,阮玉鸾走在最后,却不知怎的,在她前边的阮玉熙侧过身子,手肘轻轻晃动一下。 宽大的袖摆扫过八仙桌面上,只听细微地“啪嗒”一声,有东西坠落。 于是那满满的一碟子糕饼,便都落在了少女素色的裙摆上。 若是旁的也就罢了,兴许擦擦也就看不出了,偏偏是一碟杏桃蜜饯,绯红色的汁子在裙摆上洇染开来,看着很是乱糟糟的。 这下不处理不行了,那罪魁祸首的阮玉熙却仿佛才发觉一般,顿住脚步,朝她轻飘飘地丢下一句。 “五妹妹怎么这样冒冒失失的?”不等少女反驳,又唤来丫鬟道,“还不快带五娘子下去更衣?仔细丢了我们阮家的脸面。” 说着,她唇角含笑,转身离去。 三娘子也很是替阮玉鸾着急,朝着四娘子扭着腰离去的身影呸了一声。 “生怕自己出不了风头,还要使这样下作的手段!” 她看得分明,当时确实是阮玉熙推了一把桌面上的碟子,否则不会一整碟都落了下来。 还偏生这样巧,结结实实地倾倒在少女的裙摆上。 阮玉鸾也不由得轻轻蹙起眉尖,却也知道是非换不可的,朝阮玉福道一声“无妨”。 “三姐姐且先去吧……我更衣便过来,太太若问起,还请姐姐替我说个遮掩。” 太太若是知道她在外头宴席间出了纰漏,想必不会高兴的。还需要人说些好话才是。 三娘子一想也是,微微点头,嘱咐她快些,转身离去。 阮玉鸾便跟着婢子下去更衣。 一般高门大户人家,设宴款待宾客时都会预先设置茶室,以免人多拥挤,一时脏了衣裳,一时乱了发髻,都可以在茶室更衣梳妆一番,免得丢脸。 这一间茶室,却似乎有些偏僻了。少女跟着对方拐了好几道弯,才绕进一间茶室内。 她原本想询问一番,才要开口便见已经到了,那婢子在门外等着她,急着更衣,便也未曾多问。 第四十六章 再遇郎君 只是她才褪下身上被糕点脏污的罗裙,取了屏风上搭着的一条干净裙子换上,便听得外头传来一道落锁声。 “啪嗒——” 少女不由得蹙紧眉尖,意识到不对劲,连忙上前推门。 已经打不开了。 “你这是做什么?放我出去!” 那婢子似乎也怕她说出去,低声道:“阮娘子别记恨我,是你自家姐妹塞给我一笔银钱,让我替她这样做的……” 阮玉鸾便不由得浮现出不久之前,阮玉熙跟婢子在一起窃窃私语的模样。 那婢子接着道:“娘子安心待着吧……只要等一会儿,奴婢便来给您开门。” 她眉心更深,想不到阮玉熙竟然连她在宣国公夫人面前露面都不许……简直是荒谬绝伦! 对方说完便快步离去了,任她怎么叫喊,外边也没了声响。 想必此处僻静,鲜少会有人经过。对方才放心离开的。 她也没了敲门的心思,伸手去推窗子,发觉窗户倒是可以开一条手掌宽的缝隙。 为了引来注意,少女便从桌上拿起茶杯,往外扔去,发出清脆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她便听见一道脚步声缓缓靠近。 透过窗户的间隙往外望出去,只见是一位一袭湖蓝色罗衫的少年郎,对方一双桃花眼眸落在她身上,也不免染上几分调侃的笑意。 “是你?” 二人同时开口。少女略显讶异,这人算是陌生人中有一两分熟悉的。 便是旧年间,她在梅州的宣国公府花园中迷路时,突然出现的那个少年。 她看着对方的打扮,心里便猜测他是这家的某位公子哥儿,连忙低声开口。 “还请郎君帮忙,解救我出来。” 那少年便看了看被锁上的窗户,又绕过去看了看紧锁的门,他不由得失笑,带着一点幸灾乐祸。 “我每回见你,你怎么都这样尴尬?” 少女回想起来,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咬住唇瓣,小声道:“可能是吧……” 不过很快,她又狗腿子起来,殷勤道:“但是每回都能碰上郎君解围,算不算是幸运呢?” 少年看了看窗户上的锁,转过身就要离开:“等着,我去找钱妈妈要钥匙。” “等等!”阮玉鸾立刻阻止道。 对方便不解地转过头,看过来,听见她解释道:“此事是我自家姐妹所做……还请郎君别闹得众人皆知。” 毕竟姐妹互相坑害,可不是什么好名声。阮玉鸾不是为阮玉熙着想,只是若是传得沸沸扬扬,恐怕纪氏会十分不悦,连她也落不着好。 少年也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瞥她低落的神色一眼,忍不住低声道:“你家中姐妹,可是对你很不好?” 阮玉鸾便没多说,摇摇头道:“都是庶女,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争破头是常事。” 那少年一边破窗户,一边朝她扬唇而笑。 “我教你一招。” 她看过去:“什么?” “苦肉计。”他一笑,唇红齿白,看着格外意气风发,“下回你那姐妹再敢如此,你便装出一副被算计受了重伤的模样,让她自食其果。” 闻言,少女唇齿间细细咀嚼这个词,倒是忍不住好奇道:“莫非你们公子哥儿之间,也有这样的内宅算计?” 他才会这样懂这些谋算。 少年用腰间佩戴的匕首把窗户破开,只是淡声道:“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算计。你不算计别人,别人就来害你,害来害去……” 他轻轻感叹一句:“真是无趣至极。” 可是只要活着,又不得不重复这种算计来去。 第四十七章 存意 阮玉鸾听着,倒是一时无言。 若是可以,她也不喜欢过这种寄人篱下,揣测旁人心意喜好,防备被人暗害的日子。 虽然打开了窗户,可这窗台,对她这样身量娇小的娘子来说,还是略微高出一截,很难凭借自己的力量爬出去。 “我来帮你。” 少年说着,伸出指尖搀扶住她的胳膊,阮玉鸾下意识地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只是眼下也别无他法,再看那少年,专心认真地盯着她脚下,心无旁骛。 她唇瓣蠕动几下,倒是没说什么。 等她翻出窗户来,站稳之后,少年便松开了指尖。 阮玉鸾垂下眼睫,朝他轻声真挚地道谢。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少年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转过身往前走,他走出几步,似乎意识到少女会在这花园中迷路,复又放缓了步伐,转过头来。 “你要回女宾席上吧?” 少女微微点头,跟上他的脚步。她忽然发觉手腕上有刺痛,垂下眼睫望过去,只见原本白皙无暇的肌肤上,被窗户的锐利角划破了一道口子,看着有点触目惊心。 她放下衣袖,抬眸便见少年塞过来一只瓷瓶。 她揭开瓶塞,鼻尖嗅到一股浓郁的膏药气息,复又道一声:“多谢公子。” “不必老是把道谢挂在嘴边,”那少年便挠挠头,道,“我们见了这两面,也算是认识了……你可以叫我殷叙。” 殷叙……阮玉鸾记得,宣国公府本家就姓殷,看来真是府上的嫡支郎君。 她不愿招惹像这样的人,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只得含糊应一声。 “殷公子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对了。”殷叙倒是想起一件事来,问道,“你说我们府上有个婢子收了你那姐妹的钱,把你关起来,她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么?” 少女便也如实回答,少年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回去让人找一找……绝不能留着这种人助纣为虐的人当祸患。” 送她到了女宾席的不远处,少年便道:“你自己去吧,被人看见咱俩待在一起,会给你惹来闲话的。” 这世人本就对女子格外苛刻些。想不到他竟然能细心地留意到这一点,阮玉鸾轻轻点头,转身离去。 等她来到席间,太太已经带着两个娘子给宣国公夫人见过礼了,见她这才回来,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尖。 “怎么搞得?”在她印象中,五娘子一向小心谨慎,不是这样毛手毛脚的性子。 阮玉熙抢在少女开口之前抢着指责,满脸洋洋得意道:“就是啊,这是在别人家的宴会上,五妹妹也不怕丢了咱们家的脸面……” 阮玉鸾倒是不疾不徐,温声道来。 “是有人存心把糕点倒在我身上的。” 她并不直言是谁,眸光却盯住了阮玉熙一眼。 四娘子顿时面露微微的慌张,却是抿紧唇瓣,强撑道:“五妹妹好笑,你这样说,是想把脏水泼到谁头上?” 三娘子便冷笑道:“是五妹妹要泼脏水,还是谁敢下黑手,不敢承认啊?” 四娘子色厉内荏地瞪过去一眼:“你!” 话音落下,便见太太冷声呵斥一声:“都少说两句!吵什么?还嫌今日不够丢脸么?” 第四十八章 谋心 说着,她便盯住了阮玉鸾,缓声道:“五娘子,这么说,你知道是谁下的黑手?可有证据?” 少女却是眉眼温和,坦然一笑。 “我虽然知道是谁……却并无证据。” 眼尾处瞥见阮玉熙轻轻松了一口气,她接着说下去。 “但当时人多,想必总会有几个看见的人。而且还有周围的婢子……” 这是在别人府上,阮玉熙就算能收买一名婢子,也收买不了所有人。 太太若是铁了心查探此事,仔细去问,想必是能得到真相的。 阮玉熙的神色便又忍不住心虚起来,抿了抿唇瓣,娇声道:“五妹妹有何必追查到底呢?总不过是你今日疏忽大意,往后注意些便好了。” 四娘子的用语,在她说要查之后,便比一开始的张狂收敛许多了。 阮玉鸾抿唇浅笑,不语。 纪氏也是人精,瞥过一眼眉眼间难免流露出一抹担忧心虚的四娘子,心下明白几分。 她却忍不住在心里叹息,这四娘子当真是上不得台面!做也就做了吧,还被看出来,被人家逼到墙角。 她心里有了计较,也没同意五娘子说要细查的话,只是训斥了阮玉熙几句。 在回府的马车上,四娘子便很是忿忿不平地瞪了阮玉鸾一眼,阴阳怪气。 “五妹妹真是有心机呀。” 短短几句话,便使得太太疑心起自己来。 这话用来形容自己,阮玉鸾莫名其妙地瞥她一眼,展眉一笑:“四姐姐谬赞了。不过妹妹再有心机,也不会无端端害人的……” 她在阮玉熙变得难看的神色中,把话说得更加直白几分。 “四姐姐,下回再动手害人时,可要记得聪明些……不然被看穿了,多难堪呐。” 恰好这时马车停住,四娘子冷笑一声,先伸手撩车帘下去,只丢下一句威胁。 “咱们走着瞧!” 很快,立夏过后,又迎来一年夏日。在京城这样的地界,节省着也怕被人瞧不起。太太便让管事妈妈采买了一些布料回来,好让她们姐妹自个挑选的。 她在午后,把阮家如今的四个娘子唤到正院里来,指尖捧着温茶,缓声开口。 “……预备下了一些布匹,你们都去挑一挑,好让绣娘给裁新衣的。” 几人到时,便见新晋的两位白姨娘也在。这两位都是奴婢出身,很会看人眉眼高低,伏低做小,对太太老爷都很恭敬依顺。 因此,太太倒也愿意给她们两分薄面,让她们分走许姨娘的宠爱。 于是夏月便领着四位娘子绕过屏风,来到隔间里,只见茶几上搁着各式各样的布料,什么料子花纹都有。 “娘子们先慢慢挑着,”夏月言笑晏晏,“奴婢去给你们准备茶点。” 说着,便转过身离去。 阮玉鸾对于这些布料,实则并无几分兴趣,三娘子倒是兴致勃勃,拽过她的手上前,给她拿了一匹布料,道:“这个颜色想必衬你。” 少女伸出指尖,划过那匹料子,是浅浅蓝色的,上头用银线绣着花蕊纹,看着是不错。 她便轻轻点头:“这个还可以。” 话音落下,谁知一旁却伸出一只手来,直愣愣地从手中,将那匹布料夺走了。 阮玉熙语气娇纵道:“我要这个,你们两个,再看看别的吧!” 说着,便盯着阮玉鸾,轻蔑地哼笑了一声。 三娘子准备上前跟她理论,阮玉鸾的眸光自她发髻间尖锐的金簪一划而过,心中自然有了成算。 她垂下眼睫,拽住阮玉福的指尖,朝她轻轻摇头。 “罢了,别跟四妹妹这样的人计较为好……咱们去那边瞧瞧。” 阮玉福闻言,气也消了不少,朝阮玉熙道:“是了,别沾上四妹妹的阴毒才是呢!” 她还记得,前不久在宣国公府中四娘子算计阮玉鸾那件事。此话听来,便格外意有所指。 许是被戳中了心思,阮玉熙气得涨红了一张脸,恶狠狠地瞪着两人。 一旁的六娘子怕生事端,连忙劝她:“四姐姐快别气了,选料子是正事。” 谁料阮玉熙对她也没个好脸色:“有你说话的分么?不过是个我母亲的奴婢所生的小丫头,还真以为能跟我平起平坐了?” 六娘子面色苍白,她的生母杜姨娘原先是许姨娘的婢子,后来才得宠被抬举了姨娘的,因此她在四娘子跟前,总是矮一截。 阮玉熙懒怠搭理她,阮玉鸾听见这话,倒是有几分不认同。 “你是父亲的女儿,六妹妹同样也是,你怎么能这样说她?难道许姨娘的出身就高贵到哪里去了?” 这话看似说理,实则是激怒。那四娘子哪里忍得了这口气,上前来推了少女一把,阮玉鸾看准时机,直直地朝着她发髻边的金簪撞过去。 “啊……” 花厅里,只听见隔壁传来一道惊呼声,六娘子跟三娘子连忙叫着“五妹妹(五姐姐)”,乱作一团。 第四十九章 戕害 纪氏不由得轻轻蹙起眉尖,便见小白姨娘低声道:“似乎是出了什么事呢……” 于是太太便站起身来,扶着丫鬟的手绕过屏风来,垂下眼睫,她的眸光落在阮玉鸾的侧脸上,呼吸轻轻一窒。 只见少女原本白皙如凝脂的肌肤,被划伤了一道大约手掌宽的口子,淌出血痕来,看着颇有几分触目惊心。 她连忙将五娘子在内室榻上安置了,又吩咐人去请大夫来瞧。 大夫到时,是跟阮老爷一起进屋来的。 阮远林阴沉着脸走进花厅内,便见站了黑压压一屋的人,地上跪着一个低声啜泣的四娘子。 “老爷想必也听说此事了……” 太太迎接上前,让阮老爷在上首坐下来,她轻轻瞥过地上的阮玉熙一眼,朝他低声道,“大夫进去看看,一会儿就知道伤得重不重了。” 他沉着脸,淡淡“嗯”一声。 太太心口便不由得畅快起来。阮家并非什么高门大户,老爷的仕途顺畅,多半都是靠这些庶女一个一个地结亲家…… 眼下可以确定的是,不论阮玉鸾的伤势重不重,阮玉熙该领的责罚都跑不掉。 那大夫进内室,替榻上倚着的少女看诊一番,便出来回禀。 “回老爷太太……娘子的伤不算严重,只是伤在脸上,有损容颜,因此怕留疤,需要格外留意用药和进食。” 太太特地请来的,是京城中远近闻名的姚大夫。他接着道:“稍后我去开了药方,大概需要养上两三个月才能恢复如常。” 太太跟老爷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能恢复容貌就好。”太太示意丫鬟跟着他去煎药。 阮远林站起身来,抬起指尖撩起纱幔,看了一回阮玉鸾的伤势。 少女见着他,苍白的面庞中似乎微微浮现出一抹喜色,强撑着便要下地行礼。 “父亲来了……”阮远林看着她,少女的神色之间满是儿女依赖长辈的欢喜。 他抬起指尖,示意少女不必多礼。阮玉鸾便又将眼睫低垂下去,语气蕴含着轻轻的难过。 “都是女儿不好……四姐姐喜欢那匹布料,让给她就是了。”她轻声细语,“不该跟她争的。” 这话便说得像是把自己放得格外低的位置。阮老爷不由得轻轻蹙紧眉尖,安抚她道。 “你跟她都是一样的,都是父亲爱护的孩子,没有你就必须该让她的。” 他说着,到底是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是我把她惯坏了。” 阮远林再度从屏风后边踱步出来时,阮玉熙再也忍不住,膝行上前,扯住他的衣角。 “父亲……” 阮玉熙才欲向父亲求情,便见阮老爷转过身来,高高扬起手,扇了她一个巴掌。 他用劲极大,把少女打得偏过头去,脸颊上浮现出一抹清晰的巴掌红痕。 听闻消息,立时赶来正院的许姨娘恰好望见这一幕,连忙上前跪下,呜呜地哭着求饶。 “求老爷手下留情……说不准是有什么冤情呐?怎么能听信一面之词!” 阮老爷听着烦躁,也伸手将她挥开。 “都是你这个做母亲的不知道理,才惯得她这样不知轻重!” 许姨娘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无论怎么说,戕害妹妹都是让名声扫地的事。她也知道轻重,不敢多劝。 第五十章 惩治 阮老爷气呼呼地落座,倒是太太今日难得狠狠地落了许姨娘的颜面,忍不住弯起唇瓣来。 她倒仿佛是自己好心一般,缓缓开口。 “许姨娘既然这样说,便是说有人故意陷害四娘子了?” 许姨娘咬紧唇瓣:“妾身并不敢胡乱揣测,只是不愿见女儿受屈!” 说着,便去劝说四娘子,让她把事情经过仔仔细细地说来。 阮玉熙便叫屈道:“女儿没有故意毁五妹妹的容!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太太便将眸光落在了在场的三娘子和六娘子身上:“你们是见证人,也说一说你们所看见的。” 六娘子早吓得面色苍白,在奶妈怀里小声啜泣着,说不出话来。倒是三娘子忿忿不平道:“是四妹妹先挑衅的!她自诩清高,喜欢抢五妹妹看中的布料。五妹妹脾气宽和,不欲与其相争……她却不依不饶,还讥讽六妹妹的出身。” “五妹妹看不下去她欺负六妹妹,劝说一声,便被她冲上来拉扯!” 阮玉熙立刻反驳道:“我是推了她,可是我没有拿簪子划伤她!是她自己扑上来的!” 三娘子微微冷笑:“四妹妹你头上簪子的血都没擦干净,就别急着颠倒黑白了!” 眼看着她们姐妹二人撕扯起来,谁也说服不了对方,六娘子哭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陷入僵局。 这时,却听见一旁不语的小白姨娘缓声道来。 “妾身恰好坐得近……倒是跟姐姐,似乎听见了一两句娘子们掰扯的话。” “哦?”太太眸光闪烁不定,问道,“是什么话?” 年纪稍大一点的白姨娘便道来:“是四娘子……讥讽六娘子的出身,说她母亲是许姨娘的婢子,六娘子便要比她卑贱几分,不该跟她平起平坐。” “接着五娘子劝她都是姐妹什么的……不该这样说自家妹妹,”小白姨娘思索道,“然后似乎便动起手来了。” 她们二人如此陈述一番,话语中的意思,自然是偏向五娘子无辜受害的。 但她们姐妹一向跟正院走得不亲近,在阮老爷心目中,这话便有了十足的可信度,很是公正。 许姨娘母女面色苍白,便见阮老爷蹙紧眉尖,语气冷寒入骨。 “许姨娘,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许姨娘便抱着阮玉熙,低低哭泣不止:“老爷……四娘子千错万错,都是您的女儿呀!” 阮老爷似乎却没了听她们狡辩的耐心,阖上双眸,一锤定音。 “此事……全权由太太处理,罚得重,她才知道悔改。” 纪氏喜上眉梢,却还要装出一副沉重的模样来。 “是。” 太太本就不喜许姨娘母女,又出了四娘子戕害妹妹,这板上钉钉的事,太太铁了心要惩治一番阮玉熙的脾气。 她特遣人从外头请了两个宫里退下来,各种磨人的规矩都精通的老嬷嬷去教养她。 平日里守着看着,一步也不许她多出锦绣院的门,听说连许姨娘平日都不怎么能见着她。 四娘子娇纵惯了的性子,哪里受得了这个,三日一小闹五日一大闹,吵嚷不休。 不过被狠治了几回,也就没听见她再敢闹腾了。 第五十一章 许姨娘的谋算 那两个嬷嬷,阮玉鸾无意中瞥见过,虽说规规矩矩的,但看着脾气就不好,严苛得很。 “这两个嬷嬷是不得不请。”太太就跟柳妈妈感叹道,“眼看着没两年就要议亲事了,这么个品行,我是伤足了脑筋……哪户权贵人家愿意要她?” 白瞎了那副好容貌,脾气也差,眼皮子又浅……高不成低不就的! 柳妈妈连忙称是,“也是许姨娘那样的出身,把四娘子惯坏了……” 太太眼底便浮现出一抹轻蔑来,沉吟片刻,吩咐人也不许许姨娘跟四娘子多说话。 阮玉鸾倒是因祸得福,成了太太打击许姨娘母女的活招牌。正院里流水似的补品和伤药膏子往紫薇斋里送,她的小库房都快堆不下了。 其他院的人,也有样学样,跟着送来好些补品。就连二娘子得知此事,也特意吩咐人带东西回娘家,问候了五娘子的伤一声。 相比之下,原先热灶似的锦绣院,便没了声响。 某一日,阮玉鸾去给太太谢恩时,恰好瞥见许姨娘也在。 她道谢之后,见许姨娘眉尖蹙起,眼中愁云侬得化不开,知道她有话要说,便知趣地转身离去了。 没急着走,站在窗前,果真听见内里传出美妇人的婉转哭诉。 “太太……”许姨娘如泣如诉道,“妾身是四娘子的生母啊!这是我腹中的一团肉,怎么舍得不见她呢?” 随即响起的是太太的嗓音,略含一抹不耐。 “是她自己做下错事,今日不教导,非要等到日后闯下大祸,才知悔改么?” 一番话,将许姨娘怼得哑口无言,她便又悻悻而去了。 阮玉鸾这日拿一只瓷瓶的膏药涂上伤处,不一会儿,倒是觉得有几分火辣辣的。 连忙打水来擦拭干净,她再看那只甜白瓷的小瓶时,便不由得轻轻蹙眉。 “这金疮药膏不大对劲……”她唤来秋琇,低声吩咐,“找个人把这东西送出去找大夫细细查了,看内里成分。” 秋琇想了一回,方才道:“让红梅去。她干妈是后门上的陆婆子,比咱们方便些。” 说着,便唤红梅进来。 少女便打量了对方一眼,只见婢子一身青衫,袖角挽起,发髻也梳得干脆利索,一双杏眼带着笑。 “娘子安。” 她恭恭敬敬地行礼。阮玉鸾便不由得想起秋琇说起,她很本分的话来。 她把话交代了一番,红梅是个稳重话不多的,就拿着,悄悄从后门上出去,找大夫询问。 过了半日,天黑了她方才回来,神色沉凝地回禀。 “娘子,大夫说这药膏里头……掺了一些东西,若是再涂下去,恐怕没几日皮肤就会溃烂了。” 难怪她觉得瘙痒呢……幸而阮玉鸾谨慎,把这药膏子先停了。她便忍不住低声问道:“这药膏是谁送来的?” 冬莼记得,当日是她收的各院送来的补品药膏:“是六娘子身边的绮罗。” 阮玉鸾脸上的伤好些之后,便去了一趟秋月居。 这是六娘子跟杜姨娘的住处,她来时,杜鹃姨娘恰好去找许姨娘说话了,二人原先便是主仆,关系自然比旁人亲近一些。 六娘子正倚靠在矮榻上,专心致志地修剪着手中的一只荷包,见她进来,连忙站起身来迎接,语调轻软,笑吟吟的。 “五姐姐来了,今日怎么倒有功夫来找我玩。”她便吩咐站在一旁的丫鬟,“绮罗,快上茶点来。” 那唤作绮罗的婢子脆生生地答应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六娘子便问起阮玉鸾的伤可好些,姐妹二人闲聊几句。 少女便笑道:“我想着,六妹妹送我的伤药效果倒是很好,再向你讨一瓶。是在外头买来的?” 此事显然六娘子并不清楚,她神色间浮现出茫然,只是道:“好似是姨娘帮忙准备的……绮罗!” 说话之间,端着茶点的绮罗便抬脚走进来,闻言笑道:“老爷不大常来,咱们这里哪有什么好伤药,那是杜姨娘向许姨娘讨的……”说着,她思索道,“恐怕是许姨娘库房里的金疮药吧?五娘子若是想要,奴婢回了姨娘,再去要一些来?” 这话说的,阮玉鸾心里便明白了大半。 杜姨娘虽然是许姨娘举荐的丫鬟,但为人胆怯懦弱,并不得老爷喜欢。这些年,带着六娘子攀附许姨娘过活……想必日子也过紧巴巴的,不太趁手。 她心里便不由得轻轻叹出一口气来,想着许姨娘当真是狠毒。 这一招借刀杀人,自己若不是过来细问,恐怕还真会记恨上无辜的六娘子母女。 她轻轻摇了摇头,道:“哪里好这样劳烦杜姨娘,我那里还有伤药。若需要,我自己再打发人去问许姨娘就是了。” 她临走之前,还是忍不住轻声提醒阮玉禧。 “三姐姐为人活泼宽厚,她的针线跟读书都好,”少女轻声细语道,“四妹妹嚣张跋扈,跟她一起六妹妹怕是会吃亏……你得闲,也可以多找三姐姐跟我玩。” 六娘子并不那样蠢笨,听出她话音中的好意,连忙点点头,一笑。 “谢谢五姐姐指点。” 是了,转过年来……她也十一了,是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 第五十二章 传递消息 阮玉鸾的笑容里,便带了一点忧心忡忡。 前世……这个时候,她跟阮玉熙便要被太太安排,跟符山王见面了。 如今,她虽然依靠脸上的伤和阮玉熙的禁足将此事延缓,可也知道是拖不过一世去的。 阮玉鸾脸上的伤痕彻底好起来,已经是六月里的光景了。 她再去请安时,太太盯着她的侧脸多看了两眼,便就微微一笑,似乎蕴含欣慰地感叹。 “鸾娘的伤好了,我也就放心了。” 她说着,指尖捧起一只温热的茶盏,轻轻吹了一口气,倒是提起一件事来。 “过几日便是庙会……近来家中发生的事多,恐怕是冲撞了什么,不如趁此机会,三娘子跟五娘子就跟着我去护国寺上香祈福吧。” 护国寺是本朝香火鼎盛的庙宇,听说求什么都很灵验。 两个娘子便都起身应是。 阮玉鸾的心弦,却也因这预料之外的行程,而有些胆颤。 她坐下时,瞥见坐在对面的许姨娘眼中,一划而过的不满和嫉妒。 少女指尖握起茶盏,垂下眼睫时,心里便有了计较。 回去之后的晚间,她便让秋琇去厨房里找了一个丫鬟过来。 那丫鬟名唤桐花,年纪不大,看着却有一股机灵劲儿。是秋琇的同乡,认的干妹妹。 “给五娘子请安了。”她一进门来,便行礼脆生生道。 阮玉鸾很喜欢这样聪慧的丫头,她让对方起身,便笑着指了下小茶几上搁着的两样点心:“听秋琇说,这点心是你准备的?” 一碟糖渍梅子和一碟荷叶酥,都是开胃清淡为主的。 “是,”桐花因笑了笑,说起来头头是道,“奴婢听说五娘子今日胃口不好,想着许是苦夏,特意准备了这样清爽不油腻的糕点,给娘子开胃。” “你做得很好。”少女伸出指尖,拿起一颗放入唇齿之间,细细咀嚼,娓娓道来,“我有一件事……劳烦你做才放心。” 桐花是个拎得清的,连忙正色:“五娘子说就是,奴婢帮娘子办事,是应当的。” 她如此上道,阮玉鸾方才轻轻蹙起眉尖,慢条斯理道。 “太太说,过几日要带我跟三姐姐一同去护国寺上香……我想着,恐怕是要见哪家贵客,四姐姐那样的性子……你也知道,她若去不成,露不了脸,恐怕必定会伤心的。” 如此含蓄的一番话,便将自己的目的,半含半露地说给她听了。 桐花低头思索半晌,方才抬起头来,眼眸中精光闪烁。 “奴婢明白。” 桐花悄悄离开时,怀里便多了一只沉甸甸的荷包,内里是阮玉鸾给她的十两赏银。 冬莼倒是替她肉疼起来:“娘子也给得太多了……这府里上下打点,哪里都要使钱,合该省着点用才是。” 她们主仆二人自楼姨娘去世之后,便一直过着紧巴巴的日子相依为命。冬莼这是穷怕了,阮玉鸾却是浅浅一笑。 “有些事情上不能俭省……银子花出去,才会安安心心地替你做事。” 她不像阮玉熙,收买人心也显得那样小气,拿自己不要的首饰赏给下人。 一来不好戴,会被发觉。二来丫鬟抱着一包贵重的首饰去当铺换银钱,恐怕也会起疑心。 赏银钱简单省事,银子上又没刻着她的名字,哪怕对方反水,自己也可以全身而退。 第五十三章 签文 出门去寺庙这一日,恰是一个丝雨连绵的阴天,倒是解了一连数日的日头炎热。 阮玉鸾缓步来到府门口时,太太转过眼眸来,落在她身上时,便不由得轻轻蹙紧眉尖。 “怎么打扮得这样素净?” 只见少女身着一袭月白色素纹罗裙,裙摆及地,外搭一件淡青色薄衫,青丝只挽作圆髻,髻边插着一支青玉芍药花纹簪子,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晃。这样打扮,显得人素净过了头,倒是凸显不出几分美貌来了。 少女便如同做错了什么事一般,低声解释道:“去寺中清净之地,女儿不敢做浓妆艳抹,怕冲撞了神明……” 这解释倒是说得过去,纪氏也是信佛的,闻言眉心的蹙起缓缓松开些许,道一声“罢了”。并未多言。 阮玉福也是做随常打扮,一袭浅粉色团花纹软烟罗裙,姿容姣好。可站在阮玉鸾身边一比,自然是不如她出众的。 上了马车,便缓缓朝着护国寺的方向行驶而去。 护国寺香火旺盛,哪怕天色阴沉,这庙会上来往皆是京中的达官显贵,热闹非凡。 三人进了庙中,先去大雄宝殿拜了一拜,太太便问住持在何处,她要跟对方商议捐香火钱的事宜。 小沙弥便引她过去:“住持在跟宣国公夫人议事,阮夫人这边请。” 纪氏点点头,宣国公夫人也在,自然是要去拜会的。 不过显然宣国公府不是她此番的主要目的,妇人转身离去之前,叮嘱二人不要随意乱走动,免得冲撞了贵人,一会儿回来叫二人去见客。 太太带着人一转过拐角处时,三娘子便忍不住朝阮玉鸾低声抱怨道:“什么贵客不贵客的……说难听些,不过是把咱们卖个好价罢了。” 少女不由得失笑,连忙伸出指尖捂住她的嘴:“三姐姐慎言,虽说话糙理不糙,可这话也不敢在神佛面前混说的。” 三娘子拿下她的手,也不说这话了,倒是拽着她,跑去后边的一间大殿里。 “听说护国寺问姻缘极灵,”她跟阮玉鸾一道在软垫上跪下来,咬耳朵道,“看看究竟如何。” 阮玉鸾实则并不是十分相信这个,她重活一世,总是要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只是见三娘子热衷,便也只好拿着签筒摇晃起来,不好拂了她的兴致。 “啪嗒”一声,竹筒中掉出来一支签子,落在地上。 二人便都拿了,去解签处问解。 三娘子得的签是“心事半如意”,老和尚解释心愿只能得一半的如意顺遂,余下一半任由天命。 三娘子便有几分闷闷不乐。 阮玉鸾的签,却是极其浅显又深奥的一句话——“千回万转姻缘早注定”。 三娘子便笑吟吟地打趣她,连自个的烦恼也忘却了:“看来是已经出现的人?或是原先以为没有缘分,最后却又跟他一起的人?” 阮玉鸾听着,倒是觉得此签不吉利。她原来的姻缘……那不就是前世? 少女嘴上打着哈哈,跟三娘子走出去,心里念叨了好几声“阿弥陀佛”。 恰好这时夏月走来,朝二人道:“太太正唤二位娘子过去呢,好见贵客的。” 于是两个人脸上的笑意,便都不约而同地淡去几分。 第五十四章 好戏 少女缓步迈入一间厢房内,绕过屏风来,便见太太正陪着笑跟一名妇人说话儿,见了她们,招呼着。 “快,给符山王妃娘娘见礼呀。” 符山王妃……又见面了呢。 她的呼吸也随着心跳的加快而微微灼热起来,低眉垂眼地朝着坐在窗下的一位中年妇人行礼。 “臣女……给符山王妃请安。” 随即,便听见一道柔婉的嗓音,缓缓响起:“起身,落座吧。” 丫鬟搬来板凳,给二人坐下。阮玉鸾便感觉一道粘腻的眸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反复地打量着。 她的面色不由自主地略微苍白了几分,幸而丫鬟奉上热茶来,她动作轻柔地抿下一口,掩饰住自己的轻颤。 抬起眼眸,望向那妇人。 只见她身着一袭绛紫色祥云瑞彩花纹的玉锦缎面裙,身材略显发福,乌发被梳理成高髻,髻间插着两支金镶红宝石景福长钗,珠圆玉润,贵气逼人。 她跟符山王一样,生有一双老谋深算的狐狸眼,此刻微微眯起,眸色深沉,变幻莫测。 “阮太太,你家这位五娘子……倒是出落得枝头含苞待放的花朵一般……” 太太连忙附和道:“是呀,五娘子的确是姐妹中数一数二的貌美……” 这样一番对话,简直跟花楼里挑人的老鸨没什么两样。 阮玉鸾不由得心间作呕,面上不露声色,直到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夏月似乎很是无奈地劝说着什么人。 纪氏飞快地蹙了一下眉尖,少女转过眼眸,眸光落在角落里侍立的秋琇身上。后者会意,悄悄出去。 很快,便听见秋琇一声惊呼:“四娘子,里头有贵客!”一抹桃粉色的身影绕过屏风进来,正是赶来的阮玉熙。 三娘子跟阮玉鸾一眼,后者是装出来的,前者却是实实在在的讶异。 四娘子如今还在禁足期间……怎么就在太太眼皮子底下逃出来了? 纪氏的神色淡去几分,眼底燃烧着怒气,勉强压抑住。 “熙娘,你怎么来了?” 阮玉熙先瞥了符山王妃一眼,这才收敛几分,柔柔弱弱地低身行礼。 “太太偏心。”少女如花似玉的脸上,便蕴含了一股不满,撒着娇一般道,“怎么见贵客,就只让五妹妹和三姐姐见?我也是父亲的女儿……难道太太就这样厌恶我?” 符山王妃因她的容貌而露出几分惊艳的神色,见她这样说,不由得转过头去看纪氏的笑话。 蠢货,蠢货! 她们这样的人家,最要紧的是脸面。这些内宅中的尔虞我诈,怎么也不应该在外人面前说出来。纪氏心火翻腾,勉强压下,露出一抹勉强的笑意。 “熙娘说什么呢?你最近病了,我这不是想着怕你劳累,才没叫上你么?” 四娘子撇了撇嘴,到底是没有拆穿她这纸糊的谎话。 “女儿的病已经彻底好了,”她笑意盈盈地扫过余下两位姐妹,道,“见符山王妃娘娘这样的贵客,怎么能不叫上我呢?” 她盯住阮玉鸾:“你说是吧,五妹妹?” 少女忍着唇角的笑意,轻轻点头:“四姐姐也来,就更热闹了。” 她等不及……看这出好戏如何开演了。 第五十五章 现眼 厢房内,阮玉熙紧赶着跟符山王妃闲聊,几回都抢在纪氏前头说话了。 太太的面色便随即淡了一些,忍耐着没有发作。 她想把乖顺一些的五娘子推出去,谁知阮玉鸾只是低头玩自己的手帕,似乎有些怯生一般。 她几回让她回符山王妃的话,少女都只木讷地答言,接着又垂下头去,有几分无趣。那话头自然便被阮玉熙接过去,她心思活泛,又特地曲意逢迎,把王妃逗得大笑,似乎很是喜欢她。 纪氏便很是恨铁不成钢,指尖绞着罗帕,脸上露笑,却是心气不顺。 阮玉熙一心问着符山王府上的嫡子的事情,算算年纪,跟她们是差不多的。 这是这话头她挑起来,都被符山王妃巧妙地绕过去了。她也不疑有他,满心都扑在讨王妃喜欢一事上。 厢房内言笑晏晏,也算是一派装出来的气氛融洽了。 厢房对面,隔着一片湖泊的一间小楼二层的窗前。 一位身着翠绿色缎面裙的妇人指尖捧着茶盏,朝那间厢房内淡淡瞥去一眼,微挑眉。 “那是……符山王妃那个缺德的老货?” 这话说得不客气,也显现出打心眼里瞧不上对方,身后的管事妈妈连忙笑着应了:“是符山王妃。” 绿裙妇人便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感慨:“她这又是要坑骗哪家的娘子?这些年来,她做这缺德事还不收手呢。” 管事妈妈便不敢接这话了。 一旁坐着的少年却随着她的话语望过来,眸光落在那间厢房内。 “你说……这三位娘子中,谁会是最聪明的人?”她忽然好奇起来,谁会先识破符山王妃的阴险诡计。 这话管事妈妈便更不好说了,只是笑一笑。 妇人也没指望她说什么,正要收回视线,便听见身旁的少年开了口。 “我希望她是最聪明的那个。”少年缓缓道出,一双潋滟水色的桃花眼眸透过窗户透过那少女轻轻咬唇的侧脸上。 他每回见她,少女总是窘迫的,似乎总能遇上不好的事情…… 如她所说,她家中的内宅倾轧,被人算计设计……若是可以,他宁愿把自己从小被人称赞的聪慧分一点来给她。 “这样……她才能保全自身。” 不必过得那样辛苦勉强……少年眼前忽然间浮现出那一年,他在梅州城外的山间打猎时,恰巧遇上山匪进寺中烧杀抢掠。 那个时候,他蹲在树枝上,从半开着的窗户望进去。 眸光落在那个倔强而苍白的小脸上,山匪要欺辱她的姐姐,或许她自己未曾留意,但他却看见,那个小娘子吓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即便如此,却还要护着姐姐不放,透着那么一股傻气。 可谁又能说,那不可爱呢? 他一直牢牢地记得她那张透着勇敢的眉眼。 也不是刻意记得,只是想忘也忘不掉。 厢房内,符山王妃便要启程回府了。临别之际,她的眸光淡淡扫过眼前的两名小娘子,是浓妆淡抹总相宜,各有各的美。 于是她便伸出指尖,从左右手腕上各取下一只玉镯子,递给了阮玉鸾和阮玉熙二人。 临别赠礼,三娘子也得了一样,不过显见得,便没有她们两个的精巧绝伦了。只是一支普通的簪子 第五十六章 定情 符山王妃临走之前,还格外意有所指地瞥过二人,语气亲切。 “跟四娘子真是一见如故。下回得了闲,让阮太太带你们姐妹来王府上做客呀。” 阮玉鸾拿着那只还留有符山王妃身上香料气味的玉镯,只觉作呕,恨不能扔了,抿紧唇瓣。 阮玉熙的眼神中流露出惊喜:“多谢王妃娘娘厚爱……” 那符山王妃方才满意离去。 余下阮府众人,纪氏的神色微微一变,转过身复又进入厢房。 她身边的心腹夏月上前一步,朝得意洋洋的阮玉熙开口。 “四娘子,太太有话跟你说。” 想也知道是训斥责骂,阮玉熙勾起唇角,不以为意地敷衍着应一声,走进厢房内。 而阮玉鸾和阮玉福,则得到了短暂的闲游时间,可以在附近不远处转一转,一会儿回来汇合。 三娘子想去吃护国寺里的素食点心,阮玉鸾倒是没这个心思。 她今日猝不及防见着了前世的仇人,心中一口气出不来,自然无心游玩。于是跟三娘子分道扬镳,自己带着秋琇进了草木古朴的花园中闲逛一圈,散散心。 她从一株参天大梧桐树后头转出来,便见到站在不远处的少年。 他以往一样,身着一袭月白色罗衫,眉眼俊美,气度不俗。 少女见着他,才想说“好巧”,便见对方望过来,眸光起伏不定,随后朝着她走过来。 “你……” 少女抬起眼眸,便见他双眸凝在她脸上,语气极其认真地开了口。 “阮娘子,我有话对你说。” 护国寺的后花园中,一片静谧,只能听见树影婆娑,沙沙作响。 少女的一双绣花鞋踩着才下过雨的泥泞,她忽然间像是不可置信,握着伞柄的指尖都不由得轻轻颤抖。 她呼吸也不由得放缓了,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 “……什么?” 秋琇在一旁听着,也不由得瞠目结舌,却十分慧敏。心知二人说的事情不好让外人知晓,悄悄转过身离开,站在不远处的树前替二人放风。 殷叙一字一句地,把这话再重复一遍。 “若你愿意……我愿娶你为妻,护你周全。” 她抬起双眸,望进少年那双温柔得像是能溢出水来的眼眸中去,像是怕自己转瞬之间便会沉溺进去,她飞快地别过目光,望向别处。 “宣国公府的世子爷,怎么可能娶我为妻……”她心乱如麻,说话都打起结巴来,“别骗人了……” “我不是骗你。” 少年便解下腰间的一只荷包,将内里的一枚玉佩拿出来递给她。 “这是我姑母送我的周岁礼,我一直随身带着。”他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中,“我把它给你……你要是答应,这就算是你我的定情信物了。” 他的姑母……阮玉鸾反应过来,那不就是宫里那位皇后娘娘给的?她吓一跳,连忙要把玉佩还回去。 “你……”她认真地说,“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你的,别人一定以为是我偷的。” 殷叙却不肯收回,他展眉而笑,唇红齿白,眼眸中尽是柔情。 “谁敢说你偷的,让他自己来问我就是了!” 真真是意气风发,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傲气。 可是在面对她时,又愿意把那些刺都藏起来,担心吓着她,温声细语。 少女就这样望着他,她怔怔道:“你家中父母……必定不会应允的。” “我回去想办法,”他于是就眉眼认真起来,眸光落在她身上,语气柔和至极,“必定拼尽全力,为你我争一个前程,好叫你往后不必担惊受怕。” 风一吹,脸上有些冰凉,她这才发觉自己已是落泪不止。 他这样的情真意重,她半个“不”字也说不出口。 秋琇陪着她走回去时,便显得格外小心翼翼,低声询问:“娘子……那是宣国公府的世子爷?” 少女轻轻点头,便听见婢子轻轻吸了一口气,复又想问些什么,只是话到嘴边,到底是谨慎地咽回去了。 阮玉鸾不由得有几分想笑,这便是秋琇的好处了。 若是冬莼在,恐怕满脸上都写满不可思议,缠着她问个不停,很容易被人看出异样来。 秋琇温柔善良,沉稳内敛,是她最大的好处。 她什么也没问,只是憋了半日,方才低声道:“若是他真能成事……娘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她并不回应这话,指尖笼在宽大的袖间,摸到了那枚玉佩,触手生暖。 其实她也觉得,希望渺茫。可是,这枚“定情信物”总是给了她一颗定心丸,像是未来有了指望一般。 二人的事能不能成……她都不会责怪他这一片想要救自己出泥潭的心意。 第五十七章 说动太太 阮玉鸾来到寺庙门口时,便发觉几人都已在了。 太太面色阴沉,阮玉熙被她说了一通,双眼也是红肿的,不太服气的模样。 乘上马车回府,一路上少女都想着自己的事,未曾留意到四娘子一直盯着她瞧,轻轻哼一声。 “你很羡慕我吧?”阮玉熙抬起指尖,露出手腕上的血玉镯子,“我这个比你那个素色的,可要贵得多了。” 说着,她像是总算找到了可以出气的点,扬眉吐气。 “俗话说得好,什么样的人配什么样的东西……人只有认清自己,才能走得长远。” 想不到,这话竟然也可以被阮玉熙用来嘲讽自己了。 三娘子见不得她那轻狂样,翻了个白眼,扭过脸去了。 阮玉鸾并不觉得气恼,她抬起眼眸,落在少女眉飞色舞的脸上,语气柔缓。 “是,这样的好东西……也只有四姐姐才般配。四姐姐得王妃娘娘青眼,”她唇角笑意加深,“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回府之后,太太便大发雷霆。她还是这府里的当家主母,掌管内宅,眼皮子底下却出了四娘子这样的事儿,这是许姨娘挑战她的权力,怎能不怒。 阮玉鸾走进花厅里,绕过沉香木雕刻山水画的屏风时,恰好瞥见太太正在审问下人。 她指尖拎着一只食盒缓步上前,眸光自地上的婢子身上一划而过,朝太太含笑见礼。 “给太太请安。” 纪氏眉眼倦怠,她也审了好几个人了,从里到外,给四娘子传递消息的,替她开门的,有几分乏力。 “你怎么来了?”开口时,语气还有几分不悦。 少女知晓她的不悦不是对着自己的,只是弯唇而笑,轻声细语道:“鸾娘听闻今日太太生气,连午膳都没吃,担心着,特意带了一些糕点过来。太太吃了,再审理他们也不迟。” 说着,上前将手中的食盒揭开盖子,露出内里的几样糕饼。纪氏淡淡瞥过一眼,只见是一碟红豆沙糕、一碟灯盏香糕和枣泥糕。 新鲜出炉的,闻着有一股浓郁的甜香气。 她便不由得眼眸微动,神色也缓和了几分。道一声“你有心了”,伸出指尖拿起一块糕饼,咬下一口,香甜软糯。 接着再审问那给四娘子传递消息的婢子,轻轻拧眉。 “你可还记得,我才是这府里的主母,却上赶着去给许姨娘母女传递消息!吃里扒外的东西!” 那被审之人,恰好便是桐花。 小丫鬟吓得面色苍白,大气也不敢出,隐约向她投来目光,像是在求救。 “拉出去,”太太吩咐道,“打四十板子!就在这庭院里打,给众人看看!” 话音落下,桐花早吓软了半边身子。阮玉鸾并不急着开口,等桐花被拖下去,打了七八板子时,她才做出一副,有些不舒服的模样。 “太太,依我看来,不如饶恕了那丫鬟。”她就低声开口道。 纪氏蹙起眉尖,“哦”了一声,“为何?” “太太向来待下仁慈宽和,”少女便娓娓道来,“如今重罚丫鬟,伤了丫鬟倒不打紧,只是太太的名声恐怕便会……” 纪氏的眼眸便不由得微微一变,抿唇不语。 见她神色松动,少女接着劝说道:“再说,父亲才进了京城做官……还没站稳脚步,若是咱们家一时不查,落得个苛待下人的名声,于父亲恐怕也有损害。” 这话说得倒也有理,纪氏沉吟片刻,高声道:“住手!” 她透过门外望过去,只见那丫鬟腰背上都是一层血,心里也出了这口气,冷静下来,吩咐柳妈妈:“给她找个大夫看看,拿些药吃就是了。” 柳妈妈连忙应着:“是。” 第五十八章 二公子惹出的风波 当晚,阮玉鸾便带着秋琇,拎着灯笼过去探望了桐花一回。 桐花腰上受伤,看着皮开肉绽,实则并未伤及筋骨。她敷上药膏,勉强下地来就要给少女行礼。 阮玉鸾连忙搀扶了一把,让她回榻上好生歇着。 她在榻边坐下来,看着桐花苍白的小脸,忍不住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你这一身伤……都是为我,”少女语气认真郑重,“你放心,我自然不会不管你。” 说着,便从秋琇手中接过一只小匣子,揭开来看,只见内里皆是药膏、补品和一笔银子。 桐花连忙道:“这也太贵重了……奴婢不能收。” “收着吧。”少女替她轻轻搁在榻边柜上,语气轻缓,“太太说了,你也只是个丫鬟,自然得听许姨娘的,不敢不从。她不会治你的罪,等你伤好了,仍旧回厨房里做事。” 桐花的眼眸不由得微微一亮,她很快明白是五娘子替自己说了情的缘故。不然,她从前也是见过太太罚人的……可不会挨七八下板子就完了。 “多谢娘子。”桐花心里门清,自然是越发的感激不尽。 阮玉鸾又安慰了她几句,便起身离去,让她好生休养,不必多想。 过些日子,便是端午佳节。符山王府那边,提前好几日便下了帖子过来,邀请太太跟四娘子、五娘子一起赴宴。 阮玉熙得知此事之后,倒是走路都比姐妹们高傲几分,听说许姨娘还花重金替她请人裁了几身新裙,整日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阮玉鸾也没被她放在眼里,有一回二人在回廊之下迎面对上,她倒是停住脚步,温声唤了一声“四姐姐”。 对方瞥她一眼,脚步不停地撞开她的肩头走过去了。 “真不知在神气个什么劲儿……”三娘子就替她打抱不平,“满心做着世子夫人的美梦呢,八字还没一撇吧?” 阮玉鸾笑一笑,不语。 何止是没一撇,符山王妃怎么会让她一个小官家的庶女嫁给自己儿子,想一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只是阮玉熙此时还看不清罢了。 临出门赴宴之前,倒是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 竹文院里的事,二公子夜里召一个他最近新仇的丫鬟侍奉,院里的其他人后半夜都被惨叫声吵醒了,起来一看,那丫鬟已经身下淌血,不省人事了。 有婢子连忙要去请大夫,却被二公子扇了一巴掌,怕事情被闹大,责令不许去。 他虽然昏庸无道,但却很爱惜名声,把这些烂事都捂在自家宅邸里,不泄露半分出去。 婢子们只好找来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妈妈,从花园中采了一些草药,喂那丫鬟吃下去。 却已经无力回天了。直到天大亮,听说身子都僵硬了。 这下再也掩盖不住,连忙去回禀了太太,纪氏气得倒仰,死在她儿子榻上,这可是大大的晦气。 她便吩咐人,将那丫鬟拖出去烧个干净,对外宣称是急病身故。 只是二公子,倒是因此而被吓得病倒了。 阮玉鸾使人打听了一回,听说那丫鬟当时的模样很是吓人。 她便不由得替那丫鬟感到不值,鄙夷二公子的所作所为。 一点担当也没有!若是能尽早请大夫,说不准也不会闹到这步田地。 说到底,是个没良心的玩意儿罢了。 阮玉鸾念了句佛,听说太太这几日为他的事,忙得团团转。 第五十九章 发疯 阮玉鸾便去探望了玉屏一回。 玉屏如今在大公子院落里,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受宠红人。 她有孕也有四五个月了,小腹隆起,着一袭枣红色罗裙,打扮简便,显得人温柔又端庄。 阮玉鸾发觉她比原先还胖了一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倒是多谢五娘子还记挂着妾身。” 阮玉鸾还给她带了一些补品来,二人闲聊两句,玉屏笑吟吟地起身送她出门。 从大公子的院落里出来,过个曲折回廊便是竹文院。 二人正说笑着,忽然间听见一道尖锐的怒骂声响起。 少女抬眸望过去,只见院门内,一名年轻的公子哥儿正对着把茶壶摔了的丫鬟责骂不止。 “你是怎么当差的?!没个眼力见的下贱蹄子,笨手笨脚,蠢笨似猪!” 如此辱骂已是罕见,他却似乎还不解气,抬手就打了那婢子两个巴掌,“你是打量着我不好,要去大哥院里伺候?你也不看看你那副嘴脸……” 把那婢子说得忍不住低低地哭泣起来。 少年又踹了她两脚,把人拖着转身进屋去了。 屋内接着再度传出瓷具砸烂的清脆声响,听着叫人心颤。 阮玉鸾便忍不住轻轻蹙起眉尖来,她记得,二公子从前不是这样的性子,即便阴毒,也都是关起门来私下轻轻罚丫鬟。因此一直抓不着他。 “二公子这是怎么了?” 玉屏倒是知晓内情,叹息着跟她低声透露:“听我妈说,二公子这么多年寒窗,也只考取一个秀才。他今年的乡试又没过,整个人呀,就跟疯了一般……” 难怪呢。 少女垂下眼睫,掩住眼底思绪,并未多言,跟玉屏道别后回去。 她这一年多以来,也算是体面几分。库房里太太老爷赏赐的东西和各院送的也都不少,因此赏赐起下人来也并不心疼。 毕竟银钱花出去,才能看得见效果。 她从钱匣子里取出八两来,让红梅悄悄地从后门上出去,找药铺买一样野荔枝果仁磨成的粉。 红梅应答着,趁夜色深沉便出了门去。再回来时,袖中便多了一样油纸包。 少女次日一早,便去花园中采来一些樱桃和桑椹,她采的时候,恰好三娘子经过,问起在做什么。 阮玉鸾便笑了笑道:“听说太太近日为二哥哥的事情忙得头晕,大动肝火,我便想做些降火的糕点给她。” 阮玉福闻言,倒是轻轻撇了撇嘴:“二哥哥是烂泥扶不上墙,自己作孽做多了,才会如此!” 她虽然有些不屑,可转念一想,讨好嫡母也能得几分好印象,因此上前来,跟她一块摘了一些。 阮玉鸾倒是欲言又止,虽说不像连累她,可许多话也不好直说。只能由着她去了。 二人一道做了一碟子桑椹樱桃糕和绿豆粥,送去正院给太太。 纪氏为儿子的事情着急上火,嘴边都起了一个大燎泡,见此便尝了一口粥和糕点,只觉心里熨贴多了。 看向二人的眼神,也随即温柔一些,点点头赞道:“你们有心了。” 一旁的阮玉熙倒是捧着茶盏,不敢像之前那样放肆,只是悄悄翻了个白眼,低声吐槽:“马屁精!” 闲聊几句,太太倒是想起一事来,轻轻蹙起眉尖,向阮玉鸾跟三娘子道:“你们得了闲,也做些糕点送给你二哥哥……他又落了榜,眼下有些心烦呢。” 阮玉鸾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一划而过的讥讽。他那可不是烦,而是再也装不下去了,便露出了真实面目。 少女跟三娘子对视一眼,起身答应着:“是。” 从正院里出来,三娘子便忍不住低声发牢骚:“真是麻烦事……五妹妹,你心灵手巧,不如便替我的那份一起做了,让我的丫鬟拿去竹文院,就当做是我的吧?” 阮玉鸾弯起唇瓣,微微点头:“也好。”她这样说着,心里却轻轻叹了一口气。 之后她又做了两三日的糕饼小点,派丫鬟跟三娘子的婢子一道,去竹文院送糕。 接着,便听闻二公子像是发了疯病一般,闹着说撞了邪,面色惨白,看见谁都害怕。 太太连忙带着奴婢赶过去,见他疯疯癫癫地蜷缩在榻上,看见人只会大喊些“秋兰你别来找我”、“如月不是我害你”之类的话语。 有好些密辛的内情,旁人闭紧嘴巴就罢了,偏偏是他这个当事人自个说出来的。 太太听着心烦意乱,劝说不听,只好抬起手扇了他一巴掌。 少年这下倒是安静下来了。她站起身来,便见屋内战战兢兢的丫鬟跪了一地,狠声吩咐。 “听好了,谁敢把这些疯话传出去!”她语气寒凛,“我扒了她的皮,发卖去花楼,听懂了么?” 丫鬟们连忙磕头不止:“是……” 第六十章 赴宴 太太为二公子的事烦忧,自然便顾不上管四五娘子要去符山王府赴宴之事了。 她把阮玉鸾跟阮玉熙唤去正院,简单交代两句要“事事顺从王妃娘娘的”、“懂规矩别丢了阮家的脸面”。便没什么其他话说了。 二人答应着,阮玉鸾退出来时,眼眸微冷。 倒是阮玉熙,似乎为了此次赴宴颇为郑重,还特意让许姨娘从外边买了西域得的胭脂香粉来。 四娘子每回见着少女,都是一副自己即将一飞冲天的模样,言语尖酸:“五妹妹跟我比起来,不论模样、才情都差得远了呢。” 阮玉鸾懒怠搭理她,只是见她如此得意,便也忍不住心生好奇。 查探锦绣院的事,少女使唤了她院里新来的青梧去做这件事。 青梧是她特意从新进府的这一批丫鬟中,托柳妈妈拨给她的丫鬟。却也有来头,这是楼姨母担心她得紧,特意买来一个丫鬟,调教好送来她身边的。 青梧生得不算出众,不过规矩都很好,对她唯命是从。 玉鸾很满意她,只是四娘子却不大高兴。 这样一来,紫薇斋中五娘子就有四个大丫鬟了,而她的贴身婢子还只有两个。 阮玉熙巴巴地跑去找太太诉说不公道,纪氏却说她身边已经有两位教养妈妈来,不肯让她加丫鬟。 因为此事,四娘子也颇为不满,见了阮玉鸾,总是眼睛长在头顶上一般。 青梧仗着自己初来乍到的身份,出手又大方,跟锦绣院里的小丫鬟们都混熟了,回来时把打听出的消息告诉娘子。 “原来如此……”阮玉鸾听着,眼眸中倒是划过一抹暗芒,“许姨娘为了这个女儿,当真是拼尽全力了……连巫蛊都想得出来。” 原来,许姨娘悄悄在自己房中拜邪妖,企图让女儿出人头地。 “这可不是小事。”秋琇便不由得轻轻蹙眉,细细道来,“先时有一位康姨娘……便是因此被治罪的,下场很是凄惨。” 原来原先有位康姨娘,也是阮大老爷从花楼里带回来的女人。那康氏也跟许姨娘一样,生得貌美,却是个惯会钻研歪门邪道的。 她嫉妒心重,见阮老爷宠爱其他女人便十分看不惯,不知从哪里弄来巫蛊娃娃,要把太太跟许姨娘几人都咒死。 是许姨娘先发觉出来的。她闻见康姨娘身上,有曼陀罗的香气。这种花有剧毒,而且香味粘腻,接触过后很难去除。 暗中回禀了老爷之后,老爷起疑心,便叫太太去查一番。 太太一查,果不其然,府中几位姨娘的生辰八字都被她贴在小人头上,用针密密麻麻地扎着。 她连忙把康姨娘抓起来,带去给老爷治罪。 阮老爷倒也心狠,一脚踹得那康姨娘吐出一口鲜血来昏厥,之后就被带去沉入池塘中溺毙了。 这桩事是多年之前的旧事了,连阮玉鸾也只听说有过一位康姨娘,后来病重死了,没想到内里还有这样的密辛。 秋琇踌躇着问她,要不要去回禀了太太。 少女的指尖捧着一只茶盏,微微摇头,语气微妙地眯起双眸来。 “暂且留着……”这是绝佳的把柄,说不定将来可以借此一举扳倒许姨娘。 端午这日,天上浓积云,看着阴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阮玉鸾站在府邸门口,抬起眼眸望着天色,她隐约记得,前世也是这样的阴雨缭绕。 成败在此一举。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便见阮玉熙款款而来。 她今日倒是跟前世一样的盛妆打扮,青丝被巧手高高挽作飞云髻,髻边插着两支金镶玉挑翠步摇,髻间插上一枝粉白色绢花,称托得人比花娇。 她今日着一袭桃粉色刺绣缎面裙,裙摆曳地,裙面上以金线绣着芍药花纹,在光线之下熠熠生辉,灵巧绝伦。顾盼神飞,犹如画中走出的仙子一般。 第六十一章 姐妹算计 她见了阮玉鸾这副素净打扮,倒是轻轻挑了挑眉。 “五妹妹今日赴宴,怎么打扮得这样素净?” 少女只是含笑回答:“我倒是觉得,这样轻便一些。” 方便行动。 阮玉熙打量她几眼,转瞬之间明白过来,轻轻嗤笑一声。 “也是……” 她傲气十足道,“五妹妹的那点衣裙,不过都是太太随手施舍的……即便穿了,恐怕旁人也瞧不见你呢。” 阮玉鸾并不生气,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话。 恰好这时,车夫将马车赶过来了,少女语气柔缓地开口。 “走吧,四姐姐。” 符山王府,是京城中的荣贵之家,当今圣上的亲叔叔,皇亲国戚,自然非同小可。 二人一下马车,便见已经有人在王府门口等候了。 看清那为首的人,阮玉鸾不由得呼吸微微一滞,骨子里沁出一股冷意来。 是云枝。 云枝着一袭碧绿色罗裙,掐着一抹水蛇腰,款款朝二人走来。前世未曾留意,此刻阮玉鸾细细看去,却觉得云枝也是个五官娇美的小美人。 “给两位阮娘子请安了。”她就端着架子,含笑问好。 阮玉鸾并无什么话说,抿起唇瓣,微微一笑算作回应。倒是阮玉熙像是见了亲人一般,上前亲亲热热地挽住了对方的胳膊,言笑晏晏。 “想必这便是王妃娘娘身边的大丫鬟云枝姑娘了?当真是干练的美人呢。”她一面往内走,一面滔滔不绝地不放过任何奉承拍马的机会,“王妃娘娘怜惜我,不然也不能有这见世面的机会呢。” 少女沉默地跟在后面,也不像四娘子新奇地四处打量,她前世早就把这座宅邸看遍了。 如今故地重游……只觉满心的屈辱和抗拒。 想到接下来的精彩戏份,少女的指尖因激动都不由得轻轻颤抖,被她很好地掩饰住。 说话之间,几人便来到花园之中的一间花厅内,摆开了筵席。 除阮家二人之外,还有一些其他官家的年轻娘子,符山王和王妃端坐于上首,看上去气氛很是融洽。 二人上前,向符山王夫妇低身行礼。 “给符山王爷、王妃娘娘请安了。” 缓缓站直身子时,阮玉鸾能感觉到,上首那阴暗而又露骨的眼神,先是落在了自己身上,一寸一寸地打量着。她强忍着作呕感,才没有露出什么神情来。 对方的眸光落在她的发髻之间,髻边一支含苞桃花图案的金簪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男人的眼神瞬间冷淡几分,转而落在她身侧的阮玉熙身上。 少女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被符山王妃含笑招呼二人入座。阮玉鸾便发觉,这席间的各家娘子实则都是一些低门户的,权贵人家不稀罕捧这个老色鬼王爷的局。 也只有如自己家这样,急着往上爬,不择手段的人家……才会把女儿送到权贵者榻上。 “王妃娘娘……”阮玉熙一心扑在那位符山王世子身上,见其并不在席间,便忍不住俏声问道,“今日是端午,怎么世子殿下却不在府中么?” 符山王妃脸上的笑意淡去几分,搪塞着岔开话题:“他今日去书院有事。云枝,去取两壶桃花酒来。” 云枝领命而去。阮玉熙不由得轻轻蹙了下眉尖,便见符山王妃解释道:“这是府上厨房自个酿的酒,取当年的新鲜桃花瓣酿造而成,味道香浓,两位娘子不妨尝尝。” 阮玉鸾听着,不动声色地拿起杯盏,轻抿一口。 前世也是在这桃花酒中掺了东西。只是……总不可能阮家两个女儿同时在符山王府喝醉,酒后意外,因此只有一只酒壶中是掺了其他东西的。 阮玉熙笑吟吟地奉承着:“王府里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 又跟王妃说笑两句,她站起身来,借口想去更衣,从侧门退出去了。 阮玉鸾便知晓,前世就是这个时候,阮玉熙知晓了符山王夫妇的真实目的,并且决定嫁祸于她的。 不一会儿,阮玉熙便回来了,不知是听见了什么,面色陡然变得苍白几分。她指尖攥紧袖摆,眉眼闪烁不定。 符山王妃倒是关心一声:“阮四娘子,可是哪里不妥?” 她缓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没、没有……” 很快,云枝便端着两只酒壶进门来了,将酒壶在二人面前的桌案上搁下。 “尝尝。” 阮玉鸾伸手拿起自己的那只酒壶,浅尝一口,轻浅一笑,称赞:“的确很是香醇。” 符山王妃的重点放在阮玉熙身上:“四娘子,你也尝尝吧?” 阮玉熙面色更白几分,颤颤巍巍地把自己桌上那只酒壶拿起来,倒了一点,抿下去,才道:“如五妹妹所言……很好喝。” 但其实,少女瞥见她拿袖摆做遮挡,把那酒水都倾洒在了衣裙上。 阮玉鸾便也站起身来,借口退出去。 她离开之后,阮玉熙的眼眸便忍不住落在她面前的酒壶上。 看上去……是一模一样的,只要悄悄地…… 就当她想要将二人的酒壶互换时,却听见少女轻声好奇道:“四姐姐,你做什么呢?那是我的酒壶。” 阮玉熙指尖的动作微微一僵,指尖不自觉地松开,一副心虚模样,“我……看错了眼。” 阮玉鸾想,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第六十二章 就将计就 阮玉鸾坐回席间,这时身旁的一位娘子找她说话,她转过眼眸,跟对方闲话两句。 那娘子似乎想要提醒她一句,但当着众人的面,却又不好说得太明显。 少女心知肚明,面上装出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来。 她耳畔听得一道细微的“啪嗒”声,眼尾余光瞥过去,果然瞥见阮玉熙才收回去的指尖。 她心下了然,却是装着什么也不知,拎起酒壶来,倒了半杯喝下。 很快,便感觉有几分晕眩,她指尖撑着额角,仿佛醉意上头,呼吸绵长。 想不到却是阮五娘子着了道……符山王妃眼眸中划过一抹轻蔑,这低门户的庶女之间互相倾轧,她倒也是见怪不怪了。 罢了,是谁都行……不过是个用来讨王爷欢心的玩意儿。 “四娘子醉了……”符山王妃便笑吟吟地吩咐婢子,“把她搀扶下去歇息,端一碗醒酒汤给她吧。” “是。”婢子应声,上前将那醉意上头的少女搀扶下去,阮玉鸾并不挣扎。 将人搀下去之后,王妃收回眸光,半含暧昧地跟符山王对视一眼。 后者很快心领神会地哈哈大笑起来,举杯敬众人。 “来,今日端午佳节,诸位畅饮啊……” 阮玉熙意识到他二人之间微妙的互动,和即将降临在阮玉鸾身上的命运,心口微慌,深深吸气,喝下一口茶水抚平心跳。 这都是命中注定的……她安慰自己,阮玉鸾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也都是她的命数! 她只是换了一下酒壶而已……是她自己愚蠢,察觉不出异样! 那婢子搀扶着少女,一路往花园中僻静处走去。 七拐八拐的,到了一间荒凉废弃的院落内,少女睁开双眸,眼底是一片清晰。 她伸出指尖,在对方即将出口的惊呼之前,劈在她后颈处。 丫鬟软软地倒下身子,这是阮玉鸾提前练的招数。很快,秋琇从暗中现身,接过她手中已经深深昏迷不醒的婢子。 “我这位四姐姐……”少女不由得轻声感叹,“还真是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 哪怕重来一次,她也没有半点犹豫地,要把自己推入深渊之中。 秋琇也目睹了全过程,不免胆颤心惊,“符山王府胆大包天也就罢了,四娘子竟也这样坑害娘子……” 若不是娘子觉得事情不对,让楼家提前打听了内情,做好准备,如今恐怕不省人事的便是她自己了。 好歹也是同父异母的姐妹……阮玉熙其人心性阴险毒辣,可见一斑。 “如今可该怎么办?”秋琇咬唇,或许连她自己也未曾发觉,她已经完全听从阮玉鸾的安排指挥来做事了。 “不必担心,”少女眼底划过一抹暗芒,“我会让她自食其果的。” 符山王略喝了几杯,便装作不胜酒力,被丫鬟搀扶了出去。 阮玉熙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似乎正是阮玉鸾被婢子搀走的方位。 她心中隐约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心跳加快得自己都有几分害怕。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便见秋琇回来,神色惊慌失措地朝她低声道:“四娘子不好了……五娘子她……” 这话吞吞吐吐的,显然出了了不得的事。 阮玉熙心念一动,便想向符山王妃回禀,坐实此事。 秋琇拦住了她,循循善诱:“四娘子怎么犯起傻来了?您跟五娘子是自家人,若是她真出了什么差池……传出去,您的名声只怕也不好听呀。” 这也有理,阮玉熙顿住脚步,听她说道:“还是咱们悄悄去看一看,确定了情况再做打算吧。” “那……我就去看一眼吧。” 她一时心绪不宁,想着坐实了阮玉鸾跟符山王的事情……自己才好脱身。 听秋琇这话倒也没察觉出什么异样,跟着对方起身离去。 阮玉鸾缓步迈入厅堂之间时,便见符山王妃的神色也不由得微微一变。 她轻轻蹙起眉尖,一时倒是有几分混乱,却也不得不把这出戏演全套:“五娘子喝了醒酒汤,可觉得好些了?” 便见少女轻轻弯起唇瓣,望着她的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多谢娘娘记挂着……我喝了醒酒汤,就好很多了。” 说着,倒是缓缓道来:“来的路上,倒是看见四姐姐神色匆匆,不知是要去做什么呢……” 第六十三章 阮玉熙的失心疯 符山王妃认真地打量了一眼她的神色,心下便有了计较。 “不、不好了!” 少女话音落下,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道惊慌失措的回禀声。 符山王妃抬眼看去,正是面色迟疑的云枝。 她轻轻蹙了下眉尖,心里已然知晓发生了何事,站起身来,跟随吞吞吐吐的云枝过去看。 在经过面色如常的阮玉鸾时,忍不住侧过脸,意味深长地瞥过她一眼。 符山王妃也是特意流露出今早的神色,引得一众女客不由得纷纷起身,跟随她来看热闹。 毕竟符山王府的好戏,平日里可难看见。 符山王妃来到她提前准备好的僻静的院落里,才走到门边,便听见内里传出一阵女子暧昧的低吟。 她是过来人,一听便知好事已成。 妇人伸出指尖,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那榻上纠缠在一起的两具躯体还因药的作用,浑然不觉。 见此情形,有胆小的小娘子不由得惊呼出声,众人窃窃私语起来,那内里忘情的二人方才回过神来。 符山王倒是似乎见惯了这种事,从榻上下来,顺手扯过架子上备好的衣衫,质问了一声。 “王妃,还不快控制局面。” 符山王妃便微微冷笑一声:“王爷把事都做完了,才想起来要妾身解决呀?” 话虽如此,但阮玉鸾心知肚明,他们夫妻二人也不过只是做给众人看的罢了。 符山王不再多说什么,粘腻的眸光从一旁沉默的阮玉鸾身上扫过,却也知晓跟她是不可能了,只是拍了拍王妃的肩头。 “别委屈了阮侍郎的女儿……给个名分吧。” 说完,便抬脚离去,让跟他狼狈为奸的妻室处理此事。 少女听着,心底微微冷笑,若说虚伪,不外如是符山王这样的人! 云枝拿桌案上的茶水,泼了一杯到那榻上的阮玉熙脸上。 她这才回过神来,见自己身无寸缕,很显然知晓方才是发生了什么事,崩溃地抓狂起来。 “不……不,怎么会这样!” 符山王妃走上前去,动作轻柔地替她把衣裳套上,语气柔婉。 “四娘子……往后你跟我就是一家人了,咱们一同侍奉王爷,真是有缘……难怪我这样喜欢你呢。” 阮玉熙不可置信,浑身颤抖着,双眸怔然。可是做符山王府的世子夫人……跟做一个比她父亲还要年长的恶心臃肿男人的妾室,她当然分得清孰轻孰重。 阮玉鸾站在门边,安静地望着阮玉熙绝望的脸庞。 这就是前世的自己……所承受的一切。这才仅仅是个开头呢,来日方长。 阮玉熙的眼眸,四周混乱地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她身上,淬了毒一般的狠戾。 “是你!是你陷害我!” 她被秋琇哄骗出去,说要带她去看阮玉鸾的好戏……她迈进屋内,便闻见一股浓郁的奇异香气,意识骤然昏沉。 接着醒来……便是如今这副场景了。 她不是傻子,这一看就知道是被人阴害了一把! 阮玉熙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下地冲到阮玉鸾跟前,便要扇她。 少女伸出指尖,牢牢地握住她的纤细手腕,语气似乎有几分不明所以。 “四姐姐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四姐姐原先,不是对嫁进符山王府一事,很是热衷么?” 四娘子狠狠地咬住唇瓣,几乎到发白的地步。 那怎么能一样……她想嫁的是世子啊,而不是给年老的符山王做什么妾室! 她早就打听过了,符山王名声在外,一直流传着他喜欢摧残妾室的传闻。 一想到自己竟然中了她的计谋,阮玉熙只觉心里呕血一般憎恨。 “你这个贱人!”她辱骂不休,“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 明明知道什么?明知给符山王做妾是个不归路,还要推自己上去? 她没有说完,但二人之间都心知肚明。 “四姐姐,那你呢?”阮玉鸾轻飘飘地反唇相讥,“你也明明知道啊……不是吗?” 可是她得知此事之后……做得第一件事,便是将二人酒壶互换,好让自己,代替她坠入地狱。 她只是没有成功罢了。可前世,却是成功让自己,做了她的“替死鬼”的。 阮玉鸾憎恶她,无可厚非。 不仅仅是她,符山王夫妇、云枝……前世害她的每一个人,她都不会放过。 见她很明显知晓自己的所作所为,阮玉熙瞳孔微缩,随即咬紧唇瓣,一字一句。 “巧言如簧!你这个小贱人……” 说着,她便想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划破少女的脸颊。 阮玉鸾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微微收紧,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却让她动弹不得。 凑近阮玉熙耳畔,她双眸紧紧地盯着对方的眼眸,一字一句。 “你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任由你欺辱摆布的蠢货?这一次,谁也不能算计得了我,我绝不会再中你的计了……” 她加重语气,“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的语气,犹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那样冷凛狠意。 是,她是早有预谋。她前世在符山王府中,某一日被王妃赏赐了一支桃花簪子戴上,恰好这时王爷过来,便起身迎接。 谁知对方走上前来,便扇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毫不留情地把簪子从她头上取下来,扔到地上去。 “府里人都知道……我最厌恶桃花,你这是要跟我对着干?贱人!” 她之后再去询问王妃,符山王妃只是慵懒地笑了笑。 “那个呀……是我忘了告诉你了,真是抱歉。” 什么抱歉?分明是她故意为之。阮玉鸾心知肚明,后来暗中打听,才知道符山王曾经纳了一位姨娘,那姨娘却早就心有所属,被强抢进王府的。 那姨娘心有不甘,趁晚上房内只有二人时,便拔出头上的桃花簪子,发了疯一般刺杀了符山王。 他虽没死,从此却再也见不得“桃花簪子”这个东西。 阮玉鸾前来赴宴特地戴上,就是为了恶心对方。 阮玉熙怒从心头起,伸出指尖拿着瓷片就要划她。 少女眼尾余光瞥见一抹进来的黛绿色裙摆,惊谎失措地叫出声:“不要,四姐姐你冷静——” 下一瞬,她抬起阻挡的手臂上便被狠狠地划了一道,传来刺痛,少女面色苍白起来。 纪氏一进来便看见这一幕,不由得蹙紧眉尖,呵斥道:“四娘子失心疯了!还不快把她拉开?” 第六十四章 发狂 阮玉熙被丫鬟们慌忙拽开时,指尖还紧握着那块瓷片,大有还有上前伤人的架势。 那阮玉鸾则是被这一下划伤,似乎吓得腿软地瘫倒在地上,指尖捂住自己的小臂,淡青色的袖摆,不断有浓郁的血色洇染出来。 “这都是闹什么?”纪氏青筋暴起,难得如此大怒。 阮玉熙指向少女,气疯了一般,口中不干不净地咒骂着:“贱人害我!” 纪氏看看阮玉熙,她发髻松散,衣衫不整,整个人跟疯了一般死死地盯着阮玉鸾。 反观少女,却只是一袭淡色罗裙,看上去柔柔弱弱如细柳扶风。她捂着小臂,有血痕缓缓溢出,面色苍白,被如此咒骂,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眼眸中氤氲起水色,却只是细声细气地解释。 “太太……鸾娘实在不知,四姐姐她为何要如此说我……” 说着,眼中便坠下豆大的泪珠儿来。 她一向乖顺听话,纪氏心中的天平自然天生就有歪斜的方向。 “她满嘴污言秽语,”太太冷声吩咐柳妈妈,“把四娘子的嘴堵上,灌一碗安神定魄的汤,等她恢复神智了再说话!” 柳妈妈连忙应一声,上前拿干净的罗帕塞进阮玉熙口中,让她不得开口。 再看阮玉鸾的伤势不轻,她轻轻蹙眉,吩咐人道:“愣着做什么?五娘子伤成这样,在此不方便,还不快把她送回府去,赶紧请大夫!” 这一句话音落下,阮玉鸾便知道是暂时将她摘出了今日这一番混乱之事了。 毕竟阮家,总不可能折进符山王府两个女儿。 她暂时保全了自己,轻轻呼出一口气来,被急得团团转的秋琇张罗着送回去。 回了府中紫薇斋,管事妈妈连忙请了大夫进来,替她看诊上药,拿白缎子将伤处包裹细致,才算疼得好些。 “娘子今日,”待人都走了,秋琇便忍不住蹙紧眉尖,低声开口道,“未免也太惊险了!” “稍有不慎……此计划便不能成,娘子也脱不了干系。” 阮玉鸾胆大心细,此计划实在惊人得紧,稍有差池,恐怕便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少女闻言,眼眸中却流露出些许光芒来,她轻声,语气却十分坚定道:“可是你瞧……我做到了。” 不仅仅是这一件事,往后她会一步步改变自己的命运,让前世算计坑害自己的敌人……都付出代价。 柳妈妈让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把阮玉熙制住,熬了一碗安神汤药灌进她嘴里去,好一会儿,少女才安静下来,仿佛筋疲力尽一般。 她被重新梳妆,送进了花厅之中。绕过屏风来,便见厅内坐着太太跟符山王妃二人。 “既然出了这样的意外……倒也算是我家这位四娘子,跟王爷投缘。”纪氏淡淡含笑,粉饰太平道,“如此,那就趁此机会,把这一桩亲事定下来吧?娘娘说呢?” 符山王妃唇角蕴含着一抹讽刺的笑意,掠过进屋来的少女,轻轻点头。 “是这个道理,熙娘能进府来同我做伴,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她二人三言两语之间,仿佛就要将此事定下来。 阮玉熙双眸恍惚,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冲上前去拉扯纪氏,口吻愤恨。 “你觉得我是许姨娘的女儿,就是不想见我好!” 第六十五章 咽不下这口气 太太皱紧眉尖,让人把她拉开,指尖轻轻拂过自己袖摆上沾染的灰尘。垂下眼睫,见四娘子对她怒目而视,倒是有几分好笑起来。 “你一介庶女,嫁给当朝权倾朝野的亲王,难道还委屈你了不成?” 阮玉熙哑然,却忍不住咬住唇瓣,反唇相讥:“若是太太有女儿……也舍得把她嫁给符山王么?” 这话便叫符山王妃不大高兴,淡淡瞥过她一眼,讥笑道:“能侍奉王爷,是你几辈子积福……难不成,阮老爷在府中也瞧不上我们王府的门第?” 这话说得便重了,今日这一出戏,纪氏其实也算是默认的。就是是为了跟符山王府结亲,闻言连忙陪着笑解释。 “她小娘子家的,懂什么?” 说着,便让人把四娘子拉下去。柳妈妈正要上前,却被少女咬了一口,不依不饶的模样。 太太皱紧眉尖:“你……” 这时,却见门外传来一道脚步声,是符山王。 符山王换了一袭紫檀色金线刺绣蟒纹缎面衫,他本就身材臃肿,愈发显得犹如一座山般高大,眉眼冷冽而微妙。 他来到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女身前,蹲下身,伸出指尖抬起她的下巴。 因肥肉而堆腻在一起的双眸眯着,眼眸中散发出阴暗的光芒来,“怎么?做本王的女人……你很不情愿?” 这话叫阮玉熙哪怕不情愿也不敢说出口,她轻轻咬住唇瓣,想起传闻中符山王府后院离奇死去的那些女人,摇了摇头。 “臣、臣女……没有不愿。” 符山王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指尖,弯起唇瓣,淡淡一笑。 “那就好。” 于是这一桩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据说阮玉熙被送回阮府时,听闻此事的许姨娘当场晕厥过去,再醒来时便去求见阮老爷,如泣如诉地求他开恩。 阮老爷也知是委屈了阮玉熙,可实则女儿们在他眼中看来并无哪个是特别的,因此只淡声安抚许姨娘。 “你还有大哥儿,大哥儿有出息,将来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四姐儿的日子自然也就好过体面了。” 话虽如此,可许姨娘还是觉得心里隔应得紧。 谁家好人会把女儿送给那样老谋深算,内宅妻妾成群的老色鬼做妾室? 四娘子回府之后,便被太太以“安心在家中备嫁”的由头,让两个宫里来的老嬷嬷严加看管。 连晨昏定省都不必出来,更别说平日里出门透气了。连许姨娘也只得见她两三回,听阮玉熙崩溃哭诉“是阮玉鸾害了我”,她越发心焦,急得吃不下也睡不好的。 某一日早起去请安时,满脸憔悴的许姨娘的眸光便忍不住落在了那一袭浅绿色罗裙的少女身上,隐约透出愤恨之意。 “怎么说……好歹也是自家姐妹,”许姨娘意有所指地低声忿忿道,“怎么能就这样设计陷害?” 阮玉鸾听着,倒是神色平静,犹如没听懂她的弦外之音,伸出指尖拿起茶盏,忽然间蹙紧眉尖,指尖一颤,便将碗盏跌到了地上。 旁边的三娘子连忙关心地看过来:“五妹妹没事吧?” 少女面色微微苍白,轻轻摇了摇头,指尖拂过手腕处包扎的纱布,语气轻缓。 “只是这只手……还有些使不上力气。” 三娘子便问道:“听说是四妹妹发狂,伤了你?” 阮玉鸾没回应,只是这神情,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未尽之语。 众人的眼神便微妙几分,六娘子也关心了一下她的伤情。许姨娘神色一变,才想发作,便见太太伸手搁下茶盏,发出不轻不重地一声“啪嗒”,眸光落在她身上,语气冷淡。 “好了,此事不必再提。”纪氏道,“当日孰是孰非,许姨娘你自个去打听,便知道是她的过错了。” 许姨娘指尖绞烂了罗帕,呼吸不稳。 她当然知晓自己女儿也并非那样无辜,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清楚她打得什么算盘。 如今算盘落空,还被人反将了一军!叫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第六十六章 出手拉拢 过了端午,或许是为将此事平息,也是为了给外人看看阮家的兴旺。过不了一个月的乞巧节,阮家办得很热闹。 也算是个大节气,已出嫁的两位娘子都回门来,男客在前院,摆开了筵席由阮老爷招待,一众女客则在正院花厅中说笑。 阮玉鸾时隔小半年见着大娘子,年轻的妇人身着一袭秋香色罗裙,小腹隆起,看着比之前圆润一些,气质间增添了几分温柔。 原来大娘子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喜上加喜,愈发热闹。 午间用膳时,分了两桌。 一桌太太和大娘子、二娘子和阮玉鸾,以及大小白姨娘,算是正院的人。 一桌许姨娘带着苏姨娘母女还有杜姨娘母女。 这是将过年使的八仙桌都拿出来了,桌子大,离上首跟大娘子说笑得热闹的太太挺远,倒是方便说话。 阮玉鸾身旁,坐着的便是回来的二娘子。 二娘子仍旧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一袭湖蓝色水波纹罗裙,上身搭配一件雪青色薄衫,青丝挽作倾髻,插上两支玲珑八宝玉簪,显得人素净又清丽。 二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二娘子是嫁过去做继母的,阮玉鸾难免感叹一声。 “二姐姐要保重身子……上要侍奉公婆,底下还有襁褓之中的继子要教养,想必日子过得也艰难。” 二娘子的眸光便不由得落在她身上,知晓她担心自己,心下一暖,轻声问道:“你跟四妹妹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是出嫁女,在外头听见的风言影语也当不得真,只是回来见太太,又不是亲生母女,这样的事不光彩,并不会把真话告诉她。 阮玉鸾便将那事简洁明了地说了一遍,二娘子听着,眉心轻轻蹙起。 “那你可要当心,”她的眸光透过众人,落在席间的许姨娘身上,口吻喃喃,“你让四娘子吃了这么大的亏……许姨娘的手段也不简单。” 少女的眸光便也随之望过去,只见许姨娘指尖捧着一只茶盏,轻轻抿下一口,低垂着双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收回眸光,语气轻缓。 “见招拆招。” 如今一大家子都在京城里,也不着急回婆家,阮大老爷喝了几盏酒,醉意上头,索性让亲友多住两日,好享一回天伦之乐。 于是女眷们还是在正院中说笑闲聊,至用过晚饭,方才渐渐地散去。 天色昏沉,阮玉鸾回了紫薇斋。今日高兴,又在席面上,都是长辈,哪有敬酒不喝的?少不得喝了几盏,出来一吹凉风,便觉得有几分头晕。 秋琇替她卸解了发髻钗环,换上日常衣裙,便见少女还是蹙着眉尖,不大舒坦的模样。 几个丫鬟都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秋琇沉稳,吩咐道。 “冬莼,你去厨房里向桐花要两样清淡的糕点来,正好解解酒气。” 冬莼“哎”了一声,转身离去。 晚上的厨房还是忙碌着,预备次日的备菜,冬莼一进厨房,便见桐花正在忙着切菜,见她过来,笑吟吟地擦汗。 冬莼把秋琇的吩咐跟她说了,桐花应一声,干脆利落地把蒸笼里的糕饼端出来三份,替她装上。 桐花忙得脚不沾地,冬莼便也不多说话,拎着食盒转过身离去。 只是才出门,便见一名粉衣婢子迎上前来,笑着唤了她一声。 “冬莼?” 冬莼仔细望过去,便见来人是冬霜,从前跟她一起入府的丫鬟。 见着故人,她也不由得轻轻一笑。冬霜拍了她一下,叫她等着,便进了厨房里。 冬莼便站在门外,过了一会儿对方拎着食盒出来,二人一道往外走。 “你在五娘子房中当差,”冬霜忍不住问道,“五娘子待你不算好吧?不如来锦绣院,许姨娘出手阔绰着呢。” 这话便有些莫名其妙,冬莼瞥她一眼,语气认真。 “我在五娘子身边侍奉得好好的,才不想走呢。” 她记仇得很,记着上回四娘子把她家五娘子脱落水中的恩怨。 冬霜观察她的神色,假装随口一说:“哎呀,我这不是担心你么?” “如今有正院里来的秋琇姐姐,”冬霜觑着她,含笑打趣道,“你在五娘子身边,怕是快排不上号了吧?” 冬霜就幽幽叹息一声,似乎为她感伤,“也是,秋琇姐姐样样精通,娘子还要你做什么呢?不过是替她打打下手。” 虽然冬莼自己也觉着如今五娘子更加倚重秋琇,可她看着,也不得不承认秋琇沉稳有手段,自觉不如。 娘子在高门大户中生活,事事谨慎小心,有了秋琇助力,也能过得顺心一些。 冬莼心里只是替娘子高兴,并不觉得自己受了冷落。 她就忍不住皱了皱眉:“主子的事情,可不兴你我私下议论。” 冬霜如今是锦绣院的人,她不可能没有半点戒心。而且一见面,便满脸含笑,那笑容底下似乎藏了一些什么似的。 见她这样正色,冬霜打着哈哈道:“我也不过随口闲聊罢了,何必当真呢?” 说着,很快到了分叉口,她飞快地往冬莼手中塞了一个物件,看似热情道:“拿着吧,手里有些银钱,才好傍身。” 冬莼被塞了个有几分沉的荷包,轻轻“哎”了一声,蹙起眉来。 “都是这府里当差的丫鬟,我怎么好要你的东西?我不要你的,快拿回去吧。” 这没头没尾地塞给她,算什么意思呢? 只见那冬霜却是一笑,意味深长道:“既然给你,拿着就是了……自然还有喜事等你呢!” 她这样说着,不等冬莼追问,便转过身走入了黑沉的夜色之中。 怕惊动众人,她也不敢追上去,只好拿着荷包回来,四下无人时解开荷包一瞧,内里是两只玉镯子和两支金簪子。 她不由得心惊,再看那簪子华贵异常,绝不像是冬霜自个儿的,心口便沉闷几分。 冬莼便拿着这荷包,进了内室中。 少女倚靠在榻上,吃了几口清淡的糕点,精神也好了几分。 只见冬莼上前,把荷包搁在桌案上,又把今晚遇见冬霜的事情仔细诉说一遍,轻轻蹙起眉尖问她。 “娘子……你说冬霜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冬霜,”少女听着,神色也不由得冷淡几分,“是许姨娘的意思。” 冬莼犹自不解。 阮玉鸾伸出素白指尖,拿起其中一只白玉镯子,对着烛光细看,莹润清透……当真是好东西。 “许姨娘也算是花了大价钱了。”她轻声问道,“冬莼,你今年多大了?” 冬莼眨眨眼,老实回答:“今年十六,我是年初生辰。” “还有小半年便十七,可以说亲事了。”阮玉鸾语气微妙,“许姨娘是想借此……离间咱们呢。” “我尊重你的选择。”她抬起眼眸,望着眼前这个老实本分的丫头,她跟了自己两世。前世落得那样的下场,今生若是决定离开自己,她也绝不会怨恨。 “冬莼,若是你想听许姨娘的安排,出人头地,我也不会拦着你,我会添上一笔厚礼,送你出阁。” 冬莼再如何,也忠心耿耿地跟了她两世,她绝不会薄待她,该有的风光不会让她比人少。 闻言,却见冬莼轻轻摇了摇头,她双眼染上一抹绯色,咬住唇瓣,低声问道:“娘子,是不是不要冬莼了?” 这话说得心酸,少女伸出指尖,轻轻握住她的,柔声解释。 “不是,我没有不要你,我只是想着,你会不会有自己的想法。” 那她自然没有逼迫对方留下来陪自己的权力。 第六十七章 收买 闻言,却见冬莼轻轻摇了摇头,染上泪光的双眸中闪烁着坚定的意味。 “冬莼一直陪着娘子,楼姨娘病逝之前交代过的……要我好好照顾娘子。” 她还记着这句话,阮玉鸾心头一软,握紧对方的指尖,语气温缓。 “我明白了……” 次日午间宴会,在花园中搭起了戏台子,特意请了京城中有名的戏班子来唱曲。女眷们便在戏台对面的湖心榭中坐了,各自说话。 太太是主家,跟大娘子二娘子这两位娇客坐在前头的大花厅里,后头设着各样轻纱帐子的内间,便坐了余下四位未出阁的娘子。 隔壁,便是专给姨娘设的暖阁了。 阮玉鸾指尖捧起一只杯盏来,轻轻抿下一口,便听得耳畔一声低唤。 “娘子……” 她转过眼眸,见是冬莼,带了点不安地朝她低声道:“冬霜找我讨教针线活儿。” 这话自然是个幌子,哪里就需要这会儿讨教了?少女心知肚明,却是微微点头,神色如常。 “去吧。” 冬莼便跟着一脸笑意的冬霜走出了亭榭。 阮玉鸾收回眸光时,忍不住轻轻落在一旁纱幔后头,跟白姨娘说话儿的许姨娘。 许姨娘唇角的弧度似乎愈发灿烂,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对方的眸光也从自己身上一划而过,蕴含几分讥讽。 像是在说,“你的丫头也没那么忠心,轻易就被收买了。” 阮玉鸾收回眸光,只当做没瞧见。 过了一会儿,她眼尾余光瞥见,许姨娘站起身来,一抹水红色的裙摆从侧门后出去了。 冬莼再回来时,眉眼之间便带了一抹轻松。 她凑上前来,拎起茶壶替她斟茶,因这动作,二人之间的距离也随之拉近。 “……许姨娘的算盘,是叫我去给二公子做妾,将来就是半个主子了。”她便轻声细语地回禀,“我回了她,说我没那个心气,许姨娘也没了话说,便叫我回来了。” 阮玉鸾眉眼之间,便不由得划过一抹怒气。 真是好算计!她以为至多不过推冬莼给大公子,抬举做个姨娘也就罢了。 许姨娘却舍不得自己儿子,反而把这好端端的小姑娘往二公子推! 如今算盘落了空,少女留意她回来时,脸上的笑意就淡去许多,看着有几分勉强和不耐烦了。 少女收回眸光,低垂着眼睫,指尖笼在宽大的袖摆中,便有了思量。 阮玉熙出了事,许姨娘便把矛头对准了自己……倒是要再给她找点事做,省得她铆足了劲儿往自己身上使。 阮玉鸾的眼眸,便不由得从大小白姨娘身上一划而过。 当日宴会结束之后,太太派人送走两位已出阁的娘子,自然还有宴席要收尾的事儿。 阮玉鸾便留了下来,嗓音温软道:“我来帮太太吧。” 她在正院的花厅中留到天色擦黑,才将那些礼金理顺。 纪氏连日忙乱,有她帮忙也好得多了,跟少女说话的口气,便不由得柔和几分。 “辛苦鸾娘了……”她伸出指尖,眸光扫过少女眼下的乌青,从手腕间取下一只玉镯来,便要替她戴上,“这是你应得的。” 阮玉鸾却是伸手又把那镯子推了回去,含羞道:“太太是嫡母,给太太帮忙,本是做儿女应当的。” 这话说得熨贴,纪氏双眸愈发柔和几分:“你是个好孩子,难得的沉稳内敛。” 第六十八章 奚姨娘 这名义上的母女二人,便难得坐在一处,说了一会儿闲话。 阮玉鸾捧着茶盏,神色间便露出几分欲言又止来。 “今日倒是听见了一句话……”她小巧的瓜子脸上便不免迟疑道,“是许姨娘说的。” “哦?”纪氏的神色便不由得认真几分,“她说的什么?” 少女轻轻咬住唇瓣,低声回答道:“鸾娘也只依稀听得一句……是许姨娘在训斥杜姨娘,说杜姨娘这样年轻,却是个不下蛋的……这句听不太懂。还说如今两位白姨娘都是偏向正院的人,她倒是势微了……得再抬举一人露脸得宠才好呢。” 少女故意说了一句略显粗鄙的湖州俚语,果见太太面露鄙夷之色。 “不怪你听不懂,”太太便忍不住唾一声道,“这原是湖州土话……许姨娘便是湖州人士呢!” 纪氏说着,细细琢磨了这段话,微微冷笑一声:“她倒是心气儿高!难道还想跟我这个正头太太,分庭抗礼不成?” 这话阮玉鸾便不好回答了,低着头没做声。 也不需要她再说什么了,有了这么一段,便足够太太琢磨去了,再说反而画蛇添足。 让夏月挑灯将阮玉鸾送回去,柳妈妈端着茶盏,才伸手撩起门帘,缓步入内,便听见内里传出一声冷笑。 “好个许清艳,真是诡计多端!” 柳妈妈将茶盏搁在茶几上,劝说了一声:“太太喝口茶,消消气。” 便见太太神色阴晴不定,伸出指尖抿了一口,她平复下来心情之后,忍不住低声道:“你说五娘子的话,是不是真的?” 柳妈妈眼前浮现出那位少女亭亭玉立的身影,莞尔而笑,温缓柔和。 可那笑意,却似乎从未到达眼底。 有些事情,你说她聪明,那真是智多近妖。可有些事情,又似乎豆蔻年华的懵懂不知。 连柳妈妈也看不透她,试探不出虚实。 “兴许就是呢,”柳妈妈压低几分嗓音,她还惦念着当时玉屏的事,总要多少帮着些五娘子的,“要说聪慧伶俐,这府里几位娘子中五娘子算是屈指可数的了。” 纪氏眼前,便不由得浮现出少女沉静如海,像是什么事都不往心间搁的模样。 她的眼眸便沉了一沉:“那咱们可得防备起来了……过几日,你便仔细挑选一下正院里的丫头,看看哪些有资质的。” 柳妈妈低声应着:“是。” 过了几日,阮玉鸾便听闻正院里一个名唤“香雪”的二等丫鬟被送去前院书房侍奉笔墨,不出三日便被老爷相中,做了通房丫头。 又因她是太太举荐的人,很快便抬了姨娘,她本姓奚,人称一声“奚姨娘”。 阮玉鸾去正院请安时,见过对方一面。那奚姨娘生得年轻貌美,身段窈窕,而且极是温柔小意。听说原先是戏班子里出来的,戏班解散才被卖为奴身,唱得一手好曲儿。 阮大老爷很爱听她唱曲,婉转动听。 这分明便是太太刻意弄出来跟许姨娘分宠的,甚至连擅长歌舞都差不多。 许姨娘见了这位奚姨娘,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阮玉鸾还是少见她脸上没有挂着笑的,往常不论如何,总是要带着笑。 第六十九章 新宠 许姨娘进门时,恰好听见朱姨娘跟杜姨娘在谈论这位新宠。 “昨日我去书房给老爷送汤,”朱姨娘就感叹道,“可听见那歌声了,跟黄鹂似的,婉转悠扬,可是好听呢!” 杜姨娘便也笑着凑趣:“太太这一送,可是送到老爷心坎里去了。” 她们一个年老色衰,一个宠爱浅薄,都已不盼着老爷再想起二人了。 只是这话,却是戳在了长年得宠的许姨娘心口上。 “不过是个戏子罢了!”她走进来时,恰好听见这话,就忍不住语气低浅道。 杜姨娘是倚仗她过活的,因此轻轻咳嗽一声,轻轻笑着捧起她来。 “是了,她自然只是昙花一现,哪及得上许姨娘得老爷的欢心呢?” 朱姨娘却是看不惯许姨娘这样,就撇了撇嘴,扭过头去。 恰好这时,只听得珠帘“啪嗒”一声轻响,一抹身影从内室缓缓走出,正是太太。 太太脸上既有压了许姨娘一头的畅快得意,又蕴含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苦涩,面色平静地在上首落座,缓缓开口。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话虽如此,可几位姨娘都清楚,她必定是听见了的。 朱姨娘便笑着捧场:“说太太眼光独到,奚姨娘这样得宠,说不准哪日就能有喜了。” 如此一来,若是诞下男孩,正院便有两个哥儿在手了。 太太的面色不由得缓和一些,浮现出一抹笑意:“那还要看奚姨娘的福分。” “是呀,”许姨娘便忍不住蕴含了一抹讥讽道,“太太这般贤德大度,果然是嫡妻呢,妾身等自愧弗如。” 太太的面色便淡去几分,淡淡地瞥过她一眼,正欲开口,便见一抹身影进来,笑盈盈地上前行礼。 “给太太请安。”来人正是被她们议论的奚姨娘,阮玉鸾便不由得轻轻打量着她。 只见年轻的女子身着一抹银红色瑞蝶纹妆花缎笼裙,腰肢纤细,外搭一件茜色绣云纹薄衫,青丝被巧手挽作圆髻,垂于脑后,一笑起来,发髻间的金簪玉环都随之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动声。 她的确是生得一副花容月貌,脾气比起许姨娘来,也更加外露,嬉笑怒骂。 奚姨娘一坐下,便忍不住朝几位姨娘笑道:“我听着,几位姐姐方才是在聊我么?” 几人面上便都有几分讪讪的。却又见她掩唇笑着,盯住了许姨娘道:“许姐姐,你怎么倒骂起自己人来了?” “你我都是下九流的出身,我是戏子,那姐姐你又是什么呢?岂不是比我还不干净。” 许姨娘是花楼里的清倌人出身,她讥笑奚姨娘出身低贱,的确是在打自己的脸。 阮玉鸾便见许姨娘也少见地面色一变,冷笑一声。 “你只求神拜佛,保佑你那点因年轻美貌得来的宠爱,能再长远一些吧!谁还没年轻过?少在这做出这副轻狂样儿给谁看!” 许姨娘向来是端着身段的,从未见过她如此直白地骂人,看来真是戳了她的肺管子。 她再也忍不下去,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太太脸上便蕴含了一抹笑意,跟奚姨娘对视一眼,彼此都畅意。 阮玉鸾冷眼瞧着,只觉这后宅中的女人,各有各的不容易。 太太有嫡室的名分体面,却得不到丈夫的欢心,不得不把别的女人推到他怀中,以巩固自己的地位。 许姨娘有宠爱却无地位,偏房侧室,一生都被太太压了一头,难登大雅之堂。 但她在这阮家的内宅之中,已然算是不错了——余下的朱姨娘、杜姨娘和苏姨娘之人,恐怕也只是逢年过节,才能跟阮老爷坐着说说话,还要时刻警醒着,不能越过太太跟许姨娘去。 如此便在内宅之中,磋磨了大半辈子时光。 而奚姨娘跟大小白姨娘,看着年轻貌美,很是得宠……然而内宅的女人,总都逃不过“色衰爱弛”这四个字。 第七十章 庶女相怜 阮玉鸾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未来……如今,她逃脱了前世被送给符山王磋磨,最终被王妃害死性命的下场。 可是往后呢?她的未来如一片浮萍,不知落在哪里,才是自己的终点。 她眼前,便不由得浮现出那一抹月白色挺拔如松柏的身影。 少女的指尖,悄悄握紧腰间的荷包,摸到内里一个坚硬的物件——是当日在护国寺中,殷叙赠她的玉佩。 少女便不由得轻轻叹出一口气来,心绪不宁。 过了几日,正是暮夏时节,宣国公夫人生辰,举办寿宴,特意下帖子,递到了阮符上来。 太太便照常,唤了三娘子跟阮玉鸾一道前去。 阮玉鸾心念微动,特意打扮了一番,着一袭樱桃红色罗裙,发髻也一丝不苟地挽起,斜斜地插上两支金镶玉簪子,有细细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晃动。 出门时,太太便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淡淡笑着夸赞。 “鸾娘生得如花似玉,年岁也大了,是该好生打扮一番。” 三娘子便也凑过来,朝她挤眉弄眼的:“五妹妹这是转了性子?今日可真是出挑。” 少女垂下眼睫,装作羞涩地抿唇一笑,并未多言。 她心里……自然是盼着能再见一见那位少年郎的。 进了宣国公府邸之中,还是那样的偌大,地形繁复,七拐八拐进了正院里,迈入花厅之中。 太太带着二人上前,给上首坐着的妇人低身行礼。 “……见过宣国公夫人,愿夫人长寿无疆!” 不知是否错觉,少女缓缓站起身来时,感觉到对方的眼眸,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了几分。 她抬起眼眸,落在这位宣国公夫人身上,上回她因阮玉熙从中作梗,未曾得见。 宣国公夫人是位中年妇人,看上去有几分病弱,着一袭枣红色缎面裙,外搭一件雪青色薄袄子,发髻间插着一支金凤簪,倒是显得端方贵气。 只是这还是夏日里,热暑时节,便要着袄子,看得出来身子骨不佳。 “阮家太太,”宣国公夫人的眸光扫过眼前两名小娘子,唇角含笑,朝纪氏道,“你家这两个娘子都水灵灵的,想必是你教养得很好,我一见便觉得喜欢。” 说着,便唤了一声丫鬟,一名婢子捧着托盘上前。托盘内,是两样白玉镯子,一人一只。 阮玉鸾伸手拿起,指尖似乎摩擦到内侧的凹凸不平,收敛眉眼,不露声色。 “多谢宣国公夫人赏赐。”二人齐声道。 之后便是在花园中的宴会,姐妹二人一道入座,太太的席位在一帘之隔的正厅里,太太和娘子的坐席是分开的,怕大人们聊什么话题,不好叫小娘子们听着。 少女挑了个无人留意的间隙,垂下眼睫,瞥了一眼玉镯内侧。只见夹着一张小字条,她拿出来细看,上面只一句话。 “宴会过半,湖心亭来见。” 她的心口,便不由得轻轻地砰砰跳起来,掌心都沁出一层薄汗。 这时,却听见三娘子喝着小酒,眉眼之间似乎蕴含着一抹苦涩,低声问她。 “林郎他说要登门提亲……你说,太太老爷会同意么?” 自然是不会的。阮玉鸾看得分明,她知晓三娘子也明白,阮家的庶女都是为了联姻,怎么会让她嫁给一个穷书生呢? 可是阮玉鸾愿意帮她一把,她不愿三娘子落得前世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