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后,我被五个小反派娇宠了》 第1章 穿书成为恶毒作死后妈 秦瑶光穿越过来,发现自己无痛当妈。 还不止一个,共有五个! 最最重要的是,原主的记忆告诉她,通通都是外室的孩子,没有一个是她亲生。 这是什么晴天霹雳般的剧情! 在她眼前的正是这五个孩子,他们一字排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四男一女,一个比一个更瘦弱。 眼下已是深秋,他们身上衣着单薄,最小的那个目测只有四五岁,被冻得脸色青紫,小手上长满冻疮,两道鼻涕不受控制地往下流淌。 一阵寒风猛地刮过,掀起年纪最大那名少年身上的单衣,露出他瘦骨嶙峋的单薄身材。 秦瑶光瞳孔一缩,如果她没有看错,一闪而逝间,少年身上的鞭痕交错,一道道新伤旧痕遍布在羸弱的身体上,极其可怖。 而始作俑者,毫无疑问,正是她手里握着的鞭子! 秦瑶光一惊,鞭子仿佛烫手一般,“啪嗒!”一声落在地面上。 听见响声,五个孩子恐惧地一颤,将头埋得更低。 “长公主姐姐,您好心教导他们学习宫里的规矩,这么不识抬举。野种就是野种,上不得台面。” 轻蔑的声音响起,秦瑶光循声望去,是一名妆容清淡衣着素雅的美妇人,她眉眼温婉动人,眼里却藏着刻薄的恶毒。 她这字字句句,看似为了秦瑶光着想,其实全是挑拨。 “那你说,怎么罚?” 秦瑶光挑了挑眉,看着她问。 美妇人捡起地上的鞭子,恭恭敬敬地递到秦瑶光手上。 看来,这就是原主经常用来体罚五个孩子的工具。 秦瑶光接过鞭子在手里掂了掂,冷冷地看了美妇人一眼。 她最看不起欺负弱小的人,这个人撺掇着她打骂孩子,是何居心? 看着秦瑶光手里的鞭子,跪在最中间那名十岁左右的少年大声道“我自己来!” 说着,他从跪着的膝盖下方捡起一片锋利的白瓷片握在手心,左手高举,对准掌心狠狠地划了下去。 尖利的瓷片,顿时划破了他的手心皮肤。 嫣红的鲜血汩汩而出,衬着他苍白的手,竟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而他自己,就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清瘦的小脸平静得近乎诡异,目光渗人。 秦瑶光惊得倒退一步。 疯子,都是疯子! 谁来告诉她,整座公主府里,究竟还有没有正常人? 少年没有停手,瓷片继续往下划去,所过之处,血迹蜿蜒、淋漓而下。 “够了!” 秦瑶光喝道“住手!” 少年这才扔掉白瓷片,鲜血沿着手指滴落到院子里的青石板上,好似朵朵血梅。 “三哥,你怎么样?” 在他旁边跪着的是一名七八岁的小女孩,面黄肌瘦,是唯一一个看起来身上没有明显伤痕的。 这会儿她正焦急地望着受伤的少年。想要上前看伤,却又慑于秦瑶光的淫威,跪着不敢离开半步。 或许是眼前这一幕太过刺激,秦瑶光脑子里有一道闪电劈过。 妈的! 她哪里是穿越,她是穿书了! 用瓷片划破掌心这一幕,是书里的名场面啊! 别看跪着的五个小家伙眼下惨兮兮,长大后,这可是五个大反派! 划破掌心的是老三,他最不得了。 十年后,他任职典狱长,是皇帝跟前最忠实的一条狗,权倾朝野、气焰滔天,残害忠良无数。 唯一的女孩算是最单纯无害的,是日后的四皇子妃。 喋血宫变当夜,是她用一根淬了毒的金簪,将皇太后作为人质,逼着金吾卫开了皇城大门。 遍体鞭痕的老大,沉默寡言,在战场上一往无前,却不懂得“怜悯”二字为何物,性情暴烈。 占一城、屠一城。 他的手上沾满鲜血,对待将士尤为严苛,名号可止小儿夜啼,死于军中哗变。 年纪最小的老五,因为在公主府备受欺凌而逃跑,经历一番死去活来的遭遇后,归来时,成了江湖上最神出鬼没的毒医。 哦,对了。 还有那名最没有存在感的老二。 他看起来最普通、最平庸,却是五人中的智囊,那场喋血宫变的策划者、最后的受益者,因为书中女主出卖了兄弟姐妹的人。 秦瑶光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五个孩子,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而书中这个和她同名同姓、养出五个大反派的原主,不过是一个占了长公主名号的草包炮灰罢了。 五个孩子名义上的爹,长公主的驸马爷——燕长青,是燕家留下来的唯一血脉。 当年,燕家奉旨镇守边关,北戎大举进犯,因粮草不继困守孤城,满门忠烈英勇殉国。 唯有燕长青回京押送粮草,逃过一劫。 皇恩浩荡,将乐阳长公主赐婚给燕长青,并破例让燕长青继承燕家爵位,领兵出征。 但凡提到此事,京里谁不赞一句皇帝体恤? 谁知道,燕长青一去就是十年。 十年间,他没有踏入京城半步,却让长随相继送回来五个孩子,要养在长公主膝下。 不止如此,春棠苑里还养着肖氏母女。 肖氏是原来跟燕长青有婚约的远房表妹,守寡后带着女儿前来投奔,正是刚才递鞭子给秦瑶光的那名美妇人。 这一切,活脱脱的,把一个花儿一样的少女蹉跎为闺中怨妇,让原主性情大变骄横跋扈,成为京中人人敬而远之的存在。 在肖氏的怂恿下,原主将心中的恨都洒在这五个无辜的孩子身上,对他们变着法子的折磨虐待。 秦瑶光在心里叹了口气。 但凡原主长点心,不说对这几个孩子好,只要正常对待给予温饱,她这后半辈子岂不享福? 而且,这五个孩子各有来历,根本就不是原主以为的那般,是燕长青养的外室所出。在他们身上,流淌的不是燕长青的血脉。 奈何作死,不作不死。 秦瑶光记得,原主在书里活了好几十万字,最后被老二做成人彘惨死时,书评区里那叫一个普天同庆热烈庆祝。 没办法,燕长青在外征战保家卫国,长公主在家里虐待他的家人,作恶多端。 书里书外,没有一个不恨她的。 原主顶着和她一样的名字,秦瑶光刚开始是很同情她遭遇的——堂堂长公主,守了十年活寡啊! 这五个孩子,燕长青还没办法告诉她真正来历,这不是一遍又一遍打她的脸吗?! 可是到了后来,原主心性大变,手段残暴令人发指,动辄就要人性命,数不清让多少人家破人亡,才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但是现在,她成了这个作死的恶毒长公主? 秦瑶光只想仰天长啸,然而眼下的局势,却容不得她感慨。 “三哥,三哥你醒醒!” 秦瑶光定睛一看,老三闭着眼睛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掌心的鲜血还未止住。 此刻,忽地跑来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奶声奶气地求情“长公主娘娘,求求您,先让我给他止了血再跪,好不好?” 不愧是书中女主角,好人都被她给做了,坏人就是长公主。 第2章 这公主府,没有一个正常人 没错,求情的小女娃正是书中女主角周清荷,她是穿来的! 秦瑶光记得很清楚,这本书一开始写的就是肖氏守寡后,携女儿上京到公主府投奔燕长青。 不料燕长青外出征战不在京中,原主见着母女两人碍眼,让人将她们打了出去。 天寒地冻,周清荷那会儿还不到五岁,受到惊吓后就发起高烧,一命呜呼。 现在跪在她面前的小女娃只是个壳子,芯子早换了。 秦瑶光眯了眯眼,敌明我暗,她是优势的一方。 不过,别看周清荷现在年纪小,骨子里却是个七老八十的老狐狸。要不是有她从旁提点,只凭肖氏,怎么可能重进公主府,还获得了原主的信任。 既然如此,自己又穿来做什么? 一时间,秦瑶光有种“既生瑜,何生亮”的错觉。 见秦瑶光一直不说话,周清荷撑在地上的胳膊开始发抖,“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道“长公主娘娘,您要是不答应,我就跪着不起来!” 通常来说,只要她使出这一招,长公主就会答应。 听到她磕头的响声,跪着的五个小孩都目露感激之色。 伺候秦瑶光的邓嬷嬷对侍女使了个眼色,只要长公主一发话,就赶紧把周清荷扶起来。 肖氏母女和这五个孩子不同,是在伯远候夫人面前过了明路的。 长公主不在乎名声,却在乎燕长青。 伯远候夫人,是燕长青母亲唯一的亲妹妹,也是他在世上仅存的亲眷。按辈分,长公主也要称呼一声姨母。 没想到,秦瑶光只瞥了周清荷一眼,淡淡道“行,那你就跪着吧。” 跟她叫板? 能以势压人,何必斗智斗勇。 这是秦瑶光坐到亚太区总经理的位置之前,就明白的道理。 周清荷愕然,却也只好跪着。 秦瑶光走到老三跟前蹲下,将他受伤的手翻过来。伤口很深,边缘处血肉模糊,还有细碎的瓷片嵌在里面,格外可怖。 “沸水、细布、酒、金疮药。”她头也不抬地命令。 原主脾气古怪,秦瑶光这么一吩咐,虽然让一众奴仆莫名其妙,却没有人敢质疑,很快就准备妥当。 公主府里下人受伤是常事,金疮药和细布是常备的,却不知她另外两样拿来做什么? 秦瑶光没什么感觉,作为一个现代人,消毒后再包扎是常识。 老四就跪在晕过去的老三旁边,秦瑶光的靠近,让她咬紧牙关才克制住了心底的恐惧。 当看见秦瑶光用浸了沸水的细布清洗老三伤口时,她更恐惧了。 难道,这个女人又想出了什么新的法子来折腾他们? 邓嬷嬷打开酒坛子上的泥封,醇厚浓烈的香味飘了出来。 秦瑶光站起来后退一步,吩咐道“倒上去。” 古代的酒浓度不高,用来消毒应该够了。 用量大,希望能冲走伤口里的碎屑,这样老三就不必再受一次把瓷片挑出来的苦楚。 倒,倒上去? 老大恨得额角青筋暴起,他就知道,这个女人没安好心! 如果他只是一个人,早就跟这个恶毒的女人拼命了! 可是弟弟妹妹都还小,二弟常常告诉他,必须控制脾气,不要招惹来更大的祸端。 老二垂了眼眸,跪着的身体一动不动,仿佛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 老五年纪小,现在还懵懂着,不知道即将会发生的事。 肖氏偷偷瞄了秦瑶光一眼,整个身体都抖了抖。 她还以为长公主转性了,其实更残忍了! 老三那么小的孩子,哪里承受得住用白酒浇伤口的酷刑? 长公主的脾气越来越喜怒无常,但她为了女儿,必须在公主府生存下去,坚持到驸马爷回来! 到了那时,长公主越是骄横,越是能衬出她的温柔善良。 不管众人心里怎么想,在公主府里,长公主的命令得到了不折不扣的执行。 邓嬷嬷蹲在地上,另外一名侍女白露扶住酒坛子,让坛口对准老三手掌心的伤口,“哗啦”一声倒了下去。 满满一坛酒,足足倒了七八秒才结束。 白酒冲洗伤口有多痛? 老三原本陷入昏迷,此刻如同案板上的鱼,整个身体呈现出不规则的剧烈抖动,呼吸急促。这么寒冷的天气,冷汗浸透了他后背的单衣。 让人疑心,他恐怕下一瞬就要死去。 院子里陷入寂静。 最先打破这份寂静的,是老五的哭声。 五个孩子被体罚惯了,但今天这场面也是头一回经历。 老五吓懵了,没等他恢复理智,“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 老四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搂在怀里捂住嘴巴,在他耳边急促道“别哭!不能哭!” 按他们以往的经验,要是在过程中哭了,会招来更多皮肉之苦。 老五回过神来,顿时闭紧嘴巴不让自己出声,瘦弱的小胸膛不住起伏着。 老大攥紧拳头,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这个女人死无葬身之地! 片刻之后,老三的身体才停止抖动,虚弱地睁开眼睛。 看看手、再看看搁在地上的酒坛子,还有什么不明白? 老三缓缓坐起,恢复成之前的跪姿。 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有多痛,他动作缓慢,唇角却爬上一丝笑意,双手置于额前跪拜下去,对着秦瑶光行了一个大礼。 看着他的笑容,秦瑶光遍体生寒。 但是,她的事情还没做完。 “过来。” 老三不明白秦瑶光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丝诧异,终于有了和他这个年纪匹配的表情。 他起身,走到她跟前。 “手给我。” 老三摊开那只受伤的手掌。 院子里的所有人,都神情紧张地看着秦瑶光。 往些时候,长公主虽然性情暴虐,却也有迹可循。但刚刚,她的举动都让他们摸不着头脑。 周清荷求情被罚,她给老三清洗伤口、又施以酷刑,桩桩件件都透出诡异。 长公主,她究竟想干什么?! 老三手上的伤已经很严重了,她到底还想怎么样。 周清荷跪在地上,止不住地浑身颤抖。 面对捉摸不定的长公主,她的心里头一回升起恐惧。 第3章 五个小反派,每一个都不简单 在众人的注视中,秦瑶光俯身低头,亲自抬起老三的手掌,借着午后的阳光,从好几个角度仔细观察。 老三站得笔挺,在满院子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情况下,他脸上看不见任何不安,平静得让人心惊。 也不知道是麻木了,还是真的无所谓。 少年受伤的手心被大量酒水冲洗后,看起来不如血肉模糊时那般可怖。不规则的伤口边缘泛起白色,没有看见瓷片碎屑的痕迹。 秦瑶光在心里松了口气,从侍女端着的托盘里取过金疮药和细布,替他把金疮药涂在伤口上后,再用细布包扎好。 因不了解她的意图,奴仆准备的细布很长,包扎完毕后还剩了好长一节垂在外面。 秦瑶光不耐烦再剪掉,按她在现代时的习惯,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老三垂下眼眸,木然地看着那个蝴蝶结,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僵直着身体。 不止是他,几乎所有人都呆立在现场。 一阵秋风猛地刮过,刮断了一根枯枝,掉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打破了这番寂静。 秦瑶光浑然不觉,拍了拍手道“好了。” 抬起头,她正对上肖氏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眉头微皱。 肖氏忙垂头,收回目光。 是她太大意了,直视长公主,要是一个“大不敬”的帽子扣下来,挨板子都是轻的。 好在秦瑶光没有跟她计较,吩咐道“散了吧,本宫累了。” 一个个这都什么表情? 她刚穿过来,什么都没搞清楚,就摊上这一大堆事,最心累的明明是她。 好在她是长公主,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要是穿成跪在地上的五个孩子之一,她真不知道该拿什么来改变自身的凄凉处境。 得到她的吩咐,众人方才如梦初醒般,各自行动起来。 看见秦瑶光被簇拥着离开,肖氏快步走到周清荷跟前,将她从地上拽起,心疼的上下打量“我的儿,跪痛了吧?” 一边说,一边替她揉着膝盖。 周清荷摇摇头,脆生生道“娘,我不痛!我这才跪多久,跟大表哥他们比起来算什么?” 五个孩子正在互相搀扶着起身,听见这句话眼里都露出或凄苦或愤怒或仇恨的光芒来。 他们都跪在细碎的瓷片上,本就单薄的衣衫因此被磨破了洞,露出里面伤痕累累的膝盖。 老四搀着老三,后怕道“还好今天长公主没有追究,还替三哥上药。” 老大“哼”了一声,道“别被她骗了!我们回去说。” 他吃过大亏,不敢在外面说秦瑶光的半点不好。 周清荷跑到他们跟前,细声细气道“长公主娘娘说她累了,今天应该都不会再找你们。” “她要不累,怎么会放我们走?”老三忽然开口,“明天还不知道有什么新花样。” 他们五个活得战战兢兢,就是长公主随意取乐虐待的工具。 在那个恶毒女人眼中,他们根本算不上人! 周清荷眨了眨眼,看着肖氏道“娘,伯远侯夫人许久没来做客了呢。女儿瞧着,长公主娘娘是觉着没意思了。” 长公主闲极无聊,才会这般折腾人。 周清荷话里的潜台词,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老二开口道“肖夫人,您如果能请来伯远侯夫人,我就把那个古香方子给你。” 肖氏一听,压住嘴角的笑意,假意推辞道“哎呀,我一个孀居之人,贪图你手头的方子做什么?” 老二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来历,手里有些稀奇古怪的宝贝,这个方子她想要很久了。 “肖夫人说笑了,就当是谢过你们母女这几年的照拂。” “应该的应该的。” 说完,肖氏拉着周清荷朝着公主府的角门处去了。 在公主府她们是客居的亲戚,来去自由。 偌大一个公主府,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无一不精无一不美。 可惜的是,主子只有乐阳长公主一人,奴仆再多也掩不住府里在深秋时的冷清寥落。 一大群人跟在秦瑶光身后,簇拥着她走过游廊。 这是她的主意。 穿越也好,穿书也罢,哪怕知道剧情,跟她活生生的人站在这里,大不一样。 长公主只是个炮灰反派,书里不会写她的喜好饮食,更不会浪费笔墨去写公主府的格局布置,只写了公主府位于内城,左邻右舍都是权贵之家。 伺候她的奴仆们更是面目模糊,除了邓嬷嬷和春分、白露两个贴身侍女还有名字之外,其他的都没提过。 既然穿了,根据她多年看小说的经验,想回去基本是不可能的。 那这第一步,就得先把自己住的一亩三分地给摸透了。 只是秦瑶光高估了原主这副娇养惯了的身体,才走了没多久,就有些喘不上气。 见状,邓嬷嬷招招手,两名健妇抬着软轿上前。 不愧是公主,还真是享受。 说是软轿,跟她在现代坐过的滑竿在款式上差不多。 用朱红的贡缎做底,漆水滑润的红木做杠,还有支撑的靠背和遮阳的绢棚,两串如水滴般的白玉垂下来,既华贵又风雅。 坐在上面视线一览无余,还省了脚力。 抬轿的健妇一定练过,抬着秦瑶光健步如飞,四平八稳。 按秦瑶光的吩咐,先把后花园的路全部走一遍,再把所有院子都看完,到了和外院隔开的月亮门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 看得秦瑶光暗暗咋舌。 这是公主府?明明就是大公园! 要她自己走上这么一圈,估摸着能走个小半天。 “公主殿下,您要去外院吗?”邓嬷嬷上前请示。 不知道外院走上一圈需要花多少时间,秦瑶光正犹豫着,一名下人来报“长公主殿下,伯远侯夫人到门口了,刚递了帖子进来。” 伯远侯夫人? 秦瑶光回忆了一下剧情,心下了然,道“让她先去暖阁里候着,本宫去外院瞧瞧。” 驸马不在,外院有什么可看? 贴身侍女对视了一眼,按下心底疑惑。 往常伯远侯夫人来的时候,公主生怕怠慢了半分,今天这是怎么了? 秦瑶光知道她们怎么想,没关系,慢慢适应。 第4章 看戏,得寸进尺的愚蠢妇人 被请进暖阁,伯远侯夫人神色倨傲,拿起粉彩缠枝纹玉兰杯,浅浅抿了一口。 她的神色很有些漫不经心,问道“长公主人呢?” “公主殿下今儿有了兴致,正在游园呢,侯夫人请稍坐。” 鉴于伯远侯夫人在公主府里一直以来的高规格待遇,邓嬷嬷遣了白露来伺候。 茶水、瓜果、糕点,一应不缺。 只是她来的时候是申时刚过,这会已经酉时,连茶水都添了好几轮,仍然不见乐阳长公主的影子。 “砰!” 伯远侯夫人一拍扶手,怒不可遏“什么意思?!你们公主府里,连我都怠慢了吗?” 作为燕长青唯一的亲眷,她啥时候在公主府遭受过如此冷遇。 想到肖氏来对她说的那些话,她越发笃定这个外甥媳妇是要不得了。 她甩手刚走到暖阁门口,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秦瑶光坐在软轿上,高高在上的看着她,没有要下轿的意思。 她什么意思? 伯远侯夫人银牙紧咬,不得不按规矩见礼“臣妇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先是君臣,再是辈分。 别说她只是驸马爷的姨母,就是燕长青父母在世,见着了长公主也要见礼,正所谓“君臣有别。” 只是往日里原主里给予了她特权,她就以为是常态了,这会儿便倍感屈辱。 秦瑶光这才示意左右放下软轿,扶着邓嬷嬷的手起身“侯夫人请起。不知道你来府上,所为何事?” 在穿越前,她手底下管着一千多号人。 论富贵她自然比不得长公主,但若论气势却丝毫不输。 被她这么一问,伯远侯夫人把满肚子话都憋了回去,端出长辈的架势询问道“外甥媳妇,你都在忙什么呢?我都来了一个时辰,是不是这些没眼力劲的下人,没告诉你?” 往日,只要她一递上帖子,长公主就巴巴的迎在二门处,一路上亲亲热热的挽着她走进来,好酒好茶招待着。 临走时,还会送上一大车时令瓜果绢帛之物,只为了让她在给外甥去信时,多多美言几句。 不拿白不拿,都是皇家欠了燕家的! 今儿,一定是这些下人的错。 伯远侯夫人想到这里,指着伺候秦瑶光的一个小丫鬟道“这点事都办不好,公主府里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秦瑶光一见,这位侯夫人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连公主府上的下人都敢管。 她倒是想要看看,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给我掌嘴!”伯远侯夫人命令道。 她随便找个小丫鬟做筏子,是好教长公主知道,她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今儿竟敢给她立规矩了! 跟着伯远侯夫人的贴身大丫鬟珊瑚站了出来,捋起袖子,就冲着那名站在后面的小丫鬟而去。 邓嬷嬷站在秦瑶光身旁,气得浑身发抖。 伯远候夫人哪里是要教训小丫鬟,她是在打整个公主府的脸! 但是,类似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长公主非但不阻止,只要有人劝阻还会加倍责罚,才会让一个侯夫人在公主府里颐指气使,放肆逾矩。 小丫鬟吓得瑟瑟发抖,“噗通”一声跪下,膝行到白露跟前,求饶道“白露姐姐救救奴婢,侯夫人一进府,奴婢就通报了。” 女人最重要的就是脸,伯远侯夫人的惩戒又向来没个轻重。要是这张脸给打坏了,她这辈子也就完了。 白露知道这不是她的错,但按公主的脾气,求情只会让事情更糟糕。 然而,小丫鬟求到她头上,她总不能置之不理。 若果真如此,她在这件事上失了威信,满院子下人她哪里还使唤得动? 没法子,白露只好咬咬牙跪在伯远侯夫人脚下,道“侯夫人息怒,此事原是奴婢的不是,与她无干。” 她在赌。 赌她是长公主身边的四大贴身侍女之一,伯远侯夫人再怎么嚣张,也不敢对她下死手。 见白露被逼得跪了,躬身站着的另三名侍女——谷雨、春分、霜降,目光中都透出兔死狐悲的哀切之色。 今天是白露,明天就会轮到她们。 要怪,只怪她们命不好,跟错了主子。 面对跪下的白露,珊瑚不敢擅自做主,回头看了一眼伯远候夫人。 伯远侯夫人却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来,心道“白露啊白露,这可是你自己找上门来,怨不得我,我原本只想教训教训一个小丫头。” 今儿这场面,要是能把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给教训了,才是真正扬眉吐气的大事情! 见到她如此神情,珊瑚回头看着白露,蹲了蹲身道“白露姐姐,得罪了!” 珊瑚把礼节做了十足,眼里却冒出凶光。 白露生得比她美,又是从宫里出来的侍女,规矩仪态谁见了不赞一声好?事事都压着她一头。 今儿,她得了机会,正是要出一口恶气! 珊瑚深吸一口气,将手臂高高扬起,积蓄力气就要朝着地上跪着的白露掌掴而去。 谷雨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这一下要是被打实了,白露的脸还能见人吗? “慢着!” 电光火石之间,秦瑶光开口。 她算是看明白了,所谓伯远侯夫人,不过是得寸进尺的愚蠢妇人。 邓嬷嬷一听,立刻往前踏了一大步,右手往上一抬,将珊瑚的手臂牢牢架住。 逃过一劫,白露吓得软了身子,死死撑着膝盖,才勉强跪稳。 得意的笑容凝固在伯远侯夫人脸上,她沉声问“外甥媳妇,你什么意思?事到如今,我在这府上连教训一个下人都不行了?” 她知道长公主最在意的是燕长青,转身看着秦瑶光道“我从小看着外甥长大,他在儿时就常说长大后要孝敬我。和公主成亲后,长青每次来信都会嘱咐,他不在身边,就让公主替他尽这番孝心。若公主有行差踏错,让我务必不能袖手旁观。” 她张口就来,事实上,远在边关的燕长青根本就未曾与她通信。 秦瑶光听得差点笑了起来。 就凭这套不甚高明的pua话术,能把原主一个堂堂长公主捏在手心这么多年? 简直可笑。 原主不愧是没有脑子的炮灰女配,谁都可以拿捏一番,身份再高也没用。 第5章 恶向胆边生 见秦瑶光不语,伯远侯夫人以为得计,继续训诫道“臣妇作为长辈,有规劝之责。此番劝谏长公主殿下,女子为妻当柔嘉毓德,伺奉长辈当孝敬顺从,方是长久之道。” “哦?” 秦瑶光睨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按你的意思,本宫要把你当做先皇和宫里的皇太后一样来孝顺?” 摸清了对方底细,她懒得再绕圈子。 伯远侯夫人吓得一个激灵,她再怎样也不敢比肩先皇和太后娘娘啊! 她“砰!”地一声跪下,道“臣妇不是这个意思。” 这么一顶帽子扣下来,她哪里敢认。 侯府,是依赖皇帝才能生存的勋贵人家。 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认下这个罪名,忙辩解道“公主殿下明鉴!臣妇一番好意,是为了周全您跟驸马爷的夫妻情分,万万不敢有任何逾矩的想法。” 情急之下,她哪里还敢像之前一样,一口一个“外甥媳妇”。 邓嬷嬷见她知道害怕,缓缓吐出胸中浊气。 谷雨和其他侍女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垂目静观其变。 “你不敢?” 秦瑶光冷声质问“你都敢在本宫面前责罚本宫的贴身侍女,你还有什么不敢?如此‘大不敬’,如果不是你,那就是你背后的伯远候轻慢皇家。” 伯远侯夫人一听,冷汗涔涔而下。 “大不敬”乃十恶不赦的重罪之一,这可是死罪!弄不好还要连坐的。 她一直以来在公主府的嚣张,都仗着长公主并不和她计较,眼下才知道厉害,跪在地上脸色苍白。 “公主饶命!臣妇绝无此意!” 她想不通,今天明明是她登门问罪,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来人。” 秦瑶光指着珊瑚,淡淡吩咐“贱婢不守本分不分尊卑,拖下去,杖毙。” 珊瑚狐假虎威不是一天两天了,在书里,原主最后被做成人彘就是她建议的,这种人留不得。 别人不提,伯远侯府上在原主这里得了多少好处?她本人也没少拿。 要撇开关系,也不用这么狠的法子。 公主府的下人们早就憋着一口恶气,此刻听见吩咐,两名健妇上前,架着珊瑚就往外走。 刑罚残酷,不能污了长公主的眼睛。 “殿下饶命啊!” 珊瑚被拖得鬓发散乱,双腿在半空中胡乱蹬着,声音凄厉地尖叫“夫人!奴婢都是听您的吩咐,您不能不管奴婢啊!” 伯远侯夫人倒吸一口凉气,连忙道“长公主明察秋毫,臣妇失仪,都是被这个该死的贱奴给蒙蔽的!” 此言一出,伺候她的下人们齐齐心寒。 很快,院门外传来行刑声,板子击打在身体上的闷响和着珊瑚的惨叫声,把跪在地上的伯远侯夫人吓得魂不附体。 秦瑶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缓声道“家里出了刁奴,伯远侯夫人难逃失察之罪。看在你是驸马爷长辈的份上,本宫暂且记下。切记日后谨言慎行,以免给伯远侯府招来祸端。” 意思就是,这个把柄她先捏着,要是以后再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别以为今天这件事就过去了。 伯远侯夫人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把头伏得更低了,口中应着“长公主殿下教训的是,臣妇受教。” 看着她狼狈而去,离开的时候还被裙角绊得踉跄了一下,邓嬷嬷内心激动不已。 公主殿下她终于立起来了! 往日她不知道规劝了多少次,可殿下看在伯远侯夫人是驸马爷姨母的份上,一个劲的退让,才让一位侯夫人在公主府上作威作福。 那些流水般的赏赐先不提,伯远侯夫人连公主府的下人都敢随意打骂。 如此僭越,长公主都是纵容。 秦瑶光靠在扶手上,将邓嬷嬷的神色变幻尽收眼底。 书中说邓嬷嬷是乐阳长公主的心腹,对她忠心耿耿,看来果然如此,这个人她可以放心用。 “你们都退下,邓嬷嬷留下。” “是。” 一众侍女应了,邓嬷嬷走到秦瑶光跟前,躬身静待吩咐。 “坐。” 秦瑶光指了一个绣墩给她。 邓嬷嬷施礼谢过,搬着绣墩到了秦瑶光跟前,浅浅坐了。 “邓嬷嬷,你是跟着我的老人了。” 秦瑶光微微俯身,盯着邓嬷嬷的眼睛缓缓道“我可以信任你吗?” 她本就还没习惯用“本宫”来自称,之前为了不露出马脚,每次说话前都在脑子里过一遍,确定不会出错才说。 现在只有她和邓嬷嬷两人,干脆就用“你我”来以示亲近。 邓嬷嬷屁股还没在绣墩上坐热,闻言翻身跪倒在地上,以额触地,道“公主殿下!老奴的命都是殿下给的,您让我往东,老奴绝不敢往西!您要让老奴去死,老奴立刻找条白绫,不连累殿下!” 秦瑶光起身,双手虚扶,将她扶起,叹了口气道“嬷嬷,世人都道我风光,又有几人能知我真正的处境?你看这偌大的公主府,可有一个贴心的人?” “殿下!” 邓嬷嬷扶着她老泪纵横,哽咽道“殿下,您受苦了……” 满京城都在说长公主的不是,可换了她们谁来试试? 新婚当日,驸马爷连洞房都没踏进来半步,天一亮就领兵出征,一去就是十年! 试问,这满天下哪个新嫁娘受过这份委屈? 人走了不说,还一个劲的往府里送外室生的孩子。最大的两个,比他和长公主的婚期还要长上几岁,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把话说到这份上,秦瑶光才问“伯远侯夫人今日来,是不是肖氏母女的主意?” 原着中,周清荷正是牢牢攀附着这位伯远侯夫人,才能在公主府里兴风作浪,收服了五个孩子的心,借着拥立之功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伯远侯夫人来得这么突然,秦瑶光便做出这个猜测。 邓嬷嬷忙点头,道“殿下您让他们散了之后,那两人就出了角门。老奴让人跟着,看着她们进了伯远侯府。” “殿下,那母女二人居心不良,您可不能再收在府中了!” 旁观者清,邓嬷嬷眼看着每每都是肖氏挑拨离间,让公主施以惩罚,接着又是周清荷来求情。 同样的事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偏偏公主如同被施了咒一般,对那肖氏言听计从,信任有加。 眼看殿下有所醒悟,邓嬷嬷忙再次进言,心道只要能让主子远着两人,就是老天开眼。 秦瑶光想要做的事却不止于此。 “邓嬷嬷,周清荷还不满十岁就这么多心眼,长大后还不知道会怎样。”秦瑶光顿了一顿,“你想个法子,让她生上一场大病,把这母女二人远远的送走,越远越好。” 逛这半天园子时,秦瑶光想出一个主意,打算尝试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别怪她恶向胆边生,实在是眼前这局面,容不得她心慈手软。 第6章 这万恶的封建制度,她好爱 理智告诉秦瑶光,最好的法子是斩草除根,周清荷留不得。 只是她一个现代人,别看她轻飘飘一句“杖毙”要了珊瑚的命,其实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到现在仍然心有余悸。 毕竟,珊瑚是造成她被做成人彘的罪魁祸首。 可周清荷固然可恶,原主的凄惨结局却并非她直接造成。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才九岁,秦瑶光实在下不去这个手,远远的打发走也就是了。 邓嬷嬷一听,立刻应诺“是!请殿下放心,老奴一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她是从宫里出来的嬷嬷,手段心计一应不缺。 是夜,周清荷就发起了高烧。 “殿下,春棠苑打发人来说周清荷得了急病,浑身上下起了红疹高热不退,求殿下开恩让府医过去,诊脉开方。”春分撩了帘子进来,蹲身禀报。 秦瑶光正张开双臂站着,在白露和谷雨的伺候下褪去衣裙,换上轻便柔软的贴身寝衣。 “哦?” 她垂眸问“发生什么事,白日里不是还好好的吗?” “奴婢不知。” “既然如此,拿本宫的牌子去请擅小儿科的太医来瞧。清荷是周家后人,别怠慢了。” “是。” 春分应了,心头迟疑着退了出去。 听起来,周清荷的病情颇为凶险,既然不能怠慢,那不是应该赶紧让府医前去瞧病吗?怎么要舍近求远,去寻太医。 这会儿都宵禁了,哪怕持着公主府的牌子,在外行走也多有不便,一来一回,把太医请回府里至少也得一个时辰。 要真是急病,这不得耽搁了? 春分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殿下故意如此? 她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忙制止自己再继续往下想,按命令行事。 室内温暖如春,秦瑶光换好寝衣坐在铜镜前,白露替她拆着发髻上的钗环,梳妆台前打开的妆奁匣子里珠光宝气。 她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灯下看美人,肤如凝脂、青丝如瀑眉似黛,朱唇贝齿、身段纤秾合度,活脱脱一个浓颜系古典明艳大美人。 是原书作者笔下的草包美人没错了。 只是这位大美人的眉间有着积郁之色,想来是十年来被蹉跎的缘故,秦瑶光才穿来不到短短一天,短时间内难以改观。 秦瑶光把视线往下移,在胸前丰盈的曲线上停留片刻,心道没想到,姐姐我也有d罩杯的一天,看谁还敢嘲笑我飞机场荷包蛋! 可惜啊,那些聚在一起开玩笑的好姐妹们,是再也见不到了。 既来之,则安之。 十年,能让她从一个普通销售员奋斗到亚太区总经理。如今她手握剧情占尽先机,同样给她十年,改个结局应该不难? 现在公主府,她一个人说了算。 这具躯体虽说娇弱了些,好在年满二十八岁,足够成熟。只要稍加锻炼,想必不至于连走路都成问题。 在心里拿定了主意,她吩咐道“从明儿起,辰时叫醒本宫。” “是。” 白露掩住心头讶然应了,用象牙梳一下一下的将秦瑶光的一头长发梳顺。 驸马爷不在,长公主一不用早起给公婆请安、二不用进宫,每天的作息十分紊乱。 如今,赐婚给她的父皇已在几年前驾崩,继位的是秦瑶光一母同胞的皇弟,比她小两岁,是为元延帝。母后成为皇太后,住在禧宁宫中。 古代的娱乐活动十分有限,生在皇家更是不得自由。 不用上班、不用学习,她连丈夫都没有,除了偶尔进宫探望皇太后等人,间或去寺庙礼佛外,被排挤在京城交际圈外的长公主实在无事可干,她的生活可以用“穷极无聊”来形容。 这也太空虚了。 想到这里,秦瑶光不禁有些同情起这位长公主了,怪不得会那么轻易就被人挑唆。 看书的时候她还不觉得,如今置身其中了,她才发现公主府的确是能把人活生生逼疯的一个地方。 谷雨拿着两个鎏金熏香暖炉放进被子里,和白露一道伺候着秦瑶光沐浴更衣。 看着面前碧波荡漾热气升腾的白玉浴池,秦瑶光收回刚才的同情。 有什么好同情的! 看看,看看这排场、这白玉、这不知道加了什么药材的浴汤、瑞兽香炉里燃放着让人安神的熏香,就连一个踏足的脚凳都描着金漆。 她看不懂,但她大为震撼。 身上这件刚穿了没多久的丝缎寝衣这就换下了,她一个人泡澡有两个侍女伺候,浴汤的温度舒服得让她喟叹,比她在现代泡过的温泉更为舒爽。 “温泉水滑洗凝脂”,她总算明白长公主这身好肌肤是怎么养出来的了,原来这句诗是写实,没有一个字夸张的。 这万恶的封建制度,她好爱。 无公婆之乱耳,无男人之劳形,有钱有闲的单身贵族,简直就是她在现代求之不得的理想生活好嘛! 她辛辛苦苦从一个普通销售爬到亚太区总经理的位置,又何止996?还没来得及享受人生呢,就直接过劳死。 到了这里,什么也不用做,只凭着长公主的尊贵身份,奢侈腐败。 呃,就让她暂时忘记那五个让人头痛的小反派吧,她一个连婚都没结过的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带娃啊? 在飞机高铁上碰到熊孩子,她都敬而远之。后来她都让秘书买商务舱头等舱,就是为了减少碰见熊孩子的几率。 秦瑶光泡在浴池里胡思乱想着,谷雨轻声提醒“殿下,水有些凉了。” 哪里凉?这不是刚刚好吗? 秦瑶光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你们对水温的要求也太严格了。 扶着谷雨的手起身,白露伺候着她换上另一件质地更柔和的软袍。 原来这件才是真正睡觉的衣服,秦瑶光觉得自己就像是一脚踏进大观园的刘姥姥,没见过世面。 原来古代公主的奢华生活,不在于表面的公主府有多大多精美,而在这些点点滴滴的细节之中。 走出浴室,白露呈上玫瑰露给她饮了,秦瑶光在谷雨的伺候下躺在软塌上。 白露把她的一头长发梳顺后抹上护发香脂,仔细烘着。谷雨则拿出芳香扑鼻的玫瑰香膏,替她从头到脚涂抹了一遍,动作轻柔的按摩着。 此时,小丫鬟打了帘子,邓嬷嬷走进来。 “都下去吧,有邓嬷嬷伺候就行。”秦瑶光吩咐。 “是。” 一众侍女施礼告退,她们受过严格的宫规训练,脚步轻巧有序。 邓嬷嬷掩好门,接替白露的位置替秦瑶光烘着头发,低声回禀“殿下,太医到了春棠苑。一番施针之下,周清荷已然无碍,肖娘子千恩万谢要来磕头呢。” “什么?!” 秦瑶光大惊,撑着扶手就从软塌上坐起,转身看着邓嬷嬷问“你用的什么法子,怎地这般容易就被解了?” 第7章 我偏要天命由心 “殿下恕罪!” 见秦瑶光质问,邓嬷嬷放下手中烘笼,跪地磕了一个头,道“老奴用的法子原本十拿九稳,让她看似出痘疹,只待太医瞧过就能被移出府去,又不会被伤了性命。” 她领会秦瑶光的意思,没想要周清荷的命。再说了,能不沾染人命,谁也不想背负多一份罪孽。 肖氏虽然守寡,周清荷的父亲周林当年却是翰林学士,当朝太傅的学生,后来被外放为知府死在任上,并非无名无姓可以随意处置的下人。 邓嬷嬷想的这个法子极为周全,痘疹传染性极强必须隔离,为了长公主的安全,周清荷母女自然不能再留在公主府内。 “那后来呢?” “没想到,今日在太医院值守的是刘院判,他医术高明,一听是长公主来请,立刻提着药箱赶来,针到病除。” 听邓嬷嬷说完,秦瑶光一口心头气泄了,缓缓躺回软榻上,问“刘院判怎么会值守?” 书里,刘院判极擅小儿科,正是凭借一手高明的医术救回了难产诞下的三皇子,让皇帝龙颜大悦之下连升两级,成为四品院判。 只是太医院里值守的都是御医及以下品级,院判怎么会值守? “老奴送他出去时问过了,宫里四皇子有些积食,皇后娘娘忧心夜里反复,便留下刘院判在太医院。” “地上凉,你起来吧。”秦瑶光吩咐了一句,陷入沉思。 如果不是四皇子,刘院判就不会值守。 公主府里养着府医,如果不是她想把事情做得完美,一来为了拖延时间、二来想让他人知晓她对周清荷的重视,就不会让人去请太医、刘院判就不会来,周清荷就不会轻易痊愈。 这一连串,真的只是巧合吗? 亦或是,主角光环? 还是原书的剧情无法更改,每个角色都有自己既定的命运? 不,不行! 什么人命天定,我偏要天命由心,逆天改命! 我秦瑶光,什么时候认过命?! 她躺在软榻上情绪激荡,胸口丰盈的曲线随着心情激动而剧烈起伏,荡出一片波涛汹涌。 邓嬷嬷以为她动怒,默默替她烘着头发,不敢多言。 待头发烘干,邓嬷嬷再次请罪“殿下息怒,是老奴无能,请殿下责罚。” 秦瑶光扶着她的手坐起,缓声道“时运不济,你何罪之有?”她看着这位忠心耿耿的奴仆,既要用人,就不能让人寒心。 “殿下,要不然让老奴再试一次?这次定然不会失手。” “不用。” 用一个法子用两次,只会打草惊蛇。 秦瑶光想了想,道“给春棠苑加两名护卫,就说让周清荷安心养病,院子里只进不出,需要什么东西尽管提。” 虽然刘院判排除了痘疹,但为了长公主的安危,以生病这个由头将肖氏母女软禁起来,合情合理。 先隔绝周清荷与五小反派的接触,不枉她费这一场功夫,也算有收获。 邓嬷嬷应了,伺候着秦瑶光躺下,又叫了白露进来值夜。 惊心动魄的一天终于过去,秦瑶光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高床软枕实在太舒服,贴身用的寝具太惬意,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直到醒来的时候,秦瑶光还在感慨自己心大,经历了穿书这么离奇的事,竟然适应良好。 辰时,是现代的早上七点,也是她一直以来习惯的起床时间。 从今日起,她就要把原主紊乱的作息给调整过来。 这具身体马上就是奔三的人了,保养得再好也逃不过地心引力和新陈代谢减缓的事实。她想要优雅的老去,就不能放任自流。 外间的廊下,小丫鬟们端着铜盆、托盘等等洗漱用具躬身站着,白露和谷雨两人在卧室里伺候她起身。 秦瑶光抬着手,让她们穿着衣服,再次在心里感慨幸好她穿成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长公主,否则光是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她就搞不定。 不过,这穿得再多,也没有安全感啊! 没有文胸只有肚兜,没有内裤只觉得凉嗖嗖的,不习惯倒还只是其次,她的d罩杯恐怕就有了下垂的风险。 吃完早饭,秦瑶光吩咐“去把绣娘叫来,本宫有东西要交代了去做。” 公主府上养着绣娘,库房里有大婚时她的嫁妆,还有这些年来宫里逢年过节的赏赐,好料子堆得都快满出来,想做什么都行。 花园里,浅蓝色的晨光正在散去,秋色正浓,秋菊正艳。 秦瑶光在园子里慢慢走了一圈,直到感到气喘,才叫了软轿来抬回房里。 看来昨天走几步就累不是意外,是这具身体果真不争气。连散步都走不了多久,晨跑更是遥遥无期,她这条锻炼之路,看起来很长啊。 绣娘已经到了,规规矩矩地见礼“殿下金安。” “起来吧。” 秦瑶光道“叫你来,是按我说的做几样小衣,用最舒服的贴身料子。” 说着,她取过书案上的毛笔,画了现代的文胸和内裤的样式。 这里没有现代那样具有弹性的面料,更没有固定用的钢圈,她就单独在文胸下面画了一条收束的线条,内裤则采用四角的款式,只要不会空荡荡就行。 绣娘刚开始还有些不明白,看了半晌后有了些眉目,问“殿下,您是要用来代替肚兜?” 白露和谷雨对视了一眼,掩住心底诧异。 从昨儿开始,公主殿下就和以往不一样了,今日更是有这等稀罕的主意。 见她领悟力强,秦瑶光展颜一笑,颔首道“对。” 她这一笑,如同春日桃花盛放于萧瑟深秋,灼灼光华,美艳不可方物,让满屋子侍女都看直了眼。 “殿下您笑起来真好看。”谷雨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即自知失言,忙跪地请罪。 “起来吧,这有什么好怪罪的。” 秦瑶光心道也不知道原主有多严苛,满府的下人,动不动就请罪。 她跟绣娘详细说了一遍文胸和内裤的结构,绣娘道“殿下,请让奴婢为您量身。” 这样的贴身之物,要穿得舒服,必须得尺寸合适。 正量着,春风进屋禀报“殿下,逐风院来人说,五少爷溜去厨房偷了一屉刚蒸好的包子,被护卫抓住关进柴房,请长公主示下。” 第8章 高难度育儿剧本 “包子?” 秦瑶光迷惑地看了邓嬷嬷一眼,问“我刚刚用完的早膳中,有包子?” 她还感叹过公主府的早饭品种之繁复、花样之精致,那一个个玲珑剔透的小碟子里,各盛着一样她叫不出名字的点心,里面绝对没有包子,她很肯定。 “回殿下的话,那包子是做给干粗活的下人,吃了才有力气。”邓嬷嬷道。 秦瑶光哑然,在心里嘲笑自己怎么,这才短短一天就奢侈腐败、不接地气了? 她的饮食,肯定单独有小厨房在做,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而且听邓嬷嬷的口气,就连下人也分个三六九等,吃食都不尽相同。 而这老五,不管怎么说也是长公主的庶子,竟然沦落到去偷最低等下人的吃食,可想而知这五个孩子在公主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下人口中称着的“五少爷”,却连护卫都可以不经通禀就关进柴房。 什么少爷,地位还不如奴仆。 见春分还在等着她回话,秦瑶光道“本宫去瞧瞧。” 待绣娘替她量完身,秦瑶光带着侍女坐着软轿,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逐风院而去。 逐风院,取“踏浪逐风”之意,原本颇为风雅的院子,如今入目之处皆为破败。只余溪水冷冷、山石嶙峋,几丛湘竹枝叶枯黄,随着秋风无力晃荡着,杂草从青石缝中钻出来,肆意横生。 没想到在公主府里竟有如此残破之地。 秦瑶光暗自思忖着昨天游园时,邓嬷嬷引着她从逐风院旁绕了一圈,并未入内,想必这五个孩子是原主的心头刺,能不让她见,就不让她见,以免横生是非。 见到长公主出现在院门,靠在院墙上昏昏欲睡的婆子一个激灵,忙爬起来行跪礼请安。 院子里,更是一个洒扫的下人都看不见。 护卫上前引路,秦瑶光举步朝着柴房走去,眼角余光瞥见老四藏在廊柱后面,偷偷看着这边的动静。 她看起来一派从容,心里却在抓狂既然不能马上处理掉周清荷,就只好从五个小孩身上下功夫。 可是谁来告诉她,在原主长期虐待孩子的情况下,该怎么跟他们改善关系?在线等,挺急的。 育儿零经验、新手小白,上来就拿高难度挑战剧本。 早知道会穿书,在现代就该多看点育儿书籍。 事已至此,懊恼也没用,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摸着石头过河。 随着“哗啦”一声响,护卫打开了锁在柴房上的铁链,退到一旁恭声道“殿下,请后退几步。” 木门打开,灰尘夹杂着屋内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呛得站在最前面白露一连咳了好几声,秦瑶光这才明白了护卫的用意。 她刚想要举步入内,想到此举与她长公主之尊不符,便站在原地道“带他出来。” “是。” 护卫大踏步入内,却很快又重新出现“殿下恕罪,五少爷跑了。” 跑了? 秦瑶光努力回想着原书的剧情,不该啊,老五是跑出府后才会成为毒医,但他逃跑的时间不是在老三受伤后的第二天。 “四处找找。” 吩咐之后,秦瑶光自己往周围看了看。 柴房在逐风院的角落处,一墙之隔就是外院。难道,老五跑去外院了? 不过,眼前这道墙估计有两米高,普通的成年人想要翻越都必须有人接应。秦瑶光想了想昨日见到的老五那个小身板,他根本不具备这个能力。 钻狗洞还差不多。 这么想着,秦瑶光的视线就往下移。 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她忍不住乐出了声。 “快帮帮他。” 秦瑶光指着柴房和地面相接处的那个木窟窿,窟窿不大,老五的头已经出来了,肩膀被卡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也不知道被卡了多久,原本他力竭后俯在地上,被秦瑶光发现后,立刻涨红了头脸努力挣扎起来。 “你别动。” 秦瑶光怕他伤到自己,蹲下身子用最温柔的声音道“木板上有刺,我让他们帮你打开,但你别动。” 她蹲下来才发现,这个窟窿实在是小。 逐风院里引了溪流作为景致,却因为疏于打理,长期潮湿的地面侵蚀了柴房的木壁,靠近地面一圈的木板都潮得发黑,爬满绿幽幽的青苔。 老五爬出来的这个窟窿,想来是他找到一个被腐蚀得最厉害的地方,用木柴给砸开的,破洞处都是新鲜的木茬。 这么聪明,不愧是将来能成为毒医的人。 秦瑶光想着,便摸了摸他的头,却换来老五一个激灵,吓得原本因用力而涨红的脸上,血色尽失。 啊,不好意思,她忘记自己现在在孩子们心里,还是恶毒后妈的大魔头形象。 她有些尴尬的收回手,又叮嘱了一句“你别动啊。” 事实证明,只要是她的话,是否温柔都不重要,没有人敢不听。 老五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两名护卫上前,很快就用佩刀把原本的窟窿扩大,老五一骨碌从里面钻了出来,跪在地上请罪“小五知错,请长公主殿下责罚。” 一个才五岁的孩子,小身板瘦弱得看起来才三岁多,乖巧的跪在地上请罪,生着冻疮的小手因为害怕而不断颤抖。 再想想她在现代看到的那些熊孩子,一个个精力旺盛,稍不如意就不依不饶的吵闹,差距简直比那马里亚纳海沟还要大。 饶是秦瑶光并没有和孩子相处的经验,听见他这么奶声奶气的认错,一颗心都化了。 她蹲下身,伸手将他牵得站起来,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怎么错了,告诉我。” 怎么错了? 老五的眼里充满迷惘,他只知道有任何不对劲赶紧认错,或许还有逃脱责罚的可能。从来没想过,究竟是不是他自己的错。 “殿下问你话呢,快说!”护卫呵斥道。 老五身子一颤,要不是被秦瑶光拉着,刚刚站好的身体就要再次跪下去。 在距离众人不远的拐角处,三个孩子藏在墙后,探着脑袋看着被团团围住的老五。 “二哥,怎么办?” 老四苍白着脸问老二“小五他会不会挨打?” 老大捏紧了拳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这回你们谁也别拦我!” 他空有一身力气,却每次都眼睁睁的看着弟弟妹妹们受罚而无能为力。 第9章 相依为命的孩子们 “等等,再等等。” 老二再怎么冷静有心计,现在也只是一名十二岁的孩子,看着柴房那么多人,指甲深深的掐入掌心,心乱如麻。 除了等,他们现在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 老大“砰!”的一拳击打在廊柱上,震得灰尘扑簌簌往下掉,年久失修的柱子直接凹陷下去一块,漆皮四分五裂。 天生神力。 老四忙扯了扯老大的袖子,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三人再次往老五的方向看去。 奈何老五实在太小,被这么多人围着,根本看不清发生何事。 三个孩子皆悬着一颗心。 好在没过多久,人群散开,老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回来,手里还握着不知道什么东西。 秦瑶光站直了身体,看着老五用一副“不敢相信竟然没罚我那我走了”的神情慢慢走回三个孩子身边,双唇情不自禁弯了弯。 好像是她想多了,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她不加责骂,小孩就不会再讨厌她。 一次半次,肯定谈不上开心或者喜欢,但至少不再那么恐惧,就是好的开始。剩下的,她慢慢来。 老二发现了她跟随老五的目光,冲到老五跟前猛地将他抱起,几个孩子飞快的跑远,消失在秦瑶光的视线内。 就好像怕多耽搁了一秒钟,都会被她留下责罚。 秦瑶光不以为意。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几个孩子所遭遇的又何止贫穷,对她警惕是血淋淋的教训换来,刻入灵魂。 不能操之过急,秦瑶光告诉自己。 她继续留在逐风院内,只会让他们不安,便带着下人离开。 几个孩子躲在门板后面,透过纱窗被虫蛀出来的洞看着院子里的动静,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直到看见秦瑶光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 “吓死我了。” 老四靠着门板滑倒在地上,伸手搂过老五,板起一张小脸教训他“小弟,以后千万不要干这种傻事了,在公主府里都是她的人,被抓到很惨的。” 老五吸了吸鼻涕,懵懵懂懂道“可是,她今天没有打我也没让我罚跪,还让那个婆婆给了我饴糖。” 他抬起胳膊,在老四眼前献宝似的打开一直握着的右手,小手掌心上躺着一块被他捏得有些变形的饴糖。 老五的眼里闪耀着神采,浑身上下都写着“我好棒讨到糖了你们快夸我”的小得意。 不料,哥哥姐姐们见了,纷纷色变。 “她怎么会给你糖?!”老大老四齐声惊呼。 老二道“那个妖妇断不会如此好心!” 没得到意料之中的夸奖,老五扁了扁嘴几乎要哭出来,小声说着事情经过“我从柴房里爬出来的时候被卡住了,她让人把那个洞弄大,我才能出来。我说我错了,她问我哪里错了,我答不上来,以为要挨打呢,她却问旁边的人有没有糖,这块糖是那个邓嬷嬷给我的。” 他年纪虽小,表达能力却不差,几句话把过程说得清清楚楚,让三个孩子面面相觑,最后都只看着老二。 最先进入公主府的是老大和老四,老二在两人之后入府,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三人相依为命。 老大天生神力,哪怕在如此苛待之下身高也远超同龄人。但在公主府,他力气再大,打得过护卫吗?很多时候还因为顶撞长公主,还连累妹妹被责罚。 这种情况,直到老二进来后才得到缓解,全靠老二给他们出主意才让落到头上的责罚慢慢变少了,能过几天安稳日子。 是以,再加上后来入府的老三和老五,几个孩子都习惯了依赖老二,凡事都指望着他来拿主意。 “邓嬷嬷?” 老二思索了片刻,道“如果是她,倒不奇怪了。她才得了孙儿,口袋里有饴糖再正常不过。这一次,妖妇装出这等好心是想做什么?” 他说出的最后一个问题,也正是几个孩子心里担心的。 往日,长公主不是没有对他们好的时候,高兴了也赏下席面、命人替他们裁衣。 但通常在这之后,几人将会遭受更残酷的摧残。 没待他想个清楚明白,老五摇了摇他的手,指了指房间里躺着的老三。 昨日被罚回来后,受伤最严重的老三就一直躺着,昏睡不醒,不时有些呓语。 他们被长公主虐待,院子里的下人当然也就不尽心,时常克扣几人的饭食。 平时还好,但老三这样,不吃东西只喝水显然不行,老五才仗着自己身形矮小,一大早去偷下人厨房里的包子。 谁知道,包子没偷到手,还被抓住关进了柴房。 老二皱着眉头,道“先不管了,老三要紧。” 他抓起老五手里的饴糖,几个孩子走到老三身边。老大将老三半抱起,老四端着碗慢慢给他喂着清水。 只是老三昏迷着,喂进去的水,有一多半都洒了出来。 老二掰了一小块饴糖放入老三嘴里含着,甜蜜的滋味慢慢在他舌尖化开,让虚弱的身体有了本能的反应。 老四再喂水时,大多数都喂进去了,也知道吞咽。 “太好了。”老四抹了一把泪,哽咽道。 几个孩子在苦难中相濡以沫,比那亲兄弟姐妹的感情还亲。 她被四个男孩子护着,说女孩子的皮肤最重要,她受的伤是最少的。她不敢想象,失去其中一个人会是什么情况。 见老三口中的饴糖化的差不多了,老二又掰了一小块塞进去。 老五在旁边站着,看得吞了一下口水,“呲溜”一下把鼻涕吸了回去。 他年纪最小,最为嘴馋。 这块饴糖是他好不容易才讨回来的,老大见状便掰了一块给他“来。” “不,不。” 老五连忙往后站了几步,小手急挥,道“给三哥。” 这么一块,都能顶得上老三口中的两块了,他怎么能要?三哥还没醒来。 丁点大的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你拿着。” 老四接过老大手里的糖,硬塞到老五手里,道“三哥会好的,你快吃。” 天可怜见,五个名义上是公主府庶子的孩子,竟为了一块民间常见的小小饴糖,你推我让。 就在此刻,门外响起脚步声“大少爷,殿下请你前往华沐堂。” 室内陡然一静。 第10章 一定是妖妇又有了新花招 果然来了! 他们就知道,长公主这个女人,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华沐堂,正是长公主所居住的正院。 事到临头,老大眼里反而没了愤怒,示意老四接替他的位置把老三扶好,道“我去去就来。” “大哥……” 老四迟疑的叫了他一声,嘱咐道“你千万别冲动,不管她要做什么都忍着些。” 老大沉沉的应了,拿眼看着老二。 “我也是这句话。”老二神色平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可能……” 老五珍惜地舔了一口手里的饴糖,怯怯的开口“可能她没我们想着这么坏?她刚刚还救我出来了,还给我饴糖。” 饴糖真好吃啊,甜丝丝的,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五弟,别天真了。” 老二看着他,一脸严肃道“我们五个到公主府里,时间最长的老大也快九年了,连个正经名字都没起。每天都被关在逐风院里供妖妇取乐,她好?” “别给点甜头,就让你忘了痛。下人叫你五少爷,你还真觉得自己是个少爷了?” “对,对!”老四连忙补充,“小弟,你千万要远着她,别觉得她容易亲近被骗了。” 老五被送来时才两岁多,到公主府还不满三年,都怕他被骗了去。 被他们看着,老五把肩头一缩,小声道“我知道了。” 门口响起护卫的催促声“大少爷,殿下正等着你。” 老大起身,在几人担忧的目光中而去。 到了华沐堂院门口,护卫止步,他由小丫鬟带进去交给春分,再由春分带着进了暖阁。在秦瑶光的四个侍女中,春分主要负责内外接待。 厚厚的棉布帘子隔绝了外面的寒意,暖和得他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 “奴婢见过长公主,大少爷到了。”春分回禀。 “母亲。” 老大规规矩矩跪下,磕了一个头。 “起来。”秦瑶光道。 她身边的案几上摆着一本翻开的账册,见她现在不会再看,霜降轻轻往上面放了块青玉镇尺。 老大站起来,内心忐忑,垂头看着自己鞋子上的破洞。 他是第一次进入长公主所在的室内,才知道,原来小小一个房间竟能如此奢华,连地毯都能柔软到把脚掌陷进去大半。 秦瑶光坐着,不得不仰着头才能把老大仔细打量一番。 老大才十三岁,却已经比室内站着的侍女都要高出一截,目测接近一米七。他骨架很大,虽然目前瘦骨嶙峋,却已可窥见将来英勇作战的勇猛身姿。 书上说他天生神力,不过府中无人说起,想来是老二的手笔。 秦瑶光在脑子里略过了过剧情,道“五个孩子里你是大哥,该立的规矩得立起来。往常懒怠些也就算了,从明日起,每日晨昏定省不可免。” 如果要由着她性子来,哪用这么麻烦。 公主府里这么多精美的院子,把五个孩子全部移到好院子里,让下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将他们都养得白白胖胖的,好好弥补小可怜们这些年受的苦。 可惜不能。 她要真这么做了,恐怕会把这五个小家伙吓得连夜逃跑,以为她要开大招。 这事得慢慢来,先让老大每天到她这里来立规矩,见得多了,隔阂才能慢慢消除。 “是。” 老大并不意外,立刻应了。 立规矩而已,只要不牵扯弟弟妹妹们,他受得起。 邓嬷嬷在一旁补充“早上辰时,陪殿下用完早膳后再回,晚上亥时。” 老大意外的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公主府和别处不同,没有公婆需要伺奉,从来就没有晨昏定省这个规矩。但他已经十三岁,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亥时没问题,哪个府上都一样。 问题出在早上的辰时。 按规矩,晚辈在卯时就会在长辈院子里候着,待长辈起身洗漱完毕后,才会召唤上前。那个时候,天色才刚蒙蒙亮。 京城里有那些恶婆婆,刻意要刁难媳妇的,天不亮就让人来候着,一站就是半个时辰,刻意磋磨人。 他在应下“立规矩”的时候,以为他要来立的也是这种规矩。 没想到,辰时? 邓嬷嬷冲他缓缓点头,意思是他没听错。 见他明白了,秦瑶光又道“另外,午后绣娘来为你们量身制冬衣,让他们不要乱跑,都在院子里候着。” 冬衣? 他入府九年,府里就连最低等的下人都有一年四季的衣服和月例,他们却只能捡着连下人都不要的衣服穿。 对外宣称每个孩子都是庶出的少爷小姐,一视同仁发放二两月例。 实际上呢?他们从来就没看见过现银,说是把这二两月例折合为每个人的吃穿用度,全都花了。 内心的震惊让老大霍然抬头,撞入一双平静的眼眸。 他甚至,在这双眼睛里看见了温柔? 不,不可能! 一定是她又有了新的花招。 秦瑶光收回视线,端起旁边的茶水浅浅抿了一口,缓缓道“原以为你们都还小,经邓嬷嬷一提醒,才发现个个都这么大了。” “尤其是你,还有两年就到束发之年,不能再这般无拘无束下去。” 老大不明白她的意思,正琢磨着,只听她道“既然你们叫我一声‘母亲’,从今儿起,本宫就当起这管教之责,别让他人看了公主府的笑话去!” 秦瑶光在心里打了许久腹稿,才终于拗出这番话。 她知道老大听不明白,不过没关系,不是有老二在吗? 聪明人总是爱多想,有了这番听起来很有深意的话,她前后不一致的地方,老二自然会将她的意图解读到位,替她补齐漏洞。 老大一头雾水的回到逐风院,除了躺着没醒来的老三外,三个孩子全都拥上来。 老四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见他全须全尾的回来,才拍拍心口松了口气。 “妖妇说什么?”老二压低声音问,“怎会忽然叫你去?” 老大把秦瑶光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问“二弟,她这是什么意思?” 屋外,一名公主府护卫将耳朵紧紧贴在后窗,将里面的对话听了个滴水不漏。他没办法潜入长公主的院子,要掌握情况,只能从逐风院下手。 第11章 潜伏在公主府五年的南风 驸马离京十年,除了母族那边还有一位姨母嫁给了伯远候外,在京城毫无根基。 十年前,对年方十九岁的燕长青来说,一边是全家战死沙场的深仇大恨、一边是新婚燕尔却毫无感情的长公主,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他满心只有血仇,只想奔赴边关替父母复仇,这才会做出未曾圆房就带兵远走之事。 后来,当他知道得越多,越发小心谨慎。 往公主府里安排属于他自己的人,只是其中一个措施。 在原书中,长公主和驸马夫妻两人都不是主角,对他们的笔墨并不多。 是以,就连秦瑶光也不知道,在公主府的护卫中,有一名是燕长青派出的心腹南风,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南风原是燕长青身边一起长大的伴当。 燕长青祖上有从龙之功,开国后被封为镇国公,风头一时无两,爵位世袭罔替。 传到他父亲这一代,世家逐渐把持朝堂,勋贵受到排挤,言官时常抓住府中芝麻绿豆大小的事进行弹劾。 燕家满门忠烈,哪里受得了这等窝囊气。 正好北戎蠢蠢欲动、屡次扰边,干脆举家迁往边关,打了几场胜仗之后,除了世袭的镇国公爵位外,还博得了镇国大将军的威名。 燕长青,正是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 他五岁能骑马、七岁能开弓射箭,兼之冰雪聪明、传言有过目不忘之能,家里替他请了饱学之士为师。 这让他第一次随父进京给先皇贺寿时,就赢得了满京城贵女的芳心,成为无数人的春闺梦里人。 这其中,就包括了乐阳长公主的一见倾心。 然而,属于燕长青的一切幸福,都在他十九岁那年戛然而止。 此后的人生,他在铁和血的味道中,步步为营。 南风,就是在燕长青理清头绪之后来到公主府上,如今已潜伏五年有余。 他按燕长青的吩咐,每三日寄回一封密信,除了公主府的情况,还有他在京城收集到的大小事一并汇报。 对这五个孩子,他唯一的任务就是保住他们的性命,其他一概不插手。 见幼小的孩子被长公主如此虐待,他曾义愤填膺的问过主子,得到的回复是“你越不管,他们越安全”。 五年下来,磕磕绊绊的,五个孩子都慢慢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 南风武艺高强,耳聪目明,哪怕里面正在商议的几个孩子压低了声音,他仍然能听得清清楚楚。 屋内。 三个孩子听完老大的讲述,都看着闭目思索的老二。 片刻后,老二开口问“三年前,是不是也曾说过要替我们量体裁衣?” 老大眼里一片迷惘,反而是老四想了想道“啊对,是有这么一回事,但后来……”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之他们并没有穿到新衣。 “我听说,是宫中要来人的缘故,”老二道,“后来没了下文,妖妇却进了宫。” 老四恍然大悟,道“那我知道了!宫里有人要来府里,为了不让人说她虐待庶子才让人给我们做衣服。后来她自己进宫了,宫里没来人,自然就不需要了。” “哼!” 老大怒道“那这次肯定也差不多,我说她怎么突然好心。” “具体原因我们不得而知,”老二低头看着身上的单衣,“我只希望能成真。马上就到冬天了,就算我们能熬得住,老三和老五未必。” 一个受伤昏迷至今未醒,一个年纪太小,冬天是最难熬的季节。 “会的会的,”老四的眼里燃起热切的希望,“她不是说午后吗?很快就到了。” 老二点点头道“她还让大哥去立规矩,恐怕这次不好糊弄过去才这么做。还有那个邓嬷嬷,她既然愿意提点妖妇,那不如……” 想了想,他看着老大和老四道“往后,我们可以适当亲近邓嬷嬷。她有了孙儿,对孩子总会有几分怜惜。” 他一番分析下来,有理有据,还给出了下一步的应对法子。 小小年纪,便初露峥嵘。 若是秦瑶光在此,一定会双手双脚给他鼓掌。 老二完全理解了她想传达的意图,不但补上漏洞,替她的行为找到合理的动机,还注意到她刻意提起的邓嬷嬷,从共情心入手来分析。 他才十二岁! 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这是普通人学不来的天赋。 一墙之隔的南风听完这番话,悄悄替老二竖了个大拇指。 知道头两个孩子在公主府里过得不好,主子压根就没想要过再送孩子入府。但老二却是自动找上门来,那个时候他才六岁,却说出让主子都惊讶的话。 六年过去,在无人教授的情况下,老二竟然能成长到如此地步。 逐风院,这个在公主府里被刻意遗忘的角落,从未像今日这样热闹过。 刚到午时,就来了好几名抬着食盒和竹筐的健妇,由邓嬷嬷领着进了门口。 听见喧哗声,老大一个人出门查看。 这是在长期欺凌中,五个孩子养成的习惯和默契。 有什么事,由老二拿主意,老大先顶上。他年纪最大力气最大,就算长公主降下责罚,熬一熬也就过去了,不会牵进来更年幼的弟弟妹妹。 见到邓嬷嬷,老大想着老二刚刚说的话,神色明显放松下来,上前见礼。 邓嬷嬷神色和缓,道“殿下想着五少爷年幼,竟心心念念想吃那包子,便命人蒸了好几屉送来。” 健妇将那两个食盒打开,热气腾腾之下,一个个白生生的包子香气扑鼻,看得老大两眼发直。 这么多吃的? 邓嬷嬷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微微一笑介绍起来“第一屉是鲜肉包、下面是葱油包,这两屉都是咸口肉馅。这边是鲜花包、豆沙包,我瞧着家中孙儿爱吃,估摸着你们也会喜欢。” 老大看着她,只觉得邓嬷嬷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都透出慈祥的味道来。 愣怔片刻,翻身就要磕头。 邓嬷嬷赶紧往旁边一站,没有受他的礼,道“大少爷快请起,老奴可不敢受你的礼。都是长公主殿下吩咐下来,老奴只是照办。” 老大只牢记着老二说的话,半个字也不信那个女人会如此好心。 第12章 让五个孩子吃饱穿暖 在他看来,肯定是邓嬷嬷同情他们,才会送了吃的来。 不过,邓嬷嬷哪敢受这份礼。 别看五个孩子在公主府里备受欺凌,但虐待他们的人是长公主,她完全可以借着管教庶子的名义为所欲为,哪怕真死了一个,顶多掀起一些风波,她本人却不会真被怎么样。 但对下人来说,被驸马爷送进来的五个孩子,哪怕是外室所出,也都是正儿八经的庶出少爷。 下人可以仗着长公主对他们的不喜有所怠慢、克扣伙食等等,却不能在明面上出错。 就像白露遇到老四,哪怕老四浑身上下所穿还不及她头上一根簪子值钱,白露也得规规矩矩见礼,唤一声“四小姐。” 邓嬷嬷把老大扶起来,指着另外几个竹筐道“殿下说五少爷年纪小,半夜嘴馋也是有的,便让老奴送来米面粮油,把你们院子里的小厨房给开起来,想吃什么自己随时可以做。” 如果说那几屉包子是意外之喜的话,这句话简直就是天降馅饼,砸得老大晕乎乎的。 什么? 他们可以自己开伙? 公主府的院子里都配有小厨房,但逐风院里的厨房早就荒废。 他们被饿得受不了的时候,也想过自己做饭吃,但一无柴火、二无米面,根本无从着手。 邓嬷嬷交代完,从她身后走出几个婆子,见礼道“老奴见过大少爷。” “都是从大厨房调出来的,熟悉灶上功夫。”邓嬷嬷道,“有什么事,几位少爷小姐尽管使唤。” 冲击太大,老大根本没反应过来。 邓嬷嬷对那几个婆子道“从今儿起,你们好生伺候着,缺了什么短了什么只管差人来报。大少爷每日都是要去殿下房里问安的,要是知道你们偷奸耍滑……” 她冷哼几声,道“殿下的脾气,你们都是知晓的。” 一番敲打之下,婆子们纷纷表着忠心。 看着邓嬷嬷带着人离开,留下的几个婆子手脚麻溜的收拾着满是蛛网灰尘的厨房,不仅是老大愣怔在当场缓不过神,就是南风也大受震撼。 不管怎样,整个公主府的下人都有了共识公主府里的天,恐怕是要变了。 逐风院那几位主子,再不能随意拿捏。 邓嬷嬷回来时,秦瑶光刚用完午膳。 白露伺候着她漱了口,听完邓嬷嬷的汇报,她满意的点点头。 为了避免被怀疑,如今她只能做到这一步。 有了那番说辞垫底,让五个孩子吃饱穿暖,她总是能做到的。 瞧瞧老五那小身板小脸蛋,造孽哦! 午休后,春分进来回话“殿下,逐风院的婆子来说,小厨房里没有能用的锅,碗也不成套。椽子被虫蛀了,青瓦多时未曾捡过,恐怕下雨时就会漏,开不了火。” “还有柴房,里面放着的木柴还是好几年前的,都潮得不成样子,肯定是用不得了。” 秦瑶光听得额角青筋直跳。 她亲眼目睹了逐风院的破败,但没想到会破败至此。 这可是堂堂公主府! 昨日下午游园她亲眼所见,哪怕是无人的院落也不至于此,定期都有人清扫修缮,花草都有专人看顾。 逐风院里如此境况,只能是上行下效,下人们趁机偷懒之故。 秦瑶光沉着脸吩咐“春分,去把管逐风院的人叫来。霜降,找大管家把逐风院的账册拿来。” “是。” 春分、霜降两人都是在长公主跟前得力的侍女,霜降更是管着仓库账目,是擅算的能人,放在外面做个大掌柜一点问题都没有。 她们走在一块,路上遇到的小丫鬟纷纷躬身退下,不敢上前。 走到无人处,春分快速瞥了一眼四周,道“霜降,你有没有觉得,殿下她不一样了?” 从昨儿起,桩桩件件都不一样,她的言下之意不消细说。 霜降想到伯远候夫人苍白的脸色,真解气啊! 她打心里笑出来,低声道“我瞧着是好事,今儿殿下还笑了。” “是,往日里我这颗心啊,总是空落落的不踏实。” 虽然伺候的人是长公主,可在满京城里,没一个人说长公主的好,连带着府里下人也被瞧不起,走在外面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华沐堂内。 邓嬷嬷扶着秦瑶光到软塌上坐下,又拿过一个天青色团花纹引枕塞到她腰后,才低声劝道“殿下别气坏了身子,这些奴才一个个跟红顶白,府里是该好好整顿一番。” 这些话,她也不知道劝了多少次。 眼看着长公主从新嫁娘时的欢喜,每天都盼着驸马爷回来的模样,一日一日消沉下去,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她心里就难过的紧。 公主府里,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都是从宫里赏下来的奴婢,哪个敢偷懒耍滑,岂不是嫌自己死的太早。后来先皇驾崩,主子成了当今皇帝的大姐,更是无人敢放肆。 可到了后来,除了华沐堂里是她掌着,还没有乱了规矩章法之外。其他地方,早就失了控制。 她再怎么忠心,也只是下人。 主子自己立不起来,下人做什么都没用。要不然,怎么会有“皇帝不急太监急”这句俗语。 苍天开眼,殿下总算有所醒悟。 听邓嬷嬷这么说,秦瑶光便知道,这公主府远不是她所瞧见的那么光鲜亮丽,内里不知道有多少猫腻。 不过不打紧,在现代她能把那一千多名员工都管得服服帖帖,公主府里全部下人加起来才三百余人。不如就拿逐风院这件事做筏子,将阖府上下都理一遍。 管的东西不同,但核心都是管人。 在原着里提过,和京城其他权贵的府邸不同,公主府里没有家生子那么错综复杂的关系,但并也不简单。 大部分是长公主大婚时母后指派而来的人手,有宫女、有从家族里挑来的陪房、还有世代替皇家经营产业的管事。 婚后,原主又采买了一批粗使下人。 十年来,有下人犯错被撵的、有因病离府的、还有被原主责罚杖毙的,种种原因下来,每年都会损失十来个,到了春天再补充一批。 这些信息零零碎碎的散在原着各处,秦瑶光靠着回忆,费了一些劲才拼凑出了大体轮廓。 正想着事,屋外有小丫鬟来报“殿下,春棠苑里来报,表小姐醒了,周太太定要带她来磕头谢恩哩!” 第13章 简直荒唐! 肖氏是驸马爷的远房表妹,她夫家姓周,客居在公主府内身份微妙,下人便称呼她为周太太,对周清荷就以一个含糊的“表小姐”做称谓。 “不是说病了吗?” 秦瑶光半躺在软塌上,连眼睛都没睁开,心道昨天晚上生病那么凶险,这才半天又闲不住了,真是心急。 “周太太说感谢殿下昨夜延请太医的恩德,让表小姐来跟你磕头,还给您做了暖手的袖炉,想亲手送来。” 原主对肖氏母女几乎是言听计从,她们的要求,下人向来不敢怠慢。 花样挺多。 秦瑶光暗自腹诽了一句。 邓嬷嬷道“既是病了,就该好好养着,磕什么头?若是把病气过给了殿下,又该如何是好。表小姐年纪小不懂事,难道周太太也不知道吗?” 这番话连敲带打,直指肖氏逾矩。 屋外的小丫鬟等了一会儿,里面再没传来声音,便退下自去传话不提。 秦瑶光凝神想着原着里的剧情,对周清荷的处理有些举棋不定。 得想个法子,确定一下究竟是书中剧情不可更改,还是仅周清荷有主角光环护体。 见她陷入沉思,邓嬷嬷没有打扰她,轻手轻脚的退到一旁,示意在跟前伺候的白露拿了一张薄薄的丝被替她搭在腿上,自己则去点了安神的香。 瑞兽香炉上方青烟袅袅,木质香调和着花香的混合香味,慢慢在室内氤氲开来。 室内明明有好几个人伺候着,却安静极了,倒真让秦瑶光想出一个试探的法子。 还不待深想,门外传来轻巧的脚步声,霜降手里捧着账册,春分身后跟着一名穿着深褐色夹袄的仆妇。 “殿下。” 两人前后脚进屋见礼,秦瑶光搭着白露的手坐直了身体,视线落在跪着请安的妇人身上。 逐风院如此破败,她倒是收拾得干净利索。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抹着头油,用一根银簪盘着圆髻,袖口处露了半个银镯子出来。 秦瑶光冷哼一声,心道这通身的打扮,比那几个孩子可强太多了! 见她不悦,邓嬷嬷在她耳边低声道“马六家的,是宁国公府送来的陪房。” 原来是皇太后家族中的人,怪不得中饱私囊了,都没想着要藏着掖着。 “起来回话。”秦瑶光道。 “哎。” 那妇人应了一声翻身爬起,满面笑容道“奴婢今儿是走了大运,才能到殿下跟前回话。以往啊,都只远远的瞧着,长公主那真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 各种不重样的恭维话不要钱的从她嘴里冒出来,把秦瑶光从头到脚夸了一遍,然后开始夸屋里的陈设。 她这样的性子,想必是很能吃得开的。 秦瑶光并不理会,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丝毫笑意,端起茶杯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放回案几上。 她不开口,其他人自然都安静侍立。 没人接她的话茬,屋子里就只剩下她的声音,马六家的越来越不自在,声音越来越低,终于觉出不对劲来,讪讪地住口。 “说完了?”秦瑶光淡淡道。 “有着这般口才之人,让你管逐风院,是本宫委屈你了。” 秦瑶光轻轻一眼瞥过去,马六家的顿时一个激灵,忙道“不委屈不委屈,奴婢能替长公主殿下效力,是祖坟冒青烟了才修来的福分……” 这人,恐怕是自带话痨属性? 秦瑶光抬手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吩咐道“霜降,把逐风院的账簿给她。” 马六家的瞪着一双眼,双手急挥道“殿下可饶了奴婢吧,奴婢大字不识一个,哪里看得懂账册啊!” 秦瑶光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 在现代习惯了九年义务教育的她,在生活中还没碰见过不识字的人,忘记了这是古代,一多半都是文盲,女人识字的更屈指可数。 “你念给她听。”秦瑶光吩咐霜降。 “是。” 霜降应了,捧着账册念道“上个月,四位少爷和小姐的月例共十两银,院内丫鬟婆子月例共三两银六吊两百钱,按月拨出茶水费、柴火费、修缮费共三十二两银……” 她抬头看着秦瑶光,道“殿下,还有十来个杂项,都是马六家来支的,从几百钱到两吊钱不等。” 听见霜降报账目,马六家的这会儿才知道“怕”。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些钱根本没花到院子里,更没花到五个孩子身上。 她不安的扯了扯袖口,低眉顺眼道“长公主殿下,是奴婢支的,但……”她那眼珠骨碌碌转了几转,把头埋到胸口不说话。 “放肆!” 秦瑶光把脸一冷,喝道“既是支了这许多银子,别的不提,那厨房的瓦是怎么回事?还有柴房?” 原主未免也太窝囊了些。 被肖氏母女联手欺骗、被伯远候夫人拿捏也就罢了,就连一个下人也能欺瞒于她,还当什么公主? 多亏得她命好,是长公主。 换了别的宫斗剧里,别说活不过三集,依她看来,活不过十分钟。 马六家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殿下,您……您忘了吗?” 她这个反应,未免太过奇怪。 自穿过来,秦瑶光听得最多的是“奴婢知错,请殿下责罚”,她以为马六家的立刻就会请罪,但,什么叫“她忘了?” 以原主的骄横,下人对她都是畏惧,这马六家的哪来的胆子不请罪? 邓嬷嬷见状,知道别有内情,低声出着主意“殿下,您不妨让其他人退下。” 秦瑶光想了想,命白露带着一众伺候的丫鬟全都下去,屋里只留下邓嬷嬷和马六家的。 “有什么话,你现在一五一十给本宫说清楚。”秦瑶光靠在引枕上,眼神凛冽。 “快说!”邓嬷嬷道,“若是敢有半分欺瞒,殿下能饶得了你,老身也饶不了你这条狗命!别以为宁国公府上,会真在意一个分出去的陪房。” 马六家的跪在地上膝行几步,爬到秦瑶光腿下,哀求道“这些银钱的去处,奴婢都是按殿下的吩咐啊!” 什么? 简直荒唐! 第14章 公主府的秘密 荒谬! 她一个堂堂大景朝的乐阳长公主,生来就金尊玉贵。大婚开府后更是豪奢,公主府里要什么没有,用得着去贪区区一个逐风院的例银? 那逐风院里,吃的喝的用的,本就是她的! 简直荒谬。 然而,书上一个字没提。公主府这潭水究竟有多深?秦瑶光心里没底。 见秦瑶光不语,邓嬷嬷便以为她别有顾虑,沉着脸呵斥马六家的“说什么呢?!什么叫按殿下的吩咐。别卖关子,今儿你若是不能老老实实交代清楚,休想活着离开。” 秦瑶光心里暗暗感激邓嬷嬷的解围,冷声道“说。” 马六家的心头惊疑不定,只好道“殿下,是您亲口吩咐下来,说逐风院里养着的都是闲人,除了日常嚼用的银子,每个月都包五十两银子给宜春姑娘送去。” “五十两?”邓嬷嬷一惊,脱口问出。 逐风院里没几个下人伺候,但那么大一个院子,光是维护和修缮的耗用就不少,每个月拿出去五十两,还能剩下多少? 怪不得,不止是那几位庶子女的伙食被克扣,整座院子都残破不堪。 原来,是得了长公主的命令,马六家的才如此明目张胆。 但这件事,作为一直跟在殿下身边的心腹,她竟然半点不知。 那宜春姑娘是宁国公府上大夫人的心腹婢女,马六家的又是从宁国公府送来的陪房,都是公主母族的人。 邓嬷嬷立刻就想到这一层,懊悔自己刚刚的惊呼,忙闭口不言。 公主不愿让她知道的事,她还是装聋作哑的好。但今日,殿下问话让她留在身边,可见对自己的信任更深。 邓嬷嬷心里涌上被主子赏识的感激之情,伺候的姿态更恭敬了。 秦瑶光哪里知道她心里的风起云涌,从邓嬷嬷脱口而出的惊呼里,她肯定连邓嬷嬷也不知道这件事。 她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心里却在抓狂。 到底是什么情况? 偌大一个宁国公府,缺这区区五十两银子? 宁国公是秦瑶光的外祖父,嫡长女便是如今在宫中荣养的皇太后。而宁国府的大夫人汪氏,正是如今国公府上的当家主母。 无论哪一位,都不是缺那五十两银子的人。 公主府里,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 秦瑶光满肚子糊涂官司,不得不打起精神道“你说宜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都不记得了。什么时候的事?” 马六家的这才松了一口气,陪着笑道“这么点小事,哪里值得殿下挂心?不记得也是正理。都是八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大少爷刚刚入府半年的样子。” 她在心里嘀咕驸马爷这事儿做得不地道,也不怪殿下生气,不待见逐风院。 要知道,大少爷进府的时候都四岁了,而公主和驸马才成婚不足两年。换句话说,这位忽然被送进府的大少爷,是驸马爷成婚前就和别的女人生的。 都说燕家满门忠烈,但这事儿做得忒不厚道! 京城的权贵世家,不管里子怎样乌七八糟,面子上都会以嫡妻为尊。 世家公子在大婚前就算有教导云雨之事的妇人,或者干脆收了通房丫鬟的,也不会留下血脉,让庶子比嫡子更年长。 嫡庶不分,是祸家之根源。 这点浅显的道理,她一个下人都懂,驸马爷竟然堂而皇之的这么干了。还不光是大少爷一人,陆陆续续竟是送了五个外室养下的孩子来。 搁谁家嫡妻身上,谁都得疯。 长公主只不过是苛刻了些,还不是都养着他们吗?到现在也活得好端端的。 秦瑶光不知道这个马六家的在心里暗暗替自己抱不平,很显然,一个下人也不可能知道更多了。 “行了,你下去吧。” 秦瑶光淡淡吩咐“从今儿起,这五十两银子不必再给了。逐风院里的小厨房都按正经主子的份例来,不得克扣。” 她在最后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让马六家的心头一颤,忙磕头领命。 马六家的退下后,秦瑶光想了想道“邓嬷嬷,你拿着我的名帖跑一趟宁国公府,请大夫人明日过府一叙。” 她既然来了,就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过。 秦瑶光不想十年后落得凄凉下场,眼下的蛛丝马迹她都不能放过。 “是,老奴这就去办。” 邓嬷嬷出了华沐堂,正要去吩咐人套车去往宁国公府,便发现有一名妇人形迹可疑的跟着她。 “什么人?!敢在公主府里鬼鬼祟祟。”邓嬷嬷喝问。 作为长公主跟前最得力的嬷嬷,她对满府下人有生杀予夺之权。 那妇人顿时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称道“见过邓嬷嬷,奴家是绣房春娘,有事回禀。” “既是有事,为何如此作态?” 春娘道“奴家依公主殿下的命令,去逐风院内给少爷小姐们量体裁衣,却发现三少爷至今昏迷未醒。大少爷不让奴家靠近,奴家趁量身的功夫,偷偷摸了摸三少爷的额头,发现滚烫得吓人……” 她和几名绣娘一起去逐风院,其他绣娘都没放在心上,量完身就赶回绣房做活。 只有她知道三少爷发烧了,心里便一直惴惴。 长公主脾气不好,她哪里敢靠近?但要是不说,又担忧万一府中三少爷出了什么事,她落下个知情不报的罪过,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这才一直在华沐堂外面徘徊,直到看见邓嬷嬷出现,她便跟了上去,其实都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说,直到邓嬷嬷问起。 邓嬷嬷一听,便道“你起来,把事情经过详细跟我说说。” 听她说完,邓嬷嬷让跟着她的小丫头去角门处备车,自己扭头回了华沐堂。 见邓嬷嬷去而复返,秦瑶光问“何事?” “绣娘来禀,在量身时发现三少爷高烧不退,大少爷极力瞒着。”邓嬷嬷猜测道,“恐怕是几个孩子想岔了……”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言下之意秦瑶光的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老三昨日伤得那般严重,今日发起高烧来,老大却仍想瞒着。无非就是,哪怕她如此示好,几个孩子仍然半点不信任她。 而且,按照原书中的描写,瞒着这件事应是老二的主意,不过是惯例让老大顶上。 “殿下,您看这事?” 邓嬷嬷询问着她的意思。 第15章 不是那妖妇转了性子! 这才是秦瑶光穿书的第二天,她又不是什么经验丰富的教育家,孩子们不信她,太正常不过了。 然而,眼下却有些棘手。 如果她派府医过去,按这五个孩子的警惕性,哪怕开了药恐怕也不敢让老三喝。 昨天老三掌心的伤口,她已经做了紧急消毒处理,还是发炎了吗?才会高烧昏迷不醒。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她所知道的只剩下“多喝热水”了。 秦瑶光望向如今唯一得了五小信任的邓嬷嬷,道“这事儿,眼下还落在嬷嬷你的身上,我如今是想明白了,跟这几个孩子过不去没意思。” “驸马总有回京的那一日。待他回来时,我把他们齐齐整整的交到他手上,也就是了。” 听她这么说,邓嬷嬷眼眶发热,施礼道“但凭殿下吩咐。” 她的公主殿下,从那么小小一团长成了威仪日重的长公主,可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哇? 别人不知道,邓嬷嬷心里可是门清,殿下和驸马爷根本未曾圆房。别说是公主了,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莫大的屈辱。 遵照秦瑶光的吩咐,邓嬷嬷找来一个跑腿的粗使丫鬟,去逐风院里传话,让她把大少爷请出来。此外,还特意吩咐了,不能让旁人瞧见踪迹。 看着小丫头溜进逐风院,邓嬷嬷找了一处避风的影壁候着。 一刻钟之后,老大果然出来,先是朝着四周机警的查看了一番,见四下无人才快步走到邓嬷嬷跟前“嬷嬷,你找我?” 说话间,还冲邓嬷嬷施了一礼。 邓嬷嬷哪里敢受,忙往旁迈了半步避开。别说现在长公主有意要抬举几位庶子女,就是以前,他们也是公主府里正儿八经的少爷小姐。 “我听春娘说,三少爷高烧不退?”邓嬷嬷压低了声音。 说到此事,老大便攥紧了拳头,目带悲愤。 他想说这都是因为那个恶毒妇人,但眼前唯一可以倚仗的嬷嬷,偏偏又是那个女人跟前伺候的人。 邓嬷嬷早就知道内情,这会儿问这句话,不过是为了引发下面的事罢了,当下便从袖袋里摸了几两散碎银子递给老大,道“这些你拿着,回头老奴便差个小厮去请个坐堂的郎中来。你们警醒着些,悄悄给三少爷看病开方也就是了。” 老大却没立刻接过来,努力憋回了眼里的泪意。 他在公主府里艰难求存,都是靠几个孩子彼此支撑着熬过去。原以为这次也一样,不料头一回感受到善意。 他吸了吸鼻子,道“嬷嬷,我们几条贱命,不能连累了你。” 长期遭受虐待欺凌,他的人生观早就扭曲。如果一直这么下去,他就会像原书中一样,凭借勇猛成为一员纵横沙场的悍将。 他的悍不畏死,其实是对他自己生命的轻贱。 邓嬷嬷吓了一跳,忙道“大少爷快别这么说,您是咱公主府的大少爷,老奴只是奴婢。放心好了,有老奴看着,这点小事无人理会,只管安心便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邓嬷嬷在公主府里地位超然,但她始终把自己当下人,心中从无逾矩之处。 老大在艰难求存中早就无师自通了察言观色的本事,从邓嬷嬷的神态,就知她这番话乃是出自真心,于是在心头越发感激。 如果说之前邓嬷嬷送吃食又送厨娘来,他就生了亲近之意的话,这会儿已是完全信她了。 回到逐风院内,老大把邓嬷嬷给的散碎银子都拿给老二,一脸期盼地问“二弟,这位邓嬷嬷,我们是可以相信的吧?” 不止是他,老四和老五也热切地看着老二,满心等着他来拿主意。 几个孩子熬到现在,早就身心俱疲,不过是撑着“一定要活下来”这口气。 陡然在暗无天日中出现一缕希望,心情既矛盾又渴望。 盼着邓嬷嬷对他们的好是真的,这样一来,以邓嬷嬷在公主府一人之下的权势,他们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可是,过往的经历又在不住的提醒他们,不能轻信。 在几人的注视中,老二思索良久,缓缓点了点头。 原因很简单,就连他都找不到邓嬷嬷要对他们五个示好的理由。 求名? 邓嬷嬷是身契被握在长公主手里的奴婢,别看如今满府的下人都听她指挥,但源头是基于公主对她的信任。 没了公主,她什么都不是。 她博一个怜弱的名声来做什么?一个不好还会惹来公主猜忌。 求利? 老二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所穿勉强可以蔽体的单衣,随便一个下人都穿得比他更像少爷,他们这群孩子哪有什么利可图。 他为了生存,的确用手里的东西在私底下跟肖氏做了些交易。但肖氏的心思他摸得七七八八,断然不会把这些信息透露给华沐堂的人。 见他果然肯定,老四欢喜得两眼发光,小声欢呼道“太好了!三哥终于不用自己抗过去了!” 老大最不善掩饰,早就喜形于色,老五被欢乐的气氛感染得一蹦一跳。 见状,老二沉声道“不过,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邓嬷嬷只是得了一个孙儿才对我们起了怜惜之心,不是那妖妇转了性子!” 他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让几个孩子脸上的笑意陡然凝固。 老二不是想扫兴,但他更担心他们心神放松之下,失了警惕之心,乐极生悲。 既如此,这个坏人就由他来做吧! 和其他四个孩子不同,他身上背负着天大的秘密,处心积虑进了公主府,不止是为了活下来。 小半个时辰后,果然有人领着郎中进了院子,给老三看诊。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郎中拆开昨日秦瑶光包扎的细布,连连点头道“所幸处理及时,伤处才未曾染了外邪。眼下高热不退,只是小郎君染了风寒所致。” 此言一出,几个孩子都面面相觑。 老二忍不住道“三弟被瓷片划伤时,有人用酒给他冲洗了伤口。” “瓷片?”郎中大惊,又细细查看了一番伤口,才松了一口气道,“幸好替他包扎那人医术很高明,没有留下碎屑在血肉里。” “不可能!”老大冲口而出。 第16章 何方高人 郎中不知道,他们还不知道吗? 哪里是什么医术高明的大夫,满院子人亲眼所见,明明就是那个恶毒的长公主所为! 把那么大一坛白酒直接往三弟的伤口上浇,痛得三弟死去活来。如此残忍的手段,眼前这名郎中竟然大赞特赞? 老大此言一出,郎中便面带不悦。 他年轻时游历四方,颇有一些名声在外,这才能在有了儿子后在京城里安定下来。虽然出身普通,医术却是他安身立命的资本,哪里会由得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质疑。 在市井他听过颇多关于这座公主府的流言,却也不是那等口舌是非之人。 都知道公主府里养着府医,原以为请他来是给下人瞧病,不料却是一名孩子被瓷片划伤。 可是,给他引路的下人又口称“三少爷”,他却瞧着,哪怕是普通老百姓家的儿子都过得比眼前的少爷小姐好上不少。 眼前种种,都透着古怪。 多亏他心性沉稳,秉持着“医者救人”的理念,才没有害怕招惹麻烦上身,拂袖而去。 既是如此,郎中心中的不耐便显现出来,呵斥道“你懂什么?这是军中用来急救的法子,痛是痛了些,却是能救人命的。” 他示意几人凑近,将老三不再渗血的伤口呈现在他们面前,道“你们看,这伤口颇深,边缘并不规整。若不是处理得当,让那瓷片碎屑给残存在血肉里,这只手恐怕都要不得了,疡肿而亡的人我也见过。” “而眼下,伤处有愈合趋势,并无红肿迹象。” 如果秦瑶光在场,立刻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这位郎中的确见多识广,虽然不知道伤口感染发炎等现代医学词汇,意思却是一样的。 说到此处,郎中脸上露出敬佩之色,道“不知是哪位高人所为?在下却想拜见一二。” 这孩子伤势复杂,处理手法却干净果决。 但他风寒高热无人诊治,还出府请自己前来,说明并非府医所为。 难道,是哪位随军大夫路过,恰巧救了这个孩子? 郎中一身本事都是在游历时习得,凡遇见医术高明者便上前请教。如今安顿下来,也没熄了这颗好学的心。 他知道随军大夫在处理外伤上有独特见解,一颗心便是按捺不住,跃跃欲试。 几个孩子却你望我,我望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个恶毒的妇人,到了郎中口里,怎么就变成了医术高明之辈? 最后还是老二开口道“我们看见时,三弟手上的伤就被包扎好了,也不知是谁。” 郎中只觉遗憾,重新给老三上了伤药,再包扎起来,又接过药童地上的笔墨“刷刷刷”开了方子。 看着满屋子小孩,他叮嘱道“他这风寒看似凶险,却并不难治。你们按我开的方子拿了药煎好,一日三次喝下,明日醒来就可无事。只是药不能断,需服够七日,当可无碍。” 老大接过药方,郎中又叮嘱道“多给他用些粥水流食,待发了汗出来,就会褪热了。” “三哥不会有事吗?” 老五仰着头,眼巴巴的看着郎中,尖尖的小脸让他黑葡萄似的眼睛显得格外的大,惹人怜爱。 郎中忍不住在他的头顶上抚了一把,温言道“不会有事。” “你是神仙吗?好厉害。”得了他的保证,老五一脸倾慕之色。 郎中一听便笑了起来,道“行医救人,乃医者本分,算不得什么神仙本事。若是遇到沉疴难起,我也没办法。” 老大付了诊金,拿着方子和剩下的银钱给邓嬷嬷派来跑腿的下人。 他们没办法出公主府,幸好如今有邓嬷嬷可以信任。 老五坐在门槛上看着郎中和背着药箱的药童远走,托着腮出神。 “想什么呢?这么专心。”老四走到他旁边,“别坐风口里,三哥已经着凉了,你要是再病了,邓嬷嬷给的银钱也不知道够不够。” 老五听话的站起来,道“四姐姐, 我要是能有开方看病的本事就好了。能给你们治病,还能挣钱。” 老四一愣,随即笑了起来,道“好啊,五弟长大后就去学医术,姐姐等你挣钱买口脂。” 她虽然这么说,老四心里却并不抱任何希望。 那个恶毒的长公主,肯定不会这么好心,送五弟去学医的。 但老五听了,却是咧嘴一笑,眼神明亮如星。 哪怕是微弱的希望,也是希望。 “郎中说要让三哥多喝粥水,我这就去小厨房看。” “哎!等等……” 老四的话还在嘴边,老五已经一溜烟跑了。 她叹了口气,心道小厨房那边还一团糟,公主府的厨娘哪里会听五弟的话?等他碰了壁回来,也就知道了。 没想到,老五一去就没有回来,当老四放心不下去找他时,却见到他捧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粥,正小心翼翼地往回走着。 老四吓了一条,忙上前替他接过来端着。 “四姐姐,你看我要到好大一碗粥呢!”老五一脸“快夸我”的表情。 确实好大一碗,而且不是米粒稀少的清粥。白生生的大米粒熬出了米油,瘦肉粒和翠绿的青菜点缀其间,闻起来就香喷喷的。 也不知道厨房都没收拾好,那边的厨娘是怎么做出来这么一碗粥的。 但既然老五能在这个不是饭点的时间里,要来这么一碗粥来,就说明厨房里的人不是摆设,他们也能使唤得动。 想到这里,老四顿时激动起来。 他们五个,以后都能吃饱饭了! 几勺温热的粥水慢慢喂了,老三低哼一声睁开眼睛。 “三哥,三哥醒了,太好啦!” 老五欢呼起来,兴奋得手舞足蹈,在屋子里转起了圈圈。 “四姐,我去叫二哥他们来!” 见老三终于醒来,老四笑意温柔,嘱咐道“你去吧,走路仔细些,别摔着了。” 老五脆生生的应了,笑逐颜开的甩开小短腿,爬出高高的门槛。 只是下一瞬,他便被吓得节节后退。 欢乐的氛围消失无踪,老五被门槛一绊,随即摔到门里,又一骨碌的爬起来磕头道“拜见长公主娘娘!” 在他的视线里,是一双湖蓝色贡缎制成的白玉兰花鞋,鞋头高高翘起,上面缀着一颗拇指大的明珠,饱满圆润。 正是秦瑶光到了。 第17章 抱走老五 老四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但老三半靠在她身上,让她无法磕头见礼。 她低头看着刚刚醒来还很虚弱的老三,暗自咬咬牙,就地俯身道“见过长公主娘娘,娘娘金安。” 老三好不容易才苏醒,哪怕拼着被责罚的风险,她也不想把他放回地上薄薄的褥子上。 怎么办? 偏偏这个时候,最能做主的老大和老二都不在,只剩下三个最小的。 老三急得出了一身汗,偏偏浑身虚弱无力,连挣扎都不能,更别提做什么了,唇色苍白至极。 看着眼前被吓得瑟瑟发抖的三人,秦瑶光缓缓吐出一口气。 刷好感度什么的,也太难了好嘛! 她特意挑着现在的时机过来,正是知道老大送郎中出门,老二则去了春棠苑。 只剩三个年纪最小的,好忽悠。 谁知道,原主往日里作死太过,让三个小孩见到她只余惧怕,竟是连正常交流都不能。 这还是她让邓嬷嬷送了吃食、派了厨娘,又去给老三请了郎中的种种之后。 秦瑶光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端出长公主的架子,道“都起来吧,本宫来这一趟,只是听说老三病了,特意来瞧瞧。” 逐风院的事,怎么能瞒过她的眼睛? 在知道老三的高烧是风寒引起,而不是伤口感染之后,秦瑶光的一颗心就放下大半,又另外担忧起来。 古时在护理病人时常常有些错误的观念,她不知道书里的世界是不是也一样。当下也顾不得几个孩子对她的忌惮,一旦找到时机就忍不住要来看看。 一进屋,秦瑶光简直要被惊呆了。 屋外看起来固然破败,好歹有雕梁画栋的底子在,稍加修缮就能恢复当年的华美。 里面简直寒酸,连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几件。在这个深秋季节里,老三躺在一张竹床上,身下只垫了一张薄薄的褥子。 因为他病着,几个孩子把窗户全都关得死死的。却因为糊着的窗纱破洞未曾修补,冷风仍然不停往里面灌。 京城地处北方,入秋后就一日冷过一日。 室内不如南方那般湿冷,在室内没有火炉的情况下,室内室外并无区别,都一样寒冷。 唯有一点好处,由于通风足够,屋里并无异味,对正在发烧的病人有好处。 只是看了一眼三个孩子身上的单衣,秦瑶光扶额苦笑。 造孽,太造孽了! 秦瑶光蹲下身子,用丝绢轻轻擦去老五因为寒冷而流下来的鼻涕,伸出双臂环抱住他。 她没带过孩子,但这不影响她母性大发。 眼前这个又瘦又小的乖巧孩子,跟她记忆中曾经遇到过的那些上蹿下跳的熊孩子们,毫无相似之处,只让她想要怜惜。 老五吓得人都傻了。 他直勾勾的看着那张用金线绣着流云百福图样的白色丝绢,和上面被他鼻涕弄脏的地方,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 糟了,这么漂亮的东西被他弄脏了,怎么办? 回过神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被她抱在怀里。 老五紧张得颤抖起来,鼻端却传来让他精神放松下来的杜蘅香味,感受到秦瑶光温柔的拥抱。 他早就没了关于母亲的记忆,来自秦瑶光身上的香味和温暖,让他想起了母亲,不受控制地往她怀里贴了贴。 秦瑶光将丝绢递给谷雨,将老五抱了起来,看着一脸紧张的老三和老四道“我带小五去洗个热水澡,穿暖和些。” 又指了谷雨留下来,道“让人打盆热水来,用温水替老三擦拭手心、颈后、脚心,用冷水替他敷额头。” 发高烧时的物理降温,是在现代社会里人们耳熟能详的常识,秦瑶光却收获了谷雨的一脸迷惘。 秦瑶光记得,就算是古代也有类似的降温法子,不至于一窍不通? 她心头猛然一凛,提醒自己道这是书里的世界,想来科技医学等等知识的发展和真正的古代并不同步,她不能太想当然。 看来,往后都要注意着些。 于是她补充了一句,道“这些法子能帮他褪热。” 要不是老三才十一岁,用白酒擦拭身体降温会更快。但他只是孩子,又长期营养不良,就怕降温不成反倒酒精中毒。 吩咐完之后,秦瑶光也不管他们会怎么想,抱着老五就往外走去。 然而,她这副娇滴滴的身子,哪里抱得动一个孩子。哪怕老五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抱着他只走了几步,秦瑶光就有些喘。 “殿下,把五少爷给奴婢吧。” 见她抱得吃力,跟着她的春分伸出手,将老五接了过去。 老五脸上懵懂极了,从记事以来他从来都没有被人这样抱过,完全不知道秦瑶光会将他带去哪里,却又害怕得不敢问出口。 眼看已经出了逐风院,他干脆把双臂搂在春分脖子上,在她耳边细声细气地说“姐姐,你抱着我太累了,我能自己走。” 懂事的小奶音把春分一颗心都差点萌化了。 她只是奴婢,瞧着逐风院的孩子们素日里遭受虐待实在可怜,却又因为这些庶子女忍不住替主子抱不平,心情一贯矛盾的紧。 不止是她,其他伺候秦瑶光的下人,或多或少都有相同的心思。 这会儿秦瑶光露出了不再为难他们的意思,春分等人都松了口气。她把老五的小身体往上抱了抱,笑道“五少爷,你这么轻,奴婢抱着不累的。” 春分知道这几个孩子都比同龄人瘦弱,眼下抱着只觉这小孩连屁股上都没几两肉,心头实在怜惜。 秦瑶光听见两人在身后的对话,停下脚步转身,用手指抚了抚老五的小脸蛋,笑道“小小年纪心思这么重,你还只是个孩子呢。大人做的错事,跟你没关系。” 被她说中心思,老五害羞的转过脸去趴在春分肩头。 春分却知道,长公主这句话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让她们往后不可轻慢了五个孩子。至于这几个孩子是怎么来的,跟下人无关。 “是,奴婢知道了。” 这边春分谨慎的应了,逐风院里却陷入一片恐慌。 第18章 他果然来了 “什么?!” 老大一脸震惊地看着老四,问“你说什么,小五被那个女人抱走了?” 他送完郎中,又候在月亮门前等跟着去的下人把药给买回来,就耽误了一些时间。 谁知道,转眼就出了这种事? “她把五弟单独抱走做什么……”老大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圈,越想越不对,“她还专门挑了我们不在的时候来,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人类最大的恐惧来源于未知,特别是在原主劣迹斑斑的情况下,无数种坏的可能性从老大脑海里冒出来,他仿佛都看见了老五遭受虐待后,不省人事躺在那里的凄惨模样。 这会儿谷雨已经替老三擦拭完身体走了,老大的言语间才敢露出对秦瑶光的不敬。 老三倚在床头上,额上覆着一张浸湿的细布,半眯着眼睛。 一大碗青菜瘦肉粥下肚,又经过物理降温的他,体温退了一些,已经没有之前高热那般难受,至少头脑恢复了清明。 老五被抱走时,他目睹了全程,却和老四一样,怎么也想不明白秦瑶光的目的。 “怎么办?!” 老大焦躁地走了好几圈之后,只觉一腔郁火无处发泄,大吼了一声后,“砰!”地一声砸在窗棂上,把那原本就油漆斑驳的窗棂砸得凹陷下去好大一块。 一声巨响,让老三老四都吓了一跳。 “大哥。” 老二举步从外面进来,不赞同地看着他道“大哥,我说过很多次,你一定要控制住脾气,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天生神力。” 他明明比老大还要小一岁,此言一出却让老大讷讷道“我……我就是一时着急,我,唉!要是小五被抱走的时候我在就好了,拼死也不能让那个女人把小五抱走的!” “眼下,我们怎么办?” 几个孩子把目光齐刷刷的投向老二。 老二沉吟片刻,道“妖妇诡计多端,不如由我走一趟。” “你?” 老大一愣,连忙制止“不行,你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们几个就更没主意了,还是我去,我去!” 说着,他拔腿就要往外面走。 老二伸手按住他,摇摇头道“大哥,这事儿得我去。” “对!” 老四拽住老大的袖子,道“你就让二哥去,我,我怕你应付不来。” 两个孩子都很好心,没有把老大不够老二聪明这件事说出来。 往日长公主对他们变着花样的欺凌虐待,却从来不允几个孩子踏入华沐堂半步,更是从来就没有来过逐风院。 这两日前前后后的事,实在蹊跷,他们怕老大应付不来。 老大停住脚步,望向老三,只见老三缓缓摇了摇头。 他倒也干脆,一跺脚道“好!不去就不去,但二弟你一个人去能行吗?” “放心,我去跟妖妇做一桩交易,她不会把我怎样的。”老二说得很淡定。 知道他身上有些秘密,但他从来没有害过他们,几个孩子都很信任他。 他们不知道的是,老二转身之后,一抹苦笑浮现。 去和那个妖妇谈交易,他哪有半分把握?不过是强撑着,再随机应变。 华沐堂和逐风院,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老五被春分抱着进了院子,只觉得一双眼睛简直看不过来。 这么冷的天,怎么还会绿树成荫,枝头上有鲜花盛开?一样是屋子,怎么这里的看起来好漂亮,还这么暖和。为什么,地上还会铺着毛绒绒的地毯? 他的小脑袋瓜想不明白。 秦瑶光往软塌上坐了,示意春分把老五放下,吩咐道“去把玫瑰露拿来给小五尝尝,另外再拿点易克化的点心上来。” 小五长期营养不良,一下子给他吃太多反而会出问题。 玫瑰露是专供皇室的贡品,用秘法蒸馏而成的香露,色泽艳丽香气氤氲,是连普通功勋之家都难品尝到的稀罕物。 此外,还是在原书中出现过好几次的重要道具。 看书的时候,秦瑶光就对这个被描述得神乎其神的玫瑰香露极其向往,还特意在书评区里留了言,询问作者是否真有这个食物? 她是老读者了,作者回答的也很认真,说是参照《红楼梦》里的玫瑰露所写,既然在《红楼梦》里有,那么一定在某个历史中真实存在过。 这么一来,她就越发想品尝一二。 奈何在现代社会,她也只能想想。 不过,既然她都穿书了,先不谈将来如何,马上就能满足好奇心的事,她为什么不做呢? 不多久,白露就用一个紫檀木描金海棠托盘,端上来两瓶玫瑰露,旁边分别放了一个五彩琉璃盏、一个敞口珐琅彩压手杯。 琉璃盏是长公主用惯了的茶具,压手杯却是从小库房里新拿出来的。 白露屈膝禀道“殿下,您看这个压手杯可使得?婢子让霜降开了小库房,寻了一个。” 老五是头一回到华沐堂来,白露拿不准秦瑶光的意思,便找了一个颜色靓丽却无甚来历的普通杯子来,想着不对不错。 秦瑶光略微有些诧异。 皇亲国戚家都这么讲究的吗?还是说只有公主府。连一个杯子都要先问过她,才敢给其他人用。 不过以她目前的身份,下人保持一份畏惧心是好事,至少不敢对她阳奉阴违。 否则除了要对付周清荷、要获取孩子们的信任、要弄明白公主府里暗藏的秘密外,还得和下人斗智斗勇,也太累了。 都穿书了,秦瑶光可不想这辈子她再来一次过劳死。 “可。” 秦瑶光淡淡地允了,目光落在两瓶玫瑰露上。 说是“瓶”,其实是只有三寸大小的玻璃小罐,密封的盖子是螺丝银盖,上面用鹅黄笺写着“玫瑰香露”四个字。 先不论味道如何,光是这个包装就非常精美,异常金贵。 白露往两人的杯子里各盛了一勺,再加入凉至温热的沸水,玫瑰的香味瞬间萦绕在几人鼻端。 老五在软塌上坐得端端正正,头却使劲往杯子那头伸去。 正在此时,外间有小丫头来报“殿下,二少爷来了,说是想跟您做一桩交易。” “哦?” 秦瑶光浅浅一笑,心道果然来了。 “让他进来。” 第19章 恨铁不成钢 抱走老五只是秦瑶光临时起意,后来便觉得可以将计就计,用来试探五个孩子的反应。 她没想到的是,这个试探结果如此成功。 老二他,竟然提出要做交易。 秦瑶光饶有兴致地看着规规矩矩对她磕头的老二,道“起来说话。你说,你要跟我做交易?你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我的,你又有什么可跟我交易的。” 说实话,哪怕她知道老二长大成人后智谋过人,是能操控棋局、掌控人心的一把好手。 但对着眼前这个年方十二,又瘦弱不堪的少年,她实在没办法将他当做书中最大反派来看待。 才十二岁啊! 初中还没毕业啊! 哪怕六岁就上小学,撑死了是个刚上初一的小孩。 更何况,老二生得五官端正却并不出挑,唯有眼中神采能勉强看出他的不凡之处。 相较之下,老四还没长开就能看出将来的清丽,活脱脱是个美人胚子。 老五则下巴尖尖清秀可爱。老大五官坚毅骨架极大,只要现在开始给他补充足够的营养,可窥见成年后的英挺勇武。 而在五人之中,老三的五官最为出众,原书中用“俊美似妖”来形容。只是,秦瑶光一想到他面无表情的用瓷片割伤掌心的场面,就脑仁痛的慌。 秦瑶光收回飘飞的思绪,看着站在她跟前的老二,问“你想交易什么?” 老二垂着头,用眼角余光看见了她旁边的老五垂下来够不着地的一双小脚丫,斟酌着言辞道“母亲,前些日子我在春棠苑外,看见大柱从里面出来,儿子跟了他一段路,见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碧玉杯,反复看了好几次,才揣了回去。” 秦瑶光听得有些漫不经心,心道哦,原来是常见的内外勾结戏码上演了。 在周清荷的主角光环加持下,原主对肖氏母女好似着了魔似的。明明只是客居的远房亲戚,还有个前未婚妻的尴尬身份,偏偏这母女二人在公主府的吃穿用度都比照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小姐来,一应都没亏待了去。 这碧玉杯,想必就是原主赏给肖氏的,肖氏找人去换成银钱。 周清荷是要做大事的,光吃得好用得好显然是不够的,她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老二悄悄瞥了一下她的神色,见她并未放在心上,再抛下一颗重磅炸弹,道“大柱是外院王管事的儿子,我还听说,周姑娘曾经救过大柱的性命。” 秦瑶光愕然。 让她说什么好?该说周清荷不愧是原书女主,主角光环闪瞎眼吗?那么容易,就收买了外院最大的管事。 她这个公主府,简直跟筛子一样! 有了王管事这个渠道,又有了原主逢年过节就会赏进春棠苑的好东西,怪不得周清荷从来就没缺过钱! 坑爹啊! 秦瑶光以穿越之神的名义发誓,这个至关重要的剧情,原书中半句都没提过!所以,凡是有所疏漏之处,剧情线就会自动查漏补缺,让剧情完整吗? 除此之外,还有多少东西是她所不知道的? 她引以为傲的先知优势,狠狠地打了个折扣。 如果不是她抱走老五,想必一直藏着幕后的老二也不会被迫出现在台前,来问自己要人,用他手里的消息来做交易了。 秦瑶光收起轻视之心,看着老二缓缓道“老二,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是想交易什么?” 她面前的,哪里是什么刚上初一的孩子,简直是个老谋深算的谋士。 老二仗着年纪小在公主府里打探消息,恐怕知道的阴私之事比她还多!他一桩桩一件件的记着,并且把它们当做武器,遇到合适的时机,便抛出来一件使用。 要不是遇到她把老五带走,老二还会来跟她说这番话吗? 秦瑶光的答案一定是“否定”。 古代的这些孩子,都这么早熟吗?秦瑶光的双眼紧紧盯着老二,盯着他这张稚嫩的脸庞,心神震荡。 被她这样看着,老二再怎么心智坚定,也只是个孩子,瑟缩了一下道“母亲,儿子见您对周姑娘那般厚待,她却做出这等背叛之事,只是心头不忿罢了。” 见他以退为进,秦瑶光知道他的心思,把老五从软塌上抱下,又将已冲调好的玫瑰露放在老五手里,对他道“喏,你二哥来找你了,你们自己去玩吧。” 说着,还把自己琉璃盏里放着的小银勺往老二手里一塞,道“你也尝尝。” 老二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伸手牵着老五。 他本就是存着拿消息来救老五的心思,却并没有把握。要是她听了消息翻脸不认人呢?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说“交易”,不过是为了引起对方的重视。 没想到这么顺利,他恨不得牵着老五就跑回逐风院,但在秦瑶光的眼皮子底下,他不敢妄动。 谁知道这个喜怒无常的女人,会不会下一刻就变脸? 秦瑶光瞥了一眼他绷得紧紧的手腕,和颜悦色地对老五道“刚刚看见时不是闹得欢吗?怎么这会儿拿到手里了,却不吃了?” 不吃? 是他不想吗? 是二哥把他的手抓的死死的,让他不敢动啊。 老五眼睁睁看着白露从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透明罐子里,用花瓣似的银勺舀了满满一勺如胭脂般的玫瑰露出来。 他发誓,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食物,酒红色的玫瑰花瓣藏在软软的像冰一样半透明东西里,味道又香又甜,一定很好吃! 老五见识有限,秦瑶光却终于知道,书中的那般金贵的“玫瑰露”究竟是怎样的食物。 说穿了,就是跟蜂蜜柚子茶类似的冲调饮品。 应该采摘了新鲜的玫瑰花瓣蒸馏后,再用上好的蜂蜜仔细腌了,或许还有她不明白的工艺流程,总之不愧为“贡品”的名头,比她曾经在超市里买的桂花蜜酱好吃了不知道多少倍。 别说小五了,就是她吃着都意犹未尽。 老五早就被勾起了馋虫,只是右手被老二牢牢拉住,没办法去拿勺子。被秦瑶光这么一问,他干脆用左手端起压手杯喝了一口,闭上眼睛露出极其惬意的神情来。 老二恨铁不成钢,捏了他的手指一下。 “二哥,你是不是也想吃?” 老五却是误会了他的意思,努力抬高他的小短手,把杯子举到老二的嘴边,献宝似的看着他。 第20章 不情不愿 随着他的问话,秦瑶光一对美眸轻轻望向老二。 老二握着银勺的手一颤,把勺子放在杯里在兑好的玫瑰露里搅了搅,低头浅浅的抿了一口。 玫瑰的芬芳和着花蜜的甜美滋味,在舌尖悄然绽放。 太过美味,事出反常必有妖。 老二替老五端过玫瑰露,垂眸道“五弟,你喝吧。” “好不好喝?”老五一对眼睛亮晶晶的。 老二低低的“嗯”了一声,道“喝完我们回去。” 从头到尾,他握着老五的手就没放开过。 秦瑶光把他的反应都看在眼底,心道我这是作了什么孽,想给他们弄点好吃的,还跟做贼一样被怀疑。 “殿下,热水放好了。”白露进来禀报。 秦瑶光“唔”了一声,道“好生伺候你们五少爷。” 白露冲着老五行了一个屈膝礼,笑道“五少爷,跟婢子去好生梳洗一番,可好?” 她生了一张圆脸,望之就让人觉得亲切。 老五年纪最小,在秦瑶光的一通糖衣炮弹之下,心里早就没了警惕心。听见能好好洗个热水澡,眼睛立刻就亮了,开心雀跃得整个人都快要跳起来。 就在他张口要答应之时,右手被老二使劲拽了一下。 他怯生生地望向他二哥,抿了抿唇,满脸不知所措。 老二在心里叹了口气,为他的天真不知险恶。 “老二,你既然来了,就一道去。”秦瑶光明白他的心思,干脆道,“我那个池子够大,你们想游水都成。” 她这个提议,虽然不是正中老二下怀,却也不失为两全之策。 看着白露带着两个孩子进去,秦瑶光吩咐“再端几碟子瓜果糕点进去,先让他们吃上一点再慢慢洗。另外,换洗的衣衫可都备好了?” 管衣服的谷雨屈膝回话“殿下,府里没有现成能穿的,奴婢让采买去成衣店里临时买了几套,这会儿估摸着快回来了。” 秦瑶光正想着这事呢,听见谷雨把事情做得妥帖,满意的颔首,心道不愧是训练有素的侍女,在听见让老五洗热水澡时,就去筹备了。 确实,今天午后才让绣房去给五个孩子量了身,做衣服得好几天。总不能让公主府的庶出小主子穿下人的衣服吧?的确是成衣更便利些,也不会落人口实。 想了想,她又问“老三的买了吗?” 谷雨含笑应道“回殿下的话,几位少爷的和四小姐的衣衫,从内到外的,婢子都让买了。” 见她办事周全,秦瑶光心头舒服,赞道“做得好。” 她随手拿起把玩的一串红玛瑙珠子,递给谷雨道“赏你的,拿去玩吧。” 谷雨微微一怔,随即欢天喜地的用双手接下来,深施一礼道“婢子谢过长公主殿下的赏。” 她把珠子揣进怀里,道“奴婢去瞧瞧衣服买来了么?” “去吧。” 秦瑶光慢条斯理的辍饮着口中的玫瑰露,想着老二刚才告诉她的话,一个主意在心里逐渐形成。 想知道究竟是剧情不可更改,还是周清荷的主角光环太强动摇不易,答案就落在老二身上了。 这还真是,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 半个时辰后,白露谷雨引着洗得干干净净、穿得暖和的两个孩子从浴池里出来。 他们的小脸蛋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烘到半干的头发上还氤氲着湿气。老五尤其兴奋,刚出来时还不住地往老二跟前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小嘴粉嘟嘟的。 洗好穿暖之后,老五一扫之前的小可怜样,清秀的脸蛋格外喜人。就连长相普通心思深沉的老二,看起来也多了几分可爱。 “来来来,让我好好瞧瞧。” 秦瑶光笑着冲老五招招手,老五这下毫不犹豫的扑到她跟前,奶声奶气道“小五谢过母亲大人的赏。” 这句话一听,就是老二教的。 他把双手背在身后,身子却不自在的扭着。 “给我看看。”秦瑶光冲着他摊开手。 老五回头望了一眼老二,才慢慢把手背后伸出来,放在秦瑶光的手上。 他手背上生冻疮的位置,如今又红又肿。 秦瑶光一惊,在红肿的地方按了按,问“痒吗?” 老五原本还一直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挠,听她这么一问,小嘴一扁就快要哭出来,哽咽着“嗯”了一声。 冻疮不能浸泡热水,她怎么就给忘了呢? 秦瑶光正暗自懊恼着,白露禀道“殿下,婢子在宫中时,常见宫人用外敷香霜膏、内服浚川散来医治冻疮,外院管事应该有备用的药。” 发现问题、给出解决办法,并且告知怎么去解决。 这样的下属,用起来实在太得心应手了。 秦瑶光满意地点点头,却没有直接吩咐春分,反而看着老二道“五个孩子中你最成熟,这件事就交给你,去找王管事把治冻疮的药给带回来。” 她刻意在“王管事”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老二果然抬头看了她一眼,道“请母亲吩咐。” 他可不信秦瑶光是随口提起。 外院也不止一个管事,怎么就单单提到和周清荷勾结的王管事呢?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秦瑶光道“你替我问他春棠苑的碧玉杯用得可顺手?” 老二陡然睁大眼睛,随即又垂下眼帘,沉声应道“是,儿子一定办到。” 他能不应吗? 五弟还在她怀里抱着。 老二心头暗恨,妖妇就是妖妇!明明知道自己只想把小五接回去逐风院,偏偏拖拖拉拉不肯放人,还打着为了五弟好的名义,逼自己去质问王管事。 满屋子下人,难道就缺了他一个跑腿的? 王管事是外院最大的管事,他这么一去,就暴露到了明面上。被王管事记恨事小,一旦被人提防,要再想浑水摸鱼得到消息,就很难了。 看着老二不情不愿的背影,秦瑶光在心里偷笑。 “母亲,是有什么好事儿吗?您笑起来真好看。”老五糯糯的声音响起。 当然啦,一箭几雕的大好事! 秦瑶光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冲着可可爱爱的老五脸蛋“啪叽”就是一口,吓得他瞬间石化。 第21章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被吓到的人,又何止老五? 原主脾气不好,不是说说而已。别说逐风院的五个孩子,就是她贴身伺候的这四个大丫鬟,时不时都会吃瓜落。 哪怕是邓嬷嬷,原主也能说翻脸就翻脸。 像现在这样,她竟然主动去亲了老五,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看见众人神态,秦瑶光知道她因为太高兴,一不小心让本性跑出来了。在现代,她在公司严肃强势,私底下和闺蜜在一起时,却是个爱说爱笑的飒爽性格。 穿越来第二天了,难得这么高兴,还不允许她放肆一回么? 恐怕在老二眼里看来,她抱回老五、让他泡澡引得冻疮发红发痒,都是她故意设的计,目的就是让老二去和王管事对上。 一来,能让周清荷断了变卖财物这条线;二来,把善于藏在幕后谋划的老二推到前台,让他无法再低调。 再有,老二失去用消息在公主府里换取生存资源的优势后,不能离开公主府的他,唯一能倚仗的人,就只剩秦瑶光。 反过来说,这也是秦瑶光能让他去办事的原因,而不只是因为老五。 天知道,她只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秦瑶光越想越高兴难道,我穿书之后,身上也有了主角光环? 不过是看着老五实在可怜动了恻隐之心,没想到能有如此意外收获。 当一切信息汇总,就能快刀斩乱麻地从中找出最优解,是秦瑶光引以为傲的天赋能力。 别人穿越都自带金手指,什么系统空间灵泉一大堆,这些至今都没出现,显然是没有的。所以,她除了知道剧情的优势,所凭借的就是自身的能力了。 刚泡完澡的老五身上香喷喷的,抱在秦瑶光怀里小小一团,手感极好。她低头看着他的手背,难为红肿成这个样子,他都能忍住不吭声。 秦瑶光再怎么没跟孩子接触过,也很难不心疼这样的乖巧小孩。 “痛吗?”她轻声问。 老五条件反射地摇摇头,又点点头,眼里泪汪汪的“好痒。” “都是我忘了冻疮不能泡热水澡,”秦瑶光自责道,“你忍一下,如果现在冷敷的话,会更难受。” 冻疮由因为寒冷对皮肤造成的伤害,本质上是一种皮炎。忽然泡了热水,就会让长了冻疮的地方引起局部血液循环障碍,变得红肿瘙痒,非常难受。 秦瑶光会知道,还是大学同寝的室友就生过冻疮,她还帮忙买过药。 老五乖乖地点了点头,秦瑶光为了哄他高兴,道“这瓶玫瑰露你要是喜欢,待会就带回去,给哥哥姐姐们都尝尝,好不好?” 白露一共端了两瓶上来,都是全新未曾开封的,秦瑶光并不会和其他人共用。 老五一听,看着那瓶只舀了一勺的玫瑰露,顿时喜形于色。也许是年纪最小的缘故,五个孩子当中,他最为嘴馋。 见他开心,秦瑶光心道想不到,我还是有些哄孩子的天赋嘛。 用美食收买是有些上不得台面,不过有用就行。这才是小五一个人呢,其他四个可没这么容易。 她伸手把案几上放着的那碟茯苓糕放到小五跟前,让他自己拿着吃。 此外,秦瑶光褪下手上一个流云百福金镯,递给白露道“难为你替这孩子想的周到,有赏。” 白露立刻千恩万谢地收下,眉眼含笑。 这个金镯比起她其他首饰而言并不贵重,胜在款式精巧,和那个成色普通的红玛瑙串珠一样,正适合拿来打赏心腹丫鬟。 若不是白露提起外院管事手里有治冻疮的药,她也不能顺水推舟让老二应下那桩差事去办。 今日给出的赏赐,都跟老五有关,秦瑶光正是想通过这些小事来传递她的意图,让府里的下人们能真的把逐风院的孩子们当做主子来看。 老二还没回来,邓嬷嬷先到了。 她遣人去叫了郎中安排好一切后,就坐着马车出门,去往宁国公府上送帖子。 回来一看,屋子里其乐融融。 洗干净的老五十分惹人怜爱,白白净净的小脸、黑琉璃似的大眼睛,更让人震惊的是,他竟然坐在长公主殿下的膝盖上,抓着一块茯苓饼正小口小口地啃着。 茯苓饼好吃归好吃,碎屑不少。 老五用左手接在下巴处,一手白色饼屑。但他的手那么小,哪里能全接得住呢,好些都掉到了秦瑶光今日才上身的湖蓝色蝶恋花云锦夹袄上。 眼前的母慈子孝,几乎让邓嬷嬷以为她走错了地方。 她揉了揉眼睛,上前回禀“殿下,舅夫人明日午休后来拜见您。” 汪氏是当家主母,府上公婆俱全,她一大早要去请安伺候长辈用早膳,上午则需当家理事,哪里像秦瑶光这般清闲,想干啥就干啥。 出门访客,她只有午休之后有时间。 秦瑶光在心里把这些事都过了一遍,点点头。 从辈分上来说,这位宁国公府上的大夫人,是她的舅母。要不是有长公主这个身份,该上门拜访的,是秦瑶光才对。 秦瑶光心里美滋滋的,穿成长公主什么的,实在是太便利了。 一时间,竟是连这筛子似的公主府都给忘记了。 见老五一连吃了两块茯苓糕,秦瑶光对白露道“这个还有吗?装上一些,待会一块儿给逐风院送去。” 从进了秦瑶光的屋子,老五的嘴就没停下来过。 这会儿手背上的冻疮还痒着,胃却舒服地打了一个饱嗝。他被自己打的嗝吓了一跳,吃惊地睁大眼睛。 天可怜见,他一向都没吃饱过,怎么会有打饱嗝这种体验呢? 秦瑶光瞬间明白了他为何惊讶,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一边笑,她一边用手抚着老五的肚子,道“可不能再吃了,小肚皮都鼓起来啦。” 邓嬷嬷也笑道“得留点肚皮吃晚饭。” 老五长这么大,还头一次需要“留点肚皮”,懵懂的神情让人又爱又怜。 正说笑间,听见外面“砰!”的一声,王管事跪在门口的青石板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道“奴才知错!请殿下责罚!” 第22章 欺上瞒下 “王管事?” 邓嬷嬷听这声音耳熟,揭了帘子往外一看,果然是外院那位说一不二的王管事。 顿时,她心里就纳闷了,怎么就出去送个帖子的功夫,府里发生这么多事? 她和王管事两人是平级,一个管外院、一个管内院,泾渭分明。在邓嬷嬷的眼里,王管事是一个很傲气的人,平时见到她也不卑不亢。 殿下开府十年来,她还从来没见到王管事这么狼狈过。 秦瑶光摸了摸老五的头,把他从膝盖上放下来,道“你二哥在外面等你呢,回去吧。” “二哥回来啦?” 老五诧异地抬头,仰脸看着秦瑶光问“母亲,我都没听见二哥的声音,您是怎么知道的?” 秦瑶光笑了笑,心道跑这一趟,老二不知道在心里怎么腹诽她呢,自然是能不进来就不进来了。不过他肯定放心不下小五,一定在外面等着。 “我猜的。” 她故作高深,弯腰看着老五的眼睛道“要不,我跟你打个赌?看看你二哥在不在外面。” 老五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脆生生道“四姐说赌博的都是坏人,我相信母亲!” 说着,他后退两步在地上磕了个头“母亲,儿子回去了。” 小小的孩子,磕头的动作利索无比,让秦瑶光都没来得及阻止。 算了,慢慢来吧。 秦瑶光再一次告诉自己急不来。 “白露、谷雨,送小五回去。”她吩咐。 白露应了,把老五吃过的那瓶玫瑰露、他喜欢的茯苓饼、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吃食都用食盒装好,谷雨叫了两个小丫头,把她替给逐风院里其他三个孩子准备的成衣抱着,一起出了门。 很快,门外就传来老五的欢呼声“二哥,你真的在外面等我呀!母亲没有骗人。” 孩子的声音逐渐远去,秦瑶光敛了笑意坐回软榻上,仿佛外面根本没有王管事这个人。 邓嬷嬷见状,便知道王管事一定是犯了主子的忌讳。 秦瑶光掀了掀眼皮,淡淡道“去,把周清荷叫来。” 她倒要看看,遇到这样的事,周清荷身上的主角光环,究竟还能不能发挥作用。 “殿下,您先歇会儿。” 邓嬷嬷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见秦瑶光如此,打心眼里担忧她气苦,拿了迎枕过来给她靠着,又拿了丝被替她搭着膝盖。 秦瑶光握着她的手,示弱道“嬷嬷你不知道,周清荷小小年纪满肚子心思,竟然和王管事搭上关系,把春棠苑的东西偷偷拿出去变卖。” “幸好老二一颗心是向着我的,方才跟我讲他亲眼看见大柱拿了春棠苑的碧玉杯,”她语气一顿,“这是知道的,那不知道的,谁知道还有多少呢?” “放肆!”邓嬷嬷一听就怒了,“在主子的眼皮子底下,他们竟敢欺上瞒下、内外勾结?那对母女如果不是殿下您照拂着,能有今天?白瞎了您对她们的好。” 听见邓嬷嬷替她不忿,秦瑶光便知道目的已达,用手掩口佯装打了一个呵欠,其实是掩住唇边的一抹笑意。 “嬷嬷,我累了,眯一会儿。” “殿下您只管歇息,有老奴在,谁也不敢扰了你。” 邓嬷嬷说着,取了一支安神的香点了,又示意春分去屋外守着,吩咐道“不论谁来了,只管说殿下正在休息,让候着。” 她明知肖氏母女很快就到,偏偏这样吩咐,这是在替主子抱不平。 说完,见秦瑶光仍然闭目休息,就知道她默许了,才对春分点点头。 春分轻手轻脚地出去,站在门廊处守着。 秦瑶光这四个贴身侍女,霜降在小账房的时间比在她身边还多,白露谷雨是日常贴身伺候的,她们都不在时,春分才会近前候着差事。 在门廊下就跪着王管事,春分不敢多看他一眼。 以她的身份,虽然不惧王管事,却也不想平白得罪了这么一个人。就算他遭到责罚,毕竟在公主府经营多年。 春分不想给自己找事,想着奉命前往逐风院的白露谷雨二人。 今儿,两人都得了主子的赏,岂不让她眼热? 被她羡慕的两人这会儿正跟着老二老五的身后,领着好几个捧着食盒、衣物的下人,往逐风院而去。 老二牵着老五走得很快,几乎是奔跑了。 两人紧紧跟了一会儿,见他们在前面拐了个弯抄了近道,白露低声跟谷雨商量“二少爷不愿我们跟着,不如我们慢慢走,总之把东西送到就行。” 谷雨“嗯”了一声,见后面跟着的下人也有段距离,忍不住悄声问“白露,我们主子这次是认真的吧?” 她不敢妄议主子,问得非常隐晦。 谷雨会这么问,实在是秦瑶光做的事太过反常。对她们和颜悦色出手大方不说,还破天荒的把老五给接到华沐堂来洗浴,又赏下不少东西。 以往原主也有心情好的时候,但没过久就故态复萌,待下更为严苛。 白露一惊,警惕地左右看看,才开了口,声音又轻又急“好好的你说这个做什么?主子想什么,是我们能议论的吗?你有什么想法,都给我烂到肚子里去!” “好好的过日子不好吗?想想你刚才得的赏!我们只要听殿下的命令,其余的多想一分,都是僭越。” 在四个贴身侍女中,白露因行事沉稳年纪略长,隐隐是她们四个之首,此时便训诫道“你若是因为起了别的不该有的心思,往后惹了祸,别说我不救你。” 谷雨吓了一跳,连声应了,摸了摸怀里的红玛瑙手串,道“妹妹知道了,有劳姐姐教诲。” 见她想通,白露笑了起来,将衣袖微微往上一拉,露出半个手腕上戴着的流云百福金镯子,欣慰道“有了这个,这个冬天我娘不必再给人洗衣了。” 谷雨知道她的家境,暗暗叹了一口气,正想说些什么,眼看已到了逐风院门口。 里面,却传来一片吵吵嚷嚷。 “住手!都让你们住手了,没听见吗?!”老大气得两眼通红,护住一个浑身湿透的粗使下人。 一个管事模样的肥胖男人阴阳怪气道“大少爷,你真以为我们叫你一声少爷,还真把自个儿当人物了?不过是教训个不长眼的下人,仔细小人手滑,不小心伤了您。” 第23章 好一个忠心耿耿 他这几句话,真是一句比一句更气人。 奴大欺主,不过如是。 肥胖管事往地上狠狠地“呸!”了一口,“外室养的,谁知道你们是什么来路?要不是我们殿下好心,你们会在公主府里好吃好喝混日子?” “不过是收留一二,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少爷小姐了?都给我起开,今儿小爷非得好好教训这个刁奴不可!” 白露听得心头火起。 殿下一连下了几道命令,要让几个孩子吃饱穿暖,转眼就被一个下人欺上门来了? 她看了一眼谷雨,两人快步走进逐风院里,眼前一片混乱。 老大攥着拳头,双眼冒火,和人对峙着。 刚回来的老二死死地拉住他,不让他上前理论。老五站在两人身边,手足无措眼看就快哭了。 院子里没瞧见老三老四,想来老四在屋子里照顾正生病的老三。 三个孩子对面,是一名身材肥胖的管事,身边还站着好几个插着腰、气势汹汹的家丁。 在管事脚下倒着一名粗使下人,看起来是个十来岁的瘦弱少年。他痛苦的蜷起身形,用双拳抱住头脸。粗布衣裳被冷水浸湿了大半正往下滴着水,在深秋的天气里瑟瑟发抖。 远远地站着几个今日来拨来的厨娘,院子里放着两辆手推车,上面的砖石木方等材料等物撒了一地,凌乱不堪。 一个木桶倒在地上,里面装着的水早就空了。 众人都没发现她们的到来,肥胖管事更是上前一步,伸腿就朝着地上的下人猛地踹去。 白露还没看明白事态,谷雨抢上前一步,怒斥道“住手!” 这一脚要是踢结实了,以地上那个少年的小身板,哪里受得了? 谷雨这一出声,让满院子人都朝着她看过来。 白露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往前站了一步,沉下脸问“这都是在做什么?吵吵闹闹,不成体统!” “他欺负人!”老大率先开口,指着那个肥胖管事道。 老二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对他摇摇头,老大这才不忿地闭上嘴。 肥胖管事一见白露谷雨两人,立刻前倨后恭,满脸堆笑的迎上来,虚张声势的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道“我真该死!没有管教好下人,惊了白露姑娘、谷雨姑娘,该死!” 他一回身,指着跟着他的几个家丁道“你们几个,赶紧把这个不长眼的东西给拉下去!再把院子给收拾了,迎接二位姑娘。” 老大气得浑身发抖。 明明是五个孩子的逐风院,他才是外来人,倒是替他们当家做主起来了。他们几个再不得宠,也是公主府里名义上的主子,在府里的地位却是一向不如在长公主跟前伺候的侍女。 “别冲动。”老二在他耳旁连声提醒。 见了他这副作派,谷雨连连冷笑,白露缓声道“曾夏,你不在外院待着,进来逐风院做什么?” 她因为家就在京城,半个月可出府探亲一次,认得一些外院的人。 这位曾夏,正是在王管事跟前得力的人。 曾夏抖着身上的肥肉上前,弓着身子笑得谄媚“白露姑娘您不知道,殿下下令要修这院子里的小厨房,我得了王管事的吩咐,哪里敢怠慢?立刻紧赶慢赶地去采买了,拉了这两车材料来,哪知道……” 他用手指着地上发抖的那个下人,道“他竟然拦着不让过去!这哪成啊?耽误功夫事小,误了殿下的事怎么行?” “我这也是没法子,才出手教训一二。” 他说得有理有据,身后的家丁跟着起哄,七嘴八舌。 “是啊,姑娘您评评理吧!” “明儿泥水匠人就要进院子里来了,砖石土木都要用呢。” “要是长公主殿下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得了支持,曾夏弓着的腰挺了挺,一脸得色。 白露没有理会他,看了一眼气得直喘粗气的老大,就知道别有内情。她收回目光,对倒在地上的瘦弱少年道“你起来回话。” 得了她的话,瘦弱少年身体一颤,好似不敢相信般,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曾夏脸色一变,忙拱手道“姑娘,您不信我?我这儿忠心耿耿替殿下……” 白露举起右手制止了他接下来想说的,问那衣衫不住往下淌水的少年“你来说。” 那少年浑身冷水,在秋风中如筛糠一般抖着,就连说话时也止不住的发抖“小……小子来宝……”刚说完名字,寒气上涌,让他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唾沫横飞,喷了离他最近的曾夏一脸。 曾夏脸都黑了,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作势欲打。 “住手。”白露淡淡道。 来宝畏惧地躲着曾夏,老大终于找到机会,一把将他拽到身后护着,道“你好好说,不怕。” 白露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女,他虽然也并无好感,但这会儿想让来宝不被曾夏欺负,就只能靠她了。 来宝咽下一口口水,鼓足勇气道“他们拉来的材料不对!小子的师傅就是做木活儿的,我认得!” 说到后面他也不发抖了,指着那堆材料,“你们看,木头芯子里都有霉点,要是用来做梁柱,顶多两年就会垮的。” “胡说八道!” 曾夏涨红了头脸,冲到老大跟前,要把来宝拖出来拳打脚踢一顿才解恨。 老大伸手一拦,脚下悄悄绊了他一下,差点绊了他一个狗吃屎。 站在他们身旁的老五因为个子矮,看了个真切,捂住嘴偷偷笑了几声。 “我没胡说!” 来宝大声道“还有那砖石也有问题,从推车上摔下来都能摔粉碎了,哪里还能用来砌墙?” 白露点点头,谷雨大步走到推车旁,仔细查看了一番,怒道“果然如此!” “不,不是!” 这下子,就轮到曾夏慌了手脚,忙道“白露姑娘、谷雨姑娘,你们可不能听一个小兔崽子胡诌,他哪懂这些?这些都是上好的木料和红砖!他不懂!” “他不懂!那我呢?!” 院门处平地响起一声吼,如惊雷般炸响,众人齐齐一惊,回头望去。 只见一名须发皆张的魁梧汉子,穿着军中才有的乌鎚甲,头戴一顶威风凛凛的铁翅盔,整个人如同铁塔一般站在那里。 第24章 炸开了锅 若是秦瑶光在此,必定会立刻感慨一句好一个“猛张飞”! 只见猛张飞大步踏入院内,身上衣甲摩擦发出的“咔咔”声不断,震得满院子下人都没回过神来。 他走到曾夏面前,也不见他怎么使劲,如同拎小鸡一样,拎着曾夏的衣襟到了跟前,瓮声瓮气问“你说这些都是好料子?” 他嗓门粗豪,又是凑近了说话,可怜曾夏只觉得耳朵边像在打雷,头晕眼花。 在此等威势下,曾夏哪里敢答? 见他迟迟不说话,猛将不耐烦地把他随手一扔,就像扔一个破布口袋一般,将他掷到了墙角。 老五高高地仰起头,看见那个欺负人的肥胖管事在半空中画出超大的弧线,随即“砰!”地一声闷响,砸到午后才送进院子里、还没来得及归置的两个鸡笼中间。 如此肥硕的身子,他竟是扔得毫不费力。 顿时,鸡飞狗叫。 原本蔫头耷脑窝在一起取暖的七八只公鸡母鸡,顿时就炸开了锅,扑棱着翅膀在鸡笼里乱飞。 惊吓之下,拉了一地鸡屎。 曾夏被摔得浑身骨头都散了架,糊了一脸鸡毛,痛得嗷嗷一阵叫唤。手一撑地,只摸到一手鸡屎,他顿时脸颊发绿,叫唤得更响了。 事出突然,所有人惊掉了下巴,都没反应过来。 就在院子里一片安静之际,孩子欢畅的笑声忽然响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五捂住肚子,指着一身狼狈的曾夏笑得前仰后合,完全停不下来。 老二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防止他摔倒,却没有制止,就连他的唇角也难得的浮上一抹笑意来。 刚才还在耀武扬威的管事,现在倒了霉,还不值得他们开怀一笑吗? 紧跟着,老大指着曾夏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道“哈哈哈你们快看,他头顶那个鸡毛,像不像那啥插了草标卖身的人?” 谷雨看了一眼,忍不住“扑哧”一乐。 就连最沉稳的白露,也忍俊不禁。她压下唇边笑意,走到猛将身边蹲身一礼,问道“敢问阁下何人,又为何在此?” 这汉子壮实魁梧,她却并不害怕。 公主府里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他能进来,还进了逐风院,还敢动手伤人,一定是有身份的人。 猛将低头看着白露,心头有些稀奇,就问出了口“你不怕我?” 寻常人瞧见他都退避三舍,就看这满院子下人,望着他的目光没有一个是不惊惧的。偏偏这个生得柔柔弱弱的小娘子,那腰细得恐怕一掐就能断了,她还敢上前来问。 白露起身,微笑道“阁下还没应我。” 猛将被她笑得颇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脸道“在下呼延进,奉了驸马爷的命来给长公主殿下传话的,那个……” 说到此处,他看着原本就乱糟糟的院子,因为他更乱了一些,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道“啊,我不是故意的,没想到他那么不耐摔。” 曾夏到现在都没爬起来呢,一听更是白了脸色。 他不是故意的都把自个摔成这样,那要是故意的还得了? 满院子下人中,白露头脑最清醒,看着呼延进道“原来是呼延将军。既是给我们主子传话,怎地会到了逐风院?” 一句话,把那呼延进问得张口结舌。 当然是他心里惦记着逐风院的几个孩子,进门后才会让带路的人先去禀报长公主殿下,自己脚下拐了个弯,随便抓了一个下人带路,先来看孩子们了。 只是这个理由,合情却不合理。 哪有家将进门,头一件事不是先去拜见主母,反而先溜来看庶子庶女的? 要是他偷偷摸摸看了也就算了,偏偏还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指定是瞒不住了。 眼看白露一句话就让这猛将收了威风,谷雨暗暗替她鼓掌。 呼延进能被派来传话,也不是蠢人。 他一摸下巴,心头生出一个主意,几步走到那堆材料那里,弯腰拿起其中一块红砖掂了掂,再一捏。 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神中,好好一块红砖,被他捏成了粉末,扑簌簌从他指缝里掉落。 众人齐齐在心底抽了口凉气,曾夏更是缩了缩脖子,想着自己的脑袋和那红砖,究竟谁更硬一些。 眼看成功转移焦点,呼延进得意一笑,道“不是我力气大,刚刚那个小家伙说的对,这些东西啊,没一个能用的!” 说着,他拿起一根圆木,也不见如何用力,就折成了两段。 他力气确实远超常人,但他真没用力。 众人定睛一看,那木头中间竟然是空心的,不知何时早就被虫给蛀空了去,顿时把目光投向了还在鸡笼里挣扎的曾夏。 眼看大势已去,曾夏脸色灰败。 一个粗使下人的话,他可以不放在心上,以权势打压污蔑。 但驸马爷的家将,怎会听他的? 如此,曾夏不免在心头埋怨自己出门没看黄历。他只是想趁机捞点油水,没想到先有白露谷雨,后有这不讲道理的鲁莽汉子。 区区一个逐风院,何曾来过这许多贵人? 他只是外院一个管事,“公主府要变天了”这阵风,还没来得及吹到他耳朵里去。 “既是如此,还劳烦呼延将军替我们做个证,”白露道,“把这胆大包天的管事给拎回华沐堂里,回禀长公主示下。” “欸?” 一转眼就稀里糊涂的被派了差事,呼延进再次挠了挠脸,认命道“行吧。” 他擅自跑来逐风院,是他有错在先。 白露瞧着来宝身上衣服还湿着,一连下了好几道命令 “来宝,你去把衣服换了,速速来华沐堂作证。” “这些吃食是五少爷喜欢的,殿下特意赏了。衣服都是新买回来,请少爷小姐们先穿着,待绣房里做了新衣出来便不用了。” 白露望向那几个跟着曾夏来的家丁,冷声道“你们几个,自己绑了吧,跟着到华沐堂请罪。” 她和谷雨只是来送东西,并没有带健妇跟着。 又望着看热闹的厨娘道“还杵着干什么?眼看着快用晚饭了,灶上烧水了吗?少爷小姐们晚上吃什么?” 几句话一说,院子里的人立刻各行其是,尽都散了,呼延进押着曾夏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华沐堂而去。 这边闹翻了天,和逐风院隔得老远的华沐堂里却是清风雅静。 既是长公主在休息,肖氏母女也只敢安静的候在廊下。 周清荷看着跪在青石板上的王管事,一张脸煞白煞白。 第25章 真正的失去控制 自从穿越到这个历史里压根没有的朝代后,周清荷小心翼翼地经营着,好不容易有了起色。 这两年,她跟肖氏这个便宜娘亲算是在公主府上站稳了脚跟。 那么骄横跋扈的长公主,见了谁都恨不得把鼻子仰到天上去,唯独对着她母女二人和颜悦色。 甚至,通过肖氏,她就能操控这个没脑子的草包公主。 可从什么时候变了呢? 她昨天晚上生了一场急病,醒来后一切就开始不对劲起来。明明连院判都来给她瞧病了,诊断她无碍,竟然还会不允她出院子。 周清荷看着王管事磕头磕出的血迹,悄悄把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 哪怕不是跪着,光这么站着也累得慌。 她这具身体眼下才九岁呢,自己将来是要干大事的人,可不能亏了。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那个女人还没睡醒吗? 午休都过了还睡,怪不得脑袋空空,合着光睡觉去了。 周清荷并没有放在心上,压根没往秦瑶光是故意晾着他们这个方向想。 至于王管事,想个法子推了和他的干系就行。再怎么重要,不过是个下人,舍了也就舍了。 她的天地从来就不是这区区公主府。 估摸着小半个时辰都过去了,门里还没有动静,正当周清荷开始想法子时,一阵脚步声从由外及近。 抬头望去,走在最前面的正是白露。 周清荷立刻换上最能讨人喜欢的表情,于娇憨中透出几分愚蠢的清澈,身姿轻盈地奔到白露跟前,喜出望外道“白露姐姐,我整整一日不曾见着你。昨儿病得凶险,差点以为往后都见不到了。” 她嗓音甜美,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更是带上了一些哽咽,顿时让白露怜爱不已。 周清荷一向不会做无用功,白露是秦瑶光面前最得力的侍女,她下的功夫也是最多的。 肖氏在廊下望着,见白露牵了自家女儿的手,才袅袅婷婷走上前,拍着心口道“白露姑娘,昨晚可把我给吓死了,亏得殿下请了院判大人来,小女今日这才好了,一早我就想来跟公主磕头谢恩呢。” 她这么一说,让白露想起了秦瑶光对两人忽然冷淡的态度,还有和王管事内外勾结的事,面上就冷了下去。 “周太太请稍候,奴婢正有事去请长公主示下。” 肖氏心头咯噔一下,好好的,怎么就变脸了呢? 周清荷抿抿唇,心道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早上就摆明态度不要谢恩了,这会儿还提!这个便宜娘亲有脑子,但不多。 她居高临下的点评了一句,按下心里对肖氏的不满,扯了一下她的衣摆,两人让到一边。 白露率先经过,紧接着是谷雨,后面更是呼啦啦地走过一大帮人。 猛张飞似的呼延进看得周清荷一连倒退好几步,后面跟着几个自缚双手的家丁。垂头丧气走在最后面的那个人,满身鸡屎鸡毛不堪入目。 曾夏何时这般丢脸过?他在公主府里,虽说不是横着走,那也是说句话响当当的人物。 眼下从逐风院里到华沐堂,一路上碰到不少下人,他只觉得每个人看向他的眼睛里都是嘲笑,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叫每个人都认不出来才好。 但他身形肥硕,随便怎么缩,都不要太明显。 周清荷刚开始还嫌弃他身上臭,没想到定睛一看,竟是她认识的! 不不不,今儿到底是什么日子,不止是王管事,就连他跟前最得用的曾夏也犯了事? 周清荷原本的打算是,哪怕王管事倒了台,外院总还是需要人办事的。她心目中的人选,正是往日收过她贿赂的曾夏。 只要能和外面通消息,把屋子里不起眼的东西给捎出去卖,曾夏的身份还更不起眼一些。 但现在看起来,曾夏恐怕也用不上了? 周清荷这才真正犯起难,咬着唇心如乱麻,真切感到什么叫“失去控制”。 呼延进走得最快,大马金刀的往最中间一站,刚好站在已跪得双腿发麻的王管事前面,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中。 白露快步到了廊下,让谷雨看好这些人,越过呼延进掀了帘子进屋。 一阵香风经过,让呼延进情不自禁挠了挠鼻子。 室内。 秦瑶光正在邓嬷嬷的伺候下,调了颜料,在展开的宣纸上作一副应季的秋菊图。 香炉上方青烟袅袅,清香馥郁,墨香安然。 秦瑶光持着一支羊毫笔,正细细勾勒着其中一朵金黄色的菊瓣。 是的没错,原主虽然是个不长脑子的草包,但毕竟是在宫中精心培养长大的公主。不能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至少书画两项很能拿得出手。 此外,她还练过骑射,能在马上开弓射箭。 只是成婚后囿于后宅之中,骑射功夫早就在她的自怨自艾中荒废了,成了多走几步都喘的废物。 秦瑶光想要锻炼身体,也想要把骑射功夫给慢慢捡起来。在这个冷兵器时代,等着别人来救,不如自己有自保之力。 最关键的是,这本书里的大景朝并不安稳皇帝平庸无能、世家把持朝政、奸佞横行、吏治腐朽,更是不缺造反、政变等流血事件。 她拥有了长公主的便利,同样就会面对长公主所承担的风险。 原主的凄惨下场,固然是因为五个孩子成为反派后的的报复,更重要的是,原主丝毫没有身为长公主的觉悟和担当,坐视了一切的发生。 把王管事和肖氏母女晾在门外后,秦瑶光想着原主精通的书画,便让邓嬷嬷准备好书案。 一试之下,结果让她很满意。 她果然拥有原主的肌肉记忆,书写的笔迹和绘画习惯,都让最熟悉原主的邓嬷嬷看不出任何区别。 暗喜之下,秦瑶光便在原主所擅长的工笔画中,糅合了她在现代所学会的绘画技巧。 她可是正儿八经从美术学院毕业的人! 要不是命不好,毕业就遇到ai绘画当道,她也不会去做了销售,从头学起。不过,绘画作为她所热爱的艺术,却根植于她的灵魂深处,成为她紧张工作之外的放松利器。 只要沉浸在绘画中,她就能忘记所有烦恼。 白露进来,秦瑶光完全没有发现,更不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至关重要。 第26章 公主的脾气到底好不好 放下画笔,仔细端详着宣纸上呈现出的这朵菊花栩栩如生,秦瑶光的唇瓣浮现起一抹满意的微笑。 白露这才上前施礼,递上呼延进的帖子道“殿下,驸马爷遣了家将前来。此外,奴婢奉命前往逐风院,碰上外院管事以次充好、殴打家仆。” 两件都是大事。 秦瑶光接过帖子一看,昭武校尉呼延进,心里暗自思忖从五品的实职武官,看名字应是胡人血统。 从前朝起,西北就边关不宁,各个胡人部落在草原上繁衍生息。大景朝立国后,打一批、拉拢一批,如今最大的敌人只剩下北戎,有不少归顺的部落都成了景朝人,京中也常见胡姬当垆卖酒。 胡人天生就会骑射,勇武之人不少。 胡汉混居之后,军中有不少勇士都具有胡人血统。只是,这些人都被朝中正统所鄙夷,很少能成为将领。 在这种背景下,呼延进仍能获得从五品的昭武校尉,必定有其过人之处。 更重要的是,呼延进的出现,就说明驸马燕长青即将回京,一场大戏将正式拉开序幕。 而原主,和这位深得燕长青信任的家将呼延进,第一次见面就发生了剧烈冲突。呼延进护着几个孩子,被原主抽了好几鞭,最后他愤怒离开公主府。 从此,呼延进成为扳倒原主的急先锋。 秦瑶光放下呼延进的帖子,问道“外院管事怎么会去逐风院?” 白露把经过简单禀了一遍,秦瑶光道“请呼延将军到明光堂稍候,好生伺候着,本宫换了衣服就到。” “殿下,那廊下候着的人?” 秦瑶光淡淡道“就让他们候着。” 从王管事到周清荷,没一个好人,且候着吧。 呼延进不一样,从身份上而言,他是燕长青的心腹,值得她郑重相待。再说,呼延进还是外男,她总不能在起居的地方见他。 小丫头出去传话,邓嬷嬷和白露伺候着秦瑶光,换上见客的大衣服。 她本就生得娇美明艳,一袭绿宝石凝针绣贡缎百蝶拽地长裙,挽了一条月白色珍珠披帛,越发显得光彩照人。 白露将一顶宝石发冠压在她发髻正中,后退几步,整理着首饰的细节。 揽镜自照,秦瑶光满意的点点头。 别的且不提,原主这幅皮相,完全撑得起长公主这个称谓美艳而不流于艳俗、娇贵而不是上不得台面的娇媚。 长公主要去明光堂见客,门廊下候着的王管事等人,都被谷雨带着人往旁边赶了。 只听得环佩叮当作响,一阵香风拂过。 以邓嬷嬷为首的一众下人,簇拥着秦瑶光走出厢房,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走去。 跪着的王管事不敢抬头,待秦瑶光走远他才侧脸看着被押着跪下的曾夏,用眼神询问他“何事?” 有华沐堂的下人看着,曾夏哪敢开口,悄悄在泥土上写了个“风”字。 这么一来,王管事便明白他是因为去逐风院办事而获罪。再想想他去采买重修小厨房的材料,以及曾夏平日的贪婪,如何还不明白? 王管事用力瞪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看着地面思考对策。 在秦瑶光出来的时候,肖氏就想上前,被周清荷拉住手,不让她去。 很明显,秦瑶光是去见那个铁塔似的将军,凑上去除了自讨没趣,还能有什么?她们也没什么好不平的,比起驸马爷来,其他人都不重要。 肖氏对周清荷早就言听计从,当下便敛礼在侧,做出乖巧候命的模样来。 若是原主就会吃这一套,可惜如今是穿书而来的秦瑶光,视而不见的径直去了。 到了明光堂外,公主府里的赞者扬声唱道“乐阳长公主到——昭武校尉呼延进准备觐见——” 邓嬷嬷整理了秦瑶光的衣裙下摆和披帛,秦瑶光缓步入内,仪态高贵无匹。 “末将,呼延进拜见长公主!” 呼延进单膝跪下,双拳高抱于铁翅盔前,中气十足的见礼。 “平身。” 呼延进一抬头,被秦瑶光艳光所慑不敢造次,立刻垂目抱拳道“末将此来,是奉了驸马爷的令,给公主捎来一条口信。” 秦瑶光扶着邓嬷嬷的手,在主位上落座,闻言问道“口信?” 原书中并没有提及这一条,呼延进愤怒离开后就没有回来,原来他出现在公主府是为了带口信。 看来,驸马燕长青对长公主,并非毫无情分。 “是!” 瑶光道。 呼延进站直身体,将右手放在胸前,换了个语气神态道“长公主吾妻,别来无恙否?一别十年,吾甚念之,幸而上天垂怜皇恩浩荡,你我不日就要相见,吾心甚慰。” 他给燕长青带口信,就是以驸马爷的身份和秦瑶光对话,当然不必做出属下的姿态。 只是呼延进满脸络腮胡,体型魁梧高大,跟原书中描写文韬武略的儒将燕长青,不能说完全不像,只能说毫不相干。 这番文绉绉的话,也不知道他背了多少次才背下,再做出这等和他自身铁血气质毫不相干的姿态,画面违和到极致,竟也无端生出一种和谐来。 白露站在秦瑶光身后压了压唇角,在心底偷笑。 秦瑶光凝神听着,却没听见下一句,忍不住问道“还有吗?” 这就没了? “不日”究竟是“何日”,多久之后? 还有,什么叫做“上天垂怜皇恩浩荡”,他究竟为什么回京,是一句没提。 这春秋笔法,艺术,太艺术了! 秦瑶光在心里吐槽了一句除了他要回来这个事,其他都是废话嘛。幸好她知道剧情,要不然还真是两眼一抹黑。 流利地说完要带的话,呼延进长长松了一口气。 天知道,他为了传话练习了多久,还让参军给他写下标明读音揣在怀里,连做梦都在翻来覆去的背。 将军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偏偏挑他这个大老粗来带口信。 呼延进就怕磕磕绊绊说不清楚,丢人事小,被治一个在公主殿下面前失仪,可就麻烦大了。 而且,听说公主脾气不好? 心里这么想着,呼延进就有些走神,没有听见秦瑶光问他的话。 白露重复了一遍,问道“呼延将军,公主问你‘还有吗’?” 呼延进猛地一个激灵,忙道“没有了。” 他偷偷瞄着秦瑶光,只见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似乎并没有脾气不好? 第27章 一锅端 “呼延将军,驸马究竟何日回京?” 秦瑶光干脆单刀直入地问。 呼延进一愣,挠了挠脸道“这,这个……末将离开的时候,大将军正要启程。从边关到京城,末将快马加鞭花了半个月,大将军的仪仗行程缓慢,走上一两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大将军”称呼惯了,只有传话的时候他还记得用“驸马爷”这个敬称。 好家伙,从十五天到一两个月,这个时间也够灵活的。 秦瑶光佯怒道“怎么,本宫敬你一句将军,你这倒是连驸马的行程都弄不真切?要你报信,你有什么用!” 糟了,公主好像生气了。 果然是脾气不好吧? 不过,呼延进将心比心,换了他也会生气。如果是他娶的妻子一走十年,好不容易有消息了,还说不清楚究竟多久能到家,他也生气。 但大将军也是出于无奈,这京城龙潭虎穴的,不准备好不敢出现啊? “殿下容禀,大将军带着人马难免走得慢些,沿途又有州府接待,末将实在是不知……”呼延进解释着。 可秦瑶光根本就不让他把话说完,露出不耐的神色道“行了!我知道了,十年我都等了,也不在乎多这么一两个月。” 把深闺怨妇的模样,演绎了个十成十。 他们夫妻的事,呼延进怎好说话,心道我们大将军果然是干大事的人,能忍心把如此花容月貌的尊贵夫人丢在京城,还一丢就是十年! 公主心头有怨,大将军也只能认了。 “还有何事?”见他没有退下,秦瑶光问。 呼延进忙道“殿下,末将在逐风院见到有管事以次充好欺上瞒下,恐公主被蒙在鼓里,想要做个见证。” 他半个字不提曾夏不把逐风院的主子放在眼里的事,把重点放在“以次充好”上。 白露听见,颇为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心道原来,他并不是看上去这般粗豪。 要知道,奴大欺主这种事最难有真凭实据,无非就是人证,且罪名可大可小全凭主子心意。但“以次充好”则不同,证据就摆在那里,一眼就能看得明白。 呼延进不走,当然是要替几个孩子撑腰,将那曾夏狠狠治罪。 却又不能明说,便打着见证的幌子。 秦瑶光心道这些古人啊,一个个都是人精,就连这个猛张飞在关键时刻也不掉链子。 不过,正好了。 有呼延进这个燕长青的心腹家将做见证,她也不怕生出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来。 “来人,去把王管事、曾夏、周清荷带来。” 秦瑶光沉下脸吩咐。 来都来了,不如一锅端。 呼延进往左侧站了站,就避在秦瑶光下手处。 等人的时间最为枯燥无聊,偏偏还和长公主共处一室,呼延进局促得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更不知道怎么跟大将军的妻子攀交情。 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也就罢了,随意聊聊边关的风土人情也就过了。可这位是公主,又是大将军负她在先,说什么都感觉是冒犯。 秦瑶光瞥了他一眼,把他的尴尬看在心里,道“将军请坐,上茶。” 呼延进在明光堂等候时,下人就上了瓜果点心和清茶。听了吩咐,请他回到原来的位置坐好,重新上了一杯新沏的衡山茶,把之前的茶杯撤下。 这么一来,呼延进总算没有那么局促,端起茶杯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王管事和曾夏就被押进明光堂,周清荷紧随其后,肖氏被人隔在外间,焦急地往里面看着。 “殿下,公主殿下!” 肖氏扬声道“小荷还病着,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好姐姐,您就让臣妇进去吧,她一个小孩子恐怕说不清楚。” 她显然是怕极了,一向柔美的声音,在此刻听起来有些尖利。 长公主是召周清荷没错,但之前,一向都是她陪着女儿的,从来没把两人分开的道理。 “聒噪!” 秦瑶光的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看了一眼邓嬷嬷。 邓嬷嬷最是明白她的心意,当即越众而出,到了外间看着被拦着的肖氏道“殿下并未召见,周太太若无事可在此候着,再要喧哗,就请回春棠苑罢!” 肖氏一听,立刻怯生生道“嬷嬷,公主殿下今儿可是心情不好?” 她虽然是个生过女儿的寡妇,身段却一直保持的极好,又衣着素淡,颇有一番我见犹怜的风情。 只不过,她此时的作态,注定是要给瞎子看。 邓嬷嬷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道“殿下的事,老奴奉劝周太太一句,少打听。” 说完,她转身回到室内。 肖氏咬着唇,不敢再喊叫,走到最近的地方,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室内,周清荷脆生生道“长公主娘娘,清荷断断不敢欺瞒您,我是瞧着大柱被打得可怜,才从屋子里拿了东西给他玩。” 秦瑶光慢条斯理品着口中的桂花茶,表示一个字都不信,给白露使了个眼色。 编,继续编。 白露上前半步,问“拿了哪些东西?” 周清荷将屋内之物通过王管事变卖获利,并非一日两日的事。她不知道被秦瑶光抓住的具体是什么把柄,只好用一个笼统的“东西”来概括。 白露却不上她的当,直接问“哪些东西”,意思就是长公主知道不止一件。 周清荷眼珠一转,道“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清荷也记不清了。” 她怯生生地看着王管事,道“管事叔叔,你往后别打大柱了吧,他没了娘已经很可怜了。” 几句话,把她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往身上揽了善名。 秦瑶光几乎都想要替她鼓掌了。 可惜,不止她一人有嘴。 秦瑶光让健妇把塞在王管事口中的粗布给取出来,示意谷雨将碧玉杯端端正正摆在两人中间。 “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秦瑶光的语带讥讽,质问道“你管皇帝赏下的中秋节礼,叫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本宫怜你们孤儿寡母实在可怜,才赏给你们把玩几日。” “未曾想,你竟然胆大包天!宫中之物,也敢变卖!” 看着周清荷陡然骇白了脸色,秦瑶光心道继续啊,狡辩啊,不要停! 让我看看,你身为女主角的能力! 第28章 主角光环 周清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面对秦瑶光的质问,她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分明已经很小心了,拿出去变卖的东西,没有一样有宫造的印记,就是些日常使用的物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东西,现在跟她说是皇帝的赏赐? 不行! 绝对不能认! 周清荷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是一脸无辜,眼泪汪汪道“长公主娘娘,都是大柱管我要,我才给他玩的,我哪里知道是皇帝陛下的赏赐呢!” 说着,她忽然一指王管事,凄声道“王管事,是不是你指使的?故意让大柱来哄了我的东西去,又让我背了罪名?” 王管事口中堵着一块破麻布,被她指着双眼圆睁,“呜呜呜”地挣扎着说不出话,额头青筋直冒。 秦瑶光抬了抬下巴,守着王管事的健妇伸手扯掉他口中的布。 一得了自由,他喘了几口粗气,张口便道“你胡说!明明是你让大柱把东西带了给我,换成银钱给你,现在翻脸不认人了?” “王管事你都在说些什么啊,我怎么都听不懂?”周清荷一脸无辜。 这出狗咬狗的戏,秦瑶光看得可太欢乐了。 她掩口轻笑了一下,慢声道“口说无凭,你们可有证据?” 王管事迟疑着,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话。 他手上的确有证据,但拿出来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周清荷眼珠一转,叫屈道“娘娘您要相信清荷,我从来就没有动过那起子心思,哪里会有什么证据呢?” 见两人狡辩,邓嬷嬷忙道“殿下,万不可让两人诓了去!分明是事迹败露,这才互相推诿,吃里扒外的家伙,都该治罪!” 尤其是周清荷。 邓嬷嬷早就看她不对劲!小小年纪,总是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来博同情,满肚子的心眼算计! 秦瑶光却不急,拿眼看着呼延进,问道“呼延将军,你怎么看?” 把他留下来做见证,自然是要借他之口,把府中种种都转述给驸马燕长青的。他想看见自己处置曾夏,那就先得把周清荷勾结外院这桩官司给了结。 省得日后说起来,自己还被倒打一耙,没地方说理去。 长公主处置家事,让呼延进旁观着,他只觉得如坐针毡。被她这么一点名,呼延进一个激灵,拱手道“殿下明察秋毫,哪有末将置喙的余地。” 秦瑶光要的就是这个态度,当即道“王管事欺上瞒下内外勾结,侵吞财物私卖宫中物品,罪不可赦。邓嬷嬷你持着我的帖子,把他给押去京兆府问罪,凭公处置。” 殿下要把事情闹大? 邓嬷嬷立刻领会了秦瑶光的意思,命人重新堵了王管事的口,无论他如何挣扎,直接押了下去。 王管事是秦瑶光出嫁时,宁国公府给过来的陪房,身契捏在秦瑶光手里。 一个背主的奴才,送到官府是个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旁边同样跪着的曾夏也被堵着嘴,骇得冷汗直流。 周清荷同样心里打着鼓。 处置了王管事,就轮到她了。 不过,她不是公主府里任人宰割的下人,只要她咬死不认,谅这个长公主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她却是想岔了,秦瑶光如今,很想拿她怎么样。 然而,秦瑶光刚刚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急急来了一名传话的下人,禀道“殿下金安,宫里来人说,太傅今儿在给皇子公主们授课时,思及过世的弟子感叹了一句,五公主仁慈,要召表姑娘入宫觐见呢。” “宫里派来的软轿,如今正候在月门处。” 都知道长公主在和驸马爷遣来传话的人说话,更知道在处理家务。 要不是宫里来人,谁这么不长眼,敢跑来打扰? 周清荷心头大喜,伏地不敢起身,装出一副乖顺的模样来。 没想到,她这具身体名义上的父亲已过世多年,就连原主都不记得他的模样,关键时刻仍然庇佑于她。 秦瑶光一挑眉,缓缓道“本宫知道了。” 这么一来,她心里有数了。 先是碰巧出现的刘院判,再是无缘无故会在宫里感叹的吴太傅,还这么巧就能让五公主召见周清荷。 她敢肯定,这就是周清荷身上的主角光环在起作用,一旦她面临脱离公主府的剧情线,就会有不同的人出现制止,修正剧情。 是哪怕她贵为长公主,也没办法阻止的事。 而且,秦瑶光记得非常清楚,在原书中,周清荷在几位皇子那里如鱼得水,跟五公主却并无交集。 也就是说,她想更改周清荷剧情的结果,是让她得了更大的机缘? 但是,处置王管事却毫无障碍。 换句话说,她可以剪除周清荷的羽翼,却不能直接动她。 弄明白了这一点,往后的行事,就方便多了! 秦瑶光垂眸,缓缓道“既是五公主要见,你好生换了件衣服去吧!宫里不比得公主府,若是失了仪,本宫也庇护不了你!” 周清荷应了,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退下。 跪着的人,只剩下曾夏。 呼延进精神一振,放下手里的茶杯,坐直了身子聚精会神。 刚刚搞清楚周清荷的事,对处置曾夏秦瑶光却是有些意兴阑珊,淡淡道“这么个不长眼的东西,竟然奴大欺主,以次充好,既然呼延将军亲眼见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曾夏死命挣扎着,想求饶却又没办法开口,只得以头抢地,“砰砰砰!”磕起头来,想要求她开恩。 “呼延将军,若是依军规,当如何处置?”秦瑶光问。 呼延进露齿一笑,道“那自然是杖八十,于辕门处示众十五天。若还未死,便发配去苦役营。” “那就依将军所言。” 秦瑶光挥了挥手,道“本宫不想见到那血腥气,这个人就交给你处置。” 呼延进一惊,差点以为长公主知道了些什么。 离了公主府,他让亲兵将曾夏押走。 呼延进则到兵部报到,呈上燕长青的奏折后,转入西市的一座小院子内,召来贴身心腹吩咐了几句,道“务必面见大将军后,亲口转述。” 亲兵得令,当即从马厩里牵出一匹快马,趁城门未关,打马朝着泾阳县而去。 呼延进挠了挠脸,心道大将军真是神机妙算,现在谁也不知道,只要时机成熟,他一个时辰就能进京! 第29章 燕长青,常公子 亲兵把口信送到时,天色才将将擦黑。 燕长青坐在窗边,修长有力的大掌中玩着一把玄铁匕首,左手指腹精准无比的从锋利的刀口上掠过,只差一点便要见血。 如墨般的长发往后束在玉冠之中,俊美的眉眼里夹杂着铁与火的味道。 在他贴身的玄青色锦袍之下,肌肉轮廓的线条显露无遗。不似呼延进那般夸张虬结,却蕴藏着强悍的爆发力量。 “公子,京里来人了。” 在房顶了望的亲卫东林如鹞子般飞掠而下,拦住呼延进派出的亲兵,接过他手里的令牌,快速将他检查了一遍,才带着他进屋。 三天前,燕长青抵达泾阳县,带领心腹精锐隐在这个不知名的山庄里。 山高林深,只有一条小路和外界相连。 燕长青化名常震,取燕长青的“长”和镇国公的“镇”谐音,属下皆称他为公子,对外则称为常公子。 “公子,呼延将军命标下转述公主府里几位少爷小姐衣着单薄,被管事欺辱,长公主把人犯交给他发落。另外,王管事和表小姐内外勾结私卖宫造之物被扭送京兆府,表小姐被五公主接进了宫。” 呼延进乃是燕长青在边关收服的马贼头领,汉话尚且说得利索,却并不识得汉字,只能转述。 燕长青的指尖缓缓从匕首的刀口上抚过,不紧不慢道“知道了。告诉他依计行事,切勿节外生枝。” “公子,那大少爷?” 来人退下后,东林忍不住开口询问。 燕长青镇守边关,却从来没有和京中断了联系,除了南风定时写信汇报外,他在京里还有别的眼线。 京城的局势不说了然于胸,至少不是聋子瞎子。 公主府里是个什么情形,别说是他,就是跟着他身边的心腹,没有一个不知道的,人人都义愤填膺。 那几个孩子,他没办法才送进公主府里。 就算知道他们被长公主虐待也不能出手相护,都是为了保护老大和老四。 他们的真实身份一旦曝光,等待着他们的只会是更大的危险。 就像当年,他派出最精锐的人手掩护两个孩子进京,鲜血洒了一路。 心腹在临死前将他写明孩子身世的密信吞进了肚子里,才避免了他们的身份泄露。 然而,知道归知道,再次听见他们被一个下人欺负,谁心里都不好受。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不在乎这一两个月。” 燕长青霍然起身,长身玉立,冷厉之色在眼里一闪而过。 指尖一直被他把玩的玄铁匕首被他甩出,“哚!”地一声插入木桌正中央,直至没柄。 他接到南风报来的信,还以为她回头是岸,这么多年是他对不起她。 她不知真相,南风也只能护住孩子的性命,做不了什么。 等到回京那一日—— 燕长青远远地望着京城的方向,缓缓吐出胸中一口郁气。 “京兆府那里,需不需要属下让人去一趟?”东林请示。 “不需要。” 燕长青挥了挥手,道“她想把事情闹大,就让她闹大。你让人去宁国公府里探一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要不然,她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要处置宁国公府的人。 就因为吃里扒外?他半个字都不信。 不知何时,天空中飘起了蒙蒙细雨,替这个瑟瑟深秋里更增添了几分寒意。 邓嬷嬷顶着一头雨水进了屋,立刻就有两个小丫头迎上来,端着热水和擦脸的巾子“嬷嬷,您快擦一把,要不要换一件衣服?” “不用了。” 邓嬷嬷快速抹了一把热水脸,掸了掸身上的雨水,带着身后的一名三十来岁的妇人,一起走到秦瑶光的厢房前,吩咐道“你且候着。” 理了理衣裙,邓嬷嬷掀了帘子进去。 这会儿,秦瑶光刚刚用完晚膳,谷雨带着小丫鬟把东西给撤下去。 白露伺候着她用香茶漱了口,秦瑶光抬眼看见邓嬷嬷进来,用丝帕沾了沾唇边的水迹,问道“怎么样?京兆府那里,怎么说?” 邓嬷嬷笑着施了个礼,道“殿下送去的案子,自然是府尹亲自接了,问明情况后就判了杖五十,途三千里的流刑。” 秦瑶光点点头。 不错,动不得周清荷,她还动不了一个区区王管事? 没有变卖银钱的便利渠道,看看周清荷拿什么来收买五个小家伙,又拿什么去跟几名皇子周旋。 这么一想,秦瑶光顿时神清气爽起来。 “殿下,老奴回来时,王全家的拦住老奴,求老奴在殿下这里美言几句,不要发卖了他们。”邓嬷嬷回禀。 秦瑶光这才反应过来,她身处阶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不是一人有罪一人当的现代。 王管事既然已治罪,他的家人肯定会受到牵连,而被发卖出去。 “哦?” 秦瑶光掩住心头思绪,淡淡道“就凭几句话,就想要轻轻揭过?” 她连王管事的妻儿都没见过,本无意株连,但身处她的位置,她必须问罪。 要不然,接下来不论换了谁做管事,都还敢阳奉阴违。 她要是想彻底掌控公主府,就不能发善心。 邓嬷嬷呈上一本账册,道“这里面,记着周清荷交给他变卖的所有东西,记着售卖银钱、卖给了谁,还有哪里些留在手里等等。” 秦瑶光接过来一看,不禁笑了。 从两年前开始,陆陆续续的越来越多,足足有三四十件!胆子真肥,什么都敢卖。 周清荷还是缺了点见识,只知道捡那些没有宫中印记的物品,却不知道有些东西就是贡品,民间根本买不到。 还不如王管事,那些最贵重的不敢卖,都藏了起来。 有这本账册在手,还怕周清荷翻了天不成? 不过,她不打算对周清荷出手。有剧情线自动修正机制在,一个不好,恐怕反倒成了周清荷的助力。 不如收起来,留待后面看准时机使用。 “行,我知道了。” 秦瑶光道“把他家给抄了,银子、账册等等收回小库房,让霜降登记入库。念其家人一片忠心,允他们带上随身衣物,撵去庄子上做活,命人看着,不准逃了。” 要是有用得上账册的这一天,王管事的家人就都是证人。 是夜,秦瑶光踏踏实实的睡了个好觉,却不知道周清荷一晚上都没回来。 五公主年方十一岁,成长在宫闱之中,锦衣玉食。 周清荷连五个小反派都能收服,和五公主相谈甚欢、甚至在宫里留宿了一夜,就不是什么奇事了。 第30章 半信半疑 天际刚泛起鱼肚白,一辆宫中的清油篷车从侧门驶出。小黄门甩着鞭子疾驰而过,路上行人纷纷走避。 早市本就拥挤。 卖早点的、肩挑手提赶早市的、出门采买的,边吃边走的行商货郎、肩上挎着绳子等活的力夫……都匆匆忙忙。 “走路看路啊,蠢货!” 拉车的马嘶鸣了一声,小黄门的鞭子落到一名穿着粗布袄子的老妇人身上。被抽破的袄子底下渗出血迹,老妇人摔倒路旁,背篓里满满的红柿滚了一地,在人们脚下被踩成泥。 老妇人的浑浊的眼眶里顿时落下老泪,不顾身上的疼痛,爬着去捡剩下的果子。 篷车里,周清荷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在地上狼狈的老妇人,按了按心口。 不是她心肠硬,穿越到古代,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 哪怕是文明发达的现代社会,也有惹不起的特权阶级。 这么一想,她就心安理得起来。 车轮滚滚向前,一名身着青色官袍的清瘦男人走到老妇人跟前,弯腰帮她捡着四散滚落的红柿,又从荷包里摸了几个铜钱递给她。 “谢谢,谢谢大人。” 老妇人把铜钱合在掌心里连连磕头,抹着眼泪去了。 清瘦男人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找来一个跑腿的闲汉,吩咐了几句,自己则坐在路边一个支起的茶摊上,要了一碗油茶、一块切糕、两个风鸡翅膀,慢慢吃起来。 不多时,那闲汉跑了回来,凑到他跟前说了几句。 清瘦男人结了账,把找来的碎银递了一小块给闲汉。 “长公主府吗?” 他微微一笑,两刻钟后出现在御史衙门里。 “王御史来了,今天您又要弹劾哪位?”一名和他不对付的御史,不阴不阳的掀着眼皮说。 他倒也不气,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碾了墨就开始写奏折。 公主府里。 刚刚用完一顿沉默的早膳,老大就想行礼告退。 没有遭受到意料之中的为难,身后伺候的人给他布菜时,他眼睛落到哪里,碗里就会多了那道菜。 如此体贴周详,反让老大心神不宁。 秦瑶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那个以次充好的管事,我已经交给昨天来的那位将军去处置了。新的材料今儿就拉来,再有什么不妥当的,你直接来告诉我。” 老大一愣,“啊”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垂眸道“劳母亲操心,是儿子的不是。” 这些个应对,都是他在来之前,老二手把手的教过他一遍,怎么也不会答错的话。 秦瑶光没跟他计较,继续道“另外,你们院里的管家娘子该换了,你们几个商量一下,推一个人上来。” 听她这么一说,老大彻底愣住。 这么多年了,他们五人在公主府里毫无话语权。哪怕是跟他们自己切身相关的事,往往都是到了最后才知道。 如今,换管家娘子这样的大事,竟然会问他们? 秦瑶光知道老大半信半疑。 在多年的虐待之下,要改变他们的想法,重新建立信任,是个长期工程。 急不来。 在老大青涩的脸庞上已初见日后的刚硬,这样一张脸上忽然露出懵懂的神色,让秦瑶光不由打心底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整个室内都仿佛明亮了一个度。 老大更是呆了。 这个恶毒的妖妇,笑起来,竟然还很好看? 秦瑶光假装没看见老大的反应,抿了一口茶水道“当然,如果你们没有这个人,我就直接指派了。” 老大这才醒过神来,情切道“母亲,且容我们商议一二。” 这一声“母亲”,他终于叫得有些真情实感。 秦瑶光放下茶杯,吩咐身后的白露,道“把这些点心各装上一碟,小五最爱吃。这道糟鹅掌没怎么动,也一并装了。” 吩咐完,她才对老大道“你带回去院子里去,有什么只管说,不必拘着。” 看着老大提着食盒,几乎是同手同脚的走出门口,秦瑶光再次在心里偷偷乐了好一阵。 哎呀,带孩子也没这么难嘛。 不管他们信不信,她只管对他们好就行了。 先紧着让他们吃饱穿暖,让她腾出手来把公主府理顺,再慢慢想他们的教育问题。 一个个的都不小了,除了老五,都是十岁以上的大孩子。哪怕在现代,七岁也都念小学了,何况是在三五岁就启蒙的古代呢? 想来,原书中这五个孩子长歪了,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才把路给走得偏执了。 趁着晨光正好,秦瑶光开始她的锻炼计划。 也没走远,就在园子里慢慢散步。邓嬷嬷想伸手扶,她没让,她这个身子骨太弱了,得靠自己来。 一边走,一边商量着外院管事的人选。 要替换曾夏很简单,王管事的位置很重要,她需要一个合适的、有能力的、忠心的人。公主府里的下人构成复杂,这不容易。 邓嬷嬷提议了几个,秦瑶光都不置可否。 她的管理经验告诉她,隔空打牛要不得,要看简历,还要面试。 “你放个口风出去,让他们都来找你。给我仔细打听好了,明儿我先见见人。”秦瑶光吩咐。 邓嬷嬷连连点头,眼里都是欣慰之色。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这几日主子的行事很有章法,让她不似往日那般总是心惊胆战。 秦瑶光把邓嬷嬷的神色都收在眼里,握了握她的手又放开,低声道“前几日我做了个梦,梦见我众叛亲离……” 邓嬷嬷颤了颤,惊悸道“殿下,您是不是魇着了?” 幸好如今不在宫里,这样的话,岂能是胡乱说的? 秦瑶光摇摇头,道“嬷嬷,你要助我,我……我不想那般浑浑噩噩下去了。” 邓嬷嬷是最了解最熟悉她的人,不能让她生疑。 这个借口,足够了。 果然,邓嬷嬷张了张口,正要表态时,春分来禀“殿下,宫里来人了,皇后娘娘请殿下进宫。” 她是长公主,是皇帝长姐,哪怕是当今皇后,对着她也不是“召见”而是“请”。 “知道什么事吗?”秦瑶光问。 第31章 平庸是最好的保护色 “回殿下的话,说是今儿御史台有奏章弹劾,还有驸马爷回京的消息。”春分道。 宫里的消息,对长公主府上而言,通常都是能知道的。 秦瑶光表示知道了“替我更衣。” 进宫是大事,哪怕对于出入宫廷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的长公主来说,也是大事。 半个时辰之后,精心装扮后的秦瑶光艳光四射,光彩照人。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满意的点点头。 别的不论,在艳压这个领域,她拿捏得死死的。 而且,长公主这个身份,也让她不怕抢了谁的风头,无须低调。 长公主的仪仗停在皇宫侧门,下人上前放了脚踏,邓嬷嬷先下了车,朝着车门处伸出手。 白露掀了帘子,秦瑶光从车里钻出来,扶着邓嬷嬷的手,望着不远处的皇城。 秋风猎猎,吹得宫门处的旗帜招展,吹得她身上裙裾飞扬,显露出她傲人的婀娜曲线。 这就是皇宫啊!在现代她都没来得及去故宫玩呢,这一回倒是不用门票了。 秦瑶光在心里感叹了一句,把原主入宫的记忆都捋了一遍。 啊,原来我见到皇帝皇后都只需要行万福礼就可以了,不用下跪,真是个好消息。 谢皇后看着明艳动人的秦瑶光,暗自掐了掐手掌,微笑道“长公主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秦瑶光也没打算认真行礼,顺势便起了身,笑道“多日不见皇后娘娘,娘娘的气色是越发好了。” 礼多人不怪嘛。 谢皇后一惊,捏着丝帕压了压唇角,心道她什么时候转了性子? “看座。” 宫女端了椅子上来,秦瑶光毫不客气的安稳坐了,大喇喇问道“娘娘,不知今日相邀,所为何事?” 她倒是不客气。 谢皇后的额角抽了抽,险些保持不住仪态。 还以为她转性了,看来还是老样子。 她堂堂世家嫡女,被迫要和这种没脑子的草包公主打交道,偏偏从长序上还被压了一头,憋屈。 谢皇后端正了身子,问道“皇帝让我问你,冬日战事频发,驸马何故回京?此外,御史台又有人上折子弹劾,长公主府上的马车在闹市疾驰伤人,纵奴行凶。” “驸马的事情,我打哪儿知道?十年了,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快忘记。” 秦瑶光心道我知道剧情,也不能跟你说啊,我又不是傻子。 她戴上怨妇的面具,幽幽地望着谢皇后,道“我也是昨儿下午才知道的,竟是遣了一个野人似的家将回府传话,又不懂规矩,到处乱窜。” “娘娘您说,我找谁主持公道去?为此,还处置了两个管事,一大堆烦心事,就没一件能称心如意的。” 见她说个不停,没一句能说在正事上,谢皇后心头不耐,寻到一个空隙就问道“马车是怎么回事?” 秦瑶光心里偷笑平庸,就是最好的保护色。 她是管过上千号人不假,但在这个动不动就能要人命的皇宫里,她那点有限的斗争经验,还是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什么马车?” 她一脸茫然地看着邓嬷嬷,道“御史台说的那什么马车,嬷嬷知道吗?本宫今日出府就是到宫里,是谁仗着公主府的势行凶,决不能轻饶了!” 说到最后一句,秦瑶光神色不善眼神凶厉,符合原主一贯的人设。 在离开公主府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件事,并且让人去查了。 又不是什么机密,这会应该有了结果。 果然,邓嬷嬷没让她失望,恭声道“回长公主殿下的话,是昨儿表小姐应了五公主的邀请入宫,今儿一早回府。” 哈!哈!哈! 秦瑶光在心里大笑三声,掩口望向谢皇后,得意道“原来是这样啊?我说呢,我这公主府眼下就我一个正经主子,原来是宫里的马车。” 谢皇后脸都绿了。 王御史是世家的人,她收到消息后也没多想,还特意在皇帝面前提了一嘴,才会有把秦瑶光召进宫来这件事。 原想着敲打敲打,最好能让她现场发个疯,借此将长公主的恶名再次宣扬开来。 没想到,却是挖个坑给自己跳了? “皇后娘娘,不是我说,这宫里出去的人就是皇家的脸面,耀武扬威的欺压百姓,败坏的是我们皇家的名声,这可不成。” 秦瑶光义愤填膺道“我今儿就不走了,非把那个惹祸的秧子给拔了。皇帝跟皇后跟前,哪里能留着这种人!” 谢皇后张口结舌,道“不,不用了。既然是误会一场,还请长公主回府,宫里驭下不严,本宫自会处置。” 一个赶车的小黄门,哪里就能扯到在她跟前了? “那哪行,娘娘您还在宫里,不能污了您的威名。” 秦瑶光只差撸起袖子了,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这种事,就让我来最合适,横竖我也没什么好名声。” 她这最后一句话,宫里伺候的人纷纷低头屏声敛息,就怕她一个不高兴,先拿人出气。 谢皇后头痛地扶住额头,心道你还知道你没什么好名声,这又是要闹什么? “长公主姐姐,”谢皇后放柔了语气,“你府中事忙,我哪敢耽误你的时间?”推脱之意,显露无疑。 “不忙不忙。” 秦瑶光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道“这一天天的,我都要闲得发芽了,好不容易有点事做。” 她眼里闪着兴致盎然的光,道“娘娘,您就让人去把那小黄门叫来。哦对了,还有那个王御史,也叫来,当面让他认认,往后被再弄错了去。” 王御史? 谢皇后心底一惊,狐疑地看着秦瑶光。 她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难道,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要接着我的手,处置这个弹劾她的言官? 但看着秦瑶光那混不吝的模样,她心里又不确定了。 乐阳长公主,没有这个智商。 “娘娘,您这是有什么不方便吗?”秦瑶光笑吟吟地看着谢皇后。 谢皇后被她架到了台子上,只得依言传人。 第32章 一个赛一个疯 秦瑶光好整以暇地坐着,不客气地享用着谢皇后命人呈上来的瓜果茶点。 不愧是宫中才能吃到的贡梨,清甜化渣、汁水丰盈,甜丝丝的口感就像她在现代吃的冰淇淋,高级。 一边吃着,也不耽误她打量刚行完礼站起来的王御史。 这一位,看起来很清贫廉洁的御史,官袍里面衬着的中衣领口磨出了毛边,袖口处不着痕迹的打着补丁。 秦瑶光眯着眼睛一笑。 要真的是不着痕迹,又怎会把补丁打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这一位,可是世家精挑细选出来的人,这辈子只干一件事——致力于抹黑皇家脸面,给朝堂和百姓营造出皇室无能的“假象”。 好吧,也不算假象。 她所在的皇室,的确挺无能的,在原书里被世家、勋贵、清流三大派系,轮流牵着鼻子走。 乐阳长公主有一位英明神武的父皇,可惜在当年燕家满门忠烈殉国后的第二年,就急病驾崩,和如今的皇太后留下三名嫡出血脉 大女儿,草包恋爱脑的乐阳长公主。 观政七年资质平平的太子。 性情懦弱胆怯小女儿,在先皇驾崩前给了淳宁公主的封号。 秦瑶光不明白,以她父皇基因和母后来自崔家的优良基因,怎么会生下这么三个货色来,各有各的缺陷。 当年,先皇驾崩后,朝堂一片混乱,险些发生血色宫变。 是大司徒出面主持了局面,将自己嫡女嫁给太子,又一力帮扶他登基,这才有了今天。 带来的后果则是,如今世家独大把持朝政,勋贵明哲保身、清流在夹缝中求存。 你说皇帝? 在三公九卿制之下,三公中又以大司徒为首,皇帝能看到的奏章,都是经大司徒过目后才呈上的。 圣旨有用,但有限。 大司徒,也就是谢皇后的父亲谢殊,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好在秦瑶光这位皇帝弟弟足够平庸无能,跟谢殊相安无事,乐得清闲。 这也是为什么,谢皇后一个深宫妇人,竟然能随意召见外臣入内的原因,朝纲败坏可见一斑。 秦瑶光在心里捋着头绪,王御史却被她看得头皮发麻。 他拱手道“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风闻奏事乃是下官分内之事,若是有得罪长公主之处,恕下官无能为力。” 王御史这番话说得硬气,摆出一副忠君直谏的模样。 秦瑶光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裙摆,道“让你风闻奏事,没让你造谣啊?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本宫坐着那辆马车?” 谢皇后知道个中内情,想要提点王御史,苦于身份只能端坐。 王御史把脖子一梗,质问道“下官自然知道那并非公主仪仗。然而,公主府出行的马车就能随意践踏百姓吗?!” 秦瑶光不答,只看着谢皇后道“皇后娘娘,那个小黄门还没到吗?” 正在此时,门口响起一道拖长的通传声“静妃娘娘求见——” 静妃,正是五公主的生母。 那个惹事的小黄门,就是她宫中所派。 “宣。” 谢皇后按下心中不快,冷冷道。 一阵环佩玎珰作响,静妃缓步入内。 她生了一张精致的厌世脸,仿佛对万事都倦怠了一般。眼尾却微微长挑着,平添了几分凌厉之色。 “皇后娘娘,是臣妾的昭儿不懂事,才惹下这场祸端。”她用一种生无可恋的语气说着,“臣妾已罚了她抄十遍女德,禁足半个月,不知娘娘可还满意?” 谢皇后看着表面恭顺、实则不逊的静妃,心头暗恨。 别看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又有权倾朝野的父亲撑腰,皇帝对她不过就尽些义务罢了。 除了初一、十五不得不在她宫中安歇外,其他时候多半都歇在静妃宫中。 论得宠,静妃才是后宫第一人。 偏偏谢皇后还不能说些什么,一旦表达出不满,那就是善妒、不慈,她眼下还真拿静妃没有太好的办法。 王御史弹劾乐阳不成,谢皇后就想着让静妃吃个挂落。 没想到静妃的消息如此灵通,她先下手为强责罚了五公主,让谢皇后有力无处使,就像一拳打到棉花上,空落落的憋屈。 秦瑶光在又吃了一块贡梨,美滋滋的吃瓜看戏,兴奋得两眼都在放光。 活生生的宫斗剧啊! 这不比那些bug多如牛毛的电视剧好看多了,至少眼前都是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从静妃出现,王御史就退到一旁闭口不言。 都是后宫妃嫔,他多看一眼能都被问罪。 他暗自思忖这到底怎么回事?那辆马车分明是驶入长公主府上,怎么又会跟静妃扯上关系?事情越来越复杂,对他却不利。 怕只怕,他会成为皇后迁怒的对象,赶紧在脑子里思考对策。 “昭儿还小,哪里懂得什么?”谢皇后垂眸道,“宫中的人要好好约束,省得教坏了皇帝的血脉。” 她这是指桑骂槐,暗指静妃养女不教。 “不劳姐姐费心,那个不懂事的小黄门,臣妾已经杖毙了。” 静妃抬眸看着谢皇后,扯了扯嘴角问“臣妾吩咐曝尸半日示众,以儆效尤。姐姐,您要去瞧瞧吗?” 她顶着精致的眉眼,却轻描淡写说出这样的话,让秦瑶光心头一寒。 看来,不止是公主府,这本书里的正常人就不多啊! 一个赛一个疯。 一殿主妃赐死一个犯了错的太监不是什么大事,但杖毙后还曝尸,还邀请皇后去参观…… 啊这,很难评。 谢皇后再维持不住世家嫡女的仪态,冷声呵斥道“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东西!打死了就打死了,与本宫何干?” “既是如此,臣妾就告退了。” 秦瑶光算是明白了,王御史弹劾她,事情却牵扯到了五公主。 静妃护犊子,直接罚了五公主,杖毙惹祸的小黄门,让谢皇后不管想做什么,都无从下手。 好一招先发制人。 静妃所倚仗的不只是得宠,还有替她撑腰的安国公府。整个后宫,也只有静妃敢这么不给谢皇后颜面了。 谢皇后气得银牙紧咬,刚想说话,门外又有人通传“皇上驾到——” 第33章 本书第二个恋爱脑 “臣妾/微臣/臣拜见皇帝陛下。” 皇帝一到,殿内众人纷纷见礼。 “平身。” 谢皇后神态温婉的迎上去,就算心里明知他是来替静妃撑腰,仍然不得不笑道“皇上这会儿怎地有空来了?臣妾亲手炖了一盅梨汤,正要遣人送去文德殿呢!” 皇帝执着她的手往前走去,却看了静妃一眼,关心之色溢于言表。 秦瑶光在旁看着,她这位不到三十的皇帝弟弟,原本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走起路来却脚步虚浮,显然是在后宫耗费了太多精力。 唯一可值得称道的地方,便是他有一张清新俊逸的脸,眉目朗朗如皎月,是放到哪个朝代都能被赞一声的美男子。 他举手投足间都是养尊处优出来的尊贵之气,一身黑金龙纹的宽袖大袍穿在他身上,颇有一种魏晋时的风流倜傥。 他在政事上没有独到见解,也缺乏平衡朝堂的能力,却擅音律、擅丹青。 这么一个人,生在皇家,却是生错了地方。 放在民间,或许能成为一位名满天下的风流才子。 皇帝的容颜太过出色,把走在他身边的谢皇后衬得有些黯淡无光。 这位谢家嫡女以才德着称,在美人众多的后宫里,容貌只能算是中上之选。她的五官端正平和,因有皇后的威仪在身,方让她显出不凡来。 秦瑶光冷眼看着,谢皇后望向皇帝的眼神里,分明充满着浓浓的爱意。 嗯,本书第二个恋爱脑,鉴定完毕。 执着手的皇帝皇后落座后,谢皇后便命人端上那盅梨汤,体贴无比。 皇帝却没放在心上,看也没看一眼,对着殿内众人笑道“皇姐难得进宫一趟,朕就出来松快松快。这么多人,是在做什么?” 谢皇后暗地腹诽乐阳常来常往,有何难得?分明是来替静妃撑腰的,嘴上说得好听罢了。 “皇上操劳国事辛苦,都是臣妾的不是。”谢皇后轻描淡写的把事情说了一遍,“只是个小误会,静妃驭下甚严,臣妾深感不如。” 话里话外,指静妃手段严苛。 只不过,这种关于品行的指责,放在有心偏爱的人眼里,那都是优点。 皇帝颔首道“皇后说得是,朕去静妃宫里时,也时常觉得安静。” 谢皇后差点气了个倒仰。 秦瑶光忙埋头研究脚下明砖上的纹路,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多亏得他是皇帝,这么会说话才没被人打死。 这个情商还做什么皇帝,没看见身边的皇后眼里都在飞刀子了吗? 秦瑶光心里,竟是开始同情起这个谢皇后来,简直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白费电嘛。很显然,皇帝根本听不懂她的一语双关。 根据她在现代的经验,对付这种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打直球。 但谢家出身的皇后,做不来。 眼看静妃好端端的啥事没有,皇帝的心情肉眼可见的愉悦起来。 “昭儿都被罚了,王御史也罚俸三个月,其他的就不追究了。”皇帝和颜悦色道,“往后不要再弄错,惹出这么多事。” 王御史立刻应了,施礼告退。 他是世家养着的喉舌,根本就不靠那点俸禄过日子,这点惩罚不算什么。与之相比,他更怕被谢皇后迁怒,让世家舍弃了他。 回头,还得好好想个法子,讨谢皇后欢心。 他这样想着,万分庆幸的退了出去。 殿内,秦瑶光道“这件事,说来还是怪臣。是臣没看好周姑娘,才惊动了皇后娘娘过问。眼下五公主都被罚了,周姑娘自然不能例外。” “就罚她在十日内抄写五十本《心经》,送到大般若寺中供奉,替娘娘祈福可好?” 送上门来的大好机会,不用白不用。 秦瑶光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她这个惩罚,就比静妃做做样子罚的五公主要厉害得多了。 同样都是抄书,五公主只需要抄十遍女德,还没有限期,那还不是静妃自己说了算么? 《心经》全文接近三百字,十天要抄完的话,那就是每天五本。既然是要送去供奉祈福的,就对抄写质量有所要求,字迹不工整、有墨点等等瑕疵,显然都是不行的。 而且,周清荷现在才九岁,腕力有限,又没有现代这种方便书写的签字笔。 用毛笔写繁体字,每天一千五百字,抄死她! 皇帝哪里听得出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想着抄书嘛,能有多难,笑道“既是要祈福,不妨多抄几本,心诚则灵。” 不知不觉的,他坑了周清荷一把。 秦瑶光眉眼不动的应下“皇帝所言极是,那就再加十本。” 谢皇后捏着手指没有说话。 她当然能看出其中的厉害,但既然乐阳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了,她这会儿再凑上去没什么好处。 不符合利益的事,她一贯不做。 见他们说完,静妃道“臣妾出门时,昭儿有些不舒服刚睡下,臣妾有些担心,就先告退了。” 皇帝一听,立刻紧张问道“昭儿是不是被吓着了?不行,朕也一块儿去瞧瞧才安心。” 他都站起来了,才后知后觉的回看着谢皇后,道“皇后先歇着,朕空闲了就来看你。” 谢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劝谏道“皇上,请以国事为重。” 青天白日的,皇帝应该在文德殿理政。 或召朝臣应对、或批改奏章,唯一不该出现的地方,就是后宫。 皇帝满不在乎地把宽大的袍袖一挥,道“国事有大司徒操心,朕在不在,有何干系?” 此话诛心。 幸好谢皇后知道他一向就是这么个人,其实并没有什么深意。换了别的皇帝,她早跪下来磕头请罪了。 皇帝都要走了,秦瑶光还留下来做什么,当即以去探望皇太后为借口,向谢皇后请辞。 几人前后脚离开,静妃落后一步,对秦瑶光悄声道“长公主,皇子公主们都大了,你家那位周姑娘多约束着些,我这里不欢迎她。” 只是进宫一趟,就惹出这一系列的事,逼得她不得不罚了昭儿。 当娘的自然觉得是别人的错。 秦瑶光从善如流的应了,道“就是静妃娘娘不提,我也会多看着些。安国公前些日子咳疾犯了,娘娘可有话,需要本宫带去府上?” 对她释放出的善意,静妃明显有些吃惊。 她原本,是要和这位在京城交际圈里公认的草包长公主,撇开干系的。 第34章 抱一根最粗的大腿 静妃看着秦瑶光的目光里,明明白白写着“你长脑子了?”几个大字。 秦瑶光不禁扶额,心道原主到底是愚蠢到什么地步,才会让一脸倦怠仿佛万事都不在意的静妃,能露出这等神情。 “娘娘,你若有什么话,可遣人去禧宁宫,一个时辰之内我都在那里。” 说完这句话,秦瑶光跟皇帝道了别,坐上宫中的软轿前往禧宁宫。 和病逝的先皇一样,这位崔家精心培养出的嫡长女是个聪明人。在太子登基后,她就成为皇太后,将手中大权全都交到新迎进来的谢皇后手里,每日只安心礼佛,不问世事。 秦瑶光踏入禧宁宫时,皇太后正在给一株深紫色的墨菊浇水。 “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秦瑶光按照记忆中的画面,给她请安。 皇太后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很柔和,柔和到能让秦瑶光感受到她的母爱。 在皇家,这可是件稀罕事。 “这不年不节的,是又惹了什么祸事,要找我替你收拾烂摊子么?”皇太后的语气有些揶揄,看来她早就习惯了原主的闯祸体质。 “母后,您怎么能这么说儿臣。” 秦瑶光撒了个娇,在心里鸡皮疙瘩掉一地。这副身体都快三十了,真的不适合卖萌了喂! 但没法子啊,皇太后是她能抱上的最粗的大腿,何况她背后还站着整个崔家呢。她不管事,不意味着管不了事。 “儿臣就不能是因为想您啦,特意来跟您请安的嘛?” 皇太后显然很是受用她这一套,溺爱道“行,怎么就不行了。我们瑶光啊想做什么,母后都替你撑腰。” 好家伙! 秦瑶光总算明白原主恶劣的性格是怎么来的了,合着是被先皇和皇太后这夫妻两人联手给惯出来的? 在看重子嗣的宫廷里,她不仅是两人的长女,也是整座皇宫里诞生的第一个孩子。 原书里没写,但秦瑶光觉得自己的推测没错。 所以,她受到的宠爱最多,和这对全天下最尊贵的父母在一起的时间最长。 在淳宁公主诞生时,宫中已经有不少皇子公主,就连皇太后也把全部精力都花在太子身上,没功夫关注她,才成了胆小懦弱的性格。 “母后对儿臣可真好。”秦瑶光美滋滋的抱大腿。 “你这张嘴跟哪儿学的,抹了蜜似的。” 皇太后乐得连眼角的鱼尾纹都舒展开来,“咔嚓”一声,剪掉一朵开得正好的墨菊,往秦瑶光头上比划了一下,旋即摇摇头。 “不行,这个颜色太深了,与我儿不配。” 皇太后说着,便将剪下来的墨菊舍弃到一旁,将目光投向另一盆凤凰振羽。 秦瑶光心里一抖,忙按住她的手,道“母后,这么好的花,就让它陪着母后,好生生的剪了岂不可惜?” 墨菊也好,凤凰振羽也罢,都是菊花中的名品。 要不是她有原主的记忆,根本认不出这两个在现代只听说闻过的品种。 皇太后这是,辣手摧花啊。 “几盆花罢了,有甚可惜。能簪在乐阳头上,才是它们的荣幸。” 说着,皇太后又“咔嚓”一声剪那其中那朵最美的凤凰振翅,亲手替秦瑶光插入发髻之中。 秦瑶光今日为了进宫,特意梳了一个盘鸦髻,乌黑亮泽的长发如云一般堆叠在头顶。这朵如凤凰展翅般舒展开来的菊花色泽粉嫩,更衬得她人比花娇。 皇太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 秦瑶光揣摩着这就像打扮芭比娃娃,看见芭比娃娃漂亮了,自己也高兴? “好看吗?”她笑着问了一句,吩咐身后一直跟着伺候的白露,“快快寻一柄镜子给我。” 白露抿唇一笑,接过伺候皇太后的宫女递过来的梳妆镜,双手呈上。 秦瑶光揽镜自照,不得不承认,皇太后打扮自家女儿是很有一手的,不愧是审美在线的世家嫡女。 那朵墨菊,果然是不行的,再怎么华贵,配她这个年纪却是太老气了。 “谢母后的赏。” 秦瑶光眉开眼笑的屈膝道谢。 她的表现,大大取悦了皇太后,激发了她许久未曾动过的念头。 “本宫记得,前些日子从苏州上贡了几匹软烟罗吧?都拿出来,让我瞧瞧哪个色儿更配我家瑶光。”皇太后兴致勃勃,“把库房开了,鲜亮的颜色都拿出来。” 在禧宁宫里一待就是小半天,直到陪着皇太后用完午膳,皇太后要午休了她才告辞。 就当是彩衣娱亲了。 秦瑶光默默想着皇太后再怎么尊贵,因身份限制,一年也出不了几趟门。宫殿再大,花园再美,看多了终究也都是死物。 自己有时间就进宫来陪陪她,一来抱大腿、二来陪她解闷,一举两得。 刚出来禧宁宫,旁边迎上来一名宫女,见礼道“奴婢景平宫碧桃,给长公主请安。” 景平宫是静妃所居住之地,她是静妃跟前的人。 在禧宁宫里盘桓太久,如果不是碧桃出现,秦瑶光都忘记她对静妃示好这事。 原主树敌太多,聪明人又觉得她是个草包看不上她,皇帝弟弟平庸、淳宁公主这个妹子又是个比原主更无能的。 种种因素,导致她一路作死也没有个够分量的人能劝她。 到了最后也没人替她求情,尽都冷眼旁观。 秦瑶光既然来了,当然不能坐视。 拉拢一切可拉拢的人,潜移默化地来改变乐阳长公主在权贵中的印象。 静妃,就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当年太子登基后,迎娶谢家嫡女为后,令世家势力大涨。为了平衡,勋贵和清流破天荒的联手,逼着大司徒点头,让皇帝纳了安国公的嫡女蒋妍,也就是现在的静妃。 安国公和燕长青身上的镇国公爵位一样,都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安国公府子嗣旺盛,安国公为人四平八稳,是各方都满意的人选。 有了静妃作为桥梁,秦瑶光就能通过安国公府,重新出现在京城的交际圈上。 “平身。” 秦瑶光看着碧桃问“你来找本宫,所为何事?” 第35章 她半个字都不信 静妃是勋贵在宫里的代表,同样的,秦瑶光的母族崔家是因为皇太后才被封为宁国公,成了勋贵中的一员。 虽然很多时候,崔家仍然站在世家的立场,但说他们是勋贵中的一员,没有问题。 政治嘛,除了身份立场,还有利益。 静妃在宫中,哪怕娘家就在京城,她也不能像正常出嫁的女儿一样,逢年过节能回娘家走动,陪母亲说说话,关心底下弟弟妹妹们的婚事。 她要是想要跟娘家通消息,可以随意出入宫廷的秦瑶光,就是她最好的选择。 前提是,静妃真的能信任她。 碧桃屈了屈膝,双手呈上一个篮子,道“静妃娘娘听闻安国公咳疾犯了,忧思不已。圣上赏了宫里特制的枇杷膏,劳烦长公主殿下遣人送去。” 秦瑶光的眼神闪了闪,命白露查看了,里面果然放着两罐枇杷膏,用一套薄胎青瓷盛了,就连勺子都是宫中特制的蔷薇花鎏金勺。 这一套餐具,可比枇杷膏贵重多了。 静妃果然是个聪明人。 初次接触,在不确认自己是否值得信任的时候,用这种方式来传递她在宫中圣宠不衰的地位,无疑是最妥当的。 什么“咳疾”,分明就是个托词。 秦瑶光自己知道、静妃知道,只有皇帝真情实感的信了,正好拿来做筏子。 见白露接过,碧桃从身后小宫女的手里取过一个小盒子呈上,道“娘娘亲自采摘制成的桂花口脂,还望长公主殿下笑纳。” 这就是谢礼了。 秦瑶光亲手接过,旋开精美的银质盒盖,金灿灿的口脂质地细腻,芬芳扑鼻,显然是在宫中解闷时所制。 诚意十足。 她笑着收下口脂,道“替本宫谢过静妃娘娘。” 达成一道现在还不算牢固的结盟,收获不错。 没关系,她会慢慢加深这个纽带的。 离开皇宫,秦瑶光吩咐白露直接去安国公府送枇杷膏,转述静妃的口信,自己则带着邓嬷嬷等人回到公主府内。 古人在天黑之后没什么娱乐,睡得早,起得也早,这会儿她早就困了。 歇了午觉起来,白露回禀“殿下送去的东西,安国公已经收到了。让奴婢转告殿下,若下次进宫能提前告知他们,将感激不尽。” 秦瑶光点点头,嗯,都是聪明人。 春分来禀“殿下,宁国公府的舅夫人到了。” “让她在花厅候着。” 秦瑶光吩咐了一句,换了见客的衣裙,道“把马六家的叫来,舅母离开的时候一并打发她走。” 逐风院,不能再让她管着。 汪氏约莫四十余岁,看起来却比秦瑶光老了二十多岁的模样,眉心有一道深深的竖纹。按说,她身为宁国公府的长媳,同时又是崔家这一代的主母,不该这样。 可能,因为宁国公这个爵位,迟迟没有让她丈夫袭爵? 秦瑶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眼,开门见山地问道“本宫那逐风院,每个月都拿五十两给宜春?我却是忘了,近日才想起。” 说着,她望向在汪氏身后站着伺候的宜春。 宜春吓了一跳,走到中间跪下,不敢抬头,也不敢吭声。 这件事是借了她的名头,但银钱都只经过她的手,连痕迹都没留下。 以她才聪明,早就知道不对劲,奈何连性命都捏在别人手里,哪里容得她说一个不字。稀里糊涂的,好几年都过来了,没想到今日长公主会突然问起。 宜春心下忐忑,浑身冷汗直冒。 汪氏在心里叹了口气,慢吞吞道“是。殿下有所不知,我们府上实在艰难。” “艰难?” 秦瑶光大为诧异。 她想过汪氏众多回答,唯独没想到这一个。 不提宁国公皇亲国戚的身份,就是枝繁叶茂、延绵了几百年的崔家,也跟“艰难”两个字扯不上干系。 汪氏定了定神,开始诉苦“自打有了宁国公这个爵位,公公就立下家训,不得以外戚身份经商,给皇太后添麻烦。” “我也是嫁进来才知道这件事,每年公中的收入就靠各处的庄子撑着,开支却不小。族中的义学、逢年过节各处的打点、京中又寿宴喜宴红白喜事不断、还有宫里……样样都要送礼,桩桩都要花钱。” “太后娘娘回府省亲那一回,又耗巨资修了那么大的园子。不过是表面锦绣罢了,我这个家当得,是真的艰难。” “殿下您也知道,光靠老爷们的俸禄,还顶不上府里半个月的开销。” 秦瑶光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看出说谎的痕迹。 这么说来,她老得这样快,是因为左支右拙的缘故? 她半个字都不信。 堂堂崔家,几百年的积累,每年都有大笔银钱进账。 封为宁国公才多少年? 再说了,崔家真的肯放弃那些日进斗金的产业,不再经营? 秦瑶光紧紧地盯着她,道“舅母,本宫虽然贵为长公主,身上也流着崔家的血。有什么事,你大可直言,不必瞒着。” 汪氏脸上的神情出现一瞬间的动摇,转眼又恢复平静,道“莫说殿下不信,我要是没经历过,也是不信的。” 其余,多一个字她都不肯说,把嘴巴闭得犹如蚌壳一般紧。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秦瑶光端茶送客“行吧,舅母的难处本宫知道了,只是没有已出嫁的外甥女给舅家送银子的道理。被人知道了,只怕又会横生波折。” 汪氏猛然抬头。 她没想到,这一番诉苦之后,最好糊弄的长公主竟然不为所动。 “殿下,您身份尊贵,有谁敢置喙?”她扬声道,“有拿起子不长眼的,还有太后娘娘在呢!” 这是撺掇着她不守规矩,把她往火上烤! 秦瑶光冷了脸,道“送客!” 见无法挽回,汪氏只好一脸愁容的离开。 到了公主府角门处,春分早就带着马六一家人候在这里,见礼道“舅夫人,奉殿下之命,把马六这一家陪房送还宁国公府。” 看着眼前垂着头的七八口人,汪氏只觉头更痛了,转身登上马车。 公主府里,秦瑶光看了一眼漏刻,心情舒畅道“走,去春棠苑。” 五公主都被罚了,周清荷又怎么能置身事外呢? 第36章 关我屁事 春棠苑内,一如名字般,暖意融融。 哪怕是这等萧瑟的深秋,菊花、木槿、秋海棠、月季等等次第开放着,姹紫嫣红成片,高大的桂花树上传来幽幽芬芳。 景色错落有致,丝毫不比她的华沐堂差。 秦瑶光站在门口,吩咐谷雨道“这些花开得不错,明儿趁着晨露时,都给本宫打了,本宫要做一道百花宴。” 别怪她心眼比针鼻还小,她就是见不得肖氏母女活得如此滋润。 动不得周清荷,还不能让她难受吗? “是。” 比起她过往所下的那些动不动就要人命的命令,这个要求虽然古怪,却也算不得什么。 听见动静,肖氏母女从屋中迎出来。 “见过长公主殿下。” “给长公主娘娘请安。” 看着两人的发顶,秦瑶光“唔”了一声,道“起来吧。今儿本宫来,是奉了陛下的令,来让周姑娘抄书的。” 抄书? 两人心里打了个突。 白露往前站了一步,传了皇帝口谕后,周清荷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一白。 秦瑶光坏心肠地笑了笑,道“十日,今儿已是酉时,周姑娘还是抓紧些时间吧。到时候若是交不出来,就是抗旨。” 肖氏一惊,忍不住开口求情“殿下,能不能从明日开始?” 十天抄六十本《心经》已经很紧张,更何况这第一天没了大半呢?眼看天都快黑了。 秦瑶光似笑非笑的斜了她一眼,道“你是在跟圣上讲条件?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能求得圣上同意。” 肖氏暗暗叫苦,她打哪儿去求见皇上? “笔墨够吗?蜡烛有吗?” 秦瑶光假装关心的问了两句,不待她们回答,又吩咐谷雨“周姑娘要抄写给皇后娘娘祈福的《心经》,兹事体大。你安排两个小丫头前来伺候笔墨,务必看着周姑娘一笔一划仔细抄写,若有污损墨点立即整本重抄,不得有误。” 周清荷的脸色更白了。 这是断了她找他人代笔的路子。 她没想到,早上对小黄门的放纵和对那名老妇人的漠视,会招来如此严重的后果。 但她又能怎样呢? 宫里派出的小黄门,难道还能听她指挥不成。 今日早上从皇宫离开时,她还很高兴能搭上五公主的路子。 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几句话就被她哄得高高兴兴,将她引作平生难见的知己,说以后两人要作为手帕交,经常遣人来接她进宫去玩。 搭上了公主,皇子还远吗? 没想到,这份高兴不过大半天,就来了这等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周清荷实在怀疑,这六十本抄完,她的手还在吗? “哦,对了。” 临走时,秦瑶光轻轻抛下一句话,道“静妃娘娘说了,你连累五公主受罚,景平宫不欢迎你。” 什么?! 比起这个,抄经书又算不得什么了。 她好不容易才搭上的关系! 情急之下,周清荷失了分寸,快走几步跟上秦瑶光道“长公主娘娘,我和五公主一见如故,能不能求求您,接五公主到公主府来玩?” 她是可以不出现,但五公主能出来呀。 秦瑶光不得不赞她一句,不愧是原书女主,脑子转的真快。 不过么…… “不能,”秦瑶光淡淡道,“你们一见如故,与本宫何干?” 关我屁事! 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离开的秦瑶光,周清荷紧紧咬住下唇,都被她咬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来。 “哎呀,我的儿,你这是在干嘛?” 肖氏在一旁手忙脚乱,道“还是赶紧些,开始抄经书吧!这第一天,眼看就快过去了。” 她在旁边劝了好久,见周清荷始终不为所动,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周清荷忽然望向她,道“你是害怕我完不成,连累你受罚吧?” 言语之间,毫无对母亲的尊重。 肖氏早就习惯了两人这样的相处模式,并不以为意,闻言只尴尬地笑了笑,道“我,我这还不是担心你嘛。” 周清荷冷哼一声,道“去准备笔墨吧!” 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切都开始不顺利起来。 现在又被抄经书给困住,十天内她都做不了什么,甚至连出院门的时间都没有。 为今之计,只好先把眼前这一关先对付过去,再去想别的。 肖氏殷勤地替她磨好墨,展开宣纸,周清荷看着她,忽然心生一计,道“母亲,我们院子里还有一筐橘子,您着人送去逐风院。就说我被罚抄经书,这几日都不能去探他们,实在是对不住。” 她往日时不时就会接济一下逐风院。 不过是些小恩小惠,诸如一些针头线脑和食物、偶尔会给一些当季的药材,就已经让五个孩子对她感激得死心塌地。 以她对他们的了解,这筐橘子,足以让他们做些什么。 肖氏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好!” 说完,她便起身要走,反应过来后才讪讪道“你这里一个人,可以吗?” 周清荷的唇角爬上讥诮的笑意,道“长公主的丫鬟就快到了,我有什么不可以。” 她这个便宜母亲,真是又蠢又坏,还不懂得掩饰。 命比纸薄,偏偏想要去够那片她得不到的天。 曾经订过婚又怎样? 燕长青,如今已贵为驸马,还是手握军权的镇国大将军,还袭着镇国公的爵位。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个带着女儿的寡妇,哪怕保养的再好,燕长青是瞎了眼吗,会看上你? 在肖氏面前,她不用掩藏她的本性。 要不是她,肖氏在这个公主府里,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肖氏早就知道她不对劲,但她俩早就是利益共同体,哪里敢对外透露半句,便将这秘密牢牢地按在心里。 逐风院里,却早已不是当初的萧条,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修缮着。 肖氏让人把那筐橘子给了老二,又假惺惺地关心了一番仍在病中的老三,眼尖地看见那瓶简陋屋子中显眼无比的玫瑰露。 “殿下,殿下!” 两刻钟后,肖氏在华沐堂外叫着“殿下,咱们公主府里有偷东西的小贼呢!” 第37章 背叛的滋味 肖氏的声音尖利,遥遥传入室内。 秦瑶光从画到一半的花鸟画前抬起头,蹙眉问道“谁在喧哗?” 春分屈膝,道“婢子去瞧瞧。” 没过一会儿,她带着肖氏进来,神情有些疑惑“殿下,周太太说有人偷了殿下的东西。” “可不是?” 肖氏一脸邀功的模样,道“殿下这般好心,那起子狼心狗肺的野种,竟然还敢偷您的东西,真不要脸!” 秦瑶光还没说话,外面响起一道愤怒的声音,道“你说谁是野种!” 肖氏回头一看,立刻涨红了脸,尴尬道“啊,是,是大少爷啊……你怎么,怎么会在这……” 她心头实在过于诧异,以至于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 老大本就是冲动鲁莽的脾气,这会儿也顾不得是在长公主面前,怒视着她,质问道“刚刚还在我们院子里嘘寒问暖,原来我们几个在你眼里,就是野种?!” 他实在没想到,一向关心爱护着他们五个孩子的周太太,竟然是这样的人! 肖氏一直对他们几个孩子灌输一个观点,在长公主面前她不得不对他们态度恶劣,那是为了博得长公主的好感,才更能替他们说话。 但是,现在他亲耳所闻,她对他们的厌憎,绝对不是作假。 这种背叛的滋味,实在太糟糕了。 现在老大对肖氏的观感已直线下降,越过临界线,直至负值。 甚至,肖氏比一直以来虐待他们的长公主还要可恶! 秦瑶光的心里绽开一朵无声的笑意。 她的确是吩咐了老大早晚都来请安,没想到,还能收获这样的意外之喜。 真不是她故意的。 秦瑶光放下手里的毛笔,捡起茶几上放着的一块贡梨放在口中,慢慢品尝着在舌尖泛滥开来的甜蜜滋味。 她这一天,好像总是在吃瓜啊。 面对老大的质问,周太太连连倒退了好几步,双手急挥道“不,不是的,大少爷你听错了!” 老大的拳头就在眼前,她吓得嘴唇都在哆嗦,两眼急速往左右乱瞟着。 此刻她已经悔了,后悔没有先回春棠苑告诉周清荷一番,就迫不及待来长公主面前表功。 周清荷不在,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瞟到站在一旁袖手旁观的秦瑶光,肖氏“扑通!”一声朝着她跪下,连滚带爬到了她跟前,求饶道“殿,殿下救我!” 秦瑶光差点笑出声来,看着老大淡淡道“不得喧哗。” 肖氏这种无脑的猪队友,她还要好好给周清荷保留着呢。 老大眼里冒着怒火,不得不收回了拳头,垂首下跪给她见礼“儿子拜见母亲!” “起来吧。” 秦瑶光看着肖氏,慢条斯理地问“你之前说什么,偷什么东西?” 肖氏骑虎难下,偷偷瞄了一眼脸色不善的老大,忙道“我的好殿下,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的。” “怎么不是大事,府里都进贼了,这不算大事,要什么才是大事?” 秦瑶光怎么会让她轻易糊弄过去,沉声道“如实道来。” 肖氏在心头暗暗叫苦,硬着头皮道“五,五少爷应该也不是故意的,孩子嘛就是嘴馋了些,偷偷拿了玫瑰露也不是什么大事……” 秦瑶光一听,却是笑了起来。 原来,肖氏急吼吼的来这一趟,是想拿这件事来表忠心呢! 想来是在逐风院里看见了玫瑰露,才特意上心了吧。 她抿唇不语,只拿眼看着老大。 老大当然知道玫瑰露的由来,但他没那么多心眼,一听就更生气,怒道“不是五弟偷的!是母亲赏给五弟!” 说完,他求助地望向秦瑶光。 在这个瞬间,他心里陡然升出恐惧的寒意来。 难道,真像二弟说的那样,长公主丝毫没变,给他们甜头只是为了变着花样的责罚他们? 玫瑰露确实是长公主赏下来,但只要她矢口否认,又有谁敢说不是? 五弟还那么小,要是就此被安上偷东西的罪名,往后的人生还怎么过? 老大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眼神里便带上了哀求。 在他紧张又忐忑的目光里,秦瑶光缓缓开口,肯定道“是本宫赏的。怎么,肖氏你有看法?” 肖氏当场凝固。 秦瑶光觉得,都可以给她配一个动画小剧场,就是那种跪在光秃秃的一片地上,一阵秋风刮过,掉落一片树叶在她身上的那种。 听见她的话,老大悄悄松了一口气,无人知道他悄悄攥紧的拳头里,满是冷汗。 肖氏回过神来,惊慌失措道“不,不敢!” 她早就慌得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怎么会? 长公主那样痛恨逐风院里的五个孩子,怎么会突然对他们这么好了?宫里才有的玫瑰露,连她们母女想尝一口都难呢,竟然抬手就赏了小五一瓶? 这不可能! 肖氏万万不敢相信,在心里抓狂不已。 她这才回想起,刚刚送橘子去逐风院的时候,看见那般修缮的热闹。 那会儿她自以为是的以为,是长公主看见逐风院实在太破败,有损公主府的体面才让人修缮,根本就没往别的地方想。 难道,竟然不是? 秦瑶光俯身望着肖氏,将她脸上的惶急都看在眼里,无比满意道“既然事情都弄清楚了,你还有何事?” “没有了……” 望着肖氏失魂落魄的倒退着出去,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秦瑶光品了一口茶,掩住唇边的笑意。 她发现,自打穿来这本书,她捉弄人的坏心思是越来越刹不住车了啊。 只因,实在是太有趣了些。 “摆饭吧。” 秦瑶光清洁了双手,吩咐道。 很快,白露带着小丫头拎着食盒上来,摆了满满一桌子精美的菜肴。跟用早饭时一样,老大战战兢兢地坐了,吃得倒是很欢。 他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关键时候。 用罢晚饭,秦瑶光漱了口,道“你们院子里管事的人,想好了吗?” 老大点点头,却说出一个令秦瑶光意外的人选来。 “你们确定?” 秦瑶光心道不愧是原书中的五个小反派,每每都让她意外。 第38章 极大的不舍 老大肯定的点头,道“我们都商量好了,二弟他也愿意。” 与其让秦瑶光指派一个不知道什么人来管逐风院,不如让老二自己来,就是不知道,她能放权到什么地步。 如果真的能把人事任免和财权都抓在手里,就太好了! 从此以后,他们吃饱穿暖就再不成问题。 哪怕长公主往后反悔了,他们也不至于像之前那样被动。 老大有些忐忑的等待着回复。 在来之前,老二特意嘱咐了他,说这个要求有些大,如果长公主不答应也不要意外,表现出恭顺那一面就好。 秦瑶光沉吟片刻,仔细思索着这个要求。 按说,也不是不可以。 以老二之才,他既然想管,就能把逐风院管得很好,能省她不少事。 但是这么一来,还有她什么事儿呢? 她的目的,除了要让五个孩子吃饱穿暖之外,还要将五人导入正轨,教导得与自己亲近,十年后才不会重蹈覆辙。 但是,好不容易他们敢对自己提出这个看起来不可思议的要求来,如果拒绝,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薄弱的信任,就将消失无踪。 沉吟片刻,秦瑶光道“可以,我可以答应你们。” “真的?” 老大忘形地问,满脸喜色。 他原就不是懂得掩藏情绪的孩子。 “不过,”秦瑶光又道,“原本,我对你们有其他的计划。老二如果要管院子,恐怕会顾不过来。我把白露拨给他,大小事都由他说了算,具体的事情就让白露去做。” 在她四个丫鬟中,白露最沉稳、也最具有大局观。 至于忠心,原书里都写得很清楚,她身边这四大侍女都是极忠心的,一直陪着她到了最后。 主子倒了霉,她们各自的下场也都不好。 把白露拨过去管逐风院,原本就是秦瑶光的打算。她人手虽多,完全可信任的人,就只有邓嬷嬷加上这四大侍女。 逐风院很重要,让她不得不让白露去。 此外,对白露个人而言,也是一条最好的出路。将来无论她自己怎样,有这五个护着,白露都不会差了。 拉回思绪,秦瑶光看着老大,温言道“你们年纪还小,至今还没启蒙,是我的疏忽。” 启蒙? 老大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心道原来,这就是她口中所说的“其他计划”吗? 他眼眶发热。 天哪,这是认真吗?他没听错吗? 就在不久前,仍是眼前这个女人,对他们想要识字的这个请求,给予了不屑一顾的冷嘲热讽。 仿佛他们就是那路边的野狗,不配认字。 老大晕头转向的离开,白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颤抖道“殿下,是婢子哪里做得不好,您要赶走奴婢?” 她内心惶恐至极。 “不是,你别多想。” 秦瑶光做手势让她起身,道“以前都是本宫想岔了,哪怕是庶子女,那也是驸马的血脉。若是连大字都不识得一个,只会让人笑话。” “让你去,你就去好好照顾他们的生活,你还是我身边最信任的人。” 秦瑶光顿了一下,道“这件事很重要,我只有交给你才放心,你明白吗?” 白露听得明白,哽咽道“可是……主子,奴婢舍不得您。” 她极大的不舍逗笑了秦瑶光,道“都在一个府里,本宫还要你每日都回来跟我禀报呢,有什么舍不得的?” 就她这样的主子,也能拥有这等忠心丫头,简直是幸运。 “那,那怎么一样?”白露红了眼眶,“奴婢不能时时伺候在主子身旁,主子热了、冷了,婢子也是不知的……” “还有谷雨她们在呢。” 秦瑶光柔声道“院子里的小丫头你最清楚,找一个可靠的,交给邓嬷嬷手里带着。” 白露走了,她总得再添一个侍女起来。 “你快起来,地上凉,别再跪着了。”秦瑶光做了个手势,“今儿你就早些歇着,把手头的事都交给邓嬷嬷,收拾好东西,明儿就去逐风院。” “那边乱七八糟的,又没个管事的人,本宫实在放心不下。” 她一番轻言细语,把白露感动得不行,抹了抹眼泪道“主子,有个叫春红的二等丫头,她干娘就是被发卖的梳头娘子,手艺不错,也不是说是非的人。” “从外面采买的?”秦瑶光问。 白露应了,道“三年前官府发卖了一大批人,咱们府里也买了一些。” 三年前,秦瑶光使劲想了想,却是想不起来那个时候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原书就没太交代周清荷儿时的事。 见她如此,邓嬷嬷低声提醒道“殿下您忘了?三年前的水灾冒赈案,皇上震怒,发落了一大批官员。” 秦瑶光翻找着原主是记忆,好像确实有那么一回事,那被发落的多是世家的人。要不然,如今的朝堂上,哪有清流立足之地。 “我知道了。” 秦瑶光道“春红是吧?邓嬷嬷去看看,若是没有问题,就给她改个名字叫‘寒露’,先跟着谷雨伺候。” 眼下正是深秋,寒露这个名字正合适,又刚好有个“露”字。 白露一听,便知道主子仍挂念着她,险些又掉下泪来。 翌日,白露便往逐风院里去了。 五个孩子昨日就知道了她要来的消息,见到她也不觉得惊奇,只有小五好奇地问“白露姐姐,大哥说我们能识字了,是真的吗?” “当然了,主子从来不哄骗人。” 这倒是真话。 哪怕是脾气暴戾东西的原主,也不屑于哄骗。 她都是直接打骂。 白露到得很早,先去厨房里看了一圈,厨娘们正在捋着袖子做早饭。知道逐风院里的管事娘子换成白露,便个个都跟她打招呼。 虽然说了大小事都由二少爷来决断,但她们是决计不信的,人人都把白露当成真正管事的人。 “白露姑娘,给您留了糖蒸酥酪,您快尝尝。”一名厨娘讨好的揭开一旁的小蒸笼。 “只一份?”白露问。 “给白露姑娘的,可不只有一份嘛?”那名厨娘笑道。 白露不置可否,淡淡道“给三少爷端去,他现在是病人,吃这个正好。” 厨娘讨了个没趣,讪讪地应了。 来宝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指着外面道“白露姐姐,您快去看看吧,外面吵起来了!” 第39章 干得漂亮! 白露把秀眉一拧,踩着莲步就到了厨房外,看见廊下正围了好几个人,闹哄哄的。 “反了不成?!” 白露沉声喝了一句,那些人立刻安静下来,缩头缩脑地拿眼偷偷瞅着她。 她缓步走过去,沉着脸道“大呼小叫的,这都是在做什么?逐风院是少爷小姐们的院子,往日里没个章法,从今儿起,都把规矩给我都立起来!” 清亮的呵斥声之后,一片安静。 白露走近一看,却见被好几个半大小子围着的,正是老二。 他的身量在同龄人中不算高,被几个人这么围着,面上却丝毫不觉怯意,站得稳稳的。 见白露来了,众人默默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怎么了,谁来说说?”白露走到老二身后站着,冲着闹事起哄的人抬了抬下巴。 一个眉目机灵的半大小子往前拱了几步,拱到白露跟前打了个千儿,讨好道“白露姐姐,您可要替小子们做主。” “小子几个,”他用手往后划拉了大半个圆,将身后那几个人都圈在里面,才接着说,“从公主府开府之日起,咱们便在这逐风院里伺候着,不敢有任何行差踏错。” “这么多年,不念功劳也有苦劳,白露姐姐您说对吧?怎地今儿便翻脸不认人了,一大早的,二少爷便说要将小子们给逐出去?” 他这里刚刚诉完苦,紧接着那几人便跟着起哄 “是啊是啊,不至于吧?” “我们辛辛苦苦这么多年,难道还错了不成?” “搁这里起早贪黑的伺候着,都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在他们后面,老大提着拳头,双眼冒火,要不是有老四苦苦拉着他,早就冲上去把那些满口胡说八道的家伙给狠揍一顿出气! “大哥,二哥说了,都交给他处理,让我们都不要管。” 老四把老大拉得低下身子,在他耳旁轻声说着。 老大“哼”了一声,心道要不是老二提前说过,他这暴脾气早压不住了! 待他们七嘴八舌议论了几句,白露才点了其中一人问道“你多大?” “回白露姐姐的话,小子今年刚满十二。” 白露嗤笑一声,道“主子开府十年,你十二。合着,你两岁就能挑水担柴、洒扫庭院了?” 那几人一愣,老四却“扑哧”一乐。 少女清脆的笑声,毫无遮掩的在逐风院上空响起。 老大一怔,随即弯了弯嘴角,松了握紧的拳头。 太好了,四妹妹竟然还能有在公主府里肆意欢笑的这一天。 “别以为我今儿刚到,就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真当她不知道呢,来了逐风院这几回,除了来宝,就没见着过什么正经伺候的下人。 这会子倒是一个个都冒出来了,可见都是惯会偷奸耍滑的。 白露柳眉倒竖,冷声道“哪怕我不知道,二少爷却是极清楚的。你们几个满口胡沁,按我说,二少爷只是把你们给撵出去,委实是太心善了些!” 逐风院正是乱糟糟的时候,为了让老二和白露顺利把规矩给立起来,秦瑶光让府里专管刑罚的健妇们一大早就在院子里候着听差。 白露的话音刚落,几名健妇就走上前来,上前扭着那几个以为能讨了巧的半大小子的肩头,静候吩咐。 院子里,远远近近的有不少仆妇下人都瞧着。 白露说完,朝着老二行了个蹲身礼,恭谨询问“二少爷,奴婢以为,此等不守本分的刁奴,不如回禀了殿下再来处置,您看可好?” 瞧着动静的一干下人,心里齐齐一惊。 怎么着? 这院子里,还真是二少爷管事? 那几个小子,他要撵,白露姑娘就真的让他给撵了,还要回了殿下?这事儿一到了殿下跟前,他们几个还能讨到什么好! 白露自然知道所有人都瞧着她,姿态越发恭敬了些,老二没让她起,她便蹲得纹丝不动。 老二颔首道“可。” 又做了个手势,让她起来。 白露这才稳稳起了,走到老二身后,目光缓缓扫过四周道“主子说了,逐风院内大小事,由二少爷说了算。” “再让我发现那起子偷奸耍滑的、欺上瞒下的、不尊少爷小姐们的,一律请府里的家法处置!” 有那几个小子的先例在前,众人哪敢说半个不字,齐齐应了。 不一会儿,更有那厨娘殷切的将那糖蒸酥酪端到老二跟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才眉开眼笑的端到还病着的老三床头。 逐风院里的消息传来时,谷雨正带着好几个小丫鬟,摘了好几筐春棠苑里的鲜花回来。 柳条编的柔软筐子,原不是什么能上得了台面的东西,却因为筐子里盛着满满当当的鲜花,颇有几分自然的生动野趣。 时辰尚早,秦瑶光刚洗漱完毕,便在廊下的贵妃榻上靠了,借着晨光看她们几个分着筐子里的花。 那枝条完整花瓣开得鲜活的可以在屋子里用清水养起来,其余的花瓣单独放在一旁,花蕊又单单放了,可用来做鲜花宴、或者做了糕点、还可以做口脂面脂。 丫鬟们都是妙龄少女,在公主府里养着,恐怕比那平头百姓家的姑娘们日子还好过些。看着细嫩的手指在鲜花中来去,光是这么瞧着,就极为养眼。 秦瑶光在现代就是个颜控,到了这里也不例外。 人嘛,总是生来就向往着美好的事物的,能“审美”干嘛要“审丑”? 谷雨取过一朵秋海棠分了,笑着道“殿下,您是没瞧见,婢子走的时候啊,周太太那个样子都快哭了。” 春分心直口快道“她有什么可哭,还心疼那满院子花呢?这府里什么东西不是我们主子的?” 两个小丫头听了,偷偷捂嘴笑。 秦瑶光瞧着就知道别有内情,便多问了一句,谷雨假意无辜道“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今儿之后,春棠苑里就只有绿色了。” 不愧是她的侍女,干得漂亮! 秦瑶光悄悄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春分便跟她说起一大早在逐风院里,白露替二少爷立威的事。 刚说了几句,小丫头来禀“长公主殿下,周太太求见。” 谷雨脸上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用一朵盛放的月季往左眼一遮“她可是来讨她的花儿了?” 秦瑶光笑着起身,道“无妨,本宫正要找她。” 第40章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邓嬷嬷不屑道“好歹也算是个官家太太,怎地行事如此没有章法。主子连早膳都还没用,她来做什么?” 在大家族里,早膳正是晨昏定省之时。 肖氏只是一个客居在府里的远房亲戚,这个点儿凑上来,实在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殿下,大少爷来请安了。” 秦瑶光点点头道“让肖氏候着,把老大叫进来。” 肖氏母女这些年在公主府里得了不少好处,正该好好晾上一晾,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才好。 眼看着太阳慢慢升起来,天空如洗、秋高气爽,秦瑶光便让人把早膳摆在廊下。 华沐堂里的鲜花不如春棠苑多,却有好几棵百年的银杏古树和几株枝繁叶茂的桂花树。秋风吹过,阵阵桂花幽香随风吹送而至,十分惬意。 带头摆饭的丫鬟她看上去有些眼生,邓嬷嬷笑道“昨儿白露把她带来老奴这里,老奴细细问过了,是个好的,就把主子赏赐的名字给了她。” 她既是这么说,秦瑶光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便拿眼打量着寒露。 寒露半蹲在一侧接过小丫鬟手里递过来的食盒,仔仔细细地摆好饭,收了描金漆的黄花梨托盘,规规矩矩地对秦瑶光磕头见礼。 “奴婢寒露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起来吧。” 秦瑶光笑道“瞧着是个好的,好生跟着嬷嬷学规矩罢。”说着,她让谷雨取了装着金银裸子的荷包来,赏给她做见面礼。 露谢了赏,带着摆饭的小丫头退下。 她今儿来只是来让主子认认人,还没到可以贴身伺候的时候。 打发走寒露,秦瑶光招招手,让老大到了她跟前坐下,问道“白露在逐风院管事,府中一概旧例她都是知晓的,你们若是缺了什么差了什么,尽管跟她讲。” “此外,再有不妥之处,你且先记下,早晚说与我听,不得造次。” 老大重重地点头应了。 逐风院里一大早闹了那么一出,华沐堂肯定早就知道了。长公主这么说是替他们撑腰的意思,让他结结实实吃了一颗定心丸。 之前的怀疑和不敢置信,眼下看来,竟然都像是真的? 他们五个,从此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就连老二都不像之前那样,一口一个“妖妇”的称呼长公主。 老大看着秦瑶光,一脸欲言又止。 秦瑶光瞧着他都快憋死了,干脆道“你想问什么尽管说,作为母亲,我担有教养之责。” 老大嗫喏了几下,终是忍不住心头好奇,问出了口“母亲,您为何……” 为何前些年对他们百般虐待,如今又是让白露管事、又是给予各种支持? 为何之前他们五个孩子在公主府的地位连下人都不如,眼下却慢慢被尊重? 他就算开了口,也没办法如实问出心头疑虑。 别提眼前的人是大景朝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就是在其他人家里,嫡母要管教庶子女那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孝”字大于天,哪怕是被苛待了,子女也不能说长辈半个不字,否则就是忤逆不孝。 秦瑶光笑了笑,念出一段她早就准备好的台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看着老大一脸迷惘,她解释道“这段话出自《孟子·告子》,待你们学过之后,便知道我用心良苦。” “别想了,先吃饭。” 秦瑶光示意谷雨给老大布了一筷子菜,道“吃完后,我还有事与你讲。” 看见老大果然被她糊弄住,秦瑶光垂眸,在心里偷笑。 哪有什么用心良苦,不过是她实在没办法解释这等前后不一致的行为,硬拗了一个借口罢了。 至于他们信与不信都无妨,这借口漏洞百出也无妨。 嗯哼,谁让她命好,穿成了长公主呢。 食不言、寝不语。 安安静静吃完一顿早膳,用谷雨呈上来的香茶漱了口,秦瑶光才让肖氏进来。 廊下放着好几筐正在挑拣中的花儿,肖氏进来见完礼,两眼就不住的往那边瞟去。 一大早的,这些奴才就把她院子里薅得光秃秃的,肖氏光是想想,心里就在滴血!她来得急,尚未用过早膳,站了这么好一会儿,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眼睁睁地看着春分带着小丫鬟把未用完的早饭给撤了下去,她肚子里的馋虫越发被勾得慌。 肖氏狠狠地咽了一下口水,陪笑道“长公主姐姐,咱府里的厨艺更精进了些,这道豆腐皮包子做得可真不赖,光是闻着就令人垂涎。” 给长公主每一顿的膳食都准备得有富余,吃不完时,秦瑶光通常都会赏给贴身伺候着的人。 往日里,时不时也会赏几道菜进春棠苑里。 肖氏琢磨着,她都开了口,肯定就会赏给了她。 未曾想,秦瑶光只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确实不错,里面的馅是把鱼肉细细剔出来,加了羊肉、香菇、虾仁、木耳一起调味,再加了姜丝和麻油来蒸。” 她神色淡淡的,却是把这道菜却描述得极仔细,肖氏听在耳朵里,更是想吃的发慌,心头跟猫爪似的。 肖氏正想求赏赐,秦瑶光话锋一转,吩咐谷雨“把这道菜装好,让老大带回去逐风院,给几个小的尝个鲜。” 看着肖氏一阵愕然,秦瑶光心里闪过恶作剧得逞的快意,差点绷不住唇角的笑意。 谷雨赶紧低头掩住脸上的笑,心道上天保佑,殿下的性子是越发活泼了。老大直愣愣的没听明白话里面的官司,听见又给赏了菜,忙起身行礼致谢。 秦瑶光拿着丝绢掩在唇角,道“你倒也不必谢我,要谢周太太才是。” 好端端的,谢她作甚? 老大不明白,但他的好处就是足够听话,立刻又谢了肖氏一回。 肖氏心头郁卒,却是不能逆了秦瑶光的意,侧身受了老大这一礼。 秦瑶光慢条斯理道“既是行了礼,就劳烦周太太从明儿巳时起,至鸡鸣的酉时,前往逐风院里,替五个孩子启蒙。” 启蒙? 老大高兴得两眼亮晶晶的闪着光,肖氏脸上的惊愕之色,是藏也藏不住。 第41章 工具人,物尽其用 自打秦瑶光提了启蒙一事,老大便时时刻刻放在心上,昨日连睡觉时心头都有滚烫的,翻来覆去好久才睡着。 还以为,长公主就算不至于欺哄他们,也不会这么快。 没想到只隔了一日,这事儿便有了结果,让老大如何不喜? 只是这肖氏,当面示好,背后却厌憎他们是野种,让老大心头不大痛快。 秦瑶光浅浅地抿了一口茶,道“周太太娘家以耕读传家,丈夫更是太傅跟前的得意弟子,来教与你们识得几个字正好。” 肖氏本身是个蠢的,只要把她和周清荷分开,她就翻不起什么浪。 周清荷要抄经书,让肖氏整个白天都待在逐风院里,周清荷想要作妖也就没了人手。 到了逐风院里,自然有白露会盯着肖氏的一举一动,她除了老老实实教孩子们识字,再没别的选择。 五个孩子都没正经学过识字,正好趁这个机会给他们扫扫盲。 再往后,她会因材施教,各自延请不同的老师来教授,到那时就没肖氏什么事了。 秦瑶光也不提“老师”两个字,也不让老大在肖氏面前执弟子礼,点明了只是让她教认字。 跟老大说完,秦瑶光又吩咐春分“去买《千字文》《三字经》《幼学琼林》回来,送到逐风院里,让哥儿姐儿们先看着,明儿开始上学习字,万不可偷懒。” 她把教材都定下来,又定好教学目标是认字写字,一切都吩咐妥当,唯独没有问过肖氏的意思。 肖氏满腹委屈,却不敢讲。 想当年,她家里能定下和燕家幼子的婚约,也是名声在外的书香世家。 燕家一门武将,想着尝试分出一房的儿孙走走仕途,才会看在肖家清名的份上,和七弯八拐有点亲戚关系的她订了亲。 燕长青的美名,满京城谁不知晓? 她当年跟随母亲进京,在燕家的安排下,在佛寺进香之时,远远的瞧了他一眼。 只一眼,她便魂萦梦牵,暗暗将一颗芳心托付。 谁又知道,接下来的种种变化,都让她措手不及,后来更是不得不屈居于公主府中,看他人眼色过活。 如今,竟要让她一个堂堂嫡女,去教这几个连亲娘都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下贱胚子认字? 真是夭寿! 幸好他们不用当真拜她为师,想到这里,肖氏暗暗吐出一口气,应下这桩差事。 冷眼看着肖氏的神色,秦瑶光心头发笑。 既然因为主角光环,她摆脱不了周清荷,那这大好的工具人,就得用起来。 公主府就像她当时管着的公司,人一多,哪能个个都是忠心能干的呢?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小人得志更是常态。 而她要做的,不是把公主府翻过来折腾一遍,是要把合适的人用到合适的地方。 把肖氏打发走,秦瑶光突然想起,问邓嬷嬷道“她来这一趟,也没说所为何事?” 邓嬷嬷想了想“恐是忘了。” 秦瑶光只觉得好笑,也没去理会,让邓嬷嬷传了那几个预备做外院管事的人进来。 王管事被她送去京兆府后,那边已经判了流刑,外院却不能一直让邓嬷嬷这么兼着管。内外有别,很多事情都不便利。 秦瑶光跟前,三个人上前见了礼,恭恭敬敬的垂首站着,等着问话。 这三人,是她根据邓嬷嬷口述的简历筛了一遍后的人选一人是她陪嫁里皇庄的管事、一人是三年前买进府的罪官奴仆,还有一人是大婚时皇太后赏给她的嫁妆里的陪房。 没有宁国公府的人。 秦瑶光知道剧情,皇太后是个疼孩子的母亲,宁国公府却不然,从上到下都憋着一股不甘,最后闯下弥天大祸。 原主便是一心觉得外祖家值得信任,最后才踏入老二精心设下的陷阱,下场凄惨。 王管事便是宁国公府那边的人,她不会再让他们把持外院。 按说她已大婚,外院让驸马来主持就行,无须她操心。奈何她这位驸马却是连公主府都只进过一回,哪里还能指望这些事。 让几人上前回了话,秦瑶光想了想,指着那名三十来岁、穿着深蓝色布袍的男子清瘦男子道“本宫瞧着你是个能顶事的,先试试。” “给你十天,十天后再来回话。”秦瑶光慢声道,“若是都能理得齐整,就由你管着外院。” 清瘦男子容色激动,上前一步行磕拜大礼“奴才曾祥进,定然不负长公主所托!” 他原来的主家也是京城里显赫一时的人物,被三年前的水灾冒赈案所累,当家人被斩首、阖府被抄家流放,他们这些奴仆也尽都被发卖。 曾祥进是家生子,父亲是那家的大管事,从小跟在他爹身边学了不少管家的本事。 本想着他爹年纪再大一些,来个子承父业,没想到呼啦啦一朝大厦倾,抄家当日他父亲就被搜拣的士兵打死,后来他们全家都被发卖。 他运气好一些,还能留在京城。 原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了,没想到还能有在公主府里做外院大管事的机会。 由不得他不激动。 他原是最不被看好的。 没被选上的两人掩住心头不快,在长公主面前还不敢表露,一出门就给他脸色看,肯定是不能让他安安稳稳过了这十日。 处理完这件事,秦瑶光让谷雨摆了画笔,潜心画起一副八仙贺寿图来。 下个月就是皇太后的生辰,这根粗大腿才是最顶顶要紧的事。皇宫里什么奇珍异宝没有,她不如用心画一副更讨喜。 打完草稿,她直起腰来,端详着要修改的地方。 皇帝就极擅丹青,她虽然在现代打了扎实的基础,却因为忙于生计,只把绘画当做一个业务的休闲爱好,多年未曾画过这样的大作品。 想要出彩,她需仔细应对。 见她歇下来,邓嬷嬷捧着热热的布巾子,包住她的双手按摩起来。 一边按,邓嬷嬷一边斟酌着言辞道“主子,曾祥进想要把外院给管起来,恐怕要费些功夫。” 对公主府来说,曾祥进是个毫无根基的外人,长公主怎么想着用这么一个人? 第42章 金口玉言 邓嬷嬷手上的功夫极好,只按了一小会儿,秦瑶光便觉得因为执笔而酸软的右手变得舒服起来。 用毛笔打草稿,实在是不顺手。 她先回答了邓嬷嬷的问题,道“正因为他是外人,我才要用。府里势力盘根错节,用谁背后都牵扯甚多,不如用一个,只能靠着我的人。” 他没有依靠,必须忠心。 邓嬷嬷一阵讶然,随即露出钦佩的神色“不愧是殿下,思虑周详。”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不过,殿下觉得他能胜任吗?”邓嬷嬷又问。 秦瑶光淡淡一笑,道“他如果不能,我不过是多费些功夫,重新找一个罢了。” 她给了机会,如果曾祥进压不住,那就是他能力不够。 秦瑶光把注意力放回面前的草稿上,问“嬷嬷,你可知道,何处能买到石墨?” “石墨?” 邓嬷嬷讶然道“殿下怎么想起石墨了,那都是木匠用来画线的工具。” 秦瑶光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有结果,立刻喜道“什么工具?替我寻来,或许有大用。” 她看了公主府里藏着的画,还有挂出来的珍品画作,都是色彩雅致的水墨画,分为写意和工笔两大种类。 而她想要献一幅让皇太后爱不释手的《八仙贺寿图》,就要与众不同,把她运用娴熟的现代绘画技法给用起来。 因为原料的缘故,油画暂时没办法,但她却可以把素描的技法糅合进来,让人物更逼真,场景更富有真实感。 前提是,她得有一支铅笔! 奈何她不是理工生,只知道铅笔最关键的笔芯材料是石墨,其他就两眼一抹黑了。 没关系,她是有钱有权的长公主,先把石墨找到,再让工匠去研制。 铅笔并不是什么太复杂的东西,她在没穿来之前,还在小某书上刷到过“自制铅笔”的教程,她就不信了,会弄不出来。 吩咐下去后,谷雨笑着来禀“殿下,中午摆饭可要用‘百花宴’?厨房做了几道菜出来,特意让奴婢去尝了,味道不错。” 百花宴? 秦瑶光这才想起来,她让谷雨去春棠苑里摘鲜花胡扯出来的一个借口。 她只不过是不想看见肖氏母女活得太滋润,没想到竟被当做一个要求,认认真真的有人去操办起来。 这个时候,秦瑶光才真正感受到“长公主”这三个字代表的分量。意味着,哪怕是她随口一句话,也会被认真的执行。 让她有些窃喜的同时,更多的是感受到责任。 难怪皇帝叫做“金口玉言”,当权势大到某种地步时,就必须谨言慎行。 这么一想,那五个孩子吃的苦恐怕比她知道的更要多得多。 整个公主府都看她的脸色行事,当她不待见这五个孩子时,自然有揣摩她心意的下人,用去欺凌他们来讨她的欢心。 想到这里,她心里便升起无限怜爱来“摆。去逐风院把几个孩子都叫来,一起吃这‘百花宴’!” 这话要是放在几天前,谷雨怕不会觉得她疯了。 然而到了眼下,有了之前的铺垫,只觉得水到渠成,并不显得突兀。 邓嬷嬷向来都是主张善待几个孩子的。 别的不提,驸马爷十年未曾回京,但总有要回来的一天。到了那时,若是能见到母慈子孝其乐融融,有助于夫妻两人培养感情。 今日阳光不错,邓嬷嬷便张罗着,把午膳摆在了敞轩内。 彩色琉璃瓦之下,层层垂落的青碧纱帐任由秋风鼓荡着,下摆处坠着精致小巧的金色铃铛,在风中发出悦耳的铃声。 落地的青花山水梅瓶里插着几支梅花,青铜瑞兽香炉里吐出袅袅青烟,幽香阵阵。 转过一个金织纱围屏,才看见黄花梨八仙桌上摆着由鲜花做成的精致菜肴,两旁都站着伺候的下人,垂手侍立。 “呲溜”一下,老五把流出来的口水吸了回去。 老四暗暗掐了一下他的掌心,老五忙端正了神色,踮着脚往那餐桌上望去。 不止是他,今儿终于能下床走动的老三看见这么一桌漂亮的吃食,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老大更是毫不掩饰的把“高兴”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逐风院里他的年龄最大,一直以来也承担着大哥的责任,照顾着底下的弟弟妹妹们。现在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他怎么能不高兴? 唯有老二,脸上看不出特别的表情。 没让他们久等,一阵环佩玎珰作响,秦瑶光到了。 五人施礼请安后,她当先坐了,他们才陆续落座。 上面四个孩子,最小的老四也满了十岁,身量虽然不一,但都比老五高出一大截。 老五坐在雕花黄花梨木椅上,短手短脚,下踏不着地、上够不着菜。偏生他坐得乖巧,只眼巴巴的看着离得他最近的一道蟹黄菊瓣虾仁,嘴角滴落一串晶莹的口水。 秦瑶光瞧着,一颗心都快被他给萌化了! “把椅子端得靠近些,”她一迭声的吩咐,“再去拿个脚凳来,让小五能踏结实了!都仔细些,小五喜欢的都给他。” 老五一阵受宠若惊,直到双脚踩在木凳上,面前又放了一碗熬得晶莹剔透的桂花粥,薄胎瓷碟里堆得满满的菜肴后,他便什么都顾不上,埋头苦吃起来。 见他吃得开心,整个敞轩内的气氛都很轻松。 虽然安安静静无人说话,这顿饭却吃出了合家欢的感觉。 用鲜花入菜,厨房里很是花费了一些心思,借鉴了南方的做法,把这顿“百花宴”做得格外精致入口,秦瑶光也吃得很满意。 放下筷子,秦瑶光让谷雨给每人的杯子里都添上菊花茶,笑道“你们都知道了,从明儿起,周太太来逐风院里教你们识字习字。” 五小纷纷点头。 她又道“待你们识得字,明白了做人的道理,就该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 秦瑶光看着老四道“你们已经大了,老四一个姑娘家,不能成天和几个小子混在一个院。往日我是为了锤炼你们,今后却都该知理识礼。” 她这番话一出,敞轩内的空气为之一紧。 四个男孩都一脸紧张地看看她,又看看老四,老三更是缓缓摸向了用来分食鲜花炙烤小乳猪旁边的那把银质匕首。 第43章 熊孩子 五个孩子相依为命着长大,在公主府里抱团取暖的经历,让他们在这个年纪觉得,五人就是一体的,谁也别想把他们分开。 又因为被原主圈养却不教养的缘故,哪怕老大已年满十三,性别意识仍然模糊,并不知男女之事。 因此,秦瑶光这么一提,无异于要拆散他们这个小集体,活生生抢走他们最疼爱的妹妹。 哪怕是懵懂的老五也停下了筷子,一脸担心地望着老四,想说话却又不敢。 秦瑶光看着一脸平静的老三,示意他身后的下人把那把银质匕首给收了,淡淡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 “老三,我希望你记住这句话,不要以损毁自己身体的代价,来作为筹码。” 原书中对老三着墨不算多,秦瑶光竟不知道,在这等艰难求存的环境中,他养成了自残的习惯。怪不得日后在典狱司里被称作“玉面修罗”,他连对自己下手都这么狠,刑讯起来自然毫不手软。 这是坏习惯,得改。 老三听懂了,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刚生过一场大病未愈,原就白皙的皮肤泛着病态的苍白,让精致的眉眼越发出挑,不经意之间透出几分瑰丽之色。 见匕首被收,他眼底闪过丝丝癫狂,忽地一笑,道“母亲,我的身体既是受之父母,就与您无干。” 他摊开右手放在桌面上,把掌心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摆在所有人面前。 敞轩内空气一滞。 伺候的下人俱都心神一紧,低下头去屏住呼吸,准备迎接来自长公主的怒火。 三少爷说的没错,长公主的确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但知道归知道,他竟然就这么大喇喇的说出来?! 老四一下白了脸色,和老大一起,拼命对着老二使眼色求救。 老三却好像生怕这份刺激不够似的,整个人就像没骨头似的趴在八仙桌上,唯独将受伤的右掌举得高高的,用左手的食指细细描摹着那道伤口。 秦瑶光闭了闭眼,吸了一口气再缓缓睁开。 熊孩子熊孩子熊孩子,我不跟你计较。 妈的! 还是好气! 不气不气,气坏身子无人替,他就是故意挑衅,想激怒你罚他,然后把老四搬出逐风院这件事给揭过去。 第一次她被吓到,那是她没有经验,又刚刚穿来不熟悉。 现在,哼哼! 哪里跌倒就哪里爬起来。 秦瑶光掩住起伏心潮,面无表情的搅动着手中的银匙,在一片寂静中徐徐开口道“老三既然还伤着,就带下去养伤。目无尊长,从明儿起,每日习五十篇大字,老大早上请安时交来。” 叫你再熊! 此时,便应祭出罚抄大法,不打不骂还能让他认字,简直完美! 老三显然不服,刚张了张口,便被老二一把摁住,老二道“多谢母亲教诲,孩儿定当督促三弟。” 长公主没有大发雷霆,已经很让他意外,便赶紧就坡下驴。 秦瑶光眯了眯眼,舒服。 果然还是得跟聪明人打交道,老三的模样生得最标志,人却最“莽”,跟老大那种冲动还不一样,一言不合就要动刀子见血。 什么怪癖! 在心头腹诽了一句,秦瑶光看着老四,道“莫以为我是在诓骗你们,只要出了公主府打听打听,哪家哪户都没有十多岁的姑娘家,还成日和异母兄弟厮混在一块的道理。” 现代除外。 老四才十岁,还只是个四五年级的小学生,正是跟同学们混在一起疯玩的时候,哪里需要分什么男女有别。 哪怕是初中高中呢,也是男女同校的。 但这是讲究名声的古代。 老四的真实身份眼下还不能暴露,但其实在这几个孩子里,只有老大跟她是亲生兄妹,其他三人都毫无血缘关系。 论起从小一块长大的情分,顶多能称上一句“义兄弟”。 待几人长大后,这层关系一揭开,谁知道会不会被有心人利用,冠上一个“乱伦”的大罪名。 到那时,老四哪里还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 自己既然打定主意要管,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等隐患趁早给拔除了。 哪怕,会让刚刚和几个孩子建立起的这点微薄感情消失,她也要伸手管管这件事。 老二知道得比其他人更多一些,冲着老大点点头,老大握着的拳头才一点一点松开。 眼看气氛慢慢缓和,邓嬷嬷笑着开口道“主子说得是,再过两年,四小姐就该相看人家了。眼下正应该跟在殿下身边,学着怎么管家。” 比起秦瑶光,五小对邓嬷嬷还更信任一些。 老四当下就红了脸,不敢吭声。 “行了,就这么着。” 秦瑶光起身,招手把老四唤到她跟前,携了她的手道“既然是这样,择日不如撞日,老四眼下就跟着我回华沐堂。把我那隔扇碧纱橱给收拾一下,往后就给四小姐住了。” 雨屈膝应了。 被秦瑶光牵着手,老四推脱不得,一步一回头的去了。 四个男孩伸长了脖子,直到看着一大群仆妇簇拥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庭院中。 “噼啪!” 老三用力折断一根海棠花枝,眼里透出森森寒意“二哥,你做什么要拦着我?四妹妹被带走,你满意了?” 逐风院里以老二为首,他刚才再怎么不满,也没有发作出来。 “二哥,四姐走了,我们怎么办?”老五带着哭腔拽着老二的袖子,在他幼小的一颗心里,四姐比好吃的重要多了。 老大反常的没有说话,只看着老二。 老二的目光淡淡的从三人脸上掠过,道“这里是公主府,她想要做什么,我们难道还能反抗不成?这个道理,难道需要我再提醒你们一次?” “今儿四妹妹不走,明儿也是会走的。” 老三“哼”了一声,道“你就是知道明哲保身,我豁出去闹上一场,先把眼下对付过去不好吗?剩下的我们再慢慢想办法,总能保住四妹妹。” 小团体里,第一次出现意见相左。 老大和老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该听谁的。 老二却缓缓开口道“四妹妹走了,也没什么不好。” “你说什么?!” 老三暴怒。 第44章 女孩要富养 老三最经不得激,抿着唇就朝着老二冲上去。 “哎!” 老大伸手却没能拉住他,他一转眼就到了老二跟前。 正在老大担心两人会打起来的时候,老二往一旁稍稍侧身,老三一拳打在了空处,整个人也被这股力道带着,往前窜了一窜。 他本就大病未愈,这么一来,脚下一个踉跄,朝着地面摔去。 老二伸手把他拦腰抱住,才让他免于摔个狗啃泥的下场。 “做什么?不要你假惺惺!” 老三稳住身形,一把甩开老二的手。 “我以为大哥才是最冲动的,没想到三弟连控制自己的情绪都学不会。”老二垂目看着他道,“长公主有句话说得没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我呸!” 老三冲地上啐了一口,指着他鼻子道“这才几天,你就站到她那头了?给点甜头,你就什么都忘记了是吧?” “我们都是一群没有爹妈的人,还受之父母?” 他进公主府的时候已经七岁,知道自己的身世来历,更知道驸马根本就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老二无动于衷“没有父母,你从石头缝里蹦出的?” 这句话一说,老五忍不住乐出了声,小跑到两人跟前,拉着老三的袖子,声音软软“三哥,你就不要生气了,二哥肯定有自己的原因。” 老二环顾四周,看见周围还有站得远远的仆役,正关注着他们的动静,便道“你这么大个人,还没有小五懂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逐风院。” 见他们散了,下人才上前收拾。 秋风送爽,院子里层层叠叠落满了银杏叶。阳光从树梢枝叶中洒下来,点点光斑闪耀如金。 老四被秦瑶光轻轻拉着,心里忐忑不安,满是对接下来命运的惶恐。 秦瑶光牵着她,走到树下的石凳旁。 立刻就有下人拿了绣花坐垫上前,放在石凳之上。谷雨接过身后小丫鬟端着的桂花茶,试了试温度,斟了两杯呈上。 秦瑶光浅浅地抿了一口桂花茶,柔声道“老四,往日我未曾教你闺阁里的道理,从今儿起,你要用心学。” “白日里,你就在逐风院里跟兄弟们识字习字,却不可与他们同吃同住。” 秦瑶光抚了抚老四发顶,道“就快是大姑娘了,我这公主府出来的小姐,不说琴棋书画都要精通,走出去可不能让人低瞧了去。” 在原书中,老四正因为才学的欠缺,没少被人明里暗里的嘲讽。 她才十岁,现在开始学还不晚。 秦瑶光指着邓嬷嬷道“用完晚膳,你就跟着嬷嬷学礼仪规矩,如何走路、如何见礼、如何吃饭,都要重新学过。” 老四一阵迷惘,忍住心头害怕,道“我会走路吃饭。” 看着她扬起的白皙小脸,秦瑶光心下怜惜,对谷雨道“你来示范。” 谷雨是从宫中出来的侍女,能成为长公主身边的陪嫁大丫鬟,她的仪态受过严格培训,是一等一的好。 “是。” 谷雨蹲身应了,走到距离两人十来步的距离,舒展身姿往前走去。她在行走之间,脚步轻盈、步伐不快不慢,下垂的青玉耳坠几乎没有晃动,就连脚下那层层叠叠的银杏叶子都未曾受到惊扰。 短短几步,看得老四惊讶无比。 她从未仔细观察过别人走路和自己有什么不同。 当然,这不是她的错。当一个人每天都在想该怎么才能活下来时,也没有这样的闲工夫来研究走路。 见她受到触动,秦瑶光轻声问道“她走得可好看?” 老四下意识地点点头。 秦瑶光递给她一个专门用来打赏的荷包,道“你来赏。” “我?” 老四受惊似的往后瑟缩着,盯着那个荷包,仿佛盯着烫手山芋。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景,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当这个主子。这也不怪她,在这之前,她从未受到过如此尊重。 秦瑶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几个孩子啊,真是一个比一个让人心疼。 她并不是真正大景朝的贵妇,不会像她们一样觉得老四胆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只觉怜惜。 秦瑶光把荷包塞在老四手心里,示意她递给半蹲在面前的谷雨,悄悄告诉她“你要是不赏,她就得一直这样蹲着。” “啊?” 老四吓得咬了咬唇,不忍心看见有人因为她而受苦,便试探的往前递出荷包。 “你还得说点什么。”秦瑶光又道。 “你走路很好看……”老四硬着头皮说了一句,又生怕说错了,回头看着秦瑶光,试图寻求她的支持。 秦瑶光冲她点点头,老四有了信心,端正了身体道“赏你的。” 谷雨恭谨地用双手接过荷包,道“谢四小姐的赏。” 看着她接过自己的赏,老四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受油然而生,让她坐得更直了些。 她不知道,这种感受叫做上位者的优越感。她头一次品尝到,别人的命运掌握在她手里的滋味。 秦瑶光很满意。 俗话说“屁股决定脑袋”,很多时候,一个人坐在什么位置上,就决定了用什么位置来思考。 在现代,当她只是一个普通销售时,每天想的就只有业绩kpi。当她成为亚太区总裁后,每天打交道的都是世界五百强的精英之后,思考的问题就成了怎样扩大商业版图。 在现代尚且如此,何况是阶级分明的古代。 所谓世家子弟,不过是锦衣玉食的供养着,师长都是鸿儒高门,往来皆是权贵,自然而然就养出了尊贵之气。 这种被无数资源堆出来的矜贵气质,是暴发户拍马也做不到的。 秦瑶光自然不希望老四走上原书的老路,成为周清荷手里的棋子。周清荷能驱策她,用的就是荣华富贵的诱饵。 那么,从这一刻起,就让她享用到荣华富贵,将来还有什么可以诱惑她? 女孩要富养,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回到厢房,秦瑶光指了两个小丫鬟给她,一个春杏、一个春桃,让两人伺候着她在碧纱橱里歇了午休。 第45章 如在梦中 睁开眼,老四望着头顶的蜜合色软烟罗帐子发了会呆,低下头便看见身上盖着的水色洒金云绸被。 她伸手摸了摸,被子比她的手指更柔软,更是轻得如在云端。 老四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指,不敢再摸,就怕一不小心刮花了色泽鲜亮的云绸。 听见她的动静,春杏上前问道“四小姐醒了?可是觉得口渴,先喝一口温茶漱漱口吧!” 春桃上前扶着老四起身,拿着一个弹墨松涛纹大迎枕塞在她后腰处,春杏端着的茶就到了老四口边。 温度适宜,满口沁香。 要不是看见春桃端上来用来吐水的鼓腹釉里红瓷缸,老四差点把这口茶给咽了下去。 漱完口,春杏才端了一杯应季的桂花茶上来,慢慢伺候着她喝了。 春桃取出一套崭新的绫白里衣,两人伺候着老四,将她原来那件穿了好几年的、又薄又短还有破洞的里衣换下,从里到外都换上新衣。 见她动作僵硬,春杏伶俐又嘴甜,一边给她穿衣服一边笑着说“绣房里给少爷小姐们的新衣都做好了,主子就让她们把四小姐的送到这里来,正好赶上姑娘醒了。” “姑娘皮肤真好,桃红色可太衬您了!” 穿好衣服,两个丫鬟用温水替她净了面,伺候着她走到妆台前,打开一个妆奁匣子道“姑娘,这个匣子都是主子赏给您的。” 她年纪小,秦瑶光给的都是小姑娘用的鲜亮珠宝和活泼的款式,金灿灿的钗环、红得醉人的宝石、赤艳的红珊瑚……珠光宝气,看得老四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春杏拿过一柄象牙梳,细细的将她一头长发梳顺。 老四的头发很黑,发质却因为这些年营养缺乏而干枯分叉,没有光泽,又纠缠在一起成结。想要梳好,又不弄痛她,并不容易。 光是梳头,就梳了小半个时辰。 梳妆完毕后,老四在两人的伺候下走出碧纱橱,整个人如在梦中。 她只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好似走在云端。 老四出现时,秦瑶光正在拿着一件绣房送来的文胸比划着,心里对这些心灵手巧的绣娘颇为满意。 虽然不如现代的文胸能用各种高科技布料和定型技术,但她想要的效果都有。 主要面料是细致光洁纨素,轻柔细腻,最适合保护女人最柔软的胸部。上方固定的带子没有调节功能,因是量身定做,贴合秦瑶光的身形。 下方用来束缚的带子却有着巧思,用了两种不同材质的布料一种坚韧有弹性,另一种能固定胸型,背后的盘扣方便取脱。 整个文胸,都比她在现代见过的任意一款都更精美,整体是雅致温暖的浅杏色,两侧展开的牡丹绣花雍容富贵。 还没上身试,秦瑶光就知道是好东西。 正把玩着,谷雨笑着提醒“四小姐起了。” 秦瑶光抬眸一看,情不自禁“呀!”了一声,道“我们家四姑娘这么一打扮,可真好看!” 桃红色这样难驾驭的颜色,穿在小姑娘身上半点不觉俗气,反而将她一张小脸衬得白生生的,如那鲜花丛簇拥着一轮朗月,更显清丽。 老四没打过耳洞,身上的首饰也很简单,一根珊瑚珠串步摇插在发间,腰间系着一块白玉环压着裙角。 活脱脱一个小美人。 她神色有些局促的站在那里,见秦瑶光赞了,一张小脸才焕发出光彩。 “来,快让我瞧瞧。” 秦瑶光冲她招招手,老四这才小心翼翼的走到她跟前。穿着这么一身衣服,她几乎连路都不会走了。 “多漂亮的小姑娘。” 秦瑶光牵着她的手转了一圈,道“你记住,从今儿起,你就是养在本宫膝下的四姑娘。谁要是敢欺负你,你就使人打回去。” 打回去? 老四吃惊地睁大双眼,眼神纯净如春水、懵懂如小鹿。 太可爱了! 秦瑶光在心里捧脸尖叫,把老四按在怀里揉了好一阵,才过足了手瘾。 只不过,小姑娘好看归好看,手感却太糙了些。 可怜见的。 “嬷嬷,把我用的那玉容膏、宫中新赏下的口脂面脂都给四姑娘一套,今儿晚间再用羊奶好好给她泡一泡。本宫的女儿,就得好好娇养着!” 邓嬷嬷眉开眼笑的应了,伺候老四的春杏春桃都替她高兴。 老四愣了片刻,才红着脸谢了秦瑶光的赏,谨小慎微的开口道“母亲,女儿眼下能学走路吗?” 这么好的衣裳穿在身上,她只觉得不配。 “好呀!” 秦瑶光一口应下,道“你既是想上进,万没有拦着的道理。只是你儿时未曾接触过,眼下开始学却有些辛苦,你可愿意?” 她是占了穿书的便宜,有着原主的肌肉记忆在,方不用从头学起。 可老四一个小姑娘,想要一改现在仪态上的怯懦退缩,非吃些苦头不可。 老四大力点头“母亲,女儿不怕吃苦!” “那就交给邓嬷嬷了。” 秦瑶光吩咐完,又敲打春杏春桃两人道,“姑娘要学规矩,你们就精心伺候着。若是让姑娘渴着饿着,本宫的板子可不饶人!” 杏桃两人身子一颤,连忙应下。 安顿好老四,秦瑶光只觉又去一块心病。不管逐风院那四个男孩子怎么想,老四这唯一一个姑娘,肯定是不能一直跟他们住在一块的。 长痛不如短痛,她干脆早点把这件事完成。 邓嬷嬷牵着老四离开后,秦瑶光屏退下人,自己在屋子里脱下衣服,试了试新做好的文胸内裤。 真是不错。 d罩杯终于有东西给托住了,告别英年下垂的风险。两股之间有了底裤,终于不再凉嗖嗖的,秦瑶光心满意足。 叫了谷雨进来,替她穿上那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裙,秦瑶光吩咐春分去赏了做内衣的两名绣娘,让她们再多做几套出来替换。 见谷雨脸上掩不住的好奇,秦瑶光道“穿着甚是舒服,你们也可以去绣房打听了做法,自己做。” 重点在于款式,工艺并不复杂。见她开了口,谷雨微红着脸应了,想着给姐妹们都说说。 过了一会儿春分来报“殿下,您找的做石墨的匠人到了。” 第46章 自动铅笔 匠人老实巴交,指缝中是洗不净的墨黑色,仓皇的跪在廊下不敢抬头。 他被引进长公主府,一路上只觉亭台楼阁跟仙境似的,引路的丫鬟通身气度好似那天上仙女,让他紧张得同手同脚,就怕自己玷污了这份华贵。 听着长公主到了,他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殿下,此人是曾管事在东市寻来,说他最擅长机关造物,叫刘明。”春分禀道。 秦瑶光“嗯”了一声,道“抬起头来。” 刘明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在心头纠结了一下,撑着胳膊抬起头,被秦瑶光的美艳晃花了眼,竟是直愣愣的不知避讳。 跟着他来的家丁踹了他一脚,道“还不赶紧见过殿下?” 刘明这才回过神来,吓得半死,跪伏在地上道“见……见过殿下……” 秦瑶光摆摆手,并不跟他计较,只问“本宫想要用石墨做成可写字的笔,你可会?” “石墨笔?” 刘明愣怔之后,道“小,小人就用石墨笔画图……” 石墨材料容易得,最开始用的是木匠,能轻松在木头上画出笔直的线条。他经常会接到一些特殊的订单,没有现成的木样子,就靠他自己想自己先在草纸上画出来。 时间久了,他嫌纯石墨太软不好使用,还脏手脏图纸,就想办法往石墨里加了些别的原料让其硬化,再用树枝把石墨固定在中间,成了一支可以方便使用的笔。 但他想不通,以长公主这么高贵的身份,要他们这样低贱的工具做什么? 秦瑶光大喜。 她只是问问,想找人做出铅笔来,没想到竟然有现成的? 果然高手在民间。 要是有了铅笔,可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古代受限于环境,笔墨纸砚这文房四宝和书籍,都是极其珍贵之物,普通人家根本接触不到。 要不然,怎么会说寒门难出贵子呢?就是资源难得。 不少书籍都是珍本、孤本,这些古籍都藏在世家大族中,常人难得一见。 最重要的科举考试,寒门学子想要阅读经史子集都很困难,更没有像现代这样,去网上就能买到一套《五年模拟三年高考》的名校题库。 读书人之间能流传的都是手抄本,抄起来费时费力,还因为成本高昂而数量稀少。 但如果有了铅笔,至少在启蒙阶段,在乡村授课的学堂里,学童们就不用因为没有笔墨而用枯枝在沙地上学习写字。 铅笔材料便宜,容易保存、能擦写,一旦普及将能惠及整个寒门学子。 至于画画,却是附带功能。 秦瑶光听刘明说完他做石墨笔的经过,便两眼放光的,让人快马加鞭地去他东市作坊里取来。 一支打磨得光滑的木头石墨笔握在秦瑶光手里,她试着在纸上画了几笔,难掩神情激动。 对! 就是这种感觉! 实在太棒了! 这支石墨笔的笔芯偏软,画出来墨线明显,根据她的手感,这应该是一支硬度在b14的铅笔。 “殿下,”见长公主如此喜欢,刘明也没了之前的紧张,禀道,“尾部有个盖子,您把盖子旋开后就可以更换里面的石墨笔芯。” 秦瑶光依言做了,里面的笔芯和盖子是连为一体的,很轻松就抽了出来。 这! 竟然还是能换替芯的自动铅笔? 激动之后,她想到一个关键问题,慢慢冷静下来。 虽然能换笔芯,但随着石墨的磨损会慢慢变短,在整支木笔长短不变的情况下,笔芯短于木笔,也就用不了。 她问出这个问题,刘明有些腼腆地抓了抓脑袋,道“小人这是偷懒不想再做木笔。笔芯要是短了就取出来,把材料重新融了做一根长度足够的石墨芯进去。” 说着,他又有些苦恼,道“就是每次做出来的石墨芯不大一样,有时颜色太浅了,不大能用。” 秦瑶光失笑。 他每次都重新做笔芯,又没有统一的材料比例,做出来自然有软有硬,颜色也深浅有别。 而且这个法子,他自己用当然可以,用来大范围推广却是不行。 现代工业那么发达,除了更便利的自动铅笔外,铅笔都仍然只是铅笔最初的模样,是有原因的。 不过,她好像也见到过那种不用塑料零件就能换笔芯的铅笔。 秦瑶光冥思苦想了一通,终于记起在十多年前的考场上,一名男同学送过她一支考试专用笔。 她想了想,指着这支木笔比划道“你从前端把这里堵死,后面中空的就做成一截一截短短的石墨芯,当使用的笔芯磨秃后,就从后面储存的取一只出来替换,不是更方便吗?” 刘明仔细听她说完,一阵恍然大悟。 他猛地一拍脑门,大叫一声道“我怎么没想到!” 叫完才发现他又说错了话,忙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结结巴巴道“小人,小,小人……” “不妨事。” 秦瑶光摆摆手道“你按这个设想去做出一支能用的木笔来,另外,从最深的颜色到最浅的材料都记下来,本宫每一种都要。” 刘明这才站起来,望着她的目光里满是敬畏。 不愧是长公主,竟比他这种每天都和工具打交道的人更精通机关之术。 秦瑶光知道他在想什么。 哪里是她厉害,不过是仗着超越千年时光的眼界罢了。 吩咐完毕,秦瑶光问“需要几日?” 刘明恭敬答道“若是要把从深到浅的材料都试出来,需要耗费些时日。若是殿下所言的可替换石墨芯的木笔,明儿就能得了。” “好,第一批先制出十支来送来。” 秦瑶光命谷雨拿出五十两银子给他,道“材料耗费和你的工钱,不够再告诉本宫。” “够了够了!” 刘明大喜过望,当即在心里决定推了其他活计,接下来专心做长公主的石墨笔。 他离开后,秦瑶光吩咐,赏了曾祥进。 能找到这样的能人,他功不可没,节省了她不少功夫。 没想到,还不到用晚膳的时间,曾祥进就来求见。 “说是来谢过主子的赏,婢子瞧着倒是来求救的。”春分笑着把她今日听见的事,给秦瑶光说了一遍。 第47章 撑腰 曾祥进在公主府里,也不是全无根基,因三年前的水灾冒赈案被公主府采买进来的下人,一共有三十多名。 他们都是被从小培养出来的奴仆,大多都识文断字,买来就能立即上手用,比那些需要调教才能使用的下人好了不知道多少。 因此,这一批人放出来后,很快就被抢光,买家遍布京城各大权贵,还有各地世家大族。 正好赶上原主因燕长青的人护送着老五进府而大发雷霆,一大批人被连累得发卖的发卖、撵走的撵走,便采买了曾祥进这批入府。 别看他们人少,却因为个个都有本事手艺在身,很快就在公主府里崭露头角,在派系林立的下人里获得了一席之地。 他们因同一件事被卖,原先却并非同一个主子。到了公主府后因这一层关系而相互熟识起来,抱团互相照应着。 根基虽浅,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但素质,却是良莠不齐。 那个在逐风院里不长眼睛的曾夏,就是之前和曾祥进一个主家,两人都是家生子,被赐了“曾”这个主家的姓,彼此之间并无血缘关系。 这次的风波,正是因曾夏而起。 那两名落选的外院管事候选人,皆是在公主府里经营了好几年的人,根基深厚。原本以为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竞争,没想到被一个不起眼的曾祥进给摘了桃子。 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当即,两人破天荒的联手,要把曾祥进赶下去。 但曾祥进手里握着外院的财权、人权,又有三年前一同进府的人共进退,用别的手段,短时间内很难奏效。 而他们的时间,只有十天。 曾夏被秦瑶光交给呼延进处置后,他留下了一个还没成年的妹妹,叫曾雪莲。 那两名管事就以曾夏犯事为借口,要把曾雪莲赶出府去。 若这事成了,曾祥进的影响力将立刻大减。 连自己这方的人都护不住,又拿什么取信于人,让人替他效力? 听春分说完里面的门门道道,秦瑶光笑了起来,道“他能来找本宫,确实是个聪明的。” 懂得借势,而不是自不量力硬扛的人,才是真正能做事的。 硬扛又有什么用? 除了博一个够义气够刚烈的名声外,又能落得什么实际好处? 曾祥进进门见了礼,规规矩矩道“奴才听说四小姐到了华沐堂,想来还缺使唤的人手,便带了几个小丫头来,听候吩咐。” 他这个借口找得巧妙,老四跟前也的确缺人,让秦瑶光知道他的真实目的,也生不起厌恶的心。 秦瑶光应了,进来一连串小丫头行礼,跪得规规矩矩,连头都不敢抬。 她们都是三等丫鬟,乍一下到了长公主跟前,个个都有些惧怕。 “哪个是曾雪莲?”秦瑶光问。 曾雪莲心头一紧,磕头道“奴婢曾雪莲,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曾祥进低眉顺眼的站在一侧,他也没想着能瞒着长公主,只要她收下曾雪莲,就是替他解了围。 “抬起头来。”秦瑶光道。 曾雪莲闻言抬头,她生了一张尖尖的瓜子脸,露出来的手腕瘦得能看得见骨头,五官和那痴肥的曾夏毫不相似。 这么瘦的人,大多都是长期营养不良。 曾夏巴结着王管事吃得如此肥壮,怎地他妹妹这般模样? 秦瑶光心底疑惑,便问道“曾夏是你哥?” 听见“曾夏”这个名字,曾雪莲浑身一抖,眼里布满泪光。 “有何内情,尽管讲来。” 曾雪莲匍匐在地上,泣声道“奴婢是在主家犯事后被他给抢来的,说是当做他的童养媳。又怕别人打奴婢的主意,对外只以兄妹相称。” 说着,她把衣袖往上一提,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奴婢被他养在屋里,替他洗衣做饭,夜里还要暖被窝。他在外面过得不顺心了,回来就打骂奴婢出气。” 说到后来,她泣不成声。 曾祥进惊讶不已,这些事他都不知道,问“你怎么不早说?” “奴婢不敢,他说要是敢透露半个字,就要把奴婢打死。” 秦瑶光徐徐吐出一口气。 这世道,连下人之间也有等级阶层、互相欺压,人渣到哪里都是人渣,如此的苦命人也不知道有多少。 她改变不了时代,只能救救眼前人。 原本,因着曾夏的缘故,她并不想把曾雪莲放在华沐堂,就是避免她因为自己处罚了曾夏,而暗地里心怀怨恨。 这种定时炸弹,她不会放在自己身边。 既然是这样,倒无须顾虑了。 曾雪莲对曾夏的恨,只多不少。 “行,你就留在华沐堂,跟在春分后面跑腿,做一个二等丫鬟吧!”秦瑶光道,“就叫雪莲。” 曾雪莲喜出望外,立刻“砰砰砰”的磕了几个响头。 她因祸得福,从无名无分只跟着曾夏的家人,一下子成了长公主跟前的二等丫鬟,跃了好几个台阶。 跟着曾祥进一道来的那几个小丫鬟的脸上,都露出了羡慕之色。 秦瑶光想了想,指着她们道“都留在院子里洒扫。” 华沐堂这么大个院子,多几个人不多。 既是为曾祥进撑腰,不如撑得更足一些,把这些小丫头都收下。 曾祥进大喜,连连磕头谢恩。 秦瑶光慢声道“不必谢本宫,是你办的差事,合乎本宫心意。” 刘明这个匠人找的极好,她很满意。 曾祥进千恩万谢的下去,秦瑶光便知道,这十天的考验,他不会有任何问题。 开玩笑,公主府里最大的boss就是自己,都这么给他撑腰了,他又确实是个有能力的,外院往后可以放下心来。 很快就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老大来得特别早,天色还亮着就在外面候着。 秦瑶光知道他心急,想看看四妹妹是否无恙,便将他宣了进来,顺便问着今日逐风院的修缮进展。 过了一会儿,谷雨领着人开始摆饭,老大才看见妹妹从碧纱橱里出来。 她穿得鲜亮娇艳,跟之前判若两人,漂漂亮亮得就像从画里走下来一样。 但走得近了,老大看见她满脸冷汗、唇色发白,一团怒火顿时控制不住,瞪着秦瑶光质问道“母亲!四妹妹这是怎么了?!” 第48章 错怪了好人 这几日接触下来,老大对秦瑶光的观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是以,在百花宴后,秦瑶光要把老四带走时,他并没有出言反对。在老三为此质问老二时,他更是隐隐的站在老二这一侧。 跟老二的理由不同,是他相信了秦瑶光。 但此时,看着摇摇欲坠的老四,老大心里悔恨交织。 比听见肖氏在背后非议他们时,更加难受。 他瞪着秦瑶光红了眼眶,不待她回答,便几步窜到老四跟前,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摸了摸头发,又摸摸手,着急地问“四妹妹,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快告诉大哥,大哥替你做主。” 老四有些脱力,被他抱住后,便软绵绵地倚在他身上。 秦瑶光冷了神色,沉声道“放开她。” “不!休想!” 老大梗着脖子,这些年遭受虐待的画面在脑子里闪过,“母亲”也不叫了,红着眼眶叫道“你别欺负妹妹,有什么冲着我来!” 这是什么新花样吗? 把四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欺负她,妹妹怎么经得起。 “跪下!” 秦瑶光怒道“本宫教了你这两日的规矩,都给忘了?!” 老四在老大的怀里喘匀了气,推了推他,着急道“大哥你误会了,母亲她没有欺负我。” “这还不叫欺负?!” 老大心疼的抹去她额头的冷汗,放低了声音哄道“有大哥在呢,你别怕,你受了什么委屈就告诉我,我一定替你讨公道。” 虽然他知道,眼下就连他自己的生死也捏在秦瑶光手里,但并不妨碍他先用话宽着老四的心。 老四急道“哥,我真的没事,你别冤枉了母亲。” 邓嬷嬷掀了帘子从碧纱橱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平底敞口描金花鸟纹漆盘,漆盘里还盛着一大半的水。 一见眼前场景,她脸上的笑尽都收了,把漆盘交给旁边一个小丫鬟拿着,紧张问道“哎呦喂,这是怎么了?” “大少爷,你赶紧把四姑娘放开,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哪怕是亲兄妹,过了十岁也不能这般搂着!” 听见“亲兄妹”三个字的时候,老大的神色明显动了动。 秦瑶光在心里琢磨着老大进府时四岁,他显然是知道老四是他的亲妹妹。至于其他,恐怕他那会儿年纪太小,没有人告诉他。 老四听见邓嬷嬷的话,脸色微微一红,从老大怀里挣开,蹲身行了个标准的福礼,口齿清晰道“母亲,都是女儿的错,才让大哥误会,还请不要责怪大哥。” 短短半天功夫,她的举止仪态突飞猛进。 她一直在碧纱橱里反复练习,最基础的走路练起,每一次抬脚、每一次迈步,包括眼神望向何处、手部的仪态,该怎么保持挺拔、又怎样才能在行走时裙裾不乱、步摇不晃。 老四的身体底子并不好,高强度的练习对她的身体来说是巨大的负担,才有老大看见的那一幕。 秦瑶光看见她强撑着保持仪态端方,立刻心疼得不行,连忙用双手将她扶起,拉着她到自己身边坐下,柔声道“都跟你说了慢慢来,不着急,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这么乖巧的孩子,有一个算一个,真的不要太可爱好嘛! 一个老四、一个老五,都是可人疼的好孩子。 就是老三…… 算了,那个熊孩子,不提也罢。 老大都看懵圈了,呆呆的愣在原地,心道难道是真的?我难道真的错怪了好人? 邓嬷嬷从那小丫头手里接过漆盘,献宝似的凑到秦瑶光跟前,道“主子您看,这是最后一圈走下来,盘子里的水半点没洒呢!” 她经历过的事多,一眼就看出误会的症结所在,将漆盘递给谷雨笑道“你来走一遍,让我瞧瞧可曾退步了。” 那平底漆盘看似普通,实则大有玄机。 平底下面有四个打磨得光滑的木脚,往头上一放,刚好扣得严严实实。 当然,前提是人站着不动。 谷雨接过去把漆盘在头顶放好,举步朝着老大走去。她身姿平稳、仪态大方,那漆盘竟像是长在了她头顶似的,一滴水都没洒出来。 老大震惊得连嘴都合不上。 哪怕他再没有见识,眼下也都明白过来,这应该是女子学习礼仪中的一门必修课。 谷雨缓步走到老大跟前,她顶着漆盘蹲身见礼,微笑道“大少爷,还请您查验,婢子头上漆盘里的水,可有洒出来?” 老大个子高,哪怕还未成人,跟谷雨的身高差不多。 谷雨这么一蹲下,老大便将她头顶的漆盘看得清清楚楚。黑底描金的漆盘内,只见水纹轻轻晃动。蹲身这么大的动作,却是一丝波纹涟漪也无。 老大情不自禁地长大嘴,感叹出声“好厉害!” 他力气大、个子大,虽然有着冲动鲁莽的毛病,在这个年纪里还保留着如稚子般的纯真,伸手便将谷雨头上的漆盘给取了下来,一脸好奇道“原来姑娘们要练这个的?练这个又有什么用?” 秦瑶光让谷雨起了身,道“不止是姑娘们要练,学子也要习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这排在头一位的,就是‘礼’。” 说完,她严肃了神色,问道“如此,你知错了吗?” 老大把漆盘往地上一放,磕头道“孩儿知错。” “错在何处?”秦瑶光继续问。 “孩儿不该顶撞母亲。”老大诚心认错。 秦瑶光淡淡地“唔”了一声,道“此为其一,其二为未曾探明事实真相,就不分青红皂白,以自己心中的猜测为事实。” “这是在家里,若他日在朝堂、在军中,你仍如此呢?岂不是让好人蒙冤?” 老大在原书中的下场,跟他冲动莽直的性格有直接关系,做了别人手里的刀,至死都没明白。 趁他年纪还小,借此机会多敲打于他,让他凡事多想几分才好。 老大只是行为莽撞,并不是痴傻。 往日老二不让他暴露身负怪力的事实,是怕他闯下更大的祸事,无法收拾,却从来没有跟他讲过这些。 听秦瑶光一席话,他如醍醐灌顶一般,呆在当场。 第49章 温水煮青蛙 “你仔细想想。” 秦瑶光道“去廊下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 她不是爱使用体罚手段的人,但事关老大之后的命运,眼见他有所开悟,便趁机下了重药。 “是。” 老大磕了一个头,眼里再无半分怨恨,退下去到外面的青石板上跪着。 里面摆上了饭,老四抓着秦瑶光的手臂,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又咽了回去。 小人儿的心思跟透明似的,秦瑶光笑了笑,对春分道“去给老大拿个垫子去,地上凉,别跪伤了膝盖。” 老四小脸上的神情一松,又眼巴巴的瞧着她。 这一次,秦瑶光却仿佛没有看见似的,让丫鬟布了菜到她碗里“好好吃饭,瞧瞧你瘦的这副模样,真的可怜见的。” 老四只好低了头,专心吃起面前的饭菜。 在长期食物匮乏的情况下,她养成了吃饭很快的习惯,毫无仪态可言,可以用“狼吞虎咽”四个字来形容。 秦瑶光看在眼里,对邓嬷嬷使了个眼色。 邓嬷嬷点点头,在心里记下这一笔。 不过,眼下是吃饭的时候,该吃饭就好好吃饭,仪态单独找时间练习。 老四吃饱喝足,屋子里又足够暖和,她的小脸上有了红润的血色,愈发显得五官精致可爱。 她这个年纪,原本就既有女童的稚嫩、又有即将成为少女的美丽。再加上她脸上早早就褪去了婴儿肥,看起来越发清丽。 秦瑶光心想怪不得老人家都喜欢乖乖吃饭的孩子,她也巴不得赶紧把老四养得健健康康的。 这个时代虽不至于以瘦为美,但就她见过的宫中贵妇、包括她自己,美则美矣、过于柔弱。 这本书的后半截,从朝堂到民间都不太平,靠人不如靠己,须得有自保之力才好。 只不过眼前,看着乖乖巧巧望着她的老四,秦瑶光按下心里念头,笑着吩咐谷雨“把这几个没动过的菜给装好,让大哥儿带着四姐儿回去一趟逐风院。” “明儿就要习字了,四姐儿也要熟悉一下课本才好。” 她不动声色的改了对老大和老四的称呼,越发亲昵。见老四并没有露出厌烦的神色,秦瑶光浅浅一笑。 原主作孽再多,她也能温水煮青蛙的统统给改了! 屋内众人都知道她是在找借口,谷雨抿唇一笑,带着小丫头收起那几道菜,打趣道“婢子就知道,主子是断断舍不得让大少爷受苦的。” “那可不?” 邓嬷嬷道“都说严父慈母,这府里就咱们主子一人,可不得父亲母亲的角色都一并给担了?拼着担待了骂名,也要把少爷小姐们教导好。” 秦瑶光心知肚明,邓嬷嬷这是在替原主过往的行径找补。 她毕竟不是原汁原味的大景朝人,这个角度是她未曾想过的,邓嬷嬷诠释的蛮好。 一旁候着的春分笑着打趣“主子还说不是?分明是怕逐风院里的少爷们担心妹妹,让让四姑娘特意回去一趟,心里可疼得慌呢。” “行了,都别贫嘴了。” 秦瑶光笑着制止,让伺候老四的春杏拿了一件红缎面狐皮斗篷来,亲手替她系上系带,细细叮嘱道“外边冷,你去院子里跟哥哥弟弟们说说话就回来。至于课本,明儿总之都是要教的,不急。” 她穿着的衣裙都熏过冷香,这么近的距离,老四闻见这香味、看着她眉宇间的温柔,整个人都有些犯迷糊。 这一位,真的还是那个二哥口里那个“恶毒的妖妇”吗? 怎么觉得,除了长得一样,根本就是换了个人? 老四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所吓到,忙在心里掐灭了,规规矩矩答应下来。 春分提着食盒出了门,对还跪着的老大见礼,道“大少爷,主子让您把赏下的饭菜拿回逐风院,送四小姐回去熟悉课本呢。” 老大却是犯了倔,道“母亲既是罚了孩儿,我还没想明白,不能起。” 春分为人伶俐,当下便拿着鸡毛当令箭,道“可让大少爷回逐风院,也是主子的命令。” 老四披着红缎面斗篷,站在廊下的灯光里,俏生生的好似一朵花一般。 她听见老大的话,轻轻咬了咬唇,抚着手臂颤声道“好冷。” 闻言,老大立刻抬头,眼底露出焦灼的情绪。 “大哥,你先送我回去好不好?太阳一下山,就太冷了。” 春分明白她的意思,立刻摸了摸她的手道“哎,小手都冻得冰凉了,可不能再这么站着,走动起来就暖和了。” 老大这才咬咬牙撑着膝盖从地上起来,闷声道“我送四妹妹回去。” 他跪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又没有吃晚饭,这会儿瞧着竟是跟没事人一样。比起往日他受过的那些罚来说,这简直是小儿科。 想当初,他们被罚跪,一跪就是大半天。 膝盖下还没有这软垫给护着,那都是摔破了的碎瓷片,跪久了不止是双腿痛到麻木,膝盖尽都被磨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一行人刚走到逐风院的院门前,就看见白露正提着灯笼站在门口,正伸着脖子张望呢。 见他们走进,白露赶紧迎上来道“给大少爷、四姑娘请安。婢子正担心着呢,就怕路上天黑不好走。” 老大抬眼看着她眼里情真意切的担心,垂目没有说话,心底的疑惑越发盛了。 几个孩子都揣着不安等着老大回来,偏生他今日回来的又晚了些。直到见到老四平安无恙的出现在他们面前,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围着她说起话来。 春分笑着打开食盒,用手背摸了摸温度,道“还热乎着呢,大少爷赶紧用饭,别饿着了。” “瞧我说什么吧?这么晚回来,连饭都不给吃。”老三凉凉的横插一句,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老二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对白露道“白露姐姐,烦请您稍后再来收拾,让我们兄妹几人好好说个话。” 白露立刻应了,和春分出了门,还带走了伺候的小丫鬟。 老二上前把门一关,看着老四低声问“四妹妹,你在华沐堂里,她对你如何?” 他这么一问,让老四心口那把强行熄灭的火,又重新烧了起来。 她一双明眸闪了闪,说出一句令众人大惊失色的话。 第50章 妖精附身? “二哥,我觉得长公主被妖精附身了!” 众人一听,齐齐色变。 老大离老四最近,被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后,连忙伸手去捂住她的嘴,低声呵斥“别胡说!这是能乱说的事情吗?” 说这种话,要是被旁人听见,无异于诋毁皇室成员。 一旦传扬开来,哪怕长公主不追究他们,宗室皇族的人也不会放过。 老三伸手拍掉老大的手,皱眉道“这么紧张做什么?这里不就是我们五个人吗,有什么信不过的。” 老二朝着门外张望了一眼,见白露、春分都带着人站在廊下,应该听不见老四压低了声音说的那句话,才回过神来道“大哥,先把饭吃了。” “什么情况,怎么闹得连饭都没吃,详细跟我们说说。” 他见老五听了老四那句“妖精”的话之后怕得狠了,哆哆嗦嗦地躲在老三身后,抱着老三的大腿小脸发白,便转移起了话题。 老大浑不在意,把食盒里的饭菜一样一样拿出来,笑道“嘿!都是我爱吃的,你们晚上吃了啥?要不要再吃两口。” 老五顿时有些意动,摸着吃得浑圆的小肚子,踮起脚尖看着桌上的菜。 “哎,这里还有一道五弟最爱吃的珍珠丸子!” 老大把这道菜端出来,冲老五挤了挤眼,道“要我说啊,哪怕真就被妖怪附体了,那也是个好妖怪。” 老五一听,刚伸出去的手就凝固在空中。 “大哥,你干嘛吓他。”老三不满的把老五抱在怀里,直接用手抓了一个珍珠丸子,就这样喂着他吃。 老五胆子最小,却又忍不住到了口边的食物,一边害怕一边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老四在一旁瞧着实在可乐,偷偷一笑,道“二哥,还是我来说吧,让大哥好好吃饭。再说,这个过程也只有我最清楚。” “行,你来说。” 于是,老四把她到了华沐堂之后的经历,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又在他们面前演示了一遍如何做到走路时钗环不晃。 “二哥,大哥到的时候,我正刚刚练完有些脱力,大哥才会误会,被长公主罚跪,没能吃上晚饭。” 她摸着身上鲜亮的好料子道“你们瞧,这身衣服、我穿的戴的,还有你们现在上了身的新衣,都是绣房新做的,除了暖和,比在长公主跟前伺候的人料子都好。” “我是不服气,才让邓嬷嬷给我加练。不论怎么说,我也是这公主府里唯一的小姐,怎么能比不过一名侍女?” 老四是个心气高的,一心只想往上走,才会在原书里得了个贪慕虚荣的评价。 眼下秦瑶光既然专门拨了人来教导她,她就抓紧机会学习,誓要将荒废的时日都弥补回来,丝毫不敢懈怠。 她记性好,又把惩罚老大时秦瑶光说的话、后来谷雨、邓嬷嬷等人打趣的话都学了一遍,看着老二道“如果不是三哥掌心的伤还没好,我都会以为,这些年受的虐待是我的错觉。” “你们看,她是认真在教导我和大哥,之前抓到五弟偷吃也没有罚他,还派了厨娘来,更是赶走了曾管事和那个管家娘子,换了白露姐姐。” 秦瑶光低估了老四,没想到她话不多,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更是低估了孩子的敏锐度,以为和他们相处不多,不会被拆穿。虽然反复告诉自己急不来,却又见不得几个孩子忍饥挨饿,步子迈的终究是大了些。 才被老四察觉。 老四抬眼,眨也不眨地看着老二,认真问道“二哥,你觉得,她会是因为要同时扮演父母两个角色,才会对我们那样严苛?” “或者是,像她跟大哥说的那句听不懂的话一样,是为了磨练我们的意志?” 她这两个问题,问得整个房里都安静下来。 扪心自问,怎么可能? 他们入府后过的什么日子,别人不知道,他们还不知道吗? 多少次,他们根本什么都没有做过,就被原主鞭打泄愤,稍有不如意更是变着花样的虐待,吃不饱都是常态。 没被饿死冻死打死病死,简直是他们命大。 如此种种,简直罄竹难书, 老二闭了闭眼,被虐待的回忆蜂拥而来。 他想尽办法才到了燕长青跟前,入了公主府,谁知道等待他的是这样的日子? 原以为长公主再怎么不待见庶子女,顾虑着名声,顶多克扣些吃穿用度,没想到她是真把几个孩子往死里整,也真下得了手。 室内的只剩下老五吃着珍珠丸子的咀嚼声,其他三个孩子,都在认真想着老四的问题。 老大想了一会儿,忽然“嗨”的一声,重新拿起筷子,满不在乎道“想那么多干嘛,总之她现在对我们好了,是吧?” “那种苦日子,我能继续捱下去,小五也捱不了。” 他夹了一块樱桃肉往嘴里一放,大口咀嚼了咽下,品尝着在口中泛开的甜蜜肉香,指着面前精致的菜肴道“你们看,眼下这不是很好吗?” 他指着仍在冥思苦想的老二,大喇喇道“二弟,你也别想太多了。要我说啊,哪怕她真的被妖怪附了身,这个妖怪也是只好妖怪,是天下降下来,专门救我们的。” 老大不知道,他这句话,无意间道出了真相。 秦瑶光从现代穿书而来,可不就是从天而降,要来改变命运的吗? “从天上下凡来救我们,那不是菩萨吗?”老五转着乌黑晶亮的眼珠,说着。 “对!” 老大一拍大腿,道“小五说得对,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他说得虽然无稽,但在科学尚未开明的古代,鬼神之说向来是民间津津乐道的话题。 更何况,按前后这么一比对,完全合得上。 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生什么能让秦瑶光态度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大事。 她为什么突然会对五小这么好? 其实,孩子们关心的不是她什么态度大变,而是接下来会怎样。 老四问出了大家的担忧,问“二哥,你觉得,她会一直都这样对我们好吗?” 第51章 天生的谋略之士 她这个问题一出口,就连老五都停止吃东西,两眼亮晶晶的看着老二,眼神里又是渴望、又是恐惧。 但其实,他的哥哥姐姐们,何尝不是同样的心情呢? 这几天他们的日子可谓是翻天覆地,特别是老四,就跟活在梦里一样,生怕一眨眼醒来,还是穿着破了洞的单衣,忍饥挨饿地住在四面漏风的房子里。 她不知道什么叫“由奢入俭难”,更不知道人生最苦的不是“求不得”,而是“已失去。” 若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好日子,日子再怎么艰难,慢慢熬着也能过。 可是,当她穿过绫罗绸缎,吃过山珍海味,又该怎么回得去? 光是这么想想,就觉得从前的日子,分分秒秒都是难捱。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觉得,秦瑶光是被妖精附体了的原因。她解释不通这么大的变化,“妖精附体”其实是她一个美好的愿望。 和老大一样,她觉得哪怕是被妖精附体了,她也愿意这么长长久久的下去。 而且,既然是被妖精附体,就没有离开的道理,这样的话,以后他们就都有好日子过了。 至于妖精会不会害人这种事,跟现实的问题相比,并没那么可怕。 经过老五的“菩萨”假设后,老五立刻相信了这个说法,她愿意相信是上天垂怜,降下来这么一位救苦救难的菩萨。 在几人的注视中,老二缓缓开口,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 “从那天我钻柴房被卡住,她让人把我救出来开始!”老五毫不犹豫的开口。 那天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还以为被抓住后,会被狠狠揍一顿,再跪上好几天。没想到,紧跟着就派了厨娘来,又让人修缮厨房。 “我觉得,是邓嬷嬷给了银子,让我们去请郎中来替三弟治病那回?”老大说,“现在想想,要不是有长公主的授意,邓嬷嬷怎么敢?” 他这么一说,几人便纷纷点头。 他们在讨论的时候,虽然也没有称呼秦瑶光为“母亲”,却也不再是用“妖妇、那个女人”来指代,而是换成了“长公主”或者干脆一个“她”字。 秦瑶光的步子虽然迈得猛了些,收获也很可观。 老四仔细思索片刻,道“是不是那一日,姓曾的管事拉了几车烂木头来我们院子糊弄,还欺负来宝那一回?” “大哥和五弟说的,都只是一种感觉,那个管事却是切实被处置了的。” 老二却摇摇头,道“你们说的都有理,但都不是。是三天前那个早晨,周太太把鞭子递给她,她没接的那个时候。” 秦瑶光如此反常,他都看在眼里,所以才会任由她带走老四。 一来是他内心有了推测,隐隐相信秦瑶光不会害老四。二来,也是用老四反过来,去佐证这个推测。 所谓妖精附体,就算老四不说,他心里差不多也是这么想的。 他把这几日发生的事翻来覆去的想了许多遍,最后才确定了发生彻底改变的关键时刻。 “不可能!” “不会吧?” 老二这句话一说,几个孩子纷纷摇头表示反对,尤其是老三,冷笑一声道“你确定?她用白酒浇我的伤口,痛得我都恨不得马上重新投胎!” 说起当日,他过于精致的眉眼里皆是煞气。 “对啊,我也觉得不可能,那么狠毒的招数,她眼也不眨就用出来了,肯定还是那妖妇在作怪。” 老大的言语里,俨然已经将原主和秦瑶光当成两个人看待。 “不对,”老二摇摇头道,“那么忘了吗,那日前来给三弟看诊的郎中说得很明白,用处理伤口这个法子军中常见,还说幸亏伤口处理及时,才没让外邪入侵,三弟只是普通风寒。” “对哦。” 老大摸了摸头,补充道“走的时候,郎中还问我们是何方高人处理的,他还想见一见呢。” “高人?” 那会儿老四一直陪在生病的老三身边,并不知道郎中的话,听见他们复述出来,喃喃道“难道,真是菩萨下凡?” 要不然,怎会被郎中称作“高人”。 老二看着老三,肯定道“所以,跟今儿晚间大哥在华沐堂,因为看见四妹妹辛苦,而误会了长公主一样。那天她用白酒处理你的伤口,也是误会。” 老三再无话可说,老二缓缓道“周姑娘往日总在我们面前说,她和她娘是迫不得已,才当着妖妇的面,对我们口出恶言。” “但大哥那日却亲耳听见,周太太特意去华沐堂告状,说我们是野种、说五弟偷了她的玫瑰露。” 老二只是年纪小,却是天生的谋略之士。 往日,周清荷能用小恩小惠的收买他们,那是因为五个孩子处境艰难,每日都挣扎在生存线上,无暇分心他顾。 再说了,难道那个时候想明白了,就不接受周家母女的接济了?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如今,不再为生计发愁,老二把这些年的事串起来一想,就从蛛丝马迹里发现端倪。 他看着老大问“大哥,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周家母女进府后,我们的日子才变得难过了?” 肖氏母女是四年前进入公主府,和老三是同一年入府。而在她们之前,老大、老四和老二,就已经在了。 那会儿,老四年纪还小可能不一定记得,但老大一定有印象。 “有这事?” 老三原本懒洋洋地倚靠在门边,闻言一下子站得笔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所以我们被虐待的那么惨,是那母女两人,在背后捣鬼?” “大哥,你好好想,不急。”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经过老二这么一提醒,老大也觉出不妥,缓缓开口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我记得在她们来之前,她只是把我们放在这个院子里不闻不问,虽然上上下下也不待见,还克扣伙食,但基本上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有的,料子都比那些下人要好。” 说起这些细节,老大还另想起一件事来。 第52章 奉她为母 “四妹,你还记得吗?” 老大看着老四问道“你进府的第二年,还不到三岁,生了一场很凶险的大病,连着几天高热不退,胡言乱语。” “我急得没法,也只能没日没夜的守着,是长公主半夜让人拿着牌子进宫请了太医来,一副药下去才退了热。” “后来,精心调养了好几日,四妹妹这才重新活蹦乱跳。” 老四蹙眉仔细想了想,摇摇头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我记不清了。” “如果是这样,那我基本可以肯定,在周清荷母女未进府前,长公主还是一个正常的嫡母。”老二托着下巴道,“虽然不喜,却也尽到了嫡母的职责。” 那个时候,老二还没入府,并不知道此事。 由老大说出来,更佐证了他的推测。 老二的见识远超他们,他知道大户人家的嫡母不待见庶出子女才是常事。哪怕咬着牙装出贤惠的模样,心里也在滴血。 被无视、被苛待是常见手段,那如果放任庶子女死去,恐怕就会落得一个“不贤不慈”的名声。就像长公主之前当年命人为老四治病,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你的意思,是她后来针对我们,是因为春棠苑那对母女在背后挑拨的缘故?”老三问出这句话,眼里嗖嗖冒着寒光。 “对。” 老二下了最终结论“虽然过于荒谬,但华沐堂的主人确实不是之前那个‘妖妇’。从今儿起,我们奉她为母,不可轻慢。更紧要的,这是属于我们五人的秘密,不得外泄。” “否则,只会让我们失去保护伞。” 若是秦瑶光在此,恐怕得惊掉下巴。 老二的推论如此精准,就连她换过来的那个时刻都被准确猜中,不愧是本书最厉害的智囊。 听见老二语气郑重,除了老三,其余人都神情严肃的点头称是。 老二望向老三,问道“你怎么说?” “我……”老三别扭地别过脸去,“我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改了性子再说。至于保密,那是肯定的,我又不是傻子,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老二也没有勉强,起身道“四妹,天色已晚,你早点回去休息,明儿还要上周太太的课。” “那位周太太,大家都警醒这些。”老二环顾四周提醒着几个孩子,“她初来乍到,不一定知道她们母女包藏祸心。” 人纷纷应了。 见房门打开,春分迎上来牵着老四的手,笑道“四姑娘,快跟婢子回去吧,主子吩咐他们准备羊奶给您泡澡呢,务必要把姑娘的皮肤养得白白嫩嫩的。” 听到泡澡,老四还不觉得怎样,老五却眼睛都亮了,那天泡的澡让他印象深刻香喷喷的大浴池,能玩水! 他揪着老四的袖子道“四姐姐,你跟母亲说说,小五也想泡澡。” 老四笑着应了,春杏呈上红缎面斗篷来,春桃在一旁搭着手,替她仔细系好斗篷带子,又把狐毛给整理好。 老四一张精致的小脸蛋被狐毛衬得越发动人,四个男孩见了,无不再次认同老二所下的结论。 下人伺候得如此精心,若不是长公主芯子里换了人,怎么可能? 人靠衣装马靠鞍,眼下被人这般伺候着的老四,俨然就是一派大家小姐的模样。 老大想了想,拿过一盏下人手里的灯笼,对老四道“我送你回去,顺便给母亲磕头认罪。” 既然那个人不再是“妖妇”,他如此怀疑顶撞于她,心中有愧。 “不用这么上赶着吧?”老三凉凉的刺了他一句。 老大没有理会,提着灯笼率先走了出去,回头接着老四的手,小心地护着她下了台阶。 “大少爷对妹妹好体贴,”白露笑着在前面引路,“咱们四姑娘有您这样的大哥呀,可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老四听着,笑得两眼弯弯。 太好了! 她的直觉告诉她,最艰难的时日已经熬过来,往后再碰到什么难事,她都有勇气面对。 一行人出了逐风院,足足走了两刻钟的功夫,还未抵达华沐堂。 公主府实在太大,哪怕处处有灯火,也照不全整座府邸。秋风拂过枝叶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让老四不敢抬头,埋头走路。 感受到她的紧张,老大把掌中的小手握得更紧了一些,安抚道“四妹妹不怕,有大哥在。” 老四“嗯”了一声,声音细细的“我不怕。” 好在跟着他们的人多,举着灯笼照亮着前后好大一片,很快进了华沐堂。 秦瑶光已梳洗完毕,换上了就寝的轻柔寝衣。 知道老大送着老四回来,讶然问道“他怎么回来了?” 在罚他的时候,她虽然嘴上说得厉害,不想明白就不让他起来,却终究是有一颗现代的灵魂,找了个让他护送老四的理由,就止了责罚。 眼下他又跑回来,让她连借口都找不到。 热水早已备好,秦瑶光让春杏春桃伺候着老四去泡澡,自己披了一件半新不旧的秋香色织锦缎夹袄外袍,让老大进来。 “孩儿给母亲请安。” 一进门,老大便双手按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这才多久没见,怎么她觉得,老大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了?她也说不上哪里不同,就是一种感觉。 秦瑶光哪里知道,老二连她的来历都给猜了出来,老大如今对她的态度,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大改观。 “母亲,是儿子错了。” 老大认错道“儿子不该怀疑顶撞母亲,让母亲伤心动怒。更不该没问明事情真相,就妄下结论,差点铸成大错。” 秦瑶光的目光往他身上转了一圈,心道这孩子开窍了? “起来吧,既是想明白了,就要记住这一次的教训。”秦瑶光看着他认真道,“你且记住,永远不要让冲动蒙蔽自己的双眼,也永远不要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做决定。” “可记下了?” 老大把最后两句话复述了一遍,道“孩儿记下了。” 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妖妇,他认真受教。 这么一来,却让秦瑶光心里犯起了嘀咕。 第53章 乖巧,真的乖巧 她认真看着老大,伸手想要摸他的发顶。只是现在她坐着,老大站着,肯定是摸不到的。 于是,秦瑶光把伸出去一半的手给缩了回来。 老大却是看出了她的意图,把腰一弯,将头顶凑到她跟前。 ? 秦瑶光心里缓缓打出个问号,缩回来的手继续往前一伸,抚了抚他的发顶。 怎么回事? 这下子,连老大都变得这样乖巧了? 虽然以老大的个头、再加上已经开始变声的嗓音,实在跟“乖巧”两个字沾不上边,秦瑶光仍然发自内心地认为他“乖巧”。 秦瑶光轻咳了几声,掩去心头诧异,道“记下了就好,凡事不可冲动。” 大应得很快,关心地问,“母亲可是有些受凉?天寒风凉,母亲要保重身体才是。” ? 诡异,实在太诡异了! 老大他,竟然开始关心起她的身体了?! 秦瑶光自问向来沉稳,这会儿也绷不住,一脸惊诧地看着他。 老大只觉无辜这是怎么了嘛?他是真心诚意地替她担心,万一要是病倒了,那“妖妇”又回来了,该怎么办? 看着他真挚无辜的眼神,秦瑶光这下是真的被自己口水呛到,一连咳了好几声,差点背过气去。 伺候的下人尽都吓了一跳,忙上前来捶背的捶背、顺气的顺气。 好一阵子,秦瑶光才缓过神来,见老大的脸上挂着愧疚与担忧,摆了摆手道“不碍事,只是不小心呛着了。太晚了,送大哥儿回去,早些歇息。” “主子先喝口茶润润嗓子,老奴这就去安排,包管大少爷好好的回去逐风院里。” 邓嬷嬷应下,去安排健妇家丁护送老大回去。 没过多久,老四从浴池里出来,春杏春桃两人跟在她后面,一人替她烘着头发、一人蹲下替她涂上保护皮肤的香脂。 老四哪里经过这种场面? 平日里,都是和男孩子厮混的她,隐约知道保护自己,从来没有被人这么亲密的接触过。 屋子里除了杏桃两人,还有谷雨在旁边教导。 她们是直接从华沐堂的二等丫鬟里优选提拔到老四身边,才成了一等丫鬟,不像寒露如今还跟在邓嬷嬷身边精心教导着,杏桃甚至连贴身伺候的活都并没有做过。 秦瑶光便让谷雨在旁边看着,边做边学。 该怎么把香脂在手心里先捂热使其融化,再给四姑娘按摩脚底;又如何提前把香片在熏笼里点了,才能在给主子烘头发时,既有香味又没有烟气。 谷雨手把手的教着,事无巨细。 室内充盈着让人放松的芬芳,身体各处被细致的照顾到,以合适的力度按摩着,舒服得让老四渐渐合上了双眼。 这一天对她来说,可谓大起大落。 从中午百花宴后满心恐慌的被带走,到晚上她在心里做出的大胆猜测,最后竟然被二哥证实,她的精神既亢奋又疲惫。 听见她发出均匀轻缓的呼吸声,谷雨做了个手势,让春桃停止按摩,拿出寝衣替老四穿上,待她长发彻底烘干后,俯身将她抱进碧纱橱里,放进用汤婆子暖好的被窝里。 春分掀了帘子,秦瑶光放轻脚步走了进来,看见含着笑意睡着的老四,心里被满满的幸福充盈着。 原来,被需要也是一种幸福。 照顾人,也能获得成就感。 秦瑶光没有打扰她,低声吩咐了两句,让杏桃晚上收好夜,才回到自己的卧室躺下。 邓嬷嬷替她盖上被子,笑道“主子,这会儿可总算是能放心睡个好觉了吧?老奴瞧着,哥儿姐儿们都是孝顺的孩子,您的福气享不完喽!” 是啊,都是好孩子,让她这个带娃经验为零的单身狗,也能顺利入门。 想到之前她还觉得,这是地狱级难度的育儿剧本呢!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翌日。 还未起身,就听见窗外哗啦啦的雨声。 昨儿的好天气只是昙花一现,雨丝在天地间拉起银幕,沿着屋檐成串滴落,在地上薄薄的积水里溅起一个又一个的小水坑,泛起涟漪。 “大少爷,您慢点,仔细脚下。” 大氅工艺复杂,新赶制出的衣衫里并没有,老大便找了一顶往日使用的旧斗笠出来戴着避雨,旁边的下人替他撑着伞。 雨下得太大,又有风一阵阵把雨水刮到人身上,走到华沐堂时,老大的大半个身子都淋透了。 “怎地来了?” 秦瑶光一见便急了,道“我正要打发人去传话,雨下得太大,免了你今日一早的请安。” 她的关心溢于言表,老大站在原地一愣,憨憨一笑,挠了挠脑袋。 随着他的动作,身上的雨水哗啦啦的往下滴落,眼看着地上那铺着的织金地毯就沤湿了好大一片。 老大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往门外蹦去。 “哎哟我的好少爷,您跑出去这是做什么?”邓嬷嬷刚取了一块大布巾子出来,就看见他跳了出去,埋怨道,“还嫌淋得不够多么?” “我,我……” 老大一阵期期艾艾,低头望着昨日才新上身的青竹色菱纹锦袍被雨打湿了好大一片,连连心疼不已。 春分眼尖,低头就看见了他脚上被浸透了的布靴,一迭声道“大少爷您快进来吧,今儿风大,廊下也都是雨,您这儿浑身都湿透了!” 秦瑶光这才反应过来,他跳出去是怕弄湿了地毯,这会儿又在心疼身上的衣服。 “快进来,”她忙道,“别心疼衣服地毯这些死物了,赶紧伺候着把身上衣服都给换了,端热水来把脚好好泡一下,千万别着了凉。” 这些死物? 老大拎着锦袍,一下子脑子里没转过弯来。 “快进来。”邓嬷嬷拉着他的胳膊,往浴池外面穿衣服的隔间去了。那里常年都备着热水,就是为了像这种时候,主子需要。 老大不愿让雨水滴落在室内,把步子迈得极快,秦瑶光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窜了进去。 秦瑶光失笑,道“去沏一杯姜茶来,待大哥儿换了衣服,给他驱寒。” 老大在隔间里解着湿了的衣衫,却半晌都没有动静,邓嬷嬷正要去看,却被他挥着袖子赶出来。 第54章 迟来的母爱亲情 “大少爷,这是怎么了?”邓嬷嬷止住脚步,疑惑地冲着里面问。 “我我我我……” 老大在里面“我”了半晌,一张脸涨得面红耳赤。 邓嬷嬷不愧是人精,立刻反应过来,道“大少爷别急,老奴就在这儿守着,谁也进不来。” 这是害羞了。 邓嬷嬷给捧着衣物进来的谷雨做了个眼色,接过来就放在外间的雕花鼓凳上,道“大少爷,您先用热水泡着脚,不着急出来。里衣都放在这里,外面的衣服主子已经差人去逐风院里拿了,还得等会儿。” 说完,她就退出了隔间,走到秦瑶光跟前附耳道“大少爷懂事了,又不习惯让妇人丫鬟伺候,害羞了。” 秦瑶光听完一愣,随即乐开了花。 她来了几天,虽说一直在告诉自己要遵循大景朝的规矩,但在细节上,仍是疏忽。 乐够了,她喝了小半杯养胃的丁香茶,道“倒是我疏忽了,逐风院里都是半大小子,白露管着院子,也没有个能近身伺候的。” “咱们府里,有没有伶俐的小厮?” 秦瑶光想着,她把老四接出来养在跟前后,逐风院里就剩四个男孩。 按京城里权贵人家的配置,正经嫡子身边至少四个大丫鬟,庶子通常是两个。她要是配置齐全,那院子里不得八个大丫鬟伺候吗? 除了最年幼的小五,上面三个都是十岁往上的大小伙子,正值青春期的开始。 把丫鬟放到他们身边,岂不是惹事? 不不不,不行。 从原主的记忆中,她知道有很多大户人家的嫡母就是这么做的,故意放那些容貌姣好、心思不正的丫鬟在庶子身边,这样既能把庶子给养废,还能不招话柄。 其实,她自身的利益来说,确实可以把他们都捧着,往养废了的那个方向去。 这样一来,十年后的最大危机也就给解除了。 但秦瑶光做不到,她毕竟有一颗现代人的灵魂,哪怕之前对孩子并不亲近,也不愿就这么毁了几个人的一生。 都是有各有所长的好孩子,在原书中长成反派,实在是被虐待得太凄惨的缘故,不是孩子们本质为恶。 就这么短短几日,她对他们好了,他们也回报了关心。 她想得出神,连邓嬷嬷的回话也没听见。 “殿下,殿下?” 邓嬷嬷轻声唤了她几声,秦瑶光才回过神来,只听得邓嬷嬷小心翼翼道“殿下,咱们府里没有养小公子,外院的小厮跑腿还行,要跟着几个哥儿读书习字,却是不行的。” 她说得相当委婉,用“小公子”来替代“嫡子”,就是怕触碰了秦瑶光的痛处。 没有嫡子,自然也就没有去培养那伺候嫡子的书童。 秦瑶光略微想了想,才明白了邓嬷嬷的用心良苦。 哪怕她的确是不在乎,但在大景朝的时代背景下,她这个大婚当日驸马爷就奔赴战场的长公主,最大的标签就是“闺中怨妇”。 “行,那就去外面采买一批伶俐听话的进来,挑好了给逐风院里送去。” 有小厮前后脚的跟着,就能免了今日老大换衣服的这等尴尬。 老大已年满十三,这个在现代刚上初中的年纪,在大景朝里却是可以相看亲事了。她这里满院子的丫鬟,都不能伺候他。 邓嬷嬷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秦瑶光问“嬷嬷可是有话想说?” “老奴本想说,可以从内外管事的家里挑那些聪慧懂事的小子,能知根知底。又想着,殿下恐怕是不愿意用府里的人。” “嬷嬷说的是。” 秦瑶光放下茶杯,道“往日我不待见逐风院,是尽都知道的事。就怕他们阳奉阴违,让几个哥儿不痛快。” 她这么找了个借口,其实是公主府里外来势力太多,她根本不放心。 还不如从外面买,没有根基,一张白纸更好调教。 定下来这事,春桃伺候着老四从碧纱橱里出来。 昨晚用羊奶泡了澡,又睡饱了觉,经过精心的梳妆打扮,老四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唇红齿白的一张精致小脸蛋上,是一双如杏仁般的清澈大眼,大红的妆花罗白蝶裙上压着一块通透的白玉佩,更衬得她皮肤白皙,活脱脱一个小美人。 “昨儿睡好了吗?快来母亲这儿,让我好好瞧瞧。” 秦瑶光笑着冲她招招手,老四先见了礼,才快步走到她跟前,往绣墩上坐了,仰着脸叫道“母亲。” “哎,真乖。” 秦瑶光应了,才慢半拍的在心里吐槽我这单身狗答应得这么利落,是了为什么?这才是真正的无痛当妈。 她抚了抚老四的头发,对邓嬷嬷说“四姐儿这头发还得好好养着,下回进了宫你提醒着我,我去找太后讨点养头发的方子去。” 老四营养不良,发质实在太差了,现在梳顺后仍旧干枯没有光泽。 她的皮肤也很差,虽然白皙、虽然被兄弟们护着没有明显伤痕,脸上手上的皮肤却都很粗糙。 是个小美人,却是个不能近看的小美人。 幸好她的五官底子摆在那里,要不然根本撑不起锦绣华服。 老四依偎在秦瑶光的怀里,听着她替细细自己打算,不知不觉间湿了眼眶。从记事起,她从来没有享受过来自母亲的温柔关爱。 听出她的呼吸声不对,秦瑶光低头看了一眼,用大拇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柔声问道“怎么了?” “母亲……” 老四哽咽着叫了一声,这些年的委屈全都泛上心头,收紧双臂把秦瑶光搂得更紧了些。 “不哭不哭,啊?” 秦瑶光大概知道她是为什么哭,接过谷雨递过来的浅杏色细绢帕,仔细替她拭去眼泪,道“往后啊,你就我的乖乖女儿,要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然后挑一个如意郎君给嫁了,可好?” 老四听她说到最后,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羞红了脸不敢抬头。 说了一会儿话,腿脚快的健妇已经去逐风院把老大的衣服给取来穿好,老大这才重新走出来跟她见礼。 刚摆上饭,一个穿着蓑衣的小丫鬟到了廊下求见,春分出去问了,脸色古怪的进来道“殿下,春棠苑那边来说,周太太病了,今儿恐是开不了课。” 第55章 北戎大捷 闻言,秦瑶光嗤笑一声,道“什么病了,分明是瞧着雨大不愿出门,这才第一天就给我拿乔。多去几个人,把周太太从春棠苑里给请出来,本宫倒要看看,她生了什么病!” 她的态度分明,春分应了,带着人戴着雨具往春棠苑里去了。 邓嬷嬷道“秋日里下雨是多常见的事儿!大哥儿都能来请安,偏偏她去不了逐风院,都是往日里太惯着了。” 老大和老四听在耳朵里,没有说话。 他们现在都知道这位周太太是什么人,对她原本也没有抱什么期望。 谷雨带着手提食盒的小丫鬟们进来,秦瑶光搂了搂老四,笑道“别提那些扫兴的人,我们先用早膳。” 老四是第一次陪秦瑶光吃饭,刚开始还有些拘束,后来慢慢就好些,只望着她吃东西的高贵仪态有些愣神。 “怎么了,吃饭的时候一直走神?” 一顿饭吃完,秦瑶光才问老四。 “孩儿想着嬷嬷的教导,才知道母亲原来吃饭这么好看。”老四微红着脸说。 她白长了十岁,以前竟然没发现。 秦瑶光笑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你们已经懂得了生活的艰难,从今儿开始,读书习字,不可让我失望。” 窗外的雨连绵不绝,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老大把老四的斗篷带子系好抱在怀里,邓嬷嬷拿出两把丝帛雨伞,谷雨把防雨的油布斗篷替老大披上,其余下人皆穿上蓑衣戴上斗笠,一行人往逐风院而去。 秦瑶光召来霜降,让曾祥进把外院的账本拿进来,开始核对公主府开府以来的账目。 关于宁国公府的那五十两银子,她始终心存疑惑。 “殿下您看,这几个地方都有问题。” 霜降指着其中几笔开支道“这里写着宫中赏下来的红罗炭没烧完,就拿出去卖了。但这里,又采买了银霜炭进来。” 红罗炭和银霜炭之间的价格,足足差了三四倍,且供应有限。 这么一进一出,就是差价。 公主府里,宫里赏的、庄子里的收益、还有皇庄店铺等等,都是先入了外院公中的账和库房,再分到内院,只有直接赏给长公主的东西除外,是直接入她直接的私房。 内外院分开,是按京里一贯大户人家的做法。 驸马虽然不在京中,会定时遣人送回一半他的俸禄,以及年节时押送回府的各色礼品,这些都记入公中。 原主却从来没有管过外院的事,任由王管事把持着。 眼下看来,不是小事。 王管事的背后如果没有靠山,哪里敢这么放肆,在外院明里暗里的敛财。 只粗略一查,就查到红罗炭的猫腻,可想而知这十年下来,王管事手里积累了多么大一笔财富! 可是,她派人去抄了王管事的家,确实有值钱的东西,但和他贪墨的这些东西比,只是九牛一毛。 秦瑶光揉着眉心,她都有些后悔把王管事给仓促流放了。 这个人,应该留下来细细审问。 罢了,她现在能用的人手只有院子里几个,想去查王管事背后牵扯的事,心有余而力不足。 且先放下。 根据剧情推测,驸马燕长青就快回京了。 不论他对原主是怎样的观感,夫妻两人总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要能说动燕长青,她就有人手可用。 雨水淅淅沥沥,她听见远处传来一阵热闹的喧嚣声。 能让公主府这样深宅大院也能听见,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去个人看看。”秦瑶光吩咐。 京城的青石板路上,雨花飞溅。 原本因为避雨而空荡荡的大街上,此时因为一骑快马而彻底热闹起来。 “北戎大捷!” “北戎大捷!” “月氏国降了!” 报大捷的快马士卒背后插着五色彩旗,随着骏马奔腾而在雨水中舒展开来,直奔皇宫而去。 沿途的百姓都被惊动,不少人从两侧店铺中涌出,望着快马的方向,面带喜色。 几乎是顷刻之间,消息传遍京城,无数奴仆从各大世家里散出,如蚂蚁一般在京城各处出入,打听交换着更多消息。 京城的百姓,比其他地方的人更多了政治的敏锐度。 自当年燕家满门忠烈殉国、驸马燕长青率军奔赴边关以来,十年了,北戎就像悬在压住大景朝之上的一把利剑,压得大景朝君臣百姓都喘不过气来。 十年了,终于听到大捷的消息。 北戎大捷,将会带来的巨大影响,但究竟会怎样,现在还没有一个人说得清楚。 秦瑶光派出去打听的人,很快就来回信。 跟他一起回来的,是曾祥进。 这位新晋的外院大管事非常知道他权力的源头,恭恭敬敬的回话“殿下,八百里加急来报,北戎大捷。驸马爷领了五千精兵奔袭北戎王帐,生擒北戎大可汗,不日将押解回京。” 事关驸马爷,他把消息打听得更详细些。 秦瑶光听得笑了,道“呼延进说他不日回京,没说他还赢了一场大胜仗。” 言下之意,燕长青多有欺瞒。 满屋子的人全都不敢说话,秦瑶光问“还有什么消息,一并禀来。” “月氏国投降,献上阿勒泰公主珠宝,跟随驸马爷献俘队伍一起进京。”曾祥进垂首回禀,用尽量简短的语言描述。 但是,月氏国阿勒泰公主的美名天下皆知,她和燕长青同行,哪怕有多么正当的理由,听起来也是一段香艳无比的故事。 邓嬷嬷担忧地看了一眼秦瑶光,见她没有反应,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秦瑶光垂眸,回想着剧情的关键点。 她想了想,吩咐曾祥进“替我递个牌子进宫。此外,遣人去一趟安国公府。” 身为燕长青之妻和长公主双重身份,这个时候,是她和安国公府进一步结盟的最好时期。 赏了曾祥进,秦瑶光看着窗外的雨幕,对邓嬷嬷道“准备入宫仪仗。” 北戎大捷的消息一传出,京城里暗流涌动。 乐阳长公主的仪仗出现在御道上,引得不少人纷纷围观。 第56章 飞鸟尽良弓藏 长公主的仪仗到了皇宫门口,秦瑶光扶着邓嬷嬷的手下了车。 一名安国公府候在此处的下人迎上来,见礼后低声道“国公夫人向长公主殿下请安。”说完,她呈上一张精致华美的烫金请帖。 秦瑶光扫了一眼,示意邓嬷嬷收下。 有圣宠不衰的静妃在,安国公府隐隐成为勋贵之首,他们的家宴就成了权贵人家的风向标。 这张请帖,是秦瑶光重回京城交际圈的敲门砖。 进了宫,在不停歇的雨势中,秦瑶光直奔禧宁宫。 “下这么大雨,着什么急?” 皇太后嗔了她一眼,忙让左右捧了热巾子上来,替她拭去头发和裙摆上的水珠。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听见驸马就沉不住气?”皇太后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这么多年,也没个长进。” “谁说的?” 秦瑶光收拾了自己,往她跟前一坐,道“母后可是冤枉儿臣了。北戎大捷是喜事,儿臣是来向母后和皇帝道喜的!” 皇太后摆明了半个字不信,道“皇帝正在前殿和群臣议事。你要是想见,哀家就让人去请皇帝来禧宁宫用午膳。” 她仍然只当秦瑶光来打听燕长青的消息,不过,仍愿意惯着她。 秦瑶光如何不知,可昔日印象并非一朝一夕可改,她能达到目的就行。 皇宫寂寞,禧宁宫里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不少。 皇太后让人拿了一副叶子牌出来,又让邓嬷嬷和侍女凑齐人数,坐在暖炕前听雨喝茶,慢悠悠地打着牌。 “母后好雅兴呢!” 午时未到,谢皇后却比皇帝先出现在禧宁宫里,给皇太后请安。 秦瑶光和她相互见了礼,邓嬷嬷起身给她让了一个位置。 谢皇后接过她手里的牌一看,就笑了起来,道“这么好的牌,这却是送了我好大一个福气。” “那可不一定,”秦瑶光笑道,“母后今儿已是赢了不少,把我带进宫的金叶子都赢光了,还欠下不少呢!” 皇太后笑得极为开怀,就连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不少。 不论是谁,赢钱总是极为开心的事。 哪怕这三位是大景朝最尊贵的三个女人,也不例外。 哦不,唯一的例外,便是穿书而来的秦瑶光,而不是原主。 大景朝的叶子牌,秦瑶光根据脑子里的记忆很快上手,跟她在现代玩的麻将很类似,是宫中女人闲得无聊时,不知从何时兴起的一种游戏。 贵人们用来打发时间,宫女太监用这个来赌博,竟是无一人不会。 然而,要论起打“业务麻将”来,谁又能比秦瑶光更精通。 想当年,她凭借这一手能力,连续三年夺得销售冠军,才成功引起了高层的重视,递给她继续往上爬的台阶。 谢皇后没到时,为了哄皇太后高兴,秦瑶光把输赢比例控制在“小赢大输”,让皇太后心情舒畅。 至于谢皇后,她就没必要跟她客气。 在谢皇后还不是皇后之前,她就是乐阳长公主了,那时待字闺中的谢家姑娘,见到她也要规规矩矩见礼请安。 秦瑶光在心里算着牌,先借势大输了一把,让谢皇后和皇太后两人都高兴高兴。 接下来,谢皇后便不停的输给她。 眼看着一国之母的嘴角都有些僵了,秦瑶光仍然没有收手的意思,喝了一口茶打趣道“今儿母后的手气最好,幸好我还赢了皇后娘娘的,要不然连裙子都得抵在了禧宁宫。” “长公主说笑了,太后娘娘怎么忍心让你抵债。”谢皇后维持着风度道。 “皇上驾到——” 禧宁宫门口响起内侍的通传声,几个女人便放下手里的叶子牌,纷纷起身。 人逢喜事精神爽,皇帝也不例外。 北戎大捷这个好消息,让他整个人越发俊逸出尘,令谢皇后呆了一瞬,才垂眸见礼。 皇帝命谢皇后和秦瑶光起身,大踏步走到皇太后跟前,扶着她到中间的椅子上坐下,才笑着对秦瑶光道“皇姐你的驸马真不错!朕正纳闷呢,他怎么好端端的派一名家将回京,说不日就要进京。原来,是打了胜仗!” “皇上圣明、文治武功,此乃大景之福。” 秦瑶光把功劳归到皇帝身上,走到大殿中间盈盈下拜,道“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谢皇后见状,跟在秦瑶光身后恭贺。 皇帝越发开怀。 在前殿议事时,在场都是股肱老臣,他还要端着皇帝的架子,听他们说战报,分析天下大势,以及月氏国来降后的等等事宜。 朝政大事都是大司徒说了算,他坐在那里难免无趣,原本满心的高兴,到后来慢慢也都散了。 没想到来了后宫,能得到这等褒扬赞美,他才寻回了自信。 皇帝走下座位,亲自将秦瑶光搀起,紧接着又把谢皇后虚扶而起。 “皇姐你这话说的,是驸马打了胜仗,跟朕有什么关系。” 他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快夸我啊继续夸不要停夸夸我到底哪里厉害”。 秦瑶光瞥了一眼谢皇后,也只有对皇帝充满爱慕之情的她,才会看不见皇帝这么明显的表情了。 正所谓,一叶障目。 “皇帝切勿自谦,”秦瑶光道,“驸马是皇家的驸马,又是皇帝亲封的镇国大将军。是皇上知人善任,举国一心,才会有今天的捷报。” 一番话,夸得皇帝眉开眼笑,“皇姐说的极是。” 明明就是他的功劳嘛! 皇帝被她夸得找不着北,只觉得眼前的皇姐怎么看怎么顺眼,不像往日那般,说不了几句话就气人的紧。 想了想,皇帝道“皇姐放心,这会驸马回来,朕一定让他留在京里陪着皇姐。” 他张口就来,除了秦瑶光,皇太后和谢皇后听了这句话,都各有思量。 要不是她们知道皇帝的秉性,还以为他是在借机敲打长公主,要让驸马见好就收,趁机收了燕长青的兵权呢! 所谓帝王之术,不就是飞鸟尽良弓藏吗? 不过,谢皇后在心里多想了几步。 皇帝虽然没有那个意思,但如果她的父亲想要更进一步,未必不是一个大好良机。 第57章 束修? 秦瑶光面上不显,就好像丝毫没有听出这一层意思,笑着给皇帝行了个福礼,道“皇上,臣正等着您这句话呢!” 皇帝大袖一甩,道“皇姐只管放心,这点小事朕还是能做主的。等驸马回来就跟他说说,让他留在京城,万不可再让皇姐独守空房。” “如此,先谢过皇上。”秦瑶光道谢。 谢皇后心中有了思量,笑道“驸马立下大功,臣妾要替皇姐,先请皇上的赏。” 秦瑶光心道我丈夫立功,你来请我弟弟赏赐?白白卖了一个人情,好大的脸呢?这个谢皇后是真的不行,比她那个大司徒父亲差远了。 皇太后缓声道“不急。既然是论功行赏,就不该从皇帝的私库里出。” 她拦下此事,淡淡瞥了谢皇后一眼。 谢皇后立刻以袖掩口,抿了一口茶水,不敢再说。 用完午膳,雨势稍缓,一行人簇拥着秦瑶光朝着宫门处而去。 秦瑶光进宫,伺候她的人手足足有十余人之多,除了贴身的邓嬷嬷和谷雨,还有好几名二等侍女。有长公主的名头,在宫中行走无碍。 到了门口,谷雨便等在此处,对秦瑶光见了礼,上了回公主府的马车。 马车里,谷雨回禀“殿下,奴婢把国公夫人的请柬给静妃娘娘看了,娘娘说她知道了。” 秦瑶光点点头,没有多说,闭目小憩。 如此一来,秦瑶光和安国公府的结盟,也就达成了。 公主府,逐风院内。 肖氏想要离开,对拦着院门的白露道“我要回去午休。” 她眼里全是不满。 什么破破烂烂的地方,上课的厢房内还在漏雨,底下拿个木桶接着,不停的水滴声吵得要死。 饭菜也很普通,那几个小的还吃得挺香。 “周太太,殿下吩咐了,您从今日起吃住都在逐风院内,直到完成少爷小姐们的课业。”白露道。 这是秦瑶光进宫前下的指示。 肖氏并不是一个安分的人,看见下雨都能托病,指望她尽心尽力上课,难如登天。 既然如此,那就定个考核目标。 不限制时间,完成才能离开,着急的人就变成了肖氏。 果然,肖氏一听就急了,道“什么意思?我是你们公主府上的客人,不是犯人!殿下让我来给几个孩子启蒙都没给束修呢,我想去哪里还要被你一个奴婢管着?!” 白露也不多言,只带着人守着院门,不允她离开。 肖氏今儿是被强行押来,身边的人一个没有,顿时只觉势单力孤,掩面泣声叫了起来“好啊,你们就是仗势欺人,欺负我一个寡妇没人撑腰!我要去太傅府上,好好分说不可。” “周太太,您要完成殿下交代的差事才能离开逐风院。” 不论她怎么撒泼哭叫,白露就只是这一句话。 几名健妇往院门口一站,肖氏想要硬闯,却被拦了回来,手中撑着的伞掉落在地,立刻被突然变大的雨势浇了个通透。 碎发被雨淋得紧紧贴在她脸上,银红缎面夹袄吸了水,变得又湿又重。 秋雨沿着她的脖子灌进去,整个人都凉透了,肖氏环抱住自己狠狠地打了一个寒战。 白露这才捡起那柄油纸伞替她遮在头顶,道“周太太仔细些着,雨水寒凉,别伤了身子。” 话音刚落,肖氏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也顾不上其他了,举步就要往回走。 不管怎么说,她得先把这身湿衣服给换下来再说。 “慢着。” 秦瑶光被人簇拥着出现在院门口,目光在瑟瑟发抖的肖氏上转了一圈,看着白露问“怎么回事?周太太是来授课的,你们伺候得这等不精心?” 肖氏一听,便以为秦瑶光是替她撑腰的,连忙告状“臣妇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您瞧,臣妇不过是要回春棠苑午休,这个刁奴竟然不肯,还说是殿下您吩咐的。” 秦瑶光淡淡的“唔”了一声,道“是本宫说的没错。” 她垂眸看着肖氏,道“逐风院里风水好,养人,这都是你跟本宫说过的话。怎么,你这么不愿意留在逐风院,是有什么原因吗?” 听她这么说,肖氏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那的确是她说过的话,没想到有一天把自己给绕了进去。 她转了转眼珠子,陪笑道“殿下,逐风院风水再好,臣妇还有女儿在春棠苑呢,不放心她一个人。” “怎么是一个人呢?” 秦瑶光道“周姑娘要抄经书,就连本宫的人都陪在她身边轮流伺候,难道你还觉得不够,要本宫亲自去替她研墨不成?!”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疾言厉色。 肖氏人都吓傻了。 条件反射地“噗通”一声跪在雨水里,磕头道“殿下恕罪,臣妇万万不敢有这个意思!” “不是就好。” 秦瑶光慢声道“你起来吧。大雨天的别跪着了,回房去把湿衣服换了,别着了凉,回头过了病气给哥儿姐儿们。” 什么? 肖氏茫然的抬头看着她。 难道她不比那几个野种强?什么叫别过了病气给哥儿姐儿们? 其中待遇的落差实在太大,大到她不敢相信,甚至都忘记起身。 秦瑶光对白露使了一个眼色,白露上前把她搀起,秦瑶光问“周太太,本宫待会就差人把你的东西都搬过来,你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出来,本宫都满足你。” 要求? 她的要求就是离开逐风院! 只是,肖氏还没来得及开口,白露便道“回禀殿下,周太太提过她没有束修。” “束修?” 秦瑶光想了想,垂眸看着肖氏,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肖氏眼下虽然又湿又冷,见此眼里也生出几分光亮来。 要知道,长公主出手一向阔绰,她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也能够普通人家生活好几年。 五个孩子的束修,少了她给不出手吧? 心里这么想着,肖氏心头越来越火热,仿佛连寒冷都察觉不到了,一脸期盼的望着秦瑶光。 秦瑶光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道“不错,却是本宫想漏了。” 第58章 奈何作死 肖氏眼睛一亮,心道如果束修给的高,她也不是不可以。 不料秦瑶光转头对邓嬷嬷道“嬷嬷,您去打听打听,外面那些私塾坐馆的先生,是怎么收束修的,然后好好给周太太算束修。” “另外,”她看着肖氏道,“再去把曾管事叫来,周太太带着女儿在我们府里这么些年,吃穿用度的账目都好好算一算。还有那些从宫中赏下的东西,都登记造册给收回来。” 邓嬷嬷忙应了,道“殿下说得是。既然要算账,那还是两清些好,省得落到有心人眼里,惹人闲话。” “什……什么?” 肖氏舌头打结,她不过是想要一份应得的束修罢了,怎么就会成了要跟她算账? 她带着女儿住在公主府里,从第二年开始,吃的用的都是一等一的好,还领着两份月钱,攒下不少私房。 要真跟她算账,她拿什么来还? 就那点随行就市的束修吗? “不,不用了。” 肖氏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她冷得牙齿打颤,勉强道“殿下太客气了,臣妇都是玩笑话,没想到却被白露姑娘给当真了。都是一家人,臣妇横竖闲来无事,哪里会收什么束修呢?不用了,真不用了。” “一家人,你跟本宫什么时候是一家人了。” 秦瑶光毫不客气道“本宫好心收留你,是看在你和驸马爷那点淡薄的渊源上,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一家人?” “看在过往情面的份上,你们吃的用的就不与你计较了,和束修两厢抵消。但春棠苑里宫中的东西不能再给你们留着,省得到时惹出什么事来。” 她一锤定音,肖氏心头暗暗叫苦,可不敢再多说什么。 好不容易才不让她出这些年花费的银钱了,那些东西没了就没了吧! 玄黑色滚金边的华盖大伞之下,雨水成珠串似的不断滴落。 秦瑶光透过雨帘把肖氏的神情尽收眼底,道“带路,本宫去瞧瞧哥儿姐儿们学的怎样。” 肖氏身上湿透了,又站了这么久,越发止不住的打起寒颤来。 这几年在公主府上锦衣玉食的养着,她这副身体娇贵的很,何时吃过这种苦头。 来宝在雨里跑得飞快,前去通传。 五个孩子还在书案后习字,没歇午觉,听见来宝说长公主到了,便立刻起身恭迎。 秦瑶光缓步入内,目光在那个接雨水的木桶上停留片刻,让五个孩子起了身,笑道“今儿上午本宫不在,学的可好?” 老五看了跟在后面的肖氏一眼,低头看着地上没有说话。 “回禀母亲,儿子听不懂。”老大性格最直爽,上前一步道。 秦瑶光便回头看着正冷得瑟瑟发抖的肖氏。 “殿下,臣妇尽心尽力教授了的,”肖氏叫苦道,“是大少爷不够认真。” 老三嗤笑一声,讥诮道“什么叫大哥不认真?我也听不懂。” “把课本给本宫。” 秦瑶光朝着老三伸出手,老三有些不耐烦,仍然回身从书案上拿起一本书,双手呈上。 是一本《增广贤文》。 秦瑶光笑了,拿着书质问肖氏“第一天上课,教《增广贤文》?” 连字都还不认识,就开始教谚语佳句、世态人情? 可见,肖氏就没认真想要教会几个孩子习字。 换个老师容易,但秦瑶光不想这么轻轻放过肖氏。 原想着,她要是在识趣的,往后安分些,公主府里也未尝容不下她。 奈何作死。 秦瑶光拿着书,重重往书案上一拍,发出“砰!”的一声响,把肖氏吓得浑身一抖。 她看着肖氏缓声道“本宫就把话撂在这里,十天后,哥儿姐儿们要是还学不完《三字经》,你就收拾收拾,爱上哪儿去哪儿!” 被当着五个孩子的面训斥,肖氏脸色惨白,无意识地搅着手帕,呐呐不敢言。 邓嬷嬷见状,请示了秦瑶光道“周太太淋了雨,来人,伺候她回屋。” 秦瑶光懒得理会她,转身对着五个孩子和颜悦色道“等天晴了,母亲就命他们来补瓦。只是逐风院要修缮起来需要花费一些时日,不如,单独收拾一个院子先让你们搬过去住着?” 老大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老二,老二抿了抿唇道“劳母亲挂心,逐风院里住了这么久,孩儿们也都习惯了。” 院子再破,也是他们住惯的地方,一砖一瓦都清楚无比。 要是换个地方,还多些变数。 一动不如一静。 再说了,那么艰难都熬过来了,不过是慢慢修缮而已,没有关系。 “行。” 秦瑶光爽快的答应下来,道“学习要紧,身体也要紧。不要累着了,读书习字待周太太上了新课不迟。” 上来就让他们学《增广贤文》,只是刻意为难。 五小立刻应下。 她临走时,却是注意到老二书案上放着的纸张并非空白,而是写了满满好几张纸。 看来,这种程度对老二来说,并不困难。 接下来几天,因为北戎大捷、驸马即将回京献俘的消息,一向冷清的公主府热闹了不少,各家都有拜帖送来。 秦瑶光却没再出府,只打发人给呼延进送去一封书信托他寄给驸马,其他时间都在府里处理内务,和潜心画那副《八仙贺寿图》。 连着下了两天的大雨停了,命工匠抓紧时间修补逐风院。 采买了一批瞧着伶俐小厮进府,让老二自己带着孩子们去挑了,每个男孩身边都有两个年纪相似的小厮伺候着。 老大只挑了一个,另一个就把来宝给提拔起来。 此外,绣房里给少爷小姐们做的大氅、斗篷,还有里里外外的衣物靴子棉被等过冬的一应物事全都做好,秦瑶光让她们给老四也做了文胸内裤,保护好快要发育的姑娘。 谷雨是个针线好的,每天都伺候着秦瑶光,便自己也学着做了新式内衣。 见她穿得好,在秦瑶光所不知道的时候,她所发明的文胸内裤,在公主府里悄然流行开来。 女人的贴身衣物,自然不便多说什么,只是那穿过的,都说一个“好”字,自己悄悄多做了来替换。 日子按部就班的走着,很快就到了安国公府宴请的那一天。 第59章 复仇第一步 安国公府门口,停着好几辆香车宝马,都是前来赴宴的勋贵之家。 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乐阳长公主的仪仗,华美隆重,彰显着身份的不同寻常。 为了这次宴会,安国公夫人特意准备了一间暖阁,还找钦天监看了日子。 碧空如洗,秋高气爽。 风里带来丝丝初冬的寒意,却丝毫不妨碍暖阁里温暖如春,清香袅袅。 秦瑶光到的时候,众女眷都就坐了,三三两两的散落在阁内,跟交好的人说着话。 “乐阳长公主到——” 众人纷纷起身见礼。 “平身。” 秦瑶光双手虚扶,目光缓缓扫过场内,走到安国公夫人身边,笑道“叨扰了。” 她穿书之后,头一回在京城的权贵圈中亮相,梳着高髻衣着华贵,裙摆上缀着的明珠晃得人眼花,将长公主的身份拿捏了十足,艳光四射。 不论往日这些人怎么看她,从今儿起,谁要是轻慢于她,她必不会忍让了去! 安国公夫人和她年纪差不多,是一名保养得宜略显丰腴的贵妇,当即笑道“长公主肯赏脸,臣妇这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她轻轻鼓掌,道“上菜。” 流水般的菜肴端了上来,秋蟹旁边摆着桂花酒,薄薄的红柿切成了片,摆在白色瓷盘上越发可喜。 一名贵妇笑着对安国公夫人道“我就知道,你这儿才有这样的好东西。秋蟹都买不到了,难为你这儿还有。” 安国公夫人笑道“要招待贵客,只是家常小菜怎么够?没有诚意怎好请长公主殿下。” 言语之间,她把秦瑶光捧得高高的。 在场的都是人精,立刻就明白了安国公府上要和公主府交好的意思,心里各有思量。 是啊,此一时彼一时,顶多月余,驸马就要回京了! 到了那时,公主府就成了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地,提前打好关系,比什么都重要。 不止是对秦瑶光,对伯远侯夫人也多有恭维。 伯远候在勋贵里算不得什么,但谁让她是燕长青的姨母呢? 只是,伯远侯夫人在公主府里想替肖氏母女撑腰,被秦瑶光敲打了一番之后,对秦瑶光便多有忌惮。 除了她刚进来时见了礼,便坐得远远的。 安国公夫人本就是个长袖善舞的,在她的安排下,七八名京中贵妇带着家中女儿依次落座于宴席中,场面十分热闹。 哪怕是勋贵人家,女眷出门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踏青、礼佛,是欢乐的时候。 而日常,就靠门第相等人家的各色宴会,来维持着礼仪往来,借机给家里快要长成的儿子女儿相看人家。 宴席吃到一半,安国公夫人的长媳郑氏身边匆匆走来一名侍女,低声对她禀报着什么。 郑氏出身荣国公府,嫡亲的大姐便是在宫中的郑贵妃,从出生起就接受世家贵女的教养。 然而,她听见侍女所言,差点没稳住。 秦瑶光看在眼里,慢条斯理的品了一口桂花酒,知道她等的事情终于来了。 前来赴宴,她一为重新在京中交际圈里亮相,二为亲眼见证此时此刻——燕长青复仇的第一步。 看上去只不过是一件小事,却影响深远。 郑氏找了个借口离开,安国公夫人脸上的笑眼看也有些挂不住。 没多久,就听见外面接连好几声惊叫传来。 这么一来,事情就再也瞒不住。 只不过在座各位看在安国公夫人的面子上,谁也没有多问。都是来做客的人,过问别人府里内宅之事,不是本分。 然而,一阵狂笑声传来,一名二十多岁的贵族公子突然闯了进来。 他头戴一顶金镶玉发冠,衣襟大大敞开着,右手里拿着一根金孔雀步摇,一看就是女子之物。 暖阁内都是女眷,还有好些都是闺中少女。 惊变之下,纷纷起身往远离他的地方而去,一时间尖叫轻呼声不绝于耳。 带她们前来赴宴的贵妇们脸上有了愠怒之色,护着自家姑娘,怒视着忽然闯入的人。 因是世交,这位公子她们都是认得的,正是安国公府上的二爷——蒋观。 秦瑶光冷眼瞧着,蒋观双目通红,脸上露出痴醉的神情,显然意识很不清醒。 他把那根步摇举得高高的,脚步踉跄着往贵女中间冲去,口中喃喃自语“灿意、灿意,你别躲着我呀,你在哪儿?” 蒋观口齿不清,甚至在唇边流下一些涎水来。 但比这涎水更让一众贵妇吃惊的,是他口中反复说着的那个名字——灿意。 蒋观去年成婚,迎娶了江南名门望族朱氏女子。 虽然只是旁支嫡女,但朱氏愿意把族中女子嫁入安国公府,就代表了一种态度,当时传为一时佳话。 而此刻他口中的“灿意”,正是朱氏送进京来,在女学里读书的嫡女朱灿意,身份尊贵,才德无双,是不少贵女争相结交的对象。 这是怎么回事? 蒋观对小姨子下手了? 还是说,两人之间早有苟且? 贵妇们一边在心里暗叫倒霉,一边拉着自家姑娘的手,躲避着蒋观。 内宅阴私之事,大户人家里总是能遇到,可这跟她们有何干系,她们根本就不想知道! 安国公夫人涨红了脸,怒斥道“都是干什么吃的?!观哥儿吃醉了酒,伺候的人呢?” 太丢脸了!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丢过人,偏偏那个还是她的亲生儿子! 这时,郑氏才带着人从后面匆匆赶到。 她接到消息的时候,说二爷在外院闹事,怎地这会儿就跑到暖阁来了? 因里面都是女眷,家丁不便入内,丫鬟婆子根本拦不住一个神志不清的年轻男人,更何况蒋观还是安国公府的正经主子,谁也不想伤到了他。 秦瑶光对邓嬷嬷使了个眼色,邓嬷嬷往前迈了几步,挡在蒋观跟前,握住他那只拿着金孔雀步摇的手往下一扭。 吃痛之下,步摇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蒋观也顾不上别的,只低头看着那只步摇,蹲下身体正要去捡起。 邓嬷嬷眼疾手快地抢了过来,转身就出了暖阁。 “灿意,灿意!” 他大声叫着,被邓嬷嬷引出了暖阁。 第60章 重获自由 留下满屋子人,面面相觑。 安国公夫人一脸尴尬之色,她没想到,原是最普通不过的一次宴饮,竟然闹出这等家风败坏之事。 而且,这件事,别人看来只是丑闻。 她却知道,办砸了。 朱灿意作为江南朱家精心培养的嫡长女,依附于安国公府在京中进学,根本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她的目标,是待谢皇后膝下大公主及笄后,成为她的宫中伴读。 从而达到接近四皇子的目的,剑指皇后。 而朱家,也不仅仅只是朱家。 世家之家常常使用联姻手段,来让家族枝繁叶茂,同气连枝。 朱家最有名的一个姻亲,便是汝阳王。 当年,先帝驾崩,大司徒和汝阳王联手架空朝堂,大司徒扶了皇帝登基,汝阳王远赴封地。 也不知道大司徒和汝阳王谈了什么交易,总之,汝阳王在封地混得风生水起,手握盐铁两项,活得相当滋润。 朱灿意入京,背后定然有汝阳王的意思。 按说,安国公妹妹在宫里好好的做着静妃,没必要再去巴结谢皇后一脉。 但静妃入宫多年,膝下只有一个五公主。 宫中现有的几个皇子,怎么看都是谢皇后嫡出的四皇子最有希望立为太子。 其余的,大皇子是皇帝登基前的苏婕妤所生,母族无权无势。郑贵妃亲生的二皇子长到九岁夭折,最小的六皇子更不可能,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头上。 安国公想要帮助汝阳王把朱灿意送入宫,将来成为太子妃,也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家族越大,越要早做打算。 尤其是在夺嫡一事上,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可是,谁会料到会突然出事?! 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 哪怕朱灿意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蒋观的表现已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朱灿意在京城里养出来的名声,毁于一旦。 无论是朱家,还是安国公府,都不可能再把她送进宫里做大公主的陪读。 安国公夫人只觉头痛,根本没有心思再去招待众人,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这件蹊跷的事。 秦瑶光道“本宫谢过国公夫人的款待,不如,我们先走一步?” 有她带头,众人纷纷如释重负,先后告辞。 安国公夫人将她们送到门口,秦瑶光落后几步,握着她的手道“夫人辛苦,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只管差人来公主府。本宫虽然没有什么本事,和夫人说几句话排遣排遣总是可以的。” “殿下有心了。” 安国公夫人用手绢沾了沾眼角,戚戚然道“家门不幸,让长公主殿下看笑话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还望夫人多保重,勿让宫里的静妃娘娘操心。” 秦瑶光点了她一句,便放开她的手,转身上了马车。 安国公夫人在原地怔忡了片刻,咀嚼着秦瑶光最后那一句话,心里豁然开朗是啊,没必要如此伤怀。 名声坏了的人是朱灿意,并不是她府上的姑娘。 至于蒋观,他是有妻子的人,顶多就说喝醉酒失了神智。 这个世道对男人总是很宽容的,桃色绯闻而已,并不伤筋动骨。而且,安国公府上的世子不是他,是他大哥。 放纵一点,落个风流名声,又不会伤筋动骨。 想攀谢皇后的路子,不一定非要通过朱家姑娘。 再说了,不管怎么差,宫里还有静妃娘娘在呢,她慌什么? 这么想着,安国公夫人的心慢慢安定下来,扶着丫鬟的手往里面走去,去收拾蒋观留下的烂摊子,还要去找到朱灿意,好好安抚。 哪怕是不能做太子妃的朱灿意,也是朱家嫡女,背后站着汝阳王,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朱灿意名声被毁这件事,放在整座京城来看,就像一滴水落入池塘,惊起点点涟漪,再徐徐消散。 很快,就在参宴人们的刻意遗忘下,仿佛从未发生过。 事情传到谢皇后耳朵里,她摘下发髻上的一只金凤嵌红宝石步摇,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出了会儿神。 可惜了。 朱灿意那孩子,刚入京时她就见过,是个懂得看眼色的,对她极为尊重。 更合她心意的是,朱灿意以才德见长,不是以色事人的,这样的世家女,才能配得上她的皇儿。 又有汝阳王在背后做支撑,如果四皇子能娶了朱灿意,再加上父亲这位大司徒的支持,太子之位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谁还能同他的皇儿相争? 偏偏,就出了这种事。 难道是,静妃从中动了手脚,不愿让家里墙头草? 谢皇后向来多虑,思来想去也拿不定主意,遣了内侍去前殿,请大司徒进来叙话。 前殿,正在议事。 看见眼熟的内侍出现,其他几位大人都极有眼力见的退下。大司徒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迈步朝着后宫而去。 下午的阳光正好,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大司徒半靠在步辇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舒服地眯起眼睛。 试问,天下虽大,除了他之外,还有那个外臣能在后宫享受步辇的待遇? 到了皇后宫中,谢皇后只留下心腹在殿内,其余人等皆打发了出去。 大司徒先是按规矩给谢皇后见了礼,紧接着便严肃道“老臣知道娘娘着急,但眼下不是着急的时候。” 谢皇后垂眸道“父亲,皇儿年纪幼小,本宫不得不多为他打算。” “出息!” 大司徒轻斥一声,道“娘娘眼里,就只看得见朱家姑娘了?老臣倒觉得,朱家人入宫不是好事,你别忘了背后的汝阳王。” “汝阳王……” 这个名字一度在谢家成为忌讳,谢皇后大着胆子问道“父亲,当年究竟发生何事?” “娘娘切勿多问。” 大司徒脸色肃然,道“娘娘只要知晓,您今日之地位,是为父殚精竭虑而来,好好守着四皇子,其他的事情,无须操心。” 谢皇后只好闭口不言,送走大司徒之后,心中更觉烦闷。 两日后,一辆青篷小车驶出京城。 和她抵达京城时的排场相比,可谓走得无声无息。 朱灿意掀开帘子,脸上不见任何悲戚,眼里是重获自由的欢欣之色。 第61章 蹭一程 来的时候,朱灿意带着好几辆装满各色礼物的马车,押送的奴仆镖师林林总总,数十余人。 今日,只得几名忠仆。 一名穿着蓝布棉袄的男仆赶着车,车辕上坐着一名穿男装的小丫鬟,带着一顶能防风的斗笠,两侧的布帘在下巴处打了个结。 她也没有怕别人认出来是女扮男装,把明晃晃的耳洞露在外面。 中午,马车到了路边一个歇脚的茶摊。 男装小丫鬟跳下车去买了吃食,拿着就往马车上走。 帘子掀开,露出一只白皙水嫩的小手,冲着她招了招,道“你上来。” 小丫鬟把东西往马车上一放,转身就想走,马车里跳下来一个老嬷嬷拉着她的手道“去车上吃。” 她这才不情不愿的钻入车厢内。 这辆外表不起眼的马车,里面其实别有乾坤。 固定在中间的案几和茶格,后侧宽大的软榻使用的都是质量上乘的软缎面料,柔软舒适。 小丫鬟一上车,老嬷嬷立刻改了态度,心疼地劝道“我的小祖宗哎,您还是在车里吧?外面风沙大,小姑娘的皮肤哪里经得起这等蹉跎。” “我好不容易能自由一回,嬷嬷你就依着我吧?” 小丫鬟,不,朱灿意拉着老嬷嬷的手撒娇,一双黑眸灿若星辰。 她的五官在贵女中只能算得上清秀,却因为这对眼睛,而分外鲜活灵动。 “好主子,您还是仔细着些。” 朱灿意的大丫鬟秋叶比她的容貌更上一个台阶,穿着她的衣服首饰扮成小姐的样子,完完全全就是一个闺阁中的千金模样。 “不打紧。” 朱灿意很快就这简单的吃食填饱肚子,道“还有一个多时辰,我们就到泾阳县,大家别露了马脚。” 在茶摊短暂歇息后,马车继续前进。 走到一半时突然停了。 前面一辆马车的轮子坏了,歪倒在路边,占了大半条路,他们的马车过不去,旁边站着好几人,簇拥着一名戴着帷帽的夫人。 这条路,是通往泾阳的主干道。 他们这两辆马车一停,没多久功夫,前前后后的就堵了好几辆。 朱灿意从车辕上跳下来,走到那名夫人身前见礼,询问道“敢问这位夫人,可需要帮手?” 秦瑶光透过帷帽打量着这名朱家嫡女,心中升起赞叹来。 原书中,在后面风起云涌的朝堂斗争中,这一位带着朱家全身而退,令她印象深刻。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亏她特意在这里等她这一遭。 堂堂朱家嫡女,竟然扮成女扮男装的小丫鬟,做着下人才做的事,还能让不知内情的人看不出端倪,的确厉害。 瞧着她的动作自然,类似的事,不知道干过多少次。 秦瑶光没有说话,邓嬷嬷替她道“我们家夫人去泾阳走亲戚,怎料到马车坏了。这位小哥,不知你家主子是否方便,带我们太太一程?只要能进县城,我们就走。” 朱灿意有些犹豫。 她去泾阳别有目的,车上另外多一个人,恐有变数。 正在她迟疑间,秦瑶光开口道“烦请小哥转告你家主子,到泾阳后,必有酬谢。” 邓嬷嬷极有眼色的开口补充“我家太太的夫家是在京里开绸缎庄的葛家,还望小哥好好给你们主子说说,行个方便。” 所谓葛家,只是秦瑶光名下的绸缎庄掌柜姓名。朱家的根基在江南,对京城不熟,再说朱灿意几人都已离开,不过是欺她无法查证罢了。 她们这么一说,朱灿意若是连通传都不愿,未免显得太过奇怪。 出门在外,对方又愿意给报酬,还把自家情况和盘托出。 朱灿意转身往马车里走去,心里却有了计较。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前后的马车又多堵了几辆,行人通过也愈发缓慢。 到了马车旁,朱灿意站在车下,和里面掀开帘子的人说了几句,便朝着秦瑶光走来。 “这位夫人,我家主子说车里空间狭窄,只能让夫人上车。”朱灿意道。 “能搭我家太太一程就行。”邓嬷嬷顿时眉开眼笑,对秦瑶光道,“太太请先行一步。” 秦瑶光搭着她的手朝朱家马车走去,回身吩咐“你们把马车先抬开,别堵着路,修好了尽快赶来。” 上了马车,老嬷嬷道“我家姑娘脸生,还望太太包涵。” 也没有通传姓名,秋叶脸上戴着帷巾,微微弯腰就算是见过礼了,显然没有要多言的意思。 秦瑶光打了个招呼,就闭目养神。 既然真正的朱灿意在车辕上坐着,她和这位假千金攀交情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到了泾阳再见机行事。 她出京这一趟,是想通过朱灿意见到燕长青。 在原作剧情,朱灿意是燕长青的人。 她并不想成为谢皇后一样的世家女,不甘心成为汝阳王手里的棋子,才和燕长青合作。 在安国公府里那一出闹剧,蒋观拿着的那只金孔雀步摇正是朱灿意所有,也是她对蒋观下了迷药,引着他一步步到了安国公夫人待客的暖阁。 她不用出现,就能达到目的。 事后,谁也不会想到,明明是受害者的她,竟然是这件事的主导者。 而这个计划能顺利实施,是燕长青替她出的主意,也是他动用了埋在安国公府里的暗桩,配合朱灿意的行动,才能让她从京城里脱困。 至于名声? 朱灿意不在乎。 她的兴趣,从来都不是嫁入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做一个当家主母,这种生活也太无聊了! 朱家马车驶入泾阳,在提前定好的客栈里停下。 秦瑶光下了马车,从荷包里拿出半两碎银递给朱灿意,笑道“一路上麻烦你们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夫人客气了。”朱灿意接过,礼貌性地问,“您去哪里,是否方便?” 秦瑶光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抛头露面,就在这里等家人前来。” “如此也好。” 朱灿意点点头,转身走开。 天色尚早,秦瑶光戴着帷帽,走到靠窗的空桌前落座,要了一碗牛肉汤。 没等多久,店小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汤上桌。 透过热汤升腾的雾气,她看到了燕长青,她的——驸马、夫君、镇国公、镇国大将军。 第62章 羡慕恣意的人生 燕长青的装束相当低调,一身穿旧了的青灰窄袖袍,面料是最常见的棉布,胳膊肘处洗得发白,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他头上戴着一顶六七成新的斗笠,遮住他大半张脸,只露出锋锐的下颌线。 只一眼,秦瑶光就在一行人中将他认出。 她从未见过他,但她看过完整的原书,燕长青作为重要配角,作者不止一次花费笔墨去描述他。 在秦瑶光的想象中,燕长青就应该长这个样子。 燕长青走到假扮朱灿意的秋叶那桌坐下,带来的人三三两两在客栈中散开。 他正要说话,锐利的目光朝着秦瑶光的地方看去。 下午的客栈大堂内,只有寥寥几桌客人和跑堂的店小二,窗前坐着一名商妇打扮的女人,正埋头喝着牛肉汤。 燕长青收回视线。 秦瑶光咽下口里的牛肉汤,悄悄松了口气。 该怎么说呢? 不愧是从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镇国大将军吗?她就悄悄看了那么一眼,都能被他察觉。 这份警惕性,他干什么大将军啊,应该去干特工! 默默吐槽了一句,秦瑶光再不敢抬头。 燕长青是见过原主的,虽然不知道十年过去,他还能不能记住大婚当日匆匆一瞥的容颜,但燕长青悄悄隐匿在京郊自有算计,要是被自己撞破,估计他连杀人的心都有。 秦瑶光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她脑子里思量着,慢慢喝完这碗牛肉汤,再抬头时,朱家的人和燕长青都消失了。 原书中没写,秦瑶光也不知道燕长青此时要见朱灿意的目的。 只知道因为朱灿意让汝阳王后院起火,燕长青才复仇成功。 想了想,她去掌柜处开了一间上房入住。 她跟邓嬷嬷约好,为了让这场戏逼真,也让她有更多机会来接触朱灿意,邓嬷嬷带着人明日才会赶到。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秦瑶光出来转了一圈,没碰见朱灿意、也没有看见燕长青。 只有一名跟在燕长青身边的随从,让她确定他还没离开。 不知道燕长青跟朱灿意谈什么? 秦瑶光不免有些好奇,这位朱家嫡女并非平常闺阁。 “掌柜的,要一桶热水,房费里结。”秦瑶光道。 “好嘞!” 秦瑶光拾级而上,往客栈二楼走去。 二楼呈现出一个l形,依次有五间上房,秦瑶光在最里面那一间。 她提着裙子走过,迎面碰见朱灿意。 “咦?夫人您还没离开?”朱灿意笑着,很自在的打着招呼。 “是小哥啊?”秦瑶光叹了口气,“可能是车辙断了,没那么容易修好,我在这里多等等,不打紧的。” “你住哪?”朱灿意问。 秦瑶光指了指自己的房间,朱灿意好心道“我们就住在第二间,您若是有什么事,尽管来寻。” “那太好了!” 秦瑶光露出感激的神色,道“小哥真是好心人,菩萨一定会保佑你们主家的。” 朱灿意洒然地挥挥手,朝着楼下走去。 她这个身份还真是好用,去哪里都不引人注意,比自己假扮的什么商妇便利得多。 不过,朱灿意年纪尚小才能这样装扮,她这个年纪扮起来却是不像,就算是扮做管事媳妇,也嫌气质不符。 回到上房内,秦瑶光点燃烛火,待店小二挑了热水来,拧了巾子洗漱着。 当初她要来见朱灿意之时,邓嬷嬷是极力反对的。 堂堂长公主,怎么能一个下人都不带,去住这种不知道有多少住过的客栈。 在邓嬷嬷的眼里,长公主要出行,就算不打出仪仗,箱笼至少要十多箱才够用。 从穿的用的替换的,再到日常梳洗的用具和香脂香膏,还有那被褥自然都是要换成自家的,才不会让粗糙的织物伤了长公主娇贵的肌肤。 是秦瑶光一力坚持,才能成行。 感谢这万恶的阶级制度,邓嬷嬷不能反抗她身为主子的意志。 其实,就连秦瑶光也不知道她专程来一趟的目的。 朱灿意和燕长青的秘密见面,说到底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甚至不能暴露身份。 或许,是太无聊了吧? 而她又太好奇,对这两个人都万分好奇。 看书的时候,她就想象过他们的模样和风华。 燕长青还能等他回京,而朱灿意,若想再见得等到十年后了。 为此,住一两晚条件差些的地方,又有什么关系。 作为现代人能穿越到一本书里、来一趟古代,这份奇遇,若只窝在小小的公主府里,岂不是太亏了? 出来走走,感受下各地的风土人情,体验一下当地人的生活,这不比什么都有意思吗? 再说了,京里的事情都上了轨道。 周清荷老老实实抄着经书,肖氏老老实实给五个孩子上着《三字经》,这两人暂时翻不出什么浪,她就有时间四处走走看看。 好吧,她承认自己羡慕朱灿意,羡慕她能这么恣意的活着。 时间还早,客栈彻底热闹起来。 不少商队都计算好了脚程,天黑才入住,白天都在赶路。 她让店小二进来收了热水,听着楼下大声吆喝划拳的热闹喧哗,感觉比那京城里的衣香鬓影更加真实。 木楼并不隔音,她半躺在木床上,除了看不见画面,感觉在现场看一出没头没尾的古代连续剧。 其中一桌正在大声讨论着途径城镇的一名豆腐西施,还有商队在说着等开春了要贩卖丝绸瓷器去北戎,换皮毛牛羊回来。 听了许久,并没有听见朱灿意和燕长青的声音。 他们这是去哪里了? 想着想着,秦瑶光不知不觉间睡去。 客栈里,也渐渐恢复了安静,四处都相继灭了烛火,进入沉睡。 到了半夜,她被渴醒。 “谷雨……” 她习惯性地嘟囔着叫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这个空气冷冽的房间并非她住惯了的公主府厢房。 和干渴斗争了一会儿,秦瑶光从床上半撑起身体,想要去倒杯冷茶来喝。 刚坐好,心头闪过一抹警兆。 房里有人! 是谁? 秦瑶光瞬间僵硬了身子,反手悄悄往枕头下摸去。 第63章 无趣的已婚妇人 黑暗中,秦瑶光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 她有些后悔,不该孤身一人。 可这里是泾阳啊,距离京城只有短短大半日路程的泾阳,治安良好的泾阳。 她一个普通商妇,连行李都没带,有什么可被贼人惦记? 秦瑶光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能看清室内家具模糊的轮廓。 她刚刚把枕头下冰冷的银簪握在手里,就听见黑暗中响起一声男人的嗤笑声。 “谁?” 秦瑶光把银簪放在胸口,警惕地问。 一阵冷冽的风声从耳边刮过,那个男人如鬼魅般来到她的身后,脖子上被抵了一柄在黑暗中泛着冷冷寒光的匕首。 “谁,你想做什么?” 秦瑶光勉强稳住心神,道“我的荷包在桌子上,里面有三锭银子和几片金叶子,你可以都拿走。” 能破财免灾,就破财免灾。 她不清楚身后之人的目的,只好开口试探“客栈都住满了,我想你也不愿意惊动其他人。” 秦瑶光的心里,计算着她这间上房和朱灿意那间的距离。 “你觉得我是来求财?” 男人一开口,秦瑶光不合时宜的觉得,这个人的声音真好听,冷冽如清泉击中山石,又因为黑暗而镀上一层沉郁。 “那不然?” 秦瑶光反而不慌了。 既然他是要挟,就对自己有所求。 “如果是想劫色,阁下恐怕找错人了。”秦瑶光道,“我一个生养了五个孩子的已婚妇人,未免太过无趣。” 背后要挟着她的男人一愣,随即胸膛震动起来。 震动得,秦瑶光居然能感受到他厚实有力的胸肌。 什么鬼? 她脑子一阵懵。 如果不是她的错觉,他在笑? 这大半夜的,她是遇到了一个神经病吗? 要不是脖子上还被匕首抵着,她简直以为是有人拿她开玩笑。 正想着,脖颈间的寒意消失。 瞬间,秦瑶光的身体反应比她的思绪更快。 右手中握着的银簪狠狠地往后刺去。 她听见男人闷哼一声,随即而来的是后窗“咔哒”一声轻响,再没了动静。 走了? 秦瑶光一头雾水。 握着银簪又戒备了许久,才摸索着走到烛台前,用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如豆般的烛火亮起,照亮这一间不算宽敞的房间。 客房里陈设有限,一览无遗。 确实没人。 秦瑶光低头看着手里的银簪,尖利的那一头染上了血迹。 所以,她伤了那个贼人? 再看一眼桌上,她的荷包还好端端的放在上面,没被拿走。 她端着烛台走到后窗旁,推开窗户往外望去,只有从树梢上传来的沙沙风声。 望了一会儿,她把窗户关上,拉上插销。 那个男人,应该就是趁她睡着时从后窗翻进来。 是她太大意了。 但是,也不能怪她。 从地面到客栈的二楼窗户,目测有六七米,且没有任何可以攀援之物,不像现代的楼房都会修下水道。 而距离最近的那棵树,也有两三米。 他是怎么进来的? 难道,这个世界上果真有轻功这种东西? 秦瑶光发现,自己又想偏了。 现在,难道不是该思考这个地方能不能继续住下去,会不会再有危险吗? 刚刚那个男人,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然而,他的消失和出现一样突兀。 秦瑶光打开房门,端着烛台走到楼下。 客栈大堂里除了守夜的店小二,还有几名把包袱当枕头,睡在长凳的行商。 秦瑶光叫醒趴在柜台上打瞌睡的店小二,问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店小二揉了揉眼睛,“夫人你说什么声音?你放心,住我们客栈最安全了,县尉大人是我们老板的侄儿!没有人敢我们这里找事!” “那应该是我听错了。” 秦瑶光说了一声“不好意思”,回身往楼上走去。 大堂里这么多人都没被惊动,按说行商最是警觉。 所以,这个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会是谁呢? 她一个没有露财也没有什么可觊觎的妇人。 难道,是朱灿意? 她在朱灿意那里露了马脚,她遣人来试探自己? 秦瑶光越想越觉得只有这个答案,于是放下心来,回房睡觉。 她是个利落的脾气,想到这里,便重新回去睡觉。 大半夜的,冷了这么一遭,她在心里骂着那个打扰了她清梦,让她必须重新入睡的男人。 兄弟,黑灯瞎火的在外面,小心撞鬼啊! 秦瑶光拉上被子,闻着有些发霉的味道,迷迷糊糊地睡去。 而被他咒骂的那个男人骑在马上打了一个喷嚏,朝着山上而去。 山路难行,他手里拽着缰绳,对道路熟悉无比。 跟在他身后的长随低声道“公子,您受伤了。” 秋夜冷冽的空气里有着血的味道。 燕长青微微颔首,道“不碍事。” 他没想到,只是简单一次试探,她的反应大大超出他所料。 想到她说什么是“五个孩子的已婚妇人”,燕长青就很难不笑。 骗别人可以,偏偏骗到了他头上。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五个孩子的来历吗? 她的确已婚,却并非妇人。 居然还被她伤了。 随着马匹颠簸,大腿上被她刺伤的地方,隐隐作痛。 她下手还真够狠的。 不过,她不好好的待在公主府里,大老远跑到泾阳来做什么? 她还以为藏的很好,其实他第一眼就认出她来。 当年大婚,是他对不起她。 长公主身上独特的尊贵气质,哪怕她扮做普通妇人,在市井之中他也很容易就分辨出来,更何况婚前他就见过她。 但那五个孩子…… 想到公主府里被她虐待的孩子,燕长青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回到山庄,他吩咐道“传信给南风,命他查明长公主出府的原因和前后变化。” “是,公子。” 漫长的一夜过去,邓嬷嬷几人如约来到客栈。 秦瑶光却有些意兴阑珊,去县城的早市里用了早饭,又买了些特色的布老虎,就打道回府。 大半日的功夫,便进了京城,回到公主府。 或许是昨夜受了惊吓的原因,她无比想念自己家中的一草一木,还有那五个可爱或者不可爱的孩子。 她连衣服都没换,直奔逐风院而去。 第64章 招人疼爱 秦瑶光进入逐风院之时,正是几个孩子下午第二节下课。 古代私塾的上下课时间在秦瑶光看来颇为变态,除了午休,一共就只上两节课,上午一节、下午一节,每节上半天。 如果要如厕,那便举了出恭牌,得老师或者助讲的同意后,方可离开。 都是孩子,哪里能坐得住? 于是她出手,把每节课改为三刻钟,也就是现代的四十五分钟,再休息一刻钟后,方会上第二节课。 哪怕逐风院的孩子们个个学习热情高涨,她也不愿都把他们这样拘着,没意思,效率还低。 而且,现在只是让他们认认字,等于是扫盲。 后期她会根据每个人不同的特点,请不同的老师。 比如老大,让他学四书五经就太痛苦了,不如让他习武,去战场上博取功名。 老五第一个见到她进来,看见她不同以往的装束很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小小地欢呼一声,冲着她跑来。 “殿下母亲,小五想您了!” 情急之下,他口中的称呼乱七八糟,扑到秦瑶光的裙下一把将她抱住,两只大眼睛眨了眨,“吧嗒”一下掉了眼泪。 “哎,这是怎么了?” 秦瑶光忙蹲下身子,把他小小的身子搂在怀里,伸手就去抹他的眼泪,柔声哄道“小五别哭,乖,母亲这不是来看你们了吗?” “您去哪里了?” 老五把嘴一扁,道“昨天一整天都没有看见您。” 这几日已形成了规律,老大早上去华沐堂请安用膳,顺便把老四接到逐风院里上课。 晚上,再把老四送回去,三人一起用晚膳。 而秦瑶光,每天都会来逐风院一趟,看看他们的课业进度。 其他四个孩子也都走过来,老二见礼后道“母亲切勿责怪五弟,他从昨儿就开始担心,晚上一直醒。” 听老二这么一说,老五的眼泪掉得更急了,呜呜咽咽的瞧着又可怜又可爱。 “怎么了?” 秦瑶光心疼地搂着他,从身后邓嬷嬷的手中接过一个泾阳县特有的布老虎,放在他手里,道“你看,母亲还给你带了玩具回来呢。” 老五小小的抽泣了一下,拿眼瞅着手上的布老虎,却没有握住,抬头用一双泪眼看着秦瑶光,问“母亲,你不会突然不见了,是吗?” 从小没有得到母爱的他,刚刚享受了几天被疼爱的日子,秦瑶光的突然离开,让他心慌。 他的小手紧紧地抓住秦瑶光的袖子,连那么可爱的布老虎都顾不上了。 秦瑶光心头一怔,随即将他抱得紧紧地道“不会,不会。母亲跟你保证,这辈子一直都会陪着你的。” 这孩子,太招人疼了。 听见她的保证,小五这才慢慢止住眼泪,抱着怀里的布老虎,破涕为笑。 “瞧瞧你,哭得脸都花了。” 秦瑶光掏出手绢,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才站起身来,想要牵着他往里走去。 只是,昨天晚上客栈的床她睡得实在是不惯,又被那大半夜进来的男人惊吓了一通,后半夜都没有睡好。 刚才又一直赶路,在马车上只稍微眯了一小会。 所以,秦瑶光的精神并不是很好。 为了哄老五,她蹲了一会儿,起身时便有些头晕眼花,眼里有些失焦,身子晃了晃。 “殿下!” 邓嬷嬷着急的叫了她一声,最先扶住她的,却是一直都在旁边没有做声的老大。 他动作最快,一把将她扶住。 稳住身形,秦瑶光眼前重新清晰起来,看见是老大,对他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 都是有孝心的好孩子,没白养。 一颗老母亲的心,开始泛滥。 老大扶着她走到屋里坐下后,还担心地看了她一眼。 见她的确无恙,才放开手。 肖氏上前见礼“臣妇见过长公主殿下。” 知道她出府时,肖氏还在心里暗暗高兴了一回,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来了。 秦瑶光淡淡地“嗯”了一声,问“《三字经》进度如何?” “都能背了,只是五少爷还写不全。” 老五年纪最小,心思又不在读书认字上,有些稍微复杂的字,他就不想写了,成天只想往厨房钻。 可今时不同往日,对这五个孩子,肖氏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只能认命地跟在他后面,盯着他写字。 “殿下,”生怕被秦瑶光责备,肖氏硬着头皮道,“殿下再给我三天时间,一定把五少爷给教会。” 秦瑶光发了话,她一日教不会所有孩子读、背、写《三字经》,她就一日不能回去春棠苑。 离了周清荷,她整个人都是茫然的,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 “行。” 秦瑶光打了个哈欠,道“快上课了,你好好教孩子们,本宫去春棠苑里,看看周姑娘的经书抄得如何了。” 肖氏一听她要去春棠苑,便道“殿下,臣妇今儿在厨房做了梅花糕,能不能带去给小荷?” 秦瑶光敛目,吩咐道“行,你且拿来。” 肖氏忙不迭地去拿了,陪笑道“殿下也尝尝,臣妇亲手做的,想着给少爷小姐们换换口味。” “哦?” 秦瑶光拈起一块雪白中点了红印的梅花糕,看了一眼老五,就知道肖氏根本没有给这几个孩子吃。 她笑着把梅花糕放入匣子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道“周太太还有时间做梅花糕,看来挺空闲的。不如,明儿我让绣房拿些针线来,不上课的时候,你就给几个孩子一人做一双鞋吧。” “做鞋?” 肖氏惊得眼珠子都快凸出去。 这几个野种什么身份?也值得她做鞋? 秦瑶光不管那些,在公主府里,她说的话就是命令,没有人敢违抗。 出了逐风院,她有些困倦。 经过这些日子持续不断的散步锻炼,她终于能在自己院子里走上一段路而不觉得气喘吁吁了。 邓嬷嬷劝道“殿下,不如回华沐堂先小睡片刻?” 秦瑶光摇摇头道“算了,这会儿睡了,晚上又走了困。” 一行人进了春棠苑,秦瑶光看着满院子光秃秃的花树,只想发笑。 听见通报,周清荷从屋子里出来“给长公主娘娘请安。” 第65章 她既然能赏,也就能收回 抄写了好几天经书,周清荷的眼下有了黑眼圈,不复当初的精神奕奕。 在她右手腕处绑着一条绢帕,露出红肿的痕迹。 她垂着眸,压住心底恨意,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见礼的姿势让人挑不出一丝错。 秦瑶光挑眉看了她一眼,慢声问道“《心经》可都抄完了?给宫中娘娘祈福所用,万不可怠慢。” “回长公主娘娘的话,已抄好三十七本。” 周清荷心里怨怼。 她紧赶慢赶,还差二十多本。手腕越来越痛,抄写也就越来越慢。 可恨长公主还让人盯着,她时刻放松不得,早上一睁眼就是抄经,直到晚上,就连如厕都不能自如。 白天抄不完,只好晚上继续。 这里只有蜡烛,点再多也不如现代的护眼灯明亮。她的眼睛被熏得生痛,用眼过度,导致现在看东西都有点模糊。 这一切,都是眼前因为这个女人! “带我去看看。”秦瑶光道。 “是。” 进了屋内,秦瑶光看见周清荷把书案摆在光线最好的窗前,吸了墨的毛笔搁在青瓷笔架上。左边是翻开的《心经》,右边的抄到一半的宣纸,旁边摞着抄写装订好的《心经》。 她环顾四周,只见多宝阁上空荡荡的,室内几乎没了装饰用的摆件。 就连书案上的花瓶,都只是普普通通的白瓷。 秦瑶光看了邓嬷嬷一眼,邓嬷嬷道“殿下有所不知,周太太前儿提起束修一事,老奴这才带人来春棠苑里清点了一番,把宫中赏下的东西和古董都给收了回去,霜降都登记造册,重新入库了。” 肖氏向来是个会过日子的。 这春棠苑里摆的放的挂的,都是宫造之物,还有原主一时兴起给的古董。 没有明显宫中印记的,就通过王管事变卖了换成银钱的,作为私房钱攒起来,用来打赏奴仆、时不时给五个孩子一点小恩小惠,收买人心。 她们母女两人,吃着用着拿着长公主的,在公主府里过得风生水起,同时败坏着长公主的名声。 果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秦瑶光淡淡地“唔”了一声,道“知道了。” 周清荷听在耳朵里,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屋子里的摆设忽然被收走了。 肖氏自从去了逐风院后,一直没能回来,也没能带句话,周清荷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如此! 周清荷暗道那个蠢女人,一离开就坏事,连安分守己都做不到吗? 秦瑶光走到书案前坐下,取过一本《心经》细细翻开着。 一本《心经》只有几百字,薄薄一册,她很快就翻完。 周清荷以为她只是随便抽检几本,没想到秦瑶光丝毫不急,慢条斯理地挨着看完,取了三本放在另一侧,道“这三本重写。” 清荷不敢分辨,低声应了。 她自己都知道有问题,原想着这么多不可能挨着检查,放在里面就想着蒙混过关了。 秦瑶光起身,吩咐道“本宫今儿才知道,原来春棠苑里有这么的宫中之物。是本宫大意了,这些东西给寻常百姓用,只是灾祸。” “你们再仔细查一遍,还有周太太和周姑娘的妆奁匣子里,把本宫赏的东西,全都收回来,重新入库。” 什么? 周清荷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吃惊地瞪大双眼。 赏下的东西,还能收回的? 古往今来,从来没听说过这个道理! 秦瑶光看也不看她一眼,带着人离开,留下邓嬷嬷再次搜检春棠苑。 这一回,她要收回所有东西。 她要让周清荷明白,她既然能赏,也就能收回。 华沐堂。 谷雨听到主子回府消息,便带着春分、霜降、寒露三人等在院门口。 远远瞧见秦瑶光的身形出现,立刻奔上前去见礼“奴婢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都起来吧。” 秦瑶光看着这四个忠心的侍女,微微笑着。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奴婢心里都快担心死了。”谷雨忍不住道,“奴婢不在,谁伺候您洗脸梳头,那些东西可用的惯?” “那外面能有什么好的?”春分一脸担忧,“婢子只要一想到啊,就忧心得不行,您昨儿可歇好了?” 就连一向话最少的霜降也道“都不知道吃了些什么,还委屈主子穿这样的衣裙。” 寒露不如她们三人来得亲近,没有说话,可眼里仍是担心。 秦瑶光刚回来,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 被这四个大丫鬟围着嘘寒问暖,心里暖洋洋的,笑意从她眼里溢出“好了好了,下回要再出去,一定把你们都带上。” 别的不提,昨天晚上她的确是没有睡好。 果然是由奢入俭难,她这富贵日子还没过几天呢,就不适应了。 在现代,她走到哪里不都是自己一个人吗? 做销售的时候,为了赶路,连续坐上两天的大巴车也是有的。后面的日子是好过了,可也不像现在,做什么都有人伺候着。 回房换了轻软的便服,谷雨伺候着她洗了把热水脸,整个人都精神不少。 秦瑶光坐在书案前,用铅笔仔细调整着最后的草稿。 颜料等等都是现成的,她打算明天开始正式画一副四尺横卷的《八仙贺寿图》。 正改着画,春分来报“主子,刘明送来一批您要的石墨芯笔。” “哦?” 秦瑶光抬头,道“拿进来。” 春分接过小丫鬟手里的盒子,放到秦瑶光跟前。 秦瑶光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排黑色笔杆的石墨芯笔,都是按她那天的要求,做成有替换芯的款式。 比起第一批加急做出来的笔,这些笔的做工非常精美,黑色笔杆上使用了阴刻的手法,刻了“乐阳”两个字的篆书,描了金漆。 在篆书下面,分别刻有粗细不一的横线,同样使用金漆描边,看上去赏心悦目。 没想到刘明不止手艺过硬,还审美在线。 她取出一支握在手里,笔杆光滑没有毛刺,显然是经过细心处理过。 替芯更换也很容易,在笔杆末端做了一个带金线的木塞,只要握着金线将木塞拔出来,就能看见笔杆里面中空的替芯槽。 第66章 素描 替芯槽做了一个很小巧的拉手,拉住轻轻往外面一带,就能把整个替芯槽都给拉出来。 秦瑶光数了数,足足放了八枚替芯。 她提出了一个想法,刘明做出来的东西,比她设想的更好。 秦瑶光把笔拿给春分,道“你试试,能不能换?” 整个替芯的创意都来源于她,而秦瑶光的目的,是让每个刚拿到石墨芯笔的人,都能轻松上手。 春分接过去,没花多少工夫就换好,递回给秦瑶光。 秦瑶光点点头,满意道“不错。” 非常有巧思。 “刘明人呢?”她问。 “曾管事说,他把东西送来就走了,说是不敢打扰殿下。”春分道,“曾管事知道是主子要的东西,赶紧差人送到后院来。” 秦瑶光微微有些诧异。 这个人还挺老实的,竟然没有趁机讨赏。 看来,这之后再有什么东西,都能放心交给他去做。 有能力、有审美,还知道把石墨芯笔上打上“乐阳”的印记,还不居功,很省心。 “主子,”春分看着笔杆上深浅粗细不一的短横线印记,不明白地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这些短横线显然有特殊含义,匣子里的笔整整齐齐的并列着,一眼看见短横线最浅最细的那一支在最左侧,到最右侧那支的短横线最粗最深。 “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石墨写出来的深浅。”秦瑶光道。 她取出一张废纸,依次拿起盒子里的石墨芯笔试了起来。 春分惊讶的发现,纸上所呈现出的都是黑色的笔迹,但有的却浅得近似灰色,线条更细;有的一笔画下来则又粗又黑。 “主子是怎么知道的?太厉害了!” 春分脸上的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秦瑶光笑了笑,收好所有的石墨芯笔,道“我也只是让他试试,没想到真能做出来。” 原理其实很简单,就是现代铅笔的逻辑,6h最硬,14b最软。 不过最常见的是2h、hb这种硬度,2b更是因为软硬合适,成为考试专用笔。 这些她就没必要解释了,也解释不清楚。 刘明能做出有替芯的石墨芯笔,实实在在给了她一个惊喜。观纸上试出的墨痕,从软硬程度上更是从2h跨度到了14b,共有八种硬度,非常方便她作画。 有了这些笔,她画素描都没问题啊! 秦瑶光心头欣喜。 “一共有几盒?”她问。 “十盒。” “传话给刘明,这样的石墨芯笔,我再定一百盒。” 当今朝堂被大司马把持,清流寒门苦苦支撑。 她不止是要挑选勋贵结成同盟,更要获得清流的支持。 天下虽大,却是由无数普通老百姓组成。那些清正廉洁的地方官,才是这些老百姓的青天大老爷。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地方上也一样。 如果能用石墨芯笔代替毛笔,就能让降低寒门学子的门槛,比什么都实用。 石墨芯笔,是她接近寒门的敲门砖,也是功在千秋的事。 春分不知道秦瑶光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主子的脸上好像被蒙上一层圣洁的光芒,如同在寺庙里被供着的菩萨慈悲相。 “怎么了?” 秦瑶光察觉到她的目光,摸了摸脸问“我脸上有东西?” 春分忙垂眸道“殿下好美,婢子看呆了。” 秦瑶光被她逗乐,笑道“瞧着小嘴,跟抹了蜜似的。” 有了笔,还需要合适的纸。 宣纸太贵,普通学子也不可能用这么贵的纸来进行日常练习。 想了想,秦瑶光发现她实在不了解普通人使用什么纸来学习,公主府的日常用度远超常人,不可量度。 “让人去把市面上能买到的纸,都给我买一刀回来。”她吩咐,“从最便宜的到最贵的,能写字不能写字的,都买来。” 她的命令虽然古怪,但春分也早就习惯了。 没过多久,天色还未黑,就有几名婆子捧着各色纸张进来。 秦瑶光一看,果然让人去买是正确的,品种真不少。 光是麻纸就分白麻纸和黄麻纸两种,又根据工艺不同,价格从低到高。 此外,还有各种颜色的树皮纸、柔韧性稍差的的黄棉纸、白棉纸的精品宣纸,读书人常用的罗纹纸、竹纸、云母皮纸等等,还有用来糊窗的丝棉纸等。 秦瑶光将价格昂贵的先放到一边,将便宜的纸试过一遍后,石墨芯笔在毛边竹纸上的表现最好。 竹纸以竹子为原料,颜色呈现出浅浅的米黄色,因材料易得而价格低廉,是读书人最常用的一种纸张。 而其中,又分为色泽均匀莹白,墨迹不褪的玉扣纸、绵韧平整的夹江竹纸等等,价格从高到低十分丰富。 秦瑶光看上的,是里面最为便宜的毛边竹纸。 因为制造工艺简单而纸面粗糙,并不吸墨,字写上去极易晕染开来,还会影响字体。非万不得已,不会有人买来练字。 但石墨芯笔则不同。 对铅笔来说,正需要这样的纸,才能更好的着色。 她在一张毛边竹纸上,用几支软硬不一的石墨芯笔勾勾画画,很快就在纸张上勾勒出书案上放着的那个青铜瑞兽鎏金香炉。 米黄色的纸张上,香炉栩栩如生,青烟袅袅。 “殿下!您画得就像真的一样!”春分再次吃惊。 她不是贴身伺候的人,但跟在长公主身边,见识的画作不少,哪怕是前朝书画大家的真迹也都见过。 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像主子笔下这样逼真的。 该怎么形容呢? 除了大小不同,纸上画出来的香炉,和书案上摆着的那个,简直一模一样。 就连窗外照过来的光线,香炉的影子,还有盖子上那一点斑驳,都是一致的。 仔细看去,又并非完全还原,香炉上的纹路就没有刻画出来,但她的本能告诉她——这就是放在书案上的这个香炉。 秦瑶光拿起竹纸对光看去,对她的素描功底还在的这件事,非常满意。 春分觉得神奇,其实就是现代只要稍做了解就能知道的素描。 仅仅用一只铅笔,只要造型够准确,就能运用明暗关系、线条粗细来呈现出一个足够写实的物体。 画个香炉这样的静物,学过素描入门的人都能做到。 第67章 乐阳笔 “就这个。” 秦瑶光指着那刀毛边竹纸道“多采买些回来,我随时要用。” “殿下,”春分忍不住劝道,“这种纸看起来不好。” 她金尊玉贵的殿下,怎么能用这么粗糙的东西? “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秦瑶光把手里的石墨芯笔递给春分,道“你试试。” 她身边的大丫鬟都是识字的,但却没有多少机会能写。 春分诚惶诚恐的用双手接过毛笔,尝试着在竹纸上写了一个“公主府”的“公”字。 第一次接触硬笔,她的字迹并不好看,笔划左支右拙。 好好一个“公”字,最下面那一点飞出了老远。因为掌握不好力道,第一笔又落笔太重,戳穿了纸背。 春分脸色一红,忙放下石墨芯笔。 她一向是个要强的,还从来没有在长公主面前丢过这么大的脸。 没想到,秦瑶光看了看却道“不错。” 第一次用铅笔,能写成这样很不错了。 她拿着笔想了想,在春分写的“公”字旁边,同样写了个“公”字出来。 秦瑶光的字迹娟秀、平稳大方,春分一看,越发衬得她的那个字丑得不能见人。 却见秦瑶光取了一支墨迹最浅最细的石墨芯笔出来,在纸上画出几条直线,和交叉的斜线。 秦瑶光学了十多年美术,空手画出笔直的线条,简直是刻入灵魂的肌肉记忆。 她打了一个现代小学生最常用的“米”字格出来,同时,她在自己写的那个“公”字上,也用“米”字格框起来。 秦瑶光再次把笔递到春分手里,道“你再试试。” 春分明白了她的意思,握住笔,照着秦瑶光的“公”字,在米字格里按一模一样的位置来书写。 第二次,她对笔的力道控制好了许多,又有米字格,写出来的字立刻就不一样了。 跟第一次写的那个“公”字相比,就像是出自两个人之手。 “殿下,这,”春分有些口吃道,“这好神奇啊!” 秦瑶光笑了笑,道“我明白了。” 通过对春分的教学,她明白了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她拿出一张毛边竹纸,在上面打了满满一页米字格,递给春分道“你去找书坊,我需要这样的纸。” 手里提着一篮子苹果的谷雨刚刚进门,听见秦瑶光的话,插嘴道“殿下,哪里需要找什么书坊呢?婢子去跟霜降说一声就成,您陪嫁的皇庄里就有一座书坊。” 秦瑶光大乐。 做长公主真好,要啥啥不缺。 “行,这事儿就让霜降去办。” 说起来,她还没来得及去把名下所有的产业都仔细看一遍,这些都交给霜降在打理。 谷雨把红彤彤的苹果都放在琉璃盘里,笑道“主子,是安国公府遣人送来的果子。说是今年最后一批,再往后就没有了,新得了就赶紧给您送了好几筐来。” 秦瑶光点点头。 这是安国公夫人为那日宴会上发生的事,送上的答谢礼,答谢她在宴会上让邓嬷嬷将蒋观引走。 别看苹果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贵在难得。 公爵之家的日常交往,除了正经的红白喜事和寿宴外,往来的谢礼、年节礼等等,送这些并不昂贵却不易得的东西,方显得亲近。 “春分,去看看我们府上有什么东西,挑几样回了礼。” 春分应下,自去办理。 秦瑶光舒心极了。 有这么几个大丫鬟,就相当于有了四个各司其职的特别助理,万事无须她操心,自会办得妥帖。 天色渐渐暗下来,秦瑶光吩咐谷雨,把毛边竹纸裁成大小合适的尺寸,用粗线装订了十本出来。 待老大将老四送回华沐堂,用过晚膳后,秦瑶光就把这十本毛边竹纸和五盒石墨芯笔都交给他,并教了他用米字格写字的法子。 “用石墨芯笔比毛笔方便,不需要研墨,随时都可以写,还能用馒头擦掉重复使用。” 秦瑶光叮嘱道“待你们长大了,出门的时候还可以揣到怀里,有什么需要记的时候就写下来,不会忘记。” “只一点,纸上的墨迹如果沾到手上,记得及时清洗。” 两人都还是孩子,拿到如此新奇的东西,难免有些爱不释手,在纸上默写起他们新近学的《三字经》来。 跟毛笔完全不一样的手感,让他们写得停不下来。 和其他早已启蒙用惯了毛笔的孩童不一样,他们刚开始习字,接触到硬笔,第一感受是比起毛笔空荡荡不好着力来,好写多了! 老四一口气写了一大堆《三字经》,看着笔杆上的“乐阳”印记问“母亲,这种笔这么神奇,您有没有起名字?” 这个问题,秦瑶光还真没有想过。 古代没有什么版权的说法,但很多东西都额外有名字。 比如文房四宝中的笔墨纸砚,就以湖笔、徽墨、宣纸、端砚为佳,皆以产地命名。 石墨芯笔,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秦瑶光凝神想着,总不能就直接叫铅笔吧?“铅”这个字并非当下人们所熟悉的东西,不便传播。 见她思索,老四小心翼翼地建议,道“母亲,不如就叫‘乐阳笔’,怎么样?” 取名这么大的事,她来开口已经僭越。 “如果母亲不介意,用‘乐阳’的封号正好。”老大补充道。 有道理。 秦瑶光心道她做出石墨芯笔,原本只是为了自己方便画画。但既然对天下读书人有利,她还想用此物去清流寒门那些刷些好感度。 既然要刷好感,用自己的名号来给笔起名字,不是正好? 而且,石墨芯笔的工艺并不复杂,只要拿到一支笔稍做研究,就能仿造出来其中的替芯结构。 哪怕做得没有她使用的这样精致,却是同样可以写字的。 但只要“乐阳笔”的名号先传扬出去,全天下仿造的石墨芯笔,也得叫“乐阳笔。” “好。” 秦瑶光笑着摸了摸老四的头,赞道“四姐儿想的真周到,母亲都没想到这一层呢!它就叫‘乐阳笔’了!” 得了她的表扬,老四埋下头,害羞地笑了。 第68章 孰轻孰重? 老四的脸上带着笑,偷偷地瞥了一眼正握着笔皱着眉头在纸上写字的大哥。 真好啊! 现在的长公主,又陌生、又亲切。 她发自内心的相信,这位温柔慈爱、又时时有各种新鲜主意的长公主肯定不是被妖精附体,就是菩萨下凡,来拯救苦难的。 秦瑶光没留意到老四的心理,看着被她画了米字格的纸,道“还有写字的纸,一并也叫乐阳纸吧。” 这样,有了全套的纸笔,天下学子也多了一样学习的便宜工具。 扫盲最大的困难,是书籍太珍贵、文房四宝太贵。 她把提供便宜好用的纸笔,就不需要墨条和砚台,也不会跟高门相争。 博学大儒,不缺这点文房四宝。 是夜,秦瑶光好好的泡了个澡,在满室暖香中享受着谷雨的按摩,舒服得整个人都差点飞了起来。 果然幸福是比较级,和昨天晚上的客栈惊魂夜一对比,公主府里简直就是天堂。 高床软枕,秦瑶光把脸埋进熏过冷香的丝被里,在将睡未睡之际,忽然想起昨天晚上闯入客栈房中,那个奇怪的男人。 他是什么人? 不为劫财。 不为劫色。 难道,只是为了来看她一眼? 她又有什么可看。 那个人的声音还挺好听的,她迷迷糊糊地想着,睡了过去。 翌日,是个阴郁的秋日。 秦瑶光带上三盒“乐阳笔”往皇宫而去。 照样,她直奔禧宁宫。 皇帝皇后这一对,她实在不想应付。 “老奴见过长公主。”皇太后跟前的周嬷嬷笑着跟她见了礼,看着她亲手提着的锦盒问道,“长公主今儿气色真好,这是得了什么好东西,特特给太后娘娘送来?” 周嬷嬷从皇太后还是姑娘时,就在她跟前伺候了,一直到现在,几十年过去。 宫中的这些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 尤其是秦瑶光。 秦瑶光的皇太后生养的第一个嫡女,从出生起就享了无上荣光。 她满月那天,南地传来捷报先帝爷麾下将士打了一个大大的胜仗,成功收复割据称国近一百年的南地。 消息传来,众臣奔走相告额手相庆,她被视作祥瑞之吉兆。 是以,她才被先帝亲自赐名为“摇光”,与北斗第一星——“破军”同名。 秦瑶光这位长公主,名副其实,是当年帝后的掌上明珠。 要不是因为燕长青,她也不会后来成了那人人喊打的恶毒妇人。 周嬷嬷瞧着她,眼底都是慈爱。 秦瑶光把手里拿着的锦盒往皇太后跟前放了,笑嘻嘻地拿出三个石墨芯笔盒出来,还有配套的乐阳纸。 “这是什么?”皇太后没看明白。 “母后您看,”秦瑶光把纸笔的用法都给她演示了一遍,“这样是不是很便利?写字也不用研磨了,您要是忽然想到什么方子,可以直接写下来,不怕忘了。” 皇太后在深宫中闲极无聊,常常会自己调配一些香膏香露,根据她自己的喜好,加入各种香料鲜花等等。 秦瑶光知道她的习惯,也知道她常常是兴之所至。 有时制出来的香露挺满意,却忘记了一开始的配比,再也复刻不出当初的味道,颇为遗憾。 “当真?” 她这么一说,原本刚想说什么的皇太后,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 “母后,您想说什么?”秦瑶光问。 皇太后一笑,道“你还刨根问底起来了。哀家想说,你这都不用研墨了,恐怕有人不喜。” 士大夫阶层总是有些清高的,文房四宝被捧到如此高的地位,不完全因为实用,还因为“读书治国,齐家修身平天下”这样的崇高理想。 皇太后的政治触觉远高于秦瑶光。 她担心的是,这样的纸笔,会让士大夫感到被冒犯。 秦瑶光手上的动作一顿。 她完全没有想过,还会有这样的负面影响。 皇太后又问“你这套纸笔,价值几何?” 她见多识广,虽然没能辨认出石墨,但笔杆只是普通的红柏木所制,且用料极少。至于写字的纸张,她一眼就看出来,是最便宜的毛边竹纸上面划了辅助写字的米字格。 秦瑶光却没有仔细算过,一套纸笔具体值多少,只好答道“不贵。” 皇太后接过她手里的笔仔细看了,叹道“是好东西,难为我儿能做出来,只怕是会……” 有时候,好东西不一定会被人接受。 这让秦瑶光想起在现代网购刚刚兴起时,也被实体店的经营者不看好,人们也普遍不敢信任。 但是…… 秦瑶光笑道“母后,儿臣想着这样方便又便宜的好东西,总能让更多人能拿到笔,会写字。” 她指着笔杆上的“乐阳”两个篆书道“您看,我连名字都起好了,就叫乐阳笔。有什么事情,就让他们冲儿臣来好了。” “儿臣是长公主,哪怕有什么非议,也不怕的。” 秦瑶光想用乐阳笔来接近清流,但如果朝中清流更看重他们读书人的声誉,那她就直接放弃这个想法。 孰轻孰重? 当然是降低天下学子的启蒙门槛更重要。 皇太后一听,上上下下的把秦瑶光打量了一通,连连点头。 “好!” 皇太后道“既然我儿有这样的想法,哀家非助你一臂之力不可。” 秦瑶光能想明白的事情,她又何尝不知? 大司徒把持朝政、世家成为学阀,言路堵塞,学子出仕艰难、朝廷想用人也艰难。 如果读书识字的人变多了,从上到下可用的人才也就多了。 假以时日,必然不似眼前这般艰难。 皇太后心里燃起豪情,握住秦瑶光的手询问道“你的乐阳笔,还有多少套?” “儿臣已让匠人先做一百套,估摸着十来日就能得了。”秦瑶光道。 刘明那里已是熟手,做起来极快。 皇太后摆摆手道“无须一整套,拣里面能写得最清晰的两三款做了就行。” 秦瑶光一怔,却是她想岔了,还没有皇太后看得透彻。 想这铅笔,在现代最常用的,也不过就是两三种硬度罢了。成套的她可以留着送礼,但如果只是推广,三种就够。 “好,母后想用来做什么?”她问。 第69章 想明白了 “国子监里除了监生荫生,还有不少出众的寒门学子。” 皇太后道“京城居,大不易,国子监免了他们的食宿,但笔墨纸砚还需自行添置。看似小钱,长年月累的,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母后是说,赏给他们?”秦瑶光立刻会意。 皇太后点点头,道“适合的东西,要给适合的人。” “好。” 秦瑶光一口应下,道“儿臣自去准备,乐阳笔和乐阳纸各一千套,母后您看是否足够?” “作为赏赐用足够了,只是你若想降低他们的花费,就不能只靠一次破例。”皇太后想得更长远一些。 她已经想到了法子,若秦瑶光想不到,她再出言提点。 秦瑶光想了想,道“儿臣知道了。” “儿臣名下的皇庄就有书坊,在东西市都有店铺。出宫后,儿臣就去物色一家合适的,专门售卖乐阳纸笔,以防有人打着儿臣的名号,高价售卖。” 皇太后看着她,欣慰地点点头,道“我儿长大了。” 她最疼爱的女儿,眼里终于不再只有后宅,心里不再只有那个千里之外的夫君。 是她一直想看见的成长。 可喜的是,她终于等到了。 对这位长女,皇太后一直心存愧疚。 秦瑶光降生于大景朝最荣光之时,集天下荣宠于一身,在众人的赞美声中长大,在她出嫁之前,从不知道什么是挫折。 而那时,皇太后与先皇两人忙于朝廷事务,除了给她锦衣玉食外,无暇分心教养。 等到皇太后回过味来时,秦瑶光已经养成了“凡事以她为尊”的脾性,稍有忤逆便大发雷霆,极其骄纵。 为了她的婚事,当年两人也不知道愁白了多少头发。 按惯例,尚公主的驸马,不能入仕、不能掌军等等实权,只能挑选世家勋贵的嫡次子,或者是不打算继续待在军中的将领。 然而,愿意尚公主之人,他们一一看过,别的暂且不提,首先都是胸无大志的。 这样的人,又怎么配得上两人捧着手心里长大的长公主? 他们总不能去夺世家望族精心培养出的嫡子,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 秦瑶光的婚事,便一再蹉跎。 直到燕家满门忠烈殉国的消息传来,先皇吐血,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给燕长青赐婚留爵。 一来安抚燕长青和军中,北疆急需稳定大局。赐婚最受宠的长公主,以示皇恩浩荡,没有追究燕家大败之罪的意图。 二来燕长青本就是他们极为属意的驸马人选,破例留爵后,不会妨碍他的前途。 哪里知道,当初看上去一举两得的佳偶天成,乐阳却在长公主府里一天天的凋谢下去? 后来,她更是连宫都不愿进了,非得专人去请,才会心不在焉的出现。 听着那些从未断过的风言风语,看着女儿把自己关在长公主府里与世隔绝,皇太后痛在心里,却也只能无可奈何。 幸好,她自己终于想通了! 秦瑶光不知道皇太后曲折的心路历程,心里盘算着开文具店的事。 既然要开,只卖纸笔会不会太单调了些? 长公主的名头实在太好用了,只是老老实实待在后宅,未免太浪费了些。 还有那几个孩子,待肖氏把他们扫盲成功后,也该带出来见见世面,他们每一个都有自己的路。 想到五个小孩,秦瑶光忽然想起一事,对皇太后道“母后,儿臣还要问您讨个方子。” “你什么方子没有,还要特意找哀家讨?” “还真没有。” 秦瑶光笑道“儿臣想讨一个养护头发的方子。您知道的,我们府里就一个小女娃,才将将十岁,她那个头发就跟稻草似的。” 公主府里养肌肤的香膏香脂方子不少,唯独没有养护这等发质的。 秦瑶光的一头黑发养得跟丝缎一般柔亮顺泽,她用的养发方子,老四不适合。 “哦?” 皇太后极其诧异地看了秦瑶光一眼,道“你替那个孩子来讨哀家的方子?” 看来是真想明白了。 “哀家以往不知道劝了你多少次,那些个庶子女你若是不喜,就搁在一旁晾着,他们能长成什么样都跟你没有干系。” 皇太后语重心长道“你是嫡妻,何况他们的生母都未入府。去母留子,驸马对你表示了尊重,你计较反而失了体面。” 果然是疼女儿的亲妈啊,才会这样推心置腹的讲这些体己话。 要是在现代,燕长青怎么看都是一个婚前婚内出轨的渣男。然而,这里是大景朝,男人只要不是宠妾灭妻,就不是错。 秦瑶光心头感动,轻声道“母后,孩儿如今知道错了。” 皇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口,道“哀家也有责任。” “周嬷嬷,去把那个兰蕙方子拿来,哀家记得还有些沉檀膏,一并都给乐阳带回去。” 嬷嬷连声应下,乐呵呵地去了。 她看着秦瑶光长大,眼看驸马爷就要回京了,正盼着两人能好好过日子呢。对庶子女好些,驸马回来看见也能少些矛盾。 正说着话,宫女进来通报“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淳宁公主到了。” “今儿却是巧了,你们姐妹二人约好的?”皇太后眉开眼笑,忙让人进来。 淳宁公主是她的第三个孩子,也是秦瑶光的三妹。 前两年大婚,驸马是百年世家卢家的嫡次子卢亦,生得风流倜傥,人才出众。 秦瑶光笑道“想必妹妹也念着母后了。” 不多时,淳宁公主便到了殿内,柔柔弱弱的见完礼,坐在宫女搬来的绣墩上,抿着唇并不说话。 秦瑶光打量着她。 在原主的记忆里,因为跟这个嫡亲的妹妹差了七八岁的年纪,再加上淳宁性情胆小,她颇有些看不惯,两人之间并不亲厚。 淳宁公主生得娇弱,姐妹两人眉眼相似,只不过秦瑶光明艳张狂、淳宁却有一种弱柳扶风的美态。 皇太后让人上了茶水,询问道“今儿怎地来了,可是是府中过得不顺心?” 淳宁公主肉眼可见的被吓了一跳,忙放下手里茶盏,道“母后想岔了,儿臣今儿来,是替驸马的姑姑送来新鲜的丰水梨,孝敬您老人家。” 皇太后一听,就沉了脸色。 第70章 顶级PUA成果 淳宁公主驸马的姑姑,最近正在给她的嫡幼子谋一份官职,四处请托。 这件事就连秦瑶光都知道,上回她去安国公府上的宴会时,就听到有人提起。 都是世家,卢家不直接去找把持朝政的大司徒谢殊,反倒来通过淳宁走皇太后的路子?就连自觉缺乏政治敏锐度的秦瑶光,都觉出了背后的不妥。 “淳宁,”皇太后缓声道,“你跟驸马爷关起门来过日子,朝中的事别掺和。那筐丰水梨,你给我抬回去卢家。” “可是母后,”看似娇弱的淳宁公主反驳道,“驸马待女儿极好,他们孝敬您的东西,您就收下吧。” “有多好?你说来听听。” 皇太后脸色不快,道“哀家可是知道,卢亦时常出入花街柳巷,与人吟诗作对。” “母后……” 淳宁公主捏着丝帕,弱弱地道“驸马为了儿臣不能出仕,有些许爱好又有何妨?儿臣又不会歌舞吹奏,更未能诞下一儿半女,他爱惜我、尊重我。” 提起她那位夫婿,淳宁公主脸上泛起骄傲的光来,“驸马说,哪怕儿臣什么都不会,连走几步路都喘,他这辈子都会对我好的。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了。” 且不论疼爱儿女的皇太后听了这番话是个什么心情,秦瑶光是听得满头问号。 淳宁所说的这番话,她怎么听得这么耳熟呢? 哦,原来是现代渣男的pua话术啊。 贬低她、侮辱她,让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只能依附这个男人而活,还乐在其中。 这个所谓的驸马,到底是什么人渣! “他要是真的尊重你,就不会让你被别人议论,是个管不住驸马的公主!”皇太后没好气道,“你倒好,心心念念地替他办事?” “母后,您怎么能这么说呢?” 淳宁公主委屈道“驸马是卢家嫡子,原本有大好前途,他都是为了儿臣才不得不每日闲散着过。儿臣也做不了什么,替他分忧总是做得到的。” 皇太后扶额,道“罢了罢了,哀家不与你争辩。” 她这辈子是欠了什么儿女债,一名嫡子两名嫡女,没有一个遗传了先皇的英明神武,一个比一个不争气。 好不容易乐阳想明白了,淳宁这儿是一如既往地看不清,糊涂啊! 早知道,就不该被卢家那小子恭顺的模样给骗了,哪怕找一个寒门学子做驸马,也比眼下这个强。 皇太后道“卢家的东西不能收,你带回去。” “母后……” 淳宁公主还待再说,秦瑶光道“皇妹,母后乏了,不如我同你先告辞,待母后精神好些再来?” 皇太后一听,便冲两人挥挥手,让她们快走。 秦瑶光给搭了梯子,然而淳宁并不懂其中的意思,还想赖在这里缠磨着皇太后应承。 原书中这皇家三兄妹,都是些什么货色啊! 皇帝治国才能平平、不懂帝王之术,长公主娇宠着长大、跋扈张扬,小妹却是个被驸马拿捏得死死的恋爱脑。 哦不,这姐妹二人都挺恋爱脑的。 三人的共同点是,都听不懂人说话。 秦瑶光在心里感慨了一番,挽着淳宁的胳膊道“我前儿去安国公府上赴宴,听说你府里从扬州新来了两匹瘦马,就想去见识一番。” “皇妹你该不会,不欢迎我吧?” 此瘦马并非真的马,而是扬州那些精于此道的商人,专门把那贫苦人家中面貌姣好的女孩买回来,进行精心调教,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卖与富人作妾或入秦楼楚馆。 扬州瘦马之名,天下皆知。 为大户人家的正室所恼,男人们却趋之若鹜,为拥有一匹而自傲,成为吹牛的谈资。 好似淳宁公主这般,大开府门欢迎的,简直罕见。 “怎么会呢?” 淳宁公主一听,立刻道“驸马爷说了,她们虽是瘦马,身上却有我们所不能及之处,让我好生学习呢。” “皇姐,您的驸马就要回京了,是也想学学吗?” “简直荒谬!” 皇太后忍无可忍,一拍桌子道“什么上不得台面的瘦马,也值得哀家的金枝玉叶学习?!” “乐阳,你这就给哀家去淳宁府中,把这两个东西给赶出去!别来碍眼!” 秦瑶光还没说话,淳宁脸色一白,恳求道“母后,她们都是极聪明的女子,母后怎么能迁怒她们呢?您是不是不疼儿臣了,才要让驸马不快?” 皇太后气得额角青筋直冒。 这都是哪里来的歪理,明明是替她撑腰,反倒成了不是。 这个姑娘,被洗脑的程度颇深啊! 秦瑶光在心里暗叹了一句,忙将淳宁拉走,一边走一边道“母后,儿臣们先告辞了,得闲了再来跟您请安。” 她借着袖子的掩护,掐了一把淳宁。 淳宁这才不情不愿地告辞。 出了禧宁宫,淳宁公主不禁埋怨道“皇姐,您说母后怎么就是不肯待见我的驸马呢?” “我没出嫁的时候,母后多疼我啊,我想要什么都有。怎么嫁了人,就什么都不肯应了。”她是真的想不通。 秦瑶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你也知道皇太后疼你啊,那你一口一个驸马的挂在嘴上。 “皇妹妹,你这样,当姐姐的就不得不说说你了。” 秦瑶光道“你也知道那是出嫁前,你想要那天上的月亮,母后也恨不得去摘了给你。但你看看你,现在要的这些东西,都是替驸马讨的,你让母后怎么办?” 淳宁公主吃惊地瞪大双眼,道“我和驸马本就是一体的呀,替他讨东西有什么不对吗?” 秦瑶光哑然。 她这个歪理,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 怪不得就连淳宁自己,都深陷其中了,也不知道是驸马还是背后的卢家所为。 “走吧,去你府上。” 秦瑶光上了淳宁公主的马车,掀开帘子吩咐道“邓嬷嬷,你让人把太后赏下的方子和沉檀膏送回长公主府,交代春杏春桃,按方子调了,晚上给老四养头发。” 她原打算先去东西市看铺子的,这会儿改了主意,先去淳宁公主府上见识一番。 秦瑶光实在是好奇,这位叫卢亦的驸马,是怎么把一位公主pua成功的? 第71章 满地乱爬 淳宁公主府不如乐阳长公主府来得气派,却也是雕梁画栋、白玉为阶,处处都体现出皇族的尊贵。 进了院门,丝丝腊梅幽香浮动,阵阵丝竹之声悠扬悦耳,更有那婉转唱腔如诉如泣,以及隐隐传来的男人谈笑声。 “这是在做什么?”秦瑶光问。 “我出门时,驸马邀了三五好友在府中小聚。” 淳宁一边应着,一边往那边热闹之地望去,对侍女道“你去问问驸马,皇姐来了,问问我们能不能过去?” 秦瑶光拧眉道“淳宁,你的公主府,去哪里还要问过驸马的意见?” 在现代她也不是什么女权至上的人,但这里是大景朝,驸马说起来好听,本质是入赘皇家。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赘婿同理。 按规矩,连驸马这个人都是皇家的,堂堂公主在自己的家里,出入都不得自由,还要先经过驸马同意? 淳宁却视作理所当然,说话时两眼都在放光,“那是当然了!驸马说了,公主府太大,他看重我担心我,恨不得时时都知道我行踪才好。” 秦瑶光愕然。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这两件事,在一条逻辑线上吗? 难道不是驸马总是在公主府里偷香窃玉,才要淳宁提前通报了,他好提前做准备吗? 虽然淳宁看起来也不在乎的样子,但这个驸马还真是讲究。 别说秦瑶光了,就是一直跟着伺候她的邓嬷嬷和谷雨,也被这番言论给惊呆了,低下头掩饰着心头的惊诧。 秦瑶光心念一转,喝止了那个正要去通传的侍女,对淳宁笑道“皇妹妹,夫妻相处,除了你驸马说的这些,时不时给对方一些惊喜,也是很重要的。” “是吗?” 淳宁不疑有他,眨了眨眼问道“皇姐所言,是什么惊喜呢?” “比如,驸马知道皇妹妹今儿进宫了,一定在府里等着你呢,对吧?”秦瑶光问。 淳宁“嗯”了一声,甜滋滋道“他向来如此。” “所以,你突然出现,这是不是惊喜?”秦瑶光循循善诱。 淳宁果然被她说服,两人带着伺候的人,一路朝着欢声笑语的梅园而去。 梅园位于公主府西侧,其中流水潺潺、梅花吐蕊,原是一派雅致清幽之所。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假如没有梅树下这些放浪形骸的人。 不堪入目。 此刻,秦瑶光脑子里只有这四个字。 初冬的暖阳下,落满了梅花瓣的草地上,中间唱曲奏琴的两人穿得最为齐整,其他的男男女女各种姿态,她在现代也没见过,简直大开眼界。 …… 不能细说。 难以描述。 因着琴曲声的掩护,远远听着是欢声笑语,走得近了就能听到他们发出的呻吟喘息,极其不堪。 而那伺候的男女仆役显然早就司空见惯,低眉顺目、见怪不怪。 不堪入目! 堂堂公主府,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如此苟且之事,比那最下等的娼馆,还要下流三分! 淳宁呆立当场,手里捧着的点心骨碌碌滑落在地。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场景? 那盒点心,是她在禧宁宫里觉得好吃便多吃了几块,被秦瑶光拉走后,周嬷嬷追上来塞到她手里的。 是皇太后的母爱,她心里却想着驸马,在马车里亲手捧了一路,要留给驸马吃的。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淳宁眼里的泪,无声无息的滑落,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见她伤心,秦瑶光冷哼一声,毫不避讳的大步上前。 她虽然两世都没经历过男女之事,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就这场面,她还不怕。 眼看没把她拉住,邓嬷嬷就怕她吃了亏,赶紧大步跟上。 谷雨咬咬牙,带着面红耳赤的小丫鬟们,跟着两人去了,她总不能丢下主子不管! 秦瑶光出现得太突然,梅树下的人都沉浸在情事中,都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某位前来伺候的奴仆。 只有那名坐着不断咸猪手的那位,忽然看见了华贵无双的秦瑶光,颤抖着身子推开身边的女奴,理了理衣襟跪下。 秦瑶光指着他,不允他开口。 她将目光环视一圈,看见了其中一棵梅树上,挂着的马鞭。 秦瑶光眯了眯眼。 马鞭是个好东西,在原主的记忆里,打起人来又爽又不费力。 穿书以来她还没试过呢,不免有些蠢蠢欲动。 邓嬷嬷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取了马鞭递到她手里。 这些侮辱皇家公主的人,就是欠收拾! 秦瑶光接过马鞭在手里掂了掂,不如她常用的卷草金丝鞭,但眼下的场合,够用了。 “啪!” 一道鞭影破空而过,甩到正压着女奴喝酒那男人的背上。 男人吃痛,“哎哟”一声翻身坐起。 他还以为是谁在跟他开玩笑,第二鞭又到了,左脸被鞭子抽破,顿时皮开肉绽。 女奴吓得“啊”的一声惊叫,男人这才认出了秦瑶光,忙双手撑地跪下,魂不附体道“参,参见长公主……” 秦瑶光没有理她。 手里鞭子不停,朝那些发现了她、正惊慌失措的男人身上不停抽去。 顿时,哭爹喊娘的、扯衣服盖自己那白花花大屁股的、被抽得鲜血淋漓的,满地乱爬,一时间也分不清谁是公子少爷,谁又是驸马请客。 琴曲早就停了,那两名女子抱着琴往外圈躲去,脸色惊惧。 秦瑶光站在最中间,手中的长鞭如同长了眼睛一样,往那些男人身上抽去,尽量避开女奴。 鞭子越使,越顺手。 不止是肌肉记忆,原主曾经使过鞭子的记忆,也在脑子里鲜活起来。 秦瑶光满意地掂了掂鞭子,狠狠地抽歪了一个男子头戴的羽冠,心道怪不得原主喜欢使鞭子呢,距离感就很优秀。 她都不用动弹,就能抽到这些个慌不择路的恶心男人。 “皇,皇姐!” 淳宁在最初的不敢相信之后,终于反应过来,却是跑到秦瑶光的跟前,用手握住她的鞭柄,哀声祈求道“皇姐快别打了,您打伤驸马了!” 第72章 是个傻子,鉴定完毕 对着这满院子鬼哭狼嚎,秦瑶光正打得兴起。 冷不丁被淳宁抓住,她顺着淳宁的目光望过去,哦,原来就是之前跟女奴交叠而坐的那个人啊,挨打挨的不冤。 秦瑶光动作一顿,淳宁正要过去驸马身边,却见秦瑶光把鞭子一抖,又是一鞭甩到卢亦身上。 这一鞭她用了些力道,打得卢亦身上的湖绿色锦袍层层破裂,血珠飞溅。 卢亦“嗷”地一声惨叫出声,心疼得淳宁忙不迭的跑过去将他护在怀里,用脊背冲着秦瑶光。 秦瑶光狠狠地冲着天空翻了个大白眼,手里挽了个鞭花,在空气里发出“噼啪”一声爆响。 随着这一声,淳宁的身子抖了一抖。 过了好一会儿,并没有传来预期中的疼痛,她才悄悄睁开眼睛,看着威风凛凛持着鞭子的秦瑶光。 这个瞬间,她心里有些羡慕皇姐。 满京城都说乐阳长公主骄纵跋扈又如何,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秦瑶光把鞭子扔给谷雨,邓嬷嬷忙上前用丝绢轻轻包住她的右手按捏起来,心疼道“殿下,这种事情您怎地就亲自动手了?仔细手痛。” 一阵酣畅淋漓之后,秦瑶光正在心里暗暗叫苦。 何止手痛,她右边整条胳膊都是痛的。 这具身体真的太废材了。 谁说使鞭子就不费力的? 邓嬷嬷的揉捏的力度刚好,每一下都恰到好处。 感受着手掌传来的酸胀,秦瑶光扬声道“光天化日、白日宣淫,都给本宫捆了!本宫这就进宫,请皇帝陛下做主!” 在场众人也顾不得身上的伤了,衣不蔽体的赶紧把衣衫胡乱掩住,没口子的求饶 “长公主息怒,微臣知错了!” “在下一时糊涂,还望殿下高抬贵手!” “草……草民,草民第一回来,还望长公主手下留情。”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一时之间,梅园里磕头声此起彼伏。 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京中数得出来的纨绔,尽是些仗着家中权势胡作非为的货色。 时日久了,一帮人总觉得缺了新花样,卢亦便将公主府作为新据点。 能在公主府里干那档子事,岂不刺激? 谁知道终日打雁,今儿终被雁啄瞎了眼。卢亦当初拍着胸脯保证,淳宁绝不会突然出现扫了众人的兴致。 没想到,今儿不仅来了,还带来乐阳长公主这尊煞神。 试问,乐阳长公主的名声谁不知道? 那可是在宫里都横着走的主,是和帝后平辈论交的人。 白日宣淫虽然不是什么砍头的罪过,但此事一旦宣扬出去,他们的名声也就完了,还会连累家族,被御史弹劾。 这么严重的后果,他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敢?” 秦瑶光的眉宇间尽是厌恶,冷冷道“本宫看来,你们敢的很,竟敢到公主府撒野!” “今儿要不是本宫来撞见了,你们还想瞒到何时?!” 卢亦做出这种事情,置淳宁于何地? 置皇室颜面于何地? 别说皇室,随便换一个大户人家,就连那家人的所有女子名声都会被连累。 作为淳宁的长姐,秦瑶光越想越气,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本宫捆了!” 邓嬷嬷使了个眼色,谷雨微微蹲身,带着小丫鬟上前,找到什么就用什么东西来捆人,衣带子、络子等等,都被派上用场。 秦瑶光带的人不多,又不是在自己府上。 但她具有足够的威慑力,没有人敢造次,又刚被撞破丑事,心神俱裂下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在一片求饶声中,卢亦忍着痛在地上膝行到秦瑶光脚下,哀求道“殿下,微臣知罪。是微臣一时糊涂,想着讨淳宁欢心,才做下错事。” “还望您看在淳宁的份上,饶过微臣这一遭,微臣以后都不会了。” “对对,我们知错了。” 众人立刻七嘴八舌的附和,还有人愿意献上金银宝物,只求秦瑶光不追究此事。 ? 讨淳宁欢心和白日宣淫这件事,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秦瑶光不为所动,淳宁听了却一脸感动,忙扑倒在卢亦身侧,和他一起求情“皇姐,他都是为了我好,您就放过他吧!” 秦瑶光简直被气笑了。 她真想撬开淳宁的脑子好好看一看,里面究竟是个什么奇特的构造。 才嫁给卢亦这个人渣两年,就被改造得这样彻底? 秦瑶光对邓嬷嬷道“拿我的贴子去宗正寺,让他们速速遣人来淳宁公主府。” 又吩咐淳宁身边的贴身侍女“去把你们府里的掌刑人叫来,都给本宫看住了!少一个人,本宫就唯你是问!” “谷雨,你留下。” 秦瑶光缓和了语气对谷雨吩咐“如果有人想走,你不用拦着,记下名字就行。” 她这么说了,谁还敢走? 被她记下名字,说不定下场被乖乖留着更惨烈。 秦瑶光一口气吩咐完,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卢亦见状,忙掐了一把淳宁,淳宁爬起来追上去,道“皇姐,您等等我!您真的要进宫吗,这种小事,要是惹得母后生气了,就是我们不孝。” 秦瑶光走得飞快,道“我是去找皇帝,为什么母后会知道?谁敢多嘴?” 鉴于她一直以来的威名,淳宁立刻住嘴。 秦瑶光握住她的手臂,把她拉上了自己的马车,道“你跟我一起。” 上了马车,秦瑶光看着她问“淳宁,你老实告诉我,你看见驸马跟其他女人搞在一起,不难受?” 怎么可能不难受? 古往今来的女人,都忍不了。 除非是变态。 秦瑶光内心笃定,才问出这个问题。 淳宁听见,整个人如同被抽了丝线的傀儡娃娃,瘫倒在车厢壁上靠着,毫无精气神。 车轱辘缓缓转动,秦瑶光也不理她。 过了好半晌,车厢里才响起淳宁细弱的声音“皇姐,可是他说,他都是为了我好。您看啊,都结婚两年了,我都没有子嗣。” “驸马说,不论是谁生下孩子,都抱到我膝下养着,都是我的孩子。” “皇姐您说,他都这么为我考虑了。” 是个傻子,鉴定完毕。 第73章 人均恋爱脑 秦瑶光扶额,对邓嬷嬷道“嬷嬷,你跟皇妹妹仔细讲讲。” 她实在是心累。 这个妹妹,怎么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还一门心思觉得,卢亦是为了她好呢? “是。” 邓嬷嬷应了,让谷雨沏了两杯茶递给两位主子,才道“淳宁公主殿下,京里的大户人家,跟宫中不一样。” “在宫里,哪怕不是皇后诞下的嫡子女,身上也留着皇上的血脉,是天家骨肉,都是尊贵的皇子公主。” “但在民间就不一样,庶出就是庶出,上不得台面的。”邓嬷嬷道,“那些讲究些的人家,还会正经序个齿幼,那些不讲究的嘛,就跟猫儿狗儿没什么两样。” 淳宁捧着茶杯,听得一愣一愣。 这些话,皇太后也对她讲过。但那会儿她心里都是驸马,根本听不进半句。 “所以啊,那些庶出子女要是能被养在嫡母膝下,是顶顶儿最光荣的事。虽然不及正经嫡出,但连婚嫁都比普通庶出的强上不少。” 邓嬷嬷总是伺候的下人,说得很委婉。 秦瑶光看着淳宁的神色,语气生硬道“听明白了吗?他搞出庶子庶女出来,养在你膝下,不是为你好,是利用你!” 她冷哼一声道“好大的脸呢,也想用我们皇家公主的名头。” 这事儿,古今都说不过去。 搁在现代,那更是震碎三观的事情! 老公在家里养了一堆小情人,生了娃,对外说是老婆的孩子? 算了算了,还是不想现代,想了就更接受不能。 她能接受公主府上的五个孩子,那也是因为她读过原书,知道这五个孩子跟燕长青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缘故。 “但,但……” 淳宁经过刚才那个震撼场面的洗礼,虽然仍是习惯性的维护卢亦,但心里总算产生了动摇。 可她一时半会儿,脑子里还是转不过弯来。 秦瑶光的情绪也慢慢冷静下来,半阖着眼,思索着淳宁为什么不愿接受现实。 类似的情况,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皇姐,他怎么可能会骗我?” 淳宁的声音听起来六神无主,杯子里的茶是一口没喝。她用力握着青玉茶盏,以至于纤细白嫩的手指骨节处,都泛出了青白色。 “你说,他骗我有什么意义吗?我是他的结发妻子啊,我们是一体的。我要是不好,他又有什么好处?” 听着淳宁的喃喃自语,秦瑶光想起来了。 淳宁现在,像不像那些在网上因为某件事站错队的网友? 明明事情真相都摆在面前了,但就是因为一开始就表明了立场,哪怕事情反转后,仍然不肯相信。 因为一旦信了,就证明了是自己当初愚蠢,才会被骗,才发表了错误的言论。 只要不承认,就没有错。 其实,隔着屏幕谁又能知道事实真相,都是被蒙蔽了。 哪里又是网友的错呢? 可自尊心让他们不肯承认,从而衍生出“事实真相被掩盖”的种种阴谋论出来。 在秦瑶光看来,错了不如大方承认,下次才不会在被骗。 就像淳宁现在这样。 秦瑶光睁开眼,拉住淳宁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放柔了语气“妹妹,你老实跟我说,你看见刚刚那个样子,你难不难过?” “我们自家姐妹讲悄悄话,不提那些什么公主的体面,就说你自己。” 在她的声音里,淳宁的眼眶慢慢红了,哽咽了一声,眼泪无声流淌而下。 见淳宁连哭都如此压抑,秦瑶光心口莫名一痛。 这份疼痛来得如此莫名其妙,难道,是原主自己的情绪? 毕竟,她继承了原主的所有记忆,也不奇怪。 秦瑶光用丝绢轻轻拭去淳宁的眼泪,道“我知道了。你想怎样,姐姐都会帮你的。” “真的吗?” 淳宁抬起朦胧的泪眼,问道“姐姐真的可以帮到我吗?” 秦瑶光温言道“你别忘了,我是长公主。就算我做不到,还有皇帝,还有皇太后。” 该抱大腿时,就果断抱大腿。 淳宁低头看着自己在指尖,慢慢道“我说了,姐姐可能会不高兴。我心里还是有驸马的,我就想他和我好好过日子,不再骗我,能做到吗?” 秦瑶光握了握拳。 什么鬼! 说了这么久,她还是放不下这个渣渣驸马? “你,”秦瑶光语气一顿,“你喜欢他什么呀?” 卢亦此人,除了空有一身好皮囊,只是一个才学有限的纨绔,就是一个绣花枕头。 这种男人也配拥有一份死心塌地的爱? “我……我都嫁给他了啊。” 淳宁的脸忽然红了,声音细如蚊呐,道“姐姐你知道的吧,你也洞房过。” 秦瑶光愣了一愣,才明白过来淳宁是什么意思。 她和燕长青没圆房这件事,外人并不知晓,所以,淳宁的意思是…… 好吧,原谅她不是古人,没有把贞洁看得那么重要。 “妹妹,哪怕成了亲,也能和离的。”秦瑶光道,“在皇家是困难了些,但只有你有心,我就能帮你办到。” 涉及到皇家的颜面,很多时候,哪怕公主婚后的日子过得不如意,也会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但不代表做不到。 她还想再劝,淳宁却轻轻的摇了摇头,她不愿意。 行吧,她怎么就忘记了,这是一本古代言情小说呢? 人均恋爱脑嘛,她懂了。 “行,那我就答应你,让卢亦从今往后,乖乖听你的话,再不敢骗你。”秦瑶光说得斩钉截铁。 “真的?” 淳宁的眼里迸发出惊喜的光。 看着她的模样,秦瑶光也不想在多说什么了,只要她自己觉得日子幸福就行。 很多时候,并不是你为她好,她就会真的觉得好。 鞋子合不合脚,只有穿的那个人知道。 总之有她看着呢,要再有什么不对劲,她再解决问题就行了。 这么拿定主意,秦瑶光也就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一刻钟后,坐在车辕上的侍女回禀“殿下,我们到了。” “递贴子进去,本宫跟淳宁公主,去皇后那里坐坐。” 她改主意了,既然淳宁还想继续跟卢亦过日子,就不能把事情闹大,但也不能不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