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教你这么当宠妃的?》 第1章:一朵芙蕖 七月,火日炙人。 树端的蝉鸣尖锐刺耳,柳荫浓密似绿云。尚芙蕖穿着阿娘连夜赶出来的那套青荷绣裙,和一众陌生美人站在宫墙下避暑。 天子采选,她们都是被选中的良家子。 只是等到现在早已过了时辰,也未有动静。 尚芙蕖默默刷着那本《宠妃》。 这块大屏是某年忽然出现脑海中。除了同人文外,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稀奇古怪的书籍。虽然不懂什么叫同人,但里面那个下场凄惨的配角,名字和她一模一样。 【这是赵氏第三次被贬为采女,打入冷宫。她苍白着脸,回想起皇帝高高在上俊美无情的面容,泪眼朦胧,心依旧会痛……】 非常纯正的狗血味。 正看到精彩部分心潮澎湃,后背心忽然被一股力道撞了下,尚芙蕖整个人险些歪倒。 想着哪个眼睛这么不好使,对方的声音倒先横了过来。 “你没长眼睛吗?知不知道我这身衣裳,可是重金请绣坊一针一线做了好几个月,弄坏能赔的起吗?” 采选第一关就是姿容。 美貌决定第一眼,但凡能站在这里的,无不是各州郡选拔出来的万中挑一的美人。 那女子生的娇艳,说完飞快扫了一眼面前的尚芙蕖。 只见少女模样清丽,双眸剪水。挽起乌檀色发髻上只有几支珠钗,露出的那截脖颈修长白皙,宛如一朵池中芙蕖,十分素净。 “一股穷酸气。” 难掩鄙夷地嘀咕一句,她径直拐进打扮看着就不一般的美人堆里,显然还是清楚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不敢真的惹出事端。 尚芙蕖缓回神,又一只纤细的手搭在自己肩上。 “妹妹。” 书卷气的鹅黄衣裳少女,友善冲她笑了笑。她身量高挑,即便是站在这样的万紫千红里,也像一只惹眼的鹤。 “妹妹别往心上去。”少女语调温柔,随手折了一朵雪白的玉簪花别在她发上,“妹妹清华出尘,有这玉簪花更衬貌美动人。” 这情景……有点似曾相识? 打量下眼前的少女,尚芙蕖主动上前,试探问道,“多谢姐姐安慰我,请问姐姐叫什么名字?” “赵书苒。” 赵、赵书苒? 嗡地一声,尚芙蕖大脑宕机了。 芙蕖并不是个罕见名,以花卉为名的女子一抓一大把,所以以往她并没有多想。 但赵书苒不是。 那书里竟都是真的? 她还处在面前是未来风光无限宠冠后宫的贵妃,和自己最后会惨死之间反复横跳,惊疑不定。 不远处的石阶走下一名手持拂尘的内侍,团脸笑面,看起来颇为喜气,“还请各位姑娘暂且回去,静候懿旨。” 大辰的采选规矩,进宫前就有专门的嬷嬷教导过了。正式册封还要再过几日,这段时间便是继续学规矩等着。 一想到太后终于得手,齐公公更加笑容满面,“姑娘们的位份这几日就下来,现在还请先回……” 话音未落,里间走出的那名姑姑忽然出声打断。 “太后娘娘说了,眼下就能先进去安置,位份等用过晚膳便有。” 齐公公一愣,向她看去。 作为贴心人,太后她人家的这份急,他是知道的,但没想到这么急…… 接收到他的目光,陶姑姑只压低声回了一句。 “再等,陛下就要回来了。” 煮熟的鸭子,会飞。 … 之前采选是什么样尚芙蕖不清楚,这次总觉得像赶鸭子上架。 那女子倒是说对了。 她确实不算什么高门大户出身,却也是殷实人家。父亲大半辈子只是南地一个写大字的先生。 家中人口简单,妾室庶出兄弟姐妹虽有,但都正常平淡过日子,没那么多幺蛾子。 太后小试牛刀,这次进宫人数并不多,所以能一人一个宫殿住着。她因出身低,安排的住处也是又偏又小。蝉鸣声都远的模糊,凄凄可怜。 从小跟她到大的丫头小蝶,理着被褥嘟囔,“姑娘,这也太突然了,幸好我们走的时候该带都带上了。那些家在京兆的姑娘们,指不定还以为能再回去一趟呢。” 尚芙蕖点头。 远的好处就是一次性齐全。 望着院中那些陌生侍女的面孔,她低声问,“阿姐知道了吗?” 这次送她来京兆的是亲生姐姐,尚娉婷。前些年庙里上香时和一个穷书生看对眼,家中本不同意,但闹了一阵子还是放她嫁过去。 书生今年上京复试,正好一起。 “方才那位嬷嬷说了,会有人给外头的亲人递话,大姑娘如今在京兆也方便。就是也不知道,姑娘会得个什么位份。”小蝶一脸期待。 自家姑娘是家中长得最好的姑娘,性子又好,煮什么吃什么,上能逮蝉下能捞鱼。 来时她就已经偷偷观察过一圈了,丝毫不比其他人逊色。 尚芙蕖直接给她泼了冷水,“当然是最低的采女呀。” 家里就没指望靠她进宫挣富贵。 尚母原本都给她打听好人家了,就等年底商议亲事,结果被意外砸个稀里哗啦。 看得出太后真的很急,晚膳还没到,懿旨就先下来了。 果不其然,采女。 比中榜首,稳! 先前见过的那位陶姑姑,善意提了个醒,“等陛下回来,名册自会送到跟前过目。若是看中哪个,就会取灯留下来过夜。” 大辰嫔妃侍寝规矩,是在各自宫殿门前挂一盏灯笼。皇帝若是有意,就会提前派贴身内侍过来取下,表示当晚会过来。要是身子不爽利或是病了,便不用挂灯。 陶姑姑对尚芙蕖有印象。 先前一众美人站在大太阳底下,晒的头眼昏花,脸色苍白。只有这位采女精神奕奕,一看就活蹦乱跳,身板子结实。 与人起争执时,更是气定神闲,年纪轻轻就沉得住气。 所以,颇有好感。 气定神闲实际看书入迷的尚芙蕖,望了望外头开始黑下的天。 这个点? 回来不先吃个馍吗? 还是说……皇帝得一边点菜,一边翻名册? 兴许看出她表情,陶姑姑眼皮抽了下,“咱们陛下……勤政。” 第2章:宫妃养成系统已绑定 尚芙蕖会意。 这个她听说过。 先帝后宫姹紫嫣红,奈何子嗣单薄。 陆怀这个嫡子又来的晚,一出生就被册封为太子。 先帝自己卷不动,却将厚望寄予这颗眼珠子。于是望子成龙这个词得到了具象化,据说蒙学时期就达到了多对一的程度,而且与日俱增。 朝臣们上朝给先帝打工。 下朝给太子当私人辅导。 生活相当美好,大家都有一个光明未来。 这种情况下,少帝确实青出于蓝。就连子嗣这方面上也是,后院别说花了,一根草都见不着。 想到这里,她忽然就懂了太后的那份急。 敢情这是怕陛下也老来得子,成为先帝二号机。 … 陆怀回宫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在外数日,浑身疲倦。踏着月色隔着宫墙,远远就注意到今日亮起的灯盏,似乎比往常要多。他没多往心上去,一回来便扎进自己寝宫。 宫人传了晚膳上来。 有道蒜蓉蒸大虾,他默默嫌弃推远了些。拿起筷子才扒拉两口,脑海中忽然浮现一道奇怪声音。 【宫妃养成系统已成功绑定宿主。】 陆怀:??? 谁? 谁是宫妃? 一阵诡异沉默后,那道平稳到几乎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声音,有些勉强地改口。 【正在更新版本……升级成功。】 【您好,高贵的宿主,《养成你的宫妃》是一款高自由开放结局的养成游戏,培养指定妃子完成任务,可以获得一定奖励。】 少帝失笑,“笑话,朕富有四海,还稀罕这点东西?” 何况他堂堂一个皇帝,还用得着别人来奖励? 【当前:背诵一本三字经,本年度天灾概率—10%】 少年天子拒绝的话到嘴边一拐,瞬间变成了—— “她如今在哪?” 【就在您的后宫。】 陆怀:??? 他哪来的什么后宫? 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那块白茫茫的大屏上已经出现一个小人。 是他从未见过的画风。 脸圆圆的,豆子眼,显得有点呆。她怀中抱着一束荷花,视线跟在他脸上。最上端展出一行字。 ——尚芙蕖 当前位份:采女 底下还贴着那个新出的任务。 【请问是否开启屏幕共享?方便您定位养成角色?】 小人毕竟抽象,失误过一次的系统很怕皇帝找错人。 “开吧。” 【定位成功。】 眨眼间,屏幕上的豆豆眼小人变成躺平姿势,磕着瓜子听曲儿。 天子沉默。 他累死累活这个点才吃上热乎饭,人家已经捂进被窝享受美好人生了。 “来人!” 他一抬手,齐公公连忙躬身上前。 身后还跟着个脸色发苦,借机捧着名册过来的内侍。 陆怀年少登基,当下未及弱冠。说是新帝,其实只新在岁数上。这个年纪的少年按理来说早就开窍了,但这位两点一线,只顾朝政。 先前无数次回绝太后选妃提议的理由,也只有一个—— 女人只会影响批奏书的速度。 所以,给天子送册子绝对是个苦差。 齐公公瞥了一眼跪在地上颤颤发抖的可怜内侍,又悄悄看了看少年天子那根本看不出什么的面色。 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帮腔,“陛下,这几日太后娘娘为您选了几位妃嫔,如今已经在后宫安顿下了。这是名册,要不您翻一翻……认识一下?” 言外之意,送都送进门了,捏着鼻子凑合过吧。 原以为被亲娘算计偷家,少帝绝对憋了一把子闷火。 但和想象中相反,少年平静到诡异。沉沉目光只落在那些下午加急赶出,崭新无比的名册上。 来回扫过一遍,似乎是在找什么,最后精准落在最角落的那个名字上。 “尚采女?” 齐公公愣过后,激动的不行,费劲浑身解数介绍,“是是是,这位是姑姑们和太后娘娘夸过的,人如其名,貌美动人,就和那芙蓉花一样。而且性情敦厚实在,晚膳用了整整两碗!吃的那叫一个干净!” 从容貌夸到性格,内外兼有。 书到用时方恨少,他恨不得将这位尚采女夸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时,少年修长指尖就在名字上轻轻点了点。 “就她了。” 菡萏轩的尚采女。 这哪里是什么采女,分明就是他的风调雨顺四海升平。 “是、是是!” 齐公公赶忙就要退下着手准备,顺便通知这个普天同庆的好消息。 “等等。” 一条腿还没倒出门槛,陆怀忽然叫住他,“去库房挑一本三字经出来,再多包几本其它的书,过会儿给尚采女送过去,让她闲着没事多看书。” 少嗑瓜子听曲儿! 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齐公公没觉得哪里不对。 毕竟自家陛下就是这样的性子,这定是看上尚采女了,才会这般做。 不愧是陛下,这种时候还想着念书。 另一边磕完瓜子听完曲儿的尚芙蕖,抖抖被子准备躺下睡了。 小蝶早已习惯她的养猪式作息,新来的杏儿却是瞪大眼,“采女,您这么早就歇下,万一陛下要过来怎么办? 尚芙蕖自信摆手,“陛下不会过来的,把灯收进来吧。” 今晚的蒜蓉蒸大虾,她啃了整整一盘,十分满足。按父亲的月钱,以往在家是不可能一个人吃到这么多的。 看来宫里头的日子,也没有想象的那般糟糕。 回味着大虾,尚芙蕖跨越度极大地想起赵书苒。 那本同人文她其实只翻了开头和结尾,没怎么仔细看过。毕竟见到和自己名字相同的倒霉配角,总觉有种别扭感。 但今日过后,就不是别扭不别扭的问题。为保小命,得抓紧多翻几遍,尽量避开自己在书中的凄惨结局。 … “尚采女,您的福气到啦!” 外间齐公公鸭子般激动的一嗓子,傍晚听着尤为惊悚。 毫无防备的尚芙蕖一哆嗦。 倒是小蝶和杏儿,喜笑颜开迎了上去。 “恭喜采女,陛下命奴才过来取灯……”齐公公甩着拂尘进来,一抬眼就对上躺得直直,满脸懵逼的尚芙蕖。 脑子醒了,但身体还没。 “……” 这位采女还真是自觉呢。 “您先梳洗打扮下,陛下等会儿就过来……哎,这灯呢?” 第3章:好看但有病 被两名贴身侍女拔萝卜似地从被窝里拽出来,摁在梳妆台前时,尚芙蕖脑子还有点转不过弯。 “陛下……取我灯了?” 不过书里好像确实没说,皇帝第一晚到底找了谁…… “采女,瞧您高兴的都说胡话了。” 新入职的杏儿上进心强,拿着梳子在她头上比划,一脸跃跃欲试,“这可是天大的隆宠,这么多美人里,陛下只取了您的灯。” 她又低声,“从前东宫没有美姬侍妾……这第一晚您可得温柔点,给陛下留个好印象。” 非常含蓄的暗示。 尚芙蕖却是听的眉头直打结。 进宫之前教引嬷嬷该教的都教了,但这种东西只能说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她悟了,又好像没悟。 激动的只有杏儿和小蝶两人。 “采女放心,奴婢给您盘个好看发髻,保准陛下见了对您一见倾心。” “姑娘支棱起来,泼天的富贵这不就来了。” 二人奋力打着鸡血,尚芙蕖险些把衣角揉皱,心底终于蹿起一道火苗。 但不是斗志,是害怕紧张。 按照那些稀奇古怪书里的说法,就是以为天塌下来有个子高顶着,有事压根轮不到自己的差生,突然被塞到比赛考场的心情。 杏儿道:“采女,您生的貌美,等会儿问安时要是能眼波流转些就更好了。” 是建议! 尚芙蕖赶忙追问,“怎么转?” 贵人的前程就是她们的前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杏儿很积极,“小蝶,你帮忙扶采女起身。” 尚芙蕖站了起来,脑袋叮当作响。 她身家不怎样,带进宫的那些首饰,今晚一半都在头上,力求建功立业。 “奴婢教您,采女您先照着教引嬷嬷教的规矩来上一遍。” 尚芙蕖对着大门跪地稽首,“臣妾恭请陛下圣安。” 标标准准的一个跪拜大礼。 家中还有老小,该学就得学好。她是想挂机,不是直接挂断。 “采女这礼让人挑不出错,再多练几遍,等会儿陛下过来就不会露怯了。” 尚芙蕖觉得有理。 她不是什么清高性子。 既然进了宫,那就是奔着荣华富贵前程似锦来的。即便争不赢,这种主动送上门的也不拿白不拿,得趁机多捞几口汤喝。 提着裙摆起身,她又拜。 “臣妾恭请陛下圣安。” “好的,采女再来一遍。” “臣妾恭请陛下圣安。” “再来一遍。” “臣妾恭请陛下圣安。” “再来。” … 肌肉记忆大法是有用的。 尚芙蕖长拜行礼,提裙起身的动作更加炉火纯青。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就是腿脚有些发麻。 揉了两下小腿,她就要再度起身,“臣妾恭请……” 话音未落,眼前陡然落下一道身影。 事发突然,没有内侍传呼。不止尚芙蕖,两名贴身侍女也惊住。 小蝶急忙伸手要拉她起身,杏儿却扯着她想继续拜。 毫无默契的一拉一扯间,繁复的衣裙似乎被后面案几勾住。酸软膝盖没能支住,一个猪突猛进,尚芙蕖直直撞上面前那截修长笔直的小腿。 钗环稀里哗啦熟果般摇落。 她被撞的眼中金星直冒,鼻腔也蔓开一股温热。 于是,第一次面圣。尚芙蕖是顶着一脸壮观鼻血,五体投地拜倒在少帝龙袍底下。 “陛下圣安……” 齐公公吓的魂飞魄散。 他是宫中的老人了,从前伺候先帝,见过多少嫔妃。 但这种侍寝刺客还是头一回见。 自知失仪,尚芙蕖低头不敢出声,只盯着袖口那片晕染开的血梅花。她能感觉到,原本皇帝进屋后只淡淡扫了自己一眼,现在视线倒是落着不动了。 也是。 美人常有,奇葩不常有。 好看的不一定会看,但又好看又有病的一定要多瞧上几眼…… 陆怀对这位采女的印象,还是那个豆豆眼小人。眼下见到活的了,也没能看清脸。 从这个视角看去,只瞧见少女乱了的乌黑发髻、以及铺在地上如水漫开的青翠衣裙。 他这才想起,这姑娘是烟雨之地养出的。 水乡的吴侬软语,确实菱歌般婉转动听。 就是这性子……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起来吧。”陆怀抬手示意,“带尚采女去换身干净衣裳。” 经过这么一遭,两名侍女蔫巴下来。 杏儿懊悔不已,“唉,采女当时就该将错就错,接着往下拜的。万一陛下生气,以后不来了怎么办?” 第一印象相当重要,决定日后滤镜加成。 将此摔得稀碎的尚芙蕖,却重新充满自信,“不会吧,我倒觉得陛下还多看我几眼,说不定已经成功引起他的注意。” 虽然离谱,却是事实。 “姑娘。”小蝶给她擦着脸上的血,眼泪汪汪,“还疼不疼?” 尚芙蕖摇头,又愣了下。 方才她那一头槌力道可不小,只怕皇帝的腿…… 从里间出来,陆怀正端坐在侧榻上,翻动手中书册。尚芙蕖进宫前就听闻,当今天子年轻,却没想到这般年轻,完全就是一副少年模样。 数位大儒教导出的,是举止雅正的翩翩公子。只是眉眼难掩锋利,眸底深邃如墨,令人望之生畏。 他身上还穿着朝服,玄袍凝重,颀长峻挺,比寻常少年更多几分端肃威严。样貌极其出众,金相玉质,至少在尚芙蕖所见过的那些男子中,无人能及。 写书的一看就是个颜狗。 简单来说。 好看,血赚不亏。 不敢多打量,尚芙蕖重新行了大礼。 “坐。” 陆怀这才看清她的模样。 美人不美人的那不重要,想起他的四海升平,帝王眸光逐渐炽热起来。 “读过书吗?” 尚芙蕖被盯的不敢抬头,只腹诽侍寝流程怎么如此婆妈,嬷嬷也没说身体交流前,还要进行这么丰富的精神交流。 她按阿娘再三叮嘱的回了,“臣妾只读过女则和女训,识几个字看的懂书罢了。” 诗歌词赋确实不行。 可从前在南水州时,话本没少看。 尚夫人也是深知这一点,所以特地交代她要管好嘴巴,免得一开口就是九阴白骨爪,天马流星锤。 第4章:多点耐心多点国运 尚芙蕖能感觉到,少年天子的视线直勾勾落在自己身上,就像炸锅里的饼一样,烫得她头皮阵阵发麻。 又极其古怪。 那眼神……总觉得他不像是在看一位美人,而是什么名字自带闪闪金光的名臣,或者神兵。 头垂的更低,她暗暗搅着袖口,有些捉摸不透这位君王的心思。 所以,这到底是介意没才情的,还是不介意? 她还在纠结,陆怀盯着眼前突然弹出的系统面板。 【新功能已解锁。】 【宿主可以查看养成对象属性。】 文学那一排低到可怜,他顿了下,问,“会背三字经吗?” 三字经? 尚芙蕖这才注意到,他手里那本的书脊上写了‘三字经’几字。 方才齐公公送过来后,她只忙着练习,没注意到这一本是什么,更没想到皇帝还要来个大考察。 精神交流有必要到这种份上吗? “臣妾不会。” 尚芙蕖老实回答。 她白长了一张很会写诗的脸。 实际最好的只有那一手毛笔字,是阿爹亲自教的。他的字,即便在多才子的南地也能排得上号。 三字经蒙学时候读过,但也仅仅只是读过,前两页尚能嘴熟滚出,后面的就跟不上忘记掉了。 尚芙蕖不知道自己老底已经被皇帝看光了。那些红色条条有长有短,总结下来就一句——脑瓜机灵身体结实的普通漂亮姑娘。 在空白接近一半的技能区域里,只有几条平地起高楼。 她擅珠算。 还有力气不小……敛去思绪,陆怀将书推到她面前。 “那今晚先背这个。” “啊,啊?” 尚芙蕖险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确认一遍,“陛下,您是要臣妾今晚把这一本……十八页全部背完?” 大辰嫔妃侍寝里有这么一条吗? 还是他自己加上去的? 皇帝神情是初识的矜贵和距离感,又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暗暗期待,“背不完明天可以接着背。” 从前他被十八个太傅轮番布置功课,看这点自然不算什么。但尚采女不一样,一看就是打小不爱读书,所有才情都浓缩在脸上。 万一累坏了,他的四海升平怎么办? 所以再三斟酌,还是决定细水长流,多点耐心多点国运。 “好了,时候不早了。” 陆怀将灯盏往前一挪,摇曳光影笼在那张俊美面上,朦胧中碾转出丝丝暧昧,表情却令人肃然起敬,起不了半点世俗欲望,只想遨游知识海洋。 “一寸光阴一寸金,快开始吧尚采女。” 尚芙蕖无语摊开书本。 在这个本该用来造人的夜晚,她却高声朗诵着人之初,性本善…… 候在在殿外的几位姑姑,已经吩咐人备好水。少帝没有过女人,所以这头一遭只能事先做好准备。 小蝶挤在一众陌生面孔中,紧张的眉头打结,心底又漫出些难过。 她家姑娘要是不进宫,嫁的便会是寻常殷实人家,当有盖头有喜轿有龙凤烛的寻常新嫁娘子…… 直到里间三个字三个字往外蹦,她那点子悲伤突然就碎了。 女子声音模模糊糊的,隔着紧闭门窗,不太清楚。 但众人都听出了,经典咏流传。 尚芙蕖天生一把好嗓子,念什么都好听。衬着疏星落檐,几点流萤,细细听来确实有几分缱绻意味。 为首那位姑姑感慨,“陛下当真刻苦,乃大辰之幸也。” 其他人也跟着点头,满脸敬服。 虽然离谱,但她们想不到另外一种更离谱的可能。 月上柳梢头。 美人嗓声都带了些嘶哑,听起来更加楚楚可怜时,里间终于停下叫了水。 尚芙蕖扯着帕子,眼角是被困意逼出的泪花,心情是凌乱崩溃的。 健康的身体离不开健康的作息。 她从前在家,向来是早早入睡。所以养成习惯,一到固定的点就瞌睡虫上身。但今晚遇到一个比婆婆还婆婆的皇帝夫主,刁难她念书还不让睡觉。 继鼻血之后,眼泪又糊一脸。 但这些尚芙蕖都顾不上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皇帝的那句多背几天…… 什么意思? 还要过来逼她背书? 温水沾湿帕子,擦干净脸。尚芙蕖以极快的手速拆开自己的发髻,连小蝶杏儿她们都没叫,生怕慢了被陆怀误会成不舍,让她再多读几遍。 “陛下,时候不早了,您该歇息了。” 她上前一步,伸手想替对方更衣,却被对方躲开手。 陆怀语气平静。 “再取一床被褥,朕今夜在侧榻睡。” 眼皮沉重,尚芙蕖赶忙打起精神道,“这恐怕不合规矩,陛下万尊之躯,还是臣妾睡侧榻吧。” 少年天子没有应声。 只解了外裳躺下。 不熟的人就是这样子的。尚芙蕖才要吹灯,又听见他道。 “留一盏。” 他嗓音还是那样,四平八稳的,不带一丝情绪起伏,像块门板子。尚芙蕖被劝学了大半个晚上,生出心理阴影,这会儿一听下意识便照做。 她也躺了下去。 四周陷入一片宁寂。 少年睡的很静,呼吸清浅。 整个人都是一种敛着的状态,就像他这人一样,一晚相处下来,尚芙蕖也没能探出内里到底是个什么脾性。 盯着上方一动不动的柔软幔帐,她这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书里写说,这位少帝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如今看来,有过之无不及,甚至连女子躺过的床榻都不愿沾。 尽管没有明确指出,但他应该是不喜胭脂水粉香气的。所以才会在一群浓妆艳抹的美人儿中,注意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赵书苒。 再为她的才情和独特所打动。 而自己作为小配角,书中着墨并不多。前期像是被刻意忽略掉般,匆匆一笔带过。以至于无法判断到底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惹了天子的厌,最后病死在冷宫里…… 迷迷蒙蒙沉入梦乡,尚芙蕖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掉什么……睡到一半才突然想起,面无表情转头看了一眼侧榻上背对着她入眠的少年。 被三字经冲昏的头脑终于缓回来,发现哪里不对了。 不是。 所以他取灯,真的只是为了过来逼她背一本三字经? 第5章:太后的心尖宠 天光尚未瞳曚,外间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铃撞击声。 尚芙蕖本来睡的迷糊,猝然一个激灵。想起自己现在已经身在皇宫,而不是还在家里当大姑娘。赶忙掀开被子爬起来,准备侍候皇帝去早朝。 寝殿里还是黑魆魆的,伸手不见五指。 她点上一盏灯,腹诽皇帝这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起的比鸡都早! “陛下。” 侧榻本该是留给守夜的宫人,没有什么幔帐,一览无余。少年天子面对着墙里,散开的墨缎似的长发一半压在肩背下,卷着被子睡得正沉。 尚芙蕖试探性轻唤一声,“陛下,您该起身了。” 他应该是听见了。 攥在被角上修长的手紧了紧,却没动弹。 尚芙蕖:…… 居然是个会赖着不起的。 寝外铜铃又响起第二阵,她深吸一口气,干脆上手。 “陛下,今日是您头一次留寝。要是早朝迟了,恐怕会惹来争议。”而争议的第一个,她这误君王的就逃不掉一顶妖妃高帽。 所以,这是两个人的事。 估计没遇到过这般大胆的。她只推了下,对方眉心便淡淡蹙起,猫一样不快地往里躲了躲。 浓长睫羽微动,最后还是睁开眸子。 印入眼帘的,是相处一宿尚且陌生的少女面孔。她穿着昨日那身裙裳,简单梳洗过一番了。此刻盘起的黑亮发髻上,颤珠蝴蝶随美人垂首晃动双翼。 “臣妾伺候您更衣?” 经过一晚,她也摸出些这位年轻天子的边角。 他不喜女子触碰。 先前被拒过一回,所以尚芙蕖这次只问,没有主动上前。 果不其然。 陆怀看了她一眼,语气沉静道,“你昨晚劳累,还是歇着吧,让齐忠进来。” 一个时辰多的背书,十多次暗戳戳的打哈欠,就差把不爱读书两字写在脸上。 候在外殿的齐公公闻声而入。 原本还纳闷陛下今日怎么没有起床气。结果就听到这话,脚下趔趄,高兴的差点脸先着地。 珠帘被打起,一排呈着梳洗用具的宫人鱼贯而入。 尚芙蕖还是头回见这架势。 搭不上手和嘴,只能安安静静扯着帕子,低头站在旁边。 不消多时,终于送走了这尊大佛。 离开时走路还有点瘸。 齐公公又是暗吸一口冷气,看她的眼神彻底变了。 “臣妾恭送陛下。” 松下一口气,尚芙蕖只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姑娘。”小蝶上前扶住她,“要不要拆了头发,再去补一觉?” 要知道从前在家,自家姑娘都是睡到自然醒。 有自己的一套养生大法。 晨光熹微,天幕还笼着层乳白的薄雾。尚芙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鬓,摇头,“午睡再一起补,现在重新给我选个衣服,梳个头发,我们去寿安宫。” “采女,要这么早吗?”杏儿手里端了一盏银耳莲子甜汤,“这个点,只怕太后娘娘还没起身呢。” 能让尚芙蕖上心的东西不多,吃食就是其中之一。 这汤不过昨日晚膳后随口问的,毕竟她只是个位份最低的采女,犯不着急于讨好。但今时不同往昔日,过了昨晚后,整个菡萏轩都水涨船高。 望着铜镜中那张模糊的美人面,尚芙蕖说道,“那我们就在殿外等着。” 她不懂深宫生存之道。 阿娘也不懂。 在这之前,这些似乎离她们太遥远了。所以能教给女儿的,只有低调行事,明哲保身几字。 但以她从书里汲取到的经验,第一晚侍寝的嫔妃往往会被针对。具体就表现在见太后这件事上,嫔妃们默契早早到场,以衬出那个人的‘晚’。 这时候,不是迟到也得是了。 尚芙蕖不喜欢麻烦,而省去麻烦的最好方法就是从源头掐灭。 不是喜欢早到吗。 谁还能比鸡还早的皇帝早呢! 小蝶已经开了那只从家里带进宫的箱子,问她,“采女,今天要穿哪套?” 尚芙蕖沉吟下道,“拿件新的,素雅端庄点的,别太显眼就行。” 她没见过太后,不清楚对方喜好。 但规矩点,还能留个挑不出大错的保底印象分。 杏儿手巧,给她绾了个相搭的合适发髻。又持着剪子,从庭院中剪下一朵娇艳欲滴的带露木槿,压在鬓边。 朱唇玉面,清艳脱俗。 “好了,采女。” 将镜子轻轻推进,杏儿心里感叹这位贵人实在美貌。若是再上进一点,再多花点心思就好了…… 菡萏轩僻静。 离太后所居的寿安宫,要绕一大段路。七八月天亮的早,带着稀薄水汽十分凉爽。尚芙蕖到时,朝阳初升。 殿前两名守门宫人,被她吓了一跳,“尚、尚采女?” 对宫中记人认人这份能力,尚芙蕖由衷感到佩服。 “太后娘娘要是起身了,劳烦禀报一声。” “是、是是……”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见鬼的神色。 皇帝上早朝。 她上寿安宫。 在廊下等了片刻,尚芙蕖目光被那一吊兰草吸引住了。她阿娘也爱侍弄花草,而且养的比这更好。 出神间,身后忽然有道声音叫她。 “尚采女!尚采女!” 尚芙蕖吓了一跳,忙回身看去。只见高高秋千小架上,站着一只乌漆麻黑的鸟,正扑棱翅膀夹着嗓子冲她叫。 “尚采女!” 两名侍女也被吓得心口直跳,小蝶扶住她道,“采女,是只乌鸦。” “你才乌鸦,你全家都乌鸦!” 那鸟反嘴。杏儿认了出来,“是太后娘娘养的小宠儿八哥。” 尚芙蕖:“那它怎么会认的我?” 难道皇宫连鸟都能成精? “想必是方才听到守门的宫人称呼您。”杏儿谨慎压低声,“采女,我们站远些吧,这鸟儿是太后娘娘的心头宠,万一碰到哪儿,十张嘴都说不清楚。” 宫里的人命不值钱。 还比不上一只受宠鸟儿。 尚芙蕖听劝就要离开,那只八哥倏地又夹起嗓子。 “哎呀,以后美人们进宫请安,日日都要早起,哀家真是越想越烦心!” 鸟类特有的声调,微微尖锐和僵硬,在晨风中愈发阴阳怪气。 尚芙蕖头都不敢回。 只连声催促两名宫女。 “走、我们快走!” 太后这心尖宠,嘴会漏风。 第6章:哀家考考你 不知等了多久,日光漏进长廊,渐渐映出一片模糊影子。殿门终于咔吱一下,从内被人推开。 带着慈和笑意的陶姑姑,出现在她面前,“采女怎来的这般早?久等了吧,太后娘娘让奴婢请您进去。” 发间木槿晨露未晞,尚芙蕖摇头,“是我来早,叨扰太后娘娘了。” 场面话谁都会说,合适的时候杀伤力翻倍。陶姑姑笑眼眯成一条缝,领着她入内,绕到一扇福禄寿屏风后。 “太后还在梳洗,您先在这候着。” 殿内熏了香,是檀木的气息,幽幽渗出几分静谧。陶姑姑指着桌上散着的笔墨问,“采女会写字吗?” “娘娘昨日睡前还有一卷经书没抄完。采女等的这会子清闲无事,不妨就替太后娘娘尽上一份心吧。” 这是太后在给她机会。 尚芙蕖赶忙道了谢。 小时候被阿爹逼着练出的那手好字,总算派上用场。 寿安宫所用笔墨纸砚都是上好的。她一坐下来,小蝶当即熟练上前帮忙卷袖磨墨。 这卷经书一上午是抄不完的,尚芙蕖心里清楚,但只要不是背书,她还算坐得住。 隔着那扇屏风,能窥见外间陆陆续续有倩影进来。 香风弥漫。 这些新入宫的美人们岁数轻,还没经历过毒打,大多带些明媚与天真。此刻,满堂莺雀一样私私窃语,期间尚芙蕖还听到有人提起自己。 “怎么瞧着,好像少了尚采女妹妹?” 屏风难透光亮,看不见那些女子的模样,只能瞧见一道道模糊聘婷的身影轮廓。 最先开口的声音,语调温和,像是谈论午时吃什么一样自然。但这句下去,场中明显静了静,紧接着水入油锅般热闹起来。 “梁美人难道不知道,昨晚陛下可是在她宫里留的寝。这圣恩浩荡,没准就压的人起不来了呢∽” “这人呐果真不可貌相,那日进宫瞧着是个老实的,没想到竟将我们眼睛都骗了过去。” “骗我们倒不打紧,只是这头一回来太后娘娘宫里,未免也太不把太后放在眼里了。” …… 尽管有意压低嗓音,这些话还是全都清清楚楚传进尚芙蕖主仆三人的耳朵里。小蝶气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又不敢轻举妄动。 离家之前,夫人可是特地交代过了。 皇宫不比外头,自家姑娘没有表态那就是自作主张,而自作主张是要坏事的。 尚芙蕖听一众美人唱多簧,倒听的开心。 距离上次被这么高度谈论和关注,还是帮阿姐私奔,祖父连麻绳都准备好了。 两条。 一条阿姐的,一条她的。 狼毫笔尖吸饱墨汁,尚芙蕖的字并非常见闺中女儿的簪花小楷,反而大开大合,游龙惊凤。 趁气氛逐渐高涨,她悄声朝杏儿招手,“你去帮我请示下陶姑姑……” 日头彻底挂在正中时,太后终于从里间出来了。美人们敛容正色,屏息凝神,堂内重新陷入宁寂。 清一色的檀褐色素雅到极致,太后几乎没戴什么首饰,唯有腕间那翡翠镯子是流动的碧色。 她随意在上面落了座。举手投足间轻松自如的仪态,气度便压了底下所有美人一头。 当今天子是老来子,她鬓角已染霜色。但美人再怎么迟暮,极佳的骨相和眉眼依旧能看出年轻时惊艳风采。 “都来了吗?” 她怀里抱着一团猫,浑身玄色,只有脖颈处露出一线串了铜钱鲜红的绳,随呼吸浅浅起伏。 这话一问出口,底下美人们面色各异。 陶姑姑弓身凑到她跟前,悄声,“太后,都来了。只有尚采女被您叫去抄经书,这会儿没抄完还在里面呢,但她身边的宫女刚刚来请示过了……” 太后没叫停,自是不敢的。 “倒是个能沉得住气的。”拍了拍呼噜的猫儿,太后抬手道,“把人叫过来坐吧,那卷经书让她带回去抄也不迟。” 陶姑姑将人从那扇屏风后请出时,一众美人的表情顿时像打翻的调味瓶,各味混杂,相当精彩。 随后,新晋嫔妃一一起身给太后见礼。只是太后表情始终不咸不淡,没什么精神。尚芙蕖看的清楚,心里也能理解。 毕竟一觉醒来,以后身边都要围着这么十多个叫早的钟,换谁都高兴不起来。 作为钟之一的她,感同身受,不想早起。 “既然进了宫,同为嫔妃,以后便要和睦相处,为帝王开枝散叶……” 由历代宫斗冠军创编并不断改良的宣言,絮絮叨叨半时辰。浓缩的意思只有头尾两句,中间全是水。 后妃们却垂首聆听无比认真,大气都不敢出。 和睦相处是不可能的,全都在蓄力后面那句。 又添了一次茶,训话才总算结束。太后看起来也没有要和她们多说几句的样子,众美人辞了别,三三两两离去。 尚芙蕖还站在原地,等陶姑姑帮忙打包那些经书和笔墨纸砚。 “采女。”有面生的大宫女喊她,“太后娘娘让你进去。” 单独留堂。 尚芙蕖能猜出应该是要问皇帝,却没想到这般直接。 “皇帝昨夜没碰你吧。” 太后语气笃定,显然是对自己的儿子非常了解。 不过,她也有想不明白的事。 “他取灯留寝做什么?”总不能是想换个地方睡觉吧? 这母子俩眉眼颇为肖像,迎着这半是打量半是狐疑的目光,尚芙蕖硬着头皮回话,“陛下让臣妾背了一本书……” “什么书?” “三字经。” “……” 很好,不只有她一个人觉得离谱了。 太后看着她陷入沉默。 尚芙蕖想了很多,将她接下来可能会说的,和自己要应答的,通通想一遍过去。 可独独没有料到对方会问她,“那你背完了吗?” 尚芙蕖有些傻眼,“没、还没。” 眼皮跳的厉害,心底隐隐浮现出不详的预感,就像昨日陆怀来时那样……很快,就听太后说道。 “那拿一本过来吧,哀家考考你背到哪里了。” 尚芙蕖:…… 她早该知道。 有病这事是会一脉相传的。 第7章:您还是睡的这么早 从寿安宫被放出,已经过了午膳的点。 这时候的日头正是毒辣,又晃又晒,叫人睁不开眼。等在外头多时的小蝶,两颊红扑扑跑上前,打着扇遮护住她头脸,目光担忧地扫过一遍。 见尚芙蕖除了精神蔫巴点,怀里多个小食盒,头发丝都没乱一根,这才松下一口气。 “没事。” 尚芙蕖知晓她的担心,安慰道,“太后娘娘只是……考验下我的才情。” 小蝶却更苦脸,“采女哪有什么才情。” 旁人不知道,她难道还不知道吗。自家姑娘从小就是写诗的一把废料。 尚芙蕖:…… 自己给她宽心,她反过来给自己堵心。 “对了采女,您还记得进宫时冲撞到的那位美人吗?”小蝶突然问她,神情看起来有些惴惴不安。 尚芙蕖:“怎么了?” 她只记得对方那身衣裳料子上乘。佩戴的首饰也是时下流行的,想必出身京兆,且家世不俗。 “奴婢方才在外边等着的时候,她就站在那里。”小蝶指给她看。烈日炎炎,庭旁的柳叶子都打着蔫儿。这样的天,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儿是无论如何也站不住的。 “她本来要等采女一起走,还说什么不打不相识,所以想和您说说话……和那天简直就是两张脸。” 从小蝶别扭的神情就能看出,转变到底有多大。 “奴婢本来客气劝了两句,但她不听。后面还是日头太晒,她等久晒的实在受不了,这才自己离开。” “不用理会。” 接过扇子,尚芙蕖轻摇几下。京兆的夏天比南地更热,闷闷的不透风。她不太习惯,水土不服。 “避着她就好。” 反正皇帝不可能一直待在她这儿。 一路从阴影处避着回到菡萏轩。尚芙蕖一张芙蓉面绯红,薄汗透轻衣,鬓间那朵木槿也软趴趴砸在桌上。 小蝶心疼打来一盆水,用湿帕给她擦汗降温,“采女从前在家就最怕热了,没想到京兆居然比咱们那边还要热!” “今年采选匆忙,宫里头准备不及,估摸着得再过些时日才能拨冰盆子下来,采女且再忍忍吧。”杏儿打开那只小食盒,里头是一碟软糯的薄荷凉糕。 撒了层糖霜,细雪一样。 她讶异,“这是太后娘娘赏的?” 尚芙蕖点头,“太后说耽误太久,没想到过了午膳时候,所以就让我拿着这个,先回去垫垫肚子。” 不知道其它后妃食量怎么样,反正她是吃不够的。 跟着的这位美人,不仅第一晚被取灯,现在还得了太后的赏。杏儿还沉浸在欣喜中,尚芙蕖往她手里塞了一串钱,吩咐道。 “用这赏钱帮我找个不怕热的宫人跑趟东厨,煮点绿豆水和午膳一起送来。” 想了想,又添一句,“不要太甜的。” 杏儿没想到在连胜两局,优势在己的情况下,她却不想着趁热打铁乘胜追击,只掰着指头期待晚膳吃什么。 像采女这种末等的,没有资格指指点点。如果不是因为皇帝第一夜留寝,那些人大概连眼色都不会多给一个。 好在尚芙蕖不挑食,也没什么忌口的。 宫中厨子手艺又有保证,所以每天的食盒就和盲盒一样惊喜。 单论办事能力,受过专门培训的杏儿远胜小蝶。她很快找好人回来了,酝酿一番措辞后,还是小心翼翼凑到尚芙蕖身边。 给她打着扇道,“采女,等会儿绿豆水送来,不如……奴婢去陛下那里送一份吧?” 她才跟了这位美人几天,还没完全吃透对方性子。后宫里外表看起来温软良善,实际是披着羊皮的狼的例子只多不少。 但眼下,她只愁尚芙蕖真的心口如一。 仰在躺椅上纳凉的美人,半阖着眸子,迷迷糊糊回应,“给他送做什么?那是我们花钱买来的,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配送费也是钱呐。” 她从那堆书里学到一堆古古怪怪又形容合适的词,眼下直接给杏儿干沉默。 过了好久,杏儿才又开口,试图唤醒她的斗志,“采女,可这一碗送过去,陛下就有可能来咱们这里。宫里头要是没有宠爱和子嗣,寸步难行,会被人一直踩在脚底下的……您也不想一辈子都是个采女吧?” 确实不想。 但那本书里,她就是争了,结果骨灰都被扬了。 赵书苒是书里女主,与她相争难如上青天。 躺椅上的人突然睁开双眼,杏儿被吓一跳。 南地的美人生得山眉水眼,眸中仿佛笼着烟雨霏霏,是水乡特有的风情。就算是生气,也如同轻风拂面。 她没有生气,还是像往常那样,却莫名让人心底发怵。 “这样的话,往后别再说了。” 争夺和生死不算什么,但她身后还有尚家。 父亲只是个写字的,能力平庸性格胆怯。有点风吹草动,就恨不得钻回自己的耗子洞。和京兆那些人比起来,恐怕一个手指头都能被碾碎。 大辰的皇后和太后手握实权,参与朝政。这样位置的争夺,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 即便有想法,也不该是现在。 “小蝶。” 扯起扇子盖在眼睛上,尚芙蕖扬声喊道,“等会儿太阳落了,你亲自过去把晚膳拿过来,我今日想早点吃,早点睡。” 从昨晚到今早的折腾,补觉很有必要。 抄完剩下的经书,尚芙蕖又吃了剩下的半碗绿豆水。比起午间那会儿刚送过来的,这碗放在井水里澎过一下午,更加凉快。 抖抖被子舒服躺到床榻上,她刚想打开大屏刷几页再睡。 挂在门口的那盏灯笼,忽然又暗了。 诡异沉默下,尚芙蕖偏过脑袋,视线正好撞上站在那里的齐公公。 对方手上拎着灯,面色复杂干笑两声,“采女……您还是睡的这么早。” “嗳,您收拾下吧,陛下等会儿就来。” 尚芙蕖:…… 齐公公前脚一走,她迅速坐起。木愣片刻后才猛然惊醒,连滚带爬下床去翻那本蓝色书皮的三字经,鞋都顾不上穿。 “人之初,性本善……” 第8章:这彪悍的皇宫 陆怀一进门就蹙起眉。 “你这殿里太热了。” 以菡萏轩所处的方位,估计是整个皇宫接收太阳最多的地。尚芙蕖却是双眼一亮,赶忙上前殷勤打扇,“陛下受罪了,冰盆子还没发放下来。龙体贵重,不如您先回……” “齐忠。” 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外头的齐公公被喊了进来。 “将燕寝的冰送过来。” 燕寝是皇帝的寝宫,这明显是要从他自己的份例拨给她。 尚芙蕖心头一怔,“陛下?” 齐公公悄悄瞥了这位美人一眼,面上不显,心底早已掀起惊涛骇浪,“陛下,要送多少过来?” 冰窑子能堆出的冰有限,从前先帝嫔妃多,一些不得宠的压根分不到。而能从皇帝这里分到东西的,那都是宠妃。 陆怀低头,“你要多少?” 老鼠掉进米缸,尚芙蕖一时还真答不上来。 “算了。” 他抬抬手,示意旁边两个同样傻眼的侍女倒茶,“反正缺了就送吧。” 读书得有一个好环境。 所以不拘着她,要多少给多少。 齐公公再也压不住眸底惊色。 他跟了天子这么多年,可以说是看着人长大的,自然清楚陆怀看似温和,实则淡漠,这几年心思越发叫人琢磨不透……当初因为先帝那一通闹事,对女子退避三舍。 所以不说连着两夜取灯,光凭尚采女如今这份待遇,绝对独一无二。 尚芙蕖似乎也听的愣住。半晌才谢了恩,安静坐在下处。她低头盯着地面,掩在宽大袖里的纤指不安绕着帕子。 很快,听见对方问话。 “还没背完?”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判断出来的,语气十分笃定。 尚芙蕖睫羽轻扇,“是……” 这种东西胡扯不来,只能实话实说。 陆怀能看到今日任务条进度缓慢,上午宫妃觐见太后他是知道的,但这下午……“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吗?” 觑着他不像是动怒的样子,尚芙蕖手心渐渐松开。 “太后交给臣妾一卷佛经抄写。” 身后的杏儿已经恭恭敬敬,将东西双手奉上前。 天子很给面子地翻动两下。 原本只是见她难掩紧张,抱着想要缓和的心态。毕竟尚芙蕖背一晚上书,就苦巴一晚上脸。 结果出乎意料,她字写的极好。 他没吝啬赞扬,“你这字倒有几分南水州那位尚大家的风范。” “陛下……”对方眼神古怪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位尚大家就是臣妾的父亲?” 陆怀:…… 尚芙蕖深感离谱。 敢情她们这群进了宫的美人,几个鼻子几个眼他都没搞清楚。也不怕混进刺客,半夜被噶脑袋? 不过说完这话,她就后悔了。因为天子的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盯的她如芒在刺。这样的情况,只在第一次见面把人腿撞淤青时出现过。 上级搭话她拆台。 年轻俊美的上级面无表情,只将那本三字经一合,拍在桌案上。 “今晚背完。” “陛下,臣妾错了……” 话是这么说,但陆怀到底没有为难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低头速度快,认错态度好,还是看出她不是死读硬记这块料,他还是又宽出两天时间。 有了冰盆,夜里就睡的舒适多了。 一夜无梦。 翌日,小蝶提着篮子,摘了满满一篮的雪白茉莉,喜笑颜开,“等回头洗干净用针线串起来晒干,就可以拿来和蜂蜜一块泡茶喝,采女从前在家最喜欢花茶了。” 她跑里跑外,忙的不亦乐乎。尚芙蕖将那些晾了一晚墨迹已干的宣纸妥善放好,突然抬头看向帮忙整理毛笔的杏儿,问,“你进宫多久了?” 分明差不多的岁数,杏儿却比小蝶沉稳的多。 “回采女的话,奴婢进宫五六年了。” 这点从事业心就能看出。 尚芙蕖点头,双手托腮支在腿上,“那能和我讲讲陛下吗?”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 既然她如今人已在虎穴,那老虎哪块摸不得,哪块得顺着摸,总要掰扯清楚。尽管这两夜相处下来,天子表现的对她极其耐心。但这份耐心总让她觉得不太对。 甚至可以说是古怪。 给她一种细致养小猪崽的错觉。 杏儿两眼放亮。还以为她是想开了,因此格外积极,“咱们陛下是先帝第二子,一生下来就是太子,这些采女应该已经知道,奴婢就不多言了。” 尚芙蕖点头。 这种普遍资料,她就算没有进宫,也听过几耳朵。 “奴婢和您说点细的,这些也是奴婢从旁人那里听来的。”杏儿倒茶,越想越觉得自己走运。人往高处走,本来被分配来伺候一个小小采女,其他人宫人还眼神各异。没想到竟开了匹黑马出来。 “据说从前先帝爷在时,就对陛下十分严厉,陛下小的时候喜欢吃身边嬷嬷做的一手牛乳糕,结果先帝知道后,直接把人赶出宫了。” 尚芙蕖听的发怔。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变态。 难怪这样折磨她,原来是自己淋过雨,想把别人的伞撕烂。 “所以,陛下打小就是这副不怎么和旁人亲近的性子。”杏儿压低声,继续说道,“宫里人人都有攀龙附凤的心思……先帝后宫多少嫔妃都是宫女出身,但这套在陛下这里就不灵验了。” “先不提陛下压根不理人,听说从前每日做完功课回来,守门的狗都睡了。” 尚芙蕖:…… 这过的是什么日子。 听起来还不如他们寻常人舒坦呢。 “这还没完。”杏儿一边说一边叹,“皇子到了岁数会安排初礼侍婢,陛下回回都推拒。后头太后心烦了,干脆不做声偷偷塞了个可人儿过去。” “但不知道那姑娘怎么想的,大抵觉得羞人,没穿衣服披头散发缩在被子里。可怜陛下当晚宴会喝了些酒,正是头昏脑胀的时候。回来一掀被子,那叫一个魂飞魄散,差点以为撞鬼当场就要拔剑斩邪祟。” “自那以后,侍女都不让进寝殿,也没人敢进了。” 尚芙蕖:…… 这彪悍的皇宫简直令她叹为观止。 第9章:干饭吗 尚芙蕖默默总结下,得出结论。 天子是个打工狂魔,十有八九还是个满含幽怨的怨种。 避雷重点,不能披头散发躲在哪个旮旯角落阴暗爬行,以免吓到他。 “陛下怕鬼?” “采女这话说的。”杏儿想也不想就否认,“陛下可是天子,真龙护体,怎么可能怕这种东西?而且太后送去的那名侍女,可是千挑万选的美人儿。又有司寝嬷嬷教导数月,瞧一眼就能让人酥掉半边骨头。” 所以脑回路再怎么清奇,也不折美人本色。 正常人掀开被子看到这么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第一反应是惊艳。 可惜,陆怀脑回路更加清奇。 不漂亮的,鬼。 漂亮的,艳鬼。 … 送去寿安宫的那些手抄经书,很得太后欢心。 似乎大多数宫斗胜利者,在战斗大半辈子进入佛系养老期后,都会多出这么一条朴素无华的喜好——礼佛。 斗战胜佛。 寿安宫的宫人也长的慈眉善目。 “采女,太后娘娘知道近来您刻苦好学,所以赏了这个。” 竹藤双面凉枕,金线绣的海棠纹边,枕着靠着都舒服。两名侍女喜气盈腮,尚芙蕖却笑容勉强。 这是替她做好长期受罪的准备…… 没有附加任务,终于磕磕绊绊把剩下的三字经背完。落日熔金,暮云四合。不等喝上一盏茶喘上一口气,小蝶便提着衣裙脚步匆匆跑进来。 “采女,董美人过来了!” “董美人?” 尚芙蕖愣了下,反应过来是先前那位起冲突的嫔妃,一摆手中扇子,“不见。就说今日天热,我初到京兆水土不服,中了暑气,已经歇下了。” “好,奴婢这就去回话!” 小蝶前脚一走,杏儿忧心忡忡俯身到她跟前,“采女,这话未免敷衍了些……董美人恐怕不会信的。” 天子接连三夜取灯留宿。 但董美人一来,她就身体不适要歇息。这种近乎拙劣的借口,换成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难道信了她就不会找上门?” 纤长手指缓缓展平被蹂皱的书角,尚芙蕖话语温吞,“反正不管说什么,她都一心想扑上来。我一个最末的采女,她位份比我高,能躲就暂时先躲着。” 硬碰硬只会头破血流。 这个道理,打小母亲就教给她了。 杏儿似乎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睨着她平静的面容,想起上次的告诫,到底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皇宫自古是个吃人的地。 绵软的骨肉,容易被啃噬殆尽。 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小蝶才回来。整张脸都拧巴着,显然是那位董美人磨叽许久,不好打发。 “采女,我瞧她那样子还会再来。您是没见到她笑的有多客气,半点也瞧不出之前的嚣张作派,脑子灵光的很。” 尚芙蕖却是一笑,“要真脑子灵光,就不会在这个节骨眼过来。”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几字就写在脸上。 谁能乐意搭理她? “不说她了。”背完三字经,尚芙蕖就像卸去一件重甲,浑身上下都透着轻松。 “今天晚上吃什么呀?” … 【已完成《三字经》√】 【本年度天灾指数:40%】 机械古怪的声音自脑海深处传出,代表天灾指数的红色长条,瞬间降下去不少。 陆怀却是一顿,长眉微凝。 他开始认真思索起,自己登基这几年是否有不妥之处,不然上天想要降灾惩罚的念头怎会这么高? 想到还有接近一半的降灾可能,手上的奏书忽然就批不下去了。 【当前:学习四书五经,天灾概率消除为零。】 系统还不忘加上一句真诚提示。 【陛下,为了建设美好大辰,要继续努力啊。】 “来人!” 往常他都会在宣室殿待到亮起灯火,迟迟不肯出。今日这般突然一嗓子,吓得殿外的齐公公一激灵,赶忙扶了扶歪掉的帽子,弓身迈步而入。 “陛下……” “将四书五经通通包起来。” 为了建设美好大辰,尚采女得继续努力! …… 破天荒的,撞五通神的。 陆怀早退了。 亲自拎着那一串书去的菡萏轩,一路上脚步飞快广袖曳风,气场压都压不住。 小跑跟在后头的齐公公心都提到嗓子眼,大脑高速飞转也没猜出个所以然来。 少年人个高腿长,一脚迈进门时,尚芙蕖正坐在那儿乐呵呵吸溜面皮,系统大屏还在刷着那本书。 一抬头与天子视线正对,眸子瞬间睁的圆溜。 莫名的,陆怀想起幼时宫墙下一见生人就跑的狸猫,也是这个反应。 “咳、咳咳……臣妾恭请咳、咳陛下圣安……”萝卜丁卡在喉间,一阵阵辛辣冲的鼻腔发酸。 尚芙蕖几乎是滑下来的,边咳边顽强把话说完。 少帝很有分寸感。 唯独这点不好,每次上门都不传话。 见她咳的满面通红,眸里都沁上泪珠,瞧着实在可怜。陆怀不由蹙眉,示意身后跪着的两名侍女道,“还不扶你们采女起身,倒杯茶水?” 四书五经正等着呢,咳坏了怎么办? 一盏清凉茶水灌下,浇灭喉咙的火。尚芙蕖捧着空盏,站在那里扯出一个笑,“……陛下怎么过来了?” 他最近几晚天天都歇在这里,睡前和太上老君盯炼丹炉一样盯着她,非催着她把那本三字经背完。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以为能歇息几天喘口气。 结果,他来的更早了! 陆怀目光被桌上那盆红艳艳的酿皮儿吸引住了。 为了延续待机时长,皇帝饮食大多以清淡为主。尽管作用看起来不大,该挂还是照样挂。 但大辰又以苗条为美,历代帝王后宫为追求那种飘然若仙之态,只恨不得顿顿生啃大白菜。 因此东厨也是往这方向卷。 眼下这种一瞧就辛辣刺激的,不用想也知道是尚芙蕖自个点的。 他盯着的时间稍微长了点,身后的杏儿悄悄扯下尚芙蕖的衣摆,后者福灵心至,发出干饭邀请。 “陛下用晚膳了没?” 陆怀一愣。 自蒙学后,他就只和母后在一张桌上吃过饭…… “再添一副碗筷吧。” 第10章:这份纯粹的利益关系 看得出陆怀平常吃的清汤寡水,就这么一碗辣面皮,倒了好几次茶水。最开始,尚芙蕖还有些拘谨,恨不得将脸埋进碗里。 奈何厨子手艺实在好,吃着吃着就忘记面前还坐着一个人。她卷高袖子,将空碗往前一推。 “小蝶。” 几乎同一时刻,另有空碗被骨节分明的手推了过来。 小蝶添饭的架势已经相当熟练,一看就知道在家没少干。但为皇帝还是头一遭,紧张到大气都不敢出。 边上的齐公公也看得暗暗心惊,陛下素来克己慎行,兴许是尚采女吃的太香,看着就让人有食欲的缘故,这次竟然多用了半碗…… 待空盏撤下,尚芙蕖盯着那堆书。 九本码的整整齐齐,光瞧着就头昏脑胀。 “陛下今日来的可真早,居然还给臣妾带礼物了……” 高情商,礼物。 低情商,添堵。 “这些都是新的。”陆怀没和她废话,单刀直入正儿八经地介绍,“应该够你接下来消磨一段时间了。”说这话时他凤眸放亮,一下有了精神。 之前是三字经,现在是四书五经,以后没准经史子集得全学一遍过去,太学的博士都要给她让位。 “陛下∽” 这一声被她喊出九曲十八弯,尚芙蕖迅速调整好笑容,第二次尝试主动靠近。少年天子似乎想到什么愉悦的事,嘴角微微扬起,并没有计较这点距离变化,反倒垂眸看她,示意接着往下说。 他身形颀长,灯火投落下的影子轻易能将她罩住。尚芙蕖蹙眉捂心,楚楚可怜道。 “臣妾愚钝,恐怕辜负陛下厚望。但后宫之中不乏有天资聪颖的姐妹,不如……分几本给她们?” 这种该死的好事,怎么能她一人承受? 多分摊几个人,说不准还能少遭点罪。 她算盘打的很响,边说还边悄悄往对方脸上瞧。陆怀神容疏淡,还是看不出什么变化。眸色却似乎沉了沉,默不作声落到她身上。 尚芙蕖赶忙低头,一副谦卑温顺姿态。 心底纳闷自己到底哪点引起对方兴趣,低沉嗓音突然从上方冒出,“先把你的屏幕给朕关了。” 自从大屏共享后,一顿饭功夫脑海里的小人都在倒腾。 吃个饭跟要上天一样。 面前美人一双雾蒙蒙的眸子瞬间睁大,露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之色。反应过来后竭力掩饰般垂下眼帘,鸦青睫羽却仍颤的厉害,暴露出心绪的不平静。 “陛下……” 他是怎么知道……不对,她从前试过的,确定系统只有自己能看见。 想到这儿,尚芙蕖极快咬住下唇,收敛好情绪,转为无辜好奇。 “陛下您说的,臣妾听不懂。” 天子轻笑一声,目光笼住她,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这位美人。他生了一双幽邃凤眸,自带威严凌厉,此刻笑起如丹山墨水,掩不住的少年意气。 槅扇合拢,寝殿宁寂。 尚芙蕖不敢抬头同他对视,生怕泄露秘密。 但只片刻,她就像是想到什么,瞳孔微微发颤,“陛下……也有?” 陆怀点头,“嗯。” 能看见小人和数值,看不见她那块大屏上的其它东西。不过,小人就已经能反应出她的真实状态了。 不过这点,无端地没有告诉她。 尚芙蕖:…… 深吸一口气,她脑回路接的倒快,指着那堆书问,“所以,陛下让臣妾学的这些……难道也是和这有关?” 如果这么想,倒是能解释通了。 不然她实在想不到,一个上朝批奏书回寝殿几乎三点一线的皇帝,专逮着她卷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从前刚得系统时,尚芙蕖无比震撼,觉得里面的东西都是天书,内容新颖有趣到刷新她的三观,自己简直就是天选之人,应当普渡众生! 结果继那本书里炮灰身份定位的冲击后,如今又听完陆怀那边的大概系统用法,陷入漫长沉默…… 良久,她发出自我怀疑。 “是臣妾站的不够高吗?” 不然这年头怎么连用个系统,都得给皇帝当牛做马的。 陆怀显然误会了。 “采女的位份确实是有些低了。”他很认真考量下,招手将齐公公喊进来,“传朕口谕,晋尚采女为美人。” 他人眼中的尚芙蕖自进宫独宠至今,升个级也合情合理。 “你入宫时日不长,不能越矩,不过以后朕会护着你的。”天子真情实意地承诺,不掺任何杂质。 似乎但凡沾点其它,都是玷污两人之间这份纯粹的利益关系。 熟悉的火热视线,就像今晚碗里的辣椒油一样。换作以往,尚芙蕖还会被盯的有几分不好意思。 如今真相大白后,心如止水。 因为——这是一台高级压榨机。 她也感激涕零,并真情实意地相信。毕竟,没有什么比一根绳上更加牢固的了。 这何尝不算是赢在起跑线上?只不过是另外一条赛道罢了。 尚芙蕖试探地问,“所以……臣妾以后每日都要学习,完成那个系统任务?” 进宫失去自由,没带怕。 但进宫要读书,她怕了。 暖橘辉光擦过鬓发,在少女线条柔美的侧脸落出一道淡影。看出对方迟疑,陆怀缓缓起身,“朕不会让你吃亏。” 尚芙蕖赶忙叩首:“陛下是真龙天子,一言九鼎,这个臣妾自是信得过的。” 有书中剧情这把大刀在头顶悬着,随时都可能落下。要是能化小老婆为合作方,说不定可以求个完美结局。 而且给钱。 这事她办。 自从第一晚后,尚芙蕖摸清楚帝王的习惯,寝殿里都会留一盏小灯,光影朦胧。这次没有喊齐公公进来,少年天子立于灯下,慢条斯理地解开腰间玉带钩,褪去那件玄金龙纹外袍。 他背对着她,发尾尖儿扫动在清瘦腰间,看不清面上神情,只能瞧见白玉般漂亮干净的长指。 陆怀没有回头,语声依旧平淡。 “就照太学布置的课业来,以后你每日只要学完这些。今日便算了,从明日开始吧。” 清楚人各有所长能力不同,所以他没有苛刻要求。 第11章:她膨胀了 换作以前,陆怀手抄整个宣室殿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催促不太相熟的小老婆念书。 更想不到的是,见她愁眉苦脸,一副想说又说不出的样子……居然还有点上头。 尚芙蕖躺下,拉高被子。 “好了,时候不早了,陛下早些歇息吧。” 她睡觉和吃饭一向准时。 休息时间弥足珍贵,所以陆怀早早养成争分夺秒,一沾枕头就睡的习惯。但今晚,难得有些入眠困难。 隔着水青纱帐,一豆灯火朦胧,映的窗纸上那道骤然出现的人影,仿若鬼魅。陆怀睁开眼,侧首细细听着外头那轻缓清晰,且极其规律的鸟鸣声。 他屈指在窗扉处轻叩几下,眨眼间灯火一晃,那道影子已然消失不见。 对面软榻上的人,即便有意控制自己的呼吸,但还是暴露了。 “醒了就别装了。” 见被戳穿,尚芙蕖干巴巴坐起,“今晚面皮吃多了,臣妾有些口渴。” 她边说边下地,心虚顾不上穿鞋。松垮的亵衣领子斜着,灯影淡淡笼罩出一小片雪玉之色。 少帝不动声色将视线转向窗外。 片刻后才道,“那是暗卫,就是死士。” 死士。 这是从前话本子里才能见到的词。 尚芙蕖心里痒了痒,好奇但又不敢问。秉持良好合作精神,她尽心尽力演好一名合格妃子,正想扯两句客套体贴话,让氛围不至于这么冷淡,对方先一步开口了。 “朕派个贴身的给你。” 陆怀眉心微蹙,越想越觉得很有必要。 说小点,对方只不过一个近日相处下来蛮顺眼的妃子。可说大点,她的安危关乎大辰国运和江山社稷。 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剩下的那些天灾数值还在头上压着呢。 尚芙蕖心底惊讶。 觉得上级实在太有合作诚意了。这后宫里头,美人们的人数顶多也就凑几桌麻将,哪里就用得上暗卫了? 但陆怀执行力强,天子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第二日天一亮,一道蒙着黑色面巾的人影便悄无声息落在屏风后。尚芙蕖回头,被吓的心跳差点停止,死死揪着手里还没来得及换的衣裳。 “你、你你……” “美人。” 那名暗卫浑身包得严严实实,出了声才发觉是个年轻女子。 “陛下派属下过来,让属下以后护着您。” 看起来话不多的样子。 尚芙蕖心底一松,活络过来。差点以为皇帝变卦,想杀自己灭口。 她试探问道,“你是……听陛下的?” 这话两层意思。 暗卫游走生死边缘,脑子不能太差,所以对方一下听懂了。她在问自己以后听命谁,是体验卡还是实装的。 “是,但属下会竭尽全力护住您的。” 尚芙蕖确认了。 是张体验卡。 而且使用范围,应该仅限于保护这一块,不能来个什么飞檐走壁,半夜拔秃寿安宫那只八哥之类的。 不过这样也很好了。 尚芙蕖两眼发亮,系好衣带后冲上前,目光灼灼地打量着那名暗卫,活像是见到某种稀世奇珍,直盯的人家头皮发毛。 她还没见过真的死士! 如今站在跟前,张嘴一句就是,“那我要是让你教我几招,你会不会告诉陛下?” 暗卫:…… 她以沉默给出了答案。 半晌,低着头说道,“美人您要是想学,想必陛下也不会阻拦的。”天子现在只巴不得她活泼乱跳,壮的能一拳打死一头牛才好。 “属下这里正好有套拳法,能强身健体。” “好,那你教教我。” 尚芙蕖应的干脆,没有半点犹豫。进宫最重要的几件里,好脑子好样貌都得前缀一个好身体。在斗不赢别人的情况下,还能争取熬死别人。 所以,养生很重要。 她要活到有钱的出宫。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态度恭敬,始终低着视线,“属下屠雨。” 暗卫如其名,大多时候只是一道沉默的影子。担心尚芙蕖不够了解,十五特地多介绍几句。 “属下隐于暗处,越不为人知,主上就越安全。除了您亲口唤人,属下不会出现。” 尚芙蕖会意,“我不会让其他人知晓。” 入宫数日,皇帝不中断宿在菡萏轩,未曾踏足别处,不少嫔妃甚至连人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即便是当年的先帝,后宫中最受宠的嫔妃也没有这般。所以晋位的圣旨一传开,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照常去寿安宫当叫早晨钟,欣赏一番太后娘娘黑如锅底的脸色。 尚芙蕖和以往一样,回去时暗戳戳想顺着小道开溜。结果才走几步,抬眼便瞧见不远处小亭子里坐的几位美人。 蝉鸣声声,三伏天的热浪一重重扑面袭来,那些女子身上穿着薄薄的轻纱,宽大广袖被高高卷起,露出雪白小臂。风一吹过,纱衣翻飞如云雾,神仙妃子般。这一刻,尚芙蕖突然体会到先帝的快乐。 质疑先帝,理解先帝,超越先帝。 要不是时机不对,自己是被守株待兔那个的话。 “哟这般巧,尚妹妹快过来坐。” 正中央的蓝衣女子容貌娇美,衣着也比旁人华丽些。她手持一把绣金蝶团扇,慢条斯理摇着。身后跟着的两名婢女打扇的打扇,捏肩的捏肩。 尚芙蕖认出,这是进宫美人中位份最高的傅容华。据说父亲是杨柳州有名的富商,旱灾之际施粥布善,出了一大笔银钱。 声名在外,太后就算不看其它,也看在这点上给个情面。 “这皇恩浩荡就是不一样,瞧尚美人面色红润,哪像我们几个~” 亭中几双眼睛齐刷刷看了过来,神色各异。尚芙蕖摸一把自己那迟早要圆乎的脸蛋,感慨皇宫的饭食油水的确滋润人。 自打皇帝留在她宫里用过一顿晚膳后,东厨就更加尽心尽力,今早又多了好几道小菜。 “姐姐们说的可是实话?” 清楚这次是躲不过去了,她摇着扇子上前。像听不出对方话里的冷嘲热讽,一脸喜滋滋。 “多谢夸奖。” 换作以前,尚芙蕖可能会认真思考,谨慎回应。 但现在她膨胀了。 第12章: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她如今和皇帝穿同一条裤子,除了原文女主,能打的还有谁? 自己就算再孬,高低也是个配角。要不是中道崩殂死的太过突然,完完全全就是在往反派的道路发展。 可眼前这些,全是原作里充数的背景板,比她还倒霉蛋。 虽然不清楚皇帝的底线在哪,也不清楚他对自己的纵容度。 但有一点尚芙蕖很确定。 她们对陆怀并不重要。只要自己不和女主硬碰硬,鸡蛋打石头,那离原作惨死结局就能远些。 她接受的太过坦荡,没有半点不自然。场面凝滞片刻,傅容华几分火大地攥紧扇儿,“尚美人倒是个会听人说话的。” 石桌下摆了冰盆子,亭中萦绕一股凉气。傅容华财大气粗,自是不缺这点。尚芙蕖毫不客气往里凑了凑,道,“多谢姐姐。” 看的出傅家家教极好,傅容华被气的面色铁青,也没能吐出一句难听话。近旁的陈采女见状急忙上前,“这规矩才学没多久,尚美人难道就忘了?” 只客气这么一句,她话语忍不住开始变得直白,“你自入宫以来,霸占陛下这么多天,实在不太合规矩。” 绕了大半天,终于将目的抛出。周遭瞬间陷入安静,美人们的目光却纷纷落了过来。 立在对面的尚芙蕖,似乎正在认真沉思,秀眉微蹙,青裙如碧。 半晌,缓缓点头。 “说的在理。” 众人才要松下一口气,结果就又见她半掩着唇,说道,“但腿长陛下自个身上,陛下想去哪,这哪里是妹妹一个小小美人能说了算的?” “一派胡言!” 陈采女最先忍不住,愤愤跳到她跟前,“要不是你勾着陛下不放,陛下怎会到现在才取了你一人的灯?指不定就是使了什么见不得的狐媚手段!” 狐媚手段……想到那套四书五经,尚芙蕖诡异沉默了下,在陈采女眼中却成了心虚默认的表现。 同样是最末的采女,结果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对方嗖地一下晋升了,并排倒一也瞬间变成独占坑底。 所以,她很急。 “以色侍君岂能长久?何况这后宫哪会缺美人?!” “这话说的太对了,真是听君一席话话,胜读十年书。”脑海中突然响起系统的念书提示音,尚芙蕖俏脸微微扭曲,“那你们好好努力,我突然想起还有书要读,就先告辞了。” 她暗示的相当明显。 偏生有人喜欢舍近求远。 事实上她们不少人压根连皇帝都没见过。可不一定喜欢皇帝,却一定喜欢权力。大家进宫都不是干吃饭的,皇帝爱换谁无所谓,但皇后太后的职位只有一个。 淘汰赛竞争激烈。 谁都想端上这个沉甸甸的金饭碗。 “尚妹妹别急着走嘛。” 坐在那里一直没有出声的梁美人,蓦地伸手拉住她,“这里又没有夫子盯人赶功课,不妨坐下来喝杯茶?” “听说妹妹是南水州人,正巧我也是。入宫这么久,都还没和妹妹说过话呢。” 柔和的语气,让人心底一松。 尚芙蕖面色似乎缓了几分,任由对方轻轻推搡着自己在对面坐下。傅容华先前被呛过一遭,这会儿抿着茶故意冷落不看她。其它几位嫔妃见状,迟迟犹豫不前。 梁美人看了一眼,笑道,“妹妹,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两人行至不远处的假山后,柳条百尺,绿荫垂落。两方长石干干净净,半点灰尘落花都瞧不见,不久前才洒扫过。 太后待她们这些新入宫的嫔妃虽然不算多热情,但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齐全了。 “尚妹妹。” 梁美人一身素雅裙裳,近乎融入身后那片依依垂柳,“如今后宫上下的眼睛可都盯着你一个。” “姐姐有话不妨直说吧。” 兴许没想到对方这般直接,梁美人愣了一下,笑容更加温和,“妹妹竟是个爽利人。妹妹也是南地长大的,想必和我一样,没料到有朝一日能侍奉君王。” “深宫寂寞,能多个说话的人最好不过。所以往后若得了闲,我能去菡萏轩寻妹妹说说话吗?” 她敛起几分笑意,目光认真。 尚芙蕖垂下眼睑,很快笑着应道,“姐姐能来,自然欢迎。” 漫不经心又聊几句,梁美人这才缓缓离去。 日光明媚,小蝶上前扶她,目露不解,“美人,这个梁美人先前故意挑拨不安好心,我们可是都偷听到了。她不是真心结交的,为什么还要接受她的示好呢?” “墙头草有墙头草的好处,只要知道是墙头草,心里有底就行。”尚芙蕖踢着道上一块小石子,“而且她家里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 小蝶:“奴婢听说她是书商的女儿。” 像这样的,她花心思悄悄打听了不少。 “不止。” 尚芙蕖突然停住脚步,视线落在不远处晶莹的湖面上,“她叔父、祖父还有曾祖父,都曾给人做过幕僚。” 陆怀为数不多的手足。 安王的幕僚。 只不过这件事极其隐秘,安王前往封地后,除当事人外几乎没有知情者。南地梁家,狡兔三窟。梁思吟算书里有名有姓,戏份重要的存在。 最关键在于,她是成长型的。 现在的梁美人,还只是初出茅庐的小学鸡。等后期血脉觉醒,取代她的位置成为头号拦路石,几度置女主于险境,下手那叫一个快准狠。 不过成也梁家,败也梁家。 要不是旧事重翻,被赵书苒挖出这个把柄,趁机以欺君之罪拉下马,否则很有可能会蹦跶到大结局。 话只有半截,小蝶听不懂,但能清楚自家姑娘还是用对付董美人那套,能表面相安无事就好的意思。 咚。 水花溅起,吞没石子。 湖面瞬间泛起一层粼粼波光,尚芙蕖低头抚着自己裙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有书的好处就在这,可以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细节和秘辛。但不好的是她已经完全跑歪,和皇帝之间多了个系统串联。 要知道,原作这会儿包括她在内的整个后宫都还在被冷落。可现在,她算是宠妃。 第13章:是个极会卖乖的 菡萏轩。 陆怀坐在桌前,面前是摆好的新鲜饭菜。 尚芙蕖原以为他只是一时新鲜,毕竟天子尊贵,饭食应该讲究多了。但没想到,他现在就和那定时定点的鸽子一样,每顿饭都要过来等待投喂。 好在她差不多也习惯了,没有最开始的拘谨和不自在。 知道这位陆怀介意旁人,她还特地拿了双干净筷子,象征性给他夹上几筷子,“陛下辛苦了,陛下多吃菜。” 撤离时眼疾手快捎走一大块酥卷,放到自己碗里。 陆怀:…… 她吃东西很轻,几乎没有什么声音,速度却不慢。陆怀只是一低头抬眼的功夫,便见她在往自己碗里夹第二块。 对比之下,先前那几筷子简直就是喂猫。 敷衍的不能再敷衍了。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交流并不多,一般就集中在饭后睡前这段时间。少年站在那里,颀长的身影投落在那扇屏风上,还是像先前几次那样,刻意避开她的视野才脱掉外袍。 “这几日母后又找你抄经书了?” 尚芙蕖一愣,不明白他问这话的含义,摇头,“没有。” 太后烦她们这群叫早钟。 刚入宫的头几天还能坚持点名,最近开始患上早起综合征,不是昨儿个头疼,就是明儿个腿疼。 不算今天的话,嫔妃们已经连着三日没去过寿安宫了。 陆怀目光不动声色落在她身上。 他记忆力很好,能看出少女今日在外面待的时间应该不短。 袖口卷起一截,藕荷色纱衣下莹白如玉的肌肤若隐若现。发上金银玉饰兼有,往常鬓间还会压一朵娇艳的花…… 她穿着打扮并不刻意追求素净,反倒十分喜欢各式各样的首饰。 只是长的实在清雅,不管戴多少都压不下那股清灵之气。几件首饰是换着来的,其中以一对亮晶晶的宝石钗子出场率最高。 爱吃。 爱打扮。 属于帝王对症下药拿捏的本能,陆怀先将那条毫无进展的任务度,共享给她。 “你看看。” ”这怎么可能呢?” 尚芙蕖傻眼了,“陛下,臣妾这几日都有按您安排的背书,一天都没落下啊。” 事关合作,是下半辈子的钱财和自由,她不由地紧张,“陛下若是不信,臣妾现在就可以给您来一段。” 说着清了清嗓子,正色就要张嘴。陆怀连忙伸手制止她,“朕知道,朕的意思是兴许我们会错意了。” “会错意?” 尚芙蕖反应很快,“陛下是说……背书这个法子错了?” 天子缓步走来,期间还不忘扯过外袍半披到肩上。他从那些书中随手取出一本,推到她面前。 “试试不就知道了。” 这是要给她讲学? 尚芙蕖心下微惊,抱着只蒲团就要在他身侧跪下。双膝才一屈,少年人独有的清朗声线自上方传来。 “坐着。” 她立马改跪为坐。 灯烛摇曳,光影杲杲,在对方侧颜染上一层朦胧柔和的晕圈。往常总是平静沉稳的眉眼似乎也被融化了些,忽略袖口那象征帝王身份的暗金龙纹,倒有几分像邻家富贵儿郎。 他远比想象中要有耐心,讲的也是言简意明,一针见血。 直到尚芙蕖熬不住,借着大袖遮掩偷偷打哈欠,陆怀这才合上书本,“今日便先讲到这里吧。” 她赶忙去看任务进度条。 往前蹿了一小截,不多,却让人心里安定下来。 尚芙蕖不禁兴奋,“陛下快看,它长出来了!” 系统这次的任务要求是学。所以不用像第一次那样背书,而是要掰开揉碎吃透。她理解能力不差,只是不喜欢枯燥乏味的背书,所以效果反倒更好。 “朕看见了。”陆怀眸底浮现一抹浅淡笑意,“这套书不够用,明日让齐忠把朕当初的那些送来。”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少女头顶冒出的一串东西。 【+1】 【当前好感:—2】 陆怀:??? 他微顿了下,很快猜出到底是什么东西。 如果是零,倒能理解。 但……为什么会是倒扣的? 系统声音紧跟着冒出【好感度将影响女主对您的关系亲疏,以及相处方式。目前仅开放一条线,数值到达后会自动触发女主本性——螃蟹美人。】 陆怀:???? 什么鬼。 不过,能知道女主两字指的是尚芙蕖。考虑到两人如今的合作关系,他斟酌着问出委婉一句。 “你……不想见到朕?” 这话一出,少女立时羞赧垂眸,扇儿般的浓长睫羽轻轻颤动。看起来和那些见到他的女子,反应别无二样。 嗓音更是婉转清甜,“陛下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臣妾只巴不得日日与君相见,怎么会这么想呢?” 开玩笑。 在以系统达成交易之前,陆怀在她眼里就是将她打入冷宫,害她病死的罪魁祸首。 这话自然不能说出来。 如今换剧本改赛道,还指望对方给钱呢。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天子面上的神情却变得古怪起来。 只这么一句,他就能肯定,对方压根看不见头顶上的东西。 虚情假意、口蜜腹剑这些都是他自小见惯了的,但像尚芙蕖如此反差的,还是叫人开了眼。 她性子和样貌可以说是完全不沾边,清雅出尘的皮相,却是个极会卖乖的,腔调都娇滴滴自带勾子。 一看就是没吃过什么苦头,家中顺着长大的。 偏生半点也不惹厌,反倒有让人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惯着纵着的潜质…… 恃宠而骄。 不合时宜的,陆怀莫名想到这个词。不过一瞬,就被按了下去。 他眸色重新变得平淡。 也不再探究尚芙蕖方才的那番话。只要不伤及利益,不动摇交易。面前美人到底有几分真心实意,于他而言…… 并不重要。 “明日晚间,朕可能不会过来……” 尚芙蕖当即乖顺点头。 和不相熟男子共处一室,说实话还是有些睡不惯的。 但对方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的反应早有所料。没等少女藏好眼底喜色,陆怀就缓缓说出剩下半句。 “所以,你自己过来。” 尚芙蕖:…… 第14章:宵夜 尽管陆怀没有明说。 但杏儿还是苦口婆心地劝说,“美人,等会儿过去,不妨给陛下带一碗您亲自熬煮的羹汤吧。陛下时常伏案至夜深,若是见了您的这份心意……哪有不被打动的?” 能和上级拉近关系,自然是好。尚芙蕖神色却有些犹豫。 “那我问你,陛下挑嘴吗?” 她只会吃不会做,做饭手艺就和那赌石一样,成品全看运气。 别到时候讨好没成,反而拉低好感了。 “陛下怎么会挑嘴呢。” 像是听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问题,杏儿奇怪看她一眼,“君王克制私欲,喜好不能为他人所知。” ……难怪天天跑她这里等饭。 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想到这段时间以来,陆怀和她面对面用膳是最先下筷的几道菜。尚芙蕖招手,示意杏儿凑近些。 “既然这样,你拿串钱让她们做一碟绿豆糕送过来吧。” 她怕自己做的,会把陆怀吃出毛病。 东厨材料齐全,绿豆糕又不是什么工序复杂的点心。东西很快交到她手上,那些人还体贴地挑了只精致的檀木食盒。 夏夜闷热,甬道两侧花团锦簇,偶有虫鸣声窸窸窣窣。尚芙蕖穿着一袭简单衣裙,鬓发微松。清楚自己是过去读书的,也就没了打扮的心情。 皇帝书房和她所住的宫殿,隔着一大段距离。她走的急,后背出了层薄汗,纱衣轻轻贴在身上。 取出帕子轻拭,尚芙蕖心底不由感慨,皇帝为了饭食自由也是拼了,这么远的路还天天赶来。 远远便能望见殿内朦胧的灯火光亮,透过窗纱,一道婷婷袅袅的身影映在其上。 那女子精心打扮过,广袖如云,裙摆摇曳。手中似乎也提了样东西。此刻拧着细腰,正站在那里说些什么。 尚芙蕖有些尴尬。 脚步顿在那儿,一下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进吧,天子有令在前。 进吧,这搅人好事也得遭怪罪。 她这厢还在犹豫,里间门却骤然哐当一下被推开。两名身形魁梧的侍卫,拎小鸡仔似地押着那名美人出来了。 直挺挺站着的尚芙蕖,一时躲闪不及,视线恰巧与门里人相对。 他坐在案前,手中朱笔悬停,目中冷淡尚未褪去。那身玄色朝服还没来得及换,袖口收入束腕,带出一丝少年气。 金线绣的五爪真龙栩栩如生,随大片灯影从肩处一路盘旋至衣摆。一豆灯火正好点在大睁的威严龙目上,恍然看去,便像是活过来一样。 许是她面上呆滞,被看出所想,对方微蹙起眉。 “还杵着做什么?” “来了、来了……” 尚芙蕖赶忙提起裙摆入内,她个子高挑,跨进门槛时也看清那女子面容。精致艳丽的妆容已经花了,幽幽绕绕的脂粉香气间,泪痕尤为清晰。 是陈采女。 被撞见狼狈模样,她眼底浮闪着怨愤。 大辰民间选美,这么多年过去,开始逐渐变味。她们这批新入宫的嫔妃,看似只是照例挑选姿容出众,面相富贵者。实际上豪富商贾的傅容华,州郡推荐的梁美人、京兆出身的董美人…… 包括尚芙蕖在内,也有个书画得名的爹。 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和陈采女两个还是垫了底。 殿内灯火通明。 那堆撂得高高的奏书,看着就让人头疼。尚芙蕖一面腹诽皇帝和骡子没差,一面自觉上前,挽袖磨墨。 案前明灯微晃,少女窈窕的身影投落,那袭纱衣一经光亮烟雾般影影绰绰笼着,宛如一朵盛绽的清水芙蓉。 陆怀几乎一抬眼就能看见。 眉心微动,转过视线,映入眼帘的却是雪色的纤腕……适才陈采女过来,他只顾从那些啰嗦废话里捕捉蛛丝马迹,没注意到这灯火竟是这般…… 手上动作一顿,正在研墨的尚芙蕖第一时间注意到。不等她判断出具体情况,就听到少年略低的嗓音。 “不用忙了,你去看书吧。” 说这话时,他头也不抬。 尚芙蕖只当他是不习惯女子近身侍候,被扰了心神。食盒被轻轻往前推去,她后退一步道。 “陛下,先用些糕点歇息下吧。” 这本来是句客套话,原以为会被拒绝。不料对方真的伸过来手,侧着笔杆一挑,食盒盖子便被打开。 那碟被印成小巧花样的清甜绿豆糕出现在眼前,陆怀眸色明显松下几分。 尚芙蕖暗舒一口气,知道这份宵夜自己是送对了。 就他这种拿自己当骡子使的。不说其他,心弦一定紧绷着。 甜食能缓解压力。 让人心情变好。 夜色渐深,四周静谧。尚芙蕖又看了半个时辰的书,思绪渐渐散开,被书架旁侧挂着的东西吸引去注意力。 那是一张羊皮制的舆图。 看起来时间不短了,又旧又皱。不少地方甚至有开裂的痕迹,地脉般蜿蜒曲折,直到那块被人摩挲发白的关外之地…… 大辰富饶。 但近年来,频频的内部争斗大伤元气,又有天灾人祸不间断。陆怀登基并不是什么好时候,相反是接了他爹的烫手山芋。 “累了?” 察觉到她的出神,少年转过视线。他尚未及冠,所以只将长发高束成马尾。尖尖的发尾顺着脊背垂落,新嫩柳叶般,看起来凌厉又柔软。 “不是。” 尚芙蕖摇头,清楚有些问题暂时不是自己能问的,因此随意找了个话,“臣妾只是在想,今晚在哪歇息?” 话题转移的相当成功。 对方当即陷入沉思。 这么晚了,总不能叫她叫回去。但宫中没有准备给嫔妃的步舆,让她坐自己的,又不合规矩。 “朕让人搬一床新被褥,你今晚就先留下来在侧榻歇息。” “谢陛下。” 皇帝的燕寝自然不是她的菡萏轩能比的。博山炉熏着淡淡的旃檀,内侍送来的锦锻薄被触手凉滑。 尚芙蕖不太习惯,克制住翻身的想法。紧闭双眼,催促自己快点入睡。 意识渐渐模糊之际,低垂的祎帐后蓦地晃出一道人影。 心头一惊。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从后背绕过,稳稳托住险些栽倒的她…… 第15章:家书一封 目光掠过那仅着单衣的美人。 她半边身子都横出侧榻,少年天子修长的手就搭在雪白衣衽处。从这个角度看去,便像是拥入怀中一样亲昵…… 暗卫匆忙收回视线,不曾见过的情形,让他话音染上迟疑,“陛下……” 薄被卷带落下,垂在玄龙纹的衣摆边。陆怀扯高一角,掩住少女微开的领口,声音平淡到听不出情绪。 “直接说吧。” “是。”暗卫不敢抬头,半跪着恭声,“宋太师昨日受邀去了细腰宴……” 扯着薄被的那只手一顿,尚芙蕖能清楚感觉到天子身上蔓出的冷意。不过一息,云消雾散般收敛干净。 快得仿佛幻觉。 她屏住呼吸,不敢动弹,心绪却暗自涌动。 细腰宴顾名思义,是京兆那些达官贵人为心爱的美人儿捧场。 为博一笑,一掷千金。 至于宋太师,从前在尚家时,曾听父亲提过几嘴。 尚芙蕖微微出神。 从这里起,牵扯的就多了。 先帝当年嫡长贤宠一个不占,本来不在竞争名单内。奈何运气实在炸裂,那些手足兄弟斗得如火如荼,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只剩下他这游手好闲吃喝玩乐的王爷,身体和精神都还正常健全。 于是,躺赢了。 但捡漏之后的日子也不好过。没经过正规培训的先帝就像赶鸭子上架,手忙脚乱,有心无力。能力平庸就意味着要借助倚仗他人,因此提拔了一众出色的新任官员。 宋太师就是其中之一。 深得隆宠信任,甚至指给当时年幼的陆怀做主师……桃李门墙,德高望重。 尚芙蕖悄悄睨着少年的脸色。 看样子,皇帝和他的这位老师关系应该不怎么样。 “陛下,这是当日参宴者的名册。” 那名暗卫总算从屏风后面出来,和辛未一样的夜行服,黑巾蒙面。不过,明显是个男子身形。 他放下东西,很快离开。 殿内良久无声,少年天子摩挲着腰间佩剑,不知在思索什么,眸底沉沉,照不进半点光亮。 南水州离京兆遥远,只能捕捉到一些小道消息。尚芙蕖好一阵搜刮,才想起陆怀上台时尚且年幼,主弱臣强,朝中大权几乎都掌在先帝留下的那群老臣手中。 据传以顾念天子身体为由,每日只上报十奏书事。 陆怀十三岁亲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提拔罪臣王砺为御史。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操作,但之后几年时间里,杨太尉和顾相国两位老臣就卷入谋逆大案,先后被斩首革职。 如今只剩下宋太师了。 尚芙蕖对这些一窍不通,但还是本能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攥了把手心的虚汗,她维持着懵圈表情刚想浑过去。灯火倏地一跳,暗了一盏下去,身前的被褥随之被人拉紧。 “你的父亲初试有名?” 少年天子离她很近,颀长身形笼罩下一团浓影。尚芙蕖避无可避,甚至能闻见对方衣袂上那股极淡的旃檀气息。 那双凤目在微弱的光下,寒光粼粼,凌厉到惊人。她一下想到丛林中的虎兽,裹挟的压迫感同样让人喘不过气。 她硬着头皮,如实回答,“是……” 尚家祖上小有资产,只是到尚父这一代因为不善经营,霍霍的差不多了。她父亲又是个谨慎到胆小的性格,榜上有名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挑个身心舒畅的干。 不过很快,他就舒畅不起来了。 “那正巧,这地方有个空缺官职,就让你父亲补上吧。” 陆怀随手往那张舆图上一指,尚父便没了自由。 顾不上自家阿爹看到圣旨时,会是什么心情。尚芙蕖暗自感慨,难怪这么多人挤破脑袋都想进宫。 果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朕今晚不睡了。”陆怀起身,重新回到桌案前。那张轻飘飘的纸就放那儿,上面爬满一串墨黑名字。 “你自己先歇息吧。” 尚芙蕖自然不能,她软绵绵倚坐在旁,又识趣地不沾对方半片衣角,“臣妾不累,臣妾想在这里陪着陛下。” 话是这么说的。到了后半夜实在熬不住,怀里抱着一本中庸,小鸡啄米似地脑袋一点一点抵近桌案。 陆怀用过的这套四书五经上,写满他的见解。笔迹有些稚嫩,但很细致,分析透彻,的确算是剁碎了喂饭。 任务条肉眼可见地成长。 迷迷糊糊中,尚芙蕖感觉自己似乎翻到一页皱巴巴的。眼皮胶着,她努力定神去看,视野最后一幕是张叉叉眼吐舌头的鬼脸,线条潇洒,不羁可爱。 身旁的人影放下朱笔,脊背似乎一僵。 … 一觉醒来,天光已大亮。 批阅奏书的桌案硬得硌人,尚芙蕖睡的并不好。频频蹙起柳眉,整个人像是捂在蒸笼里的包子,又闷又热。 “美人……” 直到小蝶熟悉的声音响起,“美人,陛下已经去上朝了。” 肩处有东西缓缓滑落,尚芙蕖下意识伸手一接,发现是件宽大的男子常服外袍。 难怪觉得自己要熟了。 “是陛下的。” 小蝶脸上神采飞扬,“陛下担心您会着凉。美人,陛下待您真好。” 望了眼外头红艳艳的烈阳,尚芙蕖擦着额角细汗,选择性跳过这个话题,“陛下什么时候走的?” “还是平日那般。” 小蝶扶她起身,“他喊了奴婢进来,让奴婢不要打扰您。” 然后,一觉就睡到现在。 没急着离开书房,尚芙蕖将那件外袍递给小蝶,极为大胆地从案上摸来纸笔,低头飞快写了起来。 几乎不假思索。 像是提前在心底将话想齐全了。 烛台微倾,一滴蜡泪顿时落在封口,余温滚烫。尚芙蕖伸手压了压,将这封家书塞入小蝶袖中,郑重嘱咐。 “务必把这封信送到阿姐手上。” 天子想要任用她的父亲。 这是险事。 也是好事。 以阿爹的性格,不见得会高兴。但想到昨夜陆怀听到宋太师时的反应,尚芙蕖不由咬了咬下唇。 阿爹还是把事情想的简单了。 只怕从她踏入宫门开始,尚家就注定只能前进。 第16章:你抖成这样? 后妃入宫将将一个月,伸长脖子盼了皇帝也一个月。但除去尚芙蕖,压根没有其他人什么事。 太后照惯例设宴,聆听教诲。 简单点来说,就是让新员工总结一下工作报告。 在齐刷刷摆出零蛋实绩的情况下,整个后宫都飘着一股酸怨之气。 感受着四面八方极具穿透力的目光,饶是尚芙蕖自诩皮厚,想要继续装傻啃果子,多少也有点顶不住。 “还是尚美人有本事。” 陈采女依旧是最沉不住气的那个,上回书房送香被毫不留情赶出来,新仇加旧恨,一点就着,“瞧瞧,这有恩宠的就是不一样,才进宫一个月,人都丰盈了圈。” 尚芙蕖下意识向太后瞥去。 结果发现,有人比她还会装傻充愣,粉饰太平。 不过比起陈采女的阴阳怪气,她更在乎的是……伸手向自己的腰身摸去,尚芙蕖脸色瞬间一变。 胖了…… 神马吃不胖体质,果然只提供给女主。皇宫伙食太好,陆怀又不拘着她,进来一不小心就吃多了。 这般情景落在旁人眼里,却自动误解成其他的。 眼见热油起锅,比这暑气还要旺。太后终于懒洋洋开口了。 “行了,有这功夫,不如多花点心思琢磨琢磨怎么服侍好皇帝。” 嫔妃们凝神静气,侧耳倾听。 心里却满是苦水。 太后这话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连面都见不着,还服侍个毛。 当上级的要学会转移分化矛盾,太后是这上面的一把好手,她将目光转向一直沉静不语的湘妃色裙裳女子道,“赵美人,听闻你琴技一绝,等会儿皇帝就要过来了,不如先在哀家这里试上一曲吧。” 不挑事不生事够省心。 太后明摆着就喜欢这一款。 品味也能遗传。 “是。” 赵书苒怀抱一把焦尾琴起身,通身书卷气如温缓流水,即便是在这样的美人堆里,也能脱颖而出。 盯在尚芙蕖身上的视线压力也瞬间少了大半,纷纷转移到她身上。 来了!传说中的女主高光时刻! 女主的曲,那都是人间能得几回闻,有钱都听不到。想到这儿,尚芙蕖坐直身子,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对比她的专注,旁侧的陈采女却坐立不安。 不止是她,席间不少妃子都心不在焉。 新员工第一次团建,皇帝就算再怎么不给面子,今日也会过来露个面。 机会难得,谁不想借机出风头? 巫山夜雨,湘水清波。赵书苒弹的是时行曲子,选这样的最中规中矩,照理来说挑不出错处也不容易出彩,可在她指间似乎生出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 一曲完毕。 静雅的美人施礼,“臣妾献丑了。” 不等太后说话,身后倏地传来一声惊呼。 众人下意识回过头。傍晚无风,日影斜照,织金玄袍泛起一片璀璨,如金色洪流撞入视野。 长身玉立的少年,目光直勾勾盯着这个方向,也不知到底站了多久。 女主光环果然强大。 既不用读书也不用系统,就能轻松引起皇帝的注意。 琴也弹的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让她试试x妃传里的小曲…… 尚芙蕖思绪一通乱跳。 周围美人已纷纷拿出杀伤力最大的情态,秋波暗送。见状,太后也当机立断做出最优决定。 “唉,哀家年纪大,不中用了,出来这么一会儿就头晕眼花。既然皇帝过来,这里就留给你们年青的。” 陆怀面色不变。 看样子接烫手山芋不是第一回了。 太后前脚才走,后脚陈采女就急吼吼地兜着两片水袖上前,粉面含羞带怯。准备表演支绿腰舞,一斩圣心。 她身形如燕,纤弱轻盈。 一看就是这方面的好手。 不等乐起,轰隆一声闷响,暗紫雷闪划破万里晴空。乌云堆叠水气弥漫,豆大的雨珠砸落下来。 顷刻之间,大雨倾盆。 七八月的天说变就变,谁也想不到。一群被雨水洗礼的美人花容失色,口中爆发出凄厉尖叫,纷纷掩面往场中唯一能够遮蔽的小亭躲去。 精致妆容被雨水冲花,形容狼狈,哪里还有半点柔娆之态? 尚芙蕖就是叫的最大声的那只落汤鸡。 而且比起其他人的尖叫,她更像在嗷嗷嚎叫。 妆花没花不在意,但宣室殿的那张桌案硌人脖子。尚芙蕖姿势不动地睡了一个晚上,有点落枕。 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雨一泼,更是浑身一激灵。 身侧本来还能继续保持淡定,空谷幽兰一样的赵书苒险些失聪,表情微微扭曲,伸手将她往亭里扒拉了下。 天子的视线被强行拉回。 大嗓门定律正式成立。 到底是当皇帝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在那群嫔妃隐隐露出无语嫌弃的表情,陆怀一句话都没说,只淡淡给了她一个眼神。 尚芙蕖会意。 亦步亦趋地小跑过去,挤到齐公公撑的那把伞下。 “陛下……” 她垂着脑袋,眼睛很忙,看哪就是不看他。 毕竟前天人设还是温柔小白花。 齐公公能混到如今位置,从这把随身携带的伞就能看出。眼下多了一个人,空间顿时变的拥挤,走路不便。他只能尽力伸长胳膊保持平衡,避免绊到两位祖宗。 只走几步,手中忽地一空,天子已经夺走那把伞。 “不必跟着。” 淡声扔下这么一句,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身后还跟着垂头丧气的尚芙蕖,两人身影很快没入密稠雨线。 齐公公轻叹一口气,看了眼亭中缩成鹌鹑的美人们,只能领命留下来善后。 看样子,这位尚美人得宠的日子还长着呢…… 雨势渐小,却还是淅淅沥沥,断线珠子般溅落在伞面。 宫墙氤氲水雾,适才道上的虞美人东歪西倒,花瓣抖落一地。尚芙蕖抱着胳膊,尽量和这位九五至尊稳着距离。 她身强体壮,从小到大没生过几回病,淋些雨不会怎样。但现在浑身上下湿透,要是沾到对方干净衣裳,就不好说了。 许是瑟缩的太明显,陆怀突然停下脚步,凤眸看了过来。 “七八月的天,你抖成这样?” 第17章:那把琴不错 尚芙蕖咬了咬下唇,“臣妾身子弱,望陛下垂怜。” 她边说边将手拿下一点。 纱衣下透出莹白肌肤,让人想起上好的瓷器,朱笔轻描便能轻易留下痕迹。少女单薄的肩微颤,有雨珠从发梢陡然坠下,顺着修长脖颈一路没入衣领…… 陆怀撇开视线。 速度极快,但耳廓的那抹绯红,还是叫她捕捉到了。 “陛下……” 尚芙蕖故意用发颤的声息喊他。 对方没有理会,好半晌才将伞面往她这边倾了倾。 “那把琴不错。” 尚芙蕖:??? 这话题跨越度大的,脑回路差点没跟上。一时不知道是要吐槽皇帝思维跳脱,还是该纳闷方才他看了半天的美人抚琴,敢情注意力全在琴上? 只考虑给她加兴趣班? “你若是想学,朕可以给你更好的。” “臣妾五音不全。” 刚刚那一嗓子就能听出来。 嚎的人设稀碎。 细雨疏疏,天幕被重新拉开,泛着潋滟晴光。天子缓缓收了伞,轻旋出的细小水珠落在她手背上。尚芙蕖这才注意到,伞面盛开着一朵墨莲。 被雨水洗过后,盈盈可怜。 他声线略沉,“适才弹琴的是赵家女儿?” 尚芙蕖谨慎用词,“是,那位是赵美人姐姐。” 女主不愧是女主,赢在起跑线上。 要知道她最初和皇帝打照面,连爹是谁都没弄明白。但赵书苒才露了个脸,就成功留下印象。 “赵老是大儒,桃李满天下。” 陆怀睫羽低垂,白皙修长的指骨抵在伞面,墨色的莲便开在指间。 心口一跳,尚芙蕖不敢应声。 上一个桃李满朝的宋太师,仍是易燃易爆的危险物件。 这样看来,男女主之间的感情似乎也不太纯粹。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书里的她性格不太相符。 赵书苒端庄大方,聪慧温柔。自己怎会和这样的女子起冲突? “尚美人。” 进宫这么久,他第一次正式喊她。敛去神思,尚芙蕖转过脸,听到少年略带凉薄的声音恰巧落下。 “听闻她父亲与你父亲曾是同窗?” 湿答答的裙裳糊在身上,风一吹,脊背瞬时攀上凉意。 他都知道。 所以之前……是诈她的? 果然再年轻的皇帝,心眼子也比莲藕多。 尚芙蕖心里升起警惕,“父亲同窗众多,也不知道能不能忆起。” 赵书苒的祖父,虽然没有在朝为官,但在读书人心中颇有分量。书里有提过,他曾受恩于宋家。所以前期的赵书苒,其实身处在一个微妙尴尬的境地。 想到这里,她又不由觉得可惜。 赵书苒有咏絮才,不栉进士,是赵家这一辈中最出众的。却投入皇宫这口深井,从此激不起一丝涟漪。 手上倏地多了样东西。 尚芙蕖低头,还残留一道道水痕的墨莲,被安静放在自己掌心。 “先回去吧。” “别着凉。” … “美人!” 两个贴身侍女等了许久,小蝶拧干帕子给她擦拭,语气略带埋怨,“陛下一声不吭就把您给带走了!” 她们想跟又不敢。 毕竟齐公公都留在原地。 杏儿也脱掉外裳给她披上,“这么大的雨,美人千万别着凉了,快回去换身衣裳,喝碗姜汤暖一暖身。” 勾了勾耳际湿漉漉的碎发,尚芙蕖心底泛起一丝疑惑。 陆怀虽然与人态度并不亲近,却是个情绪稳定心思细腻的,不算难相处。对她也明显是看待奇珍异宝的重视,上次在宣室殿能给她披衣,这次却只给了一把伞。 难道……被雨淋还比不上睡觉? 轻风吹面,想到陆怀在宣室殿时明显更为放松的神色。她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猜测。 不会是因为在外面要维持皇帝形象,所以有包袱吧?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直到杏儿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送了上来。 “美人,快趁热喝了吧。” 尚芙蕖不挑嘴,唯独不太喜欢浓烈的生姜气味。正想屏住呼吸,一口气闷干时,窗外忽然飞进一块小石子,打掉她手中碗盏。 嘭地一声。 瓷片四分五裂。 “啊!” 两名侍女吓了一跳,赶忙要上前护住,但被尚芙蕖止住。若有所思地朝外望去,只见枝叶摇晃惊飞一树鸦鹊,唯独不见半点人影。 “汤有问题。” “去叫医官过来。” 杏儿瞬间脸色瞬间变了,提着衣裙匆匆出门。 人很快叫过来了。 医官伸手去摸地上还冒着热气的褐色汤水,大惊失色,“美人!这汤里加了红花!” 尚芙蕖目光重新回到杏儿身上。后者更为机灵,立马明白贵主意思。 “奴婢这就去问,看到底是谁想害美人。” 皇帝每日都来菡萏轩用膳,所以这通问话并不难。 她办事利落,犹带怒气。 “美人,东厨那边说,陈采女的贴身侍女也去取过姜汤,而且才走没多久。” 自家美人陪驾,只不过回来的稍微晚些,就被人钻了空子。 尚芙蕖已经能理出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这样剂量的红花,正常人喝不出什么毛病,陈采女大概误以为她有孕在身,越想越慌自乱阵脚,才瞎忙活一出。 难怪在席间时,看她的眼神就不对味。 一想到这才只是个开始。书里天子开窍后,三宫六院那个热闹程度,路过的狗都得挨两下,她就脑袋隐隐作痛。 “那奴婢现在把姜汤处理掉,再给您换一碗……”杏儿已经不对自家秉性温顺的美人,抱有幻想。本以为这次也会和之前一样,轻拿轻放。肩膀被纤白的手轻按住。 少女袖口熏了淡淡的香。 “不用,这碗东西要还给她。” 这点闹不出人命,但以陈采女的性格,发现自己喝下一碗红花,估计接下来好几晚上都睡不着。 杏儿险些以为听错,回过神又担忧问,“美人,可她要是知道了,倒打一耙告到陛下和太后娘娘跟前怎么办?” 尚芙蕖笑了笑,语调散漫,“放心,她不敢的。” 有这脑子,就不会搞实名制投毒。 所以这个哑巴亏,只能打碎牙齿混着血往肚里咽。 第18章:长姐 入秋之前,新进宫的嫔妃亲眷进宫探望。这几日问安路过廊下,还能听见那只碎嘴子鹦鹉的暴躁声音。 “烦死了,等那些嫔妃和亲眷一叨咕,支一堆乱七八糟的招,后宫又要起火了……不行,哀家还是得提前病上几天。” 尚芙蕖:…… 可能太后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女吧,如此消极怠工还能笑到最后。 一早小蝶就兴奋的不行,特地张罗出一桌新鲜的瓜果糕点。 没让她久等,廊外响起一串脚步声。门帘被来人掀开,伴随飒飒秋风,一位梳着妇人发髻的高挑女人出现在面前。 她面容和尚芙蕖有七分相像。 一双眸子最让人印象深刻,眸尾上挑,精明凌厉,是截然不同的气质。此刻满含笑意和欢喜,柔软地落在她身上。 “阿姐!” 尚芙蕖提裙便要上前。 却被对方轻手扶住肩膀,重新按回交椅上。而顺着力道的尚娉婷跪地俯首就要拜。 她急了,赶忙扶人,“阿姐,这怎么行。” 啪哒一声。 尚娉婷打下她手背,愣是把人塞回去,这才恭恭敬敬长拜一礼。 “民妇尚氏见过美人。” “……” 好不容易酝酿的泪意全无,尚芙蕖将人扶起。 “你们都先下去吧。” 挥退侍人,殿内终于只剩两人。 尚娉婷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重逢本该说些瘦了多吃饭之类的,但面对被养的白里透红的妹妹,实在说不出这话。 “看你好好的,阿姐就放心了,回去和娘他们也有个交代。” “阿姐和爹娘不用记挂,我在宫里过的很好。” 姐妹俩人又寒暄几句,话绕到正事上。 “你的那封信,我交给阿爹他们看过了。”环顾一眼四周,尚聘婷将声音压的更低,“另外,前不久文氏一脉摆宴,登门给阿爹送了帖子。” “文氏?” “不错。”尚聘婷目光微沉,“就是依附宋家的那个文氏。你一得宠,他们便来拉拢了。” 尚父素日结交的就那几个书画诗友,即便有些名气,和文家也是八竿子打不着,并没有什么来往。 黄鼠狼给鸡拜年,意图显而易见。 “那阿爹……” “放心,阿爹没应。”尚聘婷握住她的手,“在文家来之前,陛下的旨意先行一步,阿爹现在已经在赴任路上了。” 时间掐算的刚刚好。 这也在他算计之内……尚芙蕖咬了咬唇,“那阿爹怎么说的?” 她注定上天子这条贼船。 连带着她身后的尚家也没有选择。 好在知道陆怀会赢。 “盈盈,阿爹说你打小性子就要强,所以入宫前阿娘才千叮万嘱,让你凡事多加忍耐,不争不抢,只求明哲保身。” 尚娉婷打量着妹妹清丽脱俗的眉眼,轻叹一口气,“可如今既然陛下看重你,那我们尚家少不得争口气,往后也好替你撑一撑。而且你能入选,或许本就不是什么巧合……” 她这个妹妹生的极好。 年前便有不少人家打听。那段时间特意避开,结果还是在劫难逃。 暖香袅袅,尚芙蕖瞳孔一缩。 除去像赵书苒、梁思吟这些特殊的。自己和剩下的嫔妃,很可能是太后挑选的。 背景足够纯粹干净。 果然能混成太后,就不可能是真正的摸鱼人。 这点应该不是陆怀的主意。 他看起来还不像做好为江山献身的准备。以至于她每每读起那本书,都有种他沦落风尘的怪异感…… 一碗酥酪被轻推到她面前。 尚娉婷目光柔和,“等明年复试,你姐夫要是能榜上有名,咱们也多个倚仗。” 她腕上多了一只银镯子,映衬白皙,叫人移不开眼。 尚芙蕖记得,她从前是不爱戴这些首饰。所以,能宝贝到压根舍不得摘掉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送的。 想到这里,不由笑道,“以姐夫的才学,相信定会高中。” 这话真心实意。 杜元修虽是贫家子弟,却是个上进,肚里有真材实料的。 否则祖父当年也不可能松口。 “还有清儿,明年也要试水童子科。”尚娉婷边说边将带给她的东西,一件件摆出来。都是京兆流行的东西,从首饰布料到一应小玩意儿都有。 尚芙蕖却是看得柳眉直蹙,“阿姐下次别破费了,我在这宫里有吃有喝,不缺什么。” 杜元修手头拮据。 这些年还是靠尚家接济,才能到京兆。 “你就安心收着吧。” 尚娉婷冲她眨眨眼,露出一个笑容,“阿姐近来做了些小本买卖,赚了几个钱。” 又添几次茶水,金乌将坠,泼洒余晖。候在外间的小蝶拔高声音提醒,尚芙蕖这才依依不舍将人送出门。 “好好保重身子。” 尚娉婷一遍遍细声叮咛,“只有你好,我们才都好。” 尚芙蕖长这么大,还未离家不能归,不由眼眶微红,“好……” 她是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之人。抹湿半条帕子后,就高高兴兴去清点那些东西。除去新的,还有一些她当初因为匆忙,没能带入宫的旧物件。 比如,眼前这只鎏金团妆奁。 南地匠人工技精巧。尚芙蕖摸着上面的暗扣,缓缓打开。胭脂、水粉、梳篦等都不是崭新。 目及那个躺在最里侧小小的陶土娃娃,她脸色忽地一变。 “小蝶!” “美人怎么……”小蝶话只说了一半,便卡在喉咙里。她瞪圆一双眼,愣愣看着那个陶土娃娃。 上面五官清晰,长衫儒巾。 分明是一个年轻男子模样。 “美人、美人这是……” 尚芙蕖当机立断道,“快拿去处理掉!” 孟家夫人和她阿娘原是手帕交。她幼时还和孟家大公子一块玩过。后来因孟父迁官,数年未见。 直到前年久别重逢。 她看的出,两家长辈是有意要撮合自己和孟家大公子。孟朝进人品俊秀,儒雅随和,况且家中情况知根知底,的确算是合适的夫婿人选。 于是,那日她应邀了。 花灯如潮,焰火明亮。摊主送的这对小陶人,对方不小心拿错了。她本想换回去,没成想之后便没了机会…… 出神之间,只听见走小蝶忽然惊声—— “陛、陛下……” 第19章:帝王心,海底针 小蝶低着头,人已走到殿门口。 眼见就要跨出门槛,入目却是一双墨色朝靴。 来人步子极轻,腰佩天子剑,走路间几乎听不到什么声响,只能窥见微动袍角下修长笔直的小腿。 小蝶被吓的浑身一哆嗦,赶忙跪下。 好在还不忘手心向下,死死罩住那个陶人。 但天子的目光还是落了下来。 仿佛有一座大山沉沉压在背上,叫人控制不住冷颤。 见自己的侍女急的满头大汗,尚芙蕖赶忙上前,“陛下∽” 如往常那般,故作伸手。本以为这次也会像先前一样被轻飘飘躲开,但掌心下实打实的触感和温度让她一愣。 清晰分明的骨节,彰显少年人的力量感。 视线相触,他似乎顿了顿。 尚芙蕖被烫到般松开,向后退去,“陛下今日怎来的这般早?” 不问还好,一问陆怀眉心蹙起。 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确实来的一日比一日早。从前下朝他都是直奔书房,伏案至月上中天。 如今,许是菡萏轩的饭菜合胃口……不等再想其它缘由,系统提示音突然打断思绪。 【本年度天灾指数:20%】 陆怀错开视线,喊道,“齐忠。” 以齐公公为首的一排侍人,顿时托着呈盘鱼贯而入。 日光从窗格流泻,那些珠翠罗绮泛起一片流光溢彩。 尚芙蕖瞬间直了眼。 她脸和性格各长各的,生的有多清雅,就有多爱俗物。 尤其是会闪的。 见状,齐公公更加笑容满面,拉长嗓子唱道,“陛下赐尚美人金压鬓、嵌东珠耳坠、双珠玳瑁簪、金爵钗、三珠钗、垂珠步摇……” 足足一大箱子。 陆怀在旁边看的真切,几乎齐公公每唱一声,她眸光就亮上一分,头上的好感度也一路直升。 不仅破零,还升到了二十。 与其说是打动,倒不如说是收买。 这原本是他想要的结果,但看这位美人和暴发户一样,只顾着欢天喜地数钱,又总觉得少些什么。 “咚。” 茶杯碰击桌面的声响,略重。 尚芙蕖回头,对上天子那双深邃凤眸。霎时,福至心灵。 “臣妾谢陛下恩赏。” 她这回笑的真心实意,不掺半点假。眉欢眼笑,婉如清扬。杏目弯起一泓,不是那种清浅的,而是如饱满熟红的荔枝,绽露出清甜内里。 陆怀暗忖,怪道有千金博笑一说。 这些总够她戴一段时间了。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尚芙蕖当即更嘘寒问暖,柔顺体贴,“陛下,妾今晚正好叫他们做了一道南水州的栗子烧鸡。用的是妾阿姐从南地捎带过来的板栗,个大甜糯,用来烧菜最好吃了,您待会儿多尝尝。” 她不离谱的时候,相当靠谱。 这招虽假,但先前细心观察过了,好像有用。 看起来矜贵自持的少年帝王,还真就吃她矫揉造作的这一套。 陆怀眉睫轻动,抬手示意她坐下讲话。旋即便将一条新任务甩了过来。 【治国提升至红标,奖励耕作保墒技术】 【抗旱丰产】 难怪今日给她这么多赏赐,敢情在这等着呢。尚芙蕖行云流水掏出帕子,捂着心口可怜兮兮道。 “陛下,妾不过一个小女子,哪懂这个?” 那一栏低的可怜。 但陆怀不会放过她。 “从明日起,朕批奏书时你就候在旁边看着。” 四书五经想要学完短则三五年,长则七八年,她总不能一直耗在这上头。不过除去背书要死要活,她倒比想象的聪慧,有一点就通的领悟力。 先帝留下的烂摊子,流民横行,直到他亲政后才给收拾利索。这些都是现成的人手,也是一张张等吃饭的嘴。 若能提高耕作收成,的确是雪中送炭。 清楚这是利民之策义不容辞。但一想到天子那比狗还要晚的作息,尚芙蕖还是不免俏脸扭曲。 这拿的是夭寿钱。 “臣妾还没谢过陛下呢。”她正色拜了大礼,“陛下大恩大德,岂有已时,臣妾定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自己的父亲有几斤几两,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字画好不代表会治民。 风花雪月取代不了柴米油盐。 所以选个打下手的副职,是极佳的学习机会。 这一通话说出口后,尚芙蕖顿觉整个人都对劲起来了。 仿佛终于找准自己的定位。 果然这种名字带闪闪金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臣感,才是她与皇帝关系的正确打开方式。 但也许数值太低,人家是六边形战士,她是六边形死尸。 陆怀反应平淡,看起来完全没有初见时那般热切。 帝王心,海底针。 琢磨不透这位九五至尊心思,尚芙蕖不敢多言,只默默埋头扒饭。 对方似乎还有事,用了晚膳便匆匆离开。 殿内堆着各种还没收拾的珠宝,小蝶猫着身子进来,额间挂着汗珠。 “美人,成了。” 她比划一个扔的动作。 声音微颤。 … “陛下。” 宣室殿里,暗卫恭恭敬敬地将一件东西奉上前。 不过街头常见的陶土娃娃。水渍蜿蜒,侵染底下垫着的锦帕。 大小不足一个巴掌,五官神态却栩栩如生。只是在水里浸过,有些散了。即便如此,仍能辨别出是个年轻男子模样。 “陛下,查清楚了。孟尚两家交好,尚美人进宫前,与孟家长公子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据说尚家还曾有意要把人许给……” 他话只说了一半,没有接着往下。 殿内依旧寂静无声,天子手中朱笔悬停,久久不落。 御案前烛火高擎,将那张俊美面容笼在影里,看着不太真切。暗卫额头贴地,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少帝什么秉性,他们这些做贴身的刀刃最清楚不过…… 先帝严苛,教导太子稳重内敛,喜怒不形于色。 但今晚似乎……不太高兴。 一滴朱红悄然滚落,污了那行墨字。 醒目的鲜艳,刺的人心底无端升上一股子浮躁。 一想到少女故作热情欢喜地迎上来,就为了掩饰这么一件玩意儿……天子嗓音不由透出几分冷沉。 “处理干净。” “不许留下任何痕迹。” 第20章:自愧弗如 宫中的日子素来难熬。 尚芙蕖投入书卷之中,光阴反倒如指间流沙,转瞬即逝。从一张白纸开始总是难的,陆怀让她将自己处理过的政务,记写下来,带回去慢慢琢磨。 初秋暑气渐收,阶前有桂子摇落,风过生香。她抱着那本专门用来记写的册子,从聚景园路过时,正好碰上宫人们簇拥着一女子款款而来。 见对方面生,不由多看两眼。 恰巧迎上那女子回首,两人目光相撞,对方上前礼道。 “尚美人。” 尚芙蕖微讶,“你是……” 为首的侍女站出来,后背直挺挺的,同她对视,“我家贵主是段采女,入选当日染了风寒,太后特许在家静养,今日才进的宫。” 大夏天的染风寒? 尚芙蕖不由自主放轻呼吸,生怕吹跑面前的柔弱美人。 她记得,书里姓段的嫔妃只有一个。 段家是太后族中姐妹的夫家,沾亲带故。所以,经典的青梅竹马文学虽迟犹到,永不缺席。 段清淑清雅出尘,与世无争。不屑与人争宠,甚至不屑辩白和反击。身处深宫泥沼,心却如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这也就导致了虽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杀伤力,但存在感极强,为阻挠男女主情感发展做出巨大贡献。 “我自幼娇弱,让姐姐见笑了。” 段采女衣着淡雅至极,发髻上只有一支孤零零的碧玉簪。眉目柔婉,是和赵书苒撞款的美人。 只不过瞧着更端庄羸弱些,是富贵人家才能养出的仪态,在周围的红衰翠减中,有种风一吹就会倒的单薄。 尚芙蕖默默后退几步。 以往她觉得自己便算是纤细的,眼下被这么一比。 简直就是一头青牛精。 “唉,说来不怕姐姐笑话。” 段采女拿帕子压了压嘴角,语气满含无奈,“我原本是不想入宫的,只是陛下顾念旧时情分,实在迫不得已才……” 话音一停,那名贴身侍女便紧着上前,马不停蹄道,“美人不知道,我们采女最是豁达恬淡的一个人。” “锦衣玉食并非心之所向,也不愿因自己一人与众不同,惹的各位贵人不快。所以才只求了一个采女的位份……” “春花,怎这般话多。” 段采女出声喝止。 只是那嗓音听起来软绵绵的,并没有多少斥责的意味。 书里对于一些配角的性格并没有详细展开,就像是有意忽略掉。段清淑便是其中之一。 尚芙蕖露出大为感动的表情,“今日得见妹妹,姐姐自愧弗如。”回去得用一对金镯子聊以慰藉。 耳闻不如目睹。比起别人的嘴,她更相信自己的判断能力。皇帝什么性子,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心里差不多有数了。 碰个手都会脸红。 第一次发现这件事,她还在心里稀奇了半天。 就这点出息,以前还能和谁有劳什子情分? 似乎对她被折服的反应相当满意,段采女还好心点醒两句,“姐姐不必妄自菲薄,我不过是比你们醒悟的早罢了。” “倒是姐姐,听闻陛下独宠至今,未曾踏足他人宫中。近来外头已有风声,指责姐姐霸占君王,恃宠而骄。” 尚芙蕖一愣。 这就恃宠生娇了? 段采女还在感慨轻叹。一双美目顾盼生辉,望向亭前那棵叶片枯黄打蔫儿的银杏,透露出痴痴怀念。 “想当年我与陛下庭院初见,桃花灼灼,流年逝水……” 成功扩写八百字。一番声情并茂,含情脉脉,怪不得赵云苒会和皇帝产生感情危机。 秋老虎余威尚在,热浪自地面一层层往上翻涌。 尚芙蕖撑不住了。 下午有皇帝排好的课程,晚上还要陪着批阅奏书。她很忙没时间,所以随意扯了个借口匆匆离开。 望着远去的窈窕背影,段采女轻轻蹙眉,“她怎么这就走了?嫔妃只要服侍好陛下,其它还有什么可忙的?” 她手一伸,春花赶忙过去托扶住,说道,“姑娘,尚美人怎么能和您相比呢?” “她虽然位份比您高,但这还不是因为姑娘您不争。您可是太后请进来的,陛下放在心尖上的人。只要您想,就凭您同陛下的情分,别说一个美人,便是贵妃也当的了!” “又胡说了。” 段采女眉心缓缓松开,“什么高低位份,生带不来,死也带不走的,争这东西有什么意思?” “呸呸,是奴婢说错话了。” 春花虚虚打下自己嘴,“尚美人走的这般急,定是不爱听姑娘说的话,嫉妒姑娘同陛下有情分在。” 听到这话,段采女才终于绽开笑颜,“也是,我和陛下哪里是旁人能比得上的。” “少年人贪慕美色是常事,只要心在您这里就好。那尚美人定是用了什么不入流的狐媚手段,才一时勾住了陛下。”春花冷哼一声,俨然看不起这副做派。 “好在姑娘您来了,像这样惑主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 好日子到头的尚芙蕖回去后,褪去外裳,叫人打水洗了脸。 靠窗的案几前,杏儿已经备好笔墨纸砚。方便她看时,遇到半知不解的可以先记下来,回头再拿去请教陆怀。 但今日,除了堆着的书卷和那只长颈白瓷花瓶,还多了一盘新鲜果子。 是葡萄。 用水澎过了,冰凉凉的。 一整串挨挨挤挤,颜色亮丽,饱满莹润。 尚芙蕖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哪来这么好的葡萄?” 葡萄荔枝这类鲜果不宜久放,所以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可眼前这些不仅漂亮,看起来还极为新鲜,估摸是哪里送来的贡品,金贵玩意儿。 杏儿笑容满面,“方才齐公公亲自过来一趟。说是岭水州今年的岁贡,陛下让人送了一半到寿安宫给太后娘娘,剩下的就全都在您这里了。” 陆怀勤俭,不喜铺张。除了吃穿两样不曾亏待,其余珍玩宝器之类的,入宫嫔妃们那是一概未见。 只有自家美人,得了例外。 “剩下的全都?” 尚芙蕖一惊,“这么多吃不完怕是会放坏。” 第21章:这书非读不可 陆怀进来时,印入眼帘的是少女纤细的背影。 她正低头写着什么,姿态投入。边上守的那名圆脸侍女,张嘴正要唤,被他抬手制止了。 隔着珠帘,陆怀静静站着看了一会儿。旋即才伸手缓慢打起。玲珑玉珠相撞,发出泠泠的清脆声响。 案前的少女受了惊吓。 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身上只穿了件单衣,衣衫不整,不合规矩。 她手忙脚乱地要寻外裳。 但步履声渐近,那双龙纹墨色朝靴已经停在视野中。 案上灯烛微晃,尚芙蕖咬了咬下唇,正要行礼,天子却轻飘飘落座于对面,动作熟稔,先她一步道。 “你也不怕吃伤了。” 她愣了下,视线顺着看去,那些葡萄只剩孤零零的一盆。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逐渐熟悉习惯彼此的存在,尚芙蕖也不像之前那般拘谨。今日那件外裳,更是如仅剩的那点羞耻心外壳,抛却之后,终于剥露出一些内里。 她绞着帕子道,“难道在陛下心里,臣妾就是这么一副样子嘛?” 高情商叫馋猫。 低情商就是饿死鬼。 陆怀默了默。 看了眼送次葡萄,她头上就往上跳了十个点的数值。 心情多少带点复杂。 “臣妾多谢陛下赏的葡萄。” 尚芙蕖先是上前谢了恩。像这样的鲜果,要想保存完好运送到京兆,背后付出的代价只怕不小。 “臣妾怕吃不完放坏了,白白浪费陛下一番心意,所以就让人将那些拿去酿酒,回头陛下尝尝。” 东西不多,估摸正好够一小坛子。既避免浪费,还能顺一把上级的毛。 今晚东厨送了一道沙参玉竹老鸭汤,尚芙蕖挽起袖子,接过侍女手中碗筷,亲自盛上一碗。 “陛下……” 她睨着对方神色,斟酌开口,“臣妾今日听到些流言蜚语,说陛下总到臣妾这里来,被臣妾一人霸占。” 天子淡声,“言官说的。” 尚芙蕖捏着手帕,本来还想适时楚楚可怜落两滴泪。被他这么干脆回一句,情绪瞬间酝酿失败。 她猜测应该是系统的存在,剧情被影响了。书里自己前期并没有所谓的‘独宠’,皇帝这时候还只专心忙于朝政。直到段清淑入宫,才和女主有了实际的感情进展。 后期赵书苒专宠时,也有这么一段。因强烈的道德感,她一边愧疚自责,一边在帝王的有意冷落中心痛。 如果不是自己下场凉凉,尚芙蕖说不定还会为这刀子感动一把。但眼下到她这里,就只剩下一句。 “那朕不进后宫,你自己来寻朕。” 反正,这书非读不可。 尚芙蕖:…… 确实解决问题,因为锅全给她背了。 鸭汤鲜美,尚芙蕖却是吃不下去了。她葱白手指攥紧筷子,不自觉戳着碗里的饭。屁股底下仿佛有一团火在灼烧,怎么都觉得坐立难安。 陆怀不动声色看了一会儿面前美人欲言又止的模样,这才缓缓道。 “朕近日身子欠安,医官开了个进补的方子……” 少女登时眸子一亮,相当上道,“陛下龙体关乎江山社稷,臣妾定当尽本分,日日为君亲自熬送汤药!” 天子不愧是天子,瞧瞧这该死的责任感,能处! 陆怀:“吃吧。” 再戳,饭都要烂了。 … 一场萧瑟秋雨,洗去了绿。 事不过三,按照太后装死三天,打卡一天的惯例,今日该去寿安宫了。可惜运气不算好,没碰上好天气。 前夜才下过雨,空气中还残余着潮湿的水气,道旁积水空明,绣鞋沾了泥泞。杏儿抖开一件薄披风,披到她肩上。 “美人,奴婢打听到,说是今日太后娘娘请了陛下过来……” 这个后宫自从置办好,到今为止少帝只正式露过一次面。以往到菡萏轩来,路上还能碰见一两面,现在倒好,更是见都见不着。 后妃们狼多肉少,两眼发绿就等争上一口。 尚芙蕖目不斜视看着前方,脚步未停,“看样子,这次当不了第一个到的。” 结果比想象的还要夸张。 到时寿安宫里已是乌泱泱的,殿内散发着胭脂水粉的独有香气。一群美人打扮的花枝招展,目光含情地频频望向上座帝王。 太后那个位置还是空的,还没出来。 一袭黑金龙袍的少年天子落坐在旁,长袖似流云倾斜,底下露出的那只手骨节分明,仿如天工之作。 此刻,目光凝向她。 尚芙蕖施礼一笑,“见过陛下。” 视线相触,短暂一刻后陆怀很快移开,“坐吧。” “谢陛下。” 少女缓缓起身,低眉垂首间鬓上金叶步摇轻晃,光华璀璨。正对面的董美人揪紧手中帕子,话语含酸。 “难得今日轮到妹妹晚来,往常可是比太后娘娘宫中那只八哥起得还早呢。” 当日进宫还一股寒酸样,首饰寥寥无几。 眼下才过去多久,只晋了个美人就豪横起来了。 本以为皇帝跟前,对方为维持形象定然不敢回怼。 不料,尚芙蕖好奇问了一句,“真的假的,姐姐竟还知道这个,那太后娘娘宫里的八哥是几时起?” 董美人噎住。 两眼干瞪着,一个字也说不出。 有人没忍住,掩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人敢再来挑她这个刺头,众人将注意力放回帝王身上。 难得面见圣颜,一个个都七嘴八舌柔声细语地找着话题,努力刷存在感。 陆怀坐在上面,眉宇隐着一丝不耐。 比起皇帝,倒更像个被人不住搭讪的绝色美人。 他给尚芙蕖递送了两个眼神。 后者心领神会,正想去接那些热情美人的话茬,帮忙解围时,裙角倏地向下一坠,有什么东西窜了上来。她下意识伸手接住,低头对上一双圆溜溜的金色大眼。 “喵∽” 尚芙蕖吓了一跳。 不等做出反应,太后的声音便不紧不慢传出,“看来,玄玄喜欢你。” 怀里的玄猫颇有分量,一身皮毛被养的油光水滑。毛茸茸的脑袋在她手上拱来拱去,不时发出呼噜声。 尚芙蕖一下子想到了—— 今早那碟鱼糕。 第22章:落水 猫不是喜欢她,是喜欢残留的鱼味。 但太后她老人家高兴,她就不能没有眼力见地扰人兴致。 “想必也是臣妾和这猫儿有缘。” 随后众妃起身行过礼,但太后看起来神色懒怠,无精打采。她摆了摆手,示意侍人们捧上热茶。 “皇帝得闲,多到后宫走动走动。” 陆怀放下茶盏,“母后,儿子突然想起还有点事……” “今日天儿不错。”太后截断他的话,看向底下两眼放光的后妃,“你们喝了茶也别总在哀家这里坐着,出去走走吧。” 尚芙蕖默默瞥了眼外头的天。 停云霭霭,望去灰蒙蒙一片,如绸布遮挡透不出光亮。 哪算是什么好天气? 可太后说什么就是什么。机会难得,不少嫔妃还有些依依不舍,尚芙蕖正准备放下玄猫离开。 “尚美人。” 太后突然语气和缓地喊她,“最近下雨,玄玄好些时日没有出去玩了,你带它出去逛逛吧。它逛够了会自己想回来,不用拦着,只管放手就好。” 尚芙蕖只能应是。 她抱着那只金贵的御猫一走,嫔妃们也三三两两告退。 案上的茶壶尚温,陶姑姑手脚麻利地重新沏了一壶。氤氲的热气中,太后声音带了一丝八卦。 “怀儿,你觉得尚氏如何?” 奈何陆怀不入圈套,四平八稳,“母后选的人,自然是极好的。” “你也别怪母后。”太后轻叹一口气,“不然那些人一天一句后宫空荡,延续血脉的。二十个人就是二十句,闹的人心烦。” 所以,她干脆大手一挥,放这十几个去闹腾儿子了。 少年只低头喝茶,对于自己亲娘的一系列坑儿行为,见怪不怪。但接下来的一句,却险些让他呛到。 “不过这歪打正着,哀家瞧尚美人是个不错的孩子,你又喜欢她……” 陆怀持盏的手一顿,转开话题,“母后用心良苦,寻她入宫的用意儿臣已经知晓,定不辜负您的厚望。” 前朝被压制的时间长了,难免就想钻个空缺的地方生长。 “还有杨柳州来的那个富商女儿。”太后温声,“傅家乐善好施,从前你父皇在时,就修了不少学堂。” 傅家这一辈又只得傅容华一个女儿,比眼珠子还疼,说是千娇百宠长大都不为过。 其它嫔妃为搏荣华富贵,但傅宝珍完全有底气,躺平也能过的很好。 陆怀道,“前朝政务繁忙,后宫的事还是等儿臣空闲时候再说吧。” “你哪日不忙?” 看出他这是又要回避,太后正色起来,“你是皇帝,子嗣关乎那个位置能不能安稳,是重中之重。前几年你岁数轻些也就算了,可如今母后不逼你,前朝那些老东西难道就能老实?” 这次的采选,就是被催出来的。 … 尚芙蕖并没有走远,只在小亭子附近兜转两圈。 早秋微凉,纷飞黄叶被风吹送入湖,澄明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 她站着出了会儿神。 臂弯里的猫儿忽然喵呜一声,后腿一蹬,挣脱她的怀抱。 尽管太后有言在先,说它逛够了会想自己离开,尚芙蕖依然转头跟了几步,一道身影却映入眼帘。 “妹妹。” 陈采女今日打扮的格外艳丽。 她原本就是这群妃子里排前的容貌,尚芙蕖记得她嫁过一次人,年纪比皇帝还要大上几岁。 如今一袭水红衣裙,更衬得那束腰细柳般不可一握,眼角眉梢都流露出别样的风情,娇媚动人。 此刻,目光正落在她身上,从头到尾打量过去一遍。 “妹妹这身新衣裳,用的是陛下新赏的缎子吧?” 眼下一反常态,也不知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尚芙蕖面上不动声色地附和,“姐姐若是喜欢,正巧还有一匹,回头我送姐姐。” “尚妹妹倒是大方。”陈采女语气含酸,“这缎子名贵,说送就送。这般大方,怎么不把陛下也分我们一点?” 比起那些尚有憧憬的女子,她进宫的目标最为明确。 只可惜皇帝的面都难见到。 更别提平步青云。 她一阴阳怪气,尚芙蕖反倒放松了点。书里对陈湘娘的描述总结下来只有一句,急功近利。 所以后期投靠梁美人,没少整出幺蛾子,拖她后腿。 尚芙蕖笑了笑,没有说话。 提着衣裙正要从她身旁过去时,余光倏地瞥见陈采女的眼神。她目光里透出一股极其古怪的幽怨,尚芙蕖对她所有了解全都来源于书上的寥寥数语,其余的并不清楚。 心头一跳,正想侧身避开。 对方却忽地娇躯歪倒,指尖擦过她的衣袖,从这个角度看,就像是被她故意推出去一样,整个人重重朝水里栽去! “姐姐!小心!!” 尚芙蕖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 反手拽住她的衣袖,跟着一块往水里摔。 哗啦! 水花四溅,浮叶散开,惊的那群胖脑袋锦鲤四处逃窜。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岸上的嫔妃们一时还反应不过来。直到两人候在不远处的侍女惊叫一声,飞奔上前大喊着救人。 众人才忙手乱脚地指使自己的宫人,帮忙打捞。 “先救姐姐!先救采女姐姐!!” 初秋水温冰凉,浸透衣裳后变得沉重,枷锁般套在身上。 尚芙蕖一边在水面毫无章法地沉浮,狼狈中敢为人先,浑身都散发着人性的光辉。一边按着陈采女狠狠喝了好几口水。 “尚芙蕖!你……你你咕噜噜噜噜……” 陈采女被淹的眼睛都睁不开,怎么也想不到,对方居然会跟着一起跳下来。听着那通虚情假意胡说八道,气恼的刚想开口,结果就被按进水里和胖头锦鲤大眼对小眼。 几个回合下来隐隐有饱的趋势,她终于不敢再轻易张嘴了。 这个贱人,想撑死她! “美人!” 几名会水的宫人已经下去了,杏儿是旱鸭子,只能站在原地干着急。 反观小蝶平静许多,正犹豫着要不要也脱件外裳下水时,人仰马翻的热闹中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陛、陛下?” 第23章:她竟这般大胆 年轻俊美的天子只淡淡看了一眼,便凝起眉心。二话不说解去外袍,看样子是要亲自下水。 齐公公大惊失色,慌忙挡在他身前跪下,“陛下不可啊!” “望您保重龙体!!” 三夏已过,万一皇帝这趟下去病了,太后那里首先就说不过去。 “滚开。” 陆怀将外袍往他身上一扔,径直绕开。 泡在水里的尚芙蕖没料到皇帝竟要亲自下来,当即不敢再磨蹭,开始似有若无地主动朝那群宫人靠近。 她动作很轻。 但天子相当敏锐,几乎是在她动的那一瞬间,目光凝了过来。他面色依旧平和,看不出情绪,脚步却没有再往前。 “让医官过来。” 几名宫人很快靠近,接扶住人。被半扯半拽的陈采女早已失了全身力气,软绵绵的像条死鱼。 恰到好处地松开手,尚芙蕖开始小声啜泣起来。 她生得柔婉,一双杏眸雾气缭绕,更衬楚楚可怜。见状,宫人们都不由地将动作放的更加小心翼翼。 终于到了岸上,不等陈采女将肚子里的水吐出。少女已是嗷嗷哭着,提起裙摆直奔陆怀而来。 “陛下……” 恰好领了医官回来的齐公公眼皮一跳,根本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位挨到天子跟前。 好在,尚美人还是懂些规矩的。 知道自己浑身湿透,不敢冲撞圣驾,只伸出一双莹白的手,带着几分试探,轻轻扯住陆怀的袖口。 是可以轻易挣脱的力道。 她眼眶泛红,纤细的肩背轻轻颤抖,活像一只受欺负的兔子,分外可怜。 “陛、陛下,臣妾受了天大的委屈,臣妾好怕啊……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身后,不少嫔妃翻了个白眼。 就照她方才那移动速度,至少能撞飞五个陈采女。 可惜,天子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温热的手掌缓缓贴上后背,觉察到他并没有推开自己,反而哄孩子一样安抚柔和地拍了两下。 尚芙蕖最懂打蛇随棍上。 “呜呜呜呜陛下……”她呜咽两声,突然一头猛扎入对方怀里。 齐公公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不说天子疏离,即便自己伺候多年,往常更衣近身也得事先请示。但像尚美人这般毫无分寸感的,还是第一次见。 尚芙蕖正将脸埋在皇帝胸膛前。他应该是习过武的,清瘦却并不薄弱,带着少年人的挺拔,如同凛凛青竹,隐着力量感。 水沉香的气息淡到若有若无,与这满怀的水气柔软交织,陆怀身躯僵硬,手却比脑子快已经将人揽住了。意识到这点时,耳后悄然攀上一抹胭脂色。 没想到她竟这般大胆…… 等脑海中的空白散去,到底还是没有选择推开或者拒绝她。 “胡闹。” 将那件外袍搭在她身上,陆怀低声斥道。不痛不痒的,听起来没半点怒气。 “臣妾知错了。”尚芙蕖能屈能伸,低头认错的速度也很快,“臣妾只是害怕……臣妾为了救失足落水的姐姐……” 陈采女气愤睁大眼,想要辩解,一张嘴却直呕水。 尚芙蕖独占恩宠太久了。 眼红的人不少,只是她第一个坐不住。原本只是打着让尚芙蕖失宠的主意,没成想事情在对方嘴里轻飘飘拐个弯,倒成自己救命恩人了。 那群医官极有眼力见。 争先上前给尚芙蕖把脉道,“陛下,尚美人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回去用碗姜汤,以免染上风寒。” 比起陈采女,她情况不知好了多少。 陈采女暗松一口气,眼含期待地朝少帝看去……但陆怀没有抬头,视线依旧落在怀里紧贴着的美人身上,似乎在犹豫什么。 片刻后,尚芙蕖惊呼一声。 “陛下?” 身体骤然腾空,被打横抱而起。她下意识扯住对方衣襟,反应过来不敬,正想松手但想起今天更不敬的自己都做了。 也不差这点。 隔着那层冰凉衣物,少年人身躯的温度和气息如有侵略感,成为最不可忽视的存在。 尚芙蕖方才还能矫揉造作哭两声,眼下瑟缩成一团,动也不敢动。 “都回去吧。” 扔下这么一句,陆怀抱着人就要离开。 “陛下……”陈采女难以置信,话音里都染上哭腔。 她在入宫前就听说过,皇帝不近女色,冷情冷性。本以为大家都在一条起跑线上,结果尚芙蕖是个螃蟹。 长十条腿的。 天子没有回头,只能从臂弯间窥见一双往下滴水的水青绣鞋。他沉声吩咐,“让医官跟你回去,好好看一看。” 一众妃嫔立在那里,眼睁睁看着皇帝抱了尚芙蕖扬长而去。段采女揉着手里帕子,面上一阵青白交加。 “怎么连这般下作的勾人手段,也能得使出来?” 身后的秋月顿了顿,还是轻声,“采女,奴婢方才瞧见了,好像是那陈采女自己滚进水里的……” 啪! 春花上前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采女何等聪慧,难道还会看不出来,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吗?” 红痕一下浮现,秋月捂着脸,低头不敢再出声。 是她说错话了。 自家姑娘素来高洁,最瞧不上的就是这些勾勾缠缠的姿态。 段采女柳眉这才重新展开了些,“就算是陈采女想要冤枉她,清白二字自在人心。难道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知廉耻扑进陛下怀里,才能作证吗?” “想必尚美人往日也是这番作派,引的其它姐妹不快,所以陈采女才想教训她。” 她越说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抬手示意春花上前,“陈采女是个爽快之人,仗义之士,值得结交,你去把我带进宫的那些阿胶,给她送过去。” 秋月睁大双眼,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尚芙蕖的两名侍女跟了一路,半喜半忧地看着天子抱着自家美人,进了菡萏轩。宫里的消息素来长腿,比人先到。 但等亲眼瞧见,宫人们还是露出惊愕不已的神情。 取灯留宿是一回事,但能叫少帝亲自将人抱回是另一回事。毕竟陆怀自被立为太子,最是恪守礼节和规矩。 第24章:喜欢野的 尚芙蕖那身衣裳全部湿透,一路过来将他玄袍也染成更深的颜色。彼时一对少男少女贴近在一起,发丝缠腕,姿态亲昵,不少年小侍女脸红心跳,根本不敢多看。 “陛、陛下……”小蝶低着脑袋,“水已经放好了……” 尚芙蕖终于反应过来,从对方怀里挣脱出来,声音干巴的厉害,“多谢陛下,那臣妾先去沐浴……” 侧殿雾气濛濛,淡香弥漫。 尚芙蕖软绵绵趴在浴桶里,露出大半个雪白的肩背。任由杏儿舀起一瓢热汤,缓缓往上浇。 水珠顺着光滑如瓷的肌肤滚落,她两颊被热气蒸的有些发红,敏锐察觉到今日备的水有所不同。 “这是什么?” 杏儿笑道,“是陶姑姑刚送来的药浴方子,说是太后娘娘听说您落水,特地交代的,还说这方子最补身子不过。” 尚芙蕖点头,“回头得抄一卷佛经孝敬回去。” 她一头乌黑长发逶迤,睫羽沾了水,像是开在净池里的莲花。杏儿轻声,“美人,今日的事……” “陈采女要算计我。”尚芙蕖勾了下脸侧的发丝,“被我反将一军。” 即便皇帝不再踏入后宫,她也依旧是那群后妃的眼中钉肉中刺。 杏儿显然也想到了,忧心忡忡,“要是陛下能再晋您的位份就好了。” 大辰后宫只要能熬到妃位,基本就能稳定。若再有个孩子,那就是下半辈子到铁饭碗。 换了身干净衣裳,尚芙蕖从湢浴出来时,陆怀还坐在侧榻上,面前案几正摆着一盏热腾腾的姜茶。 “陛下……” 她乌发披散在肩上,发梢凝着还没完全绞干的水汽,素着一张脸。不施粉黛不饰珠翠,模样倒瞧着比往日更加清丽脱俗。 陆怀脊背端直,眼角都曾抬一下,只指着那盏姜茶道,“喝了。” 不喜欢生姜的气味。 尚芙蕖柳眉拧成一团,屏住呼吸想要争取一口闷干。但姜茶太烫,反倒险些呛到。她涨红了脸,装作若无其事放下杯盏。 “陛下今日忙完了?” 言外之意就是,很闲吗。 少年眼神怪异地睨了她一眼,方向似乎是往她头上去的。尚芙蕖琢磨着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试探开口。 “今日无意冒犯陛下,臣妾给陛下赔个不是。” 好感一动不动…… 陆怀微抿了下唇,“下次离水远些,会水之人更容易淹死。” 尚芙蕖:……“陛下都知道了。” 她出身水乡,会水再正常不过。 “非必要时刻,以身犯险不是个聪明法子。另外,你未免太心慈手软了。”他甚至懒得追究到底是谁先动手的,只教她保全自己的方法。 尚芙蕖知道因系统利益,陆怀会偏袒自己,可胳膊肘拐成这样的。还是让她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 天子训了她整整半个时辰。 直到剩下那碗姜茶都凉了,尚芙蕖借机让小蝶撤下去,问道。 “陛下,既然那湖经常出事,为什么不让人围起来呢?” 陆怀淡声道,“围了也照样能锯掉,浪费银子。” 尚芙蕖:…… 看来是锯过不少次了。 皇宫果然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地方。 “美人位份还是低了些,年后晋个容华吧。” 他突然道。这话一出,少女脑袋上的好感条终于有了变化。 【+15】 尚芙蕖:“臣妾谢陛下!” 她一脸喜出望外,陆怀额角跳了跳。他护她、教她、向着她,什么动静也没有。但一提赏赐和晋升,好感度瞬间哐哐地长。 她就要钱和位份。 除此以外,什么都不管用。 心底生出无奈的同时,也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想到先前那只陶人,陆怀眸色渐渐沉下,又不动声色敛去。 “陛下。”少女嗓音微哑,突然喊他,“臣妾能不能开个窗……” 陆怀下意识抬头,却见她两靥绯红,像是喝醉酒一样。鬓角已被薄汗泅湿,明眸更是泛着水色,流转之间潋滟惊人。 他顿了下,“你很热?” “是……”尚芙蕖擦了擦汗,呼吸急促。只觉身体里有一团火,从方才沐浴起被点燃,到被那碗热腾的姜茶一浇,愈演愈烈,有燎原之势。 烧的她视野模糊,嗓音似乎都变了,像裹了糖衣的果子,扯出甜腻的丝。 “许是臣妾姜茶喝多了……” 陆怀第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只避开她的双眼莫名不敢去看。窗推到一半才终于想到什么,陡然变了脸色。 “尚芙蕖?” 伸手想去扯她胳膊,细看情况。不料对方骤然扑了过来,一把将他压在窗台上。 案几上的东西噼里啪啦被全部撞翻到地上,殿外听见动静的侍人却根本不敢入内,个个鹌鹑似地缩着脖子装聋作哑。 齐公公面上风轻云淡,稳如泰山,只抬头望着天上的云,心底却暗自感慨。 原来……陛下喜欢野的。 陆怀后脑勺不轻不重在窗台磕了下,怀中的少女身子分明绵软,如一团柳絮附着。可他偏生像被最柔韧的藤蔓束缚住,浑身紧绷,愣是生不出半点推开的力气。 年轻的天子恼羞成怒。 “尚芙蕖,你这是做什么?立马从朕身上下去……唔……” 带有潮热的柔软碾压上来,示意着她的胆大和越线。 一切都来的太快,陌生的酥麻感顺着尾椎骨蔓延,陆怀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中定在原地。颤动瞳孔中倒映出少女潮红的脸。 他从出生就是命定的太子,身份高贵。先帝规训他为君者要克己复礼,慎独而行。 但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新君,会被以下犯上按在窗台亲。 殿内近的可怕,只能听见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 她根本什么都不会,干啃的人生疼,身体也很快软绵绵往下落,陆怀握在对方肩处,原本想来拉扯开的那只手,不知不觉间转变为撑扶。 那药也不知道会不会传人,他掌心出了一层细密的热汗。 好不容易抓到空隙,陆怀一把推开窗,喊道。 “给朕把医官叫来!” 第25章:痛失 殿内气氛诡异,隔着那扇花鸟屏风,医官正努力将声音端的平稳。 “这药浴方子上的药材皆是热性,遇姜茶更是催发药效。本来也不至于催/青,只是其中加了桂花……” 嘭! 听到这里,小蝶一下跪倒在地,咚咚磕起响头。 “陛下、求陛下不要怪罪美人!这都是奴婢自作主张,连累了美人!” 尚芙蕖不喜姜味,从前在家时喝姜茶总会放些桂花遮掩。进宫之后她也没有多想,正好时值金秋,丹桂飘香,便照着习惯采了些加进去…… 没成想竟酿出这等祸事。 见医官退下,尚芙蕖也跪了下来,掩面哭的梨花带雨,“陛下,今日之事千错万错都是臣妾一人的错,是臣妾没有想到那方子竟和生姜金桂相冲,以至于兽性大发,丧心病狂,差点就把您给……” “住嘴。” 陆怀额角猛地一跳,搭在几上的手背青筋都暴了出来。 许是痛失初吻的缘故,他气息紊乱,到现在都尚未平复。 小蝶埋着脑袋,求生欲极强。 天子此刻发冠散乱,衣领大开,与平日一丝不乱、威严淡漠的模样相去甚远。唇角更是破了个口子,透出一股颓靡艳色。 无论花不花钱,这都不是她能看的。 尚芙蕖视线从对方薄唇上的伤口擦过,心虚极了,“臣妾真不是故意的……” 估计两人八字不合,对方遇上她总有些多灾多难。不是上次磕青小腿,就是这次磕破嘴唇…… 陆怀冷声,“这便是你想对朕说的?” 不然呢? 难道还能让他还回来? 猜不出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但能看出没有要罚她的意思,尚芙蕖赶忙谢道,“臣妾日后一定给陛下当牛做马!以报深恩!” 唰地一下。 少年倏然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面色沉的像是被欠五百万两。随后大袖一甩,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蝶哆哆嗦嗦,“美、美人……陛下这是生气了吗?” 一旁的杏儿也是面如死灰。 这才过去多久,自己跟着的贵人就有了失宠苗头。 后宫果然没有常开不败的花。 “美人,陛下会不会是想听您说两句好听的真心话?” 尚芙蕖自认为表态足够诚恳,奈何皇帝太难哄。不过,也并非毫无收获。男女主萌芽大概就在这段时期,正好避避风头。 她甩了甩帕子,“陛下怎么可能会是这种人?” 不说两人之间什么也没有,只是单纯的伴读和饭搭子关系。光凭这段时日的相处,她也肯定比杏儿更懂皇帝。 所以才更加纳闷,亲一下就能被气跑的人,后来到底是怎么接受一整个后宫的? 段清淑也已经入宫了,赵书苒和他怎么还没个声。不过这份疑惑只起了一瞬,很快又被对系统的信任压回去。 尚芙蕖心底烦闷。 外间突然一阵骚动,伴随低低的说话声,杏儿提裙小跑过来。 “美人,梁美人来了。” “让她进来吧。”自打那次说过话后,她就知道,对方迟早会上门。 那挂晶莹剔透的珠帘被轻拂开,身后跟着两名侍女的梁美人,缓缓走进。 她今日穿了一袭白青色的裙衫,像春日捧在掌心的水,触手生温,柔软如缎。而清一色的浅淡中,唯有腕间那只碧玉镯翠绿欲滴,透着清灵之气。 “尚妹妹,你宫里这丫头是个聪明伶俐的,叫什么名字?” 从门口迎入的杏儿赶忙施了一礼,恭敬答话。面对夸赞没有人不欣喜,她也不例外。只是碍于自家贵主也在,面上收敛着。 见状,梁美人笑的更加春风和煦。 “人也长的清秀干净,还是妹妹会挑人,带进宫这么个得力干将,实在叫人羡慕。” 一番话落,尚芙蕖身边的两名侍女齐齐变了脸色。 她又慢条斯理地转过视线,指着门口那挂水晶帘子道,“陛下当真疼妹妹。” “风至则鸣,如珩佩之声。这帘子可是稀罕物,又凉快又好听。听说,年前总共只得了两挂。一挂在太后娘娘宫里,没想到另外一挂送到妹妹这里来了。” 垂落的玲珑珠子,泠泠作响,将午后光影剔成斑驳形状。 算是先前那箱子赏赐中,压箱底的东西。 尚芙蕖将那碟茶黄色的糕点往前推了推,“姐姐来的赶巧,刚送过来的马蹄糕,从前在南水州,味道最好的就是我家对面的老字号,里头加了桂花糖浆,味道总比别家的更清甜馥郁些。” “不知道姐姐吃过没有,这些是我让东厨照着做的,姐姐尝尝看,是不是比往日的要好吃?” 她一开口便叫人插不上话。 所以哪怕对方清楚这是在转移话题,也难以招架。盛情难却之下,梁美人只能拈起一块糕点。 送入口中后却是一怔。 味道的确有所不同。 “从前在家时,家中幼弟最喜欢的就是这一样马蹄糕。” 沸水一滚,茶香伴随热气弥漫,半笼在那张芙蓉面上,尚芙蕖轻声,“只可惜青水州离京兆千里之远,见不上几回面了。” 对方端着茶没说话。 她又问,“听闻姐姐也和我一样,家中有个年幼弟弟?” 梁美人半敛的眼睑下,眼珠动了动,终于给出回应,“妹妹消息倒是灵通,但他和我年岁相当,算不得年幼。” 她语气难得流露出一丝冷淡,似乎谈及的不是亲生手足。 尚芙蕖有书剧透在前,所以清楚。 梁家这一辈只得姐弟俩人,梁思吟天资聪颖,但也抵不过女儿身,只能被送进宫给胞弟作铺路石。 这种情况下心怀怨怼,在所难免。 “我虽与他是双生,却并不相像。”梁美人转过脸,余晖在身侧收成一束淡影,“倒是尚妹妹,生得仙姿玉貌。令弟若能和你相似,将来还不知道会偷走多少姑娘的心呢。” 没有在意她温和话里藏的荆棘,尚芙蕖自顾自添了茶水,“不像,我容貌随了阿爹,但小弟更像姨娘。” “他是我阿爹娶妻多年膝下无子后,妾室所出的。” 梁美人似乎一顿,没再说话了。 第26章:睿王 不好哄归不好哄,到点尚芙蕖还是得乖乖去宣室殿报到。 夜风拂面,守在门外的齐公公见到她,当即上前摆出恭敬姿态,“尚美人,您可总算过来了。” 尚芙蕖手上拎着食盒,是作戏全套的大补汤。 “陛下没用晚膳?” 晚间他没过来,只让一名内侍递话。 习惯对面坐个人,那种顶着帝王威压的感觉,就像被薅住脑袋也要努力干饭的猫。今日独留她面对那一桌子丰盛饭菜,还有些空落落的。 “是。”齐公公皱巴着张圆脸,眼中浮现出担忧,“陛下今日下了朝就心情不大好,连饭都顾不上吃转头便进去了,美人您等会儿可要多说两句好听话。” 言外之意就是让她多哄哄。 尽量顺着毛来,千万别踩雷了。 尚芙蕖会意。 默默掐好嗓子,走了进去。 … “陛下∽” 她天生一把好嗓子,像新剥的荔枝肉,脆生生清甜。可偏生喜欢拿捏这种娇娇娆娆的调子。 陆怀伏案疾书,肩上披着件薄衣,连眼角余光都没给个。 看样子心里还有气。 尚芙蕖认真琢磨了一下午,也没摸清楚他这股火气到底是怎么烧到现在的。明明自己假哭认错时,对方神色看起来已经软下来了,只是面上还端着。 结果后头问了句话,就成这副模样了。 她打开食盒,里头是一碗新鲜的鲈鱼羹。担心对方吃不饱,旁边还很朴素地放了一碟厚饼子。 绝对够分量。 “臣妾见陛下今晚没来菡萏轩用膳,便特地让东厨做了这碗鱼羹送来。”尚芙蕖往前斜了点身子。 灯影从鬓角擦过,勾勒出细腰雪颈,如同当日窗台那只险些被撞倒的美人釉花瓶……唇角还隐隐作痛,残余的温度和柔软,印记般深刻又清晰。 天子目光似乎跟着案上灯烛晃了晃,顺着衣袂淌出一片影。 尚芙蕖没有发觉,只继续软声,“您万金之躯,要是饿坏了,臣妾心疼。” 这下,对方终于给出反应。 还是没有抬头,却是招了招手,示意她将食物送过去。 这段时间以来,东厨在她督促下进步神速。几大菜系烧起来那叫一个有滋有味,再也不似从前的寡淡滋味。 “陛下,您多吃点。”尚芙蕖殷勤地帮忙擦了双筷子。 经多次认真观察,她确定这位少帝是有点洁癖在的。 甚至可以说是习惯性的强迫。 比如饭碗一定要吃干净,笔墨一定要摆放回去,衣冠也一定要理齐整,就连批好的奏书都是规规矩矩码成一撂……所以,他处理朝政也用上这股劲。 从而成就一只肝帝。 “坐着喝茶吧。” 陆怀才指了面前位置,她就一溜烟坐下,端起茶盏一口闷干。 快的根本拦不住。 他脸色僵硬,“那是朕喝过的。” 少女立马摆出柔弱无辜姿态,“……臣妾不是有意的。” 人的底线是一点点放低的。 最初她还会被吓得变掉脸色,如今倒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劲儿。 跟皇帝待在宣室殿数月,尚芙蕖从小白到入门,总算能分清那些奏疏。所以一下就注意到,今日案上多了样没见过的。 不过巴掌大的密封竹筒,封口处盖着已经干硬的封泥。四四方方的盖章痕迹,赫然是一枚带字官印。 是边关急报。 难怪皇帝连饭都顾不上吃。 她刚想若无其事收回目光,却见陆怀动作一顿,转头看了过来。 【任务完成√】 【获得——耕作保熵技术】 一瞬间,大量资料如海水灌入脑子。尚芙蕖对上天子视线,两人都从对方眼底看出不同程度的兴奋。 吃饱饭就是一等一的大事! 【请教睿王,奖励云梯图纸。】 【攻城武器。】 “陛下……” 系统不在尚芙蕖这里,但面板还是能看见的。 她下意识去看陆怀,少年睫羽低垂,慢条斯理地在思量什么。尚芙蕖不由有些着急,烽烟在前,这奖励可是打瞌睡送枕头,而且任务又不难。 她对睿王没什么印象。 书中也没有多少记载,几笔草草带过,只知道他是先帝最小的孩子。 其生母罗太嫔容貌平平,不受宠爱,只是先帝酒后闹出的一场荒唐。她性子冷淡,对这个儿子没有多少关怀,新帝登基后便自请青灯古佛,虔心修行。 所以反倒是陆怀这个兄长照看最多,可以说是一手带大的,感情笃深。 女主赵书苒就是同他先打好关系,然后借神助攻逐步获得帝王青睐。 “陆扬的性子,你只怕应付不来。” 陆怀说着就要去够茶盏,手伸到一半突然想起被她喝过,默默收了回来。 “陛下,正事当前。” 尚芙蕖只惦记着那张图纸,“再说小王爷怎么也只是个孩子,臣妾难道还拿捏不住一个孩子?” 很快,她就知道了。 事情不是想象中那般简单…… 睿王年纪小,为了方便照看,交托在姨母家。离皇宫近,不过半盏茶功夫,齐公公便领着人回来了。 “皇兄!!!” 稚嫩脆亮的嗓门比人先到。 齐公公几乎是追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哎哟小王爷……小祖宗,您慢点、慢点跑当心脚下!” “皇兄今天找我做什么?读书?下棋?还是有新做的好吃糕点?我不喜欢东厨做的那个桃酥,放太多芝麻了。还是那个豆沙馅的小兔宝好吃嘻嘻。” 门外掠进一道蹦蹦跳跳的身影,扎着两个总角的小孩手上拿着只竹蜻蜓,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又大又圆,像水洗过。此刻正一眨不眨盯着她看,里面满是好奇。 尚芙蕖第一次遇到自己插不上话的人,心底正佩服赵书苒能有如此耐心和脾气,降伏这样的满级碎嘴子时。 面前的小孩突然收束手脚,乖乖喊她。 “皇嫂嫂。” 她险些被口水呛到,赶忙摆手,“咳咳小王爷,我不是……” 少帝清朗的嗓音倏地截断,“布置给你的课业都完成了?” 陆扬眨巴下眼睛,拿起一只桃,“哇!皇兄你快看,这桃子可真桃子啊!” 第27章:尝尝咸淡 接过那颗孝敬的桃子,陆怀敛了下眉,“既然你这般喜欢桃子,那回去就以此为题,做十篇文章吧。” 陆扬小脸顿时垮了。 “十篇?!皇兄你是不是说错了,十篇数起来就是十个手指头,十指连心哪!” “君子无信而不立。”陆怀极其自然地将桃子塞到尚芙蕖手里,“下次若再这样偷奸耍滑,就是二十。” 陆扬缩着脖子,不敢再吱声。 比见了亲爹还怕。 他还处在难以辨别男孩女孩的年纪,生得玉雪可爱,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与皇帝的相似。 陆怀样貌大半随了生母穆太后。尚芙蕖虽没见过先帝,但罗太嫔不出众,所以猜测陆扬应该更像先帝。 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眼尾下垂,像刚抱出窝的小狗崽子,看得人心都软化了。 她忍不住道,“陛下,小王爷想必也只是急着来见您,不如宽限几天,到时候没完成再罚也不迟?” 见有人给自己求情,陆扬背在身后的手仍绞着,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皇兄可不是好说话的性子…… “好。” “???” 小孩心思浅藏不住,有什么都写脸上。陆怀像是没看见他下巴快要掉地的表情,说道,“今日东厨做了你想吃的糕点,皇兄还有事要忙,就让尚美人和你去吧。” 他给了尚芙蕖一个眼神。 后者当即会意,主动上前去牵陆扬,“小王爷,还有一样马蹄糕,保准你从没吃过。” 被不熟悉的人拉住手,陆扬本来还有些不习惯。但一听这话,瞬间被转移走注意力,乖乖跟出去。 “马蹄糕我怎么可能没吃过呢?皇嫂,你是不是骗小孩的?” 他仰着头,脸颊圆鼓。 一看就知被养得很好。 尚芙蕖没忍住,上手捏了一把,“我怎么会骗小王爷呢?但我只是美人位份,小王爷还是喊我尚美人,或者直接叫名字吧。” 陆扬不解,“为什么呀?可你早晚都是我皇嫂啊,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 皇兄是天子,一言九鼎,深思熟虑。 能这么快就被说动,改变主意,算是稀罕事。 他语气信誓旦旦,尚芙蕖不由笑,“当然是为了我好,也为了小王爷好。”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她已经足够惹眼了。嫔妃们进宫不是干吃饭的,卯足劲就为争皇后宝座。要是听到这种类似被内定了的话,恐怕以后得两只眼轮流站岗才敢安睡。 陆扬:“那你叫什么名字?” “芙蕖,就是莲花的意思。”尚芙蕖一边说,一边放低掌心写给他看,“这两个字有点不好写,叫盈盈也好,这是我的小字。” 她体贴补充了句,小孩却是不服气将脸鼓的更圆,“谁说我不认识这两个字了,怎么能小看我呢。我可是有皇兄每天都催着读书,你有吗?” 尚芙蕖:…… 她还真有。 而且催得更频繁。 “你这个名和小字是不是从诗里出来的?”陆扬突然踮脚问。 尚芙蕖讶异,“小王爷怎么知道?” 阿娘怀她时也不管男女,瞧着家门口那池子莲花就定下这个名。 “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我之前跟夫子背过的!” 显然,皇帝在这个弟弟读书上是花了心思的。难怪一提到功课,反应那样大。 从宣室殿出来,陆扬嘴巴就没停过。 从天南说到地北。 尚芙蕖自认为健谈,也寻不到什么话缝。直到两人路过一丛草,耳边忽地响起唧唧的虫鸣声。 长音响亮。 在将尽暮色下格外嚣张。 陆扬双脚一下子被钉住了。他这个年纪正是好奇贪玩的时候,只是碍于尚芙蕖在场没有第一时间上前。 结果转头便见对方挽了衣袖,半蹲在地上,一脸跃跃欲试。 “尚美人……” “嘘。”尚芙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顾不上敬称,“听起来是两只,咱俩对半分。你往那边去点,别挡着我光了。” 陆扬两眼放亮,比说要吃糕点还激动。 挤在她旁边,飞快摘下腰间的锦囊,打开做好准备。 夜幕降临,昏暗月色下不太能看的清楚,只能瞧见半个身子扎进草丛的少女,纤细肩背轻轻动了动。有风从袖下钻过,她动作敏捷的像只狸猫。 很快就用衣袖兜出两只蟋蟀。 获得小孩的崇拜易如反掌。 陆扬眼神崇拜地望着她,“盈盈姐,你以前抓过很多吧?才这么厉害。不像我皇兄,抓一只跑一只,养一只死一只……” 尚芙蕖赶忙捂住他的嘴,努力挽救人设,“这事得低调,可不能叫你皇兄知道。” “而且……陛下英明神武,想的做的那都是朝堂大事。” 陆怀白日几乎没什么空,所以传唤小王爷也是在傍晚。方才又在宣室殿待了会儿,眼下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东厨已经亮起灯火,一群人忙忙碌碌正在备晚间的糕点。 尚芙蕖一踏进去,就被团团围住,嘘寒问暖。 “美人和小王爷怎么还亲自过来了,这烟熏火燎的。” 宫中有宠无宠待遇有差,最直接就表现在一张脸上,吹的哪股风一看就知,比风帆还管用。 庖正端着呈盘,殷切上前,“您和陛下先前吩咐的几样点心都做好了,美人和小王爷先尝尝,哪里有不好我们重新再做一份。” 如今这位尚美人风头正盛,谁也不敢怠慢。 尚芙蕖接过茶点,目光却是落在那口咕噜噜冒着热气的大锅上,酱香浓郁。旁边的陆扬比她先没忍住,问道。 “那里面的是什么?” “回小王爷,是酱肘子。” 两人对视一眼,都瞧见对方眼底的光亮。尚芙蕖语气矜持,“这肘子入锅多久了?” “晚膳后酱的,这会儿倒是熟了。但是要送到太后娘娘宫里,还得酱上整整半宿,才能软烂脱骨,入口即化。” 老人家牙口不好的委婉说法。 尚芙蕖听出来了,目不转睛盯着其中两个,“既然是要送给太后娘娘的,自然得上心些……” 她精准一指,“去,先捞两个,让我和小王爷尝尝咸淡。” 第28章:钱途一片黑暗 月朗星稀,宫门已经落了锁。担心酱肘子吃多容易积食,尚芙蕖还特地领着陆扬转悠两圈,才把人送去宁清宫。 宁清宫是从前罗太嫔的住处。后来她移到外边寺院清修,宫殿也就空出来了。睿王若是玩的晚,来不及出宫,便在此处安置。 回去时尚芙蕖走走停停,让夜风吹散身上的肘子味。 宣室殿内灯烛犹燃,光影跃动。少年睫羽被镀上一层淡金,俊美面容在宁寂深夜里愈发惑人。 尚芙蕖被硬控了半晌,才回过神,注意到他修长手边那张被卷起的图纸。 “陛下。” 她上前见了礼,“这次,这么快啊……” 陆怀自长案间抬眼,“确实,从你俩吃完酱肘子。” 尚芙蕖:…… 适逢其时,衣兜里冒出两声唧唧叫。周围安静,更显响亮清晰。陆怀似笑非笑,“是了,还抓住两只蟋蟀。” 尾音微扬,像是戏谑。 耳根有些发烫,尚芙蕖下意识掐紧锦囊口子,不敢再去看他。 “臣妾这也是为了任务。” “看看吧。”话头被拉回,陆怀将那张图纸摊放到她面前,“我们新到手的云梯。” 尚芙蕖不懂这个,但坚信系统出品绝无坑品,因此只点头,“看着就威风凛凛,像锤不坏的铁头王八,相信有它镇守沙场震慑敌军,定能百战百胜。” 毕竟,面前这位以后会是大辰的中兴之主。 她体贴道,“臣妾听闻东地善木工,多手巧之辈。陛下不妨下道旨意,请几个人来试上一试?” 这东西虽然看起来麻烦了点,但应该还是能造的出来。 陆怀淡声,“没钱。” 少女瞪圆眼,没想到堂堂一国之君竟能把没钱两字,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陆怀揉了揉眉心,“从先帝起,国库便寅吃卯粮,捉襟见肘。江淮之地又连年逢雹灾,作物受冻,屋舍损毁。开仓赈灾也不过是剜肉补疮,今年剩下的几个银钱都投进军饷里,多的拿不出来。” 江淮之地富庶,历来税供多有仰仗。 如今被冰雹这么一砸,恰好砸在命脉上。 钱途一片黑暗啊……尚芙蕖沉默良久。 第一次被现实打醒,感受到想象和实际不匹配的难受。她现在才算是明白,为什么之前的那些任务奖励,陆怀会那般重视了。 先帝留下的烂摊子远比想象中棘手,大辰的繁华只剩一层虚假外壳。若她没有和皇帝一条船,恐怕根本看不到这些,也不会有人敢说出来…… 脊背蔓上一股寒凉,尚芙蕖忍不住道,“那陛下先前还赏了臣妾一匣子珠宝。” 天子回她,“你看看朕这宫殿里头还有一样值钱物件?” 为了讨她喜欢,就连那挂水晶帘子,都是从他寝殿现拆下来的。 事实上,尚芙蕖的喜欢并不重要,身份差决定她依靠自己才是最明智的选择。陆怀出身高台天之骄子,素来只有旁人上赶的份,这还是少见地想纵着,甚至隐隐期望得到回应。 但尚芙蕖只顿了一顿,片刻后忽然想到什么,试探问道,“陛下,锦绣宫的傅容华……您还没去看过吧?” 商贾肥的流油,她继续往下说,“傅容华温柔可亲,风仪过人。臣妾同她相见恨晚,要不替陛下介绍介绍,认识一下?” 其实她入宫这么久,和傅宝珍就没说过几句话。而且凭借对方走路带风的那个架势,就不可能是什么温柔可亲好相与的主。 但这会儿为了凑出钱途,连皇帝都敢硬着头皮忽悠。 陆怀险些气笑。 欺君之罪,她倒是敢。 “这与行骗有何异?” “怎么能说是骗呢。”她有点急,捏了捏自己的手心道,“哎臣妾的意思是,既然税银周转不过来,那不如先找人借上一笔,回头再连本带利还给她。” 她还是有底线的。 空手套白狼哄骗一个后宫女子的事,做不出来。 陆怀问:“那如何保证傅容华愿意借这笔银子?” 毕竟,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与其说是傅容华,倒不如说是向傅家伸手借钱。 “陛下忘了吗?”尚芙蕖倾身,鬓角流苏微晃,“傅家是太后娘娘为您专门挑选的。” 所以,这个忙。 傅家会帮。 自古无利不起早,尚芙蕖猜测这次他总该去锦绣宫一趟。陆怀沉吟片刻,却只将候在殿外的齐忠喊了进来,“去寿安宫说一声,晋傅容华为婕妤。” 人既然是太后挑的,那晋位的意思,她自然能明白。 他不曾去过锦绣宫,寻不到晋封理由。但后妃讨得喜欢的并不一定非得是皇帝,也可以是太后。 士农工商,商最末流。大辰贾人重租税,傅家做的是布匹海货生意,舟船运货南来北往,落霞州的那条水路是必经之道。 但关津渡口的都水长丞有意刁难,今年扣了不止一两批货物。尚芙蕖低头看着自己的绣花鞋面,她记得落霞州的郡太守是宋党,明摆着逼其根株附丽。 想来太后便是怕傅家落入宋党之手,才多次在皇帝面前提及傅容华。 宋太师在朝多年,树大根深。先头的顾丞相和杨太尉已经对对碰消消乐掉了,他还是像钉子一样屹然不动,尚芙蕖不由心生担忧,“陛下,那落霞州……还能说的上话吗?” 不会一拧盖子,遍地都是宋党吧。 写完最后一笔,陆怀缓缓举高那张宣纸端量,明灯透过薄纸墨字,与颀秀身影一起投落在菱花窗上。 他声如磐玉,“朕的大辰还轮不到他们说话。后日新任刺史便能到关口,至于那几船货物就直接送到京兆吧。” 尚芙蕖一愣,“可落霞州不是已经有刺史了……” 触及帝王眸底那片冷色,她倏地被扼住脖颈般咽下剩余的话。突然想起与落霞州相邻的州郡,是现戍边老将的故土。书里常氏一脉对皇室忠心耿耿,是陆怀亲政初期为数不多的羽翼…… 烛芯结出一点细火花,少年天子道,“落霞州多江河,想来醉入水中抱月而终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第29章:泥人多没意思 陆怀勤政,宣室殿时常燃烛到天明。 太后忧心他身子,便让人在后头修了一间内室,用以小憩。方才送完小王爷回来,时候就不早了。尚芙蕖悄悄睨了眼案上的刻漏,已是子时。 “陛下,您该歇息了,龙体为重。” 她放下书卷,尽量模仿从前话本戏文里的贤妃。 话才说完,就后悔了。 适才没有注意到,今日那张有过一觉之缘的侧榻上堆满奏书。那数量和厚度,属于她小时候要是看到这样的课业,能当场昏死过去的程度。 内室原本就是临时歇息处,只备了一张软榻……尚芙蕖不自觉揪紧衣摆,在到底是向皇帝请示将这些奏书挪开,还是干脆大半夜回菡萏轩间头脑风暴时。 陆怀突然起身走了过来。 尚芙蕖宁愿他没有这么听劝。十八九岁的少年郎还在长个子的时候,宽肩窄腰,渊渟岳峙,已经初具成熟男子挺拔的身形。她算高挑美人,也不免被挡去面前大半光亮。 身影相错间,对方衣襟轻拂过她鬓角的流苏。 恰巧那盏灯烛如被拨动般,火花往上窜了窜,漾出两人相融的影。 水沉香气息在周围幽绕。尚芙蕖不自觉揪紧衣摆,于一室寂静中,突兀出声,“陛下,要不……臣妾打个地铺?” 更静了。 气压略低,天子视线蓦地迎来。 似与往常无异。 但不知怎的,她还是从那不显山露水的面色中,看出他不高兴。 难道是有什么忌讳和规矩,所以这宣室殿的地面睡不得? 嫌不够文雅?有辱斯文? 尚芙蕖很快改口,“实在不行……臣妾在案上趴着睡一宿也成。” 地都不让睡,移奏书还是算了。 烛火映出线条明晰的下颌,少年薄唇微抿,没有回应。 良久,才别过脸。 “随你。” … 落枕这事有一就有二。 翌日,尚芙蕖是歪着脖子进寿康宫。因心里窝着对不让睡地面规矩的不满,整个人看起来都劲劲的。 太后余光淡淡睨了她一眼,低头拨弄手中茶碗,“这茶用的是今早叶上的新鲜露水,正处秋月繁时,以盘收取。你们都尝尝看,滋味有没有比平时清冽?” 后妃们七嘴八舌夸了起来,谄词令色。 尚芙蕖啜了两口,又两口,实在没尝出来,换了笑脸加入其中。 “尚美人。” 太后突然点她的名,“南水州风雅之地,高人逸士流风余韵,你觉得哀家今日这盏茶如何?” 不怎么样。 没啥味。 好一番搜肠刮肚,也没翻出应景的诗词歌赋,尚芙蕖只能干巴巴挤出一个词,“……别有风味。” 淡出鸟了这茶。 她严重怀疑是路边随便扯了把大树叶子,佩服那些人还能夸出花来。 傅婕妤刚刚晋了位,依旧是后妃中位份最高的,满脸春风得意,“太后娘娘,这秋月茶消渴,令人身轻。让臣妾想起家中的小青柑,醇厚生香,回头带给您和诸位姐妹。” 见她话语轻快,笑逐颜开。 尚芙蕖便知,昨晚齐公公那趟没白跑。 有侍女端上山药枣泥糕,又敛息退下。太后笑着拉过傅婕妤的手,“好孩子,难为你有这份心。” 有眼力见的嫔妃已经看出,近日是傅婕妤的主场。宫中向来捧高踩地见风使舵,许多人纷纷道谢恭维。尚芙蕖座位与段采女相对,能清楚看见她眉头拧成细细的两道。 这是有什么过节? 段清淑高雅,不屑于他人争锋相对。即便后期蒙受冤屈,被贬入掖庭为奴,也不肯弯腰折了风骨。 不过,很快就知道缘由了。 太后还是老样子,没留她们多久。秋晚凝霜,寒风渐起,杏儿在自家美人肩上披了件薄斗篷。 才踏出宫门,便听到段美人对着贴身侍女道,“商贾唯利是图,满身铜臭。” 声音不大,偏巧傅婕妤从里出来,撞上这话脸色一下子沉了。 “段采女这背后嚼人口舌的功夫倒是有一套,旁人哪里能及你?” 段清淑当面被刺,嘴唇抖了抖,只直着腰板道,“左右我说不过你,也不愿同你争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黑白自在人心。” 见她一脸大节凛然,傅婕妤扬起一条眉。 “笑话,你一个小小采女不懂规矩,难道还要我装聋作哑不成?” “既然段采女自认为清白,便在这里跪上半个时辰吧,跪完我就信你那番话不是在含沙射影。” 贴身侍女上前一步,低声,“婕妤……” 傅宝珍知道她想说什么。 但她在家娇宠惯了,本就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又得太后青眼,气焰正盛。 扶了扶发髻的金钗,冷哼,“不过一个八竿子外的破落门户,倒也腆着脸和太后娘娘攀亲戚。旁人怕她,我可不怕。” 段采女还是说不出其它话,咬着下唇,屈辱含泪。 春花跪在她跟前磕头,“婕妤、婕妤,我们采女就是这样的性情,高风峻节……从前在家便见不惯阿堵物……方才说的那些话绝无它意啊!” 左一个阿堵物右一个阿堵物,傅婕妤越听越上火,正想让人拉开这烦人的丫头,身后环佩玎珰,有身影缓缓走近。 穿着霜色裙裳的美人,乌发如瀑,其光可鉴。额间贴了一点朱红花钿,愈发衬的香腮胜雪。 傅婕妤冷笑,“怎么?尚美人心善,想帮她求情?” 话音刚落,段采女抬头,投来哀哀目光。 尚芙蕖:“臣妾要回去念书,被挡了路过不去。” 傅宝珍:…… 她往旁让了些,少女提着裙摆,怀揣着从太后宫里顺走的茶点,头也不回地喜滋滋离开。 傅婕妤:“有病。” 宫道不远,消息很快传到寿安宫。陶姑姑正将残茶剩盏撤下去,见太后还坐在原地,轻唤一声。 “娘娘,这茶……” 太后视线随来,忽地笑了,“几片树叶子,亏她还能找到词夸。” “她当真没替段采女说句话?” 陶姑姑摇头,斟酌字眼,“尚美人瞧着倒是个柔顺知心的可人儿……” “柔顺有什么用?”太后转着腕间镯子,声音低低,“泥人多没意思。” “等着瞧吧,往后这宫里少不了热闹。” 第30章:得顺着毛撸 【武略提升至红标,奖励水转筒车。】 【取水灌溉。】 陆怀过来时,少女正懒洋洋靠在美人榻上,半倚着只绣花臂枕。跟前那名新来的内侍嘴甜讨喜,将她逗的眉眼弯弯。 “陛下来了。” 尚芙蕖见到人,第一时间迎上前。乌檀长发铺满满肩背,不饰珠翠不施粉黛,更显柔顺天然。 胆大不是一日惯出来的。之前她见天子还是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发髻衣饰一丝不苟,行礼也是规规矩矩。但自上次被撞破后,便逐渐放飞自我了。 那名内侍极有眼力见退了下去。 尚芙蕖伸手,作势要给他解肩上披风,“东厨新送来几道菜肴,陛下正好尝尝合不合口味。” 不过走个形式。 陆怀不喜旁人近身,通常都会拒绝,但今日没听到任何动静。 她心里奇怪,放慢动作,悄悄往上看一眼——少年面色宁静,还是那副模样。 他不出声,尚芙蕖就是再磨叽也得老老实实解披风。 咫尺相对的距离,能清楚感觉到,对方低垂的视线正专注落在自己身上。伴随两人都算不上平稳的气息,水沉香像染了温度,越过防线,似有若无攀上她的衣袍…… 尚芙蕖不敢抬眼。 指尖亦变得笨拙。 偏生那条系带不知怎么绕的成了死结,难以解开。 她额间渗出细汗。陆怀从这个角度看,最清楚的就是那双莹白漂亮的手,十指纤纤,如新剥笋尖。 她爱漂亮,还染了宫中流行的丹寇。红与白对比强烈,鲜艳似火,烧的人心口一阵阵发热…… 好半天功夫,尚芙蕖终于解开系带,将那件披风从他身上扒下来。 一室安静。 两人都沉默无言,不去看对方。 良久,陆怀出声打破,“日后……便由你来替朕更衣吧。” 少女眸光恍了下,应是。 系统声音紧随其后。 【—5】 陆怀:??? 她不愿意? 喉咙有些发堵,那只陶人、那个内侍……心潮起伏不过一瞬,回过神来少女洁白纤细的腕已轻巧扣在掌间。她像只骤然被人拎起而毫无防备的狸猫,目光惊讶,“陛下?” 陆怀松手,“无事。” 尚芙蕖没有多想,怀抱披风就直奔那桌菜去,背影带着几分雀跃。 指腹余温尚存。 晚秋天凉,她却是暖的,像一捧炭火。 似乎即便燃尽了,拨开后火星点点,底下依旧热着。 陆怀不清楚其它女子是不是也这样。但他贪恋这样的温暖,指尖下意识摩挲,想着冬日若是拥着这姑娘,兴许都用不上暖炉…… 反应过来后,不由一怔。 自己怎会有如此不堪的念头? 许是近来事端多,闹得有些失心疯了…… 用过晚膳,陆怀没有立马离开。 系统新给的任务一划过去,少女便上赶着献殷勤,“陛下,臣妾其实一直都有跟屠雨学拳脚功夫的。” 陆怀不言。 暗卫干的是刀尖舔血的活,学的也是杀人阴狠的招。她一个出身烟雨之地的姑娘,细皮嫩肉的,又碍于身份在前,暗卫自然不敢真刀真枪教她。 所以,只有强身健体的五禽戏。 “武学之道讲究性情天赋,尽力而为就好,不必强求。” 这话分明是在宽慰,在这里尚芙蕖却听成别的意思。她不满嘟囔,“陛下都没见过,怎么就知道臣妾没天赋?” 陆怀:“摸骨。” 方才握过的那截细腕又摆到眼前,尚芙蕖兴冲冲问,“怎么摸?” 陆怀:…… 这份诡异沉默,让她后知后觉这话有些唐突和超过,活像饭后甩着两条膀子,搭话小媳妇的街溜子。 赶忙收回手,尚芙蕖改口:“术业有专攻,臣妾回头去问问屠雨,她也是女子,想必知道的会更清楚些。” “她教不了你。” 陆怀示意她近前,“她只能教你自己一个人赢,但教不了你怎么带一群人打赢。这几日朕先让人送两本兵书给你看看。” 武略和武力是两回事。 “等看熟了,再给你请个先生。” 尚芙蕖提裙跪坐在席榻上,犹豫一番后还是问,“陛下,那上回的云梯……” “交给常家了。” 听到回答,她心底微松。 既然东西交给了常氏一脉,那最后肯定是到常老将军手上。而主将只要还是常山,重要节点就不算偏离书里,这场战便能赢。 “常山年过半百了。” 陆怀突然道,语声平和,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但尚芙蕖还是听出底下的暗潮汹涌。 常山是从先帝那朝起的老臣,戍边多年不得重用,又因性子耿直,不懂变通之道得罪了宋党。 等到陆怀手里,西山日迫,宝刀已老。 尚芙蕖知道天子心思。 北州那一带至关重要,一旦城破没守住,蛮族便会剑指京兆。常山上了岁数,武将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能信得过用得上的将才寥寥无几。 大辰会越来越顺风顺水的。 但这话她不能直说,只能安慰,“大辰人才济济,自有天佑,陛下不必忧心。明年武举会有武曲星下凡的。” 再寻常不过的场面话。 陆怀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早已麻木。明明没有什么不同,但经由她说出的,却如一匹柔软的缎,搅得心湖微澜。 他放轻嗓音,“后日虎圈观兽,朕让齐忠来接你。” 大辰有观赏野兽搏斗的喜好。苑囿十里兽圈,是绝佳的观兽场也是狩猎场。历年秋收入冬前都会请朝臣和后妃观光游乐。 尚芙蕖有些兴奋,“那臣妾能学骑马吗?” 她一直都向往这个。只可惜初次接触就从马背栽下来,人事不省好几日,把母亲吓得够呛。 醒来后就有了那本书,但家中说什么都不肯再让她学了。 看了眼少女日渐臃肿的衣裳,陆怀眉眼微弯,“还是等开春回暖吧。来年正好有合适的小马驹长成,朕挑一匹温驯的给你。” 不然就照她现在这身,摔下马恐怕会挺疼。 尚芙蕖只听到对方准许了,喜出望外,“臣妾多谢陛下。” 【+10】 叫她更衣她不高兴,肯让学马好感度倒是库库长。 陆怀摸清楚她的脾性。 像猫,得顺着毛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