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君归》 1. 断魂岭 《盼君归》全本免费阅读 景德二十一年冬。 今晨刚下过一场雪,龙门镖局矗立在风雪中,大门紧闭着,寒风通过细小的缝隙涌入屋内。 此刻有几个镖师正坐在下面喝着烈酒驱寒,今日刚领了月钱,大家正高兴着,恰逢账房先生搬来几坛好酒,几人就这么坐下来闲聊。 陆渊听着下面传来的欢笑声,本想下去让他们小声一点,却被任衔月拦住了。 有了他们的声音做遮掩,她和陆渊才不用刻意压低声音说话。 任衔月盯着面前的茶杯说道:“我已经把银两付给你了,近些日子拜托你查的事可有进展?” 陆渊闻言走到柜子前,打开后就见里面躺着一张纸条,纸条上空空如也。 任衔月面露疑问,却见陆渊把纸条放到她面前的茶水中,黑色的字展露出来。 任衔月笑了一声,这陆渊还真是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 陆渊念道:“逝者已逝,生者犹存。” 任衔月的笑容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收回,她冷声道:“班门弄斧,让你查个事情,你就是这样给我答案的?” “公主说笑了,邑王殿下的死或许另有其人呢?”陆渊说这话时尾音上挑,嘴角噙着一抹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任衔月。 任衔月抬眼对上了陆渊,她一字一句道:“这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京都城,我劝你谨言慎行啊。” 最后几个字被任衔月咬得极重,那咬牙切齿的模样让陆渊笑了又笑。 陆渊笑容更加肆意,他道:“公主想要答案,我给公主一个满意的答复,况且我说的话句句属实,邑王殿下的死的确不是山匪所为,不然怎么传回来的消息会是邑王于小凉山遇袭,人和马车一并滚落山下,生死不明呢?要知道,小凉山虽然山匪猖獗,但他们哪里来的胆子?敢谋害王爷。” 最后这几个字让陆渊说得极具诱惑力。任衔月心道自己怀疑的没错,便问:“那是谁?” “当然是榭阳城那位燕王,任南箫。” 陆渊话落,任衔月猛地站起身,恶狠狠地掐住陆渊的脖子,陆渊被逼得后退了几步,后背贴在冰冷的墙上。 任衔月警告道:“陆渊,不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的。” 陆渊也不挣扎,更不回话,只是笑看着任衔月。 半晌,任衔月松开手,陆渊咳了几声,喘着气。 他呼吸逐渐平缓,说道:“公主,不知你可曾听过断魂岭传言?” 任衔月坐回位子上,看也不看他:“没有。” 这个时候陆渊才得以喘息,他道:“民间有一首童谣,一过断魂魄,二过取其生,三过失其命,人死不复生。” 陆渊解释道:“这一过说的就是失其魂魄,让人如同行尸走肉。二过说的就是取其生的意识,让他觉得天昏地暗,世间没有能够留得住他的东西。三过就是夺走他的性命。至于这最后一句,想必不需要我过多解释了吧。而这小凉山山下正是断魂岭,怎么偏生这么巧,刚好和童谣对上。” 邑王任回舟的确三次经过断魂岭,但一首童谣而已,任衔月也不会傻傻的认为途经三次便会真的丧命。 “然后呢?一个传言而已。陆渊,我耐着性子可不是来听你说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是不是虚无缥缈,公主难道会不知道?”陆渊笑着,只是这笑意始终不达眼底,“公主心里已经有了猜想,只不过一直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而已,你来我这里,足以说明我的一句话会影响你对此事的判断。” “陆渊,”任衔月轻声唤他,“我怎么不知道你如此相信你自己?你这样会让我认为外界对你的夸赞之词全是信口胡诌的。” 陆渊朗声笑道:“公主说笑了,我可没有诓骗你,是真是假还要你自行判断。” 说完,陆渊就摸了下自己的脖子,只道任衔月手劲不小。 任衔月看着陆渊脖颈上的红印,心虚地咳了一声,随手丢给陆渊一个小瓷瓶。 陆渊接过瓷瓶就拿在手里,看也不看,他笑着揭穿她:“公主,我想我还没有严重到需要敷药的地步。” 话音刚落,陆渊平静的脸上顿时有了恍然大悟的模样:“明白了,公主这是觉得下手不够重,想要再来一次是吗?” 陆渊逗弄任衔月也不是一两次了,起初他还有些惧怕任衔月,但后面接触几日后他发觉任衔月这个人很有意思,尤其是把银两不情不愿交到他手里的时候。 任衔月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爱财如命,从她手里要银子比要她命都费劲,但同时她这个人又重情,银子和情谊在她这里还不足以相提并论。 “少在我面前扯这些,”任衔月平静道,“迄今为止,摆在咱们面前的是我皇兄的死,你方才说不是山匪所为,那为何任南箫传来的信上却是一口咬定正是山匪作恶?” “任南箫,”陆渊笑着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随即把瓷瓶放在了桌上,随手拿过来一个盒子,抬头示意任衔月打开,并说道,“公主,借传闻杀人,不难。事后把责任推给别人,更不难。” 任衔月狐疑地看了眼陆渊,又低头看着盒子,盒子上雕刻着一朵花,离得近了还能闻到里面那股淡淡的血腥味。 几乎是想也不想,任衔月就打开了,只见里面放着一枚染血的玉佩,玉佩碎成了三瓣。 她先是呼吸一窒,紧接着就觉得自己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抖着,在意识到这个问题时,任衔月几乎是下意识地把手紧紧攥成拳,妄图克制住。 陆渊把任衔月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合上木盒,道:“邑王殿下的玉佩,我托人送回来的,公主只看一眼便好,实在没必要折磨自己。” 任衔月很想强迫自己笑一下,以此证明她没有事,可这表情对现在的她来说竟也成了难事。 一封信和贴身玉佩相比,任衔月更愿意相信后者。 陆渊蹲在任衔月身边,和她平视,并安抚地笑了笑,故意扯开话题道:“听闻谢小将军不日便要回京,公主的倚仗又多了一个。” “倚仗?”任衔月冷笑出声,“谢瑾回来又能如何,只怕他早就恨透了皇室,连带着我都没有好脸色。” “公主想得太多,”陆渊站起身背对着她,“就算真的怨恨又能如何,公主在小将军面前装柔弱还不会吗?” 任衔月忘却方才的事,道:“装柔弱也要看对面的人是谁,若是搁在从前,即使我站在那里,他也要好言好语地哄着我,可今时不同往日。” 不知是不是陆渊的错觉,他总觉着任衔月说这话时有些失落。 陆渊拿起一边的折扇,又装成了风度翩翩的公子,只听他道:“那又如何,他的父亲依旧是你的师父。” “陆渊,你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我师父他……”接下来的话就像是哽在喉咙处一样,让任衔月抿了下唇,犹豫再三还是不敢说出 2. 故人见 《盼君归》全本免费阅读 接连几日过去,任衡都没有再添什么乱子,倒也难得让任衔月省心。 这些天出了太多的事,以至于谢瑾回京一事早就被任衔月抛之脑后,再次听人提起时,谢瑾的人已经在京郊大营了。 犹豫再三,任衔月还是去了宫外。 谢瑾没有直接回谢府,而是先去了皇宫。 雪落高墙,天地好似给这座肃穆庄严的皇宫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白雾,隔着一些距离,谢瑾勒停了马。 这场面唤醒了他不算太好的回忆。 两年前,大雪纷飞,谢瑾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在听到圣上口谕后有多震惊,他离开京都的那天,任衔月见了他,但他心里憋着一股气,没那么多耐心听任衔月说什么。 然而真正踏上了去西北的路时他才知道什么叫后悔,他无数次地想,如果当时停下来听听任衔月说的话该有多好。 西北不是他的地盘,京郊大营才是他的家。 这两年他虽不算寄人篱下,但到底还是有些束手束脚,他寄出去的信要几个月才能收到回信,有些时候他还会跟着齐朝贵跑来跑去,官差都很难找到谢瑾的行踪。 西北是齐朝贵的地盘,齐朝贵早年间又受了他父亲的提携之恩,听闻谢瑾这事当即不满,拍着桌子就骂。 齐朝贵是个粗人,大字不识一个,空有一身本领,偏偏就是靠着这身本领坐上了西北军统帅的位子,不少人都盯着他屁股下的椅子,准备揪住他的错处,奈何西北山匪猖獗,只有齐朝贵在这里的时候他们才不敢轻易下山劫那些过路人的金银货物。 就连裕王任松云都要避着他走,生怕他哪根筋搭错就来找事,平日里任松云几乎是缩着脖子走,轻易不敢冒头,就怕齐朝贵翻旧账,举起拳头砸他身上。 先帝在时齐朝贵尚且可以忍耐,毕竟人家父子情谊深厚,要是参他一本得不偿失,但先帝已经没了,当今皇帝和裕王又不亲近,甚少回京,他想告状诉委屈都没个地,只好夹着尾巴走。 人人都说西北这里有齐朝贵坐镇,但谢瑾这两年却发现齐朝贵身边有一个谋士,他指哪边,齐朝贵就打哪边,以至于齐朝贵任西北军统帅后从未有过一次败绩。 谢瑾疲于奔波,与那个谋士只有过几面之缘,两年时间,连五句话都没说过。 谢瑾次次热脸贴冷屁股,以至于他到最后已经不想维系表面关系了,遇见那个谋士也只是冷着脸擦肩而过。 这二人光是暗暗较劲就坚持了两年,说到底谢瑾也不明白自己的情绪怎么会被那个谋士牵着走,那个谋士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都带有蛊惑的意味,好似和他对视一眼就会着了他的道一样。 这让谢瑾不自觉的就想到了十年前,那时他九岁,有个道士断言任衔月活不过十八岁,气得谢瑾直接提着他父亲的剑找上了门,然而见到那一脸慈悲相的道士时又好像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一个九岁的孩童,拿着一把剑,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够震慑到别人。 现在回想起来,谢瑾悔恨不已,只道幼年不懂事。 思绪渐渐回笼,谢瑾望着白茫茫的地面,抬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任衔月。 谢瑾睁大了眼睛,也是没料到任衔月会站在这里。 他对任衔月的记忆还停留在两年前。谢府给他寄来的信里也会说任衔月近日来都做了什么,谢瑾嘴上说不想听到有关南阳皇室的消息,但却会在想家的每个夜晚把信掏出来看,甚至还会想他们此刻在京都做些什么。 重逢前,谢瑾想了好多他们重逢后的画面,要么寒暄两句后彼此无言,要么针尖对麦芒疯狂捅着对方的要害,独独没想过寒风刺骨的天任衔月会站在这里微笑着看着他。 他们两个不知是谁向前迈了几步,距离一下子被缩近。 回响在谢瑾耳畔的只有在天地间肆虐的寒风。 谢瑾觉得自己心跳如擂鼓,随着任衔月的动作“咚咚咚”地加快。 任衔月朝他温和地笑着:“别来无恙。” 谢瑾不知该做什么,牵着缰绳的手正不断冒汗,他在心里低骂一声,怎么自己这么没出息,任衔月对他示个好他就要巴巴地凑过去。 思及此处,谢瑾紧张又无措,只好深吸一口气冷眼看着任衔月,并向后退了一大步,道:“公主。” 任衔月看着他们之间渐远的距离,不解又失落的“嗯”了一声。 她就知道谢瑾变了。 今日她央求着皇帝,说什么都要在宫门外看一眼谢瑾,谁料看到人的瞬间,她就克制不住地向前迈了几步。眼眶有些酸涩,像是随时会哭出来一样。 谢瑾自然也观察到了,他很想哄一哄任衔月,又不知能说些什么,该说些什么。 就这么僵持了会儿,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谢瑾在心里斟酌许久,终究还是朝着宫里走去。 任衔月缓缓转过身,看着谢瑾的背影,忍不住低咳两声。 谢瑾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他想了又想,觉得不差这一会儿功夫,便回头招了招手,道:“时鸢,你过来。” 任衔月小字时鸢。 猛地听到这个称呼,任衔月心里淌过一阵暖流,随后便在她体内游走,一时间竟也没觉得有多冷。 任衔月的步子都轻快了不少,她走到谢瑾面前,只见谢瑾从怀里掏出一个平安符,道:“带着吧。” 任衔月伸手接过,指尖相触的瞬间,谢瑾只觉任衔月的手太凉了,忍不住地叮嘱道:“你身子弱,回去吧。” 任衔月自小体弱多病,儿时一到冬日她便不能出门,吹一会儿风都要难受好几天,奈何她偏偏喜欢看雪,还喜欢把雪攥成一团扔向谢瑾。 她是玩得尽兴了,谢瑾担惊受怕地照顾了她好几日。 与其说任衔月是在皇宫长大的,倒不如说是在谢府长大的。 她小的时候就没了母后,皇上公务繁忙,只能勉强照顾一个任衡,皇上本想将任衔月交给嫔妃抚养,又想到了任衔月儿时被下毒的经历,思虑再三觉得宫里人信不过。 而谢肃与皇上又是有着过命的交情,他的夫人很喜欢任衔月,每次入宫都要去看看她,时日长了,皇上便托谢肃照顾几年,直到任衔月十五岁那年才被接回皇宫。 后面任衔月时常在谢府和皇宫之间来回跑,皇上都说等任衔月长大了就给她和谢瑾赐婚。 谢瑾和任衔月从未避嫌过,也没人敢说些什么,众人都默认了二人日后是一定会成婚的。 直到后面谢家势力越来越大,甚至已经威胁到了皇帝。 谢肃深知皇帝的脾性,只好让谢瑾收敛锋芒,并和任衔月拉开一些距离。 这距离一拉就是两年。 任衔月勉强稳定住了情绪,问道:“你这两年过得好吗?” “还好。” “两年前,有些未说的话,不知道你今日是否愿意听,”任衔月又道,“如果你急着去见父皇,我就在这里等你。” 看着任衔月充满期待的眼神,谢瑾说不出拒绝的话。 更何况皇上如今怕是不想见他。 “你说。” “在说这些话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任衔月往前走着,两人迈的步子都很小,这一路上想必有充足的时间把话说完。 “这两年你时常往谢府寄信,却没有一封是寄给我的,你恨我,对不对?” 任衔月说完这话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谢瑾。 “我不恨你。”谢瑾和任衔月之间始终隔着距离。 任衔月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你为何不给我寄信?” “我不知道该写什么。”谢瑾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他一直都在逃避。 “是吗?”任衔月停在原地,从前他们二人之间谢瑾永远都是那个主动的人,如今她也想主动一次,便轻声说,“我很想你。” 谢瑾刚把马交给侍卫,就冷不丁地听到了这句话。 谢瑾的情绪总是会被任衔月牵动。几年前任衔月皱着眉他都要询问一句是不是哪里疼,喝个药他都要担心苦不苦。 而今听到“我很想你”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竟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呆呆地看着任衔月,就连他好不容易在心里筑立起的高墙在听到这句话后都瞬间土崩瓦解。 谢瑾不想与人诉说委屈,可此刻听着这几个字,蓦地鼻头一酸,他竟觉得自己有几分矫情。 时至今日,谢瑾仍旧在嘴硬:“我不想你。” “是吗?”任衔月听到也不恼怒,反而笑着问他,“真心话还是违心话?” 谢瑾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任衔月就始终隔着两步的距离跟着他,故作轻松地说:“那我就当你是在说违心话。” 谢瑾深吸一口气,呼吸都乱了,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眼眶里打转,好像下一刻就要落下来了。 只是这恰到好处的气氛被迎面撞上来的孙霁给打断了。 孙霁远远看见两个人 3. 小凉山 《盼君归》全本免费阅读 回到谢府后,众人围着谢瑾寒暄。 谢肃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盯着谢瑾看了半晌,然后欣慰地点点头。 谢瑾冲着谢肃行了礼,叫了声“父亲”。 谢肃挥了挥手,让人都下去,他单独和谢瑾说几句话。 即使已经离开两年了,但他屋内的陈设一直没有变过,他环视一圈,墙上挂着的那幅画像格外显眼。 那是任衔月十五岁时在树下抚琴的场景,当时已经入秋,虽说不算太凉,但任衔月的身体到底是受不住,谢瑾便让人拿了件披风披在任衔月身上。 偏生就这么巧,让孙霁撞上了,于是孙霁一整日都把自己关在谢瑾的房里,出来时手里就拿着这幅画像。谢瑾看到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兀自藏好,后面皇帝有意撮合二人,见任衔月没有拒绝的意思,谢瑾才偶尔拿出来一看。 只是这画像是怎么从他柜子里跑到墙上去的? 谢肃沉声道:“有些话信上解释不清,你回来的不是时候。” 谢瑾挑眉,游离已久的思绪从画中剥离出来,渐渐意识到此刻身处何处,但他显然是没懂谢肃的意思,面露不解的看着谢肃。 谢肃把书案上的卷轴打开,平摊在谢瑾面前,道:“邑王死了,皇上必然要问责,但这个责任又到底会落到谁的头上呢?小凉山山匪作恶也不是一两天了,偏生这次劫了邑王的马车,还把邑王和他的贴身侍卫杀了,若说这背后没人指使,谁会信。” “父亲的意思是……”谢瑾说到此处被谢肃用手打断了。 谢肃伸手叫停,生怕谢瑾把话说清楚。 谢肃张嘴,无声地说:“任南箫有嫌疑,但龙椅上坐着的那位也不无辜。” 通过口型,谢瑾勉强辨认出谢肃说的话。 邑王任回舟是皇帝最不待见的儿子,没人知道皇帝为什么如此厌烦他,明明他的母妃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 谢肃道:“你近日就不要出门了,先在府里待上几日,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咱们将军府,咱们若说完全隐去定然是说笑的,能做的只是降低自己的存在,至于你弟弟当太子伴读这件事,这个闷亏咱们只能吃下,公主自然不会让宁儿受到伤害。” 猛地提到任衔月,谢瑾心下一沉,他自然知道任衔月会照顾好谢宁,只是谢宁被他们娇惯坏了,就怕在宫里顶撞贵人。 谢瑾的担忧不无道理,宫里的人个个都精的很,你不惹别人,别人也会来惹你。 谢肃清楚眼前这个儿子在害怕什么,他心里也怕,但不能表现出来,喜怒不能形于色这句话谢肃听了不下百遍,如今倒也真的装出来了,只是偶尔还是会暴露自己的想法。 “你和公主今日见面了?”谢肃冷不丁地问道。 “见了。”谢瑾不想欺瞒什么。 谢肃听后表情愈发严肃,就在谢瑾以为谢肃要说什么重话的时候,谢肃开了口:“见了也好,见了就不担心了。” 谢瑾眨了几下眼,没有完全明白父亲这几句话的意思。 谢瑾到西北之后没怎么睡过几次好觉,大部分的时候都在眺望着京都城的方向,他坐在屋顶吹着笛子,想念这座华丽又可怖的牢笼。 任衔月的身体谢瑾是清楚的,但他两年时间没有陪在她身边,她具体经历了什么也不是一页纸能够写明白的。如今还有一年就到了那个道士说的十八岁,谢瑾格外害怕预言成真。 谢肃大抵也是看出了谢瑾状态不对,想着让他好好歇着,就转身退出了这间屋子。 谢瑾久违地感受到了家人的关爱。 睡在熟悉的床榻上,他顿觉疲惫,幸好没什么要紧事,能让他睡个安稳觉。 *** “谢瑾回来是皇帝的意思,但这不代表皇帝对谢家放下了疑心。”萧京墨此刻正坐在龙门镖局和陆渊畅谈近来发生的趣事儿。 陆渊笑笑,明面上他是龙门镖局的东家,实则真正的掌权人正是此刻坐在他对面的这位。 萧京墨问他:“你觉得他们的目光会落在谁的身上?邑王还是谢瑾?” 陆渊深思熟虑了许久,只说出了“不知”二字。 萧京墨一笑,没再看他,道:“瞧你那点出息,连个名字都不敢说。” 陆渊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这句话。 看着陆渊今日无精打采的样,萧京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今日来此所为何事,他道:“对了,你这枚玉佩真是让人带回来的,不是作假?” 陆渊这才终于有了点反应,话也变多了:“我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欺瞒公主。” 萧京墨狐疑地看着陆渊,不知什么时候起,任衔月和陆渊的关系如此近,虽说任衔月次次都不走正门,但她来这里的次数可有人数着。 思及此处,萧京墨笑了下,只是这笑容落在陆渊眼里变得尤为可疑,尤其是他们二人并没有说什么有趣的话。 萧京墨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桌面,就在陆渊因为这声音惴惴不安之际,萧京墨终于开了口:“那枚玉佩是谁带回来的?我瞧瞧看。” 陆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萧京墨,回道:“那人是个有脾气的,可不是世子爷想见就能见的。” 萧京墨鄙夷地看了眼陆渊,在他面前装,真当他眼瞎。 陆渊对萧京墨是又敬又怕。敬重是因为龙门镖局出事时是萧京墨和官府周旋,保住了他们。怕是因为萧京墨这个人手段太狠,在他面前说错一句话就可能尸骨无存。 不过后面相处久了,陆渊自然也能感受到萧京墨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怖,但这不足以让他放下戒心,以至于时至今日,他们二人之间仍旧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感知到的墙。 “有脾气?”萧京墨点了点头,显然是没料到陆渊敢拒绝他,“那你知不知道我也是个有脾气的,我在这里听你讲话是因为有些事我不便插手,更不方便查,但不代表我只有你可用。陆渊,你若是存了别的心思尽早掐断,别让我知道。” 陆渊听懂了萧京墨这句看似威胁实则一点用都没有的话,他把玉佩拿在手里反复摩挲,好似这样能够缓解 4. 燕王妃 《盼君归》全本免费阅读 任衔月和李觉见面已是一日后了,他们在一间屋子里低声商议,陆渊和萧京墨就在旁边的屋子里偷听。 任衔月自进门起就被李觉打量着,她此刻已经没了这么多耐心,便开口道:“要说便说,我坐在这里不是听你一声不吭的。” 李觉笑了笑,道:“那两个耳朵不清理干净,我心难安。” 说罢便抬手示意旁边的屋子有人偷听,任衔月早就习惯了,毕竟这里是龙门镖局,陆渊的地盘,他想在哪就在哪,自己哪里来这么大的权势要求他别偷听。 任衔月面无表情地说:“我没那么大的权力让所有人都对我听之任之,他们既然想听,那您也大度一点,让他们听去。” 李觉笑意更盛,他道:“公主就不怕今日的话被旁人知晓?” 这话陆渊能听,但他们谁都无法确保陆渊不会说出去,更无法保证陆渊都说给谁听,最后又会传到谁的耳朵里。 今日任衔月是借口出宫,并没有告知皇帝她具体去了哪里。 皇帝不想让她插手此事,正逢两年之期已到,谢瑾回京定然会引起任衔月的注意,所以他并没有制止任衔月去见谢瑾。 但他忘了,任衔月回宫这两年被任衡气了数次,差点一口气没上不来直接气死,是他最不待见的这个儿子不断安慰任衔月,不断教导任衔月。 “谁愿意听谁便听,我敢说出来就不怕别人听去。”任衔月这才抬眼看着面前的李觉。 李觉虽脸色苍白,但眼含笑意,看上去十分俊秀。 李觉不比任衔月大几岁,他的样貌不自觉地让任衔月想到了暗卫十三。 十三和妹妹十七相依为命,儿时正巧遇见了任衔月,自此便被任衔月养在身边,平日里就看不到影,夜晚时又和黑夜融为一体,但只要任衔月喊一声十三,他就会从天而降,规规矩矩地站在任衔月身边。 但那一切的安宁都被打破,任衔月有一次在回宫的路上遇到了刺杀,当时错了时辰,已是临近宵禁,街道上行人渐少,打斗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十分突兀,以至于待官兵赶到时十三已经死了,任衔月也被伤了眼睛,自此视物不清。 十七自那之后性子大变,动不动就要蹦出来吓任衔月一次,从最开始的愧疚难安,到现在听着十七的质问内心毫无无波澜,任衔月也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起这么冷漠,可以做到漠视一切。直到邑王的死,任衔月这才猛然发觉自己好似能够理解当年的十七是什么心情,她自己在这里怀疑凶手的时候,十七只能看着这个害死自己兄长的罪魁祸首陷入沉思。 “公主。”李觉看着任衔月盯着茶杯走神,忍不住低声唤她。 任衔月猛然反应过来,内疚地笑了笑。 李觉却敏锐地觉得这个笑容不是对他的,但他此刻没有那么多时间想任衔月在对着他这张脸回忆谁。 任衔月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她转移话题道:“那不如说说你是谁,为何知晓我兄长的死吧。” “我这一生既不能用寥寥几句讲完,又不能用长篇大论诉说,”李觉垂眸,“公主叫我李觉便好,至于我为何会去榭阳城,这恐怕就得问问那两只耳朵是为何一定要把我逼上死路。” 任衔月听到这话诧异挑眉,她还以为这李觉是龙门镖局的人,难道他们之间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恩怨? “他们以为我死了,那我只好隐姓埋名满足他们,但好巧不巧,那日邑王从榭阳城出来后,我正撞见了任南箫身边的人,不知他和山匪私下里说了什么,等邑王一到,山匪便二话不说一股脑的冲了上去,邑王殿下的人有一半都被留在了榭阳城,我不知邑王这次究竟是想要好言相劝还是什么,但我知道他的死一定有任南箫在背后煽风点火。” “有什么证据吗?”待听完一切后任衔月冷冷发问。 李觉顿了下,他口说无凭,的确没有证据。 “我倒是愿意相信你,但皇帝未必会听。”任衔月将茶杯拿起,却未喝茶,只是看着面前的茶水道,“玉佩这种贴身之物你都能拿来,我不信你没有顺手牵羊带点别的东西,至少是能够让人信服的物件儿。” “顺手牵羊?”李觉摇摇头,“公主此言差矣,我又不是专门偷东西的,能拿走一枚碎成三瓣的玉佩已是不易,像邑王殿下贴身带的兵刃更是摸都摸不到。” “是吗,可我看这桌上怎么少了些什么?”任衔月笑得单纯无害,眨着眼睛俏皮的问,“难不成凭空消失了?” 李觉猛然抬头,就见任衔月慢悠悠地放下茶杯,茶杯下面压着的一张纸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攥在了他手里。 李觉自觉尴尬地咳了几声,笑吟吟道:“公主不是视物不清吗,这都能发现啊。” 任衔月不知听到了多少类似的话,又不知做了多少句解释,现在已经能平静的回答这个问题了:“我只是视物不清,还没瞎呢。” 李觉闻言若有所思地点头,他对任衔月的确有所隐瞒,任衔月也未必会全然信他。 两个人就这么相对而坐,互相防着对方。 任衔月或许已经习惯了这个问题,对此并没有太大反应,她问道:“眼下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不如你说说你为何一定要见我,是我能帮助你什么还是我对你有所用处?” “都有吧。”李觉把纸重新递了过去。 任衔月伸手接过,上面只有短短几个字,应是陆渊随便写上去的,不仅凌乱,还有几个字重叠在了一起,看上去杂乱无序,和他这个人完全不相配。 隔壁屋子里,萧京墨和陆渊凑过耳朵听,但任衔月和李觉一阵东拉西扯,听着二人交谈的声音,陆渊都怀疑任衔月究竟想不想报仇。 萧京墨则是抱臂站了好一会儿,最后向后退了一步,轻声说道:“别听了。” 陆渊带有疑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萧京墨。 萧京墨不想解释,因为这里并不 5. 望月楼 《盼君归》全本免费阅读 近日雪虽未再下,但暖阳却是见不着,寒风在枝头掠过,带走挂在树梢上的雪,唯有院中那棵红梅开得正盛,瞧着赏心悦目。 孙霁来了谢府,没用人领着,独自去了谢瑾的屋内。 谢瑾屋里热得很,一进门孙霁就感受到了,才刚坐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周身寒意尽褪。 谢瑾借着这个时候又给孙霁倒了杯热茶,孙霁摸着有些烫手,便先放到一边,一脸兴冲冲地问谢瑾:“今日我正巧得了空,说说吧,有什么需要问我的?” 其实想要具体知道这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谢瑾问一问这府里人就知道,再不济他爹娘也会告知他,但他们定然会对他有所隐瞒,只有孙霁不会。 孙霁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屑于替人隐瞒,他觉得事情既已发生,那便没什么不能说的,除非是另有隐情,让他于心不忍,他才会帮人藏着。 谢瑾低声笑了笑,道:“那就从我走了之后说起吧。” “你走了之后?”孙霁摸着下巴,喝了口茶,随后像是终于想到从哪说起,道,“你走后不久,我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皇帝格外纵着太子,甚至公主在一旁都插不上话,把太子惯的无法无天。虽说当父亲的惯着儿子也是常事,但这多多少少也有点太离奇了。要知道,咱们这位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没少被打,我母亲让他往东他都不敢往西的,平日里也要恭恭敬敬喊我母亲一声皇姐,哪里像他们这样,长幼尊卑都忘了。” 孙霁的母亲正是昭阳长公主。 谢瑾抿唇未言,他听过这些话,当时只觉得是被人夸大其词,如今听着孙霁的话,谢瑾突然就愣住了。 他走之前皇帝可不是这样,他记得很清楚,当年随父亲入宫,正遇见皇帝训斥太子,太子已经被骂哭了,委屈得不敢抬头,最后大抵是不想让家丑外扬出去,皇帝言辞恳切,希望他们二人能够忘记今日之事。 当皇帝的都这么说了,他们做臣子的自然要听,于是这事到如今也只有他们四个知道。 在看到谢瑾微微出神时,孙霁就意识到了谢瑾可能知道什么不可言说之事。谢瑾这个人就爱回想一些从前的旧事,也不知随了谁。 谢瑾良久才道:“那便不提这些了,说说别的。” 他们是怎么转了性子谢瑾不知,但他觉得这未必是一件好事。 “成,那就说说你想听的,”孙霁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再端正地坐着,“要我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公主眼睛被伤后,来谢府住过一段日子,你父亲把她的眼睛蒙上,让她听声辨位,起初这对她来讲是件难事,她训练一整天也没什么效果,射出十箭有九箭都偏了,当时整个人都失去了精神气,死气沉沉的,我记得她的脚步异常沉重,你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逐渐增强训练,把固定的靶子换成会移动的,他一边扔公主一边射,最后更是亲自下场和公主打,虽说公主败了,但至少她日后和人刀剑相向时可以不再依靠眼睛。” 听见孙霁的话,谢瑾的手攥住了衣袖,不受控制地微微抖着,狭长幽深的眸里满是悔恨。 孙霁把发生过的事说完的时候都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他几乎是把一件件事掰着手指头数给谢瑾听,谢瑾除了偶尔和孙霁闲聊两句之外表情始终没什么变化。 孙霁说得口渴,茶一杯杯地续。 谢瑾笑着道:“还是老样子,没变过。” 孙霁摩挲着茶杯,道:“是啊,京都的城墙依旧还是那么高,里头的人进进出出,对我来说没怎么变过。” 谢瑾点点头,他说的是孙霁性情依旧,孙霁却以为他说的是京都。 谢瑾看着桌上的茶盏,莫名就想到了任衔月。 原来在十三死后,任衔月大病了一场,太医都束手无策,要不是凭借着仅存的求生意识,她也支撑不到现在,想到他不在的日子里任衔月几乎是孤立无援,他便有些后悔。 人人都说皇帝分外疼爱任衔月,但鲜有人知任衔月被人下毒之事。 当年任衔月还小,才刚会走路,有段日子不吃不喝还吐血,吓得皇帝连茶杯都握不住,清脆的声音猛地回响在耳畔,皇帝这才像是被惊醒一般。 后面他几乎是日日陪着任衔月,那次没能要了任衔月的命,却让她身体不复从前,一点冷风都吹不得,好在如今养大了,身体没那么差,不至于出个门都千叮万嘱。 皇帝为此自责得很,觉得自己亏欠了任衔月,觉得自己无能,护不住女儿,所以在任衔月病好后,几乎是立刻就下了令,让人送任衔月去谢府,想得就是见不着面就好了,见不着慢慢就淡忘了她的存在,这份愧疚也能得以减轻。 谢瑾送走孙霁后便在心里暗暗盘算着,邑王的死怎么看都觉得蹊跷,一个长年缩在京都里的人,怎么会突然冒头,且一年去了三次。 这个疑心一旦升起,谢瑾便一定要调查清楚,他自认不是一个特别执着的人,但和任衔月有关的事他总想调查清楚。 这几日谢瑾待在家中,把有关小凉山和邑王的事情都查了一遍,愣是找不到这二者有什么联系。 *** 任衔月邀谢瑾于望月茶楼一见时已是两日后了,谢瑾本想拒绝,又想到了任衔月那固执脾气,自己若是不去,任衔月怕是能等上一天。 这天是任衔月先到的,她刚坐下谢瑾就紧随其后进来了。 任衔月看着谢瑾的眼神里带有欣喜,许是没料到谢瑾真的会来。 谢瑾避开任衔月的目光,淡淡的问道:“公主有何事?” “你在调查我皇兄的生平事迹,对吗?”任衔月把糕点推到谢瑾这边,在谢瑾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笑了下,“不必这么看我,盯在你身上的眼睛又不止我这一双。” 谢瑾抿唇,不再言语。 任衔月道:“这糕点很好吃,我特意选在这里的,你尝尝。” 说完就一眨不眨地盯着谢瑾,谢瑾在她这炽热的目光下拿了一块塞进嘴里。 任衔月突然就笑出声了,谢瑾怨怼似的瞪了一眼,却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谢瑾。”任衔月忽然唤他。 “嗯。”谢瑾应了一声,见任衔月没有说话,便以为她没有听到,又补了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任衔月目光落在那盘糕点上。 谢瑾端 6. 放囚鸟 《盼君归》全本免费阅读 自那日见过谢瑾后,任衔月便没有再出宫,反而日日待在自己殿中。 皇帝听后表情愈发严肃,任衔月这个跳脱的性子他早就习惯了,但一个整日往外跑的人突然就这么安静下来,反倒让人不太适应。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任衔月指不定憋着什么事呢。 思及此处,皇帝决定亲眼见一见这个素来静不下心做任何事的女儿是怎么把她自己关了三天的。 他进来时没让人通报,一推门就看到任衔月拿块木头雕刻什么。 具体刻的是什么皇帝也不清楚,因为那东西实在太丑了,多看一眼都想嘲笑一番。 任衔月行了礼,等着皇帝先开口。 在这诡异的气氛里,皇帝咳了两声,问道:“怎么还想起刻这种东西了?” “闲来无事,找找乐子。” 皇帝点点头。 自大病一场后,任衔月称自己烧坏了脑子,整日往外跑,空下来的时间还会陪在常年礼佛的太后身边,对任衡是一点都不关心,连带着他这个父皇也不被待见。 他自知有愧,所以几乎没有强迫过任衔月什么,更没有限制她的来去,虽说他会派人盯着,但那也是为了任衔月的安全着想,显然任衔月并不领情。 他来是想看看任衔月究竟在干什么,见任衔月没有异常后,也算放下了心,谁知这心放下还没一盏茶的时间呢,任衔月就说了句让他差点吐血的话。 “我要去榭阳城。” “胡闹!” 皇帝斥责的语气和极大的嗓门让任衔月忍不住皱了皱眉,她轻声道:“我意已决。” “你决个……”皇帝刚想骂她两句,顿觉不妥,闭上了嘴。眼前这个人是他的女儿,不是那帮厚脸皮的臣子,他说话需得注意点,于是勉强压下心中的火,好声好气地说,“时鸢,你皇兄之事是朕不对,朕已经派人去查了,一旦有任何线索我都会告知你的。” 任衔月心知皇帝把她当孩子哄,但她早就不吃这一套了,她冷声问:“是吗?那他们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消息?是被榭阳城那位威胁了还是被山匪劫走了?” 皇帝总说会查,总说会给任衔月一个满意的答复,但无论是十三的死还是她皇兄遇害,皇帝都始终保持沉默,被逼得极了才会答应任衔月。任衔月抱着希望等了又等,谁知皇帝转头就忘。 “父皇嘴里的查究竟有几分真?您又如何保证他们所查就一定是真相?”任衔月的句句质问让皇帝心中燃起的怒火越来越盛,他耐着性子好言好语地哄任衔月,谁知她非但不领情还得寸进尺,这无疑是在触碰他的底线。 皇帝鲜少有不理智的时候,正如此时,他即使再生气也只是挥袖离去,没有骂也没有责罚。 意想中的巴掌没有落在脸上,咒骂的话语也没有听到分毫。 任衔月忽然静下了心,别的事情她可以退让,但唯独她皇兄的死,她半分也不退。 就这么耗了几日,皇帝依旧没有松口。 *** 近日没什么要紧的案子,大理寺内,孙霁一个大闲人懒散地坐在位子上,劝道:“小表妹,我早就说了,你自己不听,那皇帝舅舅他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你好言好语说话,再时不时地哭两声,他会摔门就走?” 任衔月懊恼地瞪了孙霁一眼,孙霁无视她的目光,接着说:“他对你有愧,这么些年你还没看清楚?要我说呀你就是太蛮横,你得软下来,得让他知道你的委屈,我也知道你要报仇,但你有没有想过之后的事情,你到了榭阳城,之后呢?把计划说出来,让他觉得你不是在说笑。我知道你委屈,换我我也委屈,我那么大的兄长死了,我却只能等着别人调查出结果,换谁心里也不好受,但……” 任衔月抬手叫停:“好了,你不要但是了。” 道理任衔月也懂,可她的性子就这样,早些年还唯唯诺诺的,现在别说胆怯了,就没有她不敢惹的人。 孙霁哼了一声,把任衔月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又伸手摸了下任衔月的额头,刚碰上去就收回来了,道:“这样吧,你装病。” 任衔月往后靠了下,语气里颇有种生不如死感觉:“你这种馊主意是谁教的呀?” “别说什么馊不馊主意的了,你答应我,这要是能成,你给我十两银子。” “多少?”任衔月扭头就要走,她近些日子没少让陆渊帮忙查东西,银子都给陆渊了,哪有多余地在这里赌。 “真抠门啊,”孙霁摇摇头,看着任衔月站起身要走的动作,抬手拦了一下,“别走了,不要你这么多还不行吗,坐下。” 任衔月听话照做。 “现在皇帝为什么不肯让你去,还不是你那风一吹就倒的身体,他就两个女儿,那榭阳城山高皇帝远的,你在京都闯出天大祸事他都能护得住你,因为你在他眼皮子底下,你说你这一去十天半个月不回的,你让他怎么想,再说说那信,你就算一天寄出去一封,到他手里得什么时候,你这边传出你遇害的消息,他那边收到都什么时候了,等他再派人去,尸体都凉了。” 任衔月知道孙霁说的话在理,但知道和听不听是两码事。 任衔月迷茫又无措地叹气:“那您老说说,我有什么办法?” 孙霁不怀好意地笑了下:“好办,十两银子,保准教会你。” 任衔月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反应过来后脸色变得难看极了,声音都大了几分:“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你那十两银子?你见钱眼开!” 然而说归说,任衔月为了听孙霁接下来的话,还是给了。 孙霁笑意盈盈地接过,然后故作神秘地闭上眼,等他再睁开的时候,漫天飞扬的大雪落满天地,不多时,外面便一派银装素裹。 “推门去看吧。” 任衔月满头疑问,却还是站起身推开门,肆虐的寒风冷冷的拍打在任衔月的身上,她几乎是不再犹豫,立刻关上门,这才阻隔了往她身上扑来的风雪。 寒意让任衔月忍不住低声咳了两声,孙霁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你现在回去,保管你说什么皇帝都同意。” 任衔月哆哆嗦嗦地瞪了孙霁一眼,她的身体早些年还是个问题,风雪对她来说就是个极大的隐 7. 动杀机 《盼君归》全本免费阅读 前脚刚出京都,后脚就有人追了出来。 马蹄踩着白雪,行至马车旁。任衔月掀开帘子看了过去,好一会儿才看清来人是秦牧。 秦牧早就听说了任衔月眼睛快瞎了的事,往常觉得是别人夸大其词,心里也没当回事,没想到上次一别这人还是个病秧子,这次再见已经成了半瞎的人,心里暗暗惋惜着。 初见时,任衔月的眼睛明亮清澈,举手投足间还有未脱的稚气,脸也是圆圆的,一看就是被呵护着养大的,他羡慕之余总会多看两眼,没想到才几年过去,任衔月的眼睛就成了这样。 想到这里,秦牧别开眼,看见了坐在任衔月身侧的谢瑾,他谨慎的目光把谢瑾打量了一遍,谢瑾此刻面无表情的看过来,虽然笑着,但眼里的嫌弃不加掩饰。 对此,他同样回了个白眼。 任衔月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转,见没人说话,便问:“有事?” “我同你们一道去。”秦牧这话说得理所当然,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扭头骑马走了。 “……” 马车再次驶向前方,谢瑾按住还没反应过来的任衔月,道:“他脑子有病,别理他。” 任衔月的手方才一直挑起帘子,若没有谢瑾在旁,任衔月得反应好一会儿才能有点动作。 “没记错的话他当年以副将的身份随着白楚悦南征北战,如今似乎没有官职加身,”任衔月吹了会儿风,忍不住瑟缩了下,她在脑海里想着这个名字,“当年白楚悦那件事没有连累他,好似是他自己脱了一身铠甲,就连那银枪都收起来了。” 秦牧的长枪才是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当年战场上用长枪捅穿数人,一度令敌人闻风丧胆,皇帝极为看重他,奈何他只愿在白楚悦麾下效力。 猛然提到白楚悦,谢瑾没了方才的轻松,大抵是想到了一些沉重的往事。 身边人的紧张被任衔月捕捉个清楚,她不知从何安慰,也不知说些什么能够缓解谢瑾低落的情绪,思来想去,她抬手从食盒里拿出点东西给谢瑾,谢瑾低头一看,是个梨。 谢瑾摇摇头:“我不吃,你吃吧。” 任衔月嗯了一声,没强迫谢瑾。 谢瑾低头看着任衔月吃东西的样儿,打他回来开始,他们见了三次面,有两次任衔月都在吃东西。 从前任衔月食量很小,吃点东西就饱了,对于做些什么能让任衔月多吃两口这件事一度让谢瑾十分头疼,没想到随着时间的逝去,这个事情似乎不再棘手。 任衔月吃东西还是一如既往的细嚼慢咽,谢瑾的注意力被她吸引过去,心中隐隐升起一股探究的欲望。 任衔月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变了一个人的? 就在这时,李觉的声音幽幽传来:“公主,前边那人是不是走错路了?” “啊?” 任衔月一时没反应过来,待掀开帘子看的时候,秦牧已然踏上了另一条路,那是去往濮阳的路,而传闻白楚悦自京都离开后就去了濮阳,但这么多年还真没人见过她。 任衔月回道:“不用管他,他多半是去找人。” 谢瑾担忧地问道:“他为何要同咱们一起?就算寻人,什么时候不好,一定要这个时候吗?” 不怕秦牧跟着,就怕秦牧是打着和他们同去的借口找白楚悦,若是他一路低调一些还好,偏偏这人是个能惹事的。 “难怪这人平日里见不着影,消失这么久突然就出现了,竟是这样,”任衔月一摆手,不在意道,“既如此就不管他了,他爱去哪去哪。” 秦牧无父无母,是被白楚悦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因此他对白楚悦的话言听计从,也只有白楚悦降的住他这个驴脾气。 但一向直来直去的秦牧为何要打着这个由头找人? 正想着呢,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秦牧充满愤怒的声音:“走错路了你们怎么不提醒我?” 谢瑾挑眉,显然是没料到秦牧会调转马头回来,一想到方才自己还为此分析了一通,便觉得有些好笑。 任衔月在一旁冷冷问道:“你行军路上也总是迷路吗?” 一句话让秦牧顿时无语,翻了个白眼默默跟在他们后面。 他方才确实是有意去濮阳,但一想到那人的忠告,他便只得勒马返回,乖乖跟在他们后边。 任衔月此刻没空理会秦牧是什么意思,但她清楚地知道秦牧认得路。 秦牧有个习惯,住在哪里就会把哪里的地势勘察清楚,他久居京都,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出了京都该往哪里走。 不过此刻还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李觉那日所言所行还历历在目,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若说山匪此举是藐视天威,挑衅皇权。那他们的胆量是否是任南箫给的呢? 任南箫究竟是因陈年旧事而动了杀机,还是背后之人把他当成了一把屠戮嗜血的刀? *** “人走了?”萧京墨冷冷问道。 陆渊心道:“不走还留着等皇帝反悔吗?”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他又不能真的这么说,只好点点头,随后像是终于意识到不妥一样,赔着笑给萧京墨斟茶。 萧京墨看也不看,道:“收起你那不值钱的笑吧,看着怪吓人的。” 陆渊心里十分鄙夷萧京墨这张嘴,奈何两人这身份摆在这里,再讨厌也不能表现出来。 萧京墨问他:“李觉也跟着去了?” “去了。” 萧京墨喝了口茶:“看来是真怕了,赶忙给自己找一个庇护所。” 陆渊此刻终于端正了坐姿,萧京墨知道他这是认真起来了,只听陆渊道:“怕也是情理之中,你的屠刀沾了血,明晃晃地悬在他脖子上,万一哪天你性情一变,手起刀落,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萧京墨的眼似乎能洞悉一切,看事情也准,深邃的眸盯着人的时候总能让人感觉到危险,陆渊下意识地避开了和萧京墨对视的机会,垂眸听着萧京墨的话。 “你这句 8. 骤雪落 《盼君归》全本免费阅读 当天夜里,几人在客栈歇下。 秦牧像是有心事一样,靠在柱子上紧盯着李觉那扇紧闭的门,仿佛李觉一旦做出什么过分之举,他就能立刻把人扣下。 不用别人多说,秦牧就把李觉的来历调查清楚了,查完后他就觉得李觉这个人很危险,本想提醒一下任衔月和谢瑾,但略微思索,便知道这两人一定在他之前就知道李觉是什么人了。 任衔月和谢瑾寻了个喂马的由头避开了二人。 任衔月环顾了下四周,在确定附近没有人时,才凑近了谢瑾耳边道:“有人跟着咱们,没有出手,也没有直取性命,多半是奔着我皇兄那事来的。” “怎么办?”谢瑾低头问她,“杀了还是留着?” 两人挨得有些近,谢瑾一低头嘴唇就能碰到任衔月的额头,这个位置有些过于亲密,任衔月想起事来就不会观察外界,谢瑾自觉不妥,微微往后退了一小步。 任衔月垂眸思索了会儿,道:“几个尾巴而已,留着吧。” “听你的。”谢瑾说完这话就低下头盯着任衔月。 任衔月喂个马都聚精会神,谢瑾也看得认真,待任衔月转头看谢瑾时,就被谢瑾抬手按在了怀里。 谢瑾把任衔月的一缕发握在手里绕,道:“再过三个月,就是你生辰了。” “是啊,怎么了?”谢瑾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说得任衔月一愣,但不懂归不懂,她还是应下了这句话。 谢瑾也不在乎任衔月听没听懂,喃喃自语道:“十八岁生辰,平安过去了,就没事了。” 任衔月此刻才明白谢瑾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年那道士还有下半句话:若平安度过十八岁生辰,则保一生无灾无难。 任衔月笑笑,闻着谢瑾身上安神香的味道,说:“当年不是说他说的是假的吗,怎么还信了?” “他说你活不过十八,我当时不信,虽说你那会儿体弱多病,但我觉得只要好好养着,估计不成问题,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谢瑾的声音温和平淡,几乎听不出什么情绪,任衔月想要抬头看看谢瑾脸上的表情,却被谢瑾按回了怀里。 次日一早,几人又继续赶路,后边的尾巴仍旧紧追不舍。 秦牧的目光终于从李觉身上转向了谢瑾,谢瑾今日骑马,秦牧毫无顾忌地紧盯谢瑾。 在半个时辰后,谢瑾终于忍不住了,悄声问道:“你盯着我作甚?” 谢瑾说话声音有些小,秦牧心知是怕被别人听进去,于是也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问:“你就没有感觉到有人跟着咱们吗?” 谢瑾还以为秦牧有什么大事,合着就为了这事盯了他这么久? 想到这里,谢瑾道:“感受到了,然后呢?” 秦牧听到谢瑾这话顿时怒上心头,没好气道:“然后什么!不除之而后快难道还等他们自己跳出来?” 谢瑾始终目视前方:“在他们没有威胁到你性命的时候,不要贸然动手,你一不知他们有多少人,二来又没和他们交过手,就不怕没有得逞反而还打草惊蛇?” 秦牧听完这话不再吭声,谢瑾的顾虑是对的,他们只有四个人,对面呢? 当年因为一念之差,致使将士百姓枉死,公主和亲,秦牧不能在一个坑里栽两次跟头。 谢瑾回头看了一眼,方才还同行,说话间的功夫秦牧已经走他后头了。 谢瑾就这么慢悠悠地跟在马车后面,不自觉地就想到了当年白楚悦一事。 白家一脉单传,到了白蒙这里只有白楚悦一个女儿,在知道夫人生了一个女儿后他便有些发愁,不是不喜欢,而是他们白家人生来就是做将相的命,白蒙虽然发愁了一阵,但经人提点一二,自然明白了他们的用意,便有意把白楚悦养成乖巧胆小的样,到了年纪就择个好人家,把她嫁出去,怎么着也可保她一生无忧,奈何白楚悦自幼就喜欢舞刀弄枪,摸着佩剑不松手。 白蒙气的不行,白楚悦一个细皮嫩肉的人,怎么上得了战场,怎么能见到尸体成堆,鲜血喷溅在脸上的滋味他都受不住,更何况是他的女儿。 他夫人身体本就不好,生了白楚悦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白蒙觉得亏欠了夫人,所以在别人送他美人时他都拒绝了。 白楚悦十六岁时要随着他出征,白蒙气地拿起鞭子要抽白楚悦,最后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没想到就是那一战成就了白楚悦的威名,人人都说白蒙生了个好女儿,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后悔了,后悔把白楚悦养在自己身边。 每每听人提起他这个争气的女儿,他脸上没有自豪,没有欣喜,反而沉着一张脸。当时的白楚悦天真的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好,才得不来父亲一句夸奖,于是自那之后,白楚悦更加努力,日夜不歇,有一次直接累晕过去。 那是白蒙第一次见到白楚悦这么虚弱,苍白的脸,唇上毫无血色。鬼使神差的,他抚摸着白楚悦的手,白楚悦的手因为常年握剑起了茧。 白蒙面色依旧,只是在出去后扶着廊柱哭。 白楚悦十九岁那年,白蒙生了场重病,就这么没了。 当时骤雪落了整夜,天蒙蒙亮时,白家就只剩下了白楚悦一个人。 前脚白蒙刚入土为安,后脚边关告急。 那年,谢瑾只有十四岁,谢肃的腿受了伤,不能再上战场。 朝中实在无人可用,皇帝派了白楚悦。 白楚悦哭得昏天黑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了战场,只记得那天乌云遮日,秃鹫在低空盘旋,随着百姓的哭喊声俯冲而下,落在成堆的尸首上。 白楚悦一睁开眼就能看见尸骸,一吸鼻子就能闻到浓重的血腥气。没打多久,她就陷入了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境地。 这是她第一次对上朔蛮这位太子殿下,她记得忽寒枫眼里的势在必得,记得自己的佩剑断了,更记得忽寒枫坐在马上,轻声说:“我不杀女人。” 白楚悦很想挥剑自刎,以死谢罪。 但她被带回了京都,她成了罪人。 皇上怜她丧父之痛,没有杀她,白楚悦知道,京都容不下她了。 9. 榭阳城 《盼君归》全本免费阅读 没过几日,四人就到了断魂岭。 一路上都没和紧随其后的尾巴交过手,但据观察得知,尾巴人数要比他们多。 这让原本打算动手的秦牧顿时缩回了头,而一路上沉默寡言的李觉却突然出了声。 “阁下尾随一路,如此鬼祟行事反倒让我想起几位故人,不如今日就在此处见一面,看看你们是不是那些想置我于死地的故人。” 李觉说这话时还极为认真地抚摸着腰间的佩剑,甚至连头都没抬。 任衔月和谢瑾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惊讶二字。 一旁的秦牧被这句话惊得半晌没有动作,虽说早就知道了李觉不简单,但真正看到他这一面还是不由得被震惊到。 李觉话已出口,眼下只能静待对方的刀刃。 果不其然,一支利箭自上方树林射出,直奔李觉而来。 利箭擦过李觉的鬓发,插进了土里。李觉侧身躲了过去,作为回报,他也随手掷出一枚飞镖。 但敌在暗,我在明。 不出所料,飞镖深深插进树中。 双方打了几个来回,暗箭一直对着李觉放,就好像这里有个屏障一样,把三人隔绝在外,仅有李觉一人在内,无端给他们之间画上了一道墙。 任衔月抱臂看着,也不出手。谢瑾就一直护在任衔月身旁。秦牧看着两人都不出手帮忙,把蠢蠢欲动的手收了回来。 谢瑾看着上方林中射出的箭,道:“看来这人还真是奔着李觉来的,就是眼睛有点问题,箭都插马车上了也能没伤李觉分毫。” 任衔月眼睛看不清楚,全凭耳朵去听。 她冷笑了声:“这帮人蠢也是真蠢,真以为不露面李觉就猜不出他们是谁了。” 秦牧闻言立刻接话:“他们是谁呀?” “当然是要杀李觉的人。”任衔月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她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秦牧回头看了一眼,十几人骑着马直奔他们而来,马蹄声大得像是大军压境一般,听着这个声音,他有片刻的恍惚,仿佛自己正站在城外和白楚悦并肩作战。 李觉这边因为来了这么多人也停止了打斗,但他仍旧竖起耳朵去听,生怕他们会趁他稍有松懈之时放冷箭。 为首的那人停在他们面前,距离算得很好,刚好能让任衔月看清他的脸。 任衔月表情变得很快,转个身的工夫便眼含笑意,道:“我当是谁呢,原是燕王世子。” 任潭端坐在马背上,闻言也跟着笑了声:“来了怎么也不知道打个招呼,我好带人去迎接你。” 任衔月偏头看了下任潭身后的人,问道:“带着这么多人?” “这些人还是少的,既然要迎,那定然是要让人知道永宁公主来了呀。”任潭尾音拖得很长。还用颇为傲慢又挑衅的目光看着任衔月。 幸好任衔月眼睛不好,只能看清一个大致的轮廓,没办法把任潭精彩的表情看清。 谢瑾微微皱眉,在一旁用不善的目光打量任潭。任潭话里的讽刺都快要溢出来了,谁听不懂谁傻。 偏偏还真有个傻的。 秦牧这个愣头青刚要开口,就被李觉拉了一下,原本脱口而出的话直接化成了一句:“唔?你要干什么?” 李觉尴尬的笑笑,也是没想到秦牧会突然插嘴。 任潭瞥了他们一眼,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并不把秦牧放在心上。 任衔月听出了任潭是在有意说反话,只好装傻充愣:“我又不是什么功臣,这么大的阵仗我可受不起。” “可千万别说什么受不受得起,我可是听说了,公主为了来这里甚至不惜和皇上赌气。” 任衔月脸上表情微变,再难维持脸上的笑容。 从始至终任潭都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一点没有要下马的意思,身后跟着任潭的几个人不像是府里的侍卫,反倒像是一些纨绔子弟,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轻佻的笑。 “是吗?没想到你消息还很灵通,看来传消息的人比我们脚程要快,”任衔月转过身不再看他们那副嘴脸,话锋一转道,“就是不知你们有没有备些好酒。” 还不等任潭说话,旁边的人就已经插了句嘴:“燕王府里自然什么都有。” 任潭神色不悦地看过去,但也没有说什么。 “燕王府是燕王府,我说的是现在,”任衔月几步走到马车旁,从马车上拿下来一壶酒,对着地上就倒了下去,“况且我是在同燕王世子说话,开口的那位,你是燕王世子吗?” 任衔月此话一出,周围气氛顿时不对。 但任衔月可不会管这些,她从来不喜欢看人脸色,敢给她难堪的人不多,任潭和方才说话的那个都能算上。既然人家已经不顾及着脸面,那任衔月也不需要再维系表面的和平。 酒倒完了,任衔月就把酒葫芦往地上一扔,道:“怎么不说话了?方才不是还挺有气势的吗。” 任潭脸色铁青,恨不能把那人舌头拔了。 “还有你,任潭,”任衔月笑笑,“是在榭阳城呼风唤雨也好,唯你尊王也罢,我来这里又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你又何必如此急着见我,难不成我兄长之死与你有关?” 任潭脸色稍有缓和,猛的听到这一句差点一口血喷出来,他陡然提高了音量,急着道:“怎么可能,你不要血口喷人!” “反应太激烈了吧,一看就是傻的。” 听着任衔月的话,谢瑾突然笑了下。任潭几人的气势早已不复来时,脸上的表情也是各有各的难看。 秦牧本以为任潭等人气焰如此嚣张,是个不好对付的,谁知道就是个纸老虎。 任潭突然恶狠狠地瞪了任衔月一眼,接着便一夹马腹,跑回去了。 待人都走后,任衔月问道:“李觉,要杀你的人好像还没跑呢,你不追过去?” 当年被人按在水里的场景至今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李觉在几人面前还能保持着沉着冷静,但要让他一人追过去,他还是会露怯。 “得了,那我们继续赶路吧。”任衔月说着就去马车旁把箭拔了出来,扔前还看了眼箭镞。 不到半日,几人便到了榭阳城, 这里看上去当真一派祥和,街边叫卖的小贩和酒楼里推杯换盏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还不等几人往前走,便有人笑吟吟地迎了上去,这人看着慈眉善目,应是燕王府里的老管家,身后还跟着一脸不屑的任潭。 不管先前在断魂岭时他们闹的有多不愉快,此刻进了榭阳城都得装成不认识的样。 任衔月也不知道这位皇叔是怎么想的,但人都来了,他们也来不及四处逛,只能先去燕王府。 说起来他们还从未见过面。燕王这些年来递到京都的信不少,人却始终待在这里。 燕王和画像上看着不是很像,画像上还神采奕奕,人却头发花白,看着比她皇祖母都老。 任衔月规规矩矩的带人行礼,燕王眼眶湿润,隐隐有泪光浮现。 也不知道燕王为何如此多愁善感,拉着她问了一通,先是她父皇身体如何,又 10. 旧事提 《盼君归》全本免费阅读 “人死了,”任衔月的半边脸隐在阴影中,她目光复杂地盯着前面带路的人,“总觉得死得太是时候了。” 谢瑾跟在她身后,闻言回头看了眼。 任南箫早就带着人去看了,只留任潭站在一旁指挥着。 任潭漫不经心地抬手,全然没有任南箫的紧张,好像死了谁都和他无关。 想到这里,谢瑾缓缓移开目光,问道:“的确,公主不打算看一看?” 任衔月毫不犹豫地回答:“不了,就看看明日皇叔能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了。” 任衔月脱口而出的“皇叔”令谢瑾愣了下。来时李觉就旁敲侧击,试探任衔月对任南箫是什么态度,还不断提醒任衔月她这位皇叔有多危险,在李觉日复一日地言语中,任衔月对任南箫的印象大概也停留在他不好的一面中,现在看来是已经对任南箫改观了。 而李觉此刻正一言不发的和秦牧并肩走,秦牧虽没有太大的反应,但沉这一张脸,看着很不好惹。 待回到住处,李觉和秦牧先是把屋里都翻看了一遍,又去外面查看了,在确定没有人后才放下心来。 李觉道:“你信天底下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秦牧躺在榻上闭目休息,闻言眼睛也没睁开,道:“不信。” “总觉得是在挑衅咱们。” 秦牧翻了个身,道:“是不是挑衅明日就能有个结果了,再不济咱们多在这里停留几日,总之看那二位似乎也不急于这一时。” “也是,我不打扰你了。”李觉说完就退出了这间屋,转身去了隔壁自己的住处。 次日一早,任衔月在院中看着红梅,任南箫就来了。 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夜未睡一样,背佝偻着,迈的步子也格外沉重,一双眼眸透露出深深的疲惫,身边还有人扶着。 光是看上去就比昨日老了。 想想也是,任回舟的死还没有一个交代呢,又有两位京都官员死在了他这里,他不发愁谁发愁,指望他那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儿子还不如指望他自己。 任衔月把任南箫请进了屋里,斟了茶:“皇叔,事情查得如何?” 任南箫勉强地笑笑:“暂时还没查到什么。” “也不急于这一时,”任衔月喝了口茶,“不如带我去看看。” 这事刚刚让人传信京都,任南箫一个头两个大,刚想说不能让任衔月见血,就猛地想到不能见血的是任衔月的皇姐。 “罢了,”任南箫起身前喝了口任衔月倒的茶,“随我去吧。” 那二人的尸身经仵作检查过后就已入棺。任南箫的意思是落叶归根,运着棺木回京都。 任衔月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屋子里没人敢动,还保持着原样,地上的血迹干涸,落在地上的册子被门外的风吹开,正不住地翻页。 “哗哗”声刺激着任南箫敏感的神经,他刚要让人捡起,任衔月的手就先他们一步,放在书案上时还故作不经意间看了一眼,随后若无其事地几步走回了任南箫身边。 “您也一夜未歇了,此刻就不必勉强着自己,”任衔月看了眼门外的仵作,“有我在这里皇叔还不放心吗?” 任南箫本就是强打起精神,这几年他也没有传闻里那么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了,只可惜任潭像他年轻时,那股张狂劲若是不收敛一点,早晚会惹出大麻烦。 任南箫从前也没有怎么管束过,现在经历这件事才突然想明白,在榭阳城这一亩三分地任潭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出了榭阳城就得打断他的傲骨,让他低下头。 他想到这里顿时愁容满面,便没有心思继续想下去,他走前还看了一眼任衔月。 任衔月的眉眼和她父皇很像。 任衔月此刻正和仵作说着什么,低头耐心倾听着,还时不时地应声示意自己没有走神。 从仵作那里打听出来的消息只有两点。第一点,人在开宴前半个时辰就死了。第二点,凶手不止一人。 这两位大人都喜静,因为关系匪浅,便在一起办公,处理公文时也习惯不被人打扰,所以凶手进来时就算立刻动手了,那也应当还有一人能够喊出声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只能说明他们没机会喊。 凶器是最常见的匕首,通过这个查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来。 任衔月想起那个被风吹得翻飞的册子,册子那一页刚好就是人名,被圈起来的也刚好就是任潭。 她看了眼任南箫留在这里的人,问道:“你们昨日谁守在这里?” “回公主,是吴平和尹安。” 任衔月接着问:“人呢?审问去了?” “是,人在牢里,需要带公主去见见吗?” 任南箫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不会顾及着牢房阴暗潮湿就不踏入,相反,他一有心事就会来这里,没人知道他这是什么癖好,即使任潭已经三番两次地阻止过他了。 任衔月“嗯”了一声,跟着那个人走了。 地牢里关押着犯了各种事的人,任衔月目不斜视,一路来到了最里边。 那两个人身上没有伤痕,想来是任南箫叮嘱不让他们动手。 任衔月坐在二人对面,问:“出事时你们当真没有听到一点声音?” 对面一人动了一下,铁链“哗啦啦”地掉在地上发出声响,他道:“真的没有。我们二人一点声音也没听到。” 任衔月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 *** 任南箫这边的疲惫一扫而空,他看向任潭,低声问:“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去见她的?” 任南箫说话间许是头疼,撑着脑袋闭上眼不去看他。 任潭规规矩矩地站着,答道:“就在她到断魂岭时。” “胡闹!”任南箫一拍桌子,怒瞪任潭,“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带着一帮人去给她找不痛快的?” 任潭抿唇不答。 “我真想把你的脑子敲开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浆糊!”任南箫站起身指着任潭,谁料起身太急,眼前一黑,险些倒在地上。 任潭立刻上前扶住,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在这里骂我又 11. 不值当 《盼君归》全本免费阅读 次日一早,任南箫还没出院子,便被任潭拦住了。 任潭走起路来极为缓慢,还需要人来搀扶,他问道:“那本册子,您打算怎么解决?” 任潭跪过很多次,早就习以为常,以往任南箫会心疼他,跪一会儿就让他起来了,但唯独昨日,任南箫不仅没有心疼,反而紧盯着任潭,任潭稍微动一下他就要一脸不悦地拍桌子,吓得任潭不敢再动。 任潭也是逐渐意识到任南箫不是在同他说笑,神情也开始严肃起来。 “册子上为何会出现你的名字?”任南箫平静地望过去,“别和我说你不知道。” “我知道。”任潭一瘸一拐地往里走,“隔墙有耳,进去说吧。” 任南箫一脸严肃地关上门,问:“那本册子是谁的?” “是杨士诚的,”任潭垂眸,随后像是怕任南箫会开口责备他一样,急忙说,“我也不知道他一个京都官员为何来了这里还要处理公事,后来趁着他们不在偷偷看了一眼,就看到了他在整理任回舟的事,他把任回舟来榭阳城都见了谁打听的一清二楚,把最可疑的人都圈了起来。” 任南箫听后脸色更难看了,似乎是想到昨日任衔月捡册子时的眼神。 任南箫眼神锐利,也不管眼前这人是不是他儿子了,只听任南箫用一种极其危险的语气问:“人是你杀的?” 仿佛只要任潭说一句是,他就能上来掐死任潭。 任潭抬头和任南箫对视,他眼里含有泪光,道:“爹不信我吗?” 任南箫难得心虚犹豫了,他不敢再去看任潭的眼睛,那双眼睛干净澄澈,和他不同。 任南箫这几个兄弟里只有他自己过得最窝囊,当年皇帝有意让他留在江陵,他依旧是燕王。 但他拒绝了,他选择来一个鸟不拉屎的榭阳城,这里和江陵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也有人问任南箫为何要这样,任南箫但笑不语。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拒绝,现在看来他可以给自己一个答复了。 “潭儿,”任南箫一张脸没有了愠怒,反而挂上了慈爱的笑容,“你知道我为何会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吗?” 任潭一愣,随后顺着他的话问:“为何?” “外界传言我是因为女儿的死,也有人说我是因为清漓的死,但我知道不是的,她们死了我的确很心痛,但我不会为了复仇隐忍多年,我原本有十三个兄弟,可现在活着的就只剩下了五个。于我而言身在江陵或是榭阳城都不重要,手里握着多少权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的下一把利刃会插在谁身上,”任南箫说道此处轻拍了拍任潭的胳膊,接着道,“不管他们兄弟之间下多重的手,那也是他们的事,只要皇帝的那把铡刀没有悬在我脖子上,我就得和他扮演兄友弟恭。” 方清漓正是已故的燕王妃。 任潭突然想到三年前突然身染恶疾的吴王,又突然想到赵王、齐王先后传出死讯。 巧的是赵王和齐王在死前一月都离开过封地,不过一个是得皇帝召见,另一个是未经皇帝允许擅自离开封地。 任潭眼神迷茫,他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紧紧抓着任南箫的手不放,像一个落水的人抓着浮木一样,他道:“难道他们的死都是皇帝做的?” “你说呢?”任南箫摸了摸任潭的头,“潭儿,觉得皇帝会心慈手软是最可笑的事情了,当年江陵一事他就是在试探我有多大的野心,我为什么不应,为什么拒绝,因为我知道一旦答应了,他就该对我下手了。” 任潭越听越糊涂了:“可是咱们这么多年也没有惹过什么事。” 任南箫无奈失笑:“傻孩子,你不惹事,事就不会惹上你吗?” 任潭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好像被人扼住脖颈,声音都发不出。 半晌,任潭惨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他问:“所以任回舟的事就是皇帝要除掉咱们?” 任南箫摇摇头:“不知,但我觉得任衔月的到来似乎不是一件坏事,这几日我会尽量调查任回舟的死。” 任南箫说得不错,任衔月借着查案一事来,虽没有大张旗鼓地告诉所有人她来了,但一路上为没有故意隐瞒踪迹。 *** 近日雪虽未再下,但天始终阴沉着。 任衔月四人就站在廊下。 谢瑾怕任衔月会冷,嘱咐她多穿些,任衔月总是嘴上答应,实则跑得比谁都快。 谢瑾气得不轻,又不能说什么,只能用冷的像冰碴一样的眼神看任衔月,吓得任衔月立刻从屋里拿了件斗篷。 任衔月生得乖巧,看着人畜无害的,实则小时候古灵精怪的脾气把谢瑾折磨得不轻。 见任衔月捧着手炉,谢瑾脸色才稍微好看那么一点。 任衔月凑近谢瑾耳边,道:“你还说我,你不也穿得很少?” “我习惯了。”谢瑾一个习武之人,身体肯定比任衔月好,他早年在雪地里趴着等待埋伏敌人的时候比这要冷,他也照样受着。 任衔月“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秦牧问道:“咱们不会要一直待在这里吧?” “那定然不会,”任衔月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笑了,“走吧,随我去见一个人。” 任衔月四人出来时,消息立马传到了任南箫耳中,任南箫只说让人盯着。 任衔月带着三人去了茶楼,没过多久,就有人坐到了空着的位子上。 那人戴着斗笠,看不清脸,只能听见声音:“说说吧,找我杀谁?” 任衔月不紧不慢地喝着茶,闻言瞪了他一眼:“一上来就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 “我杀人只讲究初一十五,其余日子给多少银两都不动手。” “不是,”秦牧听到这话瞬间被茶水呛得猛咳了几声,忍不住插了句话,“那你其余时间去哪里了?” 那人冷冷说道:“磨刀。” 秦牧眼神不自觉地盯着他背后的那把刀,那刀看起来比他现在用的剑都长,刀柄处还雕刻着精致的花纹。 他问:“所以你究竟是谁呀?” 那人这才摘下斗笠,他戴着面具,整张脸都被遮住了,只有一双眼睛危险地眯起:“知道 12. 特赦令 《盼君归》全本免费阅读 回去的路上,除了任衔月以外的人皆是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包括任南箫派去的人。 任南箫此刻静静的听着,在听到李觉没出来后就感觉事情的发展似乎不再由他控制,这种不能把万事牢牢控制在手里的滋味让他感到分外不安。 一旁的任潭也是搞不清状况,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人无奈,只好把事情的经过又说了一遍。 任潭正拿着那本册子翻来覆去地看,把那些个被圈起来的人在脑海里想了又想,闻言直接把册子扔回了书案上,一脸惊诧道:“不是,你的意思是任衔月把李觉给卖了?李觉到底是谁的人呀?” “‘送葬人’的人。”不等那人回话,任南箫就开了口,顺便把册子接过来,提笔把名字抄录在别的纸上,“只是我好奇一点,任衔月是如何和他相识的,又是如何能够在我眼皮底下和他做了笔交易?” “送葬人”就是任衔月一行人去见的那个人,没人知道他叫什么,也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来历,只听说过有关他的传闻,后面不知是谁开始以“送葬人”称呼他,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都默认他和这三个字捆绑到了一起。 任潭虽然不敢自诩聪慧过人,但他也没傻到一点事情都需要人提点才能想通的地步:“莫不是任衔月入城之时就和他勾结到了一处?” 似乎也只有这个解释说得通了。 任南箫拿笔的手顿了一下,从他拉着任衔月长篇大论的那一刻开始,任衔月就已经在他的视线里了。 但任衔月何时进城的? 任南箫放下笔,把目光慢慢转向任潭,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你在断魂岭见到了她,她来王府的时候都已经是日落了,中间隔了多久?” 一提到那日断魂岭的事,任潭眼神便有些躲闪,他犹豫着道:“约莫半个时辰。” 任南箫猛地拍了下桌子,没吓到任潭,反而吓到了站在任潭下方的那人。 只见他哆嗦了一下,把头埋得更低。 “什么叫约莫,这才几天的事都给我忘脑袋后边去了!” 任南箫的怒火仿佛随时要冲出胸腔,同时也在不断地灼烧他仅存的理智。 而任潭接下来的话就像是往这把火里添上了干柴,让火烧得更旺:“约莫不就是约莫吗,我那日是脑子抽了,只想着给她一个下马威,怎么回来的都忘了,哪里还会记得这些事。” 任南箫目眦欲裂,他压抑着自己的脾气,没有直接骂出口,只说了句:“出去!” 任潭“哦”了一声,像得了特赦令一样,马上冲出门去。 他这一走,就剩任南箫和他那下属大眼瞪小眼。 好在这下属很会看脸色,觉察出任南箫生气,顿时就往后缩了缩,存在感都降低了,此刻看着任潭夺门而出,自己也在任南箫狰狞恐怖的目光下溜了出去。 *** 回去后任衔月就把解下来的斗篷递给谢瑾,谢瑾顺手搭了上去。 秦牧也跟着进来了,他问:“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发生得突然,但放在任衔月身上又好似变得顺理成章。 任衔月这样的人做出什么事情都不让人感到意外,因为她的父皇就是这样的人,上一刻还能掏心掏肺地对人好,下一刻就能把别人的心肺掏出来。 任衔月抿了下唇,说:“坐下来吧,我把事情从头到尾说给你们听。” 秦牧看着任衔月略微阴沉的脸色,道:“你要是不想说,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以不说的。” 任衔月下意识“啊”了一声,随后笑了下,解释道:“没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就是在想该怎么说合适。” 得了这话,谢瑾和秦牧便聚精会神地坐着,纷纷看向任衔月。 任衔月薄唇轻启:“龙门镖局呢不单单是镖局,它还熟知各路消息,一直在暗中做着这种买卖消息的生意,我最初和陆渊相识是在两年前。陆渊这个人呢很难猜,我也不想知道他是什么人,于是这两年里我们几乎不怎么见面,真正开始有所往来是我皇兄死的时候,他说他知道人是谁杀的,我不信,但我还是见他了,他说人是我皇叔杀的,不知是不是怕我不信,他突然说有一个从榭阳城来的人要见我,那个人就是李觉。” “李觉早些年背叛过他,据我所知是走镖时遇到一些状况,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硬碰硬,但偏偏李觉直接动起了手,镖头就这么死了。他这一死彻底撕开了李觉的面具,让陆渊憎恨他的同时又对他加以警惕,后面他们二人撕破了脸,李觉被陆渊的人追杀,侥幸逃过一劫,谁知他不仅没有隐姓埋名,反而还敢出现在陆渊眼前。” “陆渊也不是吃素的,表面上不把从前的恩怨当回事,但他们之间隔着的是一条血淋淋的人命,不用别人提醒,陆渊自己都会做噩梦。最重要的一点,李觉还背叛过陆渊,把陆渊辛苦探听出来的消息转头告诉了别人,这无疑是触碰到了陆渊的底线,纵然陆渊脾气再好,也不会容忍一个人做出这样的事情。” 说了这么多,任衔月发觉有些口渴,还不等她伸手去拿,谢瑾端着茶杯的手就出现在了任衔月的视野里。 任衔月没有客气,接过来就一饮而尽。 “慢些喝,别呛着。”谢瑾方才故意碰了任衔月的手,那温热的触感还停留在谢瑾指尖上。 任衔月倒是没有想太多,她始终在惦念着那三人的死。 为何陆渊和李觉一口咬定就是任南箫呢? 若是态度模棱两可,还真会引起任衔月的注意,但态度如此坚决,任衔月反而不想信了。 就在这时,屋顶传来细微响动。 屋顶这点响动本会隐于风中,但却被秦牧听了个清楚。 秦牧早些年倒是不怎么关注四周声响,直到那次被人捅了一剑开始,他有了警惕四周的习惯,一点声响都能惊动他,甚至睡觉时时常被惊醒,醒来后额头全是冷汗。 秦牧张开嘴,无声地说:“有人。” 任衔月和谢瑾自然读懂了他的口型,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就听那人踩着屋顶的瓦走了。 秦牧悄悄推门出去,三人悄无声息地跟在了那人身后。 那人丝毫没有察觉,还在屋顶飞檐走壁。 跟着他没多久,便见他进了一间破院,院子尽显荒凉颓败,门外还挂着锁。 他翻墙进去后便没了动静,三人对视一眼,任衔月立刻跟着翻过去,一推开门就见里面杂物堆积,几乎无从下脚。 这人凭空消失了? < 13. 别乱蹭 《盼君归》全本免费阅读 回到王府已经是日暮西沉了,府里的护卫都有些昏昏欲睡,近些日子大地回暖,都见不到雪了。 也就偶尔刮起的寒风还在提醒着他们这个冬日还没过去。 任衔月进屋后和任潭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皇兄呢?” “什么?”任衔月这话让正在关门的任潭一愣。 任衔月抿了下唇,不容置喙的语气不似说笑,她道:“我皇兄死在这里,尸身却没有运回京都,据说是一把火烧了。” “的确在王府里,你想现在见吗?”任潭本以为任衔月过来是和他探讨名单的事,谁料任衔月的话总是不按常理。 “现在见吧,已经耽搁这么多日了,我不想继续等下去。”任衔月说这话时偏了下头,眼里隐有泪光,声音都小了几分。 任潭不由得愣住了,刚想开口安慰任衔月几句,就听任衔月说:“你们出去吧,让我待会儿。” 任衔月一反常态,情绪如此低落,脆弱得像是一句话就能压垮她,往日挂在脸上的笑也被疲惫所取代,背都有些弯下去了。 谢瑾知道任衔月就是这样的性子,心情变化得比这天气都快,每到这个时候任衔月就需要自己独处,旁人的话落在她耳朵里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会往心里去。 “走吧,”谢瑾出门前看了眼任衔月,“让她一个人待会儿。” “这……不会有事吧?”秦牧一向事不关己的性子也难得地问了一句。 谢瑾深深看了一眼,道:“不会。” 一句肯定的回答脱口而出,秦牧不知为何,听了这话竟也逐渐放下了心来。 任潭知道谢瑾和任衔月关系不寻常,但这几日见面谢瑾就像个贴身侍卫一样,虽然时时刻刻护在任衔月身旁,但总觉得他们之间隔着一些距离。 今日见了谢瑾这个态度,任潭忽然觉得传闻不假。 任潭走到廊下,看了眼祠堂的方向,迈着略微沉重的步伐去了。 回来时就见他手里捧着一个盒子,谢瑾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 里面装的应当是任回舟。 上次见面这人还是一个大活人,这次就变成了装在盒子里的骨灰。 谢瑾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推开了这扇门,任衔月站起身接过,放在桌上。 谢瑾犹豫了下,迈进去的右腿又收了回来,他缓缓关上了门,并让秦牧和任潭先回去。 任潭早就受够了这一身黑衣,方才府里的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他自己穿的就像个盗贼一样,也难怪别人盯着他看。 任潭听到这话直接跑了,秦牧虽然没明白,但谢瑾都发话了,他便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走了。 屋里燃着香,任衔月静下心来,希望自己能平静地面对,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她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雾一样,直到泪水从眼角滑落,她的视线才逐渐清明。 任衔月对着盒子低低唤了声:“皇兄。” 可惜任回舟再也回应不了她了。 想到这里,话又咽回去了。 她来这里不仅仅是要手刃仇人,更重要的是她要接自己的兄长回家。 屋内寂静半晌,任衔月抬手擦了泪,把装有任回舟骨灰的盒子放到了一个画像下。 那画像正是任回舟,据说是任南箫让人挂上去的,或许是早就想到了任衔月会这么做。 任衔月低头看了几眼,然后垂着头坐回了椅子上,她抬头就看见门外那个来回踱步的身影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谢瑾。 谢瑾一直不放心地守在门外,里面几乎没有什么声音,这让他感到分外不安,哪怕任衔月哭出声来都比眼泪无声落下强。 谢瑾深吸几口气,明明刮着风的天,他愣是走出了汗。 任衔月开口道:“进来。” 得了这话,谢瑾终于可以稍稍放下心。 他推门进去,走到任衔月身边。 任衔月坐在凳上,伸手抱住了谢瑾的腰:“谢瑾,你说到底会是什么人呢?” 谢瑾摸着任衔月的头,道:“一个指责另一个,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不能重演一遍,听着他们为自己辩解,你觉得谁的辩解之言为真?” 任衔月闷声道:“都挺假的。” “你这声音倒挺像撒娇的,”谢瑾道,“儿时就是这样,一头撞进了我怀里,现在还是这样。” 任衔月不知该怎么接话,她小时候就没少在谢瑾面前哭,长大了本想挽回一点形象,谁知爱哭的毛病现在也没改掉。 谢瑾温声说:“哭过就好了,若是把所有委屈都咽回肚里,一点也不发泄出来,会闷出病的。” 任衔月埋头蹭了蹭:“从小到大都是一样的话术,哄人都不会哄。” “别乱蹭。”谢瑾轻轻按住任衔月。 谢瑾对于别人的触碰异常地敏感,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为人温和但却没几个人敢碰他的原因。 任衔月从不管这个,她开心了最重要。 谢瑾低头看着任衔月的眼睛,无奈地松开手。 任衔月却抱着他不动了。 她忽然说:“谢瑾,我想回京城了。” “我知道你难过,也知道你想要逃避,但日后你一定会后悔今日的行为,”谢瑾摸了摸任衔月的脸,“有我在你身后,你且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谢瑾说中了任衔月的想法,她确实想要逃避,因为在这个伤心处多待一刻就会想到任回舟的痛苦。 她脑海里忽然响起了她父皇的声音:有些事不是一味地逃避就能够结束的。 那是十三死的时候,皇帝对他说的话。 当时任衔月被蒙着眼睛,看不到皇帝的表情,却能通过愤怒的语气想象出皇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