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饲养手册》 第1章 雾雨黄昏 咚!响动自门口传来,椅上人长眉微蹙。 哒、哒哒哒、哒哒,串珠散了一地。 谢意恼了,开门下楼,也不避雨,直踩着青石小径来到门旁,这次木门被用力推开,扇的门旁竹枝直晃。血腥气扑面而来,谢意眉头蹙得更深,低头看向地上那一团。 渣斗被打翻,细雨压迫着地上躯干,血色随着雨点在少年身旁水洼中荡开,少年脸色比素伞更白。 谢意上前踹了踹那人手臂,见人没反应,又蹲下摸了摸那人苍白脖颈,附手便是滚烫传来,回应指尖的只有微薄跳动。 谢意将人抱起,忍着那人衣服上的腥臭黏感,把门框上的符纸扯下,刚要进门,余光又瞥见地上撑开的素伞,脚尖轻踢一勾,素伞飞天收起,老老实实落在了少年怀里。 虽说绵雨不断,但天气还不算闷人。窗门被风嚷得晃了晃,浴堂内扑通一声响,惊得荷下锦鲤一窜。木桶里血色翻上水面,热气混着腥味直涌鼻腔。 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头发被血凝成数缕,半面红肿,皮肤全是细细密密的伤口。谢意脱下被浸红的白色外袍,替少年清理着脏污,中途换过几次水,桶中终于清澈。 青紫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尤为显眼,手腕处还有被捆绑的痕迹,宽肩窄腰长腿,水下腹肌线条流畅,若隐若现,谢意挑眉,对眼前景色肯定道“还不错。” 呲啦~最后一块布料被撕开,室内好像静了一瞬。 “哈,还是只小蛇妖。”清冽的声音被淹没在雨声里。 雨声、暖意、药香。竹榻上的少年猛地睁开眼睛,月光透着窗纸照在高挺鼻梁,在半边面颊投下阴影。嗓子又干又痛,四肢疲软无力,但是身上不再是黏糊肿胀,变得干爽还带着阵阵凉意。 蒋霁撑着身子坐起,才看见竹榻旁放着个竹筒,他伸手拿起还未开盖,便闻到了竹筒内浓浓的薄荷味,下一秒竹筒就被人推远。 掀开被子,看着身上并不合身的黑色里衣,所有的伤口被布条缠住,浸出些绿色汁液。 蒋霁嗅了嗅自己,身上透着不属于自己的淡淡檀香味,掺杂着几种草药香,他并不反感。下榻想要寻找屋内其他水源,无果,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雨几乎停了,月光洒落庭院,这里应该是厅堂,正对着院门口,左右侧上方都露出二楼两个屋角。各处都静悄悄的,偶闻叶上水珠落入池中的轻响。 池塘里有水!蒋霁将手扶上窗沿,下一秒就被弹回身后竹榻,屁股不轻不重的磕了一下,手上麻酥酥的刺疼。 二楼竹窗被推开,窗内出现了个人影,蒋霁半躺在榻上寻声望去,那人将手撑在窗沿上也望向他,“醒了?”清冽的嗓音传来,似乎还带着笑意,“看来你真的不爱闻薄荷味儿。” 蒋霁忍着嗓子干疼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张开嘴巴想说话,还没发出声音就被痒的剧烈咳嗽起来。那人直接乐了,“脑子烧傻了?这个时候还挑上了,找死去外边儿,可别死我屋里。”说完便抬手半掩上竹窗。 蒋霁止不住的咳嗽,嗓子里返上来一股子腥甜的味道,他连忙回头伸手抓住了那个竹筒,掀开盖子闭着眼睛灌了几口,液体顺着嗓子一路向下,火辣辣的感觉突然出现,又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丝丝凉意,缓了一会儿,终于止了咳。 脑袋发昏发沉,蒋霁连忙爬上竹榻又用被子把自己捂好,被子还带着暖意,上面有一股比身上更浓的檀香味,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觉得安心不少。 可能是昏睡了太久,眼睛并没有感到疲惫,他躺在竹榻上盯着灰白色的承尘,想起了黄昏。他拖着已经痛得几乎没有知觉的身体沿着湖畔向前,雨点不断地侵蚀他的伤口,他感觉到自己似乎肿了起来,变得越来越重。可是他要去哪儿呢? 鼻腔里全是血肉腐烂的臭味,走到这个院门前,另外一股味道钻入鼻腔,一股清甜干净的气息。于是他在门前愣住了,也就是他愣住的那一瞬,木门被推开,他透过金色薄雾,看见了乌发、挺鼻、一袭白衣,香味更加浓郁的缠了上来,绕得他心里发紧,几乎忘了呼吸。雾气更加重了,他隐约看到了一双柳叶一样的眼睛。 木门发出嘎吱声响,他回神快步向院门走去,素伞被风吹得几乎要脱手......对了,伞!伞呢?!蒋霁猛地坐起,心脏不断拍击着胸膛,他四处张望,最终在身后墙角看到了它,他爬一样的冲向墙角,又抱着伞飞快回来,躺在榻上匀着呼吸。 风好像又变大了,吹得竹枝沙沙沙的慢响,意识越来越模糊,均匀沉重的呼吸声响起,雨停了。 第2章 失忆小蛇 翌日一早,雨过天晴,院中草木青绿,空气清新。翠竹上立着几只小肥鸟,在枝叶间跳来跳去,偶尔竹叶晃动落下水滴,惊得它们叽叽喳喳的乱骂。 “蠢鸟。”谢意叼着包子,把一些饼子碎撒在了竹阴地上,饶有兴趣的盯着这些肥啾进食。身后传来声响,他头也不回,“自己去左边厨房门口打水,洗干净再过来。” 身后脚步一顿,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蒋霁在厨房门口找到水井,井沿上放着一个灰蒙蒙的木盆,再向前看去井架上搭着一条布巾,布巾遮住了厨房门口石台上手掌大小的竹筒大半,他走过去拿起那个有新割痕的竹筒,石台上有一层厚厚的灰,还有个用手画出的箭头,箭头指向厨房内。 蒋霁“......” 厨房东西不多,灰尘倒是不少,所以那人留下的记号格外显眼。蒋霁顺着记号找到了带着软毛的竹片、一罐竹盐、一盒澡豆以及一把木梳。他把找到的这些宝物通通放到木盆里,从水井打水将它们冲洗干净。 厨房是闲置的,碗筷都不全,更别说有没有米面粮油了,那人自己根本不做饭的。 蒋霁边刷牙边观察院子,大致看来还算美观,可青石小径旁杂草愣头愣脑的冒了不少身子,竹枝也过于繁密,池塘底部淤泥太厚,荷花开得蔫疚疚的...... 他浸湿布巾抹脸,看向了池中院墙旁那人所在的亭子。亭子被拢在竹阴下,那人此刻正半跪在亭栏椅上朝池中丢着饼渣滓,看见那些鱼争先恐后的抢食,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紧身月白衣,黑金腰带从中束起,勒出那人蜂腰,下身京元直裤衬的双腿修长。墨发用竹枝高束,微风吹过额前碎发,那双柳叶眼朝他一弯......一弯?!蒋霁尴尬收回视线,快步朝亭子走去。 谢意垂眸看向池中,听着靠近的慌乱脚步,扭头看向了来人。他朝着亭桌抬了抬下巴,“吃吧。” 桌上有四个透着菜色的烧饼,还有五个浸油大包子。蒋霁闻声坐下,看了看桌面,又抬头瞧了一眼那人背影,哑着声音问“先生吃了吗?” 意转身坐在亭栏椅上,半眯着眼睛盯着蒋霁看,嘴角勾着说到“声音跟个老头儿似的。” 蒋霁僵硬的朝他笑了笑,低头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大口,他实在饿了。包子是牛肉馅的,汁水丰盈,满口留香,他两口吃了一个大包,又伸手去抓了个烧饼。 (注经友友提醒,本书没有特定时代,私设背景,所以没有避讳‘私宰耕牛’这一点,各位友友不用过于纠结,放心观看。) 谢意起身坐到他对面,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从哪儿来的?” 蒋霁咬着烧饼摇了摇头,他记不清了。 “家在哪儿?” “……” “找我有啥事儿?” 蒋霁愣在那里,这个问题,他没办法回答,总不能说我走到这个院子门口,闻见你身上好香,所以就敲门了。 意轻笑一声,喝了一口茶水,砰的一下把茶杯磕在桌子上,“你跟我玩一问三不知呢?” 蒋霁被噎了一下,捂着胸口咳,脸上憋的涨红,边咳边摇头。 谢意又开心了,拿起另一个茶杯倒了一杯水,推了过去。 看到蒋霁喝水缓了过来,他又问“姓啥叫啥,几岁了,你爹娘是干嘛的?” “回先生的话,我叫蒋霁,今年十七了。”蒋霁顿了顿,“其他的我也记不清了。” “酱鸡?”柳叶眼又弯了弯,“你爹娘开卤货铺的?” 蒋霁也不气,低头一笑,“是霜雪不霁的霁。” 见没回应,蒋霁抬头看了一眼,对面人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吃吧。”谢意起身准备离开,“吃饱了就出去,我这儿不是养济院。” 蒋霁吃烧饼的动作停住,刚要开口,又见那人道“吃不完都拿着,路上当干粮。” 目光随着那人上了二楼阶梯,直到人影消失在屋门前。 蒋霁捏着半个烧饼,突然没了胃口,他放了烧饼也走到二楼阶梯口下,却被符阵拦住了去路。他愣了一瞬,扭头回到了亭中。 二楼书房,谢意正浇着他刚翻了盆的九里香,感觉到了符箓轻振,浓睫半遮明眸,长身玉立,神情淡漠。 鸟声寂然,金日缓缓上了正空,躲不过的闷热。屋内白衣却未被影响,盘腿而坐,背脊直立如松。 呼出浊气,谢意收功,轻步慢移推门下楼,院中已不见人影。沿着屋廊,回到正厅,踏入门槛的脚步一顿,又退身回来,歪头看向了被清理的干干净净的青石小径。地面也被人打理过,竹叶在竹根旁成了小山堆,厨房隐隐冒着烟气。 厨房里一尘不染。谢意揭开锅盖,里面蒸着辰时剩下的包子和烧饼。他拿起一个烧饼叼在嘴里,背着手去巡视院子。干枯的荷叶被收走了,竹枝被修剪了。 他回到正厅看向窗边,竹塌上的被子被叠的整整齐齐,长竹筒也被清洗干净,倒扣晾着。墙角的那把素伞也不见了。 烧饼不好吃了,被蒸的水垮垮的,腻人得很。 “布谷,布谷” 谢意抬眸望向院墙头,一只鸟也没有。 码头边,停船无数。粗布衣裤堪堪遮住少年身上的伤痕,一把伞用麻绳别扭的挂在腰间。蒋霁扛着刚从船上卸下来的货物,低头朝着仓库走去。仓库旁边有个药铺,药铺对面是蘅芜苑。 蒋霁从街上走过,蘅芜苑二楼那些靠在栏杆上的姑娘就甩着手绢朝他笑,等他转过去,她们又用手绢半遮住脸,他朝她们点了点头,转身进了仓库。 卸货一天是一百五十文,船家看这人细皮嫩肉不像脚夫,倒像个落魄少爷,大都不乐意雇佣他。可是到烈日正当空,温度高脚夫少,货卸不完船走不了,一个着急卸货的船家以半天六十文雇了他。 船到仓库直线不过半里,蒋霁扛着货物长腿一迈,来回也就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船家坐在湖畔杂房里监工喝茶,抬杯看见蒋霁走过,落杯看见蒋霁走回,扛着货物根本不影响那人的行进速度。 船家呆呆地发愣,眼前全是蒋霁晃来晃去的身影。一个时辰不到,蒋霁停在了他面前,哑着嗓子道“船掌家,那船卸完了。” 一船货平时最快也要两个时辰,船家跑到船上各舱看了看,又跑到仓库点了点数,仓库里货物归类堆码的整整齐齐,一件不少。蒋霁跟着船家进了仓库,“哎呀!”船家转头看他,双手拍向了自己的大腿,笑的牙花都露出来了。 船家请他吃饭,船家名叫曹金,是这一帯出了名的运船商,和蘅芜苑老鸨私交甚好,不走船也就憩在蘅芜苑里。曹金想和他签脚夫长契,给的待遇是一天一百五十文,包吃住,吃就跟着船家吃,住就在蘅芜苑的后院柴房里。 蒋霁淡笑,拱手道“多谢船掌家好意,若按一日一百五十文,蒋某一日可做三份活路,倒不必签契,帮您卸了货,还有其余生计可做。” 曹金见他不满意价钱,喝了一口酒,又对蒋霁道“你我今日相识也算是缘分,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蒋弟,我以二百八十文一天雇你,你与我签短契,依旧住在蘅芜苑后,我与那老鸨相识,你如此体魄,夜晚还可在蘅芜苑做个护院,定不亏待了你。” 蒋霁举杯,一双丹凤眼含了笑意“那就多谢曹兄,小弟劳您费心安排了。” 第3章 蘅芜长租客 傍晚湖畔总算凉快些许,但风吹过来还是夹了温度,露出来的皮肤感觉润润的。谢意出门,垂眸瞟了一眼干净的地面和立在旁边的渣斗,哼着小曲背着手,朝正街走去。 街上热热闹闹,天色渐暗,各色灯笼从街头拉到街尾。街上人们各行采买,看见谢意来,周围静了不少,长街上避出了一条道。他似乎早就习惯了眼前场景,葱白修长的双指捻着檀木串缓步走着,人群中偶尔有人远远地冲他拱拱手,他也朝那人点点头。过了包子铺,谢意转身上了飞花阁,他一走,街上的人收回偷偷打量的视线,街上又流动起来。 飞花阁在一棵大樟树下,傍着湖,是远近闻名的茶楼。茶楼是文人墨客作诗品茗听琴的好去处。可这飞花阁说是茶楼,却少见雅士,茶楼里七嘴八舌比街上更热闹,要是想知道世界各地今天都有什么新鲜事儿,只用到飞花阁里走一道便明了了。 谢意刚踏进门口,碎珠门帘就被拉开了一条缝,一张笑的极为谄媚的尖脸出现在面前,“哟,道爷~今天什么风把我们道爷吹来了?”这是飞花阁的大伙计赵厘,人称赵小二。 “你们掌柜的把你们送去蘅芜苑培训了?”谢意笑着抬手帮他扶住门帘,“我来找布谷鸟。” “得嘞。”赵小二闻言朝左右看了看,把门帘拉的大了些,避开身子让了道,“掌柜的吩咐过了,道爷您跟紧喽。” 茶楼有三层,一楼中间置了琴台,周边用薄纱围住,有一浅绿衣身影端坐中央,弹得是《渔樵问答》。琴台一圈五步远处都置了茶桌,此时一楼座无虚席,谈话声和琴声却互不干扰,不会让人心生烦意。 二楼傍着围栏放了一圈茶桌,都是二人雅座,比一楼安静些,二楼开了大窗,聊累了站起来窗边远眺还能看到街道和湖面。 上了三楼,基本就没有嘈杂声响了。三楼一圈全是包厢,走廊上基本没有人影,偶尔有几个护卫在包厢门口守着。 赵小二躬着背把谢意带到绕竹斋,轻敲房门两下,接着开了门。 窗边立着一个男子,一身墨绿长袍,露出暗红内衬衣领,袖口绣着流云银边,黑发用镂空小银冠束起,生的风流韵致。 谢意进门坐下,赵小二给他净杯斟茶,然后低头退了出去,轻轻合上了门。 “布谷鸟?”谢意吹了吹手中茶,一股淡淡板栗香味袭来,“茶不错。” “昨天便给某人传信,”于淮舟转身甩了一下宽袖,盯着对面那人被茶杯遮住一半的脸,“咱们谢道爷真是越来越难请。” “昨日有事耽搁了。”谢意看向对面假意嗔怪的眼睛,“于掌柜有何贵干啊?” “蘅芜苑出事了。”于淮舟给对面人添了一杯茶,“还没传开,消息被我封住了。” 谢意撑着脸半倚在桌子上,慢眨了一下眼睛示意他接着说。 “前夜四更长租房里死了一个男客,名叫陈介,是个老秀才。”于淮舟顿了顿,“头与颈只剩一层皮连着,身子也没了大半。” “惨死嫖客找衙门,着急忙慌叫我来做什么。”谢意弯了弯眼睛,“于掌柜什么时候开始插手衙门的事情了?” “谢意,我与你认真说着。事有蹊跷,按那鸨儿说的,陈介已经三个多月没去蘅芜苑了。长租月底到期,恰恰是到期前一天,那小鸨儿忙完去收拾屋子,看见屋内床帐纱帘罩着,以为陈介寻她来了。”于淮舟手指轻点桌面,“掀开一看,血是鲜红的,人还冒着热气,她还没反应过来,床帐后蹿出个长毛人影,从那四楼越窗而出。老鸨怕惹祸上身,托人求到我这里来,我叫赵九去看了,他说尸块上留有齿痕,不像是像是人齿,倒像是被野兽啃咬的。” 谢意把最后一口茶水喝光,起身把檀木串带回手上。 于淮舟“?” 谢意歪头“?” “我说那么多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于淮舟急的坐着直跺脚。 “又不是我啃的,你要我有什么反应?”谢意理了理衣摆,转身走向门口,“走,喝饱了,咱们去蘅芜苑转转。” 天变成了墨黑色,新鲜空气争先恐后的朝人涌过来,湿度好像低了些,满眼都是热闹景象,飞花阁与蘅芜苑隔着湖,要绕到神鱼桥那边过去。 蘅芜苑后院,蒋霁烧了热水简单洗了一下身子,正在老鸨给他收拾好的柴房里换衣服。上身蓝色麻布中褂,腰系黑色粗腰带,下是白袜套黑裤,少年身姿如松。蒋霁头发前短后长,自然垂落肩上。他用布条将头发盘好,出了后院。一群看上去和他年岁相差不大的姑娘围在后门口,见他出来像一群蝴蝶一样散开了。 “去去去,都干活去~”老鸨扭着细腰甩着手帕赶着姑娘,朝他望过来,“你就在一楼附近守着,若是有人喝醉闹事,你就去拦一下。” 说完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靠的更近,用捏着手绢的手指尖点了点蒋霁的胸膛,“可不要得罪客人~” 一股很浓的脂粉味钻入鼻腔,蒋霁认真的点了点头,“是。” 烟花柳巷不缺有钱人,蘅芜苑一晚上收入不菲,在这儿当职一晚上就有四百文工钱。 蒋霁望着四周,那些蝴蝶们忙忙碌碌飞来飞去,五颜六色在他眼前乱晃,混在一起气味让他本来就灵敏的嗅觉有些不适。 蒋霁走向靠近大门的位置,隐在大红色门柱下。这里空气更加流通,果然舒服些了。 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从门口出现,在那些彩色蝴蝶里异常明显。 那白色身影进来之后直接上了弯梯,熟练地像是回到了自己家。老鸨看见谢意,急忙扭着腰奔向了和谢意一同来到的墨绿身影,身子一扭,手帕一甩,“哟~什么风......” “行了行了。”墨绿色身影低着嗓子打断老鸨的话,“看见了吧,好好跟着,那位可不好伺候。” 老鸨眸光一闪点了点头,随即笑吟吟扭着追去了,“爷,您等等奴家~” 蒋霁...... 四楼,陈介长租房内。老鸨进屋急忙关上了门。为防止尸身发臭叫人发现,屋内置了不少的盛冰木桶,还点了熏香。谢意掀开床帘,腐臭直冲面门,熏得他虚了虚眼睛,随后放下,又绕着窗户走了几圈。 老鸨不敢打扰,看他停下小声询问“道爷,瞧出什么来了吗?” 谢意瞧了她一眼,突然正色说道“你去把于淮舟叫上来。” 老鸨得了令,连忙出门下楼。下到梯口,老鸨又扭着身子,找到了正在大门旁边和一鸨儿说话的于淮舟,“于大爷~爷叫您上去一起玩~” 于淮舟? 蒋霁...... 小鸨儿~ “哈哈哈,”于淮舟打开手中扇子遮住脸,“那就请花姨带路吧。” “什么情况?”于淮舟进门用扇子掩住口鼻轻声询问。谢意朝床那边抬了抬下巴,示意于淮舟自己去看。于淮舟见他一脸严肃,立刻起身走向床边。 床帘掀开,熏得他退了两步,眯着眼睛努力看, 白色的肉虫不知疲倦的在一块块发黑变白的腐肉上扭动着 于淮舟跑到窗边,深呼吸想要遏止反胃的感觉。 “确实是妖。”谢意走到他身边帮他顺了顺背,“被子上还有那妖留下的白毛。”他又伸手指了指窗框上的两道抓痕,“这个也是它留下的,在你们来查看之后,它又来了一次,吃掉了他的右腿。” 淮舟抬头,眼眶红了一大圈,“太臭了,我什么都没看出来。” “我知道。”谢意继续给他顺着背,“没事的。” 于淮舟转头看向谢意,那人半抿着嘴,眼睛亮晶晶的弯着。 “谢!意!”于淮舟咬住这两个字在牙边狠狠磨着。 “它还在院子里,”谢意背靠窗沿,看向老鸨手指,眯了眯眼睛,“你们这儿挺招妖喜欢的。” 第4章 夜会知女 “咚!——咚,咚!” “子时已到,平安无事!” 大门落了锁,外面早就静了。除了月亮外,红色灯笼是街道上唯一的光明。苑内依然灯火通明,留宿的客人们全都聚集在一楼大厅。蘅芜苑是镇里最大的青楼,年代久远,中途历经两次翻新。最为独特的是,每夜子时,苑中会举行品花活动,广受客人喜爱。 二楼,谢意和于淮舟站在栏旁,垂眸盯着一楼舞台。第一场文才容貌,第二场文学诗画,于淮舟叹道“确是‘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 各色花朵的确美丽,唯唯出挑的只有那一朵,还没看完第三场,谁是花魁已然明了。 谢意望向于淮舟说的那个女子,长发如墨淌落腰间,肤白如月,螓首蛾眉,双瞳剪水,唇若丹霞,步步生莲,确是人间极品。 第三场丝竹歌舞过半,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朵牡丹身上。谢意转身朝楼梯口走去,嘴角噙着笑,“可惜世难容。” 舞台旁弯梯上,一抹白色身影身量欣长。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忽然停住,挑眉看向大门红柱后,唇边染起一丝笑意,算是回应那道目光。 舞台上老鸨如获至宝,双手捧着今日花魁云知姑娘的玉手,将她送上舞台最高点。作为夺魁奖励,应该以独舞飞天长绸结尾。 身影转向舞台,背手直立,垂眸盯着那花魁顺着垂落长绸翻滚上升,直到两者对视,花魁一颤险些从高处落下,谢意对她咧嘴一笑。花魁垂眸,挽手拉绸转圈下落,赢得一众喝彩。 结束了。 云知款款走向后台幕布,又侧头向弯梯瞥了一眼,那人不见了。 回到备舞室,云知双手不由自主的开始轻颤,她走一步停一步,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响动。好嘈杂,又好安静,为什么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在铜镜前坐下,靠着肌肉记忆卸下发饰。 “云知姑娘,我可以进来吗?”一陌生男子声音从门帘外响起。 男子身影被印在门帘上,云知声音微微颤抖,子,如此怕是......与礼不和。” 外面沉默了一瞬,那影子主人作揖,转身离去。 “怎么不见他,”清冽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心情似乎十分愉悦,“你在等我吗?” 云知一僵,偏头果然看到那白色身影,泪水几乎瞬间淌下,“道长。” “知女。”谢意用手指绕住她的一段长发,“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好像皇帝都已经换掉三个了。” 云知不跑,也不躲,就安安静静的侧坐在铜镜前,任由谢意牵着她头发玩。 云知与谢意的确算是旧相识了。在谢意束发之年,外出云游,路遇一华贵马车,其中夫妇大哭不止。上前询问缘由,原来是儿子任职途中被狼妖迷惑,其仆人婢女马匹皆被狼妖所食。久不得儿子家书,这才赶来,在家门口千呼不应,破门而入,见大白狼叼着人腿走了。谢意追去,用双刃弯刀擒住白狼,原来是百年狼化为知女,以葫芦收之,放入道观镇妖塔。 “逃出来,又开始害人。”谢意瞧着面前倩影的面部逐渐扭曲,獠牙显露,嘴吻前突,双目猩红。玉手、双足变为尖锐狼爪,长出一条巨大芦苇似的尾巴。 “我改过自新了,是他对不起我。”知女咬着獠牙说话,粘稠的唾液沿着嘴边毛发淌下。 知女狼尾一甩,利爪就向前袭来。一抹蓝色身影极快闪到谢意面前,单手按住了狼爪。 “哈哈哈,道士与妖为伍。”知女一愣,转而看向蓝衣,“你......” 噗嗤!话音未落,狼妖身首分离。蒋霁只觉耳旁利刃破空声响起,下一秒就被滚烫妖血溅了一身。 蒋霁...... 谢意朝他挑眉,得逞的笑了笑。又用脚尖勾起地上白色裙摆,擦起了自己的刀。 蒋霁看向他手中寒光利刃,那是一把双刃弯刀,两刃通过刀柄连成一体,呈反弧形,刀刃锋利,前段薄如发丝,上面布满诡异纹路,此时狼妖的黑血沿着纹路朝中间汇集,刀刃贪婪的吮吸着狼妖的血,暗暗发着红光。 谢意将它擦干净,从中间扭为两刃,交叉收回了后腰刀鞘。 蒋霁低头用手拭去被狼爪割伤的血珠,垂眸问到“先生怎么不让她说完。” 谢意瞥了一眼他的小动作,嗤笑到“你想听她说什么?” 蒋霁继续揉搓手中伤口“......说不定情有可原。” “当时就该杀她,白让她多活些时日。”谢意扯过被他搓得发红的手指,抬头盯着蒋霁的眼睛说“是非对错不该由他人评辨,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那就是除掉害人的妖。” “万物生长,枯木逢春,伤痛消退,生命焕发。”谢意松开他的手指。杂乱脚步声靠近,于淮舟拿着一个小本掀开帘子进来,身后跟着老鸨。 老鸨看着地上狼妖,先是惊愕,后是可惜,少了一颗摇钱树。 于淮舟从地上捻起一撮狼毛,又采了一罐狼血,朝着谢意点头。 “咱们先出去吧。”于淮舟看向老鸨,后者紧随其后。 蓝衣少年盯着谢意,见他并未理会自己,便转头走了出去。放下帘子,将已经痊愈的几根手指握入手心。 谢意掌心向上,轻轻一挥,一团幽蓝火焰出现掌心,低声念道“幽冥鬼火,焚烧妖魔,邪灵退散,正道昌盛。”语毕,地上狼妖化为灰烬。 于淮舟在门口守着,见谢意出来脸上绽开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又帮了我个大忙。”谢意抖开肩膀上的手,双眸朝着那人弯了弯。 于淮舟“......又是什么事?” “帮我查一查半妖。”谢意拿过于淮舟手上端着的茶水,抿了一口,“惊动的人越少越好。” “唔,好吧。”于淮舟又把手臂搭在谢意肩膀上,把整个人压在他身上,“累坏我了,跑了大半个城,才把经过拼凑出来。” 原来五十年前发生地动,那镇妖塔破了个小角,知女在镇妖塔修复前趁机逃了出来,已经藏身许久了。一年前逃到在镇外,遇见陈介,她向陈介诉说自己没有父母兄弟,陈介可怜她,将其带回家。陈介见知女实在貌美,又知书达理,与其日久生情,半年前成了亲。陈介不忘这里的旧相好,偷溜出来被知女半路截回,关在家门近三个月,后来又借口购置书籍而来,知女一怒之下将其分食,过程中被小鸨儿打断,半夜又来食之,不知道是不是于心不忍,总之并没吃完,还给陈介留了点骨灰可以转世为人。 “咚——咚,咚,咚,咚!” “寅时已到,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第5章 半妖化人 蘅芜苑后院,柴房旁长着一棵一人环臂粗的银杏树,顶端直达蘅芜苑主厅三层。叶片此时已经由绿色逐渐变黄,仔细看去树枝上也挂了好几个嫰绿圆滚滚的球儿。叶片上突然落了水珠,随后整个叶片都湿了,泥土的味道弥漫开。 此时柴房内,木榻上的人影动了动,坐起了身。乌发顺耳落在脖颈,发尖还带着卷。外面在下小雨,但闷热得很。 蒋霁脱下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寝衣,晨光透过窗格照在少年身上,背部宽阔,沟壑分明,窄腰前人鱼线分明渐没入黑裤中。他仔仔细细叠好寝衣放在木榻枕头旁,麻利换上脚夫麻衣,用布条束好头发,到院子里打水洗漱去了。 雨也就下了一会儿,此时只剩了闷。曹金嘱托老鸨花娘给蒋霁准备了朝食,一碗青菜粥,三个大馒头,小碟咸菜。蒋霁刚咽下一口馒头,花娘就来了,手里还捏着个钱袋,拿出一贯钱笑眯眯道“来,拿好了,结你日薪~” 蒋霁站起身,接过钱串,疑惑道“昨日运货及护院总共四百六十文,花姨这是?” 花娘拍了拍他举着的手“本是四百六十文,于掌柜的交代说你帮忙捉那狼妖有功,添了半贯钱,我又加了四十文,这是整整一两银。曹郎说你身上放整银不便花销,你自己收好,之后工薪都是月结了。” 蒋霁点头,拱手道“多谢花姨。” 于掌柜的?是昨日那人身边穿墨绿长袍的人吧。 蒋霁三两口将早饭吃完,洗了碗上工去了。 码头和蘅芜苑在一条长街上,相隔了两里多。日出半边,各个店铺前都可见人影忙碌,蒋霁到了码头,现在停靠的船只还不多,远处有几艘正缓缓驶来。曹金站在一艘停船上对着蒋霁招手“蒋弟,这儿来!” “搬货撑不了伞,”曹金笑着指了指他别在腰上的素伞,把自己手上的箬笠递给他,“戴这个,这个季节雨来的断断续续,指不定一会就飘起来了。” 蒋霁接过道谢,曹金摆了摆手又进船舱忙了。 码头这条街与主岸只通过神鱼桥相连,神鱼桥长三十丈,据说是十多年前官府与一游道为镇压水兽而建。站在船上正好能斜望到主岸,以及主岸最边上的,那处人迹罕至的竹院。 蒋霁望着那边系好了箬笠粗绳,转身进去卸货去了。 飞花阁顶楼,于淮舟吞下最后一口莲子粥,手指在一本发黄古籍上快速滑动着。他放下碗,摇了摇头,转身又爬上了身后直通承尘的书架梯。 叩、叩。 “进来。”于淮舟嗓音带了些疲惫,在书架上拿起一本手掌大的本子翻阅起来。 “少爷。”赵九半跪行礼,“书取来了。” “嗯,放那儿吧。”于淮舟没回头,朝空气抬了抬手,“我叫赵厘给你备了早饭,去歇着吧。” 于淮舟下了梯子,那人影子已经不见了。他拿起桌子上那本皱巴巴的书,书皮上依稀写着,万妖纪。 于淮舟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纪中写到生灵化人,需历五炼。虚-神-气-精-形,最终得愿。化人得道可升仙,不成则身死道消失,或为半妖。半妖难得道,其躯多留妖之特征,外貌并非常人,须用幻化之术来遮掩。 “赵五。”于淮舟落笔,将墨纸吹干叠好,指节轻敲桌面。一黑影出现在他身边,半跪行礼,“压他九里香盆下。” 咔嚓、咔嚓。 二楼书柜旁,那人拿着修枝剪修着他的宝贝九里香。窗口闪进一个黑影,带进来一阵热风。 谢意转头看他,赵五愣了一下,略觉尴尬,朝他拱了拱手。 “?”谢意歪头,继续盯着他。 “......”赵五脚步轻挪,走到书柜边,当着谢意的面把信封塞到了花盆底,又拱了拱手,闪身出了窗台。 “噗呲~光天化日的,不爱走门倒是少见。”垂眸看向手中纸信,脸上难得的正色,“幻化之术?” 把仓库里的货箱码好,上午到的货卸完了,曹金拉着蒋霁在杂房里喝茶。 “蒋弟为何总带着这伞呢?”曹金没忍住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莫不是,哈哈,心仪女子相送?” “记不得了。”蒋霁摇了摇头,“带在身边,我便心安些。” “我之前去飞花阁喝茶,听一奇闻经历与你相似。”曹金认真思索一瞬,“说是西界有一种毒花叫黑七刺,中了那花毒会立刻全身麻痹,昏睡而去,七个时辰后便如行尸走肉,待毒消退后会记忆不全。” “西界?”蒋霁一脸茫然,“曹兄所说的西界在何处?” “离此处需航船三岁。”曹金抹了抹额头闷出来的汗珠,“但依你所说徒步行来,周围船只我都熟悉,从西界来此不大可能。” 蒋霁点了点头,又听曹金说道“今天儿可真热啊。” 一把真丝银线扇被摇的呼呼响,于淮舟提起胸前藕荷色绉纱领口掀了掀,桌案前账房先生正在述账,见此顿了顿,问道“掌柜的,要不要叫人盛些冰来?” “不必,每到此时便是如此,你叫赵厘让他们备些凉茶和冷碗,分给大伙吃吧。”于淮舟换了只手继续扇风,“这两个月给他们添点月钱,天热好叫他们拿去......” 嗒。 窗旁传来一声落地脆响。 屋内三人“!” 只见那人一身玉白水纹暗花道袍,腰间系了个金色丝绦,依旧是竹枝束发,此时额旁碎发随着那人动作轻摆。见他们望过来,谢意眨了眨眼睛。 账房先生!? 赵五...... “有门不走这是作甚?”于淮舟起身到他身旁,绕圈看他衣服有没有蹭脏,“你倒是一贯活泼。” “这倒是个好办法,不麻烦你们帮我开门。”谢意朝账房先生点了点头,又朝书架暗处眨了眨眼,最后望向于淮舟,“我有事儿找你。” 于淮舟闻言摆了摆手,账房先生和赵五便一明一暗的出了房间。 “若不是幻化之术,可有其他线索?”谢意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的意思是那半妖不用幻化之术却有完整人形?”于淮舟眯了眯眼睛,长睫碰在一起,“莫非是......你可知河伯女?” “人与妖相恋早有前例。”谢意点了点头,“但人与妖能否生子我却存疑,从前没遇见过。” “之前见一志怪野记,上面录着人妖骨血不和,若生子必为完人或全妖。”于淮舟收扇,放在手心里砸了砸,“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目前来说也只有这两种可能。” “一种是那妖化人不成,沦为半妖,幻化之术炉火纯青。” “一种是人妖之子变异,成为完人半妖。” 谢意靠在窗旁,不知道从来扯来一张纸给自己扇了扇,望向斜对面码头处“如坐深甑遭蒸炊啊。” 第6章 金风玉露 七月初七,今日倒是个难得的晴天。 院中竹枝一颤,一片落下的细竹叶被脚背接住,竟直立了一瞬。谢意在院内练功,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出门买些吃食。推开院门,门口石台上有一油纸食包,谢意过去打开,今天送的是各色糕团。 他也不客气,直接拎着糕团就转身回屋。对于那条报恩小蛇的行为,谢意采取笑纳的态度。这样正好,给他省了不少时间,他也懒得想每天朝食吃什么,吃来吃去就是那么几样东西。 他边咬着云片糕,边滚着竹叶茶。前段时间揪了些嫰竹芯,趁着晴天炒了些,这会儿正好下糕点解腻。 于淮舟昨日叫他那呆侍来传了三次信,苦口婆心劝说谢意和他一起去曝书会,最后急了说符纸跟着谢意都得发霉。 湖畔街尾,一道身影提着衣摆大步走来,湖面倒映着他鸦青刻丝鹤氅,随着行走动作大幅度摆动。于淮舟今日以玉冠束发,手里还捏了一把墨竹折扇,一路带风直冲到谢意院门前。 咚咚咚,咚咚咚! “谢意,快出来!你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好不容易有个晴天,你呆在家里做什么?” 湖中码头,一道视线直射向那院门口。于淮舟猛地回头一看,码头货船上空无一人。 此时院门被拉开了。 “大清早的来拆门?”谢意将门推开,柳叶眼微眯直盯院前那人。 “你这......”于淮舟眼睛亮了亮。 莲花银冠半束墨发随着开门动作向后抚去,面前人着皎白重莲绫直身,竹色宫绦连系两玉环,绕着劲腰,又直直垂落衣间, “走不走?”谢意瞥了他一眼,回身锁门。 淮舟回神,又开始碎嘴“昨日就给你说了三次,你又不乐意乘轿,我们肯定得早去......诶,你书呢?快拿来,我叫赵九一块送了去。” “没有。”谢意背着手向前走着,“我的书见不了人。” 于淮舟明显呆滞了一下,然后耳朵肉眼可见的变红了,给你说那些,我说的是正经书册!” “嗯?”谢意好笑的看着他,“我说我的那些符经,叫有心人看到便不好了。” 淮舟点了点头。 “那我们于大掌柜以为是什么?”谢意朝他低笑,拍了拍他的背心,“看来阅书无数啊。” 于淮舟又提摆向前迈大步,“快走快走,别跟我说些有的没的!” 今天街上也热闹,卖彩线的、卖巧果的,甚至连卖蜘蛛的都有,湖畔多有竹竿晾晒的被子,一排一排的。也就是通过这些缝隙,谢意瞥了一眼码头。 今日蘅芜苑也热闹,姑娘们晒被子,做巧果,准备银针忙的不得了。花娘见蒋霁去上工了,吩咐自己手下一丫头去把柴房也收拾了,结果丫头晒了被子回来脸蛋红扑扑的。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收被子枕头挪了寝衣,寝衣上香乎乎的,拿手给其他姑娘闻,原来染了一股檀香味儿。 清风园,石桥横跨池塘上,石砌花坛绕了池塘一圈。园林中多假山石,此时也铺满了书,花坛里种满了各种香草,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有几棵石榴树也挂了花,惹得蝴蝶往里钻。 过了石桥有个亭子,亭下摆放几套茶具,可供来者饮用。不同于往年的曝书会,今年还提供冷碗糕点,几乎走十步就摆有一盘,看见同来那人笑的傻兮兮的,谢意就猜到这是于淮舟那有钱老爹的手笔。 帮他把他带来的书摊开,就被于淮舟拉到一边去了。 “老林,李哥!”于淮舟边叫人边拉着谢意衣袖向他们走,谢意随手扯了一块方糕放在嘴里嚼。 “这位是城南鸿雁酒肆林老板,这位是云间书肆李老板。”于淮舟转向谢意,“这是好友谢意。” 谢意和他们见了礼,就听好友于淮舟道“不知二位可听闻了,西星县那事?” 对面二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于淮舟扇子往手心一敲,接着道“那西星县有个芙蓉镇,听说那芙蓉湖里出了一只怪物!” 林老板皱了眉“那芙蓉镇可离我们只有不到百里,这江河湖泊都是互通的,指不定哪天就游到我们这里来了。” “是的啊!”于淮舟接了话,望向李老板,“为何才发现呢,说是才出生不久!那母体孕期就藏身百姓之中,这就叫她躲过去了。” 李老板急忙问“那母体是人?” “可不是吗,怀了将近一年!要生了,接生婆都未觉有异。”于淮舟顿了顿,“那孩子生下来和正常婴儿一模一样。” 李老板念道“没想到真有此事?!”转而看向三人,“于掌柜知道,我手上书肆是祖上传下来的。五十年前那场地动弄丢了书肆不少野籍古典。曾有一本野纪就在其中,我也是听我祖父提过。” 他转头看了看周围,低声说“说是有人类男子与妖女相恋诞下一子,其子外貌与常婴无异,坏就坏在那孩子出生那日是中元鬼节。鬼节阴气最重本就不宜进行生产,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但那子却无碍,当天夜里邻居听见马厩有马嘶鸣,却见那婴孩附于马上满口鲜血,马已经断了气。而后其与其母被送往道观,被压在镇妖塔下数百年。” 林老板见状也说“我食客中曾有人提过,人与妖生子不易存活,但世界上真有那人模妖心的存在,他当时喝了酒都以为是醉话,如今你们这样一提,他当时倒是言之凿凿。” “果真?”于淮舟面露惊恐,“听二位兄长一说,那芙蓉湖里怕不是真是妖婴?” 李老板见状安慰道“既是野纪,就不能完全当真,那西星县离此地百里远,说不定人口相传多添神话了。” 林老板也点点头,于淮舟拱手说“那便是小弟胆小轻信,今日在二位兄长面前失言了,还望兄长们多担待。” 二位老板摆手,笑着揭过了。 “倒也未必不是真的。”于淮舟拿着本子和一支特质小笔,“今日那二位都是见过世面的,也不会信口雌黄。” 谢意点点头,和于淮舟一同走在回去的路上,听他这一句那一句的聊着。 路经神鱼桥,见到一众官家小姐带着丫鬟到湖边放花灯,于淮舟吵着要玩。转头又见桥中有小贩现场用麦糖作画,他又吵着要。惹得一旁小姐丫鬟们捂着嘴巴偷笑。 谢意嫌他吵嚷,便示意赵九跟上,自己慢步拉开了距离,却被糖画小贩拦下,“这位公子,你们还有一次转画机会。”糖画是定了价的,一文钱一次,画盘上有花草鸟兽形态各异。谢意闻言轻轻一拨,中间那个短棍转啊转,停下了。 于是谢意在桥中举着一个糖画小蛇,隔着人头攒动和桥下的蒋霁视线对撞了。 “先生。” “吃吗?” 二人站在湖畔看着随着水流缓缓摆动的花灯,突然同时开口。 蒋霁道了谢,接过那条小蛇。 “今日不做工?”谢意收回手,甩了甩袖子背在背后。 “花姨给她们放了假,我便清闲了。”蒋霁咬着糖说。 意靠在桥柱旁,隔着湖看向对面张灯结彩。 “先生今日出去玩了吗?”蒋霁垂眸看向身前那人墨发中微微露出的耳垂。 “今日去曝书会了。”谢意偏头望回来,直接接住了那人视线,“你似乎长高了,还壮了。” 蒋霁躲开视线,浓眉下一双丹凤眼垂眸看向地面,他听到那人说, “你真就不怕我?” 蒋霁突然就笑了,眼睛弯弯的,露出了一排白牙,他对那人说, “先生救了我,又怎会害我。” 空气安静了一刹,谢意摆了摆手,“回了。” 蒋霁在湖边咬碎了最后一口糖,面前流水花灯飘过,上面写着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第7章 释甄道长 蘅芜苑还热闹着,今日不接客,姑娘们在后院里祈福许愿,穿针乞巧,有几个胆大的捉了蜘蛛放在盒子里。见蒋霁从后门回来,小蝴蝶们连忙迎上去了。 “你回来啦,我托你带的糖画呢?” “我的,我的糖人儿!” “买到花灯了吗?” “蒋霁,净了手来吃巧果。” 蒋霁点头,把带的东西归给主人。拿着新买的草鞋进了屋子,卸货磨鞋,之前的麻鞋破了个洞。 没一会儿,柴房的门就被敲响了,原来是花娘。“拿着~”,花娘递给蒋霁一个小红封,“图个吉利~” 蒋霁抬眼看去每个姑娘手里都拿着一个红色的小方片,他弯了嘴角“多谢老板娘。”曹金走船去了,其他护院晚上不住在这儿,整个蘅芜苑内外只有蒋霁一个男子。 姑娘们在后院闹够了,都回自己房间去了。蒋霁在后院净口,抬头看了看,并没有在黑漆漆的天空中辨出牵牛星和织女星。他用帕子擦了脸,回身睡觉去了。 夜深了,也静了。 蒋霁躺在床上,不太睡得着,脑子里反复都是那人问的那句话“你真不怕我?” 他果然知道,他又怎么会不知道。那晚狼妖说的足够明白,那人也说的清楚,他要除妖,他们是对立面。 月光把银杏树影子铺在窗纸上,摩出沙沙响。疲惫还是把思绪压下了心头,他模模糊糊的睡着了。 “啊呀!” 一声尖叫如同没有闪电预告的滚雷,划破了天空的宁静。 蘅芜苑一间一间亮起了灯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蒋霁两三步踏上楼梯,冲向了三楼那间没开灯的房。 房门已经打开了,有两个姑娘半跪在地上,手里扶着另一个半躺在地上的姑娘,三个人面带恐惧的盯着暗室里的窗户。 窗纸上银杏树影婆娑,有一个巨大的蛇影在诡异的扭动着,影子印在地面上,长长的拉伸到门边。 蒋霁沉着脸踏入房门,推开了那扇纸窗,一丝凉意被夜风吹入,窗户外面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花娘提着裙摆匆忙赶来,地上那姑娘抱住她的腿发着抖呜咽。 “起来,柳柳。”花娘扶起地上那位,让另外两个姑娘架着,“先别哭了,怎么回事儿?” “妈妈,有蛇妖......”一说话,那柳柳压不住颤抖,眼睛空洞的盯着面前,“有蛇妖......” 见花娘盯着她,柳柳回神突然抓住花娘袖口“真的,是真的!我回屋卸了簪子,洗漱好了正在更衣,听见房间有嘶嘶嗦嗦的声响,我一停下来,那声音便不见了。我以为是我听错了,灭了烛灯准备睡觉,刚褪了鞋上榻,又听见屏风外面有响声,我便披了外袍出来看。” 另一个扶着她的姑娘接着说“窗户上好大的蛇影,我们几个都瞧见了,蒋霁进房开了窗,它又不见了。” 花娘呼吸沉重了些,转头望向窗户旁边的蒋霁,蒋霁朝她点了点头。 花娘皱着眉朝空旷的大堂喊道“姑娘们都到大堂去,别待在房间里,住得近的互相看看人齐不齐。” 蘅芜苑灯火通明,姑娘们两三个成群都来到了大厅。花娘望着楼上一间一间检查房间的蒋霁的身影,不断安慰自己,她不能慌,不然这群丫头全都乱了。 蒋霁又把后院看了一遍,连水井墙角都没放过,从后门进来,朝花娘摇了摇头。 叩、叩、叩 红色的大门被敲响了。 “谁?”蒋霁沉声问到。 “善主勿怪,贫道偶路此地,见妖气缠屋,所以叨扰。”浑厚的声音从大门后传来,蒋霁回头和花娘对视,花娘抬了抬头。 “不知道长从何处来?”蒋霁又问。 “哈哈,贫道释甄。人本过客,无来处。处处无家,处处家。” 红色大门敞开,门前人青色大褂,头戴一字巾,留着长须,胳膊上靠着一把拂尘,朝着门里行了个拱手礼,身后的天边已经亮了一条缝。 释甄进了大门,手中拂尘一甩,“叨扰各位善主。” “释甄道长,”花娘上前,“道长为何说小店妖气缠屋?” “此屋阴气过重,本就极易吸妖。”释甄捋了捋长须,“更何况那妖混在你们之中,你们身上多少沾染了妖气,正气不足,妖便横行。” “混在我们之中?”花娘眉头一蹙,“这里每日来往宾客络绎不绝,若是常客倒还说得过去。可是现在这里都是自家人,从未发现什么异常。” 那道士捋着长须‘哈哈’一笑,从左到右扫视一眼众人,然后问花娘“也可是妖孽附体,近来可有才入人也?” 花娘袖下指尖扣住了掌心,盯着老道没有说话。身后几个丫头下意识瞟了蒋霁一眼,然后又低了头。 释甄把视线挪到那个高挑健硕的男子身上,眯了眯眼,一道符箓拖着残影向蒋霁袭去,蒋霁侧身躲开,符纸‘啪’的一声将红色门柱烧了个大洞,后面的姑娘们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妖孽,还躲?”释甄抬手将拂尘一甩,点地飞身靠近蒋霁,又甩出三道符箓,打的地面啪啪响。 “哟,放鞭炮呢?”声音带着笑意打断了里面的打斗,众人抬头看见一白衣劲装男子咬着包子从大门晃进来,乌发高束在身后甩啊甩。 “这是,捉妖呢?”来人柳叶眼压得弯弯的,视线扫过那抹黑衣,又看向释甄,“还是拆迁呢?” “无知小儿。”释甄看向谢意,“贫道收妖,闲杂人等回避。” “您捉,我就看看。”谢意嚼着包子,靠在另一边门柱上,看向了正在盯着他的花娘,垂了眸。 “释甄道长!”花娘提着裙摆走上前,“这里都是自家人,何来您说的妖孽?此子来此三月有余,从未有异。” 释甄看向花娘“是否妖孽附体一看便知,可否借善主油灯一用?” 花娘侧脸看向手边丫头,不一会丫头就取来一盏油灯。 那老道踏罡步斗,拂尘一指,卷断身前蒋霁数根头发,用符纸裹住制成灯芯,灯烟袅袅升起,一条烟蛇摇摇摆摆,冉冉腾空借烟而遁。 那柳柳哪受得了,直接向后跌去,“蛇,蛇妖,是蛇妖!” “真是蛇妖。”谢意见此大惊,“道长,这还是只大妖吧?这该如何是好?” “哼,小儿莫急,贫道有的是办法。”释甄瞥了他一眼,转头向花娘看去,“不过剥离妖体不易,更需要消耗法术耗材,还得看善主个人是否诚心。” “当然诚心。”花娘又瞥了一眼谢意,“道长只管提出。” “我看善主确实诚心,也是有福之人,便只收取法金十两。”释甄捋了捋长须。 “你若是真道,收了他也便罢了。”释甄耳边一道清冽声音响起,他感觉袖口被拽了一下,转头和一双柳叶眼对上了视线。 手中符纸一滑,那老道胡子便被割下几根,修长双指一捻,灯芯落入油灯,灯烟升起一条烟蛇摇摇摆摆,又腾空借烟而逃了。 “道长怎么也被附身了?”谢意站在老道旁边,对他眨眨眼,“我看道长与我有缘,便只收取法金十两吧。” “你,你!”释甄按住胡子,瞪着眼睛指向谢意,“既是同行,又何必拆穿?” “装神弄鬼,灵符害人。”谢意用那老道的袖口蹭掉手指上的油,“以法欺人,罪连九玄,你要谨记!”他捋了捋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 “站住!”见那老道要跑,花娘叉腰呵住,指了指被那假道用符损坏的门柱和地面,“赔钱!” “先生。”蒋霁不知何时来到谢意身旁,拱手道“多谢先生。” “你倒聪明。”谢意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黑色里衣合身的穿在那人身上,“命倒也大。” 烟波湖上,船只正在无声向岸边靠拢,东方湖畔上泛着鱼肚白。 蒋霁看着花娘和谢意低声交谈,将大厅桌椅扶起,转身进了后院。换下的里衣一抖,一片发白的纸片缓缓落下,他看见了一个符纸小人。 他蹲下捡起那符纸小人,用指肚捻了捻,轻笑出声。 原来是被通风报信了。 第8章 报恩小蛇 叩、叩、叩 吱呀~院门打开,谢意对上了一双炽热丹凤眼。 “先生。” 谢意懒洋洋的靠在门柱上,等他说明来意。 “午饭。”蒋霁把用方布包好的木质餐盒抬高递出,“自己做的,不知道合不合先生胃口。” “何必废这个心思。”谢意摆了摆手,“自己吃吧,不必给我送。” “就当谢您救我一命。”蒋霁语气诚恳到,“先生救我两次,若我连这都做不到,岂不是人面兽心。” “人面兽心?”那双柳叶眼漾出笑意,下一秒眼底却浮上厉色,讥笑到,“我看你是蛇胆包天。” “......”蒋霁垂眸,眼底闪过一抹失落。头发长了些,依旧是前短后长,发尖卷起像个狼尾巴,顺着耳后落到锁骨处 “你吃了吗。”沉默里谢意还是开了口。 “给先生送了就回去吃。”蒋霁抬头快速瞄了一眼谢意,然后跳开了视线。 “......”谢意接过布袋,躲开了那双发红的丹凤眼,“快去吧。” 门完全合上之前,蒋霁听到了一声, “谢谢。” 今儿出了太阳,照的院门前竹影轻晃,也照的半抿朱唇轻挑。 炝虾仁儿、东坡肉、莲子羹。 揭开盒盖香味扑鼻而来,布袋边还系了个小长袋,里面放着筷子和汤匙。 谢意在亭桌旁坐下,夹了一只虾仁放进嘴里,料味不重,入嘴就是虾仁自带的鲜甜;东坡肉红得透亮,色如玛瑙,肥瘦适中,入口即化;莲子羹微微泛苦,刚好解了肉腻。 吃完谢意将碗筷洗净晾干,打算第二天还给蒋霁,没想到晚饭时间又见面了。 “先生,晚饭。”蒋霁穿着短褂麻布衣,结实的蜜色肌肉从袖口露出,头上绑了一根黑色止汗带,前面衣服已经被汗浸湿了,贴在胸口肌肉上随着呼吸起伏着。 谢意接过还没说话,就听那人边跑边说“先生吃完不必洗,我明天来一起拿。” “......” 晚餐吃的是荷塘小炒、糖醋排骨、南瓜八宝饭,吃的某人眼睛亮晶晶的。 湖面映照出少年在长桥上肆意奔跑的侧影,远处落日与湖面交接,随着波光粼粼荡出很远。 蒋霁最近的日程如下早起吃饭-送早饭-码头运货-买菜-借蘅芜苑灶台做午饭-送午饭-吃午饭-码头运货-借灶台做晚饭-送晚饭-吃晚饭-护院赶走醉鬼-洗漱睡觉。 这种日子持续了不到一周,就有人受不了了。 谢意练功量与平时无异,本来之前的吃食都是随便出去买些应付一下,他也不贪口。但是被蒋霁这样每日荤素搭配,营养投喂,蒋霁怕他吃不饱送得多,他又不愿意浪费食物,这种情况下不长胖是不可能的事。 那天于淮舟到家里来找他出去泛舟,见到他愣了一下,之前锋利的下颚线柔和了很多,头发都亮了不少,整个人墨发玉面红唇,活像哪家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于淮舟受不了了。上舟时候舟晃了晃,他说谢意胖了。划桨划累了,他说谢意胖了。后来两人一起去投壶输了,他说谢意胖了。 “你和一群姑娘争什么?”谢意终于受不了了,一脚踹向了他的屁股。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胖了,练功的时候没有之前轻盈,为了不浪费食物吃得多,感觉身子重重的。 泛舟回去的湖上,于淮舟听谢意说完,扇子一收问他“你家不是有厨房吗?你为何不让那小子直接到你家来做,这样他少跑几趟,你自己也可以控制饭量。” 谢意没说话了,于淮舟还不知道蒋霁身份,就以为是假道士事件人知恩图报呢。 “等等。”谢意拦下了来送晚饭的蒋霁,“明天到院子里做饭吧。也不必回去吃了,菜也我来买。” 蒋霁一愣,面色露局促,他轻声问到“这样会不会打扰先生?” “不来算了。”谢意作势关门。 嗒,门沿被修长的手按住了,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得灿烂“我明日就来!” 吃了晚饭,谢意便拉着于淮舟出门采买,什么铁锅蒸笼汤煲,锅铲筷子汤勺,瓷碗玉盆餐碟,油盐酱醋糖,陈米精米细面,各种刀具。把能想到的都买了。 赵九推了个木推车来,都没放下,谢意自己租了个拉货马车,还拖了一大堆柴火。 于淮舟非要骑马,谢意就躺在后面货车上翘着腿,前面骑马那个人回头说“你这个买法,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娶媳妇儿了。” 谢意咬着一根嫩竹芯,眯着眼睛问前面的人“你知道在哪里能买到新鲜的蔬菜和肉食吗?” 于淮舟架着马,头也不回,“这个简单,阁里张叔每日都要出去采买,你明日跟着他去吧。”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空气中混着泥土的气息,带着点点青草的味道。天还没有大亮,谢意打坐收功,起床洗漱完准备晨练,嗒,门外石台上又被人放了东西。 谢意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推开了院门。街上还静悄悄的,只有几家店铺门前亮着光,周围散着淡淡的雾气。少年穿梭在雾气中,风仪玉立。 今天是七月十二。 妖气越来越重了。 空气中温腾腾的,要下雨了。 “每日采买时要先想好今日要做什么菜。”张叔驾着牛车,给身旁人讲解到“例如昨天主家点名了要吃桂花栗子鱼,除了厨房备有的酒、姜、盐、油、糯粉、酱油、糖之外,还需要另外购买栗子、干桂花和草鱼。草鱼嫩而不腻,开胃滋补。” 谢意点了点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他对做菜实在是一窍不通。前方过了一条黄土小径,又宽阔了,周围都是水田,路旁边有许多摊贩,售卖着自家蔬菜。四根木杆架了半只猪,买客要哪里,卖主就切哪里。 “道长若不嫌弃,可以每日给小人菜单,小人顺便给您捎回去。”张叔停了牛车,对谢意拱了拱手,“这也是主家的意思。” “那便有劳张叔。”谢意扶了一把,“多谢。” 今日是张叔给的菜谱,买完菜,还带谢意买了一大包香料。 二楼书房,把宝贝九里香放到窗阴晒太阳,把藤竹椅搬到窗边,翘着腿看起了符书。窗边九里香的影子挪啊挪,挪到了自己脚下。 叩、叩、叩 那卷毛依旧穿着蓝布短褂,窄腰间系了一根宽腰带,对他拱手道“先生,午好。” 意让开,等那人进了,合上了门。 “先生,我的帕子还在吗,我想洗个脸。”少年脸上汗津津的,一滴汗珠顺着下巴落下。 谢意去杂物房里拿出了个木盆,里面放着之前蒋霁用过的洗漱用品。 “谢谢先生。”少年双手接过,朝谢意笑眯了眼睛,“先生去歇着吧,吃饭了我叫您。” 蒋霁在井边打了水,把木盆里的东西清洗干净,又用帕子把身上汗渍擦干,洗了手,物品归置好,进了厨房。 厨房里米香四溢,灶台蒸笼里还冒着热气。蒋霁看了看竹编木架上已经洗好的菜,嘴角不自觉的抿出了个酒窝。 厨房里叮叮当当传出切菜的声响,谢意拿着木壶沿着青石小径修着花,这里开了几株野茉莉,此时正艳绿着叶子,开出了朵朵莹白色的小花。池里荷花也开了好几朵,粉白色的花瓣紧紧裹着中间的嫩绿莲蓬,空气里飘来淡淡的花香,和那烟火味融在了一起。 听见厨房里熄了火,谢意将一张大桌在正厅前小院里展开,又摆了两张竹凳在一旁。 菜被摆上桌子,每样都做了一大盘。谢意端着两碗饭,捏着筷子,放了一碗到蒋霁面前,“吃吧。” 今天吃的是粉米肉丸,配的毛豆小炒,烫了个三鲜汤。 谢意慢条斯理的吃着,对面人也跟着细嚼慢咽的吃,动作总有点小心翼翼的感觉。 “跟我吃饭不习惯?”谢意突然出声,眼睛直盯对面那人。 “没有,没有。”蒋霁抬头回应视线,“没有不习惯,先生。” “那便放开了吃,你若是这样小心拘谨,以后我们便分桌吃。”谢意看向对面人拿筷子的手,手上有一条长长的肉泡,四周是鼓起来,中间泛着水色。 蒋霁闻言,立马开始大口刨饭。卸了一上午货,他早就饿了,怕吃的太急被先生嫌弃。 于是一碗饭几口下了肚子,刚打算放碗,碗就被人抬起拿了过去。第二碗饭盛的满满的,又被摆到了面前。 “多吃些。”谢意扶着袖子夹了一颗肉丸,嵌在了那堆得满满的白米饭上。 蒋霁盯着那只拿着筷子洁白修长的手,眨了一下眼睛,呆滞的答到“好。” 谢意弯了眼睛嘻嘻,根本不用担心吃不完。 收了桌子,蒋霁去厨房洗了碗,擦净手,便听谢意在外面叫他。 “过来。”谢意手里捏了一红塞瓷瓶,等蒋霁走过去,将瓶子递给他,“烫伤膏。” 蒋霁没有接瓶子,把烫伤的那只手伸到谢意面前,那肉泡周围红了一大圈,定是刚才洗碗戳到了。 “......” “......” 啵~瓶塞被拔开,发出清脆的声响,谢意用力抓住那人的爪子,手感有些粗糙。手指沾了膏药,轻轻涂在周围。 蒋霁垂眸看着面前低头涂药的那人,愣了愣神,他比先生高了。 手被向上拍开,又被下了逐客令,蒋霁走在湖畔上盯着那个肉泡旁的清油看。 四个月前那个黄昏,他浑身脏污被先生捡回,定是洗了很久,然后像刚才那样,细细的给他所有伤口上了药。如此他捡回一条命。 第9章 大雾血萤(一) 银白的月光洒在田里,蟋蟀声在静谧的夜里让人格外安心。田边几棵杨树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田间的水洼泛着亮光,偶尔传来几声蛙叫。 一辆牛车在小路上缓缓驶过,木轮咯吱咯吱的低声叫着,田垄间荡起雾气,渐渐笼住前方的路,和漆黑的天边融为一体。 驾牛车的车夫昏昏欲睡,半阖着眼睛,随着牛车摆动点着头。突然,牛喷了下鼻,车停了。老汉轻甩鞭子,“驾驾!” 牛晃了一下头,不肯往前走。 老汉清醒了些,抬起鞭子向前看去。入眼便是老牛高耸的瘦脊骨,他皱着眉正要驱牛,却看见前面地面上拉出一条长长的黑影。 他抬头看去,大雾弥漫,可见度很低。杨树影透过雾气被投射过来,细细的树枝上,倒吊着一个人形轮廓。 “啊呀!” 尖叫声在宽阔的田野里没有激起回响,就被大雾盖住了。 掀开碎珠帘儿,讨论声和琵琶声就入了耳。今儿弹得是《紫竹调》,轻快的琵琶声让人心情静下不少。 “哎哟,道爷!”赵厘匆忙跑过来,谄媚笑道“您瞧瞧,小的去添茶水了,让您自个儿掀了帘子。” “赵小二,”谢意对他摆了摆手,“张叔回来了吗?” “诶?”赵厘愣了一下,弯腰答道“道爷,张叔今日没来店里,似乎家里出了点事,他那小儿子跑来告了假。” “行,知道了。”谢意拍了拍他肩膀,“走了。” “道爷,您不再坐会儿?”赵厘掀开碎珠帘,“道爷您慢走~” 昨日叫于淮舟给了张叔菜单麻烦他今日帮自己采买,谢意练完功瞧着时间差不多了,迟迟不见张叔来,出来逛逛顺便来飞花阁看看。 偏僻院前站着一个人影,见谢意走过来,那人影向他靠近,拱手道“谢道爷。” “赵九?”谢意扶他,“出什么事了?” “张叔告了假,少爷叫我把菜给您送来。”赵九指了指门口石台上的布袋,“您昨天说要的。” 谢意抬手拍了拍他“帮了我个大忙,多谢。” 赵九行了礼,准备离开,又听那人问到“张叔还好吗?” 赵九回身如实相告“听说昨夜驾车回家,雾气太重受了惊,此时高烧不退呢。少爷让赵七去瞧过了,探不出病脉,只断为受惊受寒。” 谢意点了点头,赵九弓着腰退了。 把布袋提着开了院门,谢意将菜净了放在竹编架上,蒸上了米饭。 热锅烧油,切好的三丝下锅,呲啦~几样调味一下,鲜香味就钻出了厨房。 谢意拿着饭盆,端到桌子旁边,还没放下,就听见院门被敲响。 “我的亲道爷,”于淮舟帮他把门拉开,“我给你说......诶?什么味儿这么香?” “炒三丝呢。”谢意合上门,“你吃了吗?” “还没有,我忙着呢。”于淮舟往厨房里望,望见了一个结实的背影,“诶,说到哪儿了?” “你说什么味那么香。”谢意笑着去厨房取了碗和筷子,又到桌边盛了碗饭,“找我干嘛来了?” “噢,对了。”于淮舟捏着筷子,“我早上给我爹请安去了,回来的路上听赵五说张叔请假了,我不是叫赵七去瞧。” “我方才刚到阁里,那赵小二又给我回了,说是阁里有人在说,张叔住的那个浅蛙村已经这样病倒好几个了。”于淮舟头跟着端过来的烧鸡肉盘子转,“我觉得不太对劲。张叔在我这儿干了多少年了,基本是每日都行夜路,这个季节大雾也正常,何至于被吓得高烧呢?” 谢意靠在椅子上,搓了搓指尖粘住的半颗饭粒,垂着眸没有说话。 “于掌柜。”蒋霁将豆腐煲放在桌子上,对着于淮舟见了礼。 于淮舟起身回了个礼,“蒋霁小友,好手艺,今日我借光蹭饭。” “于掌柜客气了,小人多谢于掌柜提携。”蒋霁做了个请的姿势,挨着谢意坐下。 “啊?”于淮舟愣了下,“哦,那日是......” “吃饭。”谢意夹了一块鸡肉放到于淮舟碗里,鸡肉糖色上的好,外面亮晶晶的,此时正冒着热气。 于淮舟拿筷子带着米饭,夹起鸡肉,肉汁儿都把米饭浸了色。 放入嘴里香气四溢,感觉整个鼻腔都是肉香味。鸡肉嫩嫩的,咀嚼一下冒一次热气。 于淮舟对着蒋霁竖起了大拇哥儿,埋下头只看得见饭了。 “先生。”蒋霁用小碗晾了碗豆腐煲放在谢意面前,“今日卸了货,回了蘅芜苑一趟。有个浅蛙村来的客人,不太对劲。” 谢意接了一下碗,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身上是干净的,周围却带着血气,我闻着那气味不像人。”蒋霁用筷子戳了戳饭面。 “噗~像不像人还能闻出来,蒋霁小友好鼻子!”于淮舟笑的喷了饭。 谢意皱着眉嫌弃的挥了挥手,亮眸弯唇,“他也是妖,怎么就闻不出?” “哈哈,好好好。”于淮舟笑着又塞了一口豆腐在嘴里,嚼了一口,突然愣住,“啊?!” 谢意满意的开始吃饭,蒋霁也吃着饭没说话。 “啊!?” 于淮舟放了筷子,觉得嘴里的豆腐不香了。他眯眼打量着蒋霁,“他是,那半妖?” 谢意挑眉,算是应了话。 于淮舟放了筷子站起身,绕着蒋霁打量几圈。这小子墨眉凤眼挺鼻薄唇,两只胳膊两条腿,短褂下的肌肉饱满,长得还挺好看。不对!长得真像人。 他又坐回去,盯着谢意,指了指蒋霁,用表情问“?” “失忆了。”谢意吃着温热的豆腐煲,“在我家门口磕的。” “不安好心,不安好心!”于淮舟扯出腰间扇子,一下一下敲在桌子上,评价到,“谁家好妖怪往道士家里去?啊?!” “你还包庇他,你还把他带回家,你这......”于淮舟用扇子捂住脸,“谢意,你越活越糊涂了......” 蒋霁放下筷子,看了看崩溃的于淮舟,又看了看勾起嘴角慢条斯理吃饭的谢意。身边人的筷子敲了敲他的碗,又指了指饭盆。 “这件事!”蒋霁被于淮舟突然复活地动作吓了一跳,“这件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不对,三个半人。”于淮舟严谨道,用扇子指向蒋霁,“谁都不准说。” 谢意用筷柄按下扇子,“知道了,可以吃饭了吗?” 于淮舟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一眼谢意,看见蒋霁对着他点了点头,他叹了一口气,拿起筷子继续吃豆腐煲。 小径上,绿树成荫。前面淡黄缂丝祥云纹长衫快步走着,后面竹青暗花道袍不紧不慢的跟着。 “你说你!”长衫回头叉腰用扇子指着道袍,“我真看不懂你,你不无故杀妖也就罢了,把他放在身边做什么?” “他不能死。”道袍背着手越过长衫,轻抖手上那盘的发光的手串,“它让我救他。” 张叔躺在床上,眼睛半合,露出一半白眼。一个妇人拉着半大小子,站在一旁拘谨着,紧张的看向床边的两人。 “张婶,昨日张叔自己回来的?”于淮舟侧身看向妇人,“隔那么远做什么?” 被叫张婶的人应了一声,余光瞟向另一个人的方向,似乎抖了一下,又靠近了些。 谢意垂眸把着脉,又伸手探向张叔脖后,转头问“昨天回家是清醒着?” 嘞。”张婶把孩子往自己身边拢了拢,“某说话,回来吃了一杯酒就睡嘞。” “俺半夜摸他身上滚烫,点了灯整个人都是红嘞。”张婶带了哭腔,“俺跑去敲村医门,村医说已经好几个这样嘞。就叫俺发热时给他擦身子。” “师父。”张婶带着孩子要跪下,被于淮舟阻下了,“师父,求求您救救俺孩儿他爹。” “你那儿有没有升麻?”谢意看向于淮舟,“送些来。” 于淮舟朝身后摆了摆手,一道黑影闪了出去。 第10章 大雾血萤(二) 谢意将升麻捣成粉,又叫张婶取了一部分煎了汁儿。把褐色粉末涂在张叔后颈处,竟然凹进去两个小洞。 “给他们送些。”谢意接过煎好的药汁,对张婶说,“说是于掌柜府上的医师送来的。” 张婶应了声,带着儿子出了门。 “怎么回事?”于淮舟在谢意旁边坐下,拿帕子替他蹭了汗。 “被妖物咬了。”谢意端起茶杯喝水,朝窗外看了看天色,“今晚有的忙了。” 码好货,和曹金打了招呼,蒋霁奔向神鱼桥,朝对岸跑去。走到院门口,敲了门等一会儿,脸上淡扫过一抹失落,先生不在。 蒋霁自己用钥匙开了门,谢意说今天下午要和于淮舟出一趟门,要是饭点没回来,叫蒋霁自己热饭吃。 蒋霁端着碗蹲在池塘旁边,盯着那肥锦鲤吃着饭,木门被风吹得嘎吱一声响,蒋霁连忙站起来朝木门望去,门口没有动静了。 蒋霁吃了饭又在院子里晃,摸摸这个叶子,扯扯那个竹枝儿,过一会儿朝门口看一下,挨到还有一炷香就要上工了,锁了院门朝对岸蘅芜苑跑去。 “蒋霁!”花娘扭着腰过来拧了拧他胳膊,没拧动,“你今天怎么回事儿?发什么呆呢,叫你半天了。” “啊,我没听见,抱歉。”蒋霁像是突然魂魄回体,朝花娘看去。 “二楼天鸳房,那醉鬼听个曲儿动手动脚的,给他请出去吧~” 花娘交代完又扭头看他,“今日在曹郎那儿上工累了?一会儿歇着去吧。” “没有,不用,多谢花姨,我上楼了。”蒋霁三两步踏上弯梯,不一会儿扶了一个脸上红彤彤的高壮男子出来,那男子似乎挣扎了一下,然后安静的被蒋霁请出去了。 “是个人影,就是个倒挂的人影!咳咳咳......”张叔说的急,接过谢意手上的木杯,“我那牛,到那儿不愿意走了,我抬头一看那树枝上,倒挂着一个人。吓得我大叫一声,我一叫,那影子就消失了。那地上有两摊黑乎乎的东西,变成了火点,横着一大片朝我飞过来。” “后来我脖子一痛,觉得脑袋晕乎乎的,看见周围没人雾也散了,就回家了。”张叔喘了一口气,“我自己吓得够呛,脖子后面也没啥不对,不知道是不是睡蒙了头,更不敢和家里说。” 谢意帮张叔顺了顺背,和于淮舟对视一眼,于淮舟过去拍了拍张叔的肩膀“您好好歇着。这件事是您下工路上发生的,工薪我照样给您算,等您身子好了再回去复工。” “少爷......”张叔红肿着眼想要起身,又被谢意按了回去,拱手“老身多谢少爷,多谢道长!” 田垄里的水洼像一个个镜面,倒映着天上的那一抹残月。小径里,一个书生背着书笈缓步走着,似乎没发觉周围起了浓雾。 书生低头走着路,月光映照下灰色的土地上偶尔有几个杨树影子长长的拉过。他忽然看见地上有两摊黑乎乎的东西,静悄悄的田野里有水滴一滴滴落地的声音,他一顿,抬头望去。 雾气里一个苍白枯瘦的人倒挂在杨树枝上,身上穿着破烂的麻布衣,从破洞里可以看见皮肤上有被划开的黑红长口子,他灰色的瞳孔布满了红血丝,鲜红的血液此时正一滴一滴顺着他的睫毛滴落在地上。 “啊呀!” 那倒挂‘人’消失了,两摊血瞬间变成一大片萤火铺开,飞速向书生靠近。 嗤~最先接触到书生脖颈的萤火像是火苗碰到了水,被蒸发了。 其他萤火在空中滞了一瞬,四处逃窜开了。 “谢意!”那书生叫到,手里的扇子甩出割破了四丛萤火,“它要跑了!” 吱嘎、吱嘎、吱嘎 湖畔安静的街尾传来木轮滚动的响声。 “先生?先生?!”少年几乎是从石台飞向牛车,用手抓住了躺在牛车上浑身血淋淋那人的袖子,牛受了惊,不安的扭动了几下。 “蒋霁?!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做什么?”于淮舟驾停牛车,看向了飞扑过来的少年,“哎呀,你别碰他呀!” 于淮舟放下鞭子,转身下了驾位,淡黄色的长衫上也是鲜血淋漓,脸上还有半个血手印。 那血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月光打在他脸上,脸上也是血红的,露出的皮肤是那么苍白。 “先生……”蒋霁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和心跳,声音带着颤,手指几乎隔着那人的衣袖扣进肉里。 蒋霁突然抖了一下,感觉有东西在自己衣服上面蹭,躺着的血人闭着的眼睛动了动。 蒋霁? “我都叫你别碰他。”于淮舟叉腰无奈到,“现在好了,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 “恶劣!你这个人就是恶劣!”于淮舟又转头对着血人骂到,“吓我一次罢了,害得我抱着他狂奔三里路,三里啊!我一次没歇,现在又捉弄上别人了。” “于掌柜,得了。”那血人哑着声音说,“骂了一路了,你累不累啊。” “你还说上了?我过去的时候你浑身血躺在地上大喘气,我以为你要......我能不急吗?你说句话也好啊,你倒好淮舟气的脸上通红,快和血手印融在一起了。 “少爷,少爷!”赵九带着赵七飞奔过来,打断了于淮舟的话。赵七连忙上了牛车把上谢意的脉,吓得脸上一白,“少爷,道长他......” “他?他好得很。”然后于淮舟就看见恶劣人将手伸向了赵七干净的白衣,“诶,诶!” 一个鲜红的手掌印,于淮舟的脸黑了,谢意的嘴角翘了。 “于掌柜,您回去歇着吧,我照顾先生。”蒋霁转头对着于淮舟拱了拱手,“今夜辛苦您了。” 于淮舟感觉不得劲,但是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得劲,他看向谢意。谢意只睁开一点眼睛,微露出亮晶晶的墨瞳,朝他轻轻眨了眨眼。 于是他把袖子一甩,恨恨的提着衣摆走了。 “赵九。”沙哑的嗓音又响起,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力。 “爷,您轻点说。”赵九弓着身子靠近牛车,耳朵凑近听着。 “你们少爷没吃夜饭,给他炖个冰糖梨送去吧。”谢意看着凑近的赵九,忍了忍没拍他的肩膀。 “好嘞,爷您保重。”赵九快步向少爷追去。 空气安静了,谢意对上了剑眉下那对描了红边的丹凤眼。 蒋霁捧住那人的脖颈,另一只手从那腰间穿过,碰到了那人后腰那把弯刀柄,蒋霁痛得一抖。 “苍梧。”谢意哑声念道,“无礼。” 蒋霁感觉那刀鞘抖了抖,安静了,痛感也随之消失。 “扶着便好。”谢意抬手搭着蒋霁,蒋霁把他胳膊架起来,扶他进了院子。 将谢意放在竹椅上,蒋霁把牛车拴好,又去烧了热水,再次回到谢意身边的时候,手里拿了个竹筒,半跪着递出,“先生,喝水。” 淡淡的薄荷味涌入鼻腔,减轻了一些血腥味的刺激。 意笑了一下,月光下半垂着的长睫在脸上洒下阴影。 颤着手拿过竹筒,一点一点喝着。 丑时未到,夜还很长。蒋霁抱着谢意到已经放好水的浴桶旁边。“什么东西抵着我腰,难受。”谢意皱眉,垂手摸向身子下方。 蒋霁! “你大晚上的带着这把伞做什么?”谢意好笑道,看着蒋霁慌忙把伞扭到一边,把他放在浴台沿上替他解着丝绦。 月光透窗洒入,少年浓颜神情专注地好像在触摸什么珍宝,前额短发尾巴微翘,看起来毛茸茸的。 “行了。”谢意就剩了个里裤,轻推了一下少年的手,“把我丢进去就行。你也去换个衣服。” 少年不应声,将谢意轻轻放进温度刚好的浴桶里,替他解了发冠,清洗着乌黑的长发。 他应该是累极了。蒋霁给他按了按头,他就半阖着眼睛睡着了。 蒋霁手没停,眼睛却不自觉瞟向了浴盆里那瘦而不柴,薄肌线条流畅的白皙,上面有几道红痕。 谢意小手指突然抖了一下,吓得蒋霁猛的转头,脸上烫的胀红。 细细的用帕子擦净露出来的皮肤,蒋霁在犹豫要不要替他褪掉唯一的那个遮挡物。 “盯哪儿呢?”谢意醒了,好笑的看着他。 睡了将近半个时辰,水好像被重新兑过了,还是温的。 “剩下的我自己来吧,你去歇着。”谢意费力撑起了身子,准备在水中褪衣。 唰。 蒋霁转过身,同手同脚走了出去。 歇了会儿感觉有些力气了,谢意把自己弄干净,爬出了浴桶。拿长帕子裹着腰下,软着步子出了门。 出门正好看见守在外面的蒋霁,两人一对视。 唰。 蒋霁又转过了身。 “自己去洗洗,我给你拿衣服。”谢意没力气理他,裹着帕子上了二楼卧房。 穿好了寝衣,累了个够呛。又给蒋霁拿了一套,转身下楼。 蒋霁把自己泡在浴桶里,听见脚步声靠近,把帕子塞进浴桶遮住腰下。 谢意把衣服放在架子上就走了,出去继续躺在竹椅上,椅子被人擦过了。前面还摆了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大碗饭,饭上盖着豆腐、鸡肉、炒三丝,还冒着热气。 咚,谢意感觉自己胸腔里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蒋霁收拾好浴桶出来时,桌子旁边已经没影子了,碗也空了。 “蒋霁。”二楼传来略带沙哑的喊声,蒋霁转身抬头望去,那人长发垂落耳边,随着风飘动着,漂亮的很。 “那儿,干净的。”谢意指了指卧房旁边隔了一道墙的那个客卧。“洗漱完了,自己铺着睡吧。” 飞花阁顶楼。 于淮舟吃着冰糖炖梨,猛地戳了戳勺子“不是,凭什么他小子跟我说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