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文豪从返城知青开始》 第1章 情诗事件 九月月中旬,巴蜀正式进入秋季。秋老虎肆虐,火辣辣阳光从窗户投射进来,照得往日光线不足的会议室一片通明。和别处夏天火辣辣的热不同,盆地的湿热显得特别难熬。四十多个年轻人济济一堂,油汗味、脚臭味混在一起,熏得人眼睛睁不开。 下面的人难受,主席台上的厂领导和县局的工作人员也是满头大汗,红扑扑的脸蛋彷佛施了油彩,正在发亮。 若不是墙壁上的标语“抓革命促生产”“青年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油漆正新,还真有点掉进年代剧之感。 孙朝阳闷闷地看着眼前一切,很抑郁,很恼火,很不爽。 就在半个小时前,他还是一个月入三千老保,打麻将、在河边晒太阳、在广场舞场勾兑撩拨邻家妇女的不正经的糟老头,日子过得不要太嗨。可一转眼,却重生到了五十年前,回到二十岁那年。 或许有人会说,你一个七十岁的老头,黄土都埋到脑门心,重活一世那不是大大的美事吗? 但是别忘记了,现在是1981年,是一个物质生活极大的不丰富的年代。就是在这一年,孙朝阳从插队四年的乡下回到厂子里,做了一名青工,每月三十四块工资,一干就是十多年,直到下岗,然后打工,干小生意干到破产破产继续破产。 对他而言,上一世的人生并不美好。孩提如白驹过隙,少年是电光石火,青年转瞬即逝,都特么穷得要死。好不容易挨到退休,月入三千躺平,结果又被扔回过去,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这不美好。 1981我来了,我不能接受。 “看到你们,我就好像看到早晨六七点钟的太阳。世界是我们的将来也是你们的。国家百废待兴,日新月异,青年也讲成为建设四个现代化的标兵。考虑到大量知青刚返城,急需解决就业吃饭问题,考虑到我们的四化建设急需新生力量补充。我县经县委县政府和人事劳动各局研究决定,招收一批德才兼备的青年补充进生产一线……“主席台上坐了一排人,有厂领导,有县各部门的工作人员,厂长老黄正在侃侃而谈。” 没错,老黄正在宣布今年县里的招工政策。 1981距离那个特殊年代过去已经四年,在那些年里,厂里的子弟也很其他人一样,初中毕业就下乡插队,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可农村就那一亩三分地,当地老乡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种出的粮食不够吃,再添知青们一张嘴,蛋糕就不够分了,其结果是所有人都在挨饿。 务农是很辛苦的,知青们度过最开初的几年的新鲜后,便受不了了,陆续有人逃回城里。 在座四十多个厂里的子弟都是前年春节从乡下结伙跑回来的,在家里蹲,磨皮檫痒,生出不少事端,搞得厂领导很头疼。实在没得办法,只能先进小集体干零工,每月虽然只有区区十四块工资,好歹也算是给他们找了口饭吃,先约束起来,免得惹是生非。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万幸今年县里出了个土政策,给了县属各大企业一定的招工名额,解决待业青年,当然,得考试,择优录取。 厂子里分得二十个名额,也就是说有一半人可以通过招工考试变成正式工。 今天正是县里宣布这一政策的日子。 而孙朝阳就在这个时间节点上重生回来了。在度过短暂的震惊后,他只感觉郁闷。 通过记忆得知,这次招工考试的题目很简单,就语文和数学两科。数学就小学程度,二元一次方程到顶,琢磨一下,拿个六十分不成问题。至于语文,前世孙朝阳在九十年代下岗后,弄过一家租书店,没事就在书店瞎看。金古梁温、陈凯伦、琼瑶亦舒,三毛王小波,郭鲁茅巴,乱七八糟博览群书。看得多了,手痒也会写上几笔。到网络时代,以五十高龄还做过几天网络写手,写起了玄幻穿越,可惜没赚到稿费。 到退休后,他做网络写手的才华就剩下在微信上发心灵鸡汤聊骚了。 没错,他就是一个标准的老文青。 一个老文青,对付语文考试还不是手拿把掐。 主席台上,黄厂长讲完话后,换县委领导讲话,然后是劳动部门干部讲话,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半小时。 他们讲话就讲话吧,偏偏时间还长,偏偏还都是“在这个万物生长的夏季,万象更新的时代,乘时代春风,青年当一往无前”之类的空话套话。 孙朝阳经过短暂的重生的惊骇后,无奈地接受自己再也回不去的事实。他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开过这大会,怎能不如坐针毡心浮气躁心猿意马吗? 夏日炎炎正好眠。 上面,黄厂长听到他的哈欠声,不满地扫了一眼。 孙朝阳不好意思,把头埋下去。旁边,有人递给他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条,低声道“朝阳,以前读书的时候你是年级第一,作文好,帮我看看写得怎么样?” 说话这人叫龚建国,是孙朝阳的发小。这小子也是工厂子弟,初中毕业后也下乡插队,就在隔壁生产队,两人时不时凑一块儿玩。他提前一年从乡下逃回城,现在和自己一起在瓦机车间小集体干零工。 九月月中旬,巴蜀正式进入秋季。秋老虎肆虐,火辣辣阳光从窗户投射进来,照得往日光线不足的会议室一片通明。和别处夏天火辣辣的热不同,盆地的湿热显得特别难熬。四十多个年轻人济济一堂,油汗味、脚臭味混在一起,熏得人眼睛睁不开。 下面的人难受,主席台上的厂领导和县局的工作人员也是满头大汗,红扑扑的脸蛋彷佛施了油彩,正在发亮。 若不是墙壁上的标语“抓革命促生产”“青年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油漆正新,还真有点掉进年代剧之感。 孙朝阳闷闷地看着眼前一切,很抑郁,很恼火,很不爽。 就在半个小时前,他还是一个月入三千老保,打麻将、在河边晒太阳、在广场舞场勾兑撩拨邻家妇女的不正经的糟老头,日子过得不要太嗨。可一转眼,却重生到了五十年前,回到二十岁那年。 或许有人会说,你一个七十岁的老头,黄土都埋到脑门心,重活一世那不是大大的美事吗? 但是别忘记了,现在是1981年,是一个物质生活极大的不丰富的年代。就是在这一年,孙朝阳从插队四年的乡下回到厂子里,做了一名青工,每月三十四块工资,一干就是十多年,直到下岗,然后打工,干小生意干到破产破产继续破产。 对他而言,上一世的人生并不美好。孩提如白驹过隙,少年是电光石火,青年转瞬即逝,都特么穷得要死。好不容易挨到退休,月入三千躺平,结果又被扔回过去,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这不美好。 1981我来了,我不能接受。 “看到你们,我就好像看到早晨六七点钟的太阳。世界是我们的将来也是你们的。国家百废待兴,日新月异,青年也讲成为建设四个现代化的标兵。考虑到大量知青刚返城,急需解决就业吃饭问题,考虑到我们的四化建设急需新生力量补充。我县经县委县政府和人事劳动各局研究决定,招收一批德才兼备的青年补充进生产一线……“主席台上坐了一排人,有厂领导,有县各部门的工作人员,厂长老黄正在侃侃而谈。” 没错,老黄正在宣布今年县里的招工政策。 1981距离那个特殊年代过去已经四年,在那些年里,厂里的子弟也很其他人一样,初中毕业就下乡插队,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可农村就那一亩三分地,当地老乡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种出的粮食不够吃,再添知青们一张嘴,蛋糕就不够分了,其结果是所有人都在挨饿。 第2章 夏天是个表白季节 “咳“主席台上的黄厂长咳嗽,威严地看了孙朝阳和龚建国一眼。 孙朝阳忙低声道“建国,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别闹。“ 龚建国“有这么开玩笑的吗,说什么流氓话,你这是对我纯洁爱情的玷污。“ 孙朝阳腹诽,什么纯洁的爱情,我爱你个麻花儿情?人到青年,因为身体发育,体内激素分泌旺盛,必定会对异性产生向往,尤其是健康美丽的异性。就好像赵老师说过的那句名言“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大草原又到了……那啥的季节。“ 古人又说过,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自然规律,生理现象,成长的过程,你能有什么办法? “建国,你知道我这人喜欢乱开玩笑,说失了口,看在咱们一起长大,多年的战斗友谊的份儿上,原谅我一次。“ “什么战斗友谊,插队的时候,大家又不在一个连队。“龚建国愤愤。 台上的黄厂长见两人还在小声说话,眉头皱起来,神色显得非常不满。 “前年你们连和红星生产二队抢水打仗的时候,人手不够,我可是去支援过的,一条战壕里蹲过,一个围桶里吃过稀饭,战火和青春铸就的情分,怎么就没有战斗友谊了?“ 都是哥们儿弟兄,不就是一句话说错了吗,孙朝阳陪了半天礼。龚建国也是个不记仇的,面色终于好看。 他抓了抓头,忽地叹息。 孙浩然“阁下因何叹息?“ 龚建国“想宋建英,想得我这几天睡不着觉。本来半斤饭的量,现在只二两就饱了。哎,我这次给她写诗,已经是鼓起了最大的勇气。我这心跳得啊,简直比当初和三个拿着军刺的小子干仗时跳得还快。本以为写得还成,可看你样子,应该是不行的,愁死我了。“ “写东西嘛,能够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就好。“孙朝阳安慰他”这诗还是不错的。“ “什么叫还是,那就是不行。“龚建国”朝阳,你语文好,要不你帮我写一个?“ “不好吧,这种事哪里能帮忙?“ “你究竟干不干,你还是不是我的哥们儿弟兄。“ “建国,真的不好?“ 两人一番纠缠,台上的众领导听到,不约而同皱眉。 好好的一个招工宣讲会何等严肃,结果这两人跟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这是对上级的不尊重,又让上级怎么看我们厂?黄厂长脸色变得铁青,隐隐有发作的迹象。 孙朝阳知道龚建国很磨人,一旦闹起来,可不分场合。 不就是帮写首情诗吗,事情不大。他也不废话,抓过龚建国的工作笔记本,先把拿首狗屁不通的现代诗给撕掉,提笔刷刷写起来。 《画》 为寂寞的夜空画上一个月亮 把我画在那月亮下面歌唱 为清冷的房子画上一扇大窗 再画上一张床 画上一个姑娘陪着我 再画上花边的被窝 画上炉灶与柴火 我们一起生一起活 画上一群鸟儿围着我 再画上绿岭和青坡 画上宁静与祥和 雨点儿在稻田上飘落 画上有你能用手触摸到的彩虹 画中有我决定不灭的星空。 …… 搞定,抄完收兵。 因为龚建国要完整的一首诗,如果只是要几个句子,问题还更简单些。比如“春风十里不如你“”比如人间烟火气,最抚爱人心。“”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 这首《画》不是诗,而是民谣歌词,可也是后世文青名篇,其中很多句子在微信朋友圈流传甚广,拿来撩妹正好。 建国,我最亲爱的朋友,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孙朝阳写着,龚建国就把脑袋凑过来看,看着看着,他脸色就变了“朝阳,这不对啊。“ “别说话?“ “朝阳,真不能这么写。“ “你等我写完好不好?“ 终于,龚建国忍不住了“别写了,孙朝阳,你这是在整人,你这是把我朝死里整。“ 孙朝阳愕然“我怎么就整人了,这诗不是挺好的嘛?“ 龚建国“刚才你还在开我玩笑,说我想宋建英想困觉,现在你就这歪诗就又是窗又是被子,还要一个姑娘陪着,这不是黄色诗嘛?交给宋建英,不就是想说和她钻被窝嘛? “ 他越说越激动,眼圈红了“知道我这几天多痛苦吗,知道我都想死吗?多好的一个女子啊,多少人 想跟她处,我的压力多大啊!你这鸟诗如果一送过去,我就完了,彻底的完了。孙朝阳,我们有什么冤什么仇,你至于吗?“ “草率了!“孙朝阳这才想起,现在是八十年代初,特殊年代刚过去,就连《青春之歌》都被打成黄色书籍,更何况这首情歌。如果龚建国真把这玩意儿送出去,那可就糟糕了。 孙朝阳讷讷“这是朦胧诗……“ “我朦你个滚龙!“龚建国抓起工作笔记本就超孙朝阳脑袋上扔去。还好孙同志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冷静,冷静,冲动是魔鬼,魔鬼啊!“ 两老铁在大会上高声争执,还动起手来,场面顿时大乱。 今天的招工大会何等要紧,直接关系到在座众人的吃饭问题,甚至关系到未来的人生。黄厂长当然非常重视,接待上级领导和对应机关干部不可谓不殷勤,笑脸赔尽,好话说尽,就差给人家下跪。 该死的孙家和龚家两小子这一闹,惹恼了上级,砍了厂子的招工名额,问题就大了。 当下,黄厂长拍案而起“狗日的,造反了!“ 为了表示对郑重,黄厂子派了民兵来会场维持秩序,都背着半自动步枪。 当下,民兵一拥而上,将两哥们儿倒剪了手推倒主席台前。孙朝阳朝的那首爱情诗也做为物证呈到主席台上。 黄厂长看了一眼,又骂了声狗日的,道“黄色诗,孙朝阳,龚建国,你们好大胆子,轰出去,滚!。“ 两发小屁股上各自中了一枪托,被踢出会议室。 孙朝阳抬头看了看天,估计时辰大约是下午五点钟左右,阳光正烈,晒得门外的水门汀地面都泛白,一阵旋儿风过来,激起俗世红尘。 这天,热得简直不要不要的。 他站在门口阴影中,无论如何鼓不起勇气走出去。 会议室大门正当夕晒,那地方也没有花草树木,龚建国呆呆站在阳光里,被晒得红脸屁泡,额头上全是黄豆大小的汗珠儿。身上那件两股筋跨栏背心被泡得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孙朝阳“建国,怎么,你还真打算在这里站到散会?会中暑的,走,回家了。” 龚建国双手抓头,很悲愤“孙朝阳,咱们的事情还没完,你少来嬉皮笑脸那套。你乱写情书不说,现在还想害我成这样,搞不好招工考试资格都要被取消,你怎么这样坏啊?” 孙朝阳翻白眼“我这不是帮你谈恋爱吗,你自己有眼不识佳作闹成现在这样,反怪起我来,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算了,你爱晒就晒,晒成豆瓣酱都没人管你。对了,你哥肚子里的情诗至少有三百篇,有需要说一声,分分钟抄给你。” 龚建国忍无可忍“滚!”然后就垂下泪水。 孙朝阳哈地一声“小妹妹送我的郎啊,送到了那大门东啊。”哼着歌冲进阳光里。 顿时脑门子就好像被炎暴拳打了一击,五股汗水瞬间奔涌而出。 回到二十岁干精火旺年纪,轰轰烈烈的热。 第3章 老爹老娘还年轻,妹妹还是个黄毛丫头 工厂会议室位于工人俱乐部,俱乐部外有个面积六七亩的鱼塘,早年里面养了不少草鱼,有专人每天去山上割草投喂。因为没有饲料,光吃草,鱼也不长个。到年底捕捞的时候,只巴掌大小,职工每家也就能分到一条,好歹算是个福利。后来割资本主义尾巴,鱼不许养了,就改种荷花,看能不能在冬天时搞点藕吃,吃素总不能算是腐朽反动的生活方式吧?谁料那藕还是不长,一年下来,只钢笔粗细,真是人穷便遇夹夹子虫。 藕吃不成,好歹有了点水汽,风吹来,碧波荡漾,六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微得一丝凉意。孙浩然借着这股风一道烟走了半里地,就进了前边的四合院。 记忆中,孙浩然的家就位于四合院靠南的犄角旮旯里。 说是四合院其实不准确,严格来讲,应该是大杂院。 厂子建于六十年代初,刚开始的时候招了许多北方工人,他们就把北方生活习俗带过来的,衣食住行,言谈举止,道德伦理。大杂院就有鲜明的河北风格,清一色青砖红瓦大平房,人也多。 面积不大的院子里挤进来十一户人家,也因为这样,大伙儿的居住面积挺够呛。 就拿孙朝阳家来说,一家四口,只两间屋,一里一外,不带厨房和卫生间,总面积大约四十平方。 里屋放了一张大木床,孙朝阳的老爹老娘住;外面则是一张小床,和一个地铺,住孙朝阳和他妹妹孙小小。 孙小小是女孩子,日常生活诸多不便,自然住小床,蚊帐一放,也方便更换衣服什么的。 前世,二妹八六年去世。心爱的女儿撒手人寰,爹娘伤心过度,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加上九十年代家中贫困,没钱治疗,二老病入沉疴,于九七年分别离世。 一家人就这么阴阳两隔二十多年,此刻又要见面,孙朝阳归乡情更怯。在院门口立了半天,才咬牙走了进去。 机制砖瓦厂三班倒,很多人都要上夜班的,大杂院里的叔叔阿姨们都下班回家了。 这年头没有煤气,电炒锅还没有出现,院子里所有人都用蜂窝煤炉子。只见家家户户的炉子一字排开,阿姨们一边整治晚餐一边交流着今日所见所闻,时不时发出阵阵大笑,空气中有油烟腾腾而起,烟火气十足。 看到熟悉的儿时风景,看到正在角落里生蜂窝煤炉子的母亲,他如梦似幻。 以前的人结婚都早,老娘二十岁就和老爹结婚,第二年就火速生下了孙朝阳。 八一年的杨月娥现在才四十二岁,现在砖厂机砖车间开切割机,每天的工作就是把粘土切成砖坯形状,通过小车送进窑里去。 记忆中,老娘在九十年代的时候已经满面皱纹满头白发,身子瘦得像一根藤。此刻的她看起来了面上带着红光,健康年轻。 院子里的人用的都是厂里用来烧砖的煤炭,煤炭热值低,矸石多,一不小心就会熄,要想在把火生起来,又是一番折腾。 今天也是见了鬼了,杨月娥点了半天,死活也把煤烧不着,反弄得乌烟瘴气,头发上落满了灰尘,脸也黑了,气得不住骂“孙永富你这个敲砂罐的,买的什么煤,老娘迟早被你熏成肺癌。” 是的,后世的母亲就是因肺癌离世的,孙朝阳心中一颤,急忙走上去接过她手中的扇子,哑着嗓子“妈,我来。”这一句妈喊出口,他眼睛里瞬间沁满泪水。 杨月娥“朝阳,招工考试的事怎么样了,招几个,你能考上吗?” “四十三个人报名,录取二十个。我没问题,能考上。”孙朝阳伸手擦了擦眼睛“这烟好大,熏死我了。” 杨月娥念了声阿弥陀佛“那就好那就好,这小集体总归不是个事儿,怎么也比不上正式工铁饭碗让人安心。” 还没等孙朝阳再说话,一辆咣当乱响的自行车从院门口冲进来,不等车停稳,车上一个中年汉子就跃将下来,一巴掌抽到孙朝阳的背心“孙朝阳你这个杀千刀的,龟儿子,老子锤死你。“ “啪!“好疼,孙朝阳被抽得一个趔趄。回头看去,心中却是一寒,这人不是自己老爹还能是谁? 孙爸名字叫孙永富,很有旧社会时代气息,也很有美好寓意。可惜老头一辈子都在厂里上班,两点一线,贫困潦倒,和富贵都没粘过边。 产业工人的巴掌何等之硬,孙朝阳被拍得心血浮动,竟有点晕乎乎站不稳。 杨月娥惊叫“老孙,朝阳今天好乖的,你平白无故打他干什么?” “干什么,你问他今天干了什么?”老孙哇哇大叫“我听人说了,你乖儿和龚建国在招工会上打起来了,人家都不招他。” 杨月娥啊一声,大惊“朝阳,你快告诉妈这不是真的。“ 孙朝阳很无奈“妈,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算了,不招就不招吧,哪里不是吃饭。“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孙永富更怒“放你妈的狗臭屁,什么哪里不是吃饭,你看看正式工吃什么,你们小集体吃什么。小集体,就是叫花子讨口子,人家说不要你就不要你。做孽,混账东西。“ 说着,又是一巴掌抽出,又拍在孙朝阳的肩膀上。 孙家出了这么大事,孙朝阳还很有可能被取消招工开始资格,天都塌下来了,两父子这一闹,早引起邻居围观。众人纷纷劝“老孙,孩子才多大点,可不能再打了。“ 孙朝阳从小就皮,从一岁起,每年都会挨老头几顿打,直到八十年代末去世才停手。 记得当初孙朝阳也是个叛逆的,每次被打,都会激烈反抗。 可这次他却无奈地摆了摆头,接着忽地笑起来,心道我都七十岁的人了还被老爹打,人生的幸福不过如此吧。 看儿子莫名其妙笑起来,老孙倒是愣住,然后被大家拉开。 泉水叮咚 泉水叮咚。 泉水叮咚响, 越过那高山越过那平地 无限好咯喂, 我们的生活无限好咯喂。 …… 银铃般的歌声传来,就看到一个穿着花花衣裳,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背了军挎书包,蹦蹦跳跳进院“爸,妈,我回来了,明天总算星期天,放假咯。“ 小姑娘唇红齿白,眼睛黑如围棋子儿,双马尾再空中俏皮地甩着,煞是可爱。 没错,是二妹孙小小放学回家。 “窜词了。”孙朝阳抓了二妹的双马尾一把,眼泪又差一点迸出来。 二妹,又见面了,哥一直想着你,想了五十年,看到你,哥好高兴。 孙小小叫了一声“爸,妈,哥欺负我。“ 孙有福暴跳如雷,指着孙朝阳对妻子骂“看你生了一个什么没心没肺的儿子,犯了这么大错,还欺负小小。“ “又不是我一个人生的。“杨月娥嘀咕一声,又把孙朝阳推开”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想被打死啊,回屋去啊!“ 1981年六月十二日,孙朝阳重生,被老爹抽了两巴掌,回屋脱下衬衣对着镜子一看,背心都红了。没办法,父为子纲嘛! 这一年,老爹老娘还年轻,妹妹还是个黄毛丫头。 第4章 去找六叔 孙朝阳重生后的第一顿饭吃得不错,是五花肉烧土豆。 孙家是工人老大哥,每周都能吃一顿肉,不像农民,一年到头,也就杀过年猪的时候能沾点荤腥。肉切得很大块,麻将牌大小。杨月娥说一共十二块,家中每人三坨。 吃这么好,孙永富自然要喝酒,喝得是工厂供销社打回来的散装白酒,用红薯酿的。因为质量不过关,里面好多淀粉杂质,喝不了几口,老孙的嘴皮上就糊了一层粉末。 从前那个七十岁的孙朝阳有三高,人也长得胖,对于这种高脂肪高热量的食品都是不吃的。但此刻一嗅到动物油那醉人的香气,却忍不住动了筷子。这一吃,顿时香得上了头,彷佛全身的细胞都在欢呼,都沉浸在这快乐的饕餮盛宴中。没办法,身体实在太需要了。 他口快一气吃了四块,还待动筷。孙小小就叫起来“妈,我抢不赢,我抢不赢。孙朝阳,你住手,你住口啊,我数到三。“ 孙永福重重地把酒杯一杵,欲要发作,杨月娥忙夹了一块肉放小小的碗里“二妹别闹,你哥在车间干活辛苦,让他多吃点,你吃妈的。“ 孙永福“在车间干活又怎么样,一个月十四块工资,拿过一分回家没有?孙朝阳你下个月再不交伙食费,直接赶出家门。还有,你这次招工如果被取消资格,也赶出家门。你这头畜生,怎么就不让你爹妈省省心啊?“ 说起今天下午的事情,老孙又开始骂起来,直骂到晚饭结束。孙家其他三人也不敢再多说,都闷头把碗里的干饭扒拉掉了事。 吃过饭,屋里实在太热呆不住人,全院子的人都出来纳凉。杨月娥在水龙那里洗衣服,孙富福则跑去和邻居在夜来香花树旁打扑克,丢炸弹。 孙小小则就着路灯做作业,孙朝阳在屋里冲了凉,闲得无聊便探头去看,是数学,完全看不懂。没办法,上次学数学还是五十多年前的事,做为一个老文青,天生对数字不敏感,且抵触。 “小小,我记得你现在是初三,明年中考,准备得怎么样?“ 小小被哥哥抢了菜,还在气头上“去去去,别影响我,我准备得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孙朝阳悻悻“好好学,将来考个大学。“ 那边传来哄堂大笑,孙朝阳转头看去,老爹满脸都是被贴上的纸条,显然输得极惨。 时间一点点流逝,漫天星斗,没有污染的天空分外美丽,夜来香的味道在院子里弥漫,浓得化不开,花坛里的凤仙花瓣则合拢了。 大杂院里所有人都搬了席子出来,裤衩子背心露天睡觉。 小小是小姑娘,不好意思,依旧呆家中,整整一个夏天,颈项都捂出了痱子。 至于大人们,也没那么多讲究,并排而卧,聊天说八卦。 孙朝阳自然不能免俗,和老爹老娘抵足而眠。 传来父母小声说话的声音。 “永富,朝阳都二十岁的人了,再过一年二十二岁,也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 。可他是个小集体,谁家姑娘肯嫁个零时工。他以前就能读书,这次招工考试应该没问题。只要考上了,转了正,就是饱铁饭碗的,到时候只怕咱们家的门槛都会被媒人踩破。可是,今天他闹出这么个事,只怕考试资格都要被取消了。永富,你不能不管啊。“ 老娘一边说话,一边轻轻地给老爹打扇子。 老妈今年四十二岁,还年轻。她小时候一直在农村务农,招工进厂后才吃上了商品粮。言谈举止相貌跟农村妇女也没有什么两样,皮肤黝黑,手掌粗糙,厚嘴唇,大鼻子。但孙朝阳却觉得她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人,而二妹则要排在第二,勉强算个选美比赛亚军。 听妻子这么说,孙永富很生气“我怎么管,我就是个普通装卸工,别说厂子,就算是车间主任那里都搭不上话。名额就那么点,一半的人转不了正,少他一个孙朝阳,别人就多一分机会,谁去说都不管用。“ 杨月娥知道丈夫说得有道理,想了想,又道“永富,明天是礼拜天,要不你进城找找六叔,看他能不能想想办法。“ 不料孙永富却反应激烈“我才不去,不就是个干部吗,还没我工资高,老子最见不得他吃不完要不完的样子。“ 六叔是县人事局机关干部,挂了个副职。不过,孙永富和他关系一直不好,两人以前还吵过嘴,发誓老死不相往来。 杨月娥知道丈夫自尊心强,性格执拗,再说下去也没有用,只微叹一声,神色黯然。 孙朝阳“妈,爸,我明天自己去找六叔公。“ 老爹冷笑“你现在知道着急了?自己的人生道路自己走,自己惹的祸自己解决,少扯到爹娘老子。对了,这个月的伙食费交一下。“ 夜已经很深刻,院子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那鼾声各不相同。有的人高亢嘹亮,有的人断断续续,有人则九曲回肠。孙朝阳被吵得睡不着,睁大眼睛看着天上的星星。 他现在静下心来思考,家里的条件很艰苦,将来还将继续艰苦下去,直到自己拿到退休金为止。终其一生好像都在和贫困为伍,连带着爹娘晚年也没享到什么福。重活一世,再也不能这么活。 可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做生意?拜托,现在是八一年,西南地方闭塞,要等到九零年代才有人陆续摆摊赚钱。现在去做生意,只怕要被当成投机倒把给抓起来。再说了,我天生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九十年代下岗后,做一行亏一行,真是邪了门了。 至于穿越小说中的那些赚钱门道,比如股票啊,数字币什么的,也要等到九十年代,甚至二十一世纪,真到那个时候,实在太遥远了。 现在的关键是八十年代这十年该如何过,怎么才能过得好? 想了半天,孙朝阳想得头疼,最后下了个结论,无论将来如何,明天还是得去找老爹的六叔,先考上个正式工,有固定收入再说。 做人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 孙朝阳想得头疼,想得郁闷。但转眼却又高兴起来。 嘿,真没想到隔壁肖阿姨的身材那么好?以前还真忽略了嘿! 我靠,刘阿姨的裤衩子都拉开了,露出半边腚,好白,这种白是大白兔奶糖的白。 真没想到王姐那么有料,身怀凶器,平日里藏得够深的。 “啪!”头上一疼,原来是老娘的蒲扇抽过来,低声喝“闭眼,睡觉。” 孙朝阳臊得红了脸,忙转身趴凉席上,免得被人看出破绽。口中嘀咕“妈,真好。” “什么真好?” “我们一家四口在一起真好,我做梦都想。” “你这个傻孩子,我们一家人不都在一起吗?”老娘的蒲扇又开始轻轻摇起来。空中有萤火虫聚拢了,散开,又聚拢。 “老天爷,谢谢,谢谢你。”孙朝阳心中说。 第5章 文青遍地走,小资不如狗 第二天早上是周日,二妹孙小小不用去上学,老孙平时干体力活累,难得放一次假,晏起。 孙朝阳妈妈醒得早,下了一锅面条,浇头是一点没有,就搁了点酱油,撒了把葱花,清汤寡水。 孙朝阳吃了一大钵,估计有六七两的样子,才得了个半饱,没办法,肚子里没油水,对碳水的需求量很大。 吃完就到了去县城找六叔公的时候,空手去他家显然不合适,杨月娥就翻出一小口袋黄豆让孙朝阳捎过去。 孙朝阳“不用了,不用了,如果六叔公念亲情,有心帮这个忙,空手去人家也帮。如果为难,你就算送半条猪去都不好使。“ 说罢,就跳上老爹的自行车跑了。 孙永富听声音不对,追出来“你这个臭龟儿子,站住,还我自行车,站住!” 却哪里追得上,气得不住顿足。 自行车在三转一响中排名第一,是大件,价值普通工人一年工资。而且还得凭票,不是有钱就能买。相当于后世的奔驰宝马,家中混小子骑出去,磕了碰了刮了,岂不是让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孙朝阳老家在隔壁县农村,世代务农。五十年代,机制砖瓦厂兴建,去老家招工,爹娘年轻体壮,成分也好,得了公社推荐,很荣幸地变成工人阶级,从此一家人就吃上了商品粮。那年代的工厂有自己的食堂、医院、学校,就是个独立的小社会。因此,员工们和地方上也没有往来。所以,他对这个年代的县城还有点陌生。 从工厂到县城有三公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是个缓上坡,自行车蹬着去有点吃力,老爹这辆估计有点年份,除了铃铛不响浑身都响,加上没有上油,传动部分都生锈了,一踩就发出让人牙酸的嘎嘎声。即便孙朝阳年轻有力气,还是折腾出一身大汗。 至于进了县城,眼前是黑压压一片木板壁瓦房和狭窄的街道。 县城名曰仁德,位于成都平原腹地,是个农业大县,有二十几个建制乡镇,一百五十多万人口。今天是星期天,只见满大街都是济济人头。 县城的房屋都旧,除了县革委和县政府是楼房,其他地方还保留着建国前的模样,当真是古色古香,比几十年后的那些所谓的古镇好看多了。孙朝阳作为一个老文青,天生就喜欢这样的景儿,推着自行车一路逛过去。 他先是去了糖业烟酒公司看热闹。 糖业烟酒公司的店员态度很不好,看谁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孙朝阳自然而然地将目光落到茅台和五粮液上,这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太特么贵了。 茅台五块一瓶,五粮液三块,吃不起,吃不起。 要知道这年头,像孙朝阳这种青工,一个月也就十来块钱工资,一瓶好酒就得花去小一半月薪。可见,贵重的东西在任何时代都贵重,水涨船高,水落船低,反正和普通人绝缘。 他又看了看烟,因为前世不是烟民,也不在意。只知道里面最贵的是大前门,不带过滤嘴也得五毛一包,估计也只有厂领导抽得起。 看完热闹,顺着烟酒公司这条街走上百步,眼前出现一栋苏式建筑,拱顶,红砖墙体,高大粗犷,正是县电影院。 电影院的砖墙上还画了不少油画,介绍即将上演的新电影,有《庐山恋》《巴山夜雨》《好事多磨》,这年,龚雪和张瑜正红,小圆脸古典端庄大方,对后世p图美颜整容的网红脸来说堪称降维打击。今天上映的是一部从国外引进的片儿,《卡桑德拉大桥》。孙朝阳是闻名已久了,以前也没看过,顿时动心。可摸摸空瘪的裤兜,想了想,还是算了。精神粮食固然重要,但物质更重要,世界总归是物质的。 八十年代,风气逐渐开化,街上已经出现大鬓角喇叭裤的待业青年,恋爱中的男女已经在大庭广众下手牵手,无惧别人异样的目光。电影《庐山恋》里的男女主角都敢穿泳装,都敢嘴对嘴嘟亲,凭什么让我们克己守礼复古读经?年轻就要风花雪月,就要浪。 整整十载的特殊年代让所有人的精神文化生活都处于极度饥渴状态,只要是能看的电影,能读的书报,都会被热烈追捧。 这一点在《新华书店》表现得最明显。相比两角钱一张的电影票,看过就看过了,两毛钱一本的书买到手就完全属于你,可以反复读,读到天荒地老。 老文青孙朝阳自然会去新华书店看看,刚走进到书店里,就给了他一个八十年代的震撼。只见,两百来平米的店里起码有四十来人,黑压压一片人头,水泄不通。 新华书店的书大概分为两类,一类是连环画,一类是文学作品。连环画以三国演义最受欢迎,然后是各式民间传说,比如《马兰花》《张生煮海》《天仙配》。文学作品以名着为主。国外翻译作品有托尔斯泰、屠格涅夫,批判现实主义;国内的则有《万山红遍》《迎春花》什么的,大多以革命题材为主。 这年头还没有开放式自选书架,所有的书都放在木框玻璃柜台里,你要买哪一本,得跟柜员说一声,先交钱,再取货。买定离手,不退不换。 书不多,卖方市场,尤其是最火的几本要靠抢的。 所有人都挤在柜台前,乱糟糟喊“同志,给我那本,对对对,就是那本。” “同志,连环画《千里走单骑》来没有?” 新华书店有两个工人在卖书,要应付这么多顾客,实在太费神。据孙朝阳回忆,八零年的时候,县新华书店有书记、主任,、各科室工作人员六十来个,但一线售货员就三四个。 一线工作比较辛苦,心中难免有怨气,大家都是吃皇粮的,服务态度好三十块一个月,服务态度不好也是一个月三十块。售货员被大家叫得烦了,一翻白眼,喝道“没有,没有,就《三国归晋》要不要?” “三国归晋不好看。” 售货员懒得理他“下一个。” “同志,《三个火枪手》给我。”另外一人挤上来,指着柜台里的那本书,眼睛都在发亮,彷佛饥饿的人扑到面包上。 不料,售货员却把另外一本小说扔他面前。原来,大仲马的系列小说实在太抢手,这本书是他给熟人留下来的。 那人一看,是 《罗摩衍那》也不知道写的是啥,还是第十集,忍不住叫起来“我要买火枪手,三个火枪手。” 售货员“就这本,你究竟要不要?不要是吧,下一个。” “我买,买买买。”现在的书太抢手了,能买一本算一本吧,总比打空手强。 孙朝阳看得不住摇头,《罗摩衍那》是印度长诗,可不是小说,也难看得要命。关键是这书实在太长,有二十多本。你强买强卖也就罢了 ,还给人第十集,无头无尾,算怎么回事? 正这时候,忽然有声音传来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沙哑的歌喉歌唱;” “被这暴风雨所打击的土地……” “这汹涌着我们悲愤的河流,” …… 是艾青的《我爱这土地》,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上长条木凳,挥舞着拳头,无惧人潮,大声朗诵。 众人被他所吸引,同时围过来,然后发出激烈的掌声。 这是一个年轻的时代,少年心事总是诗,这也是个诗歌的时代。满地文青。 孙朝阳看得尴尬病都犯了,想起自己有事在身,看看时间已经不早,就出了书店,骑上自行车去了县政府大院。 第6章 二十二个鸡蛋 对于六叔公孙朝阳已经没有多少印象,只知道他是自己爷爷的么弟,早年因为爷爷去世的葬礼怎么办礼仪怎么走和老爹起了冲突,两家老死不相往来。 老爹是个硬气的人,说,当局长又怎么样,我的嘴巴又没有搭在他家灶台上。我有手有脚,国营单位正式工,求不到他头上去。 在九十年代的时候,孙朝阳下岗,本打算去问叔公找个事做。可惜老头退休多年,人走茶凉,也帮不上什么忙。 现在的六叔公在县人事局做副职,正好管着自己招工的事情。父亲碍于面子不肯低头,自己一个毛孩子,倒是无所谓,面子,面子值多少钱一个? 到了地头,正要问门卫,就看到旁边红砖楼二楼阳台上探出颗脑袋“孙朝阳,你贵人啊,今天怎么舍得来我这里?呵呵,蓬荜生辉啊。” 正是六叔公,估计还记得当年的矛盾,语言中带着讽刺,甚至有逐客的味道。如果换成二十岁的孙朝阳,肯定转身就走,咱不尿你这壶。但此刻的孙朝阳是谁,七十岁的人,都老成精了,自然知道无用的骨气当不了饭吃,便笑眯眯地说“叔公,我昨天晚上还梦见你了,今天一早,想你想得紧,就来看你,叔公身体还好吗?” 六叔公哼了一声“能吃能睡,还死不了,滚上来吧。” “诶,诶,诶。” 二楼的房子不大,两室一厅,有独立厨房和卫生间,比起每天早上要跑公茅房的孙朝阳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六叔公今年五十三岁,和老妻住,有一个儿子在部队上。 “说吧,什么事?”六叔公的脸冷冰冰的,看起来不好相处。 孙朝阳大约将昨天的事情说了一遍,涎着脸说,叔公,我现在知道后悔了,侄孙年少不懂事,现在可要倒大霉了,你老人家无论如何要拉我一把。 六叔公听完,从包里掏出笔记本,打开一页,递过去“这首爱情诗是你写的吗?昨天有我们人事局的同志你们厂的招工会议,散会后他就把情况向我汇报了,还把诗抄回来了。说是我家亲戚犯了事。我家亲戚又怎么样,违反纪律该处分就得处分。” 孙朝阳接过来一看,正是那首《画》,就点头说是。 六叔公“真是你写的,你确定?” 听他的意思是让自己坚决不承认,这样事情就有转圜余地。可如果孙朝阳不认账,这个罪名就得扣龚建国头上,结果建国就会错过这次招工考试。这样的事情孙朝阳可做不出来,那已经触及到做人的底线了。 孙朝阳“是我写的。” 六叔公“这可是黄色诗词啊,问题的严重性你应该清楚。我最后问你一句,诗是不是你从书上抄的,或者是龚建国写的?” 孙朝阳“好汉做事好汉当,是我写的,一是一,二是二,和旁人无关,袍哥人家,绝不拉屎摆带。” “果然是个好汉子!”六叔公脸大变,猛地站起身来,打开旁边写字台抽屉,掏出一张纸递过去“给你的。” “什么?”孙朝阳接过来一看,竟是一张汇款单,总金额五块零一毛。他愕然“叔公,平白无故你给我什么钱?我爹妈是正式工,我现在也在小集体上班,工资都用不完。” 六叔公“不是给你,这是你自己挣得,是稿费。” 孙朝阳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叔公,我不明白。” “就是你写的那首诗的稿费,我帮你投到县广播站了。” 六叔公解释说,局里的干部开完会到他这里,说是局长的侄孙在大会上写黄色诗,还跟人打起来,扰乱会议纪律。其他人都建议取消其考试资格,他感觉问题很严重,急忙抄了稿子过来跟领导汇报。 现在是文学时代,所有人都在读小说,念诗。六叔公上班也没什么事,一杯茶一杆烟,一本《十月》《收获》看半天。读得多了,鉴赏水平不低,顿时觉得这诗写得很好,已经不输正统刊物。就带了稿子去县广播站,问能不能发表,在广播上播一播,广播站同意了。这不,就在刚才,站里就把稿费寄了过来。 他刚才就是反复确认这首诗是不是孙朝阳原创,如果涉及抄袭,问题就严重了。 六叔公说到这里,压低声音,敦敦教诲“朝阳,按说以我的面子,说句话,其他人肯定网开一面。但是,这里面有个关节,你的诗歌可以说是爱情诗,但如果有人上纲上线,也可以朝黄诗上靠。我看到你的稿子,琢磨了一下,就投去了广播站。广播站是县委的宣传窗口,只要你的诗在上面一播,就算是定性了,属于是现时代年轻人美好的爱情,并将这美好的爱情化为建设四个现代化的热情和动力。这样,别人也不好意思取消你的考试资格,那不是和上级精神作对吗?” 孙朝阳没想到这里面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听得瞠目结舌,心中不禁佩服,六叔公就是六叔公,能够做到副科位置,这脑子就是够用。 他由衷地说“叔公,谢谢你,谢谢你,我爸以前不懂事,希望你不要计较。” 六叔公哈哈笑起来“永富是我亲侄儿,虽然比我小不了几岁,一家人计较什么。” 正说着话,六叔公的老妻就端了一盆荷包蛋过来“朝阳,你的诗我读过,已经不逊色北岛舒婷顾城,咱们家出诗人出作家了。” 孙朝阳汗颜“乱写的,当不得真,我保证以后绝不乱发扁言,再写一个字,就剁了我的爪爪。”扁言是当地土话,意思是发牢骚谈怪话,尽扯反动言论。 “怎么不写,怎么可以不写?”六叔公发出重重的闷哼“不但要写,还得去大刊物发表,咱们孙家出个作家,那是何等的光荣?以后的社会是年轻化知识化的时代,耍文弄墨才有前途,跟你爹那样天天呆车间里吃劳力饭有什么前途?就拿今天这个稿费来说吧,县里给五毛钱一行。我打听过了,如果发省级刊物,一块钱一行。每天写点字,都能当在小集体干一个月,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六叔公老妻;”朝阳,吃蛋,吃蛋。“ 钵里打了二十二颗荷包蛋,放了猪油和白糖,油汪汪。 孙朝阳一看,脑壳都大了,这全是胆固醇啊,再说,他的饭量也只能对付两个,二十二颗鸡蛋,非撑死不可。 但身体却控制不住,孙朝阳端起钵钵开干。 啊,真香! 竟风卷残云般地吃了个精光,连汤汤水水都不剩一滴。 孙朝阳惊讶,然后明白,自己才二十岁,一星期吃一次肉,缺少营养,饭量是后人所无法想像的。难怪老爹不住让自己交伙食费——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就算家中有两个正式工,也承受不起啊! 吃完饭,六叔公送了孙朝阳两大本稿笺纸,吩咐他要在创作的路子上继续走下去,不要荒废光阴“人的生命也就短短几十年,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无论做什么,有天赋的是万里挑一。有了天赋,那是老天爷的眷顾,如果糟蹋了这个天分,那就是对不起上苍。“ 孙朝阳招工的考试名额总算是保住了,他跑了一趟邮局,兑了稿费。索性再次跨进糖业烟酒公司,给小小买了一包水果糖,骑着自行车回家。 肚子里二十二颗荷包蛋实在太多,折腾了这一气,还顶在那里。每踩一下脚蹬子,里面的食物就像要从嗓子眼冒出来,有点难受。 还好回家的路全下坡,直接溜下去就是。 溜了一段路,孙朝阳心中忽然起了个念头“只他妈十三行歌词,就换了五块钱,已经当我小半个月工资了。如果我抄一本后世的长篇小说又该多少稿费?等等……“ “我以前好像看过一篇文章,上面说十年代的稿费千字六到七元之间。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拿了三万块。妈的,我爹娘一个月也才三十来块,三万块足够他们干一百年了。我看了一辈子书,有的是抄不完的内容。或许,这事干得。“ 孙朝阳昨天晚上还在为自己未来人生道路该怎么走而苦恼,此刻眼前顿时出现一条金光大道,上面满满铺着钞票。 抄袭一念起,刹那天地宽。 孙朝阳意气风发,丢掉车把,双手分开,让夏天的热风穿过指缝,仰天长啸“我想要钱,要美女,要一座大房子,面对大海,春暖花开……“ “啪!“ “哎呦!“ “我操!“ 原来他一时想得入神,竟失控栽倒进路边的排水渠里去。 这一交跌的有点惨,裤子磨破,膝盖也流了点血。自行车把歪了,车杠也掉了漆。 自行车的车把好弄,站在车头,两腿夹住龙头,双手握把一拧就车正了,膝盖扯路边的蒲公英花儿糊上去,就是在六叔公家吃太多荷包蛋,摔地上都涌到喉管处,热辣辣很不舒服,想吐。 考虑到自己好不容易吃这一顿大餐,身体正需要营养,孙朝阳便硬生生咽下去。 穷人家的孩子都皮实,磕了碰了都是常事,看到孙朝阳膝盖上的伤,老娘也不在意,寻出针线,拇指带上顶针,让孙朝阳脱给她补。 孙朝阳身上这条涤卡长裤已经有六个年头了,屁股墩和双膝处已经不知道补过多少补丁,针脚一圈圈如同箭靶子,再多补一次也不影响美观。 她一边补一边问“朝阳,找到六叔公了,怎么说?” 孙小小“哥,你从城里回来了?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等孙朝阳把一包水果糖递过去,小丫头看到这么多零食,顿时幸福得如同堕入美梦,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富有过,接过糖果就朝屋里跑,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好。最近家里老鼠太猖狂,只要是能吃的,无一难逃其毒口。 “吃完记得漱口,小心牙齿痛。”孙朝阳对她喊了一声,又回头对母亲低声说“六叔让我只管去考就是,等成绩过关再说。” 杨月娥松了口气,面上露出笑容“那就是没事了,我就说都是一家人,忙肯定是要帮的。朝阳,你究竟能不能考上?” 孙朝阳笑笑“肯定能考上,百分之百考上,也不看看你儿子是谁的娃,优秀得很。”记忆中,恢复高考后的高考题目也就小学高年级程度,参加厂里招工考试的工人都是高考落榜者,可见这次的题目难度低到何等的骇人听闻。 他也是郁闷,如果自己重生能够早几年,正好参加高考,不说北大清华,川大还是够得上的。现在可好,还在为一个正式工的名额费心劳神。 不过,孙朝阳立志当个作家赚稿费养家,迟几年就迟几年吧。 杨月娥缝好裤子,在孙朝阳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穿好,都大小伙子了,穿一条火把摇裤乱晃看着碍眼。” 正说着话,孙永富从外面回来,听儿子说六叔公让径直去考,本有点高兴,但看到自己被孙朝阳糟蹋过的自行车,愤怒之极“我的车,我的车啊!孙朝阳你这个杀千刀的,老子锤死你。“ 车是男人的小老婆,小老婆被人骑了,那是夺取妻之恨啊! 孙永富提着砂锅大的拳头正要打。口中就被人塞进去一颗糖,耳边传来孙小小的声音“爸,甜不甜。不要打哥好不好。“ 在孙家,杨月娥是老孙的正宫,自行车是小妾,女儿则是前世小情人。小情人地位最高,看到孙小小的小脸,孙永富瞬间气消“甜,妈的,还有钱去买糖,这得换多少粮食,孙朝阳工作都块一年了,还没有交给伙食费。给钱,给钱! “ 孙朝阳本打算回来就开始动笔,看弄本什么小说换钱。问题是他肚子里塞满了荷包蛋,撑得难受,一张嘴,满口都是鸡毛味,晚饭也吃不进去。 到夜里九点,鸡蛋消化掉,舒服了。 小风一阵阵吹着,头顶星辰,路灯幽明,夜来飘香,如此良宵何,正好写作。 第7章 《棋王》 好,既然以后要走文学创作这条路,改变自己前世悲惨的人生,改变身边人的生活,那么就开始动笔吧。 首先需要确定的是先写一本什么样的小说,怎么才能一炮而红。 经过了那个特殊的时代,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是伤痕文学和反思文学的时代,题材以知青下乡吃苦和知识分子在这十年受到的冲击为主,其中最着名的有《第二次握手》《枫》《班主任》《伤痕》等等。 孙朝阳下乡插队好几年,对农村生活也熟悉,可对这个题材并没有太大兴趣。文学嘛,讲究的是有趣好看意味悠长,一味控诉,一味反思,和中国传统美学中的悲而不哀不合,也少了些韵味。 在他看来,不就是知识青年下乡干活罢了,就哭爹喊娘,就痛不欲生了?现在中国十亿人口,九亿农民,难道他们就不活了?即便是城里的工人,三班倒,脏活累活一样干,都是为了生活,人家要死要活了? 知青伤痕文学纯粹就是城市小资的无病呻吟。 十几岁的娃娃下乡,广阔天地,好耍得很,也算是人生中一次不错的经历。 同样写知青插队,王小波写得就很好玩,什么生产队受锤的牛,什么天天吃红薯地瓜,吃得不住放屁,被窝一揭开,臭得人脑瓜子嗡嗡的……这种文字生活气息十足,细节拉满,才是读者愿意看喜欢看的。 声嘶力竭批判控诉发泄不满,只不过是个人情绪表达,谁耐烦看你在小说里自嗨? 可是,伤痕文学在各大刊物的过稿率超级高,只要你写得不是太糟,大抵会被采用。孙朝阳也不能免俗,打算在这一题材上打响自己名号。 当然,写法要以诙谐幽默和有趣为主。 那么,写什么呢? “将军!”大杂院的邻居照例出来纳凉,有人在清衣服,有人在打扫卫生,有人在打孩子,有人在听广播,有人在洗碗,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在这一片嘈杂中,父亲孙永富的大嗓门最响亮。 他正在和人下象棋,把木制棋盘敲得乒乓响。 老爹象棋风格属于横冲直撞流,不追求胜利,只求多吃人的棋子,最好吃得只剩一将一士一相最好。 这声将军气壮山河,震得人耳朵里嗡嗡响。孙朝阳心中一凛,然后笑了“咿,要不我写个下象棋的小说吧。“ 对,就是阿成的短篇小说《棋王》。 这篇小说有一万多字,写的是一个叫王一生的知青下乡插队,他有两大爱好,吃和下象棋,象棋水平还不低,达到职业选手水准。下棋是精神生活,吃是物质生活,将插队生活过的妙趣横生,有点后世网络小说中种田文的味道。 小说一发表就引起了轰动,引领了一大流派,成为寻根文学的鼻祖。 孙朝阳就抬了个板凳出来,把稿子放在上面,蹲在地上,搓搓手,回忆起那篇小说的内容。 这一想,顿时有文字从心中浮现而出“车站里乱得不能再乱,成千上万的人都在说话。谁也不去注意那条临时挂起来的大红标语。这标语大约挂了不少次,字纸都折得有些坏。喇叭里放着一首又一首语录歌儿,唱得大家心更慌。” 很朴素的文字,没有什么花头,没有任何文字技巧,却瞬间把读者拉进小说场景。 这种干净利落的写作手法正是孙朝阳最喜欢的,读者读你的书看的是故事,而不是看你卖弄技巧装逼。 孙朝阳忽然有点吃惊,《棋王》自己读了已经块三十年了,现在竟然清晰地记得,除了少数字句有点模糊,其他大抵不差,这难道就是穿越福利吧? 好,动笔。 孙朝阳心中欢喜,捏着钢笔,慢慢地在纸上写着。 这一写,时间就一点点流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子里安静下来。孙朝阳感觉头上有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愕然抬头,就看到父亲低头好奇地看着自己。 “你写的啥,刚写了黄诗差点被取消考试资格,还来?“孙永富伸手要去抓。 正在这个时候,孙小小打着哈欠要回屋睡觉,随口说“哥肯定是在写检查,肯定是六叔公让做出深刻的反省。” 孙永福哼了一声“是得好好反省,屁大点娃写黄诗,搞黄色。还好厂里保密,不然传出去老子可没脸见人。你好好写,认真写,写长点。” 孙朝阳“是是是,一定好好写,我写一万字。” 孙永富眼睛鼓成铜铃“少跟我嬉皮笑脸,锤不死你。” 杨月娥“啊哟,朝阳好好的,那么乖,你打他做什么,睡觉了,睡觉了。” 前世习惯了用键盘打字,最快每分钟能打四十个左右。现在提笔,速度却慢得要命,一分钟能写十个字都够呛。而且,好多字还记不得怎么写,没办法,只能去把二妹的新华字典借来,哗啦啦翻。书到用时方恨少,白字先生怪电脑。 孙永富看到孙朝阳抓耳挠腮模样,又生气“文盲,睁眼瞎。” 孙朝阳鼓捣到夜里十一点才写了一千五百多字,刚刚一篇中学生大作文的字数。因为许多年没有用笔,手指上粘满了墨汁,又酸又疼。 罢了,慢慢弄,一天一千字,总有一天会写完。 他站起身来,然后扑通一屁股墩坐下地。原来因为蹲的时间实在太长,腿麻得没有知觉。 第二天是星期一,杨月娥长白班,中午自己带饭,要晚上才回,小妹也读书去了,午饭在学校伙食团对付两口。 孙朝阳上中班,父亲夜班,家里就剩爷俩。 孙朝阳上午没事,正好写作。 早上的天气凉,可以呆屋里。今天他的状态不错,到中午的时候又写了一千多字。加上昨天的稿子,总数破三千,算是完成总篇幅约四分之一的量。 孙有福看得稀奇,忍不住问“什么检查要写这么久,都用了这么多纸?” 孙朝阳正在校对错别字,还真给他找到了几个。就用剪刀剪了个稿笺纸方格大小的制片,把修改的字写上面,用浆糊涂了贴上去。一边贴,一边道“这次招工考试涉及到我将来吃饭问题,必须严肃对待。深刻、触及灵魂。男子汉大丈夫,说写一万字就写一万字。” “你真要写那么长的检查?”检讨书这种东西,这个时代的人几乎都写过,在工作中犯了错,你就得写,一次不行两次,直到领导满意了,才放你一马。老孙自然不能免俗。 他大老粗,让写字就是要了卿卿性命,检讨书通常两三百字了事。一想到儿子要写一万字,整个人都麻了。竟难得怯怯地问“朝阳,你六叔公真让你写一万字?” 孙朝阳笑而不语。 孙永福大怒“你笑个卵,好好写,认真写,不触及灵魂,老子就触及你的皮肉。”抬手作势要打。 孙朝阳告饶“写检查呢,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第8章 哈罗,厂花,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老娘和二妹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孙朝阳忙着写稿,做午饭的事情自然落实到孙永富头上。 老孙头做的是琪玛儿跳水。 琪玛儿是**土话,就是青蛙的意思。 孙永福掏出家里珍藏的八五粉,糅成一团,煮了一锅水,用菜刀把面片削进锅里煮熟。然后捞起来,下油锅炒,最后放上盐和蒜苗。 孙朝阳只吃了一口,就被香得上头,禁不住夸奖“爸你手艺真好,和五十年前一样。” 蜀中男儿,出得厅堂下得厨房,主外又主内,有老爷子在,老娘就没下厨的资格。 所谓中班,就是下午四点去接班,上到夜里十二点。穷苦人家,吃不起食堂,都自己带饭。 老爹就把中午吃剩的琪玛儿跳水搁铝饭盒中,让孙朝阳带走,到时候在车间的电炉子上热热。 后世有专家说长期用铝饭盒吃饭容易老年痴呆,孙朝阳经过自己的亲身经历说明这就是个屁。厂子里那么多人吃了一辈子铝饭盒,也没见谁痴了呆了,自己七十多岁了,思维活跃得很,特别是勾搭广场舞老太太的时候,堪称妙语如珠,脑子转得比弹子盘还快。 孙朝阳在机砖厂瓦机车间小集体上班,主要工作是把从矿山上拉下来的页岩用铲子铲进粉碎机,打碎了,送去做坯。 在哪山唱哪歌,虽然立志成为大作家,但还是要脚踏实地先把这个月的工资混到手再说,理想的翅膀必须根植现实土壤。 到地头,他脱了外套,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车间,看着镜子里自己身上结实匀称的肌肉,嘿,真好看,比七十岁时自己大腹便便好看多了。 “帅哥你好,再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孙朝阳不禁自恋,对着镜中的自己做了个开枪的手势。 “扑哧!”有笑声传来,转头看去,就看到带着蓝色帽子,身着劳动布衣裳的宋建英。 孙朝阳还没有从七十年后的思维模式切换过来,随口道“哈罗,厂花,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宋建英什么时候听过这种话,大怒“孙朝阳你调戏妇女,流氓,滚!“ 蜀地女儿,火爆泼辣,老子蜀道山。 孙朝阳知道厉害,忙提起铲子仓皇而逃,溜了溜了溜了。 劳动人民都奔放粗犷,车间里的老娘们儿开起玩笑来荤素不忌,经常发生车间主任被抬起来撞油,小伙子被扒掉裤头质本洁来还洁去的事儿。 宋建英今年才二十岁,在车间里干的是管理岗,主要工作是做各种报表。人家是个黄花大闺女,有的玩笑是不能开的。真得罪了她,在表格和材料上记你一笔,谁受得了? 而且,她长得好看,五官娟秀,杨柳腰,大长腿,颇有后世模特的味道,乃是砖瓦厂厂花,追求者如过江之鲫。今天跟自己翻脸,难免有护花使者过来找自己理论,那就麻烦了。 孙朝阳一边干活一边想着,远远就有一人走过来,捏着拳头喝道“孙朝阳,咱们出去聊聊。“ 来的人正是龚建国,宋建英过江之鲫的追求者中的一鲫。 所谓“出去聊聊“就是咱们再外面找个地方打一架,在车间里动手会被处分被扣工资的。 龚建国和孙朝阳前天在大会上就扭在一起,这次又找来,估计是听人说孙朝阳刚才调戏宋建英,他护花心切,要新账老账一起算。 其他几个工人都说,建国,建国,算了算了,你们可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啊! 龚建国很激动“发个屁,我没有这样的发小,孙朝阳,你如果是个男人,就跟我出来。不然,就喊三声爷爷,我就放过你。“ 孙朝阳把手里的铲子一扔,哈哈大笑“去就去,谁怕你。“ 他俩不顾众人人劝阻,闷头走了半里地,到了矿山。 只见眼前全是红彤彤的页岩,满地长草,夕阳西下,天苍苍野茫茫。 孙朝阳搓了搓手,笑着问“建国,你真要跟我打,想好了,这架一打,咱们以后朋友都没得做了。“ 龚建国咬牙切齿,满脸思想斗争,须臾,忽然掏出一根香烟塞孙朝阳嘴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点上火“哥,哥,你烧烟,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大前门,我从我爹那里偷的,很高级的。哥,烧一口,烧一口。“ 孙朝阳懵逼,吐掉香烟“建国,你搞什么,我都糊涂了。“ 龚建国“朝阳,你写的那首爱情诗宋建英看到了,问是不是我写的。我我我……我看她很喜欢的样子,就承认了……拜托,拜托,你千万替我保密,如果有任何人问起,就说是我写的。“ 孙朝阳“啊!“ 原来,孙朝阳和龚建国在大会上扭打在一起,影响实在恶劣,真要处理,两人的招工名额都要受到影响。很快,消息就在全厂传开——有人写黄诗了。 至于是谁,工作笔记是龚建国,那原作者自然就是他了。 便有好事者从黄厂厂办公室将那首《窗》抄了出来,广而告之。 没错,确实是写爱情的,其中还沾了点黄色。龚建国追求宋建英的事路人皆知,诗中的姑娘自然是厂花了。建国还写要和人钻被窝,挺攒劲啊! 龚建国很郁闷,不停解释说不是自己写的你们不要害我,但大家都不相信。 事情闹这么大,必然传到宋建英耳朵里去,龚建国也晓得其他厉害,心中已经抱定了打死不承认的念头。不想今天一来车间上班,就感觉宋建英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有意无意从自己身上扫过。就在刚才,宋建英经过龚建国身边的时候说了声“诗写得不错,看不出你还有这样的才能。”然后秋波流转,目光如剪。。 龚建国什么时候见到过这个,美人当前,热血上头,当下就拍着胸脯说,不就是一首诗罢了,我肚子里还装了三百首,你如果想看,我每天给你写一个。 厂花却恼了,唾了一口,道,谁要看,都不健康。 龚建国和宋建英今天上白班,整整一天,建国都处于心绪混乱之中,时而亢奋,时而忧愁,时而又莫名其妙地笑上几声,知道孙朝阳进了车间。 龚建国捡起地上那支烟,闷闷地抽着“朝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眼前都是宋建英的影子,茶饭不思,再这么下去,就算不饿死,也要得一场大病。你说,我和宋建英能成吗?” 怎么成不了,肯定成的,孙朝阳做为重生者,自然知道二人将来的事情。龚建国追求宋建英四年,最后终于抱得美人归。当年他们举行婚礼的时候,自己还狠狠地闹了次新房。九十年代工人下岗,龚建国两口子去南方打工,后来做小生意,听说混得不错。不过,因为隔得太远,孙朝阳和他们也断了联系。 他看道发小愁眉苦脸样子,拍拍他的肩膀“建国你们能成的,你和宋建英的婚事是老天注定的,老天安排的最大嘛,这事我精神上支持你,大胆点,只管去追。” 龚建国高兴起来,狠狠点头“对,是得大胆些才行,我这就去约宋建英。朝阳,那首诗的事情你得替我保密。另外,以后再帮我写几首。“说罢就挥挥手,一溜烟跑了。 孙朝阳想起一事,感觉不对,“等等……“ 就在这个时候,白班下班时间到,厂里的广播响起“滴滴答,滴滴答,小喇叭开始广播了,小朋友你们好……“掩盖了孙朝阳的声音。 孙朝阳心叫一声糟糕,急忙追过去。走了一段路,到了堆场,就听到那边隐约有龚建国和厂花的声音传来。 机砖厂生产的都是大红瓦,每一匹有十六开大小。制成坯子后,先要放在通风处晾干,最后才送进窑里烧做成品。 这些大红瓦堆得老高,如同一堵堵围墙。 只见,拐角处,建国着脸说“宋建英同志,天已经黑了,从这里到你们家很远。现在的国际形势还不太平,北方有北极熊虎视眈眈,西南有野心狼亡我之心不死。做为阶级同志,我有责任和义务保护每一个阶级弟兄的安全。“ 宋建英看了看外面的火红夕阳,想笑,又抿嘴“哪里有那么多坏人,我看你才像坏人。“ 龚建国急了“宋建英同志,我是个诗人作家,我能是坏人吗?那首诗是我写的,是我写给你的。我也是鼓起极大勇气来找你的,宋建英同志,你批评我吧?可是,你批评我我以后还是要给你写,写三百首,写一千首,写一万首,写一辈子。“ 孙朝阳心中哇靠一声,这建国的情感好炽烈! 宋建英的脸涨得通红,正要说话,广播里的小喇叭节目已经播完。 里面传来县广播站播音员生涩的普通话“现在是诗朗诵,诗名《窗》是我县机制砖瓦厂青年职工孙朝阳所作……“ “为寂寞的夜空画一个月亮 把我画在那月亮下面歌唱 为清冷的房子画上一扇大窗 再画上一张床 画上一个姑娘陪着我 ……“ 宋建英瞪大眼睛看着龚建国,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藏在一边偷听的孙朝阳脑壳里嗡一声,他刚才就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这才追过来……终究是迟了一步。 第9章 身残志坚孙朝阳 在刚过去的那个特殊时代,人民的物质生活极大的匮乏,精神上也是一片荒芜,机砖厂也是明年才购入一台黑白电视机。平时工人们也就看看书,听听广播。 这一时期的书多以纯文学刊物为主,但不是人人都喜欢。相比起文学类书刊,广播则有趣得多,又是音乐,又是新闻,又是评书连载。 加上广播又是重要的宣传阵地,因此,工厂里安了三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喇叭。大的和一个锅盖仿佛,小的相当于一个三岁娃娃的脑壳。除了厂办大楼顶上,每个职工宿舍楼、每个大杂院,甚至连公共厕所门口都钉了一个,做到全天候无死角覆盖。 下午五点半,杨月娥下班回家,在蜂窝煤炉子前做饭,孙永富则已经坐在小桌前就着一碟泡菜抿起了烧酒。等喝美了再迷瞪一会儿,好有气力上夜班。 广播响起,他已经喝得有点迷糊。 忽然,正在院子里做家庭作业的孙小小一道风冲过来“爸爸爸爸,哥上广播了。“ 孙永富“上啥广播?“ “就是那个广播啊。“小小指着挂在路灯上的那个喇叭说。 “啊,混蛋孙朝阳是不是惹了什么祸被点名批判?“孙永富大惊,猛地把杯子一扔。 “不是不是,是表扬。“孙二妹兴奋得小脸通红。 孙永富定睛看去,几乎整个院子里的邻居都同时停下手中的活计侧耳聆听。 广播里播音员的声音清晰传来“……孙朝阳同志这首诗表面上写的是爱情,想和心上人相亲相爱,共度一生。但实际上写的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对我们时代的讴歌。在这个百废待兴,欣欣向荣的时代,只要我们努力工作,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美好的生活必将到来……“现在广播稿都会再最后升华一下主题,把小情小调朝宏大叙事上靠上一靠,属于政治正确。 广播站也不能免俗。 不过,那边负责宣传的同志估计也觉得弄这么一个编者按没有说服力,加上有超级喜欢这首爱情诗,又补了一大段话。 “据我们了解,孙朝阳同志从小爱学习,每次考试都在七十分以上,当年他响应国家号召,下乡插队,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在建设农村的日子里,孙朝阳同志劳动积极,表现优秀,夏天冒着烈日在地里劳作,冬季冒着严寒跳进冰冷的水中,以血肉之躯抵抗决堤洪水,腿脚落下终生疾患。回城后,孙朝阳同志虽然在机砖厂小集体工作,却不抱怨不埋怨,依旧积极投入到火热的社会主义建设中。“ “他在工作之余致力于文学创作,写出了一首首动人的诗篇。“ “让我们向孙朝阳同志学习!“ …… 院子里所有人都在鼓掌,孙小小更是兴奋得蹦蹦跳跳“我哥进广播了,我哥进广播了。“ 孙永富“你哥又不是孙悟空,还能变成虫儿钻进去?“ 其他都大声道“老孙,想不到朝阳是个大作家啊,你培养了一个好儿子。“ 老孙“也不看是谁的娃……月娥,你哭什么呀?“ 杨月娥满面泪水“朝阳什么时候落下终身残疾了,大冷天跳水里去堵缺口,他能不残吗?朝阳,我的儿啊,你还没有结婚就残了,以后谁家姑娘肯嫁给你啊?“ 孙永富“咱身残志坚,残得光荣,杨月娥你哭什么,烦死了。“ 特殊的十年刚过去没几年,全国各地都在建设四个现代化,也就是把工作重心放在经济建设上,机制砖瓦厂的砖卖得很好,出窑口处汽车和拖拉机排长队。厂子里的工人也忙的要命,三班倒连轴干。 孙朝阳记所在的岗位半机械半人工,但八小时干下来还是有点累。等到干完交接班,又到澡堂子洗去身上灰尘,等回到家已经是夜里一点。 院子里已经退凉,他索性溜进屋中,躺到地铺上。这一觉也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直到自己的脚被人摸醒。 睁开眼睛,太阳已经晒进屋来,母亲和父亲竟站在面前,仔细端详着自己。 孙朝阳吓了一大跳“爸,妈,你们在干什么?” 老娘用手摸着他的脚踝和膝盖,泪眼婆娑“朝阳,你让妈摸摸,疼吗,是哪里伤了,残了?” 孙朝阳;“没有,没有,妈,我好好的。” 杨月娥眼泪都掉下来了“朝阳,广播上都说了,你三九天跳水里去堵溃坝,落下了病根,是个废人了。你才二十岁啊,就这样了呀,都怪妈妈,都怪妈妈?” 孙朝阳好奇“妈,怎么能怪你呢?” 杨月娥哽咽“当年让知识青年下乡插队的时候,按照政策,独子可以不去农村。咱们家虽然两个娃,可你下面是个妹妹,真朝独子上靠也靠得上。是妈没有去争,是妈没有去闹。去闹一闹,没准就闹下来了呢!我的儿啊,是妈害了你呀!” 孙朝阳哭笑不得“妈,是广播上乱说的,我插队那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缺水得很。为了争水,两个生产队的人每年打架。有一年是溃过坝,不过,溃的是小鱼塘,而且是大热天,跳进水里就当洗澡,大伙儿不知道多高兴。再说了,别人跳得,你儿子就跳不得。唐塔跳下去了,朝仓跳下去了,建国也跳下去了,我也不能不跳。对了,龚建国还拿来了肥皂和毛巾,咱们洗了个大水澡不说,每人还记工分,不知道多开心。” 杨月娥擦了擦眼睛“真的?” 孙朝阳“妈,我骗你做什么。这广播电台,为了搞宣传,自然要朝夸张里写。树立典型嘛,不搞点特殊事迹怎么成,这叫做让英雄流血又流泪,这样才能给听众留下深刻印象,这样才能给予听众心灵的震撼。” 杨月娥一想,大热天的下水确实没有任何问题,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说完,还是不放心地捏了捏儿子的腿关节。 孙永富“那你说那爱情诗究竟怎么回事,你都被搞成作家了?” 孙朝阳“这是六叔公在帮我。”他就大概把六叔公的安排说了一遍,道,他那天开会的时候确实犯了糊涂,大庭广众和建国闹,按照制度确实要被取消招工考试名额。六叔公就把他写的诗投去了县广播站,树了自己这个典型,生米煮成熟饭。既然已经是青年自学成才励志的先进分子,县里厂里自然不好意思不让自己去考。 最后,孙朝阳得意地说“我当作家诗人怎么了,天生我才必有用,你儿子是个天才,大天才。” 孙永富这才知道这事的原油,即便再对六叔有意见还是忍不住说了声“高,实在是高。”然后伸手去孙朝阳身上一阵乱摸。 孙朝阳“我没残废。” 孙永富“听说有稿费,伙食费交一下。你他妈吃老子喝老子,一分钱不给,今天再不交钱,老子锤死你。” 他刚上完夜班回家,睡眠不足,脾气坏。孙朝阳知道这事开不得玩笑,忙道“我给,我给。”忙上交了十块钱,这才让老孙头满意地走开。 从前那个孙朝阳在小集体上班,每个月十四块工资,本来每月要交十块生活费的。可年轻人手散,花销大,他已经耍了两个月赖皮。 再不交钱,确实容易挨打。 被爹娘这一折腾,觉也没办法睡,不如起来写稿。 当下就铺开稿子码起来,今天上午状态不错,写了一千个字。 中午的时候,孙永富打着哈欠起来吃饭“小龟儿子还在写检查……” 孙朝阳“虽然说这事已经过去,但检查还是要写的。” “嗯,认真写。” 孙朝阳“爸,如果说我不是写检查,而是在写小说,然后赚上一大笔稿费呢?我想当作家,赚好多好多钱,让咱们全家人过上做梦也想想不到的生活呢?” 孙永富;“什么做梦都想像不到的生活,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你就是个工人,还能飞上枝头变成凤凰?别以为你发表了一首歪诗,得了四五块钱就飘飘然,那是人家看到你六叔公的面子。做人,要脚踏实地。” “我说了,我是个天才,世事无绝对。理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孙朝阳看了看满院阳光,隔壁王姐种的玫瑰正在心花怒放。他忽然笑了。 院子里的邻居看到了孙朝阳,有人喊“诗人”有人喊“孙作家”,孙永富忍不住纠正“娃娃写着玩,你们别开他玩笑。什么作家,坐家里,什么诗人,撕啥呀,我看他撕一张纸都费劲。” 孙朝阳也觉得尴尬,一想到等下上中班要和建国朝面,就隐隐头疼。 还好四点中去车间的时候,龚建国不在,说是请了假,在家里休息。 车间主任老陈朝他点点头“朝阳来了,粉碎那边你别干了,从今天开始去库房。” 孙朝阳愕然,库房管理员工作轻松,而且是正式工才有资格干,自己一个小集体零时工,好像没有资格。 老陈说,你不是身上有残疾吗,路都走不了,再在生产一线不人道。 孙朝阳很光火,我哪里残废了,我跳一个给你看。 老陈道,广播上都播了,还能有假?朝阳,好汉子,身残志坚。不过,这是组织决定,你执行吧?至于库房管理是正式工才能干这事,你都作家诗人了,招工考试肯定能考上,干这个也就是提前几天。回家去吧,明天再来。 库房管理员工作轻省,上长白班,倒不用熬夜。的确是大大的美事。 但孙朝阳好好地被当成残废,却郁闷。回到家,家里人听倒说起这事都非常高兴,杨月娥又说了一声阿弥陀佛。 孙小小“妈妈,你说什么阿弥陀佛,你搞迷信。”然后又叫“妈,我哥是作家了,你看他又坐在那里写检查了。” 第10章 投稿 库房管理员挺闲,不外是管理零件、工具、劳保用品,收收发发,做好登记就行。 工作上没什么好说的,干活拿钱,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除了和龚建国的关系好像又开始恶劣了。 出了那事后 ,龚建国见他的面也不说话,只狠狠地瞪上一眼,然后朝地上吐一口唾沫。 孙朝阳心中郁闷,他想到建国以前很豁达一个人,现在竟然这么小气,为了爱情,你至于吗? “爱情不过是一种普通的玩意儿,一点也不稀奇。什么叫情,什么叫意,还不是大家自己骗自己?” 老式工厂的车间都大,通风效果极佳,又阴凉,天然大空调,在里面上班很舒服,反正没什么事,索性码字。 孙朝阳就把稿子和笔墨都带了过去,一有空就写。写到后面写发了性,晚上也不回家,索性在长椅上躺上一夜。 很快,六叔公公送他的两本稿子就写满了字,《棋王》也抄完了。 大功告成,现在就看投到什么地方去。 这篇可以写进当代文学史的短篇小说,孙朝阳对其质量有绝对信心。不过,所谓各花入各眼,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自古武无第二,文无第一。你喜欢的小说,说不定在别人眼里就是一坨狗屎。文学太个人体验了,真碰到一个不喜欢这篇小说的编辑,说不定人家只看几百字就扔废纸篓里去。 路遥的代表作之一《人生》还被退过几次稿,修改得几乎崩溃。当时他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作家了,还是如此待遇,更别说此刻还籍籍无名的孙朝阳。 所以,这次投稿主打就是一个成功率,必须拿下。只要能够被刊载在刊物上,以《棋王》的质量,孙朝阳有信心一炮而红,主打的九十一个成功率。 本来,想红,应该投稿去国家级纯文学大刊物,比如现在的四朵金花《当代》《十月》《收获》和《花城》,比如主打短篇小说的《人民文学》。但这四种刊物竞争激烈,编辑每天不知道要收到多少文学爱好者的投稿,看都看不过来,自己的稿子很容易就被淹没掉忽略掉,默默无闻地死掉。 那么只能退而求其次,投省级刊物。省级刊物优先提携和培养本省的青年作家,看稿也认真些。好,就这么干。 八十年代初,所有人都看书看报,没办法,除了这个没其他娱乐方式,除非生孩子。问题是,现在计划生育,天天搞这种活动,一不小心怀孕,问题就麻烦了。厂里每年都订有二十几种报刊杂志,放工人俱乐部阅览室供人阅读消遣。 孙朝阳抽时间去了一趟阅览室,他不是来看书,而是要了一份邮电局分发到各企事业单位的书报订阅表,上面林林总总上千种报刊杂志的名字地址和刊号。有《人民日报》《工人日报》《**日报》《羊城晚报》等报纸,有《山花》《飞天》《钟山》等纯文学刊物,很神奇的是,他还发现里面有一本《地质》双月刊,这已经是纯学术论文期刊了。 蜀省的文学刊物有好几种,《**文学》《草地》《红岩》《青年作家》是其中的代表。 **文学听起来名头很大,但刊物影响力好像差了一点,没出什么名作,备选。 《草地》好像是个市级刊物,暂时不考虑。 《红岩》,我靠,这个好,算是国内第一流的大刊物。就在去年,上面刚刊载了本省着名作家周克勤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此书明年还将获得茅盾文学奖。高大上的刊物啊,只要上了这本期刊,小说质量还过得去,当一举成名天下知。 从影响力来说,《红岩》并不逊色于四朵金花。 不过,还是那句话,全国的文学青年都在投稿,其中还有不少编辑自己的约稿,自己贸然寄过去成功率不高。 那么……《青年作家》……这个好。 孙朝阳依稀记得,《青年作家》在八十年代被人称之为四小金花,如果能够把《棋王》发表在上面,倒也能达成自己成名成家的愿景。 影响力还行,竞争没有四朵金花,以及《红岩》《花城》《钟山》等一流刊物那么大,还是本省刊物,主打短篇小说和扶持青年作家,彷佛就是为自己量身打造。 孙朝阳记下了杂志社地址,回到家后,又花了一天时间把稿子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校对了几个错别字,最后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起笔名直接用原名太羞耻,也太大路货,实在没文化气息。 他琢磨了片刻,记起自己刚生下来的时候,老娘本来要给他取名孙磊。但老爹却嫌没特色,不进步。琢磨了两天,取了个孙朝阳的名字。其实,孙朝阳更没特色,更叫人无语。 于是,孙朝阳就在稿子署名的地方用钢笔写下了“孙三石”三个字。然后在稿件的末尾详细地写上自己的真实姓名,个人履历,通讯地址。这才用一个大信封把稿子装了,背上军挎,要出门。 孙永富“检查写完了?” 孙朝阳“写完了,一万三千多字,我带去给六叔公。男子汉大丈夫,说写一万就写一万,爸,自行车给我骑一下?” “滚。下月别忘记交生活费。” 孙朝阳拍了拍书包“都装这里呢,别说十块钱,我给你一百。” “还不快滚。” 邮电局的小姑娘很讨厌,稿子都装进大信封里,她还不客气地抽开来看半天,说谁知道你寄的是什么东西,如果是反动刊物呢,我这是执行监督的责任。 孙朝阳很无奈,在他看来,小姑娘纯粹就是无聊。今天邮电局人少,她闷坐在那里磨皮擦痒,想找点事打发光阴。 看了半天,小姑娘满面讽刺“小说啊,投稿啊,你也想当作家,省省吧。” 这人说话实在尖刻,但看在她长得还算可以的份儿上,孙朝阳不计较,笑笑“谁说得准呢,不试试怎么知道。要相信,你的能量,超乎你想象。什么反动啊,我写的这稿子健康的很。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小姑娘咯咯笑起来“你说相声的吗?“ 孙朝阳得意洋洋“相声演员哪有我说得好,孙朝阳,机砖厂的工人。有时间一起聊聊文学,”说着就伸出手去。 小姑娘见孙朝阳长得浓眉大眼,正在自己审美线上,他说话又那么有趣,不禁小脸微红“我叫李红,你是正式工吗?” “那当然。”孙朝阳拍了拍胸脯“抱铁饭碗的,比不上你们邮电局抱金饭碗。” “都是为人民服务,劳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李红弱弱说“我下午五点下班,礼拜天休息一天。” “好好好,一言为定。” 就这样,鼓鼓囊囊的大信封上“当”一声戳上邮戳,于次日装进邮车送去蓉城《青年作家》社。 编辑部里,一位编辑收到稿件,有点莫名其妙“这什么跟什么呀?” 第11章 这是犯罪啊 编辑是一位中年女性,姓肖,名轻云,齐耳短发,戴着眼镜,小说组责任编辑之一。 肖轻云收到孙朝阳的投稿后,确实有点莫名其妙,因为杂志社这几天才完成了所有的登记注册,下个月月初才发行创刊号。所有的稿子都是组稿,并不接受投稿。创刊号何等重要,编辑组稿找的都是名作家,这才能打响名头,在文学界造成影响。创刊是万里长征第一步,第一步必须走好,走踏实。 她今年三十出头,特殊年代开始的时候已经考上了大学,学的是中文,完美错过了上山下乡。 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省城晚报副刊做编辑,成为国家干部。她平时除了做编辑,自己还搞创作,在报刊上偶有豆腐块文章发表,算是资深编辑了。 这次《青年作家》社成立,组织上问她愿不愿意过来。肖编辑自然是肯的,这可是大刊物,接触的都是着名作家,可比晚报副刊强多了。 因为编辑和工作人员都是从各大单位抽调而来,临时拼凑在一起,彼此还不熟悉。万事开头难,等所有手续弄完,就开始打扫办公室,搬家具。 肖轻云是女性,干不了重活,就在旁边帮着扫地擦窗户擦桌子,虽然不累,却繁琐,正烦闷,孙朝阳的稿子就投递过来。 她心中奇怪这人怎么知道青年作家创刊的,敢给创刊号投稿,哪里来的自信? 为了这次创刊号,社里即将到任的领导提前两个月就开始了组稿工作,总算凑齐了所需的稿件。其中最有名的是巴金,巴老在病中给杂志社写了篇散文,自然是卷首。接着是本省短篇小说最优秀作家,也是《青年作家》诗歌组主编榴红一个短篇,放在开场头条。本来,社里还去找过周克勤,可惜老周最近忙这《许茂和他的女儿们》的电影改编一事,实在没精力再写东西。 总体来说,这次创刊号的稿件还是很不错的,等布置完办公室就可以排版,送去印刷厂了。 肖轻云心中好奇归好奇,但工作流程还是要走的。她趁休息的间隙,从大信封里抽出稿子看起来。 八十年是文学的时代,人人读书,全民写作,很多文学青年抱着崇高的文学理想奋笔疾书,把作品投到各大报刊杂志,期待着变成铅字。 肖轻云以前所在的晚报副刊,其实就一个版面,名气也小,但每天都要接到几百件投稿,最多的一天上千。这么多稿件,要逐字逐句读完根本没有可能。 有经验的编辑通常只会看开头几百字,看是不是社里需要的稿件。如果题材对了,再读几百字。这次是判断作者的功底。有的稿子连一句话都抖不伸展的,根本就没有读下去的价值,直接退稿就可以了。 如果文字合格,编辑就会看故事。如果故事不行或者主题有问题,会写修改意见。 所以,其实编辑审稿速度很快的,无他,惟手熟尔 所以,刚看孙朝阳《棋王》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在意,甚至没有用心,只扫了一眼,心中异常烦躁又是跟风,又是伤痕文学,又是知青题材。 肖轻云以前在晚报副刊工作,每天起码要看三十篇以上的知青题材,千篇一律,已经审美疲劳到极致,到现在更是一看到“插队”“山上下乡”“知识青年”字样,就想吐,就头昏眼花。 累了,毁灭吧! 她又看了看作者履历,是距离省城五十公里某县的工人,不是名家,以前也没有作品发表。作者哪里来的勇气在这个大路到不能大路的题材上写出花儿,还想上我们的创刊号? 这基本属于扔进废纸篓里的文字垃圾。 肖轻云把稿子做了登记,放一边,准备等正式开始工作,就给人家退回去。刚登记完,她心中却咯噔一声“不对。”又捧起稿子看起来。 原因很简单,这本稿子的文字很朴素,朴素的就好像一个老朋友正在和你侃侃而谈。简单、直接,又老辣。对,是老辣,这种文字没有十年以上笔耕不辍磨练不出来。 肖轻云一认真,竟瞬间沉浸在故事当中。 《棋王》这个故事不长,说得是主角中学的时候去乡下插队,在火车上遇到一个叫王一生的知青。王一生出身江南书香门第,喜欢下棋,象棋水准超凡入圣。但他最大的爱好是吃,吃得精细讲究。农村插队艰苦,几人晚上睡觉的时候聊吃,白天则琢磨着如何改善生活,把知青生活过的充实有趣。 其实对于吃的描写,即便是普通的食材,在作者笔下也写得色香味俱全。 肖轻云看着看着,肚子里竟然咕咚一声,嘴里全是唾沫。 她心中不禁愕然,小说还能这么写? 没有血泪控诉,没有知识青年对自身命运的嗟叹,没有苦大仇深,有的只是生活的趣味,和年轻人特有的开朗和热情。 这书看得真让人高兴啊,还有就是……让人饿。 在以前,写美食写吃穿享受,甚至写日升日落、花开花谢,写生活中的小确幸都属于资产阶级腐朽没落的生活方式,是要被批判的。 第一本美食题材,苏州作家陆文夫的《美食家》要在两年后才会发表。至于汪曾祺的螺蛳、太湖三白、高邮咸鸭蛋、湖州粽子,系列美食散文发表出版,已经是十年以后的事情。 《棋王》可谓是开了美食题材的先河。 肖轻云自然知道开创新题材在文学创作中意味着什么,这位青年作家脑子究竟是怎么做的,竟然能够想出这种东西。 寻常作家能够想出美食题材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而这位作家还在此书中开创了棋类竞技题材。 肖轻云想到这里,不禁跌足美食和象棋竞技都可以写两本书了,结果被合进一部小说里,这是随意浪费自己的天才,这是犯罪啊! 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 不觉中,肖轻云心里已经拿孙朝阳当一个合格的作家看待。 她虽然气恼虽然惋惜,但还是津津有味地读着,一读都收不住。 其实,如果《棋王》单纯写美食,写象棋,也就是一本一流的小说,如果结尾不深化主题的话。 但看作家这老练的笔触,这从容的文字节奏,应该不会不这么写。 果然,等肖轻云看到文中主角王一生说他学的是“道家的棋”时,面上顿时露出微笑“果然,开始了。” 小说最后一章是王一生和同伴去参加县运动会,同时和九位高手下棋,最后和一位不世出的高人打成平手时是这么写的。 “人渐渐散了,王一生还有一些木。我忽然觉得左手还攥着那个棋子,就张了手给王一生看,王一生呆呆地盯着,似乎认不得,可喉咙里就有了响声,呜呜地说‘妈,儿今天……,妈——’……” “夜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王一生已经睡死。我却感觉耳边人声嚷动,眼前灯火通明,山民们铁青着脸,啊啊地唱着。我笑起来,心想不做俗人,哪儿会知道这般乐趣?每日荷锄,却自有真人生在里面。识到了,即是幸,即是福。衣事是本,既有人类……” 主题出来了,那就是生活,好好生活。 肖轻云呆呆地看着窗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被震撼了。 很独特的阅读体验。 半响,她才走进执行副总编办公室“总编,我这里有个投稿,希望能够赶上创刊号,希望能发头版,对,就放在巴老致辞后面。稿费给最高标准。” 在一个大型文学杂志社,总编通常都是文化名人或者文学大家挂个名,做为单位的排面,其实并不管具体的工作。比如《收获》的主编就是巴金。巴老现在都八十多岁,早已退休,再让人早九晚五上班不人道 。因此,执行副总编才是单位真正的老大。 副总编看了看作者简历,有点惊讶“头版,不合适吧。”那是要留给名家的。 肖轻云一字一句地说“头版,这是我的初审意见,也是我的请求。你马上看,现在!” 副总编知道肖轻云很执拗,在工作上很强势,被她缠上,非把你脑壳搞爆炸不可。得,先看稿。反正也就一万来字,对职业编辑来说,也就二十来分钟的事情。 他刚开始看的时候一目十行,很块,只看了片刻,眼睛就亮了。阅读速度就慢下来,越来越慢,最后更是一字一句地咂摸。 副总编读者书,肖轻云在对面盯着。却见领导的喉结时不时滚动一下,口中发出吞咽唾沫的声音。显然是读到其中的美食描写。她心中好笑,却强忍着。渐渐地,副总编喉结滚动停止,脖子后面的鸡皮疙瘩生起来,有一丛头发悄悄竖起。 又过了半天,副总编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停下来,将手轻轻抚摸着稿子。 肖轻云知道他已经被这篇稿子征服,心中得意,却故意问“如何?” “还真看饿了。“ “究竟怎么样,用不用啊?“ “可用。让大家加班,重新排版。确实是好东西,小肖,你刚来我们社就弄来这本稿子,不愧是资深,了不起!”副总编哈哈大笑“下月的创刊号有巴老的寄语,规格已经很高了,再有这篇稿子在,《青年作家》总算是万里长征走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放头版的事怎么样?“ “还用问吗?“ 肖轻云舒了一口气,微笑。 第12章 天生我才 《青年作家》编辑部所发生的一幕孙朝阳自然无从知道,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稿子差点被扔进废纸篓,因为能否上头版,责编和副总编还扯了半天。、 对于《棋王》的质量他绝对有信心,这可是寻根文学的鼻祖啊,开山怪的威力没人抵挡得住。 他现在烦恼的是自己和龚建国一直没有说话,因为《窗》这首诗的误会,两发小闹到这个地步实在没来头。 本来孙朝阳还想找龚建国好好谈谈,但建国这段时间夜班,根本就照不了面。那么,只有等见着人再说了。 《棋王》写完,静候佳音,等着拿稿费,接下来就该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也就是说抄哪一本书,又能给自己带来好处。 这本书毕竟只是短篇小说,字数有限,稿费也有限。接下来要抄就得抄一部长篇小说,多赚点。 又是一个星期天,孙朝阳最近瞌睡很多,二十岁嘛,不贪睡不是年轻人。正当他睡得舒服,老娘把他叫醒“朝阳,你怎么这么懒啊,起来了,咱们去砖机房窑口那里。“ 孙朝阳睁开眼睛,就看到母亲杨月娥和妹妹孙小小都换上厚实的劳动布衣服,脑袋上还扣着一顶帽子,各自背着一个背篼,手里还拿着一个铁火钳。这才记起今天是去抢炭渣的日子。顿时醒了,一骨碌起身“走走走。“ 机砖厂的做砖瓦的工艺流程是这样的,先把山上的页岩挖下来,粉碎,和上粘土和煤粉,做成砖瓦坯。等到坯子晾干,就放上台车,送进窑里烧上几个小时,等出窑就是成品了。 在烧制砖瓦的过程中需要用大量的煤炭,煤炭还没烧干净就被排出来。于是全厂的职工家属都会到窑尾处把炭渣扒拉进背篼,带回家生火做饭,每个月左右能节约几块钱的蜂窝煤。 这年头,小集体职工才十四块一个月,几块钱足以让人拼命了,孙朝阳家也不能免俗。 孙朝阳母子三人打扮停当,急冲冲到了机砖车间窑尾。就看到正好有一车红砖出窑。 那辆铁制的车子很大,几乎相当于一列火车车厢。孙永富和几个工友正在上面卸砖。红砖虽然经过冷却,却还是有五六十度,天气又这么热,定睛看过去,热气腾腾而起,空气都扭曲了。 孙永富等人浑身都是汗水,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随着铁车一同出来的还有好多炭渣,倒出来,在窑口处堆出一道大大的斜坡。 大约二十多个家属呼啸一声扑上去,奋力拾取,搞得灰尘滚滚。 穷人家没那么多伤春悲秋,都是为了生活。孙朝阳母子三人也上去跟人抢。 灰尘实在太大,不片刻,头发眉毛和口罩上都糊了一层,便分不清谁是谁。 孙朝阳正身强力壮,杨月娥劳动妇女,就连二妹也是朴实刚健,三人也不觉得累,很快各人就抢了一背篼炭渣。 车上的红砖也装卸完,工人们大口喝着金银花通大海泡的凉茶,高声说话。砖窑机器的噪音实在太大,通讯完全靠吼。 “老孙,你儿子可以啊,棒小伙一个,这一干起活儿,没人抢得过。而且还是个诗人,能文能武,将来可不得了,搞不好要坐办公室当干部。“ 孙永富见大家夸奖儿子,心中得意,口头却说“干部,干萝卜,再写歪诗,老子打断他的腿。“ “朝阳的腿不是有残疾吗,再打可就瘫痪了,以后还怎么结婚娶媳妇。“ 众人一通大笑。 一家三口满载而归,母亲和二妹在屋里洗澡换衣服,孙朝阳一个男人没那么多讲究,脱得只剩一条裤衩子,蹲水龙头前哗啦啦地冲起来,好凉爽。 刚把头发和身上的渣滓冲干净,就有邮递员骑着墨绿色自行车进了大杂院“孙朝阳,哪个是孙朝阳。“ 孙朝阳**地抬起头“我是,什么事?“心中却忍不住跳起来。 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投稿有回信了。录用没有?会的,会的,一定会的……可是,世事无绝对,谁也保不准接到我投稿的编辑看走眼了,退稿了呢! 邮递员“你有一个汇款单,来,签个字。“ 汇款,那就是了,成了! 孙朝阳急忙接过汇款单一看,果然是青年作家发过来的稿费。一共一百三十块,人家给的是千字十元,顶格。这已经是全国知名作家的稿酬标准了,可见社里对这篇小说的评价有多高, 他签完字,急忙穿好衣服,骑上父亲的自行车就要进城去取钱。今天是周末,有空,明天就要上班,实在没空。 听到外面的动静,杨月娥追出来问他要去哪里,又吼“朝阳,别动你爸的车,小心挨打。“ “我先上车,没时间解释了。“孙朝阳脚下一用力,自行车冲了出去,到院门口又停下来”小小,哥马上要进城,你想吃什么,给你买。“ 孙小小惊喜“哥你要进城,我想吃油果子。“ “除了油果子还有什么?“ “米花糖可以吗?“孙小小问。 “可以。“ “还想吃什么?大胆点,快说。“孙朝阳投过去鼓励的眼神。 “还想吃麻糖……哥,你都给我买吗?“孙小小”我还想吃桃片,吃饼干、丝丝糕、核桃糕、芝麻饼。“ “你跟我报菜名呢?买,都给你买。“孙朝阳大笑“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哎呦!” 车龙头撞在门口那颗梧桐树上。 孙朝阳的车技一向不好,他估摸着是自己空间感知能力比普通人差一些。 进了县城,孙朝阳第一时间跑去六叔公那里,告诉他这个喜讯,并对六叔公对自己创作上的鼓励表示感谢。道,叔公,如果不是你当初那句话,我估计也不会走上文学这条道路。现在还在浑浑噩噩过日子,没有理想,看不到未来。没有理想的人生,和咸鱼又有什么分别? 六叔公正在人事局办公室上班,看道孙朝阳递过来的汇款单,啊哟一声,问,写的是小说?可以啊,咱们家可算是出了个作家。等刊物出来,我找来读读,《棋王》是吧,我记下了。能够在杂志上发表作品,还是有分量的小说,这次考试也不用去,直接就能招。我下来跟相关单位说说,把你做为引进的人才招厂子里去。 孙朝阳说他还是想去考,流程还是得走,免得被人说闲话,不给叔公找麻烦。 招工考试的题目实在太简单了,而且,孙朝阳还记得当年考试的题目。 六叔公赞赏“朝阳,你是个有骨气的,不错,不错。其实,考不上也没关系。以你的才华,应该去更好的地方,世界很大。吃了没,跟我一起去食堂。“ “不了,不了,我还有点事。“机关食堂的饭菜不好,平日里全素。孙朝阳现在怀揣一百三十块巨款,得吃肉,得好好犒劳自己。而且,还得给二妹买零食。 从六叔公家里出来,推着自行车走不了几步就到了县邮电局,李红恰好在,隔着柜台看到孙朝阳,她眼中全是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