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骨为肌沉水香》 第1章 曲园(一) 公元2045年,扬州邗江区,曲园。 曲园其实是肖家的别院,之前肖氏董事长尚在世时,一直住在这里。 曲园的整座建筑是仿园林设计,虽然占地只有二十余亩,跟真正的园林无法相比。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是榭阁绿隅,盈郁修竹,曲水流觞,还廊抱园,奇幽雅趣,不可胜数。 自一年多前,肖老董事长去世之后,这座园子便沉寂了下来,除了四五个看园子的物业员工,那主屋正堂的大门,便再没有开过了。 可这两天,那沉寂了一年多的曲园,居然敞开了大门,接着便有四五十个家政人员,进进出出,修整园林,种种情形表明,这座曲园又有主人入住了。 曲园的新主人,便是肖老董事长的外孙女,也是肖家唯一的后人——肖元元。 院外漆黑一片,此刻的正厅内的肖元元坐在主位上,手持着红酒,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眼前的男人不到五十岁,却保养的极好,若是再年轻个十岁,也是能迷倒一众人的。 “元元,你妈妈走了,爸爸知道你难过,但你也不能这般折磨自己,想哭便哭出来吧!”眼前的男人劝慰道。 肖元元此时不想哭,甚至有些想笑,她在想一个男人究竟要无耻到何种地步,才能在自己的妻子去世的第二天,便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的私生子女,接到了家里。 肖元元一口前杯子里的红酒饮尽,她的酒量她自己清楚,这点酒不会喝醉,只会让她脑子更清醒。 “赵总——”肖元元实在不想称眼前这个男人为爸爸,轻轻放下酒杯“今天妈妈下葬,您也忙了一天,不回家享受天伦之乐,到曲园来做什么?” 肖元元表现,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刚刚失去妈妈的孩子,冷静的近似绝情。 男人轻轻咳了一声,心中生出隐隐的不安来,眼前的女儿是如此陌生,陌生的令人可怕,讪讪道“元元啊,我知道你一直跟你妈妈在闹别扭,可你妈妈已经走了,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再记恨她了,她毕竟是你妈妈……” “我从来没有记恨妈妈。”肖元元打断道,“赵总,我真正记恨的人是谁,你不要转嫁焦点。” 说的如此直白,再装傻就没意思了。 肖元元口中的赵总,就是如今肖氏集团的总经理——赵光华,也是肖元元的亲生父亲。 想想身上带的那一份文件,赵光华生生将胸腔的那一股怒气压了下去。转而温柔道 “元元,爸爸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从小到大,我连骂都没有骂过你,爸爸一直很爱你的。跟爸爸回家吧,你妈妈一直想让你回家来住!你外公的这个园子虽然不错,但你一个人住,实在太空旷了,我也不放心。回家来——爸爸好照顾你。” 肖元元冷冷的笑了一声,“回家?好啊,可我眼里看不得脏东西,让家里的那两个野/种滚出去,我马上就搬回去住。” 赵光华一怒,压声道“那是你的弟弟妹妹。” “赵总这么小声干什么?你也知道那两个见不得人么?”肖元元满脸嘲讽道。“还有——他们姓赵,我姓肖,我肖家没有姓赵的孩子。” 赵光华含着一口恶气,生生忍着没有发出来,隐忍道“终究……可终究你们身上都流着我的血。” 他说的对,可想到这一点,肖元元就觉得恶心。 肖元元懒得再提那两个倒胃口的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今天给我打了十几通电话,不会单纯只是来联络感情的吧。要是没有别的事,天太晚了,请回吧!” 赵光华一顿,十分庆幸刚刚没有发火,不然这话实在不好说出口。 “呃……元元,爸爸今天来找你,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公司的事儿。”赵光华边说边打量着肖元元的神情。 “你妈妈走了,她身上那百分之八十的股份,如今你和我各分百分之四十……你也知道,肖氏是家族企业,想当董事长的话,起码要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你看你,大学还没有毕业,学业又那么重……”赵光华边说便打量着肖元元,却见肖元元一脸不置可否。 学业太重?就肖元元上的那个三流大学,毕业不是什么难事。 赵光华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来,递到肖元元面前,接着道“不如,你把你的股份转让给爸爸,爸爸管理公司也更加方便,等你毕业了,再到公司来上班,股份迟早还是你的。哦,手续不麻烦,这份文件上签个字就行。” 肖元元接过文件,上面明晃晃写着股权转让协议,几个大字,他几句话就想让自己把股权无偿转让给他,肖元元可没有她妈妈那么傻。 翻到最后一页,肖元元皱皱眉,问道“恒德律师事务所?负责肖家财务遗产的,不一直是邯江律师事务所的袁律师吗?” “哦——你袁爷爷年纪大了,太操劳不好,我就重新找了一个律师。”赵光华急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签了字一样生效的。” 肖元元摇摇头“不,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赵光华问道。 肖元元一本正经道“新的律师怎么知道妈妈有百分之八十的股份?连我都不知道。” “你从来都不管公司的事,当然不知道。”赵光华微微笑道,“你母亲本来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你外公去世之后,他手中的百分之六十的股份自然到了你母亲手里,这样一算,自然一共是百分之八十了。” 肖元元呵呵笑了两声,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袁爷爷,我是元元。” “是……我回曲园了,关于公司股份的事……” “好的,我等您过来。” 简短的一个电话打完,肖元元抬头看向赵光华“股份转让不是小事,还是要有个信得过的律师在身边才行,麻烦赵总等一会儿吧,袁爷爷马上就来。” 赵光华眼睑一抖,心中生中一丝不好的预感来,忐忑不安的回身坐好。 等了约摸二十来分钟,只见一个保姆引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了进来。 第2章 曲园(二) 抬眼一看,正是邯江律师事务所的首席——袁善某。肖元元连忙起身,上前迎道“这么晚,麻烦袁爷爷还来跑一趟。” 赵光华也连忙起身,叫了一声袁伯父。 那袁善某一脸严肃,分别与二人握了握手。分次坐好之后,便从随身带的公文包内,掏出了几份文件来。 “这份文件,证明肖云歧女士原有肖氏集团的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袁善某道,肖云歧便是肖元元刚刚过世的生母。 赵光华连忙接过,看了几眼,急道“还有之前岳父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呢?” 袁善某点点头,手持一份文件道“这是肖老董事长生前所立的遗嘱,因肖云歧女士精神方面一直不太稳定,待肖老董事长过世之后,所有动产及不动产,皆由其外孙女肖元元女士继承。只不过因为肖元元女士年纪太小,暂由肖云岐女士代管。可倘若肖云岐女士身遭意外,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将自动归于肖元元女士所有,这上面还有肖元歧女士的签字和手印。” “什么?”赵光华心中一惊,一把夺过,边看边道“不可能,不可能……” 赵光华抬起头,冲着肖元元“你妈妈她什么也没有说,她那个脑子想不了这么多,假的,一定是假的。” 从始至终,肖元元一脸平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淡淡回道“是我让妈妈瞒着你的。加上妈妈留给我那百分之十,现在我手上一共有百分之七十的股份,百分之七十,够当董事长了吧!” 赵光华一脸诧异道“你想当董事长?”问完还不信的笑了两声“你妈妈都当不了,公司的事还不是全权交给我。” 肖元元一脸淡漠的看向赵光华,“你在公司做过什么,你心里有数!你还想待在公司?” 赵光华一愣“你想做什么?” 肖元元看着眼前的这个虚伪至极的男人,尽管极力隐藏,但声音依旧透出一丝狠意来“我要让你和你那两个野*种,滚出肖家。” 赵光华顿住了,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自小声名极差,学习也不好,本以为她会和她母亲一样蠢,可她竟然早在一年之前就为今天做了准备。 肖元元转向袁善某,道“袁爷爷,我还要立一份遗嘱,我死之后,我的所有股份要捐赠给慈善机构,还有现金,包括宅子、车子、首饰、包包全部拍卖,一并捐献,一丝一毫都不留下。” 袁善某看着眼前这个才刚二十岁的小姑娘,一脸的稚嫩,却是满眼的坚决,轻轻点了点头。 “你想毁了公司吗?”赵光华咬牙道,这一道遗嘱下去,万一肖元元出了意外,肖氏就彻底没了。 肖元元目光一凛“肖家都没了,肖氏还留着做什么?还是你还有除掉我的想法?” 肖元元回头看向赵光华,“你以为我外公死了,便没有人钳制你了?你以为妈妈死了,你就能得到百分之四十了?是不是我死了,你就能得到整个肖氏了?” 肖元元冲着赵光华摇摇头“如今,没有这种可能了!” 赵光华心中一颤,他知道肖元元的恨意并不是平白而来的,分辩道“你妈妈自杀的。” 毫无来由的一句辩白,肖元元鄙夷的哼了一声,是不是自杀,又有什么区别呢? 赵光华盯着肖元元,终究是忍不住,吼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的。你们一家都在算计我,我给你们家当牛做马,这守了你妈妈那个疯女人二十多年啊!才百分之十,这不公平!” “算计?”肖元元冷冷嘲讽道“妈妈都被你逼疯了,她哪里会算计?我这一身的心眼儿,都是跟你学的呀,爸爸!” 一个月后,几经波折,肖元元正式接任董事长的职位,以侵吞公司财产为由罢免原来的总经理,并聘请了职业经理人打理肖氏。 肖家别墅内,赵光华一杯接着一杯喝着酒,这些酒都是珍藏了多年名酒,他若不喝,说不定过几天,就便宜给肖元元了。 想不到肖元元对他,是一点生路都不留,“好歹父女一场,怎会像个仇人?”赵光华边喝边想。 “爸爸。”旁边一个女孩叫道“爸爸,别喝了!”这就是肖元元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赵越然。 “你让我喝,不喝便宜了你姐姐。”赵光华狠狠道。 “她才不是我姐姐呢!”赵越然叫道。 见赵光华依然自顾自的喝酒,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赵越然顿时急了“爸爸,你别喝了,刚刚公司又来电话催了。说肖元元今天去了西安见一个合作客户,明天就回来。公司希望你能主动交出剩下那百分之十的股份,用来抵消你侵吞的公司财产。等明天肖元元一回来,就能直接办手续。” “啪——”一声,手中的酒杯被砸在地上,“她想得美!就算养条狗,也得喂根骨头吧!就算只有百分之十,那也是我应得的。” “可是——”赵越然有点想哭,“可是他们说,如果不拿股份来抵,就以公司的名义向法院起诉,要把你送到监狱里去。爸爸,你不能坐牢啊!” 赵光华看着眼前女儿眼泛泪光,顿时有些安慰,但又想到另一个女儿,顿时目光狠戾了起来。“爸爸不会坐牢的。” 赵越然愣了愣,“要是姐姐永远不回来就好了!” 赵光华苦笑了一声,“她已经立了遗嘱,就算她死了,我们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遗嘱的内容赵越然心中是知道的,她眼神一黯,道“她若是自己躲起来了呢?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那种……” 赵光华手上一抖,看向自己的小女儿“你是说,失踪!” 此时的肖元元,正在高速磁浮列车上,行驶速度已经突破了600km/时,时速太快,肖元元顿时觉得眼前一花。 “肖元元——肖元元——” 有人在唤自己?肖元元努力想恢复神志,可是眼前混沌一片。 “你是谁?”肖元元本想张口问,却发现自己无法张口,脑中的声音却实实在在发了出来。 “救救他——”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他是谁?”肖元元问。 那个声音似乎没有听到肖元元的问题,而是微微叹叹道“他不是好人,他只是没有那么坏……” 声音渐渐远去。 第3章 公主府 开皇十年,七月流火。 入夜宵禁,正是六街鼓绝行人歇,九衢茫茫空有月。 公主府内,现下正是灯火零星,人声俱寂,唯有正堂之中,灯火通明,门窗紧闭。 乐平公主正左手持一佛串,一颗一颗捻着,右手持着一张籍契,不冷不淡的对着面前的两人道“只有肖元元这个名字,没有籍贯,没有家史,没有年龄,来历不明……这样的人怎么进了公主府?” 面前的两个人,一个是下房的管事嬷嬷,另一个则是公主府的家令——白鹭子。 白鹭子心中一慌,她最怕乐平公主用这种不冷不淡的声音说话,每一句都像一支待发的冷箭,不知何时就射了过来。 乐平公主所说的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实际不过是公主府刚买入府的一个奴婢。 今日乐平公主入宫陪皇后叙话,回到府中,却发现有一个小奴婢饿晕在了府里的荫道处。 这里是公主府,公主府内怎会有人饿晕了呢! 乐平公主素有宽仁的名声,再加上明年府里的郡主便要出嫁,若是有苛薄的名声传出去,怕是不好。 身为家令的白鹭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公主府会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厉声向那个管事嬷嬷问道“说,怎么回事?” 那管事嬷嬷一抖,“她……她不是买的,是人牙子送的!” “送的?” “人牙子说,买十个……送一个。”管事嬷嬷哆哆嗦嗦解释道,“奴婢看她模样还算周正,也没什么残疾,就带了进来。” 实际上管事嬷嬷是为了报账的时候,贪一个人头的钱,才把肖元元带进了公主府。 这点小钱乐平公主自然不会计较,只是淡淡的问道“她入府之后,你就没有问过她的来历?” 管事嬷嬷忙道“哎唷!她说她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叫肖元元,公主殿下有所不知,那丫头看着是个囫囵个儿,实际上是个傻的!” “怎么说?”乐平公主好奇问道。 “你说让她干活吧,她什么都干,听话的很。 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但什么也干不好。 让她去倒夜香,她能把夜香洒在半道上,臭了下房几个屋子,现在味儿都没散; 让她去洗秋衣,结果秋衣一沾水,拎都拎不起来,还把一只手揉肿了; 眼不见心不烦,老奴让她去膳房帮忙择个菜,结果她转个身就能把十几个盘子给撞碎了,司膳房的管事冲我骂了半晌午…… 每次让她干活都高高兴兴的去,最后丧眉耷眼的回来,每次回来都还主动领罚,老奴想发火都找不到口子!” 一说起来,那管事的嬷嬷心里就觉得委屈。 “所以,你就罚她不许吃饭?”乐平公主问道。 “哪儿是老奴罚的呀!”管事嬷嬷忙回道。 “是她自己不肯吃饭的,说米面太粗,硌嗓子!好好的饼子怎就吃不下了?吃不下也就罢了,连水都不喝,说水里腥气,大家都喝一口井里的水,怎就她能闻得出有腥气呢?这不,两天就把自己饿倒了……公主仁义,全府上下都知道,就算打她几个手板子,也不敢真伤着她,万一有个好歹,在公主府弄出人命来,老奴也不好交待呀。”管事嬷嬷边叹边道。 说到最后,乐平公主也有些忍俊不禁,想想那小奴婢还在昏睡之中,只好道 “罢了,待她明日醒后,本宫再问问她吧。” 说完看了白鹭子一眼,白鹭子会意,便命那管事婆子回去了。 那管事的嬷嬷走后,乐平公主思索了一会儿,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向白鹭子吩咐道“你去下房,打碗水过来。” 白鹭子听罢,忙让人去下房的井里,现打了一碗水送了过来,捧至乐平公主案前。 乐平公主仔细看了看那碗水,看不出异样来,端起来闻了闻,又小小啜了一口,转头又吐进旁边的茶碗里“果然是腥的!” 白鹭子站在一侧,也好奇道“奴婢尝尝?” 乐平公主挑眉,点点头。 白鹭子端起碗,浅浅喝了一口,抿了抿“奴婢日常用水虽与下房不是同一口井,但水不都这样么?” 乐平公主笑了笑“不只是下房,整个大兴城的井水,大概都是这个味道。” 白鹭子顿时明白过来,“公主殿下日常用水,都是每日清早从城外青华山的山泉中运来的,泉水甘冽,所以公主喝不惯城中市井之水。而我等因常年饮用这水,所以喝不出区别来。” “那个肖元元却能喝得出来。”乐平公主点明道。 白鹭子失笑“如此说来,管事的并未苛待她,这个肖元元,确实是自己把自己饿晕的。” 乐平公主放下手的中籍契,不自觉的捻着佛珠,白鹭子见此情形,不解问道“不过是一个奴婢,公主为何如此上心?” 乐平公主微微抬眼,看了看白鹭子道“你可看清了那奴婢的长相?” 白鹭子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马上回复道“看清了,虽是闭着眼,但看着还算端正,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乐平公主缓了一缓,手的佛珠也停了下来“本宫只看到了她一只手。” 白鹭子愣了愣,她想不起那肖元元的手有何不同,道“那手,有何不妥吗?” 乐平公主慢慢解释道“那只手肤色细腻,五指修长匀称,肌可见骨,一看就是没有做过活计的。” 白鹭子想了一想,“奴婢也想了起来,这小奴婢面态娇小,体形匀称,眉宇之间不像是中原人,也不像突厥胡人,更像是——陈朝人。” “依你看来,她或许是陈朝某个士族家的女郞君?”乐平公主疑问道。 “陈朝覆没,很多士族大家没落,她由此落难也未可知。” 白鹭子解释道。“而且,听那管事嬷嬷的话,这个肖元元办事不利,脾性却好,莫不成真是个富贵的人家娇养出来的!” “陈朝……”乐平公主皱皱眉,微微叹道“去年陈朝归属于我朝,陈叔宝也已到了大兴城安居长城县公。可现下江南全境复反,此时正是多事之秋。” 第4章 初识 白鹭子犹豫了一会儿,“公主,此人从目前看来,身无长处,可要再试探一下?” 乐平公主坐于堂前,静静想了一下,“模样周正,脾性还好,就凭这两点,便有可用之处了。” 白鹭子放下心来,笑微微道“那奴婢就去下房吩咐一下,好好照顾一下肖元元?” 乐平公主没有立即应允,而是盯着眼前的名册上的肖元元的名字出神“肖元元,这个名字有些大了。” “公主可是要给她赐名?”白鹭子提醒道。 乐平公主摇摇头,思忖了一会儿,向白鹭子吩咐道“她既吃不惯下房的吃食,就让她搬到内院里来,跟你住隔壁,饮水用本宫的份例,饮食随你的份例。” 白鹭子心中震惊不已,“公主是否太抬举她了?” 乐平公主一笑,“那嬷嬷虽说的委屈,但那肖元元在她口中,却甚为有趣!一个在别人口中这么有趣的人,绝非庸俗之人。说不定,她就是本宫一直要找的那个人。” 白鹭子按下心绪来“是,奴婢明白了。” 而此时,肖元元本人也刚刚从昏睡中醒了过来,睁开眼细细分辨了一下,发现还是在下房里,心中不禁一片迷茫。 肖元元是故意把自己饿晕的,经过她严密的(自以为)判断,自己极有可能被人整蛊了。 为了逼幕后操纵人露面,她只能以自己的生命健康为筹码,生生饿了两天,才如愿把自己饿晕了过去。 她不是没有想过比较刺激的方式,比如投湖,上吊,跳楼……但这些方式过于激烈,一不小心就玩脱了,主办方也可能根本来不及救她。毕竟,她肖元元还是惜命的。 “这都不行?”肖元元醒来之后,心中暗暗叹了一句。 见肖元元醒了过来,旁边一个叫小七的奴婢忙凑了上来“元元阿姊,你终于醒了,这是公主亲赐的甜汤,快喝了补补。”说罢顺手从旁边的四方桌上端来一碗汤。 肖元元一边撑起上半身,接过汤碗喝了一口,入口香甜绵软,终于有了可以下口的东西,肖元元也顾不得其他,一口气全都倒进了嘴里。 “刚刚内院里传来旨意,让你明日入内院服侍,那个……元元阿姊,你能不能把我也带过去呀!”小七不好意思的说道。 肖元元用手轻轻抹了抹嘴角,没有应小七的话,反而严肃道“你是哪个公司的?你们负责人是谁?我都陪你们玩儿了两天了,你们这样限制他人人身自由是犯法的,知道么?” 那个叫小七的一愣,道“完了完了,不会是磕到脑袋了吧,人更傻了,说话更让人听不懂了!” 边说边自顾自的扒拉肖元元的脑袋,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摔坏了,“哎呀,要是摔坏了,明天可怎么去服侍公主啊!” 肖元元费力扯开小七的手“我好的很,你们到底是谁呀!” 小七一脸无语“元元阿姊,我还是求嬷嬷再给你请个医官吧!” “你回来!”肖元元叫回小七,一手扶着脑袋,“你让我自己想想!” 叫回小七,肖元元冷静下来,扶着头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究竟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她曾逛过公主府,非常大,走了近半个小时都没走出去,(也有可能是自己迷路了)。这么大的古建筑群,这么逼真的道具,这么多的群众演员,手笔够大的呀! 这么大的手笔就是为了哄她肖元元一个人玩儿? 是够看得起她的! 想来想去完全没有头绪,肖元元心中一横 “不就是古装剧嘛!不就是通关游戏嘛!不就是cosplay嘛!来呀,老娘陪你们玩儿,玩儿到底!” 既然下定了决心,肖元元心中坦然了起来,腹诽道,“小样儿,等我出去了,无论什么公司我都搞死你!” 翌日清晨,肖元元跟着管事嬷嬷,被带到了公主府的正堂。 乐平公主正端坐于正堂之上,见肖元元走进堂来,眼中不由浮现出一丝笑意。昨日从白鹭子口中听说,这个肖元元相貌周正,看来还是说得保守了。耳中不禁浮出一首唱词来,正是 淡白梨花美人面, 轻盈杨柳女儿腰。 铅花销尽月下影, 玉骨为肌沉水香。 细眉秋水, 芙蓉美人。 行动处雁掠鸿波, 抬眼间如霜胜雪。 皎皎然朝霞层染, 灼灼然花月愁颤。 乐平公主看得心中喜欢,就凭这相貌,她的成算就完成了大半。 进得堂来,管事的嬷嬷忙下跪叩道“公主殿下,肖小娘子——老奴带来了。” 肖元元立在当地,在乐平公主打量她时,她也在打量着那高高主位之上的乐平公主。 那乐平公主虽是素服着身,却身正体直,端庄秀丽,雍容尔雅: 远看翠山轻薄雾,近似天水落修竹。 “你赶快跪下!”旁边的嬷嬷拉着肖元元的下裙,急声提醒道。 肖元元在犹豫,虽然眼前这个npc气势不错,但她要不要跟一个跪呢? “不跪可以么?”肖元元仰着头向乐平公主问道。 笑意从乐平公主的嘴角荡漾开来,接着柔声道“这不合规矩。” 有些人虽然语气和善,但命令却从不令人置疑。 肖元元叹口气,心想着算了,就陪你演这么一回,便别扭跟着跪在管事嬷嬷的身侧,伏身叩了一下。 虽然跪礼不甚标准,但看着肖元元不情不愿勉强叩了一下的样子,乐平公主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大概这孩子从来没有给人叩过头罢! “平身吧!”乐平公主吩咐道。 肖元元连忙爬了起来,转眼看到身边的老嬷嬷还在谢礼,“谢公主。” 肖元元看着旁边一个老人礼数这么多,心里想着要不要再补个礼。 还没等她想明白,便听高堂之上乐平公主开口了“肖元元,这个名字谁给你起的?” 乐平公主的声音软软的,缓缓的,听的人一阵舒适。 “我外公起的!”肖元元回道。 “答话之前,要说‘回公主的话’”旁边管事嬷嬷小心提醒道。 “哦,”肖元元从善入流道“回公主,是我外公起的。” 第5章 适应 “你应该自称奴婢。”乐平公主身边的白鹭子再也忍不住了,出声纠正道。 肖元元默默忍下一口气,好吧“回公主的话,是奴婢的外公起的。” 乐平公主见她学的还算流畅,接着问道“外公是什么?” 肖元元愣了,外公不是全国通用的吗?这入戏还挺深,她只好跟着演道“外公就是妈妈的爸爸……呃……就是母亲的父亲,北京人叫姥爷……” “那叫外祖父。”实在忍不了白鹭子又出声道。 “对,就是这个。”肖元元应声道。 “外公,是你们江南人的叫法?”乐平公主貌似无意的问道。 肖元元点点头,“是,我从小就是这么叫的。” 乐平公主心中想着,果然是江南人。 “元者,首也,易经之言,乾元享利贞;善之长者,故从一。太极之本,万物之始……你的名字合大道之意。”乐平公主赞许道。 “啥?”肖元元一个字儿都没听懂。 乐平公主不以为意,接着说道,“听说你记不得之前事情了,本宫会请医官为你医治,你暂且留在内院,做郡主的伴读吧!” 这就升级了?肖元元心中有些为难,涉及到子女教育,话要先跟人家长说明白。肖元元向乐平公主问道,“伴读,要写字吗?” 乐平公主一愣,“你不识字?” 肖元元伸手指向乐平公主身后的三字匾额,“公主所说的字是匾额上的那种字吗?” 乐平公主回头望了望匾额上简简单单“清吉堂”三个字,一脸不信道“那你认识什么字?” 肖元元有些无语,自打她记事起,电子产品已经普及了,作业也是电子版的,平常文本都是语音输入的,拿手写?简体字都写不明白,繁体字会写才有鬼! 她果断的摇头,“不会,奴婢不识字。” 乐平公主愣了十几秒,吐出两个字来“去学!” “啊?”肖元元疑道,“郡主……不用奴婢亲自来教吧!奴婢研个磨,端个茶水就可以了吧,不必特意去学吧……” 按理说郡主都有自己的老师,她一个伴读不必那么费心吧。 “郡主身边怎么能有不学无术之人?事关郡主清誉,你必须学!”一旁的白鹭子忍无可忍,插口道。 肖元元没有理她,而是冲向乐平公主,央求道“公主……我一个奴婢那么有学问有什么用呢?还有——” 话未说完,就被乐平公主打断,“你若不学,就跟着嬷嬷回去,继续洒扫浆洗,吃粗面菜饼喝野菜汤。” 见乐平公主严肃了起来,肖元元心里打怵。只好应道,“是,奴婢回去学。” 可肖元元又实在不怎么喜欢小孩子,放心不下,又追问道“敢问公主,郡主今年多大了?” 乐平公主有些无力的回道,“郡主明年就出嫁了,在家这大半年你好好陪她开心一下。” 乐平公主心中有些想要放弃了,她现在有些怀疑肖元元究竟是不是可用的人。 “哦,这就好,这就好。”肖元元一脸释然,顿时放松了不少。 “还有,”乐平公主摆摆手,向白鹭子道“白鹭子,她日后免不了要出府给郡主办事,你去给她放一枚出府令牌。” 白鹭子会意“诺!” 白鹭子随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走下堂来便交予肖元元。 “出府,我可以随意出府了?”肖元元眼中一亮道。 “当然可以。”白鹭子回道。 “那我可以一个人出府吗?”肖元元追问道。 “自然也可以,不过要在府内下钥之前回来,否则按逃奴罪论处!”白鹭子道。 “多谢多谢!”肖元元一手拿过出府令牌,心中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回去了。抬头看了看堂上的乐平公主,还是拜了拜“公主殿下,奴婢告辞了,再联络哈!” 说完也不等乐平公主反应,转身蹦蹦跳跳向外走去。 乐平公主也没有多做反应,只是轻抬下巴向白鹭子示意了一下。白鹭子立马会意退出堂去。 肖元元兴冲冲向外走,一路走到大门前,果然也没有人拦她。出门时掏出令牌示意了一下,门卫很痛快的放行了。 走出公主府,外面就是美丽的二十一世纪,肖元元美滋滋的想。 虽然她还穿着公主府的仆人的服饰,可现下很多人都喜欢穿古装出门,出去也不会有什么不妥。身上没钱,但可以刷脸,只要有现代设备,就能回家洗澡吃饱睡香香。 什么公主府,这个破地方她一分钟都不想多待了。 出门直走了大段路,可眼前的景色却让肖元元逐渐心慌了起来。 周围根本没有任何现代化的设备或设施,土墙土房,大路横通竖直,所见来往的路人也大多是短衣麻布,一点也没有现代汉服的精细感。 肖元元不死心,又足足走了两个时辰,终于走不下去,靠在一个墙根处哭了。 她心里明白中国没有哪个风景区会这么大,就算有也不会所有人都穿古装,而没有任何现代设施。 她真的是穿越了,穿越到了一千四百多年前的隋朝,那个历史书上不足两页纸的短命王朝,问题是她还不知道怎么回去。 这一哭,直哭到日暮西山,想想也只好再回公主府去。 她茫然四顾,四周都是大致一样的房子,最后转了一圈,走到一个正在看天的胡子大汉面前“你带我回府吧,我找不到回公主府的路了!” 那胡子大汉一脸莫名所以,“小女郎在跟我说话?” 肖元元翻了个白眼,“别装了,刚出门儿你就跟着我了,今天我都看见你好几回了!白鹭子派你来跟着我的吧!” 那胡子大汉讪讪的笑着,只好承认道“那女郎随在下回公主府吧!” 大半天的,白跑了! 入夜,公主府的大堂之上一片声歌艳舞之象。筝鼓声声,朱弦玉磬,吹竹调丝,一唱三叹。 乐平公主独自一人百无聊赖地斜靠于高座之上,在她看来这场上虽看着热闹,却毫无亮眼之处。 一曲舞毕,乐平公主不甚满意,白鹭子从外走进来,凑上前去对乐平公主耳语了一声,“公主,她回来了。” 第6章 回府 乐平公主眼中一亮,吩咐道“带进来吧!” 挥手让场上乐伎暂退一侧,端身坐好,望着肖元元被带了进来。 “回来了?府外面好玩吗?怎么哭过了?”乐平公主戏谑的问道。 肖元元正是身心俱疲之际,脑子里不断在回旋,穿越是真的,公主府是真的,这个公主也是真的…… 见肖元元双眼红肿,脸色惨白,乐平公主微微叹了一口气,也不急着责备她,缓声对肖元元道,“身上不带一点财物丝帛就跑出去,是不是整日都没有吃东西?坐下吃点东西,看看歌舞如何?” 肖元元抬起头“多谢公主,奴婢不喜欢这管子弦乐,想回房休息去了。” 肖元元现在只想一个人让自己的脑子静下来,然后再好好想想现在的情境。 “大胆,公主赐宴,你也敢造辞推诿!”白鹭子呵道。 “无妨,”乐平公主对肖元元维护道“也罢,你今日逛了一天也累了,且先回房休息,明日可不能这般放纵,要好好做事了。” “是,公主。”肖元元听罢,松了一口气,急忙转身出去了。 望着肖元元出门的背影,白鹭子有些急道“公主是对她是否太过纵容了?只怕这奴婢会生了骄横之心,反有欺主的作为来。” 乐平公主挥挥手,命乐师乐伎退场,端起酒杯轻饮了一口,缓缓道,“我平日对你也纵容得很,你可想欺主啊?” “奴婢怎么敢?奴婢官命在身,在府在册,乃正九品家令,享皇家俸?,跟那来历不明的人怎能相较?”白鹭子一边辩解道。 乐平公主没有顺着白鹭子的话说下去,反而问道,“今日她都去了哪些地方?可有与什么人商谈过?” 白鹭子沉声头,“奴婢还没有来得及问,待我问过耿二,便来回复公主。” “不必了,”乐平公主道“让耿二直接入院回话。” “入夜了,男丁入内院恐有不妥。”白鹭子担心道。 “就问个话,有什么妥不妥。”乐平公主无所谓道。 白鹭子见劝说无益,只好去把那个叫耿二的胡子大汉传来。 “属下耿二,参见公主殿下。” 那耿二也是第一次入公主府内院,且又是在入夜时分,低头进门,入堂便拜,头都不敢抬。 乐平公主轻轻瞟了一眼,便问道,“今天肖元元都去了哪里,你细细与我说来。” 那耿二还是不敢抬头,洪声道“回公主殿下,肖小娘子出府之后,过常乐坊、靖恭坊、安邑坊、入东市,出来之后过平康坊至延寿坊、入西市。南门出,过怀远坊、长寿坊、丰邑坊,由延平门出城去,出城之后走了半里路,又返回城中。然后过永和坊至和平坊、归义坊、大通坊至昌乐坊,直至弘业坊,便停了下来。” 乐平公主听耿二一口气说完,脑子转的有点晕。 一下午跑了半座城,肖元元那两条小细腿儿,还真能捣腾! “她可曾见过什么人?为何会哭了?”乐平公主问道。 耿二顿了顿,“属下也不明白,肖小娘子这一路去了东市西市,但都没买东西。过了几十个坊都没进门,出城去瞎走了一会儿,估计是觉得人少害怕,又马上返回城来。街上盯着路人看,又不上前跟人说话,最后蹲在弘业坊的墙根处哭了半天。” 那耿二自己想想都觉得奇怪,这肖小娘子该不会真是个傻子吧。 乐平公主听着,疑问道“哭到入夜便自己回来了?” “呃……不是,”耿二回道“肖小娘子迷路了,央求属下将她带回来的。” “怎么会那么巧,偏偏找上你?”白鹭子问道。 耿二抬头看了看白鹭子,“回家令,肖小娘子她……认出了属下,还知道属下是家令派出来跟着她的。” 白鹭子一愣,发现乐平公主看了她一眼,更是慌了起来,“她怎么知道……” 她怎么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明明知道,却能始终不动声色,乐平公主脸色凝重了起来。 乐平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肖元元真是越想越觉得深不可测,落难的南朝士族她不是没有见过。 越国公家就有一个小妾,前身为南朝公主,那规矩礼仪、富贵之态确实高人一等,但都不似肖元元这般行事通达。 这个肖元元举止粗疏,却颇有章法,看似无意大胆,却没有给人冒犯之感。现在听耿二所讲她这一日来的行径,她似是再找什么东西,但是没有找到。 难不成她说的是真的,她真的忘记了之前的事情,才会在城中乱走? “好了,你先下去吧!”乐平公主对耿二道。 那耿二领了旨意,忙退了出去。 大堂中只剩下乐平公主与白鹭子两人,乐平公主看了看白鹭子,道“今日早间,我让你放出府令牌给肖元元……你当下便从怀里拿出来一枚令牌交予她。” 白鹭子瞬间明白过来“那令牌是奴婢一早便准备好的,所以她当时便明白放她出府是为了试探她?” 乐平公主垂下眼眸“当时看她的兴高采烈,举止自然,本宫当真以为她没有看出这一点,没想到竟掩饰的这般的好。” “那今日的试探岂不是早在她算计之内,耿二所看到的也具是假象,作不得信?如此作态,此人居心叵测。”白鹭子断然言道。 乐平摇摇头。“未必是假象,世人觉得高明的谎言,是九分真一分假,便可瞒天过海。却不知真正高明的谎言,是她所有的话都是真话,却让对方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白鹭子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但还是起疑道“殿下,这肖元元真如您所言,这般高明吗?” “她倒不是高明,或许是浑然天成。”乐平公主也觉得这么说太过玄妙,转而说道“令牌之事你确实急躁了,往日你稳重的很,今日怎么了?” 白鹭子心中一惊,细细想来从昨天遇到肖元元开始,就好像有一个细丝将自己的一颗心吊了起来。直觉告诉她很危险,但这莫名而来的危机感是从何而来呢? 第7章 伴读 是肖元元吗?肖元元几乎没有做什么事出来,但她就是不自觉的觉得肖元元是个威胁。 “奴婢……”白鹭子犹豫着,不知从何说起。 乐平公主等了一会儿,见白鹭子无法回复,便没有逼她,“好了,你自己调节,今日先安置了吧。” “诺。” 经过了一夜,肖元元想回二十一世纪的心已渐渐平复了,眼下问题是如何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 生存,这个词是如此陌生。在肖元元二十多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词的含义,似乎生下来,活下去,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回望这几天的经历,她终于参悟到‘生存’这个两个字,是如此的沉重刻骨。 最可怕的是,她仔细想了想自己所有的学识,竟无半点用处。 早在两天之前,她初到这个世界,便从身边的小七身上,打听出来自己所处的时空,是隋朝。 没错,就是我们历史书里所记载的那个隋朝。 二世而亡,天下大乱,百姓皆反,历史课本里的两页纸,想不起有什么好词儿来描述这个朝代。 在来此之前,就算自己整日喝酒泡吧打游戏,一无是处,但想回头的时候,好歹有地方让她学习,家里的公司还能给她留有一席之地。可这里呢,稍不注意就是死地! 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这个乐平公主心思深重,她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示好纵容,所以她对自己必有所图。 可又能图什么呢? 肖元元用手抚上自己的脸,自嘲的笑笑,还能图什么,就这张脸自小便给自己带来了不少便利,也带来了不少的恶意。在这个公主看来,这张脸去做美人计最好。 所以,先把她留在公主府养着,改天寻到一个机会献出去,换名换利换平安,换什么都好! 肖元元从不相信人心良善,她只相信时势造人,好的时势造好人,坏的时势造恶人。时势所趋,好人会变成恶人,或是恶人也会伪装成好人。 而隋朝,从不是什么好时势。 说实话,直到目前,肖元元连现在的皇帝是谁都不知道,虽然知道这个公主叫乐平公主,但肖元元的学习别说历史,所有科目都奇差,倒数第一是常态,因为她根本就不喜欢去学习。而且历史上的公主数不胜数,能入进中学历史课本的,真是寥寥无几。 所以让她在一个短命王朝认一个公主出来,真是太难为她了。 但是,从昨天出府转了一圈的形势来看,大兴城看着并没有骚乱,现在应该是比较安稳的一个时段。 在情况不明的状况之下,肖元元迅速给自己定下了一个保命策略——抱大腿。 抱谁的大腿?很简单,隋朝的皇帝是谁不知道,但唐朝皇帝大家都熟——李渊。只要抱紧未来皇帝这条大腿,苟到最后应该不难。 有了目标和方向,肖元元又重新振作了起来,首先,顾好眼前,去做郡主伴读。 “傲不可长,欲不可纵,志不可满,乐不可及……” 肖元元听得昏昏欲睡,但看了看前面端坐前面听课的小郡主——宇文娥英,又强打起精神来。 之前听乐平公主说郡主明年就要出嫁了,本来以为怎么说也得有十六七岁,可谁知道竟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 十二岁,造孽啊! “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辩讼,非礼不决……” 肖元元内心叹了口气,听又听不懂,走又走不掉,真是煎熬。 “夫唯禽兽无礼,故父子聚麀。是故圣人作,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知自别于禽兽……” 旁边的桌子上放了几碟点心,是准备下课之后呈给小郡主的。离肖元元最近的那碟点心是一个个骰子大小的金黄色糕点,肖元元也不认得。 偷偷抓了一个放进嘴里,香香甜甜糯叽叽,味道还不错。 再吃一个。 再吃一个。 …… 不消片刻,那碟点心已去了小半碟。肖元元将剩下的半碟点心归拢重新摆好,虽然小了一圈,但好歹还是一碟。 其实肖元元偷吃,做的并不隐蔽,旁边几个婢女嬷嬷都看到了,但由于肖元元做的实在大胆,几个人互相看了几眼,都不敢率先作声。 前方夫子吟诵之声不绝于耳“谋于长者,必操几杖以从之。长者问,不辞让而对,非礼也。 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在丑夷不争……” 口有些干,旁边的碗里应该是茶,一边注视着前方夫子和小郡主的动静,一边将茶碗递到嘴边喝了一口,“噗——”的一声,吐了出来!怎么会是咸的,还有一股怪味。 终于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肖元元倒也不慌,反而端起茶碗向众人问道“这什么呀!” “你是何人?”宇文娥英第一次见到肖元元,便开口问道。 “肖——肖元元,公主殿下让我来看小殿下读书的。”肖元元高声解释道。 “那你在做什么?”宇文娥英又问。 “口有些渴……”肖元元终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还有,我替郡主尝了尝,这汤咸了。” 旁边一个嬷嬷实在看不下去,“回郡主,她还偷吃了您的黄金黏米玉芯糕。” 肖元元哼了一声“我偷吃?谁看到了?” 身旁几个人齐声应道“奴婢看到了!” 嚯——人还不少。 “你看看你看看——”肖元元反而理直气壮道“这么多人看到,我分明是正大光明在吃的,何来偷吃!” “强词夺理,不告而取便谓之偷!”堂上的老夫子生气了。 “小小女婢,不敬上者谓之无礼无德,‘正大光明’四字出自汝口,简直是荒谬之极。” 这个夫子平日严格的很,讲课之时最忌有人打断他的课时,为此,乐平公主曾多次嘱咐众人,切不可在上课时发出声响。如今的夫子被打断了课时心中自然不悦,便想出言教训这个看起来不懂规矩的肖元元。 肖元元自小便不怎么喜欢老师,尤其是这种老是喜欢讲道理的老师。 第8章 出府 “什么是‘正大光明’?什么是‘荒谬之极’?难不成都取决于夫子之口?大道行于天地之间,夫子自命不凡,是想替天行布道之事吗?” 意思是我肖元元是什么样的人,你个老头儿说了不算。 “溷轩之石,冥顽不灵。”那夫子一时气极,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干脆拎起戒尺,“你过来,戒尺之下,方知何为尊师重道!” 肖元元被气笑了,三连问道“夫子是何人师?传的哪家道?你又凭什么打我?” “公主允老夫教化弟子,郡主都打得,你个小婢女打不得?”夫子怒道。 这是开始仗势欺人了,肖元元反而心平气和的开始跟老头儿讲道理“郡主打得,我这个小婢女,夫子打不得。郡主是夫子的弟子,可我又不是,名不正言不顺,则政不通。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也好称为夫子?” 见这个肖元元既不服软致歉,又不认输闭嘴,公主府一向对他礼遇有加,还从来没有人对他如此无礼,老夫子气得胡子都在抖“来人,将她轰出去,老夫自会向公主讨要说法。” “谁敢碰我!”肖元元昂首立眉,厉声呵道,竟也唬得一干人等不敢上前。 肖元元冲着那老夫子轻哼了一声,“老头儿,你是人么?” 那老夫子一愣,手指在空中,颤了半天“愚妇,何敢教我?” 肖元元气定神闲道“既然是人,怎么不说人话呢?今天我听你叨叨了半天,就你骂我那几句,我听懂了,其他的我一句都没听懂。是你不说人话呢,还是不把我们当个人呢?” 老夫子怒道“凭你这等蠢妇,也想领会先贤圣人之言?” 肖元元冷笑道“所谓‘有教无类’,这是孔夫子说的吧!你这老头儿,连这最最基本的都做不到,还敢提先贤圣人?先贤圣人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见无人敢动,那夫子终是气得坐不住了,拂袖拍案而去。 书斋之内众人面面相觑,这夫子是公主重金求来的,从来没有人敢顶撞这个夫子,在这一时之间心中都震骇不已,都不知公主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见众人不语,肖元元端起茶杯向宇文娥英走去,一个嬷嬷忙上去挡在宇文娥英身前“大胆,你要干什么?” “闪开闪开,”肖元元一手将她扒拉开,蹲在宇文娥英身前,“郡主,这是什么汤呀?” 宇文娥英端详了肖元元一阵,垂眼看了一下茶碗,回道“茶。” “茶?”肖元元望着手中大半碗黏糊糊的浆糊,闻了闻,嫌弃的皱了皱鼻子。“茶怎么会长这个样子!” “茶都是这个样子呀!”宇文娥英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以茶叶为主,辅以糯米细粉,加葱、姜、蒜、盐、紫苏、椒麻香料,熬煮而成,既能止渴,也作药饮。” 怪不得一股十三香的味道。 肖元元顺手将碗递给了旁边的嬷嬷,那嬷嬷接过茶碗,怔住了。自己为什么这么听话,那肖元元甚至都没有开口吩咐,她一伸手,自己就自然把碗接过去了。 “诶,老夫子走了,咱们出去玩儿吧!”肖元元对宇文娥英道。 “玩儿?玩什么?”宇文娥英眼睛一亮。 “玩什么都行啊,重要的是要出去玩儿。我来这里好几天了,都没有好好逛逛,我陪你出去逛逛吧!”肖元元狡黠一笑。 宇文娥英皱起眉来,“是你自己想去玩儿吧,分明是拉我扛事儿的!” “哎呀,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带上你,你带上她,”肖元元指指旁边的这个嬷嬷,“她再带上钱,就齐活儿了。” “不行,郡主若出了什么事,公主那边怎么交待?”旁边的嬷嬷出声反对道。 “公主进宫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咱们趁着公主没回来之前就赶回来,神不知鬼不觉。况且,公主派我来,就是陪郡主玩的。”肖元元怂恿道。 身后一群嬷嬷婢女个个白眼都翻天上去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胆的,都不把我们当人了,可郡主没有怪罪,她们也没有办法。 “不行,老奴要为郡主安全负责,出了事谁担待的起?”身旁的嬷嬷断然反对道。 “那好吧,”肖元元换了个思路道“我带着郡主,郡主带着钱,不带嬷嬷。” “不行。”嬷嬷继续反对。 “要么,跟着我们,郡主在你眼皮子底下,无论出了什么事你都可以推我身上。要么,你一人留在府里,出了什么事,你也有个失职之罪。”总之,肖元元是一定要出去的。 “田嬷嬷,你留在府里吧!”宇文娥英也有些想出去玩了。 那嬷嬷想了想,觉得还是跟着稳妥些。 明明刚开始是肖元元一个人想偷懒,跑出去玩,转眼间就把郡主和嬷嬷一起拐了出去。最终带了两个侍卫,是嬷嬷实在不放心,坚持要带的。 五个人一起出门,跟着的侍卫刚好有个叫耿二的。他看着眼前的主仆三人,心中不免有些慌。 那个肖小娘子是特别能乱跑的,剩下两个一老一小,哪能跑得过她?万一三人拉开了距离,他必定是要跟着郡主,以郡主为先的。但那肖小娘子万一出了事,他照样担待不起? 幸而今日那肖小娘子并不似那日那般活跃,偶尔走得快了几步,又很快返回来,拉起郡主再向前走。 大兴城一百零八坊,如围棋局,格局工整,街衢宽阔。 大兴城的布局,是以由北至南,分别为宫城、皇城、外郭城排列,东西对称。 宫城起北辰,百官衙署环绕,外郭城环绕群星,意为天地寰宇,人道合一。 大兴城开始自城西初建,水利便易,且因当今陛下尚佛,城西佛寺众多,且离宫城最近,所以凡是显贵之家,多居于城西。 然而,身为当朝嫡公主——乐平公主的府阺,却居于城东。 东市逛了半日,便进了旁边的花月楼吃饭,店小二将众人引进二楼,临窗而座,肖元元与郡主同座于席上,而两个侍卫和嬷嬷侍立在侧。 第9章 杨兄 “你当真只是个婢女?”宇文娥英疑问道。 “是呀!”肖元元干脆的回答道。 “哦!”宇文娥英有些忐忑。 “我确实是个婢女,但公主让我来陪郡主玩儿,也是真的。至于怎么玩儿,公主没说,那就我说了算,所以郡主不必担心。”肖元元一边看着挂在墙上的菜单,一边安慰道。可惜上面的字大都不认识。实在有些为难,便喊了店小二,只让他照着招牌上菜。 宇文娥英慢慢放下心来,“今日你为何要气走夫子?” “我没有气他呀!” 肖元元一脸无辜道,“是他自己钻进了针眼里,自己把自己气走的。若是他自己豁达一些,不为难我,我自然也不会争锋相对,他也不会越来越生气呀!难不成他觉得骂了人之后,别人只会乖乖挨骂,不会还嘴吧!” “可是你说的那些道理都不对。”宇文娥英道。 肖元元想了一下,回复道,“世人都说狼吃羊,羊吃草是乃是天理,但对羊来说,这个道理对么?对草来说这个道理对么?世间的道理都是屁话,大都不对,所以不要去管那道理对或不对,努力让自己变成狼,才是硬道理。” 这番道理宇文娥英虽觉得不对劲,但也找不出可反驳之处,一脸矛盾的望着空桌发呆。 “别想了,讲道理是为了规劝别人的,不是为了为难自己的。”肖元元苦口婆心的劝道。 宇文娥英还是半信半疑。 “真是歪理!”隔壁传来一男子声音,虽说是隔壁,但其实就是一帘之隔。“你这番误人子弟,不觉得有损德行么?” 肖元元一愣,转身扒开身后的竹帘,探出一颗头去,看到坐在桌前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公子,身着圆领杂色长衫,刚刚隔着帘子话虽不好听,但掀开帘子看,长得还不错。 “小哥哥,你谁呀?”肖元元问。 那公子的羽扇停在半空中,讶异的望着肖元元,稍倾,失笑道“小娘子与我非亲非故,就算在下长你几岁,也不能叫我哥哥呀!” “为什么?”肖元元不明所以问道。 那公子笑意更盛,解释道“小娘子应是初来大兴有所不知,这家中父亲也称之为‘哥哥’。” 肖元元脸色一白,真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一不小心,出门认了个爹。 见肖元元尴尬,那公子解围道“鄙姓杨,你可以称我为杨兄,或杨公子都可。” “杨?”杨姓是国姓,虽然肖元元暂不知道现在的皇帝是杨坚,还是杨广,回头看向宇文娥英,问道“你亲戚?” 宇文娥英瞪大眼睛摇着头。 “杨乃天下大姓,大兴城中杨姓甚多,也不都是郡主殿下的亲戚。”那杨公子道。 “哦!”肖元元转过头去“既然不是亲戚,杨兄为何多事?你知不知道跟小孩子讲道理的时候,最忌讳旁边有个唱反调的,否则孩子是不知道该听谁的!” “是在下唐突了,也问小娘子该如何称呼?”那杨公子问道。 “我叫肖元元,杨兄可以叫我元元。”肖元元干脆道。 萧元元?那杨公子思忖了一下,由于在几次宫宴上,他见过眼前的这个小郡主,乃是乐平公主家的宇文娥英。跟乐平公主家最相关的萧姓,应该就是二皇子晋王的王妃兰陵萧氏了。眼前的萧小娘子莫不是晋王妃的族妹? “呃——元元。”杨公子有些不自然叫了一声,实在是不太习惯如此称呼一个刚认识的小娘子。 “并非杨某有意卖弄,只是适才小……元元之言,实在有悖于人性。” 肖元元站起身来,直接走到杨公子的桌前坐下,身后店小二已经开始向郡主那桌布菜。 见肖元元坐下盯着自己,那杨公子心跳忽地乱了一拍,缓了缓静下心来,接着道“所谓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人终究是人,狼也终究是狼,以禽兽之心度人心,与禽兽何异哉?人者,立于万物生灵之上,贵不可言,岂可与兽类并行而论?比如,杨某说你不是个人,元元会开心吗?” 听他谆谆之言,肖元元沉默下来,脑子里转了几圈,开口道“有道理呀!” 向着隔壁正在慢条斯理的用餐的宇文娥英道“郡主,都听到了么?” 宇文娥英“唔——”了一声,继续吃饭。 肖元元从杨公子桌上提壶倒了两杯酒,一杯举起,“杨兄高论,值得元元敬你一杯。” 见肖元元用自己的酒来敬自己,觉得十分有趣,杨公子笑笑回道“元元客气。” 一杯酒下肚,肖元元皱皱眉头,这是酒还是水,味道有些淡。 “这酒不妥吗?”见肖元元盯着杯子,杨公子问道。 “这酒太淡了!”肖元元解释了一句,接着说道“郡主太小了,所以那桌就没有点酒,我这算借佛献佛,杨兄莫怪哈!” “无妨无妨。”杨公子看着性子疏阔的很,也就不计较这种小节了。 突然,肖元元想起一件事来,“杨兄,你认识李渊么?” 杨公子一愣“唐国公?” “你认识?”肖元元一喜道。 “认识,时有来往。” “那……他人怎么样?”肖元元问。 那杨公子面色一沉,心想着,这元元为何要打听唐国公,莫不是晋王想用其王妃的族妹来拉拢李渊?但看着肖元元期盼的眼神,杨公子只好道 “唐公为人宽容和善,又恣意洒脱,受陛下与皇后爱重……与其妻窦氏恩爱日浓,年前其长子刚刚出生,正是一家和睦。” “那窦氏可好相与?” 肖元元想着,抱李渊大腿不如抱窦氏大腿,能教养出李世民这种千古一帝的,肯定有两把刷子。何况,身处内宅就不用上战场,顺便跟李世民搞好关系,混个女官当当。 杨公子听进耳里,心中没来由的不是滋味“窦氏出身高贵,乃是前朝皇亲,怕是不好相与!” 肖元元听罢想了一会儿,展颜笑道“多谢告知。” 接着,肖元元又问了些京城的物华风貌,那杨公子都一一告知。转眼间天色向晚,田嬷嬷催肖元元回去,才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今日聊得尽兴,杨兄该日再聊。”肖元元客气的辞别。 公子点头回道。 第10章 试探(一) 叫醒昏昏欲睡的宇文娥英,就准备下楼,刚走了两步,肖元元回头问道“忘了问杨兄,杨兄的全名是?” 杨公子缓缓道,“玄感,杨玄感。” “哦,好名字。”肖元元没有放在心上,再次辞别,带着宇文娥英下楼去了。 “郡主都困了,怎么不叫我?早知道你累了,我就送你回去了。”回府的马车上,肖元元向宇文娥英道。 田嬷嬷斜看了肖元元一眼,这奴婢真是胆大包天,把自己的主子扔在一边,自己跟一个外男聊了这么久。回去一定要禀告公主,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纵容了。 宇文娥英情绪低落道“我有点儿不敢回去,今天虽然是你气走了夫子,虽然是你带我出府,但母亲一定会先罚我的。” “没事儿,都是我的主意,全推我身上就行。”肖元元安慰道“大不了,你就说受了我的蛊惑。” 见宇文娥英还是郁郁寡欢,肖元元给她出主意,“你不是给公主买了蟠蛇玉镯吗?回去就拿出来,公主会心软的。” 宇文娥英点点头,但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肖元元打开车窗看看天边的云霞,想起跟杨玄感的谈话来。这一下午真是收获不小,比在公主府待上一个月的收获都大。 目前看来,当前应该是隋文帝杨坚在位,而且正是国运的上升期,离改朝换代还远的很,连李世民都还没出生。 看来历史的两页纸,也不是看上去那么简短。 回到公主府,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门口守卫一旁行礼,“郡主回来了,公主殿下在书房等着郡主呢!” 宇文娥英不由后退了一步,肖元元扶住她,轻声道“别怕别怕,拿好蠋子,其余的全推我身上。” 一行三人忐忑进了书房,乐平公主正一手持着书,一手拨弄着佛珠,感觉到她们三人进门,转过头来,顺便将手中的书放下了。 “母亲,孩儿回来了。”宇文娥英颤巍巍道。 乐平公主轻轻‘嗯’了一声,转向肖元元,“今日本宫一回府,徐老夫子便要向我辞行,向本宫告状的人,跪了一排,肖元元,你可知错!”乐平公主责问道。 肖元元上前跪倒,“奴婢知错,但奴婢想知道,那徐老夫子,走了么?” 乐平公主笑着叹了口气,回道“走了!” 走了就好,肖元元松了一口气,如果乐平公主真的在乎这个徐老夫子,是无论如何都会把他留下的。 现下既然放他走了,那就说明这个徐老夫子在乐平公主心中,也不是多重要的人。 宇文娥英见乐平公主似乎不是很生气,便鼓足勇气走上前去,“母亲,孩儿也有错,我今日在街上看见一只玉镯,便想起了母亲,就买了下来,母亲看看?” 乐平公主看着宇文娥英手中的蟠蛇玉镯,果然十分动容,“好看。”乐平公主点头肯定了一句。 宇文娥英心中欢喜了起来,忙将玉镯套在了乐平公主的手腕上,乐平公主也轻抚宇文娥英的鬓角,一副母慈女孝,十分令人动容。 “母亲,徐夫子走了,您别生气,孩儿日后会好好听话。”宇文娥英保证道。 “不生气,十个徐夫子,也抵不过我们家小娥英。”乐平公主宠溺道,“过两天,母亲再与你寻个夫子回来,你出嫁之前,家中有夫子,与你声名有益!” 乐平公主的声音一如往常那般温柔,只是今日不知为何,肖元元听出一种异样的情绪来。 “孩儿知道,母亲作主。”宇文娥英乖巧的回复道。 “好了,田嬷嬷——”乐平公主吩咐道,“郡主这一天也累了,你带郡主回房,若是想吃什么,让膳房开火。若不想吃别的,就用些点心,别空着肚子睡觉。” “是,老奴遵旨。”田嬷嬷应道。 回罢,田嬷嬷便带着宇文娥英回房了。 肖元元依旧跪在房中,乐平公主没开口,她也不敢起。 待宇文娥英已彻底不见了人影,乐平公主才将目光移下肖元元,“你……未免也太放肆了些,若公主府内奴婢都如你这般,只怕这房子都要被拆了。” 肖元元垂下头,“请公主责罚,以警示下!” 乐平公主看她乖乖认错的样子,心里也气不起来,耳边就响起之前下房那个嬷嬷所说 “……每次让她干活都高高兴兴的去,最后丧眉耷眼的回来,每次回来都还主动领罚,老奴想发火都找不到口子!” 乐平公主手中的佛珠捻了两遍,肖元元的心也跟着被碾了两圈。 “罚,是一定要罚的。”乐平公主终于开口了,“不过,你先起来,给本宫写几个字。” 写字?肖元元爬起来,狐疑地走向乐平公主所在的书案,乐平公主抽出一张纸来,用镇纸压好,并让出身来,让肖元元站在案前。 “要奴婢写什么?”肖元元问。 “就写‘大道行于天地之间’。”乐平公主道。 这话好耳熟啊,肖元元想了想,好像今天气走那徐老夫子的时候说过,但公主让她写这个干什么? 肖元元从笔架上取过一支毛笔来,蘸了饱饱的墨水,心想着眼下只能写简体字了。犹豫之间,只听“嗒——”的一声,一大滴墨水从笔尖滑落到纸面上,迅速晕染开来。 看着纸上黑黑的一个大墨点儿,肖元元不知该说些什么。 乐平公主更加无语,轻轻咳了一声“呃……那个……笔不是这么拿的!” 乐平公主上前,掰着肖元元的手指头让她重新把笔拿好,手把手在纸上写下‘大道行于天地之间’八个大字。 乐平公主看着纸上的墨点,勾起嘴角“依大隋律,字面不整,罚喝墨汁两觚。” “哈?有这条大隋律?”肖元元不可置信道。 “有啊!”乐平公主回道。 说有便有吧! 肖元元小心翼翼的看着乐平公主,“我私自带郡主出府,多谢公主没有生气!” “本宫之所以没有生气,是因为放心你吗?本宫之所以放心,是因为有田嬷嬷。田嬷嬷随我十余年,在本宫最为艰难之时,都没有离开半步,她怎会坐视娥英处于危险之中?”乐平公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