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西求学日常》 1. 法兰西 《法兰西求学日常》全本免费阅读 一巴掌拍在肩上。 福贵回头,看见的是工友杨顺德的脸。 杨顺德和他是山东老乡,只不过福贵是泰安人,杨顺德是菏泽人。但身在大洋彼岸的法兰西,每个中国人都是老乡,更何况,他们还说着一样的方言。 正值中午烈日炎炎,法兰西的太阳似乎比故乡的还要晒几分。福贵转身,太阳直射在他的脸上,刺眼的目光让他不禁眯起了眼:“怎么了?” 杨顺德冲他努努嘴:“喊你八百遍了,你都不搭理我。” 福贵闻言尴尬地笑了笑,眼睛笑得如同弯弯的月牙。他抬起黝黑皲裂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左耳,手腕上黄褐色的铜镯子在阳光下诡异得黑了几分:“你知道的,我左耳听力不好。” 这是个并不让人愉快的话题,尤其是杨顺德还十分清楚,福贵的左耳为什么听力不好—— 那时候还是战时,他们这些被黑心资本家从贫弱的中国骗来的外乡人说是在战场后方做后勤之类虽然费力但却安全的体力活,一天就能有十法郎的报酬,还包吃包住。 这场“公平交易”可是北洋政/府说的,出于对政/府的信任,福贵想着在地主家中做放牛郎,他一辈子都赚不到五法郎。想着做完五年工回来,他就能拿着攒下来的钱娶媳妇、生孩子,还能再买一头牛和几亩田,无家无室、无牵无挂的福贵便报了名。 在前往法兰西南部港口马赛的邮轮的第四等舱——其实不过是货舱好听一点的名字,福贵认识了来自山东菏泽的老乡杨顺德。他们曾一起在连一丝光都透不进的邮轮地下室畅想着只要他们肯卖力气,他们肯定能攒到钱,然后回家娶媳妇、生孩子。 但是当他们被赶下邮轮、踏上法兰西的土地的时候他们才知道,洋人的资本家老爷和中国的地主老爷没什么区别——都是满口谎话的王八蛋。 福贵和杨顺德就这样在懵懂之中被赶到了凡尔登战场,他们拿着锄头、铁棍和对面那些说着鸟语、扛着火枪的洋老爷打仗,能活下来的都是地底下有阔着的老祖宗。 好不容易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杨顺德哭着喊着想回家,却被资本家老爷指着他们手上那个由资本家老爷发放的、刻着他们的劳工编号的铜镯子说;“你们和我们签了五年合同的,现在就走,要赔钱。” 杨顺德听不懂资本家老爷的鸟语,倒是福贵在战场上偷学了仨瓜俩枣,勉强听出了洋鬼子的意思。他小声对杨顺德说:“洋老爷是在说,现在回国,我们不但一分钱拿不到,还要给他们赔钱。” 杨顺德当场哭了出来。只是他皮肤粗糙一点都不好看,哭起来也不梨花带雨,洋老爷看了只觉得辣眼睛,嫌弃地摆摆手离开了。 于是,为了攒老婆本的福贵和杨顺德不得不继续留在凡尔登——这个在一战时被称为绞肉机的可怕战场上继续打扫战场。 他们每天和尸体为伴,还时不时有倒霉的同乡踩到了地雷,整个人直接上了天。 每天耳边响的地雷太多了,福贵离地雷最近的一次,是离他就几步远的工友上天飞花,巨大的地雷爆/炸的声音让福贵的左耳和失聪也差不离什么。 其实杨顺德也差不多,他的耳朵虽然没聋,但是听力也不太好。甚至可以说,现在还在凡尔登打扫战场的华工就没有耳朵好的。 杨顺德每次提起自己的耳朵就骂骂咧咧:“说好的每天十法郎,实际上吃饭睡觉还要从工资里扣,到手只有五法郎——天晓得,我们吃的都是猪都不吃的东西,睡的都是狗都不睡的地盘。” 但是福贵和他们不一样——福贵想得开。他的耳朵是所有华工中最严重的,但是没有人见他愁眉苦脸过。即便是他一开始被救起来、两只耳朵都听不见、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可能彻底聋了的时候,他也没有声嘶力竭。 就好像,聋的不是他的耳朵一样。 杨顺德佩服福贵的心态,也不愿再提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他转移了话题,对福贵说:“你知道吗?咱们这新来了个华工,皮埃尔让我来找你,说这个新来的华工让咱们看着点。” 杨顺德口中的皮埃尔便是清扫队的总工头,当初也是他从五千华工中选出福贵担任华工工头的。皮埃尔做事公平有分寸,因此华工们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大家也都愿意给他面子。 而福贵虽然听力不好,但他踏实难干,为人又有些沉默寡言,因此显得特别老实,比起其他的华工来说,福贵就像是怎么搓圆捏扁都不会生气的工具人,华工们也喜欢这个好说话的工头,便认同的皮埃尔的决定。 因此现在,华工的事几乎都归福贵管,华工有事会来找福贵,清扫队关于华工的相关规定也会第一时间送到福贵的手上。 现在来了个新人,福贵当然要去认一认人。 路上福贵问杨顺德:“你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历吗?” 杨顺德摇头:“不知道,没见过他。但是……” 杨顺德降低了声音,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人关注他们这里,这才低声用山东方言说:“但是我看这个人就不是普通人,他啊,白白净净的,我觉得……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这个称呼一被说出口,福贵的眉头一动,八成猜到了些什么。 这是福贵后来从旁人那里零零散散知道的消息。 据说应该是在1914年,一位李先生在法兰西做了一个伟大的实验,通过这项实验,他确认了即便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在拥有过白天做工、晚上读书的经历后,也可以成为略有学识的人,因此这位李先生和国内一位蔡先生联系。二人经历过讨论之后,和众多学术大佬共同发起了一场“留法勤工俭学”运动,呼吁年轻人在法兰西半工半读来读书。 结果留法勤工俭□□动生不逢时,恰巧赶上了一战结束后的经济萧条时期,大量工厂关门、工人下岗,在工位优先法兰西人的情况下,很多本土的法兰西工人都找不到工作,更何况是前来法兰西勤工俭学的中国学生? 大量学生没工做、没书读,只能靠着法华教育协会每天救济的五法郎生存,留学生们苦不堪言。 凡尔登战场清扫队曾经也接收过几名留学生,但是后来这些留学生们都走了,有的是不想在凡尔登浪费时间,毕竟现在的凡尔登没有学供他们上,有的是实在接受不了凡尔登战场清扫队的工作。 ——有几个人能接受的了打扫战场的工作呢?天天和残肢烂肉 2. 法兰西 《法兰西求学日常》全本免费阅读 顾老叔说是“老叔”,实际上他的年纪并不大。他叫顾为光,实际上只有三十多岁,正当壮年。但是他看起来很是苍老,此刻佝偻着腰伏在书桌前,远远看着,说他四五十岁也有人信。 顾为光也是佃农出身,只有一点与旁人不同,那就是他曾经是地主家少爷的书童,曾随着少爷读了几天书。 后来地主老爷死了,少爷变卖了家产远走他乡,顾为光便开始做新的地主老爷家的佃农。结果这一次他没遇到好的地主老爷,反而迎来一位“周扒皮”。在新的地主手下做佃农并不能吃饱饭,顾为光受不了新地主的剥削,奋力一搏,来到了遥远的法兰西。 在凡尔登战场上,顾为光断了一条腿,走路只能靠拄拐。好在他还有一手识字的本事,便被法兰西工头皮埃尔做主留下看管仓库,对战场上所有清扫出的武器等资源做入库清点,同时兼职着诸如管理劳工档案等其他工作。 这些活计算起来麻烦又繁重,但是比起不分寒暑地拿着铁锹在战后战场上做苦力,这份工作又能说得上是整个凡尔登战场清扫中最好的活计了,比起其他活来说算是又轻松又安全,是识字的人才有的特权。 福贵带着赵自牧和杨顺德找到顾为光的时候,顾为光正拖着残疾的腿给战场上清扫下来的枪支弹药做记录。 他正弯着腰,双眼眯起,身形紧贴着桌面,露出头顶花白的头发。福贵知道,顾为光的姿势之所以这么奇怪,是因为他有高度近视,看不清远处的东西,却又配不起眼镜。 福贵冲着他喊了一声:“顾老叔!” 听到声音,顾为光抬起头来,见到来人是福贵,当场就笑了起来,略显几分松弛的皮肤在脸上挤出褶皱,看着倒是慈祥。顾为光问:“你怎么来了?快坐。” 福贵和杨顺德像以往一样随便找了个空地席地而坐,刚一坐下,福贵忽然就想起赵自牧来,也不知道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少爷能不能适应得了这里随意的氛围。 福贵转头仰着脸问:“习惯吗?” 他的肤色本身就因为常年劳作而显得漆黑,此时坐在阴影里,肌肤又被打上浓重的阴影,像是要和整个黑暗融为一体。 相比之下,他的目光在此刻衬得尤为明亮,昏暗烛火闪烁的点点暖光在他的瞳孔间跳跃,像是浓重黑暗中唯一的光。 赵自牧的目光不由得闪了闪。 他许久没有搭话,顾为光斜了一眼这个连话都说不明白的读书人,忍不住嘲讽道:“就是不习惯也得习惯,这里可没有书桌椅子给少爷坐。” 这话说的有几分刻薄,不像是刚刚那副慈祥温和的样子。 赵自牧几乎是在瞬间就感受到了顾为光对他的不欢迎。他不知道顾为光为什么对他没有好印象,赵自牧只能将这些莫名其妙的敌意解释为可能之前来到凡尔登清扫队的留法勤工俭学生太过傲慢,才给这里的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回过神来的赵自牧连忙解释道:“我、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只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说完,像是生怕几人觉得他矫情一样,赵自牧立刻坐在了满是灰尘的地上,脸上不见一丝勉强,反而说道:“我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没什么好矫情的。” 这话说的半真不假的,但几人都对那句“穷苦人家的孩子”不感冒。毕竟真的穷苦的在法兰西只能做劳工——能在动荡时期还能读得起书的人家,再穷苦又能穷苦到哪里去? 不过是这些人的家境没有富裕到家中能拿得出一大笔钱来供他们去美利坚、日本等地方留学,这些“穷苦人”“只能”来到法兰西勤工俭学而已。 但是礼貌好说话的人谁都喜欢,见赵自牧一副不见外的姿态,顾为光也不好意思继续冷着一张脸。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赵自牧,脸上的表情也不见温和,但眼底的尖锐到底是越来越少。最终,似乎是看在福贵的面子上,顾为光勉强地说道:“你留下来也可以,但是咱们提前说好,你是来做工的,不是来传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你自己可以看,但是绝对不能带着别人一起看。” 说着,顾为光还打量了一下赵自牧随身带着的那个小小的行李箱,仿佛这个他一只手就能提起来并扔出好远的行李箱是什么洪水猛兽,让他看了就望而却步。 赵自牧不太理解顾为光的意思,但在法兰西漂泊多年,他也不是刚来法兰西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少爷了,因此下意识便说道:“好的。” 顾为光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他转头对着福贵说:“人我留下了,你放心吧。” 福贵站起身对着顾为光笑了笑:“顾老叔做事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自牧到底还是个孩子,还请老叔多费心。” “二十多岁的孩子,他可比你都大。”顾为光撇撇嘴,到底还是没有继续埋汰赵自牧,只是对福贵摆摆手:“你们快走吧,一会儿又要上工了。” 提起上工,杨顺德的脸色瞬间垮了下去,实力演示了什么叫“上工如上坟”。等走出顾为光办公的小屋子,他忍不住小声吐槽:“等我找到更好的工作,我肯定开了这垃圾工作。” 若是能找到一份好工作,谁愿意清扫战场?被法兰西大兵都视若深渊的凡尔登,他们却要在这里每日和尸臭以及没清理干净的尸块为伴,还有时不时就可能踩到的、送他们去见老祖宗的地雷。 没疯都是他们会苦中作乐。 福贵当然知道长久地留在凡尔登战场上不是长久之计,但问题是他们的合同还在资本家老爷手中,是去是留根本轮不到他们做主。 福贵拍了拍杨顺德的肩膀,安抚道:“我们签的合同只有五年,1916年12月到1921年12月,再忍忍,还有三个月,到了年底,我们的合同就结束了,我们就能回家了。” “回家”当真是一个美好的词汇,这让满心抱怨的杨顺德也忍不住开始畅 3. 法兰西 《法兰西求学日常》全本免费阅读 说好的包吃包住的十法郎到了后来要扣除他们的衣食,梆硬的面包配上发酸的葡萄酒就敢要他们高昂的价格,一顶既不遮风也不挡雨的帐篷就能让他们苦不堪言,每日的报酬发到手之后,只剩下五法郎。 拿到手的钱都能变,更何况是按照合同要求、只能存在兴业银行里、要等他们合同期满才能拿到手的每月十个银元? 无数忧愁压在福贵心里,让福贵笑不出来。 手腕上的铜环带来冰凉的触感,这让福贵控制不住地想起铜环上那个专属于他的、冷冰冰的编号。 【021213】 很巧合的数字,恰巧吻合了他的生辰,所以福贵只看了一眼就背下来了他的编号。 只是福贵清楚,这个编号再怎么巧合,也掩盖不住一个事实——这些法兰西人根本就没把他们当人,在那些人眼中,他们只是一个编号,一个人形机器。 福贵敛眉,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果他们真的有回家的那一日,状况会不会比现在好。 “啪——” 肩膀一沉,福贵抬起头,就看见杨顺德正龇着牙冲他笑:“想什么呢,喊了你这么多声,一声都没听见。” 福贵笑笑,将心中的忧愁全都藏了起来,说道:“你第一天知道我是聋子吗?” 杨顺德将他手中的铁锹接了过来,和他自己的一起扛在肩膀上:“走了,下工了,去吃饭吧,饿死我了。” 福贵也没阻拦,便跟在杨顺德身边一起走。 下午六点是下工时间,之后天也差不多黑了,这里有没有人舍得拉电灯,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因此六点之后便停工,算是给劳作一天的华工一点不怎么够的休息时间。 工地供应三餐,但三餐说实话没什么分别,一连五年都是发硬的黑面包配上发酸的葡萄酒。 福贵和杨顺德到的时候,已经有许多人领完了食物。他们三三两两地坐在地上,皱着眉头将发酸的葡萄酒倒在硬邦邦的黑面包上,等黑面包被泡软了,再硬着头皮吃下去。 福贵和杨顺德也领了一份食物,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没过多久,顾为光带着赵自牧也来了,他们领完食物后坐到福贵和杨顺德身旁,顾为光皱着眉头将葡萄酒倒在黑面包上,像是在看什么恐怖的东西。 顾为光开口说道:“太可怕了,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杨顺德接话:“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东西?我曾以为法棍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直到我遇到了黑面包,这还不如窝窝头。”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配上一脸夸张的表情与浮夸的肢体运动,像是生怕有人看不出来他在埋汰顾为光。 顾为光:“……” 被抢了话,顾为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包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只能黑着脸看向不停作死的杨顺德,心里思量着怎么才能收拾这个目无尊长的小崽子一顿。 福贵斜了二人一眼,没有打断他们之间的玩闹,只是冲着赵自牧说道:“别理他们——在这里还习惯吗?这玩意儿吃得下去吗?” 赵自牧老老实实地点头,像是生怕福贵觉得他矫情难搞,他还补充说道:“没问题的,我之前吃的也是这些。” 这话说的倒是不假。 虽然勤工俭学生的名头听起来似乎比华工好得多,但在这个时代的法兰西,学生可能活的还不如劳工——起码华工包吃包住,不会吃不起饭,也不会没有地方住。 赵自牧最开始来到法兰西的时候,是在蒙达尔纪的一所语言学校学习法语。那时候他虽然是学生,但是法国战后萧条,学校的环境也很糟糕,那时赵自牧在蒙达尔纪中学吃的也只有面包配葡萄酒,相比现在唯一的优点是那时的面包没有现在的这么硬,葡萄酒也不像现在的这么酸,像是发酵过劲一样。 后来他因为囊中羞涩而离开蒙达尔纪的语言学校,经济上的窘迫又让他连个安稳的住处都找不到。那时从小衣食无忧的赵自牧可谓是吃遍了苦头,现在的区区黑面包和酸葡萄酒算什么? 看着碗里被葡萄酒逐渐浸湿的黑面包,赵自牧甚至笑着说:“不过我刚刚拿到这个面包的时候,还以为是嗍丢。” “嗍丢?那是什么?”杨顺德问。 “是一种食物,我听我一个来自湖北的朋友说的,听说他们那里有一种小吃叫嗍丢,实际上就是鹅卵石。” 福贵闻言低头,忍不住将碗里的黑面包和鹅卵石相比较,最终不得不承认,起码在硬度上,他们之间是可以相比拟的。 倒是杨顺德来了兴趣:“鹅卵石也能吃?” 赵自牧摇摇头:“不能的,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嗍丢是一种下酒菜,在喝酒的时候调味用的,不吃到肚子里,嗍一口就丢掉,所以叫嗍丢。” 提起小吃,杨顺德不由想起了自己老家菏泽的吊炉烧饼:“我想吃吊炉烧饼了,你们知道吗,吊炉烧饼配上一碗羊肉汤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 说到这里,杨顺德还忍不住咂咂嘴。 他这辈子吃过很多次吊炉烧饼,但只有一次配过一碗羊肉汤,是他决定离开家前往法兰西之后,阿爹拿出了家里的积蓄奢侈了一把,给他买了一碗羊肉汤。 一碗羊肉汤,杨顺德和父母弟妹五个人分,每个人都只能分到一小口,里面唯一一块羊肉,爹娘不舍得吃,弟妹不舍得吃,他们不约而同地留给了即将离家的杨顺德。 那一碗羊肉汤的味道,杨顺德记到现在。 “要我说啊,吊炉烧饼还是配胡辣汤最好喝。”一个劳工挤了进来,说道,“烧饼配羊肉汤还是少了些味道,不如胡辣汤,够劲。” 福贵给赵自牧介绍:“他叫王杞,山东菏泽人,和顺德是同乡。” 杨顺德闻言一把勾住福贵的脖子,笑嘻嘻地说道:“怎么说话呢,大家不都是山东老乡吗?” “嘿杨顺德,你这话的意思,我们辽宁的就不是你的老乡了?”另一个黑瘦的劳工往地上一坐,直接踢了杨顺德一脚,“来来来,你今儿得给大家伙解释解释。” 福贵说:“这是莫令仪,辽宁盘锦人,和你一样,也是个读书人呢。” 莫令仪冲着赵自牧伸出手:“你好,听说你是吉林人?那咱们是老乡。” 赵自牧握住莫令仪的手:“在下赵自牧,吉林通化人。我十几岁就去北平求学,如 4. 法兰西 《法兰西求学日常》全本免费阅读 其实,去找福贵解决问题,赵自牧的心里真的是拒绝的,但架不住他遇到的问题实在是太令人头疼了。 他被分配的寝室,说是“寝室”,实际上就是一顶顶廉价的帐篷,既不遮风也不挡雨,唯一的用处就是大概就是证明法兰西人没有让这些来自中国的华工睡大街。 一顶帐篷中住两到三个人,赵自牧由于工作原因被分配到了顾为光的帐篷。顾为光的帐篷里人不多,除了顾为光外只有另一个人。不大的帐篷里放了三张铺盖卷——这是顾为光知道赵自牧要和他一起住之后临时为赵自牧领取的铺盖。 三个铺盖挤在一起赵自牧不是不能接受,但是有一点他无法接受,那就是他的铺盖卷被放到了顾为光的身边。 而顾为光……赵自牧记得,就在不久之前,顾为光用可以说是警告的声音对他说过,不要看乱七八糟的书。 然而很不巧,这一次由于出行匆忙,赵自牧一共没有带多少行李,行李里一共只有三本他自己抄写的书: 《庶民的胜利》《布尔什维克的胜利》《法俄革命之比较观》 赵自牧扒拉着手指头算了算,觉得这三本书在顾为光眼中,大概每一本都在“乱七八糟”的范围之内。 赵自牧沉思一会儿,悄咪咪地来到了福贵的帐篷。 帐篷里黑漆漆的,因为没有人给这里拉电线,煤油灯对劳工来说不但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也容易产生安全风险,因此当太阳落山之后,所有的帐篷都处在一片黑暗中,只在月色下露出朦胧的轮廓,看上去有点像是荒郊野岭的坟墓。 赵自牧按照记忆找到了福贵的帐篷,他在外面问:“福贵,顺德,我是赵自牧,我可以进去吗?” 风静悄悄地吹,带来几丝凉意,赵自牧听见福贵清脆的声音:“进来吧。” 声音清醒,该是没有睡,赵自牧松了口气。 他揭开帐篷的帘子走了进去,发现这间帐篷里只住了福贵和杨顺德两个人。借着昏黄的月光,赵自牧看见福贵正和杨顺德坐的很近,大概是在他来之前,两人正坐在一起说话。 福贵大概是要睡了,已经脱掉了外衣,身上只套了一件宽松的衣衫,松松散散的,赵自牧甚至能看见福贵鼓起的肌肉。 真看不出来,套上工装时看着甚至有些清瘦的身材,衣衫下竟然这么鼓。 福贵往旁边挪了挪,给赵自牧让出个地方来:“你怎么来了?” 赵自牧的脸微微红了红,好在这里没有灯光,月色昏暗,福贵也看不清赵自牧的脸色。 赵自牧说:“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福贵毫不在意,“开口就是,能帮的我肯定帮。” 赵自牧顿了顿,才说:“我能不能申请换个地方住?” “为什么?觉得那里太挤?”福贵想了想,也不由承认,“确实,顾老叔腿脚不好,需要的地方大,留给你的地方可能不多,你可能不太习惯。” 见福贵误会,赵自牧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他不能让福贵觉得他是一个矫情吃不了苦的人,因此赵自牧下意识说道:“不是这样的。” 福贵反问:“那是?” 赵自牧刹那间沉默了起来。 他许久不说话,搞得气氛都凝滞起来,杨顺德问:“是有人欺负你了?要是有,你就说出来,别怕,我们会给你主持公道——是顾老叔欺负你了?” 这位误会的更偏,赵自牧赶紧解释道:“当然不是,大家都很照顾我的。” 确实,这个营地的所有人都很照顾他这个“留学生”,把他当成什么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大少爷,很多活计都不让他做。 各种各样的理由都被证实不是真的,赵自牧一时之间有些语塞,半天说不出话来。 杨顺德要被他急死了:“不是,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到底是为什么?” 福贵拉了一下杨顺德的手:“你凶什么?” 杨顺德:“???” 不是,兄弟,我哪里凶了? 福贵没理杨顺德的反应,因为他从赵自牧的扭捏里大概猜出了什么,福贵大胆问道:“是不是你带的行李里多了什么顾老叔不让你拿出来的东西?” 赵自牧一愣,不过脑子的话瞬间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这反应是不打自招,但杨顺德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啊?你们在说什么?” 福贵偏头,用很低的声音说道:“布尔什维克。” 杨顺德张大了嘴,然后瞬间把嘴巴闭上。下一秒,他推开赵自牧,拉开了帐篷的帘子,探头探脑地将帐篷附近都看了一遍。 确认帐篷附近没有人,杨顺德才又回到帐篷里面,抚着胸脯说道:“兄弟,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这句话杨顺德也是压着嗓子说的,生怕被别人听了去。 杨顺德看着隐藏在阴影里的赵自牧,只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胆子真大:“那可是布尔什维克!抓到了是要杀头的!” 赵自牧抿起唇,一时之间没有说话。他低下头,不说反对的话却也不曾附和吗,神情中带着几分倔强,像是明知道自己错了,却又知道自己没错。 福贵却很能理解赵自牧,他一把拉住杨顺德,低声说道:“他要是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会来到凡尔登了。” 赵自牧:“……” 杨顺德:“……” 凡尔登在法兰西北部,这里相对法兰西南部而言更加偏远落后,并不是法兰西的政/治经济集中区域。更重要的是,这里缺少良好的学校,大部分勤工俭学生为了能得到学习的机会,都会选择留在法兰西南部,比如巴黎、里昂、蒙达尔纪等城市。 这些城市不但有相对发达的经济、更好的生活环境,还有着大量的华人同胞,是留法勤工俭学生们最好的选择。 相比之下,来到凡尔登等地,简直就是刻舟求剑、南辕北辙。 所以,零星 5. 法兰西 《法兰西求学日常》全本免费阅读 杨顺德在赵自牧耳边小声说:“福贵允许你看这些,我也不想反对,毕竟你们是学生有学问,你们知道的多。但是咱们说好了,你可别让别人知道。万一——我是说万一,你要是被别人发现了,你可记着别把福贵和我拉下水。” 赵自牧刚想点头,杨顺德却又接着说道:“算了,也无所谓了,他们就算真的发现了又能怎么样?几本书而已,总不能真把我们拉出去吃枪子,大不了被遣送回国……反正我们的合约也要到期了,就剩三个月了。” 说到这里,杨顺德讷讷道:“就剩三个月了。” 赵自牧顿了顿,隐约意识到这其中好像有他不知道的事。沉默了一瞬,他组织语言,犹犹豫豫地开口:“如果你们在合约期满之前被遣送回国,会发生什么?” “能发生什么?”杨顺德先是毫不在乎地笑笑,但转瞬他就笑不出来。焦虑出现在他的脸上,杨顺德皱着眉头说:“我们如果在合约期满之前被遣送回国,我们的补助就取不出来了。” “这里的合约太可怕了——你知道吗,这里曾经有个工人,还是个法兰西人,叫威廉,是很多年的老工人了,有一手好手艺,被分配去修复铁路。” “他年纪大了,快要退休了,在他退休的前几天还请我们去街边的咖啡馆喝过咖啡,说等他退休了,他就要回家抱孙子。” “结果就在他退休的前一天,他死了,检查结果我没听懂,但是医生说,他是在前一天的夜里死的,离第二天的黎明只差一分钟。就这么一分钟,他失去了他所有的退休金,家属只收到了一笔数量很少的补偿金,连给威廉办后事都不够。” “就一分钟……一分钟而已。” “如果我们没能在这里干到合约期满,我们就会像威廉一样,失去我们差一点就能得到的东西——六百银元,当初说好的补助。” 六百银元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赵自牧从中国漂洋过海,身上一共也就带了六百法郎。 法郎和银元的兑换率为一个银元兑换五个法郎,六百法郎也不过一百二十银元,而这已经是赵自牧不算贫穷的家庭和吉林当地的富豪一起为他凑的钱。 六百银元,如果经营得当,足够这些贫穷的劳工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遥远而虚无的数字忽然具象起来,赵自牧此时突然发现,福贵承担了多么大的风险——一旦被人发现他们私藏布尔什维克的书籍,他们就会被遣送回国。 一旦通过这样的方式回国,他们很有可能是直接从监狱或者法庭上直接被押上游轮,甚至来不及收拾行李。如此一来,这些劳工省吃俭用在法兰西攒下来的钱可能直接被没收——总之不管如何,他们攒下来的钱再也不是他们自己的了。 而一贫如洗的他们回到国内,也会因为劳动合同没有期满而无法取出他们在银行里攒了五年的、每月十个银元的补助,这相当于他们五年出生入死,却得不到丝毫回报。 赵自牧的脸都白了,他这才意识到福贵允许他私藏甚至阅读这些书籍究竟担了多大的风险。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焦急:“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 但此时此刻,赵自牧的心里却陡然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这种被人放在心上、愿意用一切去保护的感觉,让赵自牧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暖了起来。 他的眼前忍不住浮现起福贵的面庞来—— 周正的眉眼,满身的正气,这让赵自牧忍不住想起一首诗来—— “此心安处是吾乡。” “那你现在知道了,但是也不用放在心里。”杨顺德拍了拍赵自牧的肩膀,打断了赵自牧心里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想法。 赵自牧听到杨顺德用一种其实很在意、但还是要装作不在意的语气说:“会有怎么样的后果我们比你清楚,既然我们选择了让你带着那些书,那一切的后果我们自己会承担。” 赵自牧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婉拒杨顺德的好意:“多谢。” “不用这么见外,出门在外,大家都是一家人不是。再说了……” 杨顺德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没人,他才凑在赵自牧耳边说道:“你知道吗,我们也不是只会贪生怕死的。巴黎和会你肯定知道吧?” “当然知道。”赵自牧也学着杨顺德的样子小声说,“我还参加过国内的游行呢,只不过不是在北平,当时我恰巧有点事在上海——你问这么做什么?” 杨顺德用一种小声的、却带着几分自豪的语调说:“我们当初也是给代表团寄过抗议书的,那是我第一次自己写自己的名字。” “我不识字,那是我第一次自己写自己的名字,为了我的家乡。” “而我们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福贵说的。是福贵从外面带来了这个消息,我们才能为了保住我们的家乡而出一份力,而不是像个聋子、瞎子。” 这下子赵自牧是真的愣住了。 福贵给他的印象就是个老好人,长得不俊不丑,脸上因长时间从事户外体力劳动而黑黝黝的,甚至影响了对五官的认知。他眉眼周正,却看不出精明气。 福贵说话从来和声细语,不对人发脾气,也没有因为自己是个小工头而盛气凌人,看着就像个老好人,大概还有可能有几分任人搓圆捏扁的好脾气。 以至于赵自牧甚至觉得福贵有点憨憨的,像是他记忆中那些普通的、大字不识一个的、还带着几分愚昧的农民,每日拼命地劳作,只想着如何能让自己的生活好一些——因为长年累月的劳作,已经让他们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虽然福贵大概是和那些已经没有力气思考的愚昧的人不同,但是赵自牧也只觉得福贵也许只是读过一些书、知道一些道理,但他真的没办法把老好人似的福贵和杨顺德口中的名词联系起来。 结果现在杨顺德对他说,福贵曾参加过抗议巴黎和会的活动,还带领着凡尔登战场清扫队的华人劳工一起联合签 6. 法兰西 《法兰西求学日常》全本免费阅读 听到这个消息赵自牧现在已经不会觉得惊讶了,毕竟顾为光就长了一张不普通的脸。 只是赵自牧还是有些难以想象:“我以前听过在法劳工的事迹,包括他们曾在巴黎街头抗议巴黎和会,也曾在国家危难时刻为国家捐过款,只是听说的与眼睛见到的,还是有些难言的差距。” 那些曾听说过的事迹逐渐在眼前成形,想象中的模糊面容有了一张张具象化的脸,这种神奇的感觉确实是奇妙到难以言会。 赵自牧想,他来到凡尔登的这几天可能会成为他一生中难以磨灭的财富。 杨顺德笑了起来:“怎么样,我们没有给我们的国家丢脸吧?” 杨顺德颠着肩膀上的铺盖卷,说道:“我们,也是干过大事的人。” 赵自牧发自内心地认同:“诸君都是我泱泱中华的大好男儿。” 杨顺德大笑起来,他拍着赵自牧的肩膀说道:“这话我爱听——走吧。” 回到帐篷的时候,福贵已经为赵自牧收拾出来一块空地,还罕见地点上了煤油灯,昏黄的灯光将屋中照亮,竟有几分亮的刺眼。 福贵帮着杨顺德一起给赵自牧铺铺盖,赵自牧则将自己的行李箱小心放好。 福贵指着一个箱子对他说:“灯就在里面,你需要就拿,读书的时候多点几盏,别把眼睛熬坏了。” 赵自牧点了点头,忽然又问:“我这样会不会打扰到你们?” “这有什么?”杨顺德不在意地摆摆手,“我们怎么样都睡得着,倒是你,别被我们的呼噜声吵得看不下去书。” 铺完铺盖,杨顺德还真的如他所说的那般很快就睡着了,福贵也钻进了自己的被窝,留下赵自牧一个人就着昏黄的灯光看起了书。 书页的沙沙声并不大,有规律的声音反而有点催人入眠。但福贵躺在硬邦邦的铺盖上,此刻却有点睡不着。 往日里他不会这样,毕竟一天近十个小时的工作强度下来,他回到自己的帐篷就只想睡觉。可是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帐篷里多了个人的缘故,他竟然罕见地失眠了。 好一会儿,福贵终于起身,凑近了赵自牧:“你在看什么?” 赵自牧有点惊讶于福贵现在还没睡着,福贵能清楚地从赵自牧的脸上看到掩饰不住的情绪。 下一秒,赵自牧反应过来,将手中一份薄薄的小册子递给福贵:“《庶民的胜利》——你知道这篇文章吗?” 福贵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只是听说过,却没有机会读过,讲的什么?” 赵自牧将这本看起来已经些许破旧的小册子翻到第一页,说:“你可以看看。” 福贵有些犹豫,他下意识仰起头,赵自牧便看见他半张脸都隐藏在阴影中,唯有一双眼睛却亮的像是星星。 心跳忽然间就快了一拍。 赵自牧小声问他:“你在怕什么?” 福贵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那你为什么会来到凡尔登?” 赵自牧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尖锐的话题,于是他选择了闭嘴。 赵自牧的沉默却没有打消福贵的积极性,福贵说:“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参加了拒款运动?我听说了,好多人都因为参加了拒款运动而被遣返回国,你逃了出来,只怕也没办法在巴黎等地继续读书了吧?” 赵自牧依旧没有回答。 福贵自顾自地说:“你看,这就是我害怕的东西——我们在别人的地盘,却做着主人不允许的事。一旦我们被主人赶走,我们会怎么样?” 火光摇曳,灯花在此时爆炸,明明不大的声音却仿佛一个惊雷炸响在赵自牧耳边。 许久,赵自牧忽然问他:“你说我们在别人的地盘做着主人不让我们做的事,但是——” 赵自牧的目光忽然间尖锐起来:“谁才是这个地盘的主人呢?” 他像是在问福贵,又像是在问自己,或者是问别的什么人。语气明明是尖锐的,却又掺杂着些微的迷茫。 但是福贵没有听出这句话中的微妙情感,他只是下意识顺着赵自牧的话去思考,然后理所应当地得到了答案:“当然是法兰西人。” 这里是法兰西的国土,它的主人当然是法兰西人。 这听起来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配上一个很现实的答案,但当答案出口的那一刻,福贵却恍惚间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 但是哪里不对? 福贵不知道。 赵自牧却说:“你说得对,法兰西的国土,主人当然是法兰西人。” 福贵隐隐意识到,这不是赵自牧想说的话。 那赵自牧想说什么? 福贵想了许久也想不出答案,这个问题让福贵的心都痒了起来,仿佛好几只猫在他的心里不停攀爬,痒的福贵几乎是下意识追问:“你想说什么?” 赵自牧微微低下头:“那你有没有想过,法兰西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福贵一愣。 这一刻,福贵忽然间意识到,他之前的想法没有错,法兰西的国土上,当然是法兰西人是主人。只是,法兰西的国土上,主人的想法是什么呢? 是对布尔什维克的视若洪水猛兽吗? 赵自牧轻声反问:“法兰西人真正的声音,是什么呢?” 福贵忽然间意识到,这个问题他现在没有答案。 因为他忽然发现,想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要定义,什么是法兰西人。而这个问题,似乎不是依靠简单的国籍就能回答的。 这一次,赵自牧又将手中那个已经破旧的小册子递了过来:“你现在要看了吗?” 眼前这本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略微发黄的小册子反射着莫名的光,右侧一排铁画银钩般的字迹红的像是诱人的苹果。福贵抽了抽鼻子,只觉得眼前这本平平无奇的小册子像是有什么醉人的魔力,让他忍不住伸出了手。 然而,当福贵的手触碰到那个小册子的时候,赵自牧忽然间将小册子收了回去。 福贵不解地抬头,就听见赵自牧说:“不行,我就这一本,给了你,我就没了。” 福贵:“……” 赵自牧和他好说好商量:“要不,我改天再抄一份送给你?” 福贵:“……” 福贵瘫着脸说:“我要笔迹耐看的,不要这种。” 赵自牧:“……” 赵自牧低下头,看着自己当初为了赶时间而用行楷抄的书,一时之间陷入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