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光绮绣》 第1章 归来复仇 “云矜,活下去!” 偌大的苏宅被熊熊烈火笼罩,热浪翻滚而来,四周红彤彤的一片,和满地的鲜血融为一色。外公早已没了声息,下人们也倒了满地,火舌卷着他们的衣摆迅速吞噬着他们的尸体。 舅舅干净、整洁的长褂揉成一团,被血水浸透的泥土糊得脏兮兮的,他瞪着眼,嘴唇颤抖着,话未出口,血先一步从他的嘴角汩汩流出。 一道黑影执着匕首,对着他的喉咙重重一切,鲜血四下喷溅,飞入她的眼睛,盖住了她的视线…… 车内的宋云矜,从噩梦中醒来。她猛得睁开眼,望着窗外往来的黄包车有些恍惚。 三十年前,苏老爷子顶住了时局的动荡,将苏家的生意扩到江南,一跃成为沪上第一望族。宋云矜的母亲苏雪芝以出神入化的双面绣技艺扬名上海滩,年仅十六岁就成为沪上针神。 如此烈火烹油之势,却被十二年前的一把大火烧得精光,苏家上下一百多人无一生还。 外人只道是意外,可是苏家家大业大,更有无数护院,怎么可能一个都逃不掉? 树倒猢狲散,那些人忙着瓜分苏家的产业,谁也没空去调查真相。 有时候,宋云矜在想,她是不是应该感谢这些人的贪婪。 因为贪婪,他们顾不上斩草除根,才让她成为那场大火里的漏网之鱼。也因此,她才有机会查清当年的真相。 那就是——当年那场大火,是她父亲宋国峰的杰作。 他与唐许两家里应外合,将苏家一百多人困在火海之中,就连他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 苏家一倒,唐家和许家便扑了上来,和宋国峰一起,将苏家的产业全部据为己有。 从此,上海滩没有了苏家,却冒出了四大家族。 宋云矜不知道他们身上都沾着谁的血,但是,没有一个人是清白的。 如今,她回来了。 这笔账,是该算算了! 这时,司机停了车,操着吴侬软语轻声提醒“冉小姐,徐记裁缝铺到了。” 宋云矜这才从过去的思绪里,回过神来。 眼下已经进入南京路——沪上最繁华的地方。远处,先施公司的旗袍正在促销,太太小姐们争相抢购,几乎把街道都占满了。 民国十年二月,沪上的寒意正浓,却挡不住摩登女郎们对美丽的狂热。 底层女人的美和上流社会自是不同,名媛淑女不会为了挤几件打折货,就让身上沾满汗臭味,要么请裁缝上门量身定制,要么穿得整整齐齐,到高级店面去享受贵族待遇。 如今沪上最有名的裁缝铺当属眼前这家。 徐记裁缝铺已有百年历史,因手艺精湛,样式新颖,甚得沪上老派贵妇的喜爱,又因这一任老板徐师傅留过洋,懂得新式经营之法,进一步将新式名媛绅士的时尚收入囊中。 宋云矜望着徐记那块大大的招牌,冷冷一笑。 很快,这家店就是她的了。 “中国有句老话叫先敬罗衣后敬人。”接待宋云矜的正是裁缝铺的老板徐师傅,他已过中年,穿着一身长袍,正拿着一件旗袍不断比划着,“这件旗袍真的很适合冉女士,您皮肤白,如果再配上红宝石的臂钏绝对是点睛一笔,还有这条披肩……” 宋云矜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没有任何修饰的宝蓝色马面裙自然垂落,两侧重重叠叠的挺阔褶皱如同起伏连绵的波澜。与她极雅极清的装束相反,她的容色却是一种极致的艳,仿佛世间万千光华都藏在了她的眉目之间。只需眼波流转,便是人间姝色。 顺着徐师傅的声音,她转过头,目光落在他手上的旗袍上,嗤笑一声“中国还有一句俗语,叫红配绿赛狗屁。” 徐师傅的面色瞬间变得不满“冉小姐……” “徐师傅,我两个月前就向你下单,你却拿去年的压箱底敷衍我?”宋云矜笑容讽刺,“对待顾客用这种态度可不行。” 此时,徐师傅被讽刺的五官扭曲,神色也变得更加傲慢“冉小姐,您在北京穿多了旗装,对这种新式旗袍难免不甚了解。” 这是在说她从北京过来,不懂时髦。宋云矜哪里听不出他话中的暗讽,垂首笑了一下,抬起头时,目光瞬间一变,声音也转为冷漠“这不是抗议,而是警告。” 徐师傅在沪上见多了达官贵人,对这个美貌女郎并未有多少畏惧“冉小姐,本店规矩,定金一收,概不退还,您要是不满意,就回北京城继续穿你的旗装,不要……啊!” 徐师傅的话还未说完,右手便被宋云矜拉住按在桌上,她的脚正以他无法挣脱的力度踩在他的手背上,明晃晃的剪刀就在她的手中把玩着。 宋云矜那双浮荡着流光的眸子泛着冷漠的杀意“你既然知道我从北京来,就该清楚我是来干什么的。” 徐师傅痛得嘶哑咧嘴,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从女子的控制中挣脱,他的脑海中转了几下,终于回过神了“你是……大通赌场的……” 宋云矜掏出一张票据在徐师傅面前晃动“徐师傅在大通一掷千金,不惜以祖传裁缝铺抵押,赌场识货,慷慨解囊,不曾想你赌场尽兴,离开北京就杳无音信。没办法,我只能亲自来找你了。” 宋云矜的脚一松,徐师傅就摔到了地上,他望着那张票据,恶狠狠道“冉小姐,这里是上海,北京的那一套拿过来,可做不得数。” “你不如直接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宋云矜清浅一笑,“你得知道,强龙没有点本事,怎么敢压地头蛇?” 徐师傅隐隐间生出一股不安。 “你可以不在乎远在北京的父母,在圣约翰上学的儿子,自个儿的安危可得顾上。”宋云矜手中的剪刀轻巧地抵在他的喉咙处,“万一我那一天手一抖……” 徐师傅的脸色煞白。 此时,店里的小学徒忽然在外敲门“师傅,唐小姐让您过去。” 听到这句话,徐师傅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那位唐小姐可是沪上四大家族唐家的大小姐,神针唐锦玉。” 宋云矜的剪刀微微没入他的皮肤“你若是不听话,徐记会有新的老板接待他们。” 脖子上的刺痛让徐师傅认清了眼下的事实,行走商场多年,他哪里不清楚唐家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甚至都没有投诚的老裁缝,去得罪北京最大的赌场。 宋云矜接着道“你放心,我不会赶走你,你还是徐记的老板,但一切得听我的。” 几番斟酌后,徐师傅闭了闭眼“是,东家!” 宋云矜满意地收回匕首“去看看,唐锦玉想干什么。”本来她就想对唐家下手,既然有唐家的人主动送上门,那她就不客气了。 徐师傅连忙站起身,拿着手帕擦了擦脖子上的血迹,慌慌张张走了出去。 宋云矜眸光微暗,拢了拢披肩,起身跟了过去,出来才发现外面早就吵成了一团。 “唐锦玉,你脑子有病是不是?”一名年约二十的女子抓起桌子上的茶壶重重往地上一掼,“就为了在谢家的舞会上压我一头,你让这群蠢货吊了我两个月。如今,就拿这种玩意儿来敷衍我?” 环胸靠在拐角处的宋云矜微微挑起眉梢。 难怪徐师傅故意给她们设计不合时宜的旗袍,看来是唐锦玉给他施压了。 而这位正在闹腾的姑娘,来自沪上仅次于四大家族的戚家。 她叫戚霜雨。 宋云矜摩挲了下手臂,唇角微微勾起。 这位戚小姐,倒是个可以利用的人物。 第2章 直接打上脸 被戚霜雨指着鼻子骂的唐锦玉气定神闲道“你对样式不满意,找我嚷嚷是什么意思?有问题你找他协商。” 说着,她指着刚出来的徐师傅。 徐师傅本不想成为炮火的中心,却被推到了前头挡子弹,当即脸色发白。 戚霜雨气不打一处来“徐师傅,你专心给唐锦玉做衣服,我不反对,为什么还推荐次等货给我?你是打定主意以后只做她一个人的生意?” 徐师傅紧张地看了唐锦玉一眼,吞了下口水,赔笑道“戚小姐,您这话说的,我们不过是根据您的要求给您打的样式。” 唐锦玉得意地笑了,她弯腰捡起了被戚霜雨扔在地上的设计稿,垂眸看了两眼就大笑出声“这衣服不是挺适合你的吗?你那么喜欢出风头,穿成这样去舞会,谢家那位小少爷必然对你过目不忘!” 是丑得令他难忘吧!戚霜雨脸色发青“姓唐的,真以为我平时给你留面子,你就真能骑我头上了?你是想让唐家和戚家不死不休是吗?” “跟唐家不死不休?”唐锦玉不屑一顾道,“你们戚家也配?” 戚霜雨气得脸色涨红,恨不能上去将她撕了。 老半天,她缓和了下来,看向徐师傅,恶狠狠道“徐师傅如今是找到靠山了,这件旗袍,我记下了。” 徐师傅再次看向唐锦玉,却见她抱着胸,看戏般站着,丝毫没有出手相助的打算。 徐师傅暗暗后悔,唐锦玉得罪得起戚霜雨,他却得罪不起。当初因为欠了赌债,不得已接了唐锦玉的活,如今铺子没了,人也得罪了。 “戚小姐,您息怒。”一直站在一侧的宋云矜拿着一张白纸走出来,笑盈盈道。 她一出场,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一身气度连唐锦玉都被压了几分。 戚霜雨见是名女子,面色微微缓和“你是谁?” “我是徐师傅的远房亲戚。”宋云矜说着,看了看徐师傅,“我叫冉明姬。” 徐师傅连忙点头“她才从北京来的。” 宋云矜接着道“不巧我也会一点设计,先前听徐叔说,戚小姐您气质绝佳,寻常的旗袍衬不出来。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谁都喜欢被夸,戚霜雨也不例外,她清了清嗓子道“不要以为说几句花言巧语就想遮掩过去。” 宋云矜笑道“若是不介意,您先等我一会儿。” 说着,她拿起一侧的笔,飞快在纸张上滑动,片刻之后,一件新样式跃然于纸上。 戚霜雨见状,登时睁大了眼“这样式太美了!” 宋云矜道“样片再美也不如真物灵动。” 戚霜雨满意地点了点头,拿着设计稿朝唐锦玉晃了晃“现场定做就是好,唐小姐,你的呢?” 唐锦玉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一个无名小卒的设计,怎比得上沪上第一裁缝徐师傅……” 宋云矜看了徐师傅一眼,徐师傅的头皮顿时发麻,忐忑地说“岂敢岂敢,冉小姐在北京还帮大帅做过西服……” 戚霜雨愉快得笑出了声“不愧是北京来的大师傅,就是不一样。” 唐锦玉自小娇生惯养,十三岁以一副《仙鹤图》刺绣扬出绣名后,哪里受到这样的屈辱,她当即扭头看向宋云矜,冷声命令道“你,给我做一件,比她更好的。” 宋云矜正要回答,戚霜雨却挡在了她面前“唐锦玉,她是我的人了,你没资格使唤她。” 唐锦玉眉毛一垂“戚霜雨,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吗?” 唐锦玉的丫鬟小红,当即用警告的口吻提醒道“我家小姐深得谢家老太太的喜爱,很快就要和谢氏那位小少爷订婚了。” “谢氏小少爷?”戚霜雨眉头一皱,“谢家在南通的掌权人?你和他?” 小红得意地点了点头“你也知道,谢家是江浙首富,那位小少爷几日前抵沪,便是为婚事而来,等唐家和谢家联姻,戚家又算得了什么?” 戚霜雨的脸色登时白了,难怪徐师傅拼了老店的名声,也要帮着唐锦玉。 唐锦玉轻蔑地看着戚霜雨,什么话也没说,那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已然令人窒息。 她走到宋云矜面前,傲慢地说“去了戚霜雨的单子,给我制一套旗袍,我要在谢家的晚宴上艳压群芳。” 所有人都觉得水到渠成,不成想…… “抱歉。”宋云矜客气开口,“做不了。” 怒气骤然聚满唐锦玉的脸庞“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宋云矜侧过身,迎上唐锦玉的目光“做不了。” 唐锦玉冷笑“你可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行有行规,徐叔已经接了你的活,我便不适合插手。”宋云矜不卑不亢地回答,“谁来了都不行。” 唐锦玉怒道“区区一个穿针引线的,也敢跟唐家作对。” “唐小姐素有神针美名,刺绣……”宋云矜瞥了一眼唐锦玉的手指,“不也得穿针引线?何必自己看不起自己呢?” 唐锦玉何曾被人如此羞辱,当即气得七窍生烟,抬手就朝宋云矜脸上扬去,不想宋云矜却更一个闪身,她的手重重拍在墙上。 “啊……”唐锦玉惨叫一声收回手,小红慌忙拉过来,仔细揉着,看向宋云矜的目光满是愤怒“我家小姐的手价值连城,近日还在为谢老夫人绣寿礼,你弄伤了她的手,就等着被谢家收拾吧!” “我等不了!”唐锦玉愤怒推开小红,“马上带人来!我要看着徐记在我的眼前变成废墟。” 徐师傅噗通一声,跪到唐锦玉面前“唐小姐,求求您放过我……” “谁让你有个好亲戚。”唐锦玉一脚踹开他,转头瞪着小红,“还不快去!” 小红连忙点头,飞快离开。 戚霜雨怒道“唐锦玉,徐记可不止你一个客人。” “上海滩的裁缝数以万计,不缺一个徐记。”唐锦玉说着,走到宋云矜面前,扯起宋云矜的手,“你既然不想给我做衣服,那这双手,也别要了!” 宋云矜微微一笑,反手就给了唐锦玉一巴掌,顺势就将她的脸按在了桌子上。 徐师傅哪见过这等场面,当即慌得面如死灰“冉小姐,你……你不想活了……” 要知道,唐锦玉在上海,就没几个人敢真正的得罪她,更别说这般打上脸的举动了。戚霜雨和她不对付,也只是嘴上过招罢了。 而这个女人…… 她简直是自寻死路! 不过这样也好,她死了,他的店铺也算是保住了。 第3章 七爷 就在徐师傅自我算计时,宋云矜抓起皮尺,拍了拍唐锦玉的脸“难道我现在松开,唐小姐就会放了我吗?” 唐锦玉骂道“姓冉的,我一定会弄死你,将你碎尸万段,丢进黄浦江喂鱼!” “啧,听听,是不是?”宋云矜的脚微微用力,就把唐锦玉的下巴按住,“在你把我喂鱼之前,我先把你弄死,也算是赚了一条命。” 唐锦玉威胁“你就不怕徐氏一家人……” “我只是他家的远房亲戚,过来串门,他们家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宋云矜没所谓地笑了下,揪住唐锦玉的后脖,一把将她推到了门口,“死之前……我再让唐小姐丢个大脸,赚大了!” 随着宋云矜的动静,路人纷纷围过来,看着眼前的一幕指指点点。 唐锦玉气急败坏,却不得不遮住脸,生怕被人认出来,一面咬牙切齿“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说话间,小红已经领着一群打手冲了过来。宋云矜顺势一脚,唐锦玉就被她踢到一旁。 唐锦玉在小红的搀扶下站起来,指着宋云矜道“扒光了这个女人衣服游大街!” 打手们当即将宋云矜团团围住。 宋云矜面色镇定,揉着手指,正要出手,忽然间有道年轻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谁是这里的老板?” 唐锦玉愤怒转头看去,看到来者的那一刻,怒意散得干净,转为温柔的神色“您不是……慕管事么?” 唐锦玉曾在谢家见过慕管事,他是南通的管事,也是谢氏小少爷的人。 慕宇微笑着朝唐锦玉点了点头“小少爷要在徐记制几身衣裳,唐小姐你呢?” “我……” 唐锦玉愣了一下,宋云矜先一步开口“她是来拆徐记的。” 慕宇的眉头当即一皱“小少爷最喜欢徐记的衣服,唐小姐,你这是……” 唐锦玉连忙露出笑容,拉住宋云矜的手说道“我的小姐妹在同我玩笑,慕宇……你不要误会。” “正是,唐小姐还在我们铺子里定了套衣裳,准备付尾款。”宋云矜并未挣脱,笑盈盈转头看向唐锦玉,探开手掌,“三十块大洋,谢谢。” 唐锦玉不想在谢家人面前失态,当即令小红给钱,完了又挤出笑容,“慕管事,七爷也来了么?” 谢家掌权人名为谢悄,是谢老爷子的嫡长孙,在本族同辈中排在第七,人称七爷。 慕宇却不回话,只跟着徐师傅进了屋,把唐锦玉晾在原地。 戚霜雨望着面如白纸的唐锦玉,幸灾乐祸道“有些人连七夫人的位置还没摸到,就狗仗人势,这脸皮子真不是普通的厚。” 唐锦玉狠狠瞪了戚霜雨,带着手下离开,徐记门口又恢复如常。 宋云矜的目光,却落在远处那辆崭新的福特车上。 慕宇是从那辆车下来的。 一道颀长的背影斜倚在车身,虽然穿着一身老式的深青色长袍,身姿却挺拔,显然是个年轻人,薄薄的日光披在他的身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是谢家掌权人么? 她的心思一动,正要举步靠近,戚霜雨却转头看向宋云矜,大方地伸出手“北京的女子都这么彪悍吗?冉小姐真是让我开了眼界,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宋云矜伸手轻轻一握,再抬眼时,那人已经坐进车内,深色的帘子将车内遮得严严实实。 …… 慕宇从徐记裁缝铺出来时,已经过了好久,他本以为车内的贵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不曾想坐上车,却见到贵人微弯的唇角。 慕宇松了口气,小心翼翼问道“七爷想到了什么如此开心?” 锋利的眉眼被一层浅淡的温柔覆盖,谢悄的目光投向窗外,沉冷的声音也多了几分人气“故友重逢。” 慕宇在谢家当了几十年的差,当即揣度出谢悄的意思。 难怪七爷一向不喜西服,却又让他去徐记裁缝铺定制西服,原来是徐记裁缝铺中有故友。 徐师傅是沪上有名的裁缝,若是七爷的故友,七爷早就找上门了,眼下看来,那位胆敢给唐锦玉没脸的冉小姐更有可能。 思及此,慕宇当即问道“是否需要给徐记派一张上海总会的晚宴邀请函?” 谢悄看向慕宇,目光中的暖意逐渐消融,正当慕宇以为自己做错事时,他却道“我向来不喜欢旁人揣度我的心思,不过你的提议倒是不错。” 慕宇松了口气,高兴地点了点头。 …… 从徐记裁缝铺离开,宋云矜便直接回到上海的落脚地。 两层新式洋楼,带了个大院子,四周被茂密的大树围绕,身处闹市,却显静谧。 “才见到唐锦玉,就成了她的眼中钉,后头只怕会被她处处针对?” 说话的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女人,名为柳筝,她烫着一头卷发,着修身的黑金旗袍,脸上化着淡妆,看上去风情万种。 她的声音里带着惊讶和担忧,却无谴责之意。 宋云矜将外套放到一侧,坐到壁炉旁烤着火,原本肃然的神色渐渐放松。 宋云矜说道“唐家如今是沪上四大家族之一,巴结她也讨不到任何好处。” 柳筝叹了口气“倒不是让你巴结,只是得罪了她,怕会打草惊蛇。” 宋云矜笑着摇头“谢许唐余四大家族虽然势力庞大,彼此之间却多有算计。我闹出动静,其他几家人才会有所反应,否则一潭死水,又怎么知道底下到底有没有鱼?” “也是,你能从北京布局拿下上海的徐记裁缝铺,自然也清楚后续要怎么做,是我多虑了。”柳筝看着她的目光满是怜惜,“从前我总劝你,人生要往前看,但你终归还是走回这条路。” “幸福的人才有资格向前看。”宋云矜轻声道,“我不配。” 她还没报苏家的灭门之仇。 她的人生只有过去,至于未来…… 那也是复仇的未来。 十二年来,她夜夜梦回灭门当夜,看着亲人们一个个倒进血泊中。有时候,梦里的自己甚至变成了他们,被那群杀手割喉、穿胸、破肚…… 她痛着他们的痛,恨着他们的恨,每次听到宋国峰三个字,便如同坠入那夜的炼狱,与他们一同死去。 她已经死在了十二年前的烈火中了,如今的她,已经变成直系大帅冉子玉的私生女,手握权势归来。 半晌,柳筝忍不住问道“这次回来,你本可以用冉明姬的身份大做文章,为什么却压着不用呢?” 宋云矜回道“冉明姬是私生女,在北京小有名气,到了上海却没几个人认识。再者,我也不是真正的冉明姬,用多了她的身份,被人识破了,没那么容易收场。”就算要用冉明姬的身份,也得用在关键时刻。 听罢,柳筝叹了口气“当年苏家若未生变故,此刻你便是许家妇。” 如若苏家没有遭遇这番灭顶之灾,备受宠爱的宋云矜早就和许家的公子结婚生子了,哪像现在……孤身一人不说,还要在刀尖上舔血。 “您自己不也是吗?”宋云矜轻轻握住柳筝的手,“你与舅舅还未订婚,大可以跟许家少爷一样,另配婚约,可你却护我十余年,还与我重回上海,只为报当年之仇。” 舅舅苏江年曾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贵公子,多少世家小姐为其倾心,但他独爱柳筝一人。 要不是苏家遭遇变故,他们早就成亲了,恐怕孩子都有好几个了。 闻言,柳筝的脸上浮起丝丝伤感之意,她望着墙上的仕女绣品“大约是因为他给的快乐足以撑起我的一生。” 柳筝说完,又擦了擦眼角,看向宋云矜“下一步你什么打算?” 第4章 老牛吃嫩草 宋云矜已经把徐记的伙记都换了,只留下裁衣的老师傅,徐庭是个墙头草,胜在有眼力,短期内可以一用,她要借徐记这个口子,从后宅入手,撕开整个上海滩。 宋云矜道“今日得了消息,谢家在南通的掌权人已经抵沪,一个月后,谢老夫人会在礼查饭店办一场晚宴,明面上是介绍谢悄,实则是想为他找一个妻子,现在沪上有点权势的人家,都在想尽办法接近谢七爷。” 柳筝点了点头“谢家的生意遍布江南,又是沪上第一大族,能攀上他,确实是助力,但我听说,谢家也不太平。” 宋云矜看向柳筝,听她继续往下说。 南通谢家原本是望族,到了老太爷的父辈却已没落。 一直到老太爷当上红顶商人,这才重新崛起。老太爷的六个儿子只成年了三个,其中最为出息的是大儿子,然而大儿子在八国联军攻进北京时,为护老太爷而死,只留下谢悄一个遗腹子。 老太爷对谢悄极为疼爱,带在身边仔细教导,早早便将他立为继承人。这番偏爱自是引得谢悄两位叔叔的不满,明里暗里多有算计,有一次还差点得手。 老太爷故去,谢悄几经艰难才收拢谢家势力,如今只剩下上海这一处。 听完这些,宋云矜倒是不意外“上海这一处最难收,因为掌权者是老太爷的续弦严老夫人,她自然要护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突然要为谢悄娶妻,显是不怀好意。” 柳筝道“若是能与谢家搭上关系,对我们同样有利,再不济,搅黄了与唐家的联姻也行。” “我倒希望严老夫人更积极一点,最好施压,逼迫谢七爷与唐家联姻。”见柳筝不解,宋云矜笑道,“越是如此,这婚事越不可能成,若是严老夫人的话有用,谢家的两位老爷也不至于蜗在上海。” 柳筝当下明了“看来你是打算推他们一把?” “先前我说过,我要把这一潭死水搅一搅,他们想暗中较劲,我便让他们把这些摆到台面上。”宋云矜抬手将一把木柴丢进火炉,“区区一个徐记裁缝铺,哪有谢七爷够份量。” 热烈的火光摇曳着,连她漆黑的眼眸都映成了红色。 …… 暮色四合,上海总会的霓虹灯早早就亮起,辉煌的灯火仿佛令人重归白昼,连饭店对面的老式茶楼都沾了光,在这深浅红蓝的霓虹中透出一股怪异的协调。 小汽车停在马路边,穿着一身新式旗袍,披着雪白裘皮的唐锦玉独自下车,款款走进上海总会的大门。 今天下午她得了消息,说谢家那位小少爷会来此地吃饭,她精心打扮一番,便赶了过来。 严老夫人虽然说过想让她当孙媳妇,可谢七爷未必会买这位后奶奶的账,与其干等到晚宴那日,不如自己找机会认识谢七爷,凭她样貌,外加神针的名号和唐家的势力,相信谢七爷一定会对她一见倾心。 唐锦玉进了孔雀餐厅,才发现这里头已经坐满了熟人,城内排得上名号的名媛似乎都挤到了这里,只有正中间的位置空落落的,想必那就是谢七爷定的席位。 唐锦玉气得牙根紧咬。 这群虚伪的女人平日里捧着她、巴结她,一有机会就想挖她的墙角。作为严老夫人亲定的人选,唐锦玉自然不愿落人下风,她气定神闲地走到那张席位,将手包一放,慢条斯理地接过侍应送来的锡兰红茶。 在场名媛见状,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也学学唐锦玉的脸皮,等着谢七爷自己送上门。 唐锦玉兀自喝着茶,忽而察觉有人靠近,一抬头,便见到了老熟人——许家八小姐笑吟吟挪到唐锦玉身旁,打了个招呼“玉姨。” 话一出口,唐锦玉就变了脸色。 唐锦玉的阿姐嫁给许八小姐的叔叔许暮生,论辈分,许八小姐是得叫她一声姨,但是这一叫,便把她喊老了几分。 许八小姐仿佛没见到她阴沉的脸,托着下巴道“玉姨今天这一身倒是显嫩,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比我大三四岁,只可惜脸上的粉浓了些,看看,才坐下来就抖了一桌子的粉。” 唐锦玉忍得下这口气,随手就将杯中的茶水,迎头就泼向许八小姐,皮笑肉不笑道“咦,你脸上一坨坨的是什么?好像是粉啊!你不是才十七八么?涂这么厚?” 许八小姐的妆容被水晕成一团又一团,顿时气得脸色发白,毫不客气抓起桌上的水杯泼向唐锦玉,唐锦玉避之不及,雪白的裘皮上流淌着红彤彤的茶水。 许八小姐道“谢七爷今年才二十二,怎么看得上你这种老女人,先前提醒你不要老牛吃嫩草,你还不识趣!” 唐锦玉气得扑过去,二人吵成一团,四周的名媛哪里还敢袖手旁观,纷纷冲上去拉架。 唯有角落的宋云矜气定神闲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自打谢七爷出事后,谢老太爷便将他隐在了暗处,除了名字,旁的一概不知。谢悄收拢谢家势力时,同样神出鬼没,是以如今的世人对谢七爷所知寥寥。更别提他的行踪。 宋云矜调查之后找不出来,索性就放出风声,沪上望族们果然上当,把自家适龄待嫁女都送到上海总会,意图邂逅谢七爷,先一步拿下他。 唐锦玉已将谢七爷视为囊中物,哪里会让旁人染指,必然会发作一通。 宋云矜没想到的是,与她正面交锋的竟然会是许家八小姐。看来唐家和许家也没有表面上那么和睦。 宋云矜的唇角微微扬起,轻轻抿了一口茶。 谢七爷出现与否并不重要,大家都知道他反复无常,临时起意更换地点是常事。 这时,耳畔忽而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阿姐,我可以坐这里么?” 宋云矜被这声‘阿姐’叫的眉心一跳,抬头望去,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 第5章 谢悄 这是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身材修长,身影逆着光,裁剪精致的铅灰色西装包裹着他消瘦却坚实的身体,黑色的发丝全部拢到脑后,露出锋利的眉眼和俊美的脸庞。 此刻,他的唇角微微勾起,有着和外形格格不入的浅淡笑意。 宋云矜活了这么多年,一次见到长相这么无可挑剔的男人。 她挑了挑眉“不行。” 青年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拒绝,俯身在她的耳边道“我是七爷的护卫,先替他来探探情况。” 温热的气息拂过微凉的耳旁,宋云矜的眉毛微微一垂“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揭发你?” 青年顺势坐到她的身侧,指了指前方吵成一团的名媛淑女道“你和他们不同,你在看戏。” 或者说,这一出戏就是她排的。 谢悄看着她白皙的侧脸,目光微动。 谢七爷要在上海总会会客的消息,自是传到谢悄的耳中,他令人一查,便发现是由徐记裁缝铺传出的。 徐记老板必然没这么大的胆子,能干出这种事的便只有那位从北京来的“远房亲戚”。 他当下便起了兴致,来上海总会凑个热闹,顺带看看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甫一进门,便见到几女相争的局面,再见到坐在一旁喝茶的宋云矜,便确定自己猜得没错。 宋云矜看向谢悄“那么,谢七爷会来吗?” 谢悄道“阿姐的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么?” 闻言,宋云矜的心头一惊,正待仔细看眼前的男子,门口却被人一脚踹开,一高一矮两名壮汉双手握枪冲了进来。 高个子一脸怒意“谢悄,你用大烟害人,我们要为民除害!” 话音未落,枪声响起,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换做平时,宋云矜拿出手枪就能爆头,但现在,她的身边还有这位年轻人,更令她吃惊的是,壮汉冲进来的同时,他就挡住了她。此刻已经把她困在角落,用身体将她圈住。 他低声道“阿姐,闭上眼。” 宋云矜鬼使神差地闭上了眼,面前掠过一阵清风,伴随着他的气息划过鼻端,她听到极大声,极快速的两道枪响后,所有的声响戛然而止,再睁开眼,那两名壮汉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谢悄手中的枪还冒着烟。 他回过身,轻轻吹了下枪口,笑道“阿姐,没事了。” 宋云矜的目光滑到他的手臂,目光微微一冷。 他受伤了。 经历苏家变故后,宋云矜不会随意相信任何人,但是对一个刚刚保护自己而受伤的人坐视不管,她却做不到。是以不等谢悄回应,宋云矜便拉着他离开混乱的餐厅,直奔三楼的一个房间内。 房门“嘭”地一声关上,宋云矜转身便要去拉谢悄的衣服,谢悄的眉头微微一拢,往后退了一步。 宋云矜微微仰头,肃然道“你受伤了,先帮你清理伤口,再送你去医院。” 谢悄当即会意,微微抿了抿扬起的唇,拉开了袖子,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臂。宋云矜这才发现,他没有受伤,那血迹应当是沾到的。 宋云矜颇为尴尬,神色倒是寻常“是我看错了,那就……” 谢悄却道“房间都已经订了,现在就走太浪费,还是做点什么。” 宋云矜一抬眼,便见到谢悄正在解扣子,她的眉头顿时拧成一团,声音却很平静“你想干什么?” “洗澡。” 谢悄应得坦荡,宋云矜听得心虚。 她怎么可以用那种心思,去揣度一个小孩子? 是的,虽然这位身材颀长,体型完美,但是这张嫩脸对二十五岁的宋云矜来说,真的只是孩子。 谢悄才解开了两个扣子,便停下,显然是察觉到这个动作不太适合,他不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如果我猜得没错,阿姐应当也是来找堂兄的?” 宋云矜眸光轻闪,回头时却是满脸不解“你堂兄?” “就是七爷,我们是堂兄弟,只不过我是旁支的,在他这里谋条生路。”谢悄看着她,试探着道,“堂兄对我颇为信任,阿姐若是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转达?” 宋云矜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我只是个普通的裁缝,与谢七爷素不相识。” 谢悄挑眉“方才……” “凑巧看了一出好戏罢了。”宋云矜应得坦坦荡荡。 不知道是不是宋云矜的错觉,总觉得在她说出‘素不相识’时,谢悄那双剔透的眸子仿佛黯然了一瞬,就像是……有些失望? 宋云矜无视他眼中的失望,从包中取出几张纸币放在桌上“这些给你压惊,往后若是有什么需要,便去徐记裁缝铺,你救了我一命,我会尽力报答。” 眼见着宋云矜就要离去,谢悄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臂,宋云矜猝不及防,蓦地回身,不小心撞进他结实的胸口,男子炙热的体温贴着她冰冷的面颊,似是要融化什么。 她仰头避开,便见到他漆黑的眸子正望着自己,眼中满是期望。 男子的声音哑了几分“阿姐,你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吗?” 宋云矜侧脸看向他。 “我叫阿拾。”谢悄轻声道,“拾起来的拾。” “谢拾?” “是阿拾。”谢悄固执地纠正道。 宋云矜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房门打开又合上,窈窕的身影从谢悄的视线中消失,她甚至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但谢悄不需要。 他定定盯着门看了半晌,突然抬手扯开了衬衣顶端的第三颗纽扣,露出了发红的脖颈以及不住滚动的喉结。 谢悄倏地低笑一声,抬手将散乱的发丝尽数拢到脑后,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长相,周身气势却瞬间凌厉了起来。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谢悄走出上海总会的大门,身上穿着的是饭店送来的衣服,这衣服是来自宋云矜的。 他拉了拉衣服,下意识地看向了身后。 一道纤细的身影一闪而过。 谢悄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恰在此时,一辆福特车停到他的身侧,车内的慕宇半探出身。 “七爷……” 谢悄压低声音道“阿姐在附近,小心点说话。” 第6章 这是你该问的吗? 慕宇心领神会,他不耐烦地骂道“七爷当久了,就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让你十分钟出来,你倒好,害我等你这么久。再这样不知分寸,你知道后果。” 谢悄的神色当即变得恭敬,垂下脸安静听着对方的训斥,片刻后才坐上车离开。 因为距离太远,尾随而来的宋云矜听不清车上的人在说什么,但是显然不是好话。 这一刻,她对谢悄的疑心散了一些。 是的,她从一开始就怀疑这位阿拾的目的不纯。 人与人之间哪有那么多巧合?所谓的意外相逢,不过是有一方刻意为之,就像她不是碰巧来吃饭一样,她也不认为他是碰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有那么一会儿,宋云矜甚至怀疑他就是谢悄,所以她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守在一处观察。 方才的那一幕打消了她的怀疑。 世界上有胆子训谢悄的只有死去的谢老爷子,而且那辆福特车的车牌的确是那日慕宇乘坐的。 宋云矜不再怀疑他的身份,但是对他接近的目的,却持保留态度。 与此同时,福特车上的气氛十分凝重。 谢悄一上车,副官慕宇就从老子变成孙子,只有三分之一的屁股悬在椅子上,几乎要跪下去“七爷!刚刚我说话的态度,都是按照你的要求来的!我知道我大逆不道,以下犯上……” 谢悄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话“演的不错,有赏。” 慕宇有片刻的愣怔,随即喜笑颜开,胆子也大了一些“七爷,那位冉小姐身份不简单,我们大可以把她抓起来问问,根本不需要您牺牲色相,伪装成他人……” 谢悄冰冷的目光扫过慕宇。 慕宇当即打了下自己的嘴“这么好看的姑娘,不是牺牲,是情趣。” 谢悄沉默两秒,黑着脸道“这是你该问的吗?” 慕宇目瞪口呆“……”是我逾越了少爷,我不该窥探你的心思。 车子出了外滩,便进入南京路,徐记裁缝铺的巨大招牌在他的眼前一晃而过。谢悄看着前方,陷入了沉思。 他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为了更方便接近对方而已。 她明明是宋云矜,为什么却以冉明姬的身份回到上海? 苏家当年的那场大火来得蹊跷,灭门之后,所有生意都被唐许两家瓜分,所有人都以为苏家绝后,唯一的幸存者是宋云矜的父亲宋国锋。当夜,宋国锋外出听戏,一夜未归,才得以幸存。惨案发生后,他变卖了苏家剩余的产业,过起了悠闲的日子。 如今,宋云矜回来,为何不去找她的父亲? 她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这一切的疑问,谢七爷无法从她身上求得答案。 但阿拾却可以通过接近她,推测出她的意图。 只是,宋云矜…… 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 若是宋云矜听到谢悄的心声,必会不屑一顾。自己的痛苦说再多,旁人也无法感同身受,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对方也吃一次苦。 现在的宋云矜便在拉着仇人吃苦的路上。 上海总会的那场普普通通的宴会,因为枪战引来四方关注,素日里高贵典雅的名媛淑女们,集体以惊魂未定的表情出镜,当即成为上海滩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随着小报记者的深挖,挖出她们齐聚于此的原因在谢七爷身上后,舆论就变了味道,甚至有人直指谢七爷抵沪是为了“选妃”。 这就戳到了几大家族的脊梁骨了。 他们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哪怕是巴结攀附,好歹有联姻的遮羞布在,如此被人扒光了示众,多少都下不了台。 宋云矜将报纸放到桌上,顺手为自己倒了一杯刚煮好的咖啡,不动声色地问“你觉得会是谁做的?” 莹白如玉的手指落在深色的咖啡壶上,更显耀眼,可是一想到这双手曾经扣住自己的喉咙差点要了自己的命,徐庭师傅便觉得脖子隐隐发痛。 这个女人可不像看到的那般好惹,同样的,如果投诚,她也会尽全力护着,那日唐锦玉大闹徐记就是现成的例子。 是以徐庭在斟酌几日后,便甘愿匍匐于她的脚下,听候差遣。为了保自己,也为了那巨额赌债。 徐庭道“谢七爷和他的这两位叔叔向来不合,此次他来收家产,他们岂肯罢休,泼脏水也是正常的。” 宋云矜冷冷一笑“由此可见,谢家的这两位老爷也没什么脑子。” 谢悄掌权后,除了将祖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还把手伸到了大烟身上,不仅收了许多大烟馆,还以强势手段接手了许多赌场,把赌与毒做到了极致。 “选妃”这种罪名不仅对谢七爷起不到作用,反而会提升他的威望,此次的闹腾最终也会不了了之。 徐庭犹豫了一下“东家,我们应该做什么?” 宋云矜瞥了他一眼“世家望族的内斗与我们平民老百姓有何干系,咱们是裁缝,做好衣服才是首要。” 徐庭连忙低头应是。 宋云矜喝光了最后一口咖啡,道“我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徐庭不敢怠慢,立刻道“沪上稍有绣名的绣娘名单已经搜集完毕,目下正照您给的尺寸寻找身材符合的女子。” 宋云矜垂首似乎是在计算着什么,片刻之后道“再给你半个月时间。” 说完,她便起身,拿起随身的针线包出了房间,径直下楼。 徐记裁缝铺门口,戚家的小汽车已经在此等候。 戚霜雨约她去西餐厅吃饭,顺带讨论下谢家晚宴上旗袍细节。人家有意交好,宋云矜自然要抓住机会,只有借着戚霜雨打入沪上名媛圈,后续的计划才能逐步推进。 车子开出了南京路向南,便进入西藏路,跑马场、游乐场、饭店、酒楼……这里是上流社会的乐园,也是平民百姓翘首以望的地方,到了霞飞路,她已经看尽世界各国人的面容,没有人知道,这繁华的背后是殖民的真相,十里洋场不需要惨痛,要的是夜夜笙歌。 由于附近管制,车子在霞飞路路口便停下,宋云矜独自下车。 虽是大白日,路上的行人却极为稀少,宋云矜走了几步,便见到一辆福特车越过她身侧,停在一家西餐厅门口,一名二十五岁左右的青年先行下车,恭恭敬敬拉开车门,一道熟悉的背影出现在宋云矜的视线当中。 是……谢七爷的堂弟阿拾? 第7章 去地狱求吧! 谢悄敏锐地察觉到有道视线在注视着自己,侧头看去,却未发现异样。他抬手压了压帽子,举步踏进西餐厅。 西餐厅的角落里,有一对穿着洋装的男女相对而坐,女士娇美靓丽,男士文质彬彬,只是他额头上满是冷汗,握着刀叉的手都在不停颤抖。 刀尖剐蹭过瓷盘,发生刺耳又失礼的声响。 坐在他对面的年轻女人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将一块牛排喂到他嘴边“冷静点!这周围有我的人盯着,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的交易。” 男人战战兢兢的咬住牛排“知、知道了。” 年轻女人眼中流露出一丝轻蔑“东西带来了吗?” 男人下意识抓紧放在腿上的皮包“东西都在这了,钱呢?” 随着询问,男人眼中的恐惧逐渐变成了贪婪,连眼珠都因为极度亢奋开始泛红。 “早就准备好了。”年轻女人言笑晏晏,指了指脚下的手提箱。 见状,男人脸上的喜色更加浓郁“是金条吗?我要验货!”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道凌厉而霸道的声音传来“不如我替你们验?” 听到这声音,男人吓得浑身发软。 他惊恐地朝着声源处看去,只见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大步走来,身后跟着全副武装的护卫。 坐在男人对面的女人回过神时,却见这家餐厅的服务员和食客齐齐起身,而她安排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被制服了。 她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却在下一秒被人制服,反扣在桌面上。 直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今天的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这家西餐厅里除了他们以外的所有人都是伪装的。 此刻,谢悄架着腿坐在了男人对面,他做了个简单的手势,护卫便将女人腿边的手提箱打开,里面摆满了金条。 紧接着,慕宇又拆开了男人手里的文件,看了几眼后,展开,平摊在了谢悄面前“少爷,这批物资的信息就是他出卖的。” 谢悄瞄了一眼文件,随即起身,一把揪住了男人的衣领,锐利的目光像是一把刀,将他寸寸切割“你想知道觊觎赈灾物资的下场吗?” 男人慌张地摇头“我不敢了,求求你……” 话落,他抬起膝盖猛烈地撞在了他的肚子上。 陡然而来的痛楚,让男人的腰,瞬间弯曲成夸张的姿势,待他反应过来时,他本能地想要回击,却被谢悄一把扣住了后脑勺,对方明明清瘦无比,可手掌的力度竟像钢铸般有力,掐得他无力反击。 谢悄只是一个用力,就将男人脸朝下地摁在了透明的玻璃餐桌上。 “去地狱求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定,谢悄掏出一把枪,对着男人的头扣动了扳机。 只听“嘭”的一声,男人瞬间没了气息。 看着男人满脸是血地滑落在地,谢悄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擦完手指后,看向了一侧的女人。 女人吓得脸色青白“谢悄,你可是知道得罪东洋会社的下场……” “不试怎么知道?” 话犹未了,一声枪响后,女人的双目充满了不敢置信,最后双瞳没有了焦距。她像是软绵绵的泥巴,毫无尊严地倒下。 谢悄冷漠地收起枪,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里面的人快速处理现场上的一片狼藉。 谢悄刚刚走出大门,慕宇便皱着眉凑过来“我刚才好像看到冉小姐的身影。” 谢悄的目光微微一凌“去查查她现在在哪里。” …… 宋云矜是在谢悄开枪之前离开的。 她本就对于这个七爷的堂弟心存怀疑,方才那一幕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她尚不清楚谢悄的真实身份,却知道他绝不像他口中说的那般可怜。 此刻,宋云矜心中隐隐生出一层担心。 眼下她在沪上的身份只是徐庭的远房亲戚,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裁缝罢了。既然她的身份如此低微,他隐瞒身份接近她的目的是什么? 念头百转千回,却被戚霜雨的声音打断。 “冉小姐。” 宋云矜回神看去,却见穿着一身小洋装的戚霜雨从车上下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芳华正茂的时候,肉乎乎的脸上有着少女特有的稚嫩与活力,轻轻一笑,四周便充满了阳光。 戚霜雨不吵架的时候是真的可爱,也许这就是宋云矜当时愿意出手相助的另一个原因。 见到宋云矜没有回应,戚霜雨走到她身边热络地拉住她的胳膊道“这儿不是裁缝铺,我就不叫你冉师傅了。” 宋云矜微笑点头,随着她一道进入餐厅。 这是一家新开的法兰西餐厅,老板为了引客,还请了小提琴家来助兴,此刻悠扬的法国小调,在偌大的餐厅内流转,极有异国风情。 戚霜雨原本担心这位冉明姬小姐,没有吃过西餐,对用餐的规矩不甚了解,正想着如何用一个讨巧的法子教她,谁知她却先一步拿起刀叉,动作极为熟稔。 戚霜雨松了口气,同时心中也高看了宋云矜几分。 到底是皇城根出来的,见识一点都不比旁人差。 多了这一层了解,戚霜雨对宋云矜的态度更加平和,二人就着戚霜雨的旗袍样式做了细节调整,正说到关键处,忽而听到一道冷笑。 “我道是谁让这个下九流的裁缝进这等高级的西餐厅,原来是戚小姐啊!” 宋云矜抬眼看去,便见唐锦玉坐在不远处的席位上,单手扶着桌面,一脸嘲弄“一个低贱惯了的人,来这种高贵的地方,不该享的服气硬享,是会折寿的。” 戚霜雨白了唐锦玉一眼,安抚性地拍了拍宋云矜的手背,正要说话,宋云矜却轻轻一笑,率先开口“唐小姐说得如此硬气,想来应当是被谢七爷选上了吧?” 唐锦玉神色一变“你胡说什么?” “怎么会是胡说呢?”宋云矜拿起餐巾优雅地按了按唇角,这才从手包中拿出一张报纸摊在桌上,“整个上海滩都知道了。” 这张报纸以谢七爷选妃作为头条,还把一众名媛淑女的照片贴在了最醒目的位置,最巧的是唐锦玉那张,因为惊恐未定而扭曲的脸,和染了污渍的白狐裘披肩,成了整版报纸的焦点。 第8章 不如捧一捧她 戚霜雨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不知道唐小姐现在得了什么封号?贵妃?妃?还是嫔?” “戚霜雨!戚家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家族,仗着面粉生意当了暴发户,就敢跟我这么开口。”唐锦玉愤怒地走过来,“我告诉你,今天我就算把你的桌子掀了,把你的脸打烂了,戚老爷子也不敢上门讨说法!” 唐锦玉说着,一把正要去抓桌沿,却不想宋云矜眼明手快,一把拖住她,等她反应过来时,一只手已经被宋云矜牢牢扣在桌面上,唐锦玉哪里肯罢休,毫不犹豫抬起另一只手,就要摔到宋云矜的脸上,不曾想宋云矜只是轻轻一扣,两只手便不听使唤似得,压在了一块儿,被她按着,半分力也使不上来。 唐锦玉挣扎着威胁道“放开我!你知道我的手有多金贵吗?出一点问题,整个徐记就等着陪葬!” “毕竟是针神的手,一幅绣品就价值千金。”宋云矜的指尖划过唐锦玉细嫩的手指,“这么娇嫩,一点老茧都没有……” 说着,宋云矜微微一顿,眉头瞬间蹙紧,唐锦玉却已疯喊道“侍应,侍应,滚出来!” 侍应慌忙跑出来“唐小姐,有什么吩咐?” “吩咐?没见到有人闹事吗!”唐锦玉挣扎着脱离宋云矜的控制,指着她怒道,“把这两个贱货打一顿赶出去,否则你们也别想在这里开下去了!” “唐小姐好大的口气。”话音未落,慕宇的冷笑声便已传来。 唐锦玉愤怒地转过头,见到慕宇,表情登时扭曲“慕……慕管事,你怎么在这?” 接着,她便看到慕宇身后颀长身影,脸色又是一变“他……他是七爷吗?” 慕宇看到谢悄压着帽子做出恭敬的模样,便知道自己还得演一出,他看向唐锦玉道“七爷日理万机,哪有空来这里巡视产业。” 唐锦玉愣了一下,紧张得咽了口口水“这家西餐厅是谢家的产业?” “我刚才听到有人不让我们开?” “这是误会。”唐锦玉指着宋云矜和戚霜雨道,“我不过是帮忙清理掉一些闹事的客人。” “您对闹事的客人怕是有误解。”慕宇冷漠地说,“戚小姐和冉小姐是七爷的贵客,方才又掀桌子又骂人的那位,才应该赶出去。” 唐锦玉顿时慌了神,她怕谢七爷知道此事。还未见面,便先厌弃了她。 她想要解释,慕宇却将目光投向侍应“把方才闹事的人赶出去。” 几名侍应当即赶来,架着唐锦玉便走。 慕宇看向戚霜雨,目光柔和了许多“戚小姐受惊了,为表歉意,这一顿我们请。” 戚霜雨大方地笑了下“代我向七爷道谢。” 她转过头,却发现宋云矜正看着慕宇身后的男子。 那男子不过二十出头,看起来倒是贵气,说不准曾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许是因为某种变故,沦为小卒,就像冉明姬一样,在这乱世中浮沉。 察觉到戚霜雨在看着自己,宋云矜收回了目光,露出一抹浅淡的微笑。 今日之行,收获颇多。 …… 再一次见到谢悄是在三日后的黄昏,彼时,她接到戚霜雨的电话,邀请她参加戚家举办的舞会。 法兰西餐厅的事情还是被戚家人知道了,虽然有谢七爷撑着,但戚家人还是不想得罪唐家,故而办个舞会,向唐家示好。 “我实在不想一个人受唐锦玉的气,你就过来陪一陪我吧?”有了先前的两次“共患难”,戚霜雨已经不自觉将宋云矜当成知己,“万一我压不住火气,你也能帮我出主意。” “戚小姐是想把我当枪使么?”宋云矜半开玩笑道。 戚霜雨的声音却变得严肃“先前都是你护着我,这份人情我记着,我也是真心把你当好友,想借着此次宴会,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认识。” 宋云矜颇为意外“朋友?” 戚霜雨犹豫了下,便将自己的想法道出“我想着找机会给你投点钱,让你脱离徐记,自立门户,自然需要给你先找找客户。” “多谢你高看我。”宋云矜未曾想到,戚霜雨竟然已经开始为她的未来谋算。 “你的能力足以匹配。”戚霜雨说罢,又笑道,“上流社会的名媛圈大着呢,若没有人引荐是进不来的。” “既然想向唐家示好,不如做得彻底一点。”宋云矜淡笑一声道,“唐锦玉不是针神么?就办一个雅宴捧一捧她。” 所谓雅宴,其实就是上流社会披了一层高雅外壳的交际手段。通常由传承悠久的世家或者是各流派的老艺术家们发起。 戚霜雨却有些不情愿“都给她做嫁衣裳……” “我听说戚老爷子正想做书画生意,雅宴比舞会更适合。”宋云矜想了想,又道,“若是书画名家知道唐锦玉也会出席,必然会给戚家面子。” 戚霜雨似是被说服了,又恢复兴高采烈的口吻“好,我试试说服我姆妈,宴会那日,我就穿你做的衣裳,给你当个活招牌。” 两人又商量了一番,如此便算初步谈妥。 宋云矜刚刚挂上电话,就听徐庭在外喊她,说谢七爷派人来看衣服,请她下去接待。她的心头微微一动,似有一种预感,下楼一掀开帘子,便见到一道消瘦挺拔的身影立于窗前,光晕染白了他的西服,颇有种缥缈之感。 听到脚步声,那人下意识朝宋云矜的方向看过来,原本肃然冷漠的面容缓缓融化了冷意,他轻声喊“阿姐。” 宋云矜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她将他引进里间,随口问道“需要我帮你什么?” 她指的是救她的人情。 “阿姐你误会了,今天是七爷让我来看看衣服做得怎么样?”谢悄很是乖巧地道明了来意,“他希望能赶上严老夫人的晚宴。” 宋云矜的目光落在谢悄的衣服上,这一身考究的面料绝不会是一个旁支护卫能穿得起的。 她的心中不免起疑,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外界都说七爷和严老夫人水火不容,如今看来倒像是以讹传讹。” 第9章 相互试探 谢悄笑道“大户人家的内斗不是扯头花,脸面还是要维持的,像先前餐厅那种,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暴发户。” 这一句话便将沪上的名媛都骂了一遍。 宋云矜清浅一笑,状若无意地拉了拉他的袖子“西服讲究量体而裁,想要合衬,还得当场再做调整,你可否帮我跟七爷约个时间?不知道他的尺寸,我这衣服做好了,也未必能入七爷的眼。” 谢悄微微摇头。 宋云矜挑眉“看来你也办不到?” “这身西服就是七爷的旧衣服,阿姐可以以它为参照,若是觉得不够……”谢悄的耳尖微微一红,抬手将外套脱下,“可以量我的。” 宋云矜顺手拿起皮尺,绕过他的脖颈微微一收,指腹按在他的喉节下方,只要稍作用力,她的指尖就会穿破他的喉咙。 她的声音中是浅浅的漫不经心“你一再拒绝,容不得我不多想。” 谢悄稍稍屈首,迎向她的目光“阿姐在怀疑我?” 他的眸子如星,微耷的眼角,让他看起来有种令人愧疚的无辜。 可宋云矜不是寻常人,怎会嗅不出内里的异常。 “做生意多几分谨慎不是坏事。”她抽回皮带,又按在他的领口,另一只手缓缓下滑,落在下腹,抬眼直视他的双眼,“年岁相仿,体型相当,你说呢?” 谢悄哪里看不出这番欲盖弥彰的试探,他没有避开,反而贴近,二人的气息缠在一起,热意在细小的间隙中涌动。 他说“如果你叫我谢悄,我也会回答。” 他承认了?宋云矜的手指不由一松,皮尺落到半空,被谢悄接住。 “莫说年岁、体型,就是样貌也极为相似。”谢悄顺手将皮尺放回她的手中,“若非如此,怎配当七爷的替身?” 替身?宋云矜皱起眉心。 但凡高位者都有替身,代自己挡灾挡祸,甚至当诱饵,谢七爷在江南手眼通天,自然不会例外。 谢悄转过身,背向宋云矜,目光落在前方偌大的更衣镜上,两人身影交叠,她纤细的腰肢半贴着他的后背,双手按在他的肩头,似乎下一刻就会搂住他的脖颈,在他的耳边低语。 他的声音有细微的叹息“后背只能留给最信任的人。若是七爷,怎敢以背示人?” “那么你接近我又是为何?”宋云矜退开一步,与之拉开距离,复又拉他的手掌,测量他的臂,“我只是一个小裁缝,没有任何可图的东西。” 不论那日为她挡枪是否是有意为之,今日特意上门澄清她疑虑的举动已经摆明了他的意图。 谢悄回过身,微微调低了高度,与她直视,那双漆黑的眼眸倒映着她的面容,像是想把她都装进眼中。 谢悄说“四九城那位大帅,也姓冉。” 他是发现了什么?宋云矜眯了眯眼,不动声色道“你在赌我和冉大帅的关系?” “不,我只是想说,光一个冉姓,已经无价之宝,阿姐以后也会有出头之日,无需妄自菲薄。”谢悄伸手拢了拢她飘散的发丝,“是你,就很好。” 宋云矜并未躲开,只凝着他的眼眸道“过几日有场雅宴,有兴趣作为我的男伴出席吗?” 宋云矜根本不接受谢悄的替身之说,她打算直接带他出席雅宴,这么一来就只会得到三个结果。 如果他真的是谢家少爷,她就能依靠他的名义,继续后续的计划,如果他是个真骗子,那她也可以就此收手,以免产生更多的沉没成本,事后虽然少不了会丢点面子,但适当的表现弱势也没什么不好。 最后,如果他是谢七爷,宴上总会有人认出他来,那么她的事情,应当会进行得更顺利。 为此,她特意请戚霜雨邀请了曾经见过谢悄的沪上名家于老先生,他曾经当过谢老爷子的秘书,是为数不多见过谢七爷的人之一。 谢悄笑着点了点头“我住的地方有点远,就是得请阿姐来接我。” “好。” …… 宋云矜万万没想到,那位谢家的堂少爷竟然住在这种地方。 这是个十分老旧的居住区,虽然比闸北的滚地龙要好上许多,但是破破烂烂的建筑依旧令人心生怜悯。 那日在西餐厅的他霸气得不可一世,背地里却如此落魄。 这一刻,贴在谢悄身上的‘骗子’标签,登时在宋云矜心里又加深了。 她按了按眉心,有点儿发愁。 “阿姐。”宋云矜没有再往里走,因为谢悄已经在路边等候,身上穿着一套新一些的西服。 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俊俏笑脸晃花了宋云矜的眼,她默默呼出口浊气,推开车门示意谢悄上车。 谢悄坐到宋云矜身侧,又拿出一双手套“二月的天气还是冷的,我猜车上也不暖和,带了双手套,先给你保暖,等到了之后再拿下来。” 说罢,便放到她的手中。 许是被他贴身藏着,手套暖烘烘的,套住手掌确实暖和了不少。 她才将手套戴上,谢悄便将她的手握住,贴在心口处“这样更暖和一些。” 宋云矜的手掌贴着他的心口,只感受到少年噗通噗通的心跳,快得令她的心跳也加速了许多。 雅宴的讲究很多,第一条就是不能迟到,否则再金贵的身份都敲不开宴会厅的门。 宋云矜是卡着时间到的,她和谢悄来的不早不晚,既没有因为到的太早影响到主家的准备,也没有因为来的太晚而错过交际的时间。 宋云矜松松挽着谢悄的胳膊,在侍者的引领下并肩进了宴会厅。 宋云矜的长相和气质无论在什么场合都是极其抓人眼球的,更别说现在身边还有个站在男色顶端的谢悄。 两人刚一进门,厅里的人就齐齐看了过来。 正挂着假笑和几个豪门千金闲聊的戚霜雨眼睛一亮,匆匆迎上前去“冉小姐?” 戚霜雨说着,扭头看向谢悄时又愣了两秒,随即轻声笑道“……我今天这运气可真够好的,二位这一出场,可把我们这儿所有人都比下去了。” “你这意思是我们在场的名媛绅士,还不如两个下九流的平民?”一个略显尖酸的女声从戚霜雨身后传来。 第10章 阿姐,这下放心了吗? 踩着恨天高的唐锦玉姿态傲慢,款摆着细腰走到几人面前,“戚霜雨,我还以为你开了雅宴,是有长进了,没想到还请了这种粗俗之人来拉低雅宴的格调!” 戚霜雨扯了扯嘴角“原来唐家都是以贫富论才华的?” 眼见着戚霜雨就要和唐锦玉吵起来,宋云矜缓缓挡在戚霜雨面前,伸出右手。 唐锦玉连吃了宋云矜两次打,一见她伸手,本能得往后一缩。 却听宋云矜道“久闻唐小姐针神之名,恰巧我也会些针线,听说你今日带了作品,特来观摩学习。” ——会些针线。 往前推十二年,谁要是告诉宋云矜,有一天这句话会从她口中说出来,她估计能当场给对方两刀。 可现在呢? 苏家已经从上海滩消失,母亲的神针之名也被人抢占,她也成了冉明姬。 突然变得如此客气,倒让唐锦玉吃了一惊,再一想今日是戚家为她特设的雅宴,连戚夫人都要向她示好,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宋云矜。她当即起了复仇的心思,冷笑一声道“还是冉裁缝懂礼数,我这儿正好有几件衣服,明儿送去徐记,你帮我补补吧。” 戚霜雨气道“唐锦玉,你别蹬鼻子上脸!你真以为会个刺绣就能在圈子里用鼻孔看人了!” “是啊,我就是有这个资本,”唐锦玉得意洋洋地吊起眉梢,“我最新的作品会在今天展示出来,这还是你母亲亲自联系我姆妈求来的,怎么样?是不是更气了?” 一个‘求’字直接把戚家母女贬到尘埃里,戚霜雨脸色铁青,当即就要发作。 宋云矜虽然很乐意看到唐锦玉吃亏,但也不想戚霜雨惹麻烦,连忙伸手虚虚拦了戚霜雨一把。 宋云矜道“厅内还坐着好些书画大家,可别让他们看笑话。” 戚霜雨僵了僵,随即冷静下来,僵着表情道“唐小姐也不用干站着,先入席吧。” 唐锦玉冷哼一声,仰着脑袋往厅内走去。 戚霜雨呸了一声,看向宋云矜时又笑了起来“刚才要不是你拦着,我又会忍不住发火。” 宋云矜轻声道“我来不就是为此?” “怕自己拦不住我,还带了帮手了?”戚霜雨暧昧地笑了一下,看向宋云矜身侧的谢悄,忽然笑容一凝,“我好像见过你……” 宋云矜若无其事道“哪里?” “谢家……”戚霜雨缓缓开口。 宋云矜和谢悄同时挑眉,各怀心思地看着戚霜雨。 她认出谢悄了么? 戚霜雨飞快道“谢家那个餐厅,他是慕管事的小跟班!” 谢悄“……” 宋云矜“……” 戚霜雨浑然不觉他们的心思,朝宋云矜挤挤眼“你还是下手了,说说,怎么认识的?” 宋云矜无奈叹了口气“戚小姐,那边还有宾客,不如先去招待。” 戚霜雨一拍手“差点忘了!” 宋云矜更加无奈,这模样,等下真的能主持雅宴吗? 宋云矜带着谢悄进入大厅,远远的就听到有人迎面朝她走来“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在这个年约五十岁的男人转过头的瞬间,宋云矜的瞳孔猛地一缩,挽着谢悄的手也死死抓紧。 宋国峰…… 她那十多年未见的父亲。 她那将苏家人草草下葬,坐拥苏家万贯家财,自此逍遥度日的父亲,也是害得苏家满门尽亡的罪魁祸首之一。 他认出她了? 冰凉的手被人轻轻握住,转头对上谢悄关切的目光,宋云矜紧绷的神经倏地一松。 小小的一个动作,宋云矜已经收敛了翻腾的情绪。 宋国峰满脸堆笑,朝她越走越近,正当宋云矜调整心绪准备回应时,他却越过她的肩,径直向她身后走去,口中道“今日能见于老真是惊喜。” 亲生女儿就站在面前,他却认不出来,可见当年也不曾将她放在心上。 宋云矜讽刺地笑了下,转过身看向谢悄。 于老,那位见过谢七爷的老者来了。 先前谢悄亮相时,并无人认出他,那现在,于老会做何反应? “我们也去看看。”宋云矜挽住谢悄的手臂轻轻推着向前。 谢悄并未拒绝,反倒红了耳尖,随着她的指引走到于老面前。 于老正与宋国峰说话,看到谢悄,猛地一震“你……” 难道,他真的是……宋云矜的呼吸一促,轻声问道“于老认识他?” 谢悄抬头迎向于老,幽暗的瞳眸泛着沉冷的光。 于老蓦然回神,笑道“这位小友,你与我的一位朋友长得极为相似。若非我们才见过,我会以为你就是他。” 所以……他不是谢七爷。 不知为何,这个结果并未令宋云矜失望,反而生出一丝怜惜。 谢悄腼腆地笑了下,道“能与于老的朋友相似,是我的荣幸。” 于老名望高,自不会与一个长相相似的人多言,转身便与宋国峰一道走开。 而从头到尾,宋国峰都未多看宋云矜一眼。 一个能灭岳父家满门的人,一个在妻子去世后转头吞了岳父家资产,无事般生儿育女的人,一个拼命挤身上流社会沽名钓誉之徒,怎么会记得十几年前那个看都不看一眼的女儿? 宋云矜没有丝毫失落,她露出笑容,看向谢悄“我们入座。” 谢悄随着她的脚步向前“阿姐一直怀疑我是七爷,这下放心了么?” 宋云矜的眉微不可见地蹙了下“你倒是很直接。” “我不希望阿姐猜忌我、防备我。”谢悄侧过脸,澄澈的目光有些许无奈,“我一定会护着你。” 宋云矜拍了拍谢悄的脸“好孩子。” 这个称呼令谢悄十分不满,他贴近她,强势地揽住她的腰肢“阿姐才是需要保护的孩子。” 他的言辞坚定,仿佛有重力量牵引着她的心绪。 宋云矜扣住谢悄的手背“入座吧。” 雅宴的座次都是按照家世身份排列的,最前面的几张矮几上都是长辈和老艺术家,从第五桌开始才是给各家小辈的位置。 以冉明姬的身份,自然是被排在了第五桌,同桌的还有唐锦玉和戚霜雨,以及几个同样出身不凡的世家子。 雅宴不上热菜,主要以品茗为主,除了名贵的茶叶以外,每张矮几上都配备了技艺精湛的茶师傅。 品过一轮茶,戚霜雨便起身往内屋,她负责主持今日宴会,在开始前要更换新衣。 第11章 暗潮涌动 宋云矜坐在座位上,看着几名面容娇美、身穿旗袍的女侍者,缓步穿梭在矮几之间,手中拿着的全是这次雅宴展出的作品,因为是有心捧戚霜雨,所以此次的主题便是以绣品为主。 宋云矜的目光,落到摆在自己眼前的这幅绣品上,这是一幅仿真绣,绣的是一株梅花。 仿真秀一般用旋针来表现人物的肌理,运用丰富多彩的丝线调和色调,展示绣线的自然光泽,使作品色彩调柔和自然,透气,栩栩如生。 十一年前,唐锦玉便是用这种绣法,推出《松鹤图》扬名沪上,后来连出几幅绣品,既成了唐家的活招牌,也立稳了各声,最终从故去的苏雪芝身上接下针神的名号,更因此把唐家的绣品生意推向烈火烹油之势。 但这种绣法出自母亲独创,除了宋云矜之外,未传给第二个人。母亲倒是写过一本绣谱,当时正由宋国峰润色,还未出版,唐锦玉如何学会? 宋云矜看着最前桌的宋国峰,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宋云矜还有另一层怀疑。 那日在法兰西餐厅,她曾仔细看过唐锦玉的手指,又细又娇嫩,?白如玉,是大家小姐的手,却不似一个绣娘之手。 所以她才让戚霜雨设下雅宴,为的是细看唐锦玉的作品是否欺世盗名,只是仗着唐家的身份,逼世人捏着鼻子认下。 现下看这幅《梅花图》刺绣,倒是技艺纯熟,针法运用得炉火纯青,可远不是一个只学了十来年的二十出头绣娘会绣出的作品,哪怕她天赋异禀也沉不下心来。 宋云矜故作珍惜地虚抚过绣面,面上的表情先是惊叹,随即又转为惋惜“这幅《梅花图》就是唐小姐的作品吧?真是可惜了。” 唐锦玉眉头紧皱“可惜什么?难道我绣的不好?” “当然不是,只是看过更好的罢了。”宋云矜语气推崇,“我曾有幸看过唐小姐十多年前绣的《松鹤图》,也就是您的那幅成名作,相比起来,这幅《梅花图》就有些逊色了。” “《松鹤图》是我潜心一年所绣,近日正忙着为谢老夫人绣画屏,眼前这幅刺绣不过是我赶着时间绣的,当然有差别。”唐锦玉回答得理所当然。 宋云矜轻轻点头“看来座上的名家都不够资格让唐小姐捧出珍品。” 话一落下,众人脸色为之一变。 能被请来参加雅宴的,就算没有对口的一技之长,也不可能真是草包,最起码的分辨好坏的能力还是有的,加之有于老坐镇,怎么也不该随便敷衍。 许八小姐在上海总会与唐锦玉结下梁子后,总想出一出她的丑,只是苦无机会,听了宋云矜这话,眼珠子一转,接口道“玉姨到底针神,珍品自然像苏针神那般放到国际区扬名,怎么看得上这种雅宴?” 宋云矜似是十分意外“那真是太可惜了,我也学过一点刺绣,本想来观摩学习,不曾想竟然需要出国才能看到国内刺绣大家的作品。” 一时间,同桌人看向唐锦玉的眼神都古怪了起来。 国内的作品却要出国才能看到,这不是崇洋媚外又是什么?若是被人拎出来作文章,唐家少不得一个卖国的罪名。 宋云矜和许八小姐两人一唱一和,直接把唐锦玉挤兑的脸色铁青“你们说够了没有?我喜欢用什么作品是我的事,就算拿出珍品,你区区一个裁缝能看得懂吗?” 宋云矜佯装无辜“就算我看不懂,不是还有诸位名家么?听着点评,也能获益许多……” “针神技艺出众,就算是日常游戏之作,其他绣娘也应当奉为上品。”首座上的宋国峰忽而开口,他是前任针神的夫君,在刺绣品赏方面颇有造诣,说的话也极有份量。 唐锦玉有了宋国峰支持,当即又扬起下巴,得意道“唐家的绣娘想看我的绣品都要提前数月排队,冉裁缝,你还是闭上嘴仔细观摩,毕竟若没有戚小姐邀请,此生都未必有机会碰到我的绣品。” “优秀的绣品有学习的价值,日常游戏的糟粕,学了也无用。”一道声音冷冷打断唐锦玉。 唐锦玉循声而去,却见谢悄正仔细为宋云矜斟上一杯茶,水雾缭绕间,清俊的面容多了几分疏离,令人心弦一动。 唐锦玉有片刻失神,却听他继续道“古往今来的书画名家,都不会将自己的练习之作展于世人,窃以为绣品当与书画相同。” 被一个外行人驳了脸面,唐锦玉登时气得脸通红,收了心思,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指指点点?” 却不想她才说完,于老便冷哼一声“唐小姐,老夫觉得这位小友说得极是,你拿着日常游戏之作来雅宴展示,是看不起老夫吗?” 唐锦玉没想到于老竟会帮腔,当即白了下脸,连连否认。 于老瞥了宋云矜手中的绣品“唐小姐的针神还是我代你申请的,当日《松鹤图》栩栩如生,今日的《梅花图》却如此逊色,看来这十年,唐小姐忙着打理唐家,也没空勤加练习,不如择个日子,重选针神吧。” 许八小姐当即附和“十年了,也是该换换风水,省得其他地方的人说我们上海都是浑水摸鱼的骗子。” 唐锦玉气得牙根都要磨碎了,却碍于于老的面前,不敢发作,只能恨恨盯着戚夫人,示意她打圆场。 戚夫人自然不愿意这群大人物,在自家的雅宴上打起来,更不想示好不成反而与唐家结仇,她立刻出声,岔开话题“诸位,这一巡品的是大红袍,是母树上摘下的,刚从武夷送过来的,你们都尝尝看。” 武夷岩茶自明代起就属贡茶,如今一斤就要64块银元,有市无价,戚家舍得拿出来宴客,可见其慷慨。 书画大家多爱茶,此言一出,众人便转了目标。 宋云矜轻轻品了一口茶,便见戚霜雨的贴身女佣入画,急匆匆走到戚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戚夫人脸色微变,立刻起身离开。 宋云矜同谢悄说了一声,跟着悄然离席,却未看到唐锦玉垂首品茶时的冷笑。 宋云矜还未踏进内屋,就听到戚霜雨带着哭腔的声音“这衣服还怎么穿?” 第12章 阿姐,你想起我了吗? 宋云矜连忙走进去,看到戚霜雨手中的旗袍破了一个口子。 这是为雅宴专门准备的,戚霜雨打算以此展示宋云矜的技艺,如此破坏,哪里不气。 其他衣服要么与今日的宴会不相称,要么穿过见人的。 宋云矜拿过旗袍仔细检查,发现那道口子不偏不倚,正好在胸口的位置,且并非破裂,而是烫出一个小洞,根本无法缝补。 见到宋云矜眉头紧蹙,戚霜雨更加难过“明姬,你也没有办法么?” …… 戚家母女进去良久还未出来,席上的客人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看着众人面上的不满,唐锦玉心情愉快地喝了口茶,慢悠悠道“戚小姐没主持过雅宴,许是怯场了,诸位还请担待着点。” 她怯场,就让宾客干等,这是什么道理?唐锦玉话一出口,更是将客人们的不满又推高了一层。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许八小姐当即为戚霜雨出头“玉姨不也没主持过雅宴?从前在闺中,都是我婶婶主持的,后来你参加开始学刺绣更没时间,唐家的大小宴会至今仍是唐夫人操持。” “我志不在后院,自然不会涉猎,更不会自不量力,半途落跑。”唐锦玉将茶杯一放,“我看大家还是散了吧。” 唐锦玉的话音刚落,戚霜雨的声音便从后面传来“让各位久等了。” 唐锦玉转头看去,顿时脸色一变。 却见戚霜雨穿着一身青花瓷色的旗袍款款而入,贴身的剪裁勾勒出她的优美曲线,素雅的颜色衬得她肌肤似雪,最绝妙的是她胸襟处的一株幽兰,半遮半开,遮住了戚霜雨的活泼轻浮,把她身上细微的温婉散到了极致。 “妙!”于老先一步喝彩,“这一身旗袍本就高雅,那一簇兰花更显气韵。” 其他人纷纷附和。 “绣技绝佳,这幽兰仿佛下一刻便要绽放。” “仿佛一道幽香在鼻尖流转。” 许八小姐忍不住问道“戚小姐,你这一身旗袍是在哪里定制的?” “自然是徐记,不过……”戚霜雨得意地笑了下,“这是出自明姬之手。” 戚霜雨介绍完毕,名媛们看宋云矜的目光当即又多了几分友好。 唯有唐锦玉的目光阴冷,含着怒意。 之前,这个小小的裁缝就几次打她的脸面,要不是谢家人出现,她早就将这个女人弄死几百次了。 这会儿,她还敢坏了自己的好事,那就要给她点颜色瞧瞧,让她知道得罪唐家人的下场。 …… 雅宴结束,戚霜雨轻轻松了口气,将宋云矜拉到一侧,感激道“今天若没有你出手,临时在旗袍上绣了一株兰花,我只怕是要出丑了。” “我做的衣服,自然是要负责到底。”宋云矜轻笑一下。 “你不知道,我的朋友们特别喜欢这一身旗袍,都在打听你的情况,想请你制衣服。你趁着这会儿多接几个单子,也能快点在上海搏出名声来。” 宋云矜却收敛了笑意“这一点先不忙,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戚霜雨不明所以地看向宋云矜,宋云矜道“你的旗袍是有人故意毁坏,戚家有内贼。” 戚霜雨惊讶得瞪大眼“我马上让姆妈去查清楚。” 宋云矜连忙拉住她“先不要打草惊蛇。” 戚霜雨疑惑地看着她。 宋云矜轻轻道“你想不想在谢家的晚宴上压唐锦玉一头?” “想是一回事,做不到是另一回事。”戚霜雨撇了撇嘴,“光是针神的名号,她就能碾压所有人。” 宋云矜轻轻按着戚霜雨的胸口“但是好的绣品有目共睹。” 戚霜雨垂首看着胸口的兰花“你想帮我准备贺礼?” 宋云矜轻轻点头。 “但是距离谢家的晚宴没有几天了。”戚霜雨为难道。 “所以,我们需要抓紧时间,顺道好好用一下这个内鬼。” 似是被宋云矜的自信所打动,戚霜雨登时兴奋起来“好,要怎么做,我听你的。” …… 在宋云矜与戚霜雨说话时,谢悄便在院内远远望着她,轻柔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剪去了几分凌厉,就像多年前初遇的那一刻。 “少爷。”于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谢悄收敛了所有温柔,恢复往日里的冷峻“我说过,在外头要当做不认识。” 老连忙点头。 “方才你在宴上的提议不错。”谢悄缓缓道。 于老讶异地看了一眼谢悄,复又垂首“是。针神的名号用了十年,是该重新选了。” “过几日谢家的晚宴,你多请一些有名望的雅士参加,宋国峰之流,能免则免。” 于老心中困惑,但也不敢忤逆,只应了声,便离开。 此时,宋云矜和戚霜雨也已经说完话,正朝谢悄缓缓走来。 谢悄的目光渐渐柔软。 十二年前,苏家发生变故时,他随祖父在国外游历,待知道噩耗时,已经是三年后。 谢悄归国后几番打听,只听说苏家的废墟里扒出许多烧焦的尸体,谁是谁根本分不清。 苏家唯一幸存者是宋国峰,但苏家变故一年不到,他就娶妻生子,将苏家的产业卖的卖、拆的拆,改头换面,全姓了宋。 这之后,苏家的一切都淹没在上海滩,再无人提及,连大火的起因都无人理会。 可他总认为,阿姐没有死,一定会出现在他面前,像多年前那般,拿着青团温柔地哄他。 “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阿姐,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准备。” “你是我捡回来的,就叫你阿拾好不好?” “好!” “阿拾。”宋云矜的呼唤将他的思绪拉回,他的眼眶有些酸涩。 之前对宋云矜的身份还有疑虑,今夜她面对宋国峰时的反应消除了他最后的顾虑。 她就是阿姐,不管她是否承认,他已经确认。 “从前,我没有能力保护你。现在,我会竭尽所能,护你所求。” “你在说什么?”宋云矜才走近,便听到他的呢喃。 谢悄收敛了心思,露出笑容,眼眸的光如星辰般璀璨“阿姐,你在宴上没有吃什么东西,要不要再去填一填肚子?” “你想吃什么?”宋云矜垂首一笑,只当他是饿了肚子不好意思说。 “七爷刚刚给了月钱,交了房租还有剩余,我请阿姐吃。”谢悄摊开掌心,露出几块银元,“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准备。” 宋云矜抬眼望向他,眼中满是惊讶“你……” 谢悄的心头微微颤抖,混着一丝激动。 阿姐,你想起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