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科举)》 1. 第 1 章 《士为知己(科举)》全本免费阅读 成宣七年,大越 夏至已至,白昼渐长。 永安伯府,一夜骤雨,庭院前成片的芭蕉林愈发翠亮了几分。晨起,天边初初亮出些许绯色,永安伯府后院,雾白色的炊烟便已悄然升起。 整装,生火,烹茶,涤器,大厨房内,以张大娘子为首的娘子们皆一身灰青色窄袖薄衫,束沥青色百褶合围,腰间系红色丝绦,各司其职,娴熟干练。 路过前院时,来往仆妇们更是不自觉放轻了动作。大夫人姜氏素来治家严明,一众管事娘子们少有不怯上几分地,更是不敢在这时侯随意说笑,闹出声响来。 卯时正,正是府上几位小公子们晨读的时候。然而这会儿方才不过卯初,书斋内的灯火便已经亮了起来。 唉!提着食盒走过来的李大家的不由叹气,这府上不景气,小公子们可不得努力些吗? 若说永安伯府这一代拢共三房,所出四子二女,人丁算不上十分兴旺,适龄读书的小公子却足有四位。 说是四位,其实一众仆妇们心里大都有数,其中最为紧要地唯有大夫人姜氏所出的三哥儿。小小年纪便生的灵慧非常,三岁识字,六岁便能背诵一整本诗集,据说颇有其舅姜探花的风采,也最得府上几位掌家人看中,说是大夫人的心头肉也不为过。 大公子虽也是大夫人所出,兼嫡长之贵,生的亦是俊逸非常,说句夸大些的,满京城都难寻到这么个俊秀的哥儿,光是往那儿一站都跟一副画儿似的。 可惜这身子骨儿却实在堪忧,别说科举应试了,便是寻常多用上几分心力,都要多多少少病上个几回,真真是琉璃水晶做的人儿。 余下二哥儿为人倒是十分刻苦,只这庶出的身份到底差了一筹,人也不若三公子聪慧,每日据说灯油都要熬尽了,却还比不上小两岁的弟弟。因着其姨娘的原因,也不甚被掌家夫人待见,底下人亦不会太过殷勤。 至于年纪最小的四公子,众仆妇们面上不由一言难尽。按道理说,作为二房唯一的哥儿,合该勤奋些,日后顶立起二房的门户才是。但谁让他们这位哥儿实在是个十足惫懒地,府上公子们哪个不是三四岁便开始识字,也就这位,这都快五岁了还没开蒙,憨玩儿呢! 可惜二爷是个顶个儿护犊子地,被老太爷拎着棍子揍了几圈,据说棍子都打折了,愣是不愿意,非说儿子太小,太早开蒙会累着身子。 这四哥儿也不愧是二爷生的,每每晨起,从不肯提早哪怕一刻钟,夜里更是早早便要躺下,还非说这烛火点多了会伤了眼睛。 什么伤眼睛,嗐!无非就是懒罢了。 不过四哥儿生的实在好模样,又是二房独子,二爷那是什么性子,等闲哪里有人敢说什么。 心下计较着,掌厨张大娘子手上动作却是半点不慢,麻利地将刚捏好的点心放入蒸屉上,不多时便有氤氲的甜香传出。 假山后,一处略显空旷的草地上,正放着一上窄下粗,约莫小臂来高的碧青色缠丝螺纹小壶。 为首的女童约莫六七岁大小,上身仅着一袭蔷薇色对襟烟罗短衫,两侧鬓角各自扎起一个核桃大小的小团髻,浅黛色丝增坠着数颗浅粉色圆珠。杏眼弯弯,白净的脸颊上带着浅浅的梨涡,一看就是个活泼性子。 这会儿小姑娘却是正屏气凝神,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神情严肃地盯着不远处的壶口,手心不觉腻出了汗意。 随着啪的一声,一支短箭正中壶心。 “二姐姐好厉害!” “二姐姐棒棒!” 不远处小石墩上,正坐着一个扎着鹁角的小童,小童约莫四五岁大小,身穿茶色纱罗小短衫,脸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眉眼却尤是灵俊,正是刚被人吐槽懒蛋的四哥儿,闻时卿。 几乎在自家阿姐投中的那一刻,小时卿立马熟练地鼓起掌来,动作熟练的让人心疼,只当没瞧见壶口外零零散散掉落的十几枝小短箭。 得到小弟的“崇拜”,年仅七岁的小明宜得意地扬了扬眉,转而一本正经的吩咐一旁的侯着的小丫头,将散落的箭支挨个儿收起,预备明天再战。 辰时末,旭日高升,空气已然逐渐灼热起来。 看到自家姐姐终于收手,小童也就是时卿总算狠狠松了口气,旋及迈着小短腿儿,利落地从小石墩上一跃而下。 刚站稳身子,掌心便被一只稍大一点的小手熟练牵起,七岁的小女孩儿一手牵着小弟,活像个小将军一样发号施令。 “阿弟,珍珠,琥珀,小石头,我们走!” 话音落,一群小不点儿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小院走去。 时卿“……” 这可怕的身体反应…… 刚恢复记忆没两天的时卿忍不住嘘了口气。 记忆晚到了四年多就是这点 2. 第 2 章 《士为知己(科举)》全本免费阅读 闻二爷回来时已过午时,简单洗漱过后,先是溜达去隔间瞅了眼正睡着的两小只。见两只小的,尤其是自家姑娘这会儿鼻翼间还沁着汗珠子,睡相亦不甚安稳,小脑袋来回动着,身上原先覆着的薄衾早被踢飞到了角落。而旁边放着的冰盆此刻早已经稀稀拉拉只剩小半盆稀水…… 一旁执着团扇的小丫头倒是尽职的紧,可这会儿整个房间都闷成这样,又哪里来的清凉气儿。 闻仲淮当即眉头便皱了起来,随手接过丫鬟手中的薄巾拭了拭手,转而对一旁的自家夫人道: “这般下去可不行,这往后天儿愈发热了,我这几天出去转转,看能不能再弄来些冰来,总不能教两个孩子就这么热着。” 软榻上,二夫人杨氏这会儿正盘算着手里的账本子,府上二房虽无需管家,手里却还是有几分家业地,除了杨氏自己的嫁妆铺子,还有早前老太太做主给添地私房。 虽然不多,到底也是一份家业。尤其这会儿府上周支不应,日后还未必能分到什么,这份家底便尤为重要了。 日后两个孩子读书,还是旁的,总不能全赖着公中。 此刻听到自家官人开口,杨氏高兴之余倒也没怀疑什么,他家官人虽然平日里瞧着不着调了些,可该有的分寸还是有的。 闻家这一代多生就好相貌,可以说自老太爷到下头几个小的少有长得嗑掺地,闻二爷更是其中翘楚。 轮廓俊朗,眉眼狭长,一袭鸦青色团花暗纹织锦对襟长衫,头戴青玉发冠,腰间系海棠水晶绦带,若非眉宇间压不住的轻佻劲儿,瞧着倒真是个再清俊不过的佳公子。 这般多瞧了几眼,杨氏又不免有些心疼道:“前些时候二爷留的那笔银钱还未曾动用,明儿也多少带着些,出门在外,尤其是求人办事,总归要敞亮些才是。” “放心吧,你家官人办事,哪回不敞亮!” 这话也是,在伯府如今的境况下,这位还能广结好友,可不是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能做到的。 杨氏忍不住笑了。 夫妻俩又凑一块儿说了会儿小话,闻仲淮方才想起了什么: “对了,絮娘你待会儿记得往西小院儿那送些解暑药材过去,若能制成丸子就更好了。” “可是二哥儿那边又怎么了?” 杨氏下意识道。 二哥儿便是大房如今唯一的庶子,闻时瑾,也就比时卿大三岁左右,平日里最是乖巧,为人又刻苦。想到那孩子,饶是闻二爷也忍不住嘘了一口。 “那孩子方才累晕过去了。” 说是“累”,可谁不知道瑾哥儿只是七岁不到的小孩儿,才进学多久,便是平日里再用功,也不至于累到晕厥。 说是累的,还不如是热的,闻二爷有些不是滋味道:“听到消息,我还特意去前院瞅了一眼,絮娘你是没看到,二侄儿那屋子本就不大,这会儿跟个蒸笼似的。那冰盆里化下的水还不足指甲盖儿这么高。” “就这,听那院儿那小丫头说,我那二侄儿晕倒前还在坚持温书呢,一旁放着的字帖足足有这么高!” 闻二爷伸手比了下。 想到方才那场景,饶是自觉冷硬的闻二爷,都不觉心下叹气。一旁的杨氏更是难受,尤其想到自家即将入学的小儿子时。 “这般老夫人竟也不管管吗?到底楚姨娘也是………” 这话刚出口,杨氏就知晓说错话了,本来身份就尴尬,老太太总不能把二哥儿挪到柳安堂吧,大嫂那儿不得闹翻天了去。其他再如何不还在大嫂眼皮子底下。 至于闻大爷,更不能指望了。 闻二爷轻哼一声,随手往嘴里丢了颗花生米: “前段时间姜家那位舅爷可是刚升了官儿,刚过而立便是正四品大理寺少卿了,这时候阖府谁要敢伤了我那大嫂的面子,恐怕第一个跳起来的就是我那大哥!” “听说三侄子年纪轻轻就灵性非常,都说是外甥像舅,大哥还指望家里能出一个探花郎呢?” 想到自家大哥,闻仲淮忍不住轻哧,他那大哥,性子跟他那老爹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地,也不知道他娘当初是怎么疼了那么久,瞧着也不嫌糟心。不过这话不能说,说出来就酸了。 想到这里,闻二又不放心地叮嘱自家夫人道: “不过絮娘你可不用怕她,平日里眼睛长到天上也就罢了,真欺负到你头上,爷可不惯着她!” 也是,这府上谁不晓得二爷是个混不吝地,等闲连亲哥都敢揍。虽然外人说出了来不甚好听,杨氏心下却也偎贴,忍不住淡淡一笑,本就清丽的眉眼愈发生动了几分: “官人放心吧,大嫂这人最是要脸,不会为难人的。” 最多也就高高再上的瞧不起人罢了,也不能说瞧不起,而是她们压根没在这位眼中。 这些年,杨氏早已经习惯。一旁的闻仲淮却有些难受,沉默地捏了捏拳头坐到了一旁,虽还在开口,到底话少了许多。 “二堂哥晕倒了!”屏风后,两姐弟互相对视一眼,两双极为相似的凤眼同样写着大大的震惊。 方才闻爹跟杨氏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本来两个小孩儿睡地就不算熟,何况也到了该起的时候。 两姐弟几乎听了个全。 两只小的忍不住对视一眼。 其实时卿对这个二堂哥印象并不算太深,只约莫记得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一日里话都说不到几句。但对于大房的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传闻,他还是听到过些许地。 只不过原先的小时卿不明白,现在的他却猜出了大概。 这事原也是一场冤孽。 其实原本跟大伯定下婚事的就是如今二堂兄的姨娘楚氏,也是府中祖母的亲侄女,二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但事情就发生在成婚前,楚家却突然出了一场祸事,传闻好像跟祖母当时的一位庶长兄有关。也不知这人究竟犯了何等大错,自己身死不算,还牵连家中官职尽数被夺,曾外祖父也得了个教子不善的罪名。 这是个讲究株连的年代。 以前时卿也在电视剧或者小说里看到什么继母捧杀,故意养成纨绔地,但真正到了这个时代才明白。 捧杀?一个不慎九族消消乐了解一下。 纨绔?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倒霉的可能就是一家子。 总之,自此之后,二堂哥的母亲,一夕成了白身之女,甚至罪臣家眷。这门婚事最终告吹。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大伯母嫁进来后,楚姨娘又辗转成了大伯妾室。 时卿尤记得小时候曾听柳安堂的下人议论过,说是那年祖母好像生了好大一场气,原本最疼大伯的老太太硬生生拎着棍子狠狠打了大伯一顿。 对这个侄女儿,也逐渐不再过多照顾。 长辈们如何先不说,但二堂兄本人,却实实在在成了庶子。 其实原先可能还好些,起码有青梅竹马的情分,日子总不算难过。可惜随着大伯母的兄长,姜 3. 第 3 章 《士为知己(科举)》全本免费阅读 翌日,晨光初启,闻仲淮正伏在案上教自家儿子认字。 自那日收到二堂兄送来的“讲义”,时卿便时常拿来翻看,这在闻二爷眼中,自然是宝贝儿子想要认字,当即也不含糊,手把手地教了起来。 府中规矩,男童六岁便要搬去前院,正式由夫子启蒙,不过在那之前,自是由各房长辈亲自教授。 不大的梨木书桌前,此刻正放着一高一矮两座方椅,方才四岁多的小时卿这会儿就坐在自家老爹特意命人加高了的木椅上,正瞪大着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自家阿爹写字。 别看闻二爷平日里吊儿郎当,一副不怎么正经地模样,一手字迹却是极好,笔力遒劲,骨肉匀停,顷刻间一个大写的“卿”字便跃然纸上。 以时卿的眼力,自是能看出这是正儿八经地楷书,虽算不上大家,却也着实是下过一番苦功,不免有些惊讶,嘴巴都成了O字型。 似是看出了自家儿子所想,闻仲淮不免有些得意,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伸手将案上的镇纸压下,这才回头对自家儿子得瑟道: “别看老爹我如今这样,早年读书时也是下过一番苦功地!” 只是天赋这玩意儿,实在恼人的很,有些人读过一遍便可通晓其意,甚至触类旁通。而有的人,拾一榔头便要丢掉一棒子,最后仍落得两手空空。 前者如自家表兄楚三郎,或许还有姜家那位,后者便如闻老二自己。 想到当年被花样碾压的“日常”,饶是这么些年过去,闻老二仍不由嘘了一把。 这也是这大半年来,不论大房那位“三哥儿”如何被吹嘘地神乎其神,又是三岁背书,六岁品诗地,闻老二从始至终都没动过提早给自家儿子开蒙的念头。 小儿本就精力不济,头脑更不及大的,疲累是小,倘若因此生出攀比之心,却又事事不及生了魔障,能看开还好,不能看开这辈子就毁了。 这一点,闻老二最有发言权。不知想到了什么,闻仲淮搁下豪笔,神色难得严肃地对着一旁的儿子叮嘱道: “儿子,咱们读书也好,旁的也罢,都是为自个儿将来前程,为了知礼明仪,不做那狂悖之徒,而非是要同旁人攀比。尤其是身边处境相似之人,最易教人生出计较之心。 “可越是如此,便愈要放平心态,否则迟早累人伤己。” 书案前,小时卿神色一震,小身子却已经被自家阿爹揽在了怀里,只听自家阿爹慢悠悠道:“卿儿你得知晓,天下有才之士如过江之鲫,本朝更是文风大兴,每年光是参加解试便有数十万之多,其中多少才华横溢之人,但更多的确是失意落寞的“普通人”。天才总归是少数人,咱们可莫要去钻这牛角尖。” “于天才,莫要嫉恨,于庸者,也莫要去轻鄙……” 晨光熹微,寂静的书房内,只余男子絮絮叨叨的说话声,不是闻二爷非要同自家还不到五岁的儿子说这些,实在是前车之鉴犹在眼前,闻仲淮实在是怕自家儿子日后走入魔障,变得麻木不仁,伤人累己。 大房那位三哥儿他早前也特意瞧过了,虽有大哥两口子过于吹嘘之嫌,却也实实在在是个聪明孩子。尤其诗文之上,更是一点即通,灵性非常,比当年的楚家三郎更甚。 而他家卿哥儿,看着眼前这张愈发像自己的脸,想想自己这脑瓜子,闻二爷只觉万分对不住儿子。 “爹爹,时卿知道了。” 书案前,扎着鹁角的小童郑重点头,眉目清亮,并无半丝阴霾。 闻仲淮这才笑了。 时卿却突然眼珠子一转: “对了,阿爹刚才说起卿字,说是古上大夫曰卿,《史记》亦有云,以相如莫大,拜为上卿……” 小童摸着小下巴若有所思: “阿爹以前跟我讲过,时卿这个卿字可是你翻了好久的书翻到的。” “原来阿爹对我的期望这么大啊!”怕自家阿爹不明白,时卿还特意伸开双臂,对着空中画了个大圆。 闻仲淮“???” 闻仲淮彻底惊了,从方才对方一眼不眨的说出这一大串开始。 “等等,刚才这些你都记住了,还知道什么意思?” 小童疑惑地瞅了对方一眼,那意思分明是,爹爹你刚刚不是说过吗? 士大夫,蔺相如=很厉害的人=卿。 看清自家儿子的意思,这一刻看着儿子同自己愈发相似的小脸,闻二爷彻底自闭了。 同样一张脸,原来小废物只是我自己。 不过虽现在还看不太出儿子有多聪明,但显然没传到他的脑袋,真是……太好了。 闻二爷险些喜极而泣。 时卿忍不住捂嘴偷笑。 不知不觉间,原本熹微的晨光愈发亮了起来。辰初,正是各房去往柳安堂,给府上老太太楚氏请安的时候。 老太太素来喜静,每月只逢月初月中两日方才教几房夫人带着一众孙子孙女们过来请安。每逢这一日,柳安堂总是格外热闹些,连素来高傲的大伯母都会格外收敛些个,陪着老太太说上几句吉祥话。 时卿跟着自家阿爹过来时,堂屋内已是济济一堂,除去久病的大堂兄,还有已经上朝的大伯,这会儿府里的大小主子已经基本上尽数到齐了。 正堂内,大伯母和阿娘分坐两侧,身侧分别坐着三堂兄闻时煜,还有自家二姐明宜。 至于十三岁的大姑娘明瑶,因着从小养在柳安堂之故,这会儿正乖巧地侍奉在老太太身侧。 堂上坐着的老太太约莫五十来岁,髻间却依稀可见雪色,身型清瘦,此刻一袭黛青莲纹长禙,头戴团花纹抹额,眉眼却是深深的长褶,许是多年不大展颜之故,哪怕这会儿正在说笑,眉间也带着丝丝缕缕的愁绪。不过从对方极为端正的眉眼中,依稀可以窥见年轻时的风采。 这会儿见到时卿过来,老太太脸上方才露出些许真切的笑意来,不等堂下的小人儿请礼,便将人揽在了怀中。就着日常吃睡细细地问了起来,生怕小孩儿晨起用的不好,案上零零碎碎的点心都是现成热的。 待听到时卿今日已经跟着闻二爷启蒙,老太太脸上却是微顿了片刻,旋即却是道:“进学好,不过卿哥儿可得记得,这学啊,不仅得做学问,更要知礼明仪,学学那古代先贤做人处事之德,万不可本末而倒置。” 说这话时,老太太语气不自觉重了许多。 只当没瞧见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复杂,时卿自是乖巧应下,余光却看到堂下的阿姐这会儿不时揉着小肚子,一看便是早上起晚了,这会儿连点心都没来的及用。此刻见自家阿弟来了,圆溜溜的眼睛瞬间便亮了起来。 这眼神,时卿简直再眼熟不过,不由偷笑一声,借着前头大人的遮挡,偷偷将安妈妈方才塞来的一小块儿云片糕,还有今早从书房带来的小点心连同靛青色的荷包一并递了过去。 堂上,老太太不知为何,面上松了许多。 除去堂下神色有些不佳的大夫人姜氏,这一厢小插曲自是不妨碍什么,众人很快复又说笑了起来,率先开口的是一位梳着双鬟髻的年轻妇人。 只见三夫人轻笑一声道,目光很快便落到老太太身侧,方才十三岁的大姑娘明瑶身上。叶氏素来口齿伶俐,因着成婚多年身下尚无子息,于老太太更是有十二分的奉承,这会儿说话亦是十分好听: “咱们大姑娘当真是出落的愈发地愈发标志了,不亏是老太太这儿养出来一等一的俊秀人儿,又是知书达理,孝顺非常,不晓得日后便宜了哪家儿郎。”说话间,还特意拿起帕子轻掩了掩唇角。 那隐隐意味深长的目 4. 第 4 章 《士为知己(科举)》全本免费阅读 “爹爹,祖母她老人家不会有事吧?”回去的路上,时卿忍不住轻拽了拽自家阿爹的袖口,有些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 晨雾缭绕间,原本僻静的柳安堂愈发静谧了许多。 一旁的明宜同样也有些怕了,仰起小脑袋巴巴地看着自家阿娘,实在是方才祖母的样子实在有些吓人。 自明宜记事起,祖母一直都是这幅淡淡的,仿佛万事不盈于心的模样,除了对自家堂姐和阿弟好一些外,其他可以说万事不管。可方才那般模样,虽然没有直接了当的大怒,可小孩子内心最是敏感,尤其明宜已经七岁,已经到了晓事的年纪。 “方才大姐姐也很难过。” 是啊,如何能不难过呢?杨氏忍不住叹息一声,大手轻抚着女儿明宜的小脑袋。早前这门亲事虽说没有直接定下,可府中几乎所有人都晓得,两个孩子也时常接触。那姜家二郎模样生的俊秀,文采亦是上佳,不负其父探花郎的美名。 如此这般地俊秀人才,试问一个大姑娘闺阁少女如何能不心向往之?何况只看这些年姜家舅爷是如何对大嫂这个妹妹的?不说事事关照,时时看顾,正值仕途上升期却连外甥煜哥儿的开蒙都亲自记着,不时接到府中教导。 就连府上大哥儿,也是这位舅爷亲自入宫延请的太医,这些年又是各样的上好药材送来养着。亲女儿也不过如此了。日后大姑娘嫁进去上有亲舅撑腰,夫君亦是良才美玉,那日子如何也难过不到哪去。 如今一朝婚事落空,日后前途还不定落到哪里,任是谁心下会好受的了? 光是想想,杨氏便觉心酸难言,尤其大姑娘最是温柔和顺的性子,如今这一遭,现下还不晓得怎么难受呢? 不过看到一旁扒拉着自己裙角的女儿时,杨氏复又清醒了许多,大姑娘再如何,人家都有个好舅舅,日后前程总归不是太差。 可她家明宜呢?依府上这般光景,明宜日后可如何是好? “阿娘………” “絮娘!” 看自家阿娘有些魂不守舍,时卿忙小跑上前,轻扯了扯对方的袖口,一旁的闻爹神色亦是带着担忧,杨氏这才回过神儿来,看着眼前的一眼巴巴瞧着她的一大两小,心下方才稍稍松快了些。 不拘如何,一家子总归心是一处地。轻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如往常一般轻柔地笑了笑: “阿娘没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入了神罢了。” 时卿也不知信没信,只兀自地点了点小脑袋:“那阿娘要小心,千万不要踩到石子啦!” 眼下几人走的这条小径,多是鹅卵石铺就,常日里还好,一到下雨天加上苔癣不免有些松散滑脚。时卿早前便在这上头栽过跟头,玩耍时曾摔了个屁股蹲。 想道弟弟的囧事,一旁的小明宜不由捂着嘴哧哧地笑了起来。 唉!可惜弟弟最近好像长大了,真是越来越不好玩了。 回去的路上,小姑娘不免有些遗憾地晃了晃脑袋。 这一晚,除了明宜小姑娘睡的喷香外,其余三人都约莫都有些许失眠。 除去担忧老太太外,明宜眼瞅着就要长成,虽然在自家眼里,闺女自是千好万好,可府上这般境况等女儿大了又能寻什么好人家? 靠她那位没心肝的大伯吗?不给论斤论两卖了就是好的。闻老二倒是在外头认识些人,可酒肉朋友姑且交一交尚且无妨,真论起亲事闻仲淮第一个便要摇头。 何况儿女亲事何等重要,人家也未必愿意结一个破落户的亲。 归根结底,没有家世依仗的姑娘家只有被人挑拣嫌弃的份儿。 而一墙之隔的时卿则想的更多了些。无疑这是个生产力落后,且对女子十分不友好的时代。 前世独自一人摸爬滚打了那么久,时卿心下十分清楚,一个人想要立足于世,想要受人看重,不被人轻贱,必先有的便是自己的价值。 因为名列前矛的成绩和一颗还算不错的脑袋,所以在一众同样贫苦失祜的小孩儿中,苏氏夫妇唯独选了资助自己。哪怕因此欠下许多需要偿还的人情债,但当时的林小幺确确实实走了出去,考出山城,甚至走出国门,看到更高更远的风景。 因为能够带来足够的利益,即便在当初在人际复杂的苏氏科技,也少有人当面轻视于他。 而这个时代对女子而言最无情的是,极大限制了对方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而将其价值寄托于周遭的男子身上。 就像现在的永安伯府,说句不敬的,大伯难道是什么好人吗?但阖府绝不会有比大伯母更有底气的存在,甚至傲视一众妯娌,而青梅竹马的表妹过地又是什么日子? 可见有时候绝对的利益比感情更为牢固可靠。绝不可以将阿姐的一辈子去交付到一个男子的良心上。 睡梦中,小童下意识捏了捏小拳头。 *** 翌日,卯正刚过,时卿便哒哒地跑去敲响了自家阿爹的房门,浑然不知打扰了旁人美梦的时卿还理直气壮,一脸气鼓鼓地对着阿爹控诉道: “昨天不是说好了,以后每天都要教我认字的吗?阿爹你怎么可以赖床?羞羞脸!” 闻爹:“………” 一大早便被自家宝贝儿子找上门儿,听到丫鬟禀报,闻仲淮还以 5. 第 5 章 《士为知己(科举)》全本免费阅读 直教府上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自那日以后,素来惫懒的闻二爷竟当真“勤快”了起来,每日天刚蒙蒙亮起,便带着自家儿子早早来到书房,四哥儿有没有好生习字识文倒是不知晓,只大厨房内,每日卯正的点心却是雷打不动地消耗着。 约莫连闻老爷子也对这个混不吝的二儿子不抱期望,听闻此事也只象征性地送来两方端砚,召来这个四孙子勉励了几句,大意为读书习文第一要义便是要勤,其二便是要专,更重要的是持之以恒,莫要学你那不成事的父亲,一刻半刻地热度等等…… 堂上端坐着的闻老爷子如今已近耳顺之龄,身形消瘦,瞧着精神气儿却是足地很,一身极为齐整的馆色暗纹交领长袍,头上戴着的墨青色纱帽亦是一丝不苟,这般齐整苟肃,若换上的是官服,怕是要当即上朝也是可行地。 训诫孙儿时,手上持着的邸报尚未放下,说起大道理亦是头头是道。 然而想到自家老爹那手根骨遒劲,显然非一日而成的字体,时卿便对对方口中“一刻半刻的热度”不置可否。 不过想到这位祖父的性子,时卿也并未多说什么,只躬身应下。 通过这段时日的教习,不仅闻二爷震惊的发觉自家儿子的好像脑子跟他差别有点子大。时卿同样发现了自家老爹的问题所在。 说句实在的,闻二爷记性并不算差,亦算不上笨人,然而对文学方面的领悟能力简直离谱。 譬如自家阿爹永远理解不了那些诗人词者们缘何每日总是忧思多绪,更不理解这些人缘何要对月落泪,迎风伤怀。 如杜甫《春望》中曾有“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种明显以乐景表现哀情的艺术手法,亦是诗人感伤国事,然而在闻二爷眼中,只觉又闲又矫情。 这花长得好泪一把,长得不好又是泪一把,何必呢? 完全体会不了其中有什么深刻情怀,对诗词联文中的平仄节奏,词性词意更是见之头秃。 诗词如此,文章亦好不到哪里。 总之,这种情况,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科举中,几乎被宣判死刑。 虽常有人言,勤能补拙,可古代科举每年多少泱泱才子,事实就是永远有比你聪明,还比你勤奋之人。 好在闻仲淮约莫是知晓自个儿水平的,说是启蒙,便只教自家儿子识字背书,几乎从不碰领域之外的东西,唯有的几次露馅儿还是时卿这个伪小孩儿有意为之。 想到自家老爹那一脸掩饰不住囧状,时卿不由捂脸,甚至有些心疼,他都可以想象自家老爹年轻时逼迫自个儿读书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决心……… 可惜一切没有成果之事,在闻老爷子口中约莫都不过是半刻钟热度。 时卿回来的时候,小院前梧桐树下,闻二爷正大大咧咧地席地而坐,身下亦只简单铺就了一张约莫三尺来宽的青色竹席,此刻正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小铁锤,低头敲敲打打着什么。神色专注到连自家儿子到来都没有发觉。 临近正午,顶头的太阳已经隐约有些晒人。 明显为了“干活”方便,闻仲淮今日还特意换上了一身平日里跟外头朋友们打球蹴鞠时方才穿着的窄袖开跨长袍,饶是如此,鸦青色的袖口仍旧沾满了灰尘甚至木屑,高挺的鼻梁上不时有汗珠落下。 时卿走进后方才震惊的发觉,阿爹手上的,竟是一艘即将成型的半大木船。 小船约莫成人小臂来高,用的是上好的交趾黄檀,整个船身呈焦红色,通体带着油亮。整艘船虽算不上大,内里却并不粗糙,龙骨,船首,甲板,还有明显刚安上的雪白帆布不一而足,时卿甚至还在里面看到了些许机关的痕迹。 一看就不是短短几日能完成的。 原来老爹这几天是在忙活这个,时卿怔愣了片刻,眼中骤然涌出了些许莫名的酸涩。突然想起就在前几日,闻二爷从外面回来时特意给他和阿姐带了许多玩具,半大不小的博泥孩,陀螺,花灯,鲁班锁,甚至还有皮影,都是外面最时兴的小玩具。 但比之兴奋不已的小明宜,时卿作为一个内里已经长成了的伪小孩儿,面对这种小玩具,自然提不起多少兴趣,只草草看了一眼便专注习字了。 虽有前世的书法基础,繁体字于时卿而言并不算陌生,但每个朝代字形笔画都会有些许变化,自然要趁早纠正过来,否则当真习惯成自然就难了。 现代考试作文中出现错字尚且要做失误,何况这个对圣贤之语极度推崇的古代,若应试文章出现缺胳膊少腿,或者笔画出错地,可想而知情况有多严重。 时卿自然万分小心。 可惜对于从这时候过来的闻二爷来说,小孩子哪有只喜欢读书不爱玩耍地? 儿子不喜欢肯定是玩具不行! 况且他儿子能玩儿的就这几年,错过了可就没了。 至于时卿会不会玩物丧志,见识过自家卿哥儿那股子专注劲儿,闻二爷自然不会担心。 时卿怔愣的功夫,树底下闻二爷已经将最后一颗钉子检查完毕。抬头时见自家儿子已经过来,当即起身拍了拍身上残存的木屑,浑然不在意此时的狼狈,冲自家儿子咧嘴一笑,微微汗湿的凤眸微微挑起,高举着刚做好的小船神色得意: “儿砸,瞧老爹这阵子做的新玩意儿,别看没有外头买的精致,这可是正经能在水上跑呢……” 说着转头便命一旁等着的阿金弄个大点的盆子来,准备当场测试一波,也给自家没见过世面的小子开开眼。 至于闻老爷子方才都说了什么,闻二爷那是问都没问,不外呼那些陈谷之言,况且对他这个儿子,他爹素来没甚好话。 干嘛听来给自己找罪受? 至于儿子,闻二爷清楚,在不清楚自家儿子资质之前,他爹是不会说什么不好话的。 没错,这亲爹就是这么现实。 这些年来闻老二早看地透透地,也早过了伤心的时候。这会儿只心疼自家宜姐儿,还有卿哥儿,有这么个糟心的祖父。 时卿手上极为仔细地拿着小船,此刻正跟自家阿爹一道等着。 阿金素来是个利索地,加上自个儿也好奇不已,二爷鼓捣了这么 6. 第 6 章 《士为知己(科举)》全本免费阅读 八月初五,正是时卿这辈子的生辰。 晨起,用过一碗阿娘亲手做的长寿面,闻二爷便迫不及待地领着两个孩子来到了京城中最大的戏楼—弦月阁。 一路上,透过碧青色的帘幕,两只同样乌溜溜的大眼睛不时往外间张望着。 清晨,街道两侧正是热闹的时候,沿街各式各样的早食铺子蒸腾着白汽,煎白肠,羊肉杂碎,蒸饼,酥蜜食,香糖果子,空气中满是茶酒蜜糕的香味,不时有带着果绿头巾的货郎推着满是耍物的小车沿街叫卖,亦有提着花篮的小姑娘笑嘻嘻地来往于行人之间,兜售着晨早还带着雨露新鲜花朵。 大越建朝至今不足两百年,延续了前唐较为开放的风气,城街却并不似大唐那般规整,坊市分离,街道笔直如削。这里沿河设市,临街开铺,斜巷随处可见,一派热闹之景,风貌民俗倒是与他前世的宋朝颇有相似。 隔着帘幕,时卿看得津津有味,倒是叫一旁的闻二爷忍不住反思,日后是不是该多带孩子出来转转。 不大会儿功夫,马车便驶入了一座足有三层来高的小楼前。 因为要外出的缘故,今日时卿穿着颇为正式,一袭靛蓝色织锦莲花纹交领直裰,腰间系海棠水晶绦环,头戴同色方巾,端得一副唇红齿白的富贵小公子模样,与时卿相似打扮的还有一旁的明宜,毕竟戏楼这种地方,一个姑娘家到底有些妨碍。 可若将大女儿落在家里,闻仲淮却是不乐意得,宜姐儿眼瞅着愈发大了,日后能自在出来的机会只会越发少了。 下了马车,闻仲淮一左一右各牵着一个俊秀小童,父子三人本就生就一副好相貌,今日穿着又格外相似,连戏楼外迎客的门人都不免多瞧了几眼。 因着今日带着儿女,闻二爷特意废了不少关系方才定下了二楼的雅间,视野极佳,往下便是一座巨大的莲花型露天大戏台。 不多时便有咿咿呀呀唱调传来,夹杂着周围喝彩声连连。 弦月阁虽说是戏楼,内里却是花样极多,杂耍,滑稽戏,杂剧,傀儡戏等等花样繁多,这会儿台上正上演的最近时兴的热门杂剧《打花鼓》。 讲述的是,夫妻二人以打花鼓为生,历尽艰难。一日,一富豪公子唤至家中唱堂会,见花鼓妻貌美,便上前调戏,夫妻二人用巧计与该公子斗智斗勇的故事。 只见台上一净一末,头戴诨裹,或唱或诉,言语幽默,唱腔娴熟,夹杂着各种夸张诙谐的动作,高潮时引的台下喝彩声不断。 楼上,小明宜早看得目不转睛,透着看台,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剧台,连原本以为会兴致缺缺的时卿都不由看入了迷。 现代影剧行业发达,情节上确实更加丰富,然而这般原汁原味的唱腔,嬉笑怒骂地作态,明明是简单的故事却别有一番趣味。 或许只有文娱不发达的古代,年轻人才会更容易体会传统文化的魅力吧。伴随着咿咿呀呀的曲调,时卿恢复记忆后略有些浮躁的心态也逐渐沉了下来。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智慧,万不依仗经历生出傲慢之心。 时卿心下默默告诫自己。 一旁的闻二爷嘿嘿一笑,宽大的袖口不自觉将一双儿女往身前揽了揽,坚定了日后要多带两只小的出来的想法。 一曲结束,众看官尚且回不过神儿来,包括房间内的眼巴巴的两小只,不过很快,刚落下不久的帷幕便再次揭开。 这次却是正儿八经的戏曲。然而在在台上之人转身的那一刻,时卿突然听到身后自家阿爹倒吸了一口凉气。 “阿爹?” 时卿不由有些疑惑地转头,刚想问问自家阿爹出了什么,便听到隔壁雅间突然传来一个年轻人满是惊异的呼声: “咦,这人怎么这么像景乡伯府的袁三郎?” “什么叫像,这分明就是啊!”隔间,又有一年轻男子高声道,好似生怕人听不见似的,还特意啧了两声: “怪不得我刚才见那袁老三鬼鬼祟祟,分明见了人也不打招呼,跑的比谁都快!感情人家不是来听戏地,而是来唱戏地!” 说话间,隔间又是一阵哄笑之声。 瞧着自家阿爹一副震惊过头的脸色,看来上头当真是那位袁三郎了,时卿也不由愣了。 伯府公子,唱戏?还不是私下跟友人玩玩儿那种,这是真登台去唱啊! 倒不是他对戏子有什么看法,可这可是古代啊! 时卿一张小脸上满是怀疑人生,回头却见自家阿爹脸色越发沉了下来。 时卿:“……” 确认了人,台下更是轰动了起来: “我的老天爷啊,景乡伯府再怎么也不至于破落到这种地步吧!” “便是庶出,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公子哥儿,这袁家这是脸也不要的!逼得自家哥儿出来唱戏?” “什么伯府,连子爵都算不上的破落户罢了,不过也不定是被人逼得,说不地人家就爱这口儿呢!” 隔间那人哈哈一笑,似是刚想说什么,却被身边人立马拉住了,紧接着一个略具厉色的声音传来,止住了对方明显呼之欲出的侮辱之言: “闭嘴,你不要命了,别忘了那位之前可是………” 可是什么?那位是哪位? 时卿特意扎着耳朵,可惜这会儿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再是浪荡,什么话能说什么话说不得这些勋贵子弟却是们儿清地。 似乎是顾及着什么,台下讽笑声也逐渐熄了下来。 独留台上一身大红戏服的年轻男子咿咿呀呀的唱着什么,许是这场戏到了高潮处,男子眼下不觉流出两行清泪,就着悲凉的曲调,格外使人纠肠。 时卿心下的疑惑更重了,尤其是看到一旁的阿爹脸色愈发不对时。时卿不由试探着开口道: “阿爹,上面那个人,阿爹之前也是认识的吗?” 一旁的小明宜同样眨巴着眼看向自家阿爹。 同为勋贵之家,阿爹认识倒也不奇怪,时卿心下这般想着,然而出乎意外的是,闻二爷沉默了一瞬,轻抿了一口茶水,方才沉着声道: “景乡伯府,算是咱们家老亲了,只不过常日里不常往来罢了。” “那他们府上最近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还有方才那个人说的“那位”是谁啊?”时卿眼巴巴瞧着自家阿爹。 “看刚才那些人的语气,应该是个大人物吧!” 震惊于自家儿子的敏锐,闻二爷微顿了片刻,只开口道:“前些时候景乡伯府上老爷子重病了一场,险些没熬过去。” 至于后面那位大人物,闻二 7. 第 7 章 《士为知己(科举)》全本免费阅读 生辰最快乐的地方莫过于收礼,晚间时卿一家四口围坐在小院的石桌前。 秋风习习,带来些许凉意。 分食过一整只炙羊腿后,杨氏率先从随身带着的荷包中掏出一块儿已经系上红绳的玉佛,神色柔和地看着眼前不知何时已经愈发懂事的儿子: “卿哥儿今年也五岁了,娘亲没有别的愿望,只盼着咱们卿儿健健康康,一辈子和顺,这便够了。” 说着又看向了一旁眼巴巴的明宜:“咱们宜姐儿也是。” 明宜嘿嘿一笑,从身上背着的小包包中掏出了一个手掌大小,胖乎乎的小陶人来,只见那小人儿身穿一袭缩小版的青色襕衫,带结纹绦环,头上戴着同色系的方巾,正是常日里时卿本人的打扮。 不过不同的是这个小人偶的腿明显比例好了不少。 “阿弟一定要快快长高啊!”小姑娘调皮地眨了眨眼。 时卿气咻咻地鼓起了腮帮子,气惨了,尤其明明同坐在木墩上,眼前的阿姐还是比他高半个头。 女生发育本就比男孩子早,时卿尽量告诉自己不气不气。 不行,时卿咻地转头对着一旁看笑话的阿娘道:“阿娘,我以后早上都要喝牛乳,可以吗?” 虽不知晓喝牛乳和长高有什么关系。不过这点小要求,杨氏自是应下。瞧着两姐弟打闹反倒愈发高兴了,卿哥儿自开蒙以来愈发稳重,女儿能闹上一闹也好。 一旁的闻二爷同样如此。 说来这小半年来儿子心智成熟的实在有些大了,若非许多下意识的小习惯还有性情骗不了人,闻二爷差点想多了。 唉,儿子成长的太快也是一种烦恼啊! 老父亲在此发出一生叹息。 比起妻女的小玩意儿,闻二爷的东西可要厚实多了,竟然是一大堆陈旧书稿,面对自家儿子疑惑的目光,闻仲淮剑眉微挑: “这是都是早年你曾祖父留下的,正经的好东西,当年你爹进学时特意抄录了一份,别看我跟你大伯都不是读书的料儿,你曾爷爷当年可是正经的新科进士,状元郎呢!” “曾祖父?”这么厉害的吗? 时卿不由愣了,为什么他长这么大府上竟然没人提过? 难道是最后仕途出了什么问题? 瞧见自家儿子满脸问号,闻仲淮忍不住嘴角一抽,在自家儿子光洁的小脑门儿轻弹了一下: “想什么呢!你曾祖父当年可是真天才一般的人物,二十岁来便是先帝爷钦点的新科状元,以勋贵之身力压一众清流才子,极得先帝爷看重,仕途可谓亦是一路顺风,可惜性格有些随性,得罪了不少人……” 见自家老爹表情一言难尽,时卿约莫有了不好的预感,眨巴着大眼睛一脸认真道:“阿爹,不少人是多少?” “约莫有小半个朝堂吧!” 时卿:“………” “或许再加上一众勋贵老亲?” 时卿“???” 闻仲淮忍不住轻叹了口气,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 “你曾祖父虽生在伯府,可早前作为嫡幼子,在前头兄长病逝前并未作为继承人培养,又极具才华,约莫也是因此才养成了这般“清高肆意”的性子,嘴上又格外不饶人!又不喜武人粗鄙……” 时卿懂,文化人嘛!骂个人都能引经据典,气死人不偿命的那种。他合理怀疑这些“仇人”都是被怼出来地。 怪不得感觉他们府上都没啥亲戚,跟勋贵那边关系亦不热络。 这样都能仕途顺遂?看来跟先帝爷关系当真非一般的好了。只是自古伴君如伴虎,跟皇帝这种政治动物,时卿还是觉得不宜距离太近。 曾祖父这般已经算结局好了的。 不过能跟曾祖父这般性子的人相交莫逆,这位先帝爷的性子也可见一般。想道早前那位先帝爷的传闻,时卿不由摇了摇头。 “所以曾祖父去世后,咱家就成这样了?” 时卿几乎笃定道。 闻仲淮点头,神色明显带着追忆: “你曾祖父去世那年,你阿爹才十二岁,只知道,你祖父自丁忧过后便再补不上官职………” 闻二爷轻叹一声: “你祖父多爱官你也晓得,可在那之后许多年,咱们家都没有入仕之人。只是那时先帝爷还在,到底没有谁对咱家赶尽杀绝。” 说着又看向自家儿子,安慰到: “不过儿子你不用担心,这事儿早过去多少年了,当年那一辈的人,早没了,倒也牵扯不到你们身上。” 这可真是太庆幸了,时卿嘘了口气,又仰头看向自家阿爹。 此刻的闻仲淮神色平和,除去带着少许唏嘘外,眉间明显已无太多晦色。看着这样的阿爹,时卿突然有些佩服了。 他想,曾祖父在的那些年,家里境况必然是极好的,天子宠臣,伯府嫡孙,哪怕读书不成也自有无数人推崇奉承,甚至无需担忧前途如何。 可一夕之间,一切都变了,几乎瞬间便成了破落户,周遭还有一众看不对眼地。 这般大的落差,换个人指不定如何了,像是隔壁大伯一般不顾一切汲汲经营,可阿爹没有,甚至读书无望后亦更不曾将这份重担压在他这个儿子身上。 反倒是让他做了将近五年单纯快乐的小懒蛋。 “阿爹真的好厉害啊!” 暮色中,时卿仰起小脸,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上尤为认真,一旁的小明宜虽不太懂怎么回事,却也同样眨巴着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家阿爹: “阿弟说的对,阿爹最厉害了!会做厉害的小船,会给明宜和弟弟买好多好吃哒!” 被一双儿女这般瞧着,闻仲淮少有的有些脸热,不过闻二爷是什么人,很快嘿嘿一笑,大手将一捞便把两只小的揽在了身前。 “那当然了,你阿爹我早年那可是人见人爱………” 晚风中,不时传来闻二爷抑扬顿挫地吹嘘声。 一旁的杨氏不由掩唇轻笑。 一家人各自溜溜哒哒回到房间时,天色经有些暗沉。时卿坐在小床上,盘点着今日收到的小礼物,待看到案上两幅明显大不相同的字帖时,不由嘴角一抽。 两位堂兄,可真是卷啊! 及至晚间,柳安堂老太太还特意遣人送来一块儿通体莹润的玉坠,虽只有拇指大小,确实难得触手生温,一眼便能瞧出是极好的料子。 老太太出身尚书府,楚家早年亦是数地上的官宦人家,嫁妆自是不菲,可这般好的东西,恐怕也并不多有。 已经知事了的时卿只觉实在烫手,一旁的安妈妈却是温言笑道:“这也是老太太一片心意,何况这块坠子还是早前宫里宁妃娘娘赏下地,娘娘最是疼卿哥儿,若是知晓了必然也是高兴地。” 安妈妈陪侍老太太多年,是个身型有些微丰腴的老妇人,眉眼自带三分笑意,之前在柳安堂时便对时卿颇为照顾,此刻说话亦是不疾不徐,神色温和。 然而此刻收到礼物的时卿心下却有些复杂,面上却还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微微点头,冲面前之人礼貌道: “烦劳妈妈跑一趟,不知明日祖母可有空闲,孙儿好去给祖母请安。” 老太太素来不喜打扰,除去每月规定日子的请安外,柳安堂少有接待旁人,哪怕他爹这个亲儿子也不例外,时卿这才有此一问。 果然,安妈妈只轻轻摇了摇头: “哥儿有心便好,只老太太这两日正在礼佛,怕是无心旁事,来之前还特意交代让哥儿您无需费事,只管好生读书便好。” “那就有劳妈妈替时卿谢过祖母!”说着微顿了片刻,又脆声道:“还有宫里的小姑姑!” 安妈妈这才真切地笑了,临走前还不忘嘱咐,过几日便是去宫里探望宁嫔娘娘的日子,教时卿这阵子多留意些个,莫要到时出什么事耽误时辰。 时卿自然脆声应下。 送走安妈妈,时卿沉默了片刻,这才轻声唤来房里掌着财务的周妈妈,看着眼前足足有一整箱的古玩玉饰陷入了沉思。 眼前这一大堆东西都是这两年时卿陆续从老太太那儿收到的,便如今日这般,老太太多是会说上一句,这是你姑母早前赏下地,或者你姑母当年如何如何……” 这些话,时卿知晓,早前同样也是对大堂姐说过的。 只是早前年纪尚小的时卿自是深信不疑,然而这会儿拥有成人心智的时清却只剩叹息。 可怜天下父母心。 就时卿所知,他这个姑姑,祖母唯一的女儿这些年在宫里日子可以说十分不好过,否则府上好不容易有位后妃,却也不会提都不提上一句,连这个嫔位大多还是看在先帝爷的面上,好歹是先帝当年亲旨册封的肃王侧妃。 以前时卿还不明白,以伯府这般境况,即便祖父大伯再如何有心攀附,小姑姑如何能以侧妃之位嫁到王府,还是当年先帝爷被折腾的硕果仅存的唯一儿子,哪怕名声再差那也是铁板钉钉的继承人。 如今想来,估摸着当年先帝也清楚,自己这位心腹爱臣得罪人的本事有多大,未免爱臣后人没了下场,方才再得知老爷子四处钻营时,特意赐下了这桩婚事。 怎么说,就时卿目前所知,这位先帝爷传闻中虽放荡不羁了些,又是为“真爱”废后,大肆提拔外戚,闹地沸沸扬扬,搞得前朝后宫一派乱象,儿子也在几方博弈中死的差不多干净,但到底没有在皇权下蜕变成真正的政治野兽。 濒危之际,这位竟还为死去的爱臣再次任性一把。给当时明显急于联姻稳固权利的肃王爷又添了一把大堵。 唯二的侧妃之位被一个破落户给占下了。 曾外祖父若是地下有知,约莫很感动吧。 不过在时卿看来,这般“任性”到几乎纵情肆意的帝王,对国家甚至臣民属实有些可怕了。 临睡前,时卿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道: 祖母这是生怕自己百年后,宫里的小姑无人照应,处境凄凉吧? *** 时间一转而过,在老夫人殷殷期盼中,很快便来到了这一日。 中秋佳节,丹桂飘香 清晨,时卿早早便被小丫鬟唤醒,迷糊间一切穿戴便已经完毕。 铜镜前,映出一个不足三尺来高的精致小童。 只见镜中的小童一袭蜀锦织就的宝蓝色莲花纹宽袖直裰,头戴同色系云纹小帽,佩白玉环,腰间绦带系地尤为规整,浑身上下几乎不带一丝折痕。 若非还带着婴儿肥的包子脸,过分灵动的黑亮凤眸,还真是位端肃严整的小公子。 收拾完毕,时卿方才迈着小短腿走出卧室,便见隔间的安妈妈满脸笑意地迎了出来。当着这位的面儿,杨氏到底不好多说什么,何况该交代地,昨夜便已经交代过了。 卿哥儿素来懂分寸,又才几岁,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何况宫里娘娘都那境地了,哪里有人闲着针对,何况这又不是头一回了。 话虽如此,杨氏向来温雅的鹅蛋脸上到底多了几分担忧,几乎一错不错地看着儿子。 而门外的闻二爷就没那么些顾虑了,见儿子出来,当即微俯下身来,看着今日不知为何有些心神不定的儿子神色认真道: “卿儿今日若是不舒服,便不去了,你祖母那里,阿爹去说。” 这话一出,时卿尚未反应过来,一旁的安妈妈脸色攸地就变了: “二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娘娘这些年在宫里过的什么日子,二爷您又不是不晓得,承蒙宫里皇后娘娘大度,一年方才有这两次面见家人的机会,二爷连这点念想都不肯给吗?” 素来和气的圆脸上难得带了几分冷肃。 闻仲淮却没有理会这些,只低下头认真地看向自家儿子,用只有父子两人方才听到的声音悄声道: “卿儿,不想去的话就同阿爹说一声。” 时卿心下感动,仰头冲自家阿爹甜甜一笑: “阿爹放心,儿子没事。” 闻二爷垂眸定定地看了儿子一眼,见对方面上并无勉强之色,这才牵起自家儿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柳安堂走去。 高堂上,老太太今日难得精神了许多,一袭深青色广袖吉服,腰间束以大带,头戴花钗大冠,眉间更是微展,不复往日里愁郁模样。 明明还不过卯正,眼神便频频往外瞧着。 时卿被拢进怀中时,甚至能闻到老太太身上堪称浓郁的佛香味。一看便是近日在佛堂中呆了许久。 “祖母!” 时卿清脆地唤了一声,老太太眉眼间更是多了几分笑意:“卿儿,待会儿咱们便要去见你小姑姑了,卿儿高不高兴。” 怀中小童轻轻点头,老太太面上笑意愈甚。堂下,瞧见这一幕的姜大伯母却并不羡慕。 小姑子如今这般境况,也就只有老太太愿意操心,每年大把的银子洒进宫去,连个声儿都听不到响地。 想道这里,姜氏又不觉皱了皱眉。 简单用过些点心,祖孙俩并一旁的安妈妈很快坐上了去往宫中的马车。 一路上,老太太不时便要掀开车慕往外头瞧上一眼,眼中急切之情肉眼可见,约莫大半个时辰,视野中方才出现了那方高大威严的朱红色的宫墙。 马车内,时卿不觉抬头看了过去,恢复记忆以来,这还是时卿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个时代的宫城。 高墙碧瓦,气派威严。 不愧是曾经的唐宫,时卿心下感叹,从他这阵子想法子看书了解的历史来看,大唐安史之乱过后,民间曾不止爆发过不止一次农民起义,只不同于历史之上的归降受编,而这里确是的的确确成功了地。 先太祖崇明帝据说曾经还是个四海为家的乡野道士,为人潇洒旷达,酷爱广结好友,只因瞧不过四处兵戈四起,百姓流离失所些才揭竿而起。 当然传言只是传言罢了,事实如何时卿不予置评,不过这位能够改天换地的先太祖确实是个人物。如今大越颇多良政便是由这位首倡。 唯一一点教人诟病的便是,诸王分封制度,按理来说,经过大汉藩王动乱,大唐节度使之祸,下一代皇帝怎么着也改引以为鉴,加强中央集权,避免兵权外流才是,然而这么太祖偏反其道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