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还不够吗?》 1. 第一章 《可爱还不够吗?》全本免费阅读 六月底,清晨。 地铁口人头汇聚,涌动着,匆匆忙忙沿扶梯往下。 另一侧的步梯却少有人踏足,逆着人流迎面而上一位少年,缓慢地一步一步踏着台阶,迟疑地仰头目视前方。 他穿洁白的短袖短裤,上衣宽大到毫无版型,露出的皮肤苍白得几乎和衣物一个颜色,浅棕色的头发乱糟糟的,眼睛是很浅的黄色。 两侧扶梯里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们,不时回头盯一眼这个从容貌到衣着都略显怪异的少年,疑惑几秒,又转头埋进手机里。 昨夜下了场大雨,今天是个好天气,金橙色的太阳扎在蔚蓝的天空里,气温还没来得及升起来,空中漂浮着西南地区潮湿的水汽,沿着地铁口的风爬上了少年的小腿。 少年脚步猛地顿住,吃惊地低下头,而后又仰起脸,直直注视着从云层里射出的刺眼的光。 秋恬盯着这束光看了很久,直到大脑晕眩汗毛倒竖。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太阳。 他不是这个星球的人,只是睡了一觉,就莫名其妙来到了宇宙的另一段。 在他居住的星球里,阳光是很稀薄的东西。 忽然,他加快脚步向上跑,直至彻底暴露在阳光下,烈日很快将他眼底薄透的皮肤照射出细细的红血丝。 城市的高楼大厦,川流不息,悉数倒映进秋恬浅色的瞳孔里,随即而来一阵更猛烈眩晕,他被人重重撞倒在地上。 “卧槽你没事吧?!”叼着包子拎着烤肠的上班族大惊失色:“对不起对不起我上班快迟到了冲猛了……兄弟,兄弟?……听不见么……” 上班族迟疑道,对着这个长得比明星还好看,但显然脑子有点呆的少年挥了挥手,“别是撞傻了……那不不不然我请个假,先、先先去医院鉴伤?” 他紧张地盯着少年,可少年只是将视线落在他手里的炸淀粉肠上,好奇地盯了一会儿,而后慢吞吞爬起来,自己走了。 上班族惊出一身汗,目光鬼使神差跟随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好几秒后才猛地回神,撒腿冲下楼挤地铁。 秋恬压根没听懂刚才的话,他的语言系统还不能那么快地适应地球的语言,但他有感官,非常灵敏的感官——刚才那个人手上的东西,好香……好香啊! 同样的香气从远处飘来。 秋恬循着气味走进了一条热热闹闹的小吃街,最终停在一辆炸淀粉肠堆成小山的三轮车前。 摊主忙着煎手抓饼,抽空瞟他一眼,操着一口方言:“弟娃儿,来一根哇?” 秋恬又有点没听懂,疑惑这个大叔的口音怎么跟刚才撞他的年轻人不一样。 摊主和秋恬对视两秒,估计对方听不懂方言,于是换成夹生的普通话:“小帅锅,吃火腿肠哇?” 秋恬看着摊主的口型,尽力适应着这个星球的语言,片刻后,点了点头。 摊主立刻笑嘻嘻地递给他一根,“要不要海椒面?” 秋恬还是点头。 “要得要得。”摊主抬手一指,“三块钱,扫那个码哈。” 秋恬蹙眉,又不懂了。 他张了张嘴,尝试用这个星球的语言,说出了第一句话:“什么……码?” “……?”摊主头一次听见比自己还塑料的普通话,口音怪得要命,愣了一下忍住笑:“收款码呀。” 秋恬没听说过收款码,但他猜测,应该是需要交易的意思。 可在他居住的星球——那个叫做可爱星球的地方,可爱才是最高法则,可爱才是通行货币。 而秋恬作为可爱星球能量值最高的人,几乎等同于星球吉祥物,拥有绝对豁免权,想要什么东西直接就能得到,不需要经过任何交易。 现在莫名其妙到了这个地方,人生中第一次遇到有人向他交易东西,秋恬有点紧张又有点激动,犹豫半晌小心翼翼朝摊主投去一个wink。 这已经是很不得了的动作了! 秋恬体内的可爱能量值太高,是万一爆发星球大战,可以发出物理攻击,重创敌军的程度。 是以他竭力控制自己,这个wink含蓄而内敛,生怕强大的能力误伤脆弱的人类。 一秒。 两秒。 48岁摆摊十五年风里来雨里去不解风情的摊主大叔,傻眼了。 他和眼前这个长得很白很乖但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年轻人对视几秒,大脑飞速转动,然后用尽摆摊多年的情商,竖起三根手指,努力字正腔圆道: “三元钱。” 三根短粗的手指蓦地映入眼帘,秋恬大惊,后退半步。 居然要三次?! 他简直不敢相信别的星球物价已经高到了这种地步。 “可……可爱还不够吗?” 话音落下,对面摊主现实疑惑,后是懵逼,最后露出了比他还要惊恐的表情。 “——哎呀到底买不买嘛,”周围传来不耐烦的声音,有人越过秋恬的脑袋伸出一只手:“老板儿,来个手抓饼,搞快,上班要迟到了!” “好好,马上!”摊主连声答应,一边用怪异的余光瞟着秋恬。 而秋恬已经被挤去了角落,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墩子上。 烈日逐渐高悬,秋恬再次感到强烈的眩晕。 大概是他还不适应地球充沛明媚的阳光,也可能是离谱的物价对他冲击太大,总之,他有点想吐。 “哎呀这个人怎么了……”“他是不是不舒服啊。”“有人认识他么?”“怕不得是低血糖哦……”“有没得人拿点吃的来噻!” 四周闹哄哄的,各种口音交织的语言撞击耳膜,让秋恬难以适应,人群却将他越围越紧。 突然他又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很浓很近地飘在鼻尖。 他缓缓睁眼,看到摊主黝黑的额头上满是汗珠,举着那根他想吃但没吃到的红彤彤的食物,焦急道:“娃儿,咬一口,快咬一口。” 秋恬很没骨气地咽了咽口水,张开嘴,在迎接食物的前一秒,眼前彻底黑了。 · S大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神经外科病区。 丁楼皱眉讲完一通电话,领着刚报道的实习生脚步匆忙:“先带你去见见咱科主任,他只有现在有空,之后不定有机会能见大佬了。” 神外的科主任陈远泽也是现在的副院长,专攻颅底脑干肿瘤,在全亚洲甚至国际都处于领先水平,有名的“C市一把刀”,当之无愧的业界泰斗。 “好呀好呀!”实习生听得两眼放光,追问道:“那是不是也能一起见到周主任了?” 丁楼眉梢一挑:“周书闻?” 实习生连连点头。 丁楼失笑:“怎么你们新人都这么想见周书闻。” “因为他很厉害呀!”实习生激动道:“他前年那个巨大岩斜区脑膜瘤的切除手术,被我们全班当成学习教材看了好多遍!” 这倒是,在做手术这方面,周书闻的确算得上天才。 前年他刚升上副高,就做了那场好多主任医师都不敢轻易尝试的巨大岩斜区脑膜瘤全切术,肿瘤压迫脑干和大脑后动脉,被陈远泽等一众专家钦点为神经外科最复杂的一类的手术。 按理说这种手术只有主任级别的医生能做,周书闻是C是第一个破格主刀的副高。那场手术全程录像,高清镜头下肿瘤分离得那叫一个干净漂亮,后面就被S大收进了医学院,当成标准的教科书示范视频。 也是那场手术让周书闻名声大噪,作为神外最年轻的副高,又是陈远泽最重视的学生,谁都清楚,等他再过几年熬熬资历升成正高,正院长又退了,陈远泽转正,神外老大的位置就非周书闻莫属了。 实习生说着眼睛都在放光,仿佛在描述一个遥远的、难以企及的人物,眼中尽是崇拜。 “只可惜我考进S大的时候周主任已经毕业了,好多事情都能从学长学姐们嘴里听一点……” 丁楼看着小学妹激动的样子,仿佛也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三年前他进附一院规培的时候,也是抱着这种期待的心情,想要见到自己崇拜的学长。 只是周书闻这人吧……丁楼收了收表情,也不知道小学妹亲眼见到时,会不会觉得和想象中的有些出入。 大部分人对这样的天之骄子都会有种刻板印象,觉得他们应该是冷淡的、严肃的、专业的,永远一丝不苟,眼底泛着淡淡的疲倦,白大褂口袋上插的笔必须先是钢笔再是红蓝黑。 但周书闻意外活跃,甚至有的老主任可能会觉得他不着调。 他上大学就不安分,霸占学生会主席的同时,还活跃在书法社、文娱社、篮球社、编风筝社、烤地瓜社等各种莫名其妙的社团里。 研二那年更是倾情报名了校园十佳歌手比赛,只不过被身为导师的陈远泽一力阻拦,避免了在全S大学子面前一展歌喉的盛况。 进了附一院也没闲着,搞科研做临床的同时,周书闻还年年报名院内的书法比赛。 只是永远被药剂科的老主任压了一头,万年老二,但仍然坚持不懈每年参赛,大有要把人家熬到退休的架势。 总之就是精力充沛,永不会累,任何有热闹的地方都能去插一脚。 小学妹双手合十:“我听好多前辈都说,周主任这人特有意思!” 丁楼却早已上班上得身心俱疲,也不知道这个描述算不算准确,只能点点头:“确实、也算……有意思。” 正说着,前方远远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丁楼嘟囔着“说曹操曹操到”示意学妹看前面,对来人挥了挥手:“师兄!” 实习生立刻转头,双眼扫射的雷达一样唰地望向走廊。 ——“周主任!” “周主任交班啦?” “周主任手术还顺利吧?” 神外病区的走廊里,男人高挑修长的身影逐渐靠近,一边点头和路过的护士打招呼,一边帮扶着输液架不方便弯腰的病人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 实习生双眼紧紧盯着,等看清人后紧张激动的表情却逐渐转化为一阵难以言说的疑惑。 眼前的人和传闻中的风云学长、附一院的神级人物多多少少有些出入。 ——没有精英标配的衬衫西裤,没有系到喉结下的禁欲领带,白大褂里面只有一件深绿色的手术服,还有点皱巴巴的。 头发也不像想象中那样用发胶梳成精致的大背头,反而有一点点乱,像摘掉手术帽后只随手抓了抓。 他脚步也偏快,比起看门诊做手术的医生,更有种楼下急诊科的风格,快但不急促,有条不紊很踏实的感觉。 实习生歪着头,嘴巴越长越大,丁楼捅了捅她的胳膊,“傻了?下巴收起来。” 实习生连忙回神,跟上丁楼的步伐,小跑着朝周书闻迎过去。 离得进了,她才真正意识到,眼前的人确实是传说中赫赫有名的周书闻。 ——因为五官和他挂在学校荣誉墙上的优秀毕业生照片一模一样,甚至因为工作了几年眼神更加明亮锐利,五官也深刻俊朗了很多。 现在正是早上大交班后不久,周书闻应该是熬夜做完手术又立刻去交的班,所以连手术服都没换下。 但他神情却没有丝毫疲惫,手术服领口下隐约露出的肩颈肌肉紧实流畅,不难看出他一定有相当良好的生活习惯,并且常年坚持运动。 “师兄,手术还顺利吧?”丁楼跟着周书闻一起往诊室走。 周书闻点了点头:“很顺利,但病人出血量太大,术后恢复不一定理想。” 实习生悄悄探头:“什么手术呀?” 周书闻这才往后看了一眼,丁楼连忙介绍:“董清雨,大四刚来实习的,S大学临床,咱的直系学妹,专业成绩都是前几,校长特别推荐过来实习的。” 周书闻点点头,想起大四应该还没定方向,笑着问:“以后有兴趣来神外吗?” S大的神经外科在全国乃至全亚洲都名列前茅,附一院作为国内亚专科最齐全的神经外科诊疗中心, 2. 第二章 《可爱还不够吗?》全本免费阅读 秋恬。 周书闻盯着电脑最上面一栏的两个字陷入微妙的沉默。 这个除了自己名字以外什么都说不出来少年,居然问他看病需不需要收款码。 通常医保报销一部分,患者自费一部分,但秋恬不光医保,连身份证都没有,看病当然只能全部自费,说收款码似乎有点奇怪,但细想也没错。 周书闻点头:“要的。” 秋恬却睁大眼:“这里也不能用可爱吗?” 就这么短短一会儿,他说话居然流畅了不少,口音也接近于周书闻那种标准的普通话。 周书闻诧异之下,看向老邓。 老邓急切地指指脑袋,又摇摇手,意思是:我早说了他这里不对劲! 周书闻只能顺着患者的话道:“不能。” 但患者似乎不能理解。 周书闻能清晰地感受到秋恬经历了一番疑惑和挣扎,然后突然捧着脸靠近,很可爱地眨了眨眼睛: “这么多都不够吗?” 轰的一下,周书闻像是被什么神秘力量攻击了,一瞬间说不出话。 这是……卖了个萌? “对!对!就是这个!”老邓一拍大腿:“我老婆子犯病也这样,眼皮乱眨,说胡话,脑壳痛,晕,他来的路上就晕了!” 周书闻恍然回神,只觉得自己刚才莫名其妙被夺舍了,后背发凉心有余悸。 他咳了声,表面还维持正常,问秋恬:“近期有过头晕呕吐的症状吗?多久了,频率怎么样?” “有!”老邓抢答:“他就是突然脑壳痛,晕,还倒在我面前,我才把他拉过来的。然后在医院门口还吐了一回!” “让他自己说。”周书闻制止,看着秋恬:“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秋恬压根不知道该怎么答。 他能感觉面前的人对自己没有恶意,但骤然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接触到一堆陌生的名词,自保的本能让他不得不竖起尖刺谨慎起来。 何况……他悄悄环视一圈,大家的表情都太严肃了些。 这里是地球人看病的地方,需要交易,秋恬没有可以用来交易的东西,可爱能量又用不了,继续留在这里肯定活不了太久。 正琢磨着该怎么溜掉赶紧回可爱星球,面前的医生表情却突然一变,像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还拿出一个晃眼的东西照他的眼睛。 秋恬不觉得刺眼,但下意识后仰着躲了躲。 医生撑住他的后脑,把他带回来,声音竟然温柔不少:“别紧张,我看看。” 秋恬觉得挺有意思,盯着那团光亮直勾勾地瞅,没发现医生的眉心一点一点皱了起来。 丁楼察觉出不对,小声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周书闻没答,扒着秋恬的眼皮,反复查看他的两只眼睛,好一会儿才松手。 “双侧瞳孔对光反射完全消失。” “什么?!”丁楼大惊,“两只都是?” “一点反应都没有。”周书闻低声,似乎也觉得不可思议。 秋恬的眼睛的确很特殊,跟周书闻见过的大部分亚洲人都不一样,瞳色极浅,呈现晶莹剔透的浅黄色,像在摔碎的玻璃珠里浸满了水。 正常人类的瞳孔会对光线产生反应,强光下瞳孔收缩,暗光下扩大,这是人类生理构造下必有的一种神经反应。 但秋恬却没有。 无论光线强烈与否,他的瞳孔都稳定得宛如恒星。 实习生在丁楼耳边小声问:“完全消失的话,是危重的意思吗?” 丁楼点头:“临床上一般表现为重度昏迷,或者严重的眼部疾病。” “那有可能像他这样乱蹦乱跳吗?” 丁楼难以言喻:“反正我没见过。” “来,握住我的手,对,用力。”周书闻先后拉起秋恬的左右手,让他抓紧自己的手。 然后又让他站起来,简单检查了他下肢的运动力和平衡力,结果都是非常良好。 这个年轻人没有一点不协调或者四肢无力的症状,甚至可以说非常灵活。 但一个对光反射完全消失的人,怎么可能有如此健康的身体状态…… 周书闻无言地按了按秋恬的肩膀让他坐回来,问他:“以前检查过眼睛吗?最近有没有出现过眼部疼痛或者视力模糊的情况?” 其实他知道这个问题几乎是没有意义的,从刚才简短的交流来看,秋恬视物良好,眼球转动完全正常,看东西不会习惯性眯眼睛,没有佩戴隐形眼镜,说明可能连近视都没有。 而且……他的眼睛太干净了,瞳孔边缘分界清晰,眼白一点红血丝都没有,连当代年轻人普遍的视力疲劳都算不上。 就好像,好像他一直生活在某个世外桃源里,杜绝了一切伤害眼睛的电子产品,睁眼就蓝天白云,瞳孔里倒映出辽阔的原野。 果然秋恬摇头:“没有。”还补充道:“我眼睛一直很好。” 说着似乎怕周书闻不相信,抬手指了指:“那里,那个植物。” 他视线贴着周书闻的侧脸落在他身后。 某一瞬间,周书闻甚至感觉那道目光是有形的,从左侧脸颊滑过,擦着耳畔飞驰,轻柔飘忽,却又能在下一秒,将所过之处带出一道血痕。 刹那间鸡皮疙瘩爬满全身,周书闻捏了下耳朵,顺着他的视线向后看去,是一盆他一直放在窗台的多肉盆栽。 “土里面有只小虫子马上要爬进叶子里了。”秋恬说。 丁楼立刻上前看了看,扭头冲周书闻说:“是只小蚂蚁。” 他眼中全是不可思议,盆栽离秋恬至少有两三米的距离,他居然能从那么远的地方,清晰描绘出泥土里一只蚂蚁的爬行轨迹。 这视力别说不好了,直接去考飞行员都妥妥的。 周书闻不再说话了,招手让丁楼回来,问他:“今天放射科哪位老师值班?” 丁楼想了想,“应该是黄主任。” 周书闻点点头,“你给他测下血压心率。”然后拿起手边的座机听筒,直接拨通了放射科的电话: “喂,黄主任吗?我周书闻,对……您那边现在人多吗?我想让丁楼带个患者来做个颅脑磁共振……” “师兄!”丁楼压低声音喊他,周书闻偏头看了眼数据,随即皱起眉。 ——血压54/88,心率126,低到可能会引起休克的血压,和静坐超过120的心率。 周书闻皱起眉,神情更加严肃,对着电话那头说:“对,非常急。” 挂断电话周书闻再也不耽搁,直接让丁楼带秋恬去17楼放射科,和那边打好了招呼,一路开绿灯,加急出结果。 如果秋恬眼睛正常,那极大可能就是中枢系统的问题,不排除颅脑病变或者肿瘤占位,哪怕秋恬表面看起来一切正常,但各项体征显示就是相当危险。 丁楼明白当中的重要性,二话没说领着秋恬往17楼去。 “怎、怎么了……”老邓跟着担忧地站起来:“那娃儿确实不大对么?” “一切还要等检查结果出来才知道。”周书闻说:“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没病最好,有病就治,那孩子年轻,身体机能都很好,你既然把他送到我手上,我肯定会负责的,对不对?”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老邓连连点头:“我相信你,小周主任心善。” 周书闻没再多说,又安抚了老邓几句,让实习生送他出去。 老邓一听,连忙摆手说不用。他来附一院的次数比刚到第一天的实习生多了不知道多少倍,对哪都熟门熟路,自己溜达着就离开了。 不一会儿,桌上电话响了起来,周书闻拿起听筒,简洁地应了几声就挂断,而后径直离开座位拉开门,边往外走边叮嘱实习生: “楼下急诊喊我,我先去看看,丁楼那边有任何情况让他随时联系我。” “好的!”实习生应道,连忙跟到门边,看周书闻脚步匆匆。 他戴上了口罩,很快消失在电梯口。 · “患者女,36岁,胶质母细胞瘤,一年前做过切除手术,一个月前复发。” 急诊的繁忙程度和楼上门诊不是一个量级,来往医护个个脚下生风,几乎要把地板擦出火。 实习医生飞快地在周书闻耳边汇报患者的基本情况,周书闻来到诊疗床前,年轻的患者头发散乱浑身是汗,戴着氧气罩,开了静脉通路,被实时监测生命体征。 周书闻看了眼,血压血氧都很不理想,患者已经没有了自主意识,右侧肢体 3. 第三章 《可爱还不够吗?》全本免费阅读 跑了?! 其实这种情况在门诊不算罕见,有的病人不相信医生,有的病人觉得检查费用太贵,有的没有医保或者不是本地医保,有的掩耳盗铃觉得只要不检查就是没病…… 各式各样的理由都能成为他们从医院逃跑的原因。 但秋恬体征已经差成这样了,顶着随着有可能更低并且休克的血压逃跑,实在让周书闻气闷。 “是这个吧?” 监控室里,保安师傅调出一小时前放射科大厅的记录,指着角落的身影给周书闻看。 周书闻弯腰紧紧盯着画面,丁楼满头大汗凑在旁边,身后还跟着一脸茫然的实习生小董。 “我就是跟护士台招呼了两句,一扭头他就不见了!”丁楼自责道:“怪我,怪我,没把人看好。” 监控画面里,丁楼确实只是跟前台护士说了几句话,应该是麻烦她们找黄主任过来,前后不过一两分钟。 秋恬一开始还好好跟在他身后,在放射科大厅站了没一会儿,就抱着胳膊弯了弯腰,似乎对那个环境很不适应。 没过几秒,他开始东张西望,趁丁楼跟护士说话的间隙,偷偷转身,一溜烟消失在安全通道入口。 保安大哥立马将监控调到一层大厅,几分中后,秋恬从一侧的楼梯里出来了,小跑着往门口奔。 几个人凑在屏幕前,看着他鱼一般游走在人群里,靠近出口的玻璃门时,却突然向旁边闪了一下。 众人不明所以,下一秒却看见原本离他一米远,抱着孩子的妇女,怀里孩子突然闹脾气,摔了手里的保温杯,不偏不倚就砸在刚刚秋恬站的地方。 丁楼傻眼了:“我滴个乖乖,什么意思,他是有感应吗?” 周书闻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实习生小董在后面探着脑袋,“他这种情况,还这么活蹦乱跳合理吗……” “医学范畴上讲,不合理。”周书闻说。 丁楼看他严肃的表情,以为他有想法了,连忙问:“这说明什么?” 周书闻直起身,终于将视线从反复回放的屏幕上移出来,对上面前两道求知若渴的目光,静默片刻,侧身从丁楼身旁挤了出去: “说明他不正常。” “……” “……” 小董懵逼眨眼,看向丁楼:“……啊?” 丁楼显然也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竖起大拇指,不明觉厉道:“乍听是句废话,细想很有深度。” 说罢,也不管小董能不能懂,紧跟着周书闻出了监控室。 门外走廊,周书闻刚打完一通电话,丁楼听到最后几个字“谢谢警官”,心里一紧:“你干嘛了?” 周书闻把手机揣回白大褂兜里说:“报警。” “报警?!” “不然呢?”周书闻反问。 “这这这……”丁楼急得原地打转,试图找出周书闻鲁莽,不该这么快报警的报警的理由,想了半天,却又意识到确实不得不这么做。 毕竟秋恬除了身体状态很不对劲外,还没有身份证和医保,甚至他看上去压根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两样东西,管一切需要付费的行动都叫作收款码。 年纪轻轻,长得好看,却对世界连基本概念都很欠缺,身体状况还极其怪异的少年,确实让人不敢去细想。 丁楼甚至开始祈祷警察快一点把人找到,好让他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 回到办公室,周书闻换了身衣服准备回家。 今天他原本就是休息的,只是凌晨被紧急叫来做了场手术,刚结束又遇到老邓带着秋恬过来,忙完居然已经过了中午。 他把办公室的钥匙交给丁楼,嘱咐他带新人去吃点午饭,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开,科主任陈远泽却来了。 “老师?”周书闻惊讶。 按理说陈远泽今天只有上午交班那会儿有空,现在应该在S大开学术讲座,不该这么快出现在这里。 陈远泽有着技术大拿特有的干练形象,慈善的眉目和利落的作风让他看上去稳重却不严肃,对上一屋子自己亲手培养的学生,更是和善。 “书闻,我听说你上午收了个体征危重还活蹦乱跳的病人?” “对对对!”丁楼连忙道,周书闻还没开口就等不及说道:“那个病人太奇怪了,两只眼睛的对光反射都完全消失,血压低心率快,但人看着一点事没有,视力和灵敏度都好得出奇。” 陈远泽扬了扬眉,问周书闻:“真是这样?” 周书闻点头:“一点没夸张。” 陈远泽笑了下,似乎也来了兴趣,“检查都做了吗?CT、磁共振都拿给我看看。” 在老师钻研的目光下,周书闻抿了抿嘴,“没做。” “没做?!”陈远泽吃惊:“怎么回事?” “……他跑了。” 接下来几分钟,丁楼把详细经过给陈远泽讲了一遍,把见多识广的神外主任、副院长都听得啧啧称奇,“稀奇了,稀奇了……” “不过这也没办法,”陈远泽又说:“报警是对的,你们能做的都做了,后面就看警察那边了吧。” “行了,都去吃饭吧。”陈远泽特地交代丁楼带实习生好好吃一顿,又督促在医院熬了块一周的周书闻赶紧回家休息。 小董如愿见到了陈老师本尊,握了手,还被问了名字,激动得涕泗横流。 离开前,陈远泽忽然回过头,指着周书闻:“你那个……听说你要参加咱们院的歌唱比赛啊?” 他跟周书闻亦师亦友,两人说话都比较直,周书闻直接点头,“对,咱们科室报名的人太少了,都不活跃。” “……”陈远泽舔了舔嘴唇,难得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吗?”周书闻问:“我的参赛曲目已经准备一个星期了,相信一定能为神外争光。” “…………”这下陈远泽彻底没话讲了,沉默半晌,干笑两声:“好,挺好……那什么,你有这份心我就已经很感动了。” 说罢转身出门,周书闻紧随其后一起离开。 小董离得近,清楚地看到副院长说感动时,嘴角抽动了两下,像是压下了千言万语。 “咱们医院还有歌唱比赛吗?”她好奇地问丁楼。 “当然有啊,”丁楼自豪道:“不光歌唱比赛,还有书法比赛,连秋季运动会都有。医生嘛,更要强健体魄陶冶身心呀。” 小董连连称是,又想起什么好笑的:“那怎么陈院长看上去不太想小周主任参加呀?” “……” 这下轮到丁楼沉默了,他露出和陈远泽一样的干笑,斟酌半晌委婉道:“因为咱们师兄,他……他的歌声,能欣赏到的人很有限。” · 晚上,华澜国际。 毕业后周书闻就住在这座离附一院只有十分钟路程的高档住宅区,26楼,190平大平层,一梯一户。 “叮!” 电梯打开,直接连接门口的入户大厅。 周书闻解开指纹锁,室内智能灯光随之亮起,紧接着响起高低错落的喧哗—— “欢迎回家!”“欢迎回家!” “我的天您终于回来了!” “小度已经独自等待您16小时48分27秒了!” “您不在的日子里,小爱度日如年!” …… 周书闻冷静关门,在全屋智能家电的欢呼簇拥中,换上了拖鞋。 他一直是个爱热闹的人,不喜欢家里冷冰冰的,既然没有家人一起住,那就安排点机器人。 周书闻对自己这个天才般的构想很是满意,但不止一次把来家里做客的朋友吓得跳脚,然后大骂傻逼。 只是周书闻仍然认为自己是天才,并又多加了几个机器人。 190平的大平层,只有一个主卧,一个衣帽间,客厅空间巨大, 4. 第四章 《可爱还不够吗?》全本免费阅读 派出所离周书闻家很近,开车前后不过二十分钟,连民警都惊讶他来得如此之快,友善地伸出手: “周先生是吧?我是刚才给你打的电话的警察,我叫李荣。” “李警官你好。”周书闻伸手回握,又道:“方便问下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嗐,”李荣笑笑:“就是小孩子打闹,不是什么大问题,批评教育一下就是了。” 他推开一扇门,领着周书闻往里走:“主要是其中一个,那个秋恬,是你报案过走失的,我们才特地通知你来一趟。” 周书闻稍稍松了口气,想起自己来之前只担心秋恬把人家小孩子打伤,得知秋恬其实没打赢后也没多关心一句,有违一视同仁的医德,心里过意不去。 “……他没受伤吧?” “秋恬啊?他没事。”李警官说:“额头撞了一下,有点红,然后身上沾了点灰——” “他撞到头了?”周书闻猝然打断。 李荣哽了一下才迟疑的:“……是啊,有什么大问题吗?” 这话该周书闻说才对。 “他没有头晕头痛,或者出现恶心呕吐的症状吗?” “没有啊,”李荣不明所以:“那是脑震荡吧,他这个就只是碰了一下,皮肤白可能后面青个一两天,不严重的。他自己也说没有不舒服,还一路跟那俩小孩儿斗嘴呢。” 周书闻却蹙眉不语。 不应该啊,按秋恬早上离院的生理指征,别说撞头了,就是很轻微的磕碰都可能会出大事。 但按李警官说的,秋恬又的的确确没有任何症状,甚至状态还非常良好。 周书闻是真的不明白了,难道秋恬真就是那种天生体质异常的人? “周先生,周先生!” 周书闻回神,对上李荣疑惑的目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不好意思。” 李荣把他带到走廊拐角的等候室外,房门虚掩着,里面的景象透过门缝一览无余。 一张长桌,两边各四把椅子,秋恬和两个小学生分坐两旁角落,隔出一条长长的对角线。 正如李荣来电时所说,秋恬灰头土脸的,而两个小学生脖子前还系着红领巾,雄赳赳气啊昂昂。 周书闻偏头一瞧,只一眼就明白秋恬为什么在这场战争中落败了。 ——现在的孩子发育太好了。 两个小学生,一个高一个壮,高的那个哪怕只是坐着都能看出身高喜人,长胳膊长脚,至少175往上,可能得有一米八。 壮的那个更别说了,体型有两个秋恬那么宽,对比起来,秋恬才更像一个小学生。 周书闻在心里为秋恬默哀了两秒。 门内的人还在吵架,没发现他们来了,长桌正前方坐了个女警,只是太年轻,太好说话,嗓门还没他们大,压制半天只对战况产生轻微影响—— 比如小壮吵累了,停下来喝了口可乐。 “警察姐姐,你一定要把他抓起来!”小高高声道:“他是怪物,他会魔法!” 秋恬据理力争:“我不是!” “你就是!”小壮拿袖子擦了把嘴:“是你施了法,你施法让我摔倒的!你是怪物!” 秋恬:“我没有!” “你就有你就有!” “我没有我没有!” “警察姐姐你一定要把他抓起来,他是大坏蛋!” 很明显,秋恬不光打不赢,也吵不赢。 到最后,他就像被一只大细狗和肥柴犬逼到应激的猫,竖起两只爪子,用自以为最凶狠的模样狠狠“啊!”了一声,张牙舞爪的。 差点给周书闻整笑了。 “啊啊啊啊!”两个小学生却突然如临大敌,抱在一起做出防御的姿势,念叨着急急如律令。 “警察姐姐,警察姐姐,他要发功了他要发功了!你快看。” “……”女警身心俱疲别无他法,只能扭头看向秋恬。 一秒。 两秒 好几秒过去了,也没见秋恬发出什么功,使出什么魔法。 “你们真的够了!”女警生气道。 李荣推门进去,指着两孩子:“吵吵吵,当这里是你们学校吗?都来派出所了还不知道听话!” “没事少打点游戏,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听听像话吗?马上小升初了不知道好好学!” 他一边佯怒地训斥,一边朝周书闻使了个手势,让他再亲自确认一遍,这个秋恬是不是他报案要找的那个人。 秋恬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显然对此次争吵非常委屈,两只手紧紧抓在一起,自己抠自己的手背。 其实根本不用确认。 秋恬很特别,容貌、衣着、声线……包括性格都很特别。 周书闻相信,不光是自己,任何一个人只要见过他一次,就不可能会忘记他。 但他还是先走近了,身形挡住秋恬身上的光。 他于是又弯下腰,让灯光再次透出来,借着这束光,去看秋恬的眼睛。 直到确认这双眼睛是熟悉的浅黄色,熟悉的清澈透明,熟悉的稳定如恒星—— “你好,还记得我吗?”周书闻说:“十个小时前你从我的诊室逃走了。” · 十个小时前。 丝滑地金蝉脱壳后,秋恬满大街溜达,东走走西看看,无所事事。 走累了就随机跑进一栋大厦里休息,那里应该是人类集中交易物品的场所,秋恬交易不起,只能跟在别人身后到处看。 毕竟这个地方很凉快,不会有太阳晒得他头晕。 他还发现人类很喜欢喝一种装在透明容器里的水,五颜六色特别好看,还加了冰块冒着凉气。 秋恬也想喝,于是他跑到集中贩卖这种水的小店门口,偷偷听了一嘴,吓得他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这种水居然动辄一杯就要20元! 联想到早上那根三块钱的粉色食物,他眨了三次眼都没能拿下。 那这种水岂不是眼睛眨瞎了都喝不到? 地球人到底靠什么在过日子啊…… 秋恬不禁惆怅。 他在这座凉快的大房子里逛了很久,把每一层楼,每一家店铺都溜达了一遍,仔细揣摩的人类的行为,终于对地球有了大致的认知。 ——勉强能明白他们说话的意思,并模仿他们的语言,虽然很多名词都不太懂就是了。 从商场里出来,正是太阳下山的时候。 越是了解地球,秋恬就越是坚定了要回到可爱星球的决心。 从刚才的字里行间里,他明白了地球人交易物品主要依靠一种叫做“钱”的东西,而钱显然十分稀有。 他身边经过的男男女女,绝大部分都在抱怨自己的钱太少,80%的人类会提到“钱难挣屎难吃”这句话。 80%,多可怕的字眼,这说明“钱”这种东西既稀少,获取方式还非常困难,以至于这里的原住民都人类很难得到。 这不表明地球人正处于巨大的生存危机当中吗? 而秋恬一丁点钱都没有。 他觉得自己在地球应该活不下去,不,是肯定。 更何况,他还得回去完成下一次生命循环。 在可爱星球,居民的生命周期各有不同,取决于各自体内的能量值,最多可以存活长达两百个生命周期。 秋恬是例外,他从诞生起,他的可爱能量值就高到难以估量,足以支撑他存活两百周期后,再进行一次长达两百周期的生命循环。 他已经活了199个周期了,最近即将要开启循环,却莫名其妙来到了地球。 秋恬不知道循环在地球还能不能进行,也不确定到时候能量的波动会不会引起灾难。 总之,他必须要在这次生命周期结束前回去,回到自己的星球。 他漫步在一条种了很多树的街道里,透过树叶的间隙直视落日。 阳光很强烈,不一会儿又将秋恬的皮肤刺得泛起烧灼的痛,但他仍然沉醉地盯着天边悬悬欲坠的太阳。 路人行色匆匆,要么遮着眼睛,要么撑着伞,好像直视阳光会让他们不舒服。 秋恬想起早上那个用光照他眼睛的人,还有周围那些怪异惊恐的目光,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原来地球人的眼睛不能直视太阳吗? 他们惧怕阳光吗? 好奇怪啊,他们如此幸运的拥有这么多阳光,居然不敢看它们。 要知道在可爱星球,自然光是多么奢侈的东西啊。 秋恬贪婪地又看了一会儿,直到落日在高楼中隐去一半,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学着人类的模样低下头,尽量不让自己在其中看起来过于怪异。 身上被阳光晒得很痛,他去路边的公厕外,用免费的清水洗了下脸的和手臂。 正对面是一面镜子,秋恬从中看到了自己被晒得通红的皮肤,不由皱起眉,再次认为地球的生存环境很恶劣。 下一秒,更倒霉的事发生了。 厕所另一边走出一个女孩子,见了他突然两眼放光,很冒昧地找他要什么微信和Q|Q号。 秋恬都没听说过这种东西,正要逃走,又不知道从哪蹿出两个男的,一个高一个壮,看到女生和他在一起,仿佛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好啊,赵青青,你宁愿找这种小白脸玩,都不要我们送你回家!” 秋恬没听懂,指着自己:“小白脸,我吗?” “是啊,我就是讨厌你们!”女生一把拉过秋恬,“我只喜欢这种类型的,你们不要再跟着我了,知不知道这样很变态啊!” 这句话仿佛一颗原子弹凌空投下,轰然炸开炸开。 小高小壮气炸了,为了捍卫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当即和秋恬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斗争,俗称小学生互殴。 或者说,两人单方面宣战,秋恬被迫参战。 被撞倒地上时秋恬人都是懵的,混乱中女生扑倒他身上,哭着让他们别打了。 秋恬傻眼。 虽说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但他知道女孩子哭就是受欺负了,于是在小壮还要冲过来给他一拳之前,用力反抗了一下。 可能是情急之下天赋爆发,秋恬那些从来到地球就使不出的能量突然复活了一小点点,精准打击想要泰山压顶的小壮。 于是这一幕落到众人眼中,就是小壮龇牙咧嘴飞扑而来,脚腕却突然一拐,像被什么无形的障碍物绊了一下,脸色剧变。 紧接着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 世界安静了两秒。 众人都宛如被定格的默片。 下一刻时间开始流动,空中传来小壮撕心裂肺喊妈妈的哭声。 · “总之就是 5. 第五章 《可爱还不够吗?》全本免费阅读 秋恬就这么稀里糊涂跟周书闻回了家。 按周书闻的解释,跟他打架的小朋友都有家长来接,但秋恬没有,警察暂时找不到他的亲人,他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所以只能跟周书闻回家。 秋恬没懂中间的逻辑,周书闻又不是他的家人。 但想到好歹有地方落脚了,暂时不用担心死在地球上,秋恬还是厚着脸皮跟上了周书闻,当一只安静的小尾巴。 大不了等以后他的可爱能量恢复了,找到回可爱星球的办法,他可以无偿赠送大量可爱能量给周书闻,或者满足他几个心愿作为报酬,总之周书闻肯定不亏。 想到这些,秋恬又有了底气,走路都更稳当了,毕竟他不是白吃白住的,他只是暂时遇到了困难。 “门已打开!” 电梯口,秋恬回过神,看到周书闻握着门把冲他招手:“愣着干嘛,快过来。” 秋恬小跑着跟上。 周书闻拉开门—— “欢迎回家!”“欢迎回家!” “我的天您终于回来了!” “您知道您不在的这1小时37分56秒里小度有多想念您吗!” “小爱度日如年,有您才会安全!”…… “!!” 秋恬刚踏进半只脚,就被里面突然爆发的欢呼吓得一哆嗦,滋溜又躲回周书闻身后。 周书闻太高了,站在他身前像一堵墙,而秋恬就像战争时期躲在堡垒后面,还是被烟灰炸得哆哆嗦嗦的小兵,惊恐地问:“什么东西,什么在说话?!” 天晓得他分明半点人影都没看见。 周书闻:“都闭嘴。” 秋恬戛然而止。 周书闻反手把他从身后拎出来:“没说你。” 但秋恬还是不敢动,仰着脸眼巴巴盯着周书闻。 周书闻觉得他这眼神很惶恐,又很纯洁,像马上要被推进盘丝洞的唐僧。 所以周书闻把他的脸推开了:“别这么看我,这是我家,不是什么不正规场所。” 他松开抓着秋恬后衣领的手,弯腰在鞋柜里翻找,秋恬就又往后挪了挪,在门边缩成一只鹌鹑。 但周书闻未免找得也太久了…… 秋恬忍不住支出脑袋偷看,不明白这么丁点大的鞋柜里是装了宝吗?他准备找出个什么玩意? 终于周书闻出来了,举着一双棉拖长舒一口气: “你先将就穿这个行么?” 秋恬:“?” 如果他没感觉错的话,现在地球的气温非常高,而这种一看就相当保暖还包跟的材质,并不适合脚部排汗。 “我家就一双凉拖。”周书闻说:“是我目前在穿,并且预计整个夏天会一直穿,给你不合适。” 他展示了一下。 秋恬:“……” 确实不太合适,他也不想穿别人穿过的。 “但棉拖是新的,”周书闻又说:“我买来预备着过冬穿的,先给你吧。” 秋恬:“……” 秋恬真是不明白了,既然都未雨绸缪到预备过冬的东西,怎么就不能预备一点当下最需要的呢? 唉,可能人类就是这么笨吧。 看秋恬一直不说话,周书闻面上也有点挂不住,总感觉自己家好像很寒碜似的,连双脱鞋都拿不出来。 但放在以前,直到秋恬到他家的前一秒,他都觉得拖鞋是很鸡肋的东西。 通常有人来他家做客,熟人一般直接光脚撒欢,而不那么熟的,客气一点的,也只需要套个鞋套。 拖鞋有什么用呢,一年穿不了几次,洗起来还麻烦。 只不过这次的秋恬看起来特别客气,可能不好意思露出脚丫子撒欢,又可能需要在他家住上个把星期,才让他直接翻车。 周书闻清了清嗓子,镇定地掏出手机,用解决问题的语气:“今天先穿这个好吧?我马上给你买新的,明天送货上门,颜色你自己挑。” 秋恬:“……” 秋恬委屈地点点头。 忙活好一阵终于进了屋,周书闻先领着秋恬在客厅晃了一圈,介绍道:“这是小爱,这是小度,那是菲欧娜,名字我起的。” 又拍拍秋恬的背,让他抬头看天花板:“hey,Siri。” 秋恬眼睁睁看着洁白无瑕的天花板上,不知从那冒出来一道女声:“在呢,好想你,好想你。” 周书闻:“别想了没结果。”又转头对秋恬说:“刚也是他们在说话,一般回家他们都会欢迎两声。” 秋恬明白了,是人工智能,可爱星球很早以前也有过这种东西,只是现在用得少了,才会突然把他吓一跳。 周书闻说:“我平常工作比较,很多时候你可能需要自己待在家里,无聊的话可以找他们陪你玩。” “好。”秋恬乖乖答应,极为上道地跟周书闻的AI朋友们挨个打了一圈招呼。 周书闻欣慰地点了点头。 “随便坐吧,别站着,以后都不用拘谨。”周书闻指了指沙发,又转身进了厨房,嘟囔着给秋恬找点东西喝。 秋恬看着周书闻忙活的背影,隐隐觉得周书闻这人还是挺好的,很热情,也比较有意思,果然每个星球的疗愈师都不会是坏人。 大热天穿棉拖的坏心情勉强被抚平一点。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动了动脚丫子,是有点热,但房子里冷气起来了,也还好,还可以忍受。 周书闻家的沙发是很漂亮很温馨的布艺沙发,材质看起来柔软又亲肤,秋恬觉得自己身上脏脏的,想了想,没往上面蹭,规规矩矩坐到了一旁的靠脚凳上。 周书闻拎着杯子和几大瓶饮料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秋恬乖乖坐着等他的样子。 他甚至没有往沙发靠,双手规规矩矩搭在膝盖上,长得特别有礼貌。 周书闻心里又舒坦了,举起手里的饮料,“想喝什么?有可乐雪碧芬达和水。” 他特意把可乐放到最外面,他记得在警局里,卧龙凤雏喝可乐的时候,秋恬就一直盯着这玩意儿看。 果然秋恬抬手指了指黑乎乎的可乐,周书闻就给他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端过来。 秋恬看着桌上的两个杯子,好奇道:“为什么不一样?” 周书闻:“……” 确实不一样,因为他自己用的是日常喝水的陶瓷杯,而秋恬那个,是喝红酒的高脚杯。 但周书闻尽力了,就跟在鞋柜里找鞋一样,他尝试过在一众酒杯里超出一只正常的杯子。 只不过失败了。 他家里一切日常使用的东西,都有且只有一样。 周书闻叹了口气:“买,我现在就给你下单一个漂亮的陶瓷杯,明天到。” “好吧……” 得到许诺,秋恬不再多言,毕竟他是借住在周书闻家里的,不能要求太多,这点秋恬很清楚,他得表现得乖一点。 于是秋恬乖乖捧起高脚杯,喝了一大口可乐 6. 第六章 《可爱还不够吗?》全本免费阅读 寄人篱下。 秋恬告诉自己,有地方睡已经很好了,毕竟周书闻已经答应给他买床。 秋恬知道地球人正面临着严重的生存危机,“钱”是非常稀有的东西,他和周书闻只是刚认识一天的陌生人,周书闻却仍然愿意为他破费,说明周书闻真的是个好人,那他也不该予取予求。 所以当周书闻让他挑选自己的床的时候,秋恬虽然非常喜欢底下那款粉色的,在看到价格后,还是十分懂事的选了上面那款最便宜的。 这个举动引得周书闻多看了他好几眼。 但周书闻没多说什么,也没再问他,只收起手机,说了声“知道了”,就安排他去洗澡。 洗手间门口,周书闻上下瞅了瞅秋恬身上脏兮兮的衣服。 也不知道打架的时候在哪里滚的一圈,原本洁白的短袖短裤上全是灰尘和泥土,连脸上都有,硬生生把秋恬那么乖的一张脸,给衬得像大山里疯玩的野孩子。 “你先洗,至于穿的……”周书闻停下来,想到家里估计没几件秋恬能穿的衣服,“……反正先洗吧,我尽量找找。” “好噢。”秋恬乖乖点头,在周书闻转身的时候又叫住他。 周书闻回头,看到秋恬双手扒着门框,身后浴室的暖光把他浅棕色的头发映得像朵炸毛的蒲公英。 他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周书闻,脸颊脏脏的,越发显得眼睛明亮狡黠。 周书闻不由地眉心一跳,觉得这孩子没憋什么好。 “你……还有什么事?” “那什么,那个今天送我来的大叔,你认识他么?”秋恬问。 周书闻不懂他怎么突然问这个,稍微点了下头。 秋恬更高兴了,“他会做一种长长的,圆圆的,粉色的,很香的食物,你知道是什么吗?” “……” 话题突然变得诡异。 周书闻回忆了下老邓小摊的主营业务,说:“烤肠,淀粉肠?” “对!应该就是这个!”秋恬星星眼,有点羞涩,有点婉转的:“那个是不是很好吃好吃呀?” 周书闻:“……” 好吧,扯这么一大堆,原来是馋了。 真就是小孩子思维,像小朋友想让妈妈买吃的,又不好意思直说,只指着食物不停问“那个是什么”“那个好吃吗”,然后等家长主动买,还觉得自己可聪明了,馋嘴一点没露馅。 “知道了,”周书闻说:“现在太晚,明天给你买。” 然后他就看到秋恬露出一种不可置信的,仿佛吃到满汉全席的感动的眼神,兴高采烈关上门,窃喜的小表情一览无余。 周书闻站在原地,满脑袋都是问号。 他好像又被什么怪异的魔法袭击了,全身冒起鸡皮疙瘩,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因为秋恬又在卖萌。 瞬间,周书闻抓心挠肺全身上下不得劲,不明白秋恬怎么动不动就装可爱。 虽说他的外形条件在装可爱这条赛道的确算得上得天独厚,但倒是也不必无时无刻展现魅力,尤其观众只有周书闻一个。 难道他看起来像是会被这种类型吸引的人吗? 周书闻不懂。 周书闻搓着脸脚趾抓地去衣帽间找衣服。 秋恬体型太小只,周书闻衣柜里没有适合他码数的衣服,不管哪条裤子给他都会拖地,到时候在家里就是行走的拖把。 思来想去,周书闻勉强翻出一套没穿过的短款睡衣套装,放鼻尖嗅了嗅,一股樟脑丸的味道。 周书闻皱眉嫌弃地拿远,把皱巴巴的睡衣摊开,在空气中抖了好几下,放沙发上敞着。 味道是难闻了点,样子也是丑了点,但没办法,只能让秋恬再将就一下了,明天再去买新的。 周书闻躺在沙发上歇了会儿,时钟不知不觉走向十二点,他无意中瞥了眼,忽然意识到秋恬已经进去半个小时了。 男孩子洗澡也这么久吗? 周书闻皱了皱眉,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又过去十几分钟,他才终于从沙发上坐起来,在一种莫名不安的驱使下,来到洗手间门口。 里面灯光亮着,磨砂玻璃门中流淌着安静的气息。 周书闻没听到水声,奇怪地喊了秋恬一声。 里面没反应,他又敲了敲门。 还是没人应。 这下周书闻坐不住了,秋恬体质本来就很特殊,别在他家里出什么事。 犹豫短短两秒,周书闻就转动了门把手,幸好秋恬没有锁门。 “秋恬?我进来了?”周书闻慢慢推开门,一边不忘提醒,如果秋恬没事,也有时间先遮一下身体。 但浴室里很安静,一点水汽都没有。 周书闻小心靠近,在诡异的静默中,掀开浴帘,眼前的一幕让他骤然瞳孔紧缩。 家里浴缸很大,是周书闻为了缓解工作疲劳特意定制的,足够好几个成年男人任意平躺。 秋恬个子小,容纳他更是绰绰有余。 只见秋恬静静躺在浴缸里,身板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双眸轻阖,俨然一副端庄沉睡的模样。 但这种样子更多出现在考古学家们打开的棺材板里,要是出现在寻常人家的浴缸里,十有八九得把人吓个半死。 ——周书闻就被吓了半死。 饶是见惯了生死,也被这一幕足足硬控了好几秒不得动弹。 好在专业医生的职业素养胜过了本能,周书闻很快冷静下来,去查看秋恬的呼吸和脉搏心率。 跟在医院里测的一样,秋恬心率比正常人快很多,但他面容沉静,没有表现出半分痛苦,也没有出现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冒冷汗的症状。 拿不准什么情况,周书闻不敢轻易挪动他,只能拍着他的肩膀和颈侧,叫他的名字试图唤醒意识,但失败了。 他又去客厅里找出血压计,想测测秋恬的血压,刚绑到手上,秋恬却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浴室天花板强烈的灯光直直刺向他的双瞳,他却没有半点不适的反应,清澈的眸子和光交汇片刻,转而望向周书闻。 “你在干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周书闻听上去有点生气。 秋恬抿了抿唇,扶着浴缸边缘坐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忽然“咦”了声:“怎么还没洗干净……” 周书闻:“你都没开水怎么洗?” 秋恬不明所以:“你们的清洁舱不是自动的吗?” “……?”周书闻忽然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出了问题:“什么玩意儿是自动的?” 秋恬开朗:“清洁舱呀。” 周书闻忍无可忍:“你自动干洗你自己啊?!” 对方眼含怒意,秋恬猛地瑟缩了一下,却又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在可爱星球,他们的清洁舱就是全自动的,躺进去闭上眼,睡一觉,就会把身上自动清洁干净,再睁眼身上是全新的干净的衣服。 而地球人的这块地方,秋恬摸摸自己身下的浴缸,长得和他们的清洁舱有几分相似,秋恬自然而然的以为,功能也是差不多的。 原来不是吗…… 秋恬眼珠子无措地转了好几圈,垂下头:“对不起……” 对面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秋恬不知道周书闻什么表情,也不敢抬头看。 很久之后,他才听到周书闻叹了口气,手指在他眼底晃了晃: “跟我出来。” · 客厅里,秋恬局促地坐在靠脚凳上,眼巴巴看着周书闻忙活的背影。 周书闻拿红酒杯给他倒了杯可乐,塞进他手里,坐回沙发里。 他脸上已经没有在浴室里时,那种短暂却很严肃到让人心惊肉跳的表情,转而又是平常那种很好说话的样子,但秋恬仍然心有余悸。 “我差点就要给你做急救了。”周书闻说。 秋恬惭愧地低下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睡着了,对不起。” “……你睡眠挺好的。” 秋恬更惭愧了:“确实还可以。” 周书闻闭了闭眼,无可奈何呼出一口气:“那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他敲敲桌面,“清洁舱是什么,干洗又是怎么回事?” 秋恬唰地抬起头看他,眼睛圆溜溜的,夹杂着犹豫和紧张。 “怎么,不能说吗?” 秋恬摇头:“我怕你不信。” “信不信的,得先说了才知道,你觉得呢?”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秋恬咬住下唇,长睫垂下,眼中尽是不安,搭在膝盖上的手不知不觉抓住裤腿,紧紧揪着,指关节泛起一圈圈惨白。 周书闻视线落在他手上,点了点桌上的高脚杯,“先喝点。” 秋恬就听话地捧起可乐喝了一口。 须臾,他用力吸了口气,用尽量简短的语句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他从哪里来的,他住在什么地方,他是什么身份,他的能力,还有他遇到的困难。 一开始周书闻还能认真聆听,后来神情逐渐变得诡异,最后呈现出五颜六色五彩缤纷精彩绝伦,又伴随着呆滞的神情。 “你、你是说,”他抓着自己的头发:“你的意思是,你是外星人?” 秋恬点头。 “可爱星球?” 秋恬郑重点头:“没错。” “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但必须快点回去,好重新再活一辈子?” 秋恬强调:“是进行下一次生命循环。” “……好吧循环。”周书闻僵硬道,突然捕捉到什么,用怀疑的目光:“所以其实你已经是个快死的老头了?” 秋恬皱眉:“你说话好难听,我们是不会老的!” “——虽然每个可爱星人 7. 第七章 《可爱还不够吗?》全本免费阅读 第二天清早,周书闻准时被闹钟叫醒。 他顶着一头胡乱支棱的鸡窝头从床上爬起来,半眯着眼推开卧室门,走到客厅突然踩到散落在地上的抱枕,脚底一滑,差点凌空劈出一个大叉。 好在他素日健身卓有成效,脑子还在宕机,身体率先反应过来,靠着恐怖的核心力稳稳当当站了起来。 瞌睡也彻底醒了。 平时周书闻家里,就跟漂亮的样板间如出一辙,装修得温馨舒适,但其实缺少人气。 每周有阿姨定期来打扫卫生,将角角落落保持得一尘不染,出于周书闻个人的一些强迫症,家里任意一个小摆件都固定在同一个位置,常年不变。 于是今早这种仿佛被强盗入侵了的模样,让周书闻足足呆滞了一分钟。 然后他才想起来,家里多了一个人。 周书闻搓了把脸,捡起靠枕扔回沙发上,环视一圈,敏锐地发现他的音响机器人菲欧娜不见了。 菲欧娜是两年前他去德国参加学术会议时,为自己精心挑选并命名的音响。 几百个日夜里,它陪伴周书闻看过36部恐怖片、25部战争片、和57部科教纪录片,兼有家庭监控的功能,最近还正在陪伴他练习两个月后医院的歌唱比赛,是周书闻的爱机。 按理说,家里乱七八糟的AI虽多,却互不相扰井井有条,今天怎么突然不见了? 总不能是被扫地机器人给偷了吧? 周书闻四处找了找,替扫地机器人免去了罪名——人家正自己乖乖充着电。 客厅就那么大的空间,家具少,障碍物也少,很快,周书闻只能将目光锁定在沙发上。 沙发上垫抱枕堆成一团,而秋恬埋在里面睡得四仰八叉,被厚厚的姜黄色羊羔绒毛毯淹没,只有一只脚从沙发边缘垂落,脚尖若有若无点着地面莹润的大理石瓷砖。 昨天浴缸里那种端庄得像死了八百年一样的睡姿去哪里了呢? 周书闻不懂,先前还担心秋恬在沙发可能睡不习惯,现在看来显然多虑了。 他走过去,抬脚勾起秋恬的脚腕,一气呵成给他仍回沙发上,又把盖住秋恬整张脸的毛毯扒拉开,果然看到了自己的爱机菲欧娜。 ——秋恬正抱着它睡着不亦乐乎。 大概是被毛毯捂了一晚上有点缺氧,秋恬嘴唇微张,脸颊上是两团火烧般的高原红,时不时砸吧下嘴,用滚烫的脸蛋去贴机器人冰凉的外壳,继而眉头舒展,在睡梦中也很快乐。 周书闻试探着喊他一声,毫无意外的,叫不醒。 索性现在时间还早,尝试几次无果后,周书闻也不再坚持一定要秋恬立刻起床。 他简单洗漱了下,拿起包,去小区里24小时营业的健身房运动了一个小时,才在逐渐高悬的烈日中回家。 秋恬还是没醒,只是换了个姿势趴着,一只脚又露了出来,臂弯里还紧紧环着他的机器人,周书闻扯了两次居然没扯出来。 这样下去不行,得换个方式叫起床。 琢磨片刻,周书闻转身去了厨房,边走边吩咐道:“菲欧娜,放一首《男儿当自强》。” 下一秒,随着恢弘的乐声响起,沙发里“咻”地蹭起一只浅棕色脑袋,发丝凌乱飞舞着。 秋恬在菲欧娜“亲切”的召唤下,醒来了。 · “呸!” 厕所里,秋恬一手叉腰,按周书闻教他的漱口方法,抹出满嘴泡沫,然后狠狠地、用力地吐了出来。 其狰狞程度多少带了点个人恩怨。 外面音响还在不断播放,沿着走廊飘进厕所,从“男儿当自强”唱到“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 秋恬不好评价地球人的音乐到底好不好听,但他对周书闻的品味产生了很大的怀疑。 洗干净脸,秋恬用挂在栏杆上的、昨天裹过他全身的超大浴巾擦干水渍(因为周书闻说他家有且只有一张毛巾,今天再给他买新的),幽幽走出来。 今天阳光正好,从全景玻璃窗中透射而入,洒在放了鲜花的餐桌上,花是昨天打扫阿姨带来的雏菊配满天星,在朝阳里灿烂地摇曳。 周书闻靠在餐桌边啃冷土司看早间新闻,抬眼就瞥到秋恬凌乱的头发。 秋恬穿着他那套皱巴巴的睡衣,硬生生把五分裤穿出了七分的效果,人也变成了五五分,好看是真谈不上,勉强能夸一句身材比例有点萌。 一晚上过去,压箱底的陈年老睡衣上樟脑丸气息仍然浓厚,秋恬一靠近,周书闻觉得他头发上似乎都飘着若有若无的樟脑味。 他拍拍秋恬的秋恬的脑袋,直言不讳:“去洗个头。” 秋恬不解仰起脸:“不是昨晚才洗了吗?” “你这件睡衣味道太重了,”周书闻说:“洗完就扔掉,等下去买新的。” 秋恬其实无所谓,但看周书闻一脸嫌弃,他就没好意思说他还挺喜欢樟脑丸的味道。 秋恬扯扯自己的衣角,忽然像是察觉到什么,皱着鼻子凑近周书闻,在他的颈侧和肩膀四处嗅嗅,惊讶道:“你倒是香香的,你早上洗澡了吗?” 周书闻:“嗯。” “为什么洗这么勤?”秋恬不明白:“你睡觉很脏么?” 周书闻:“……” 面对如此不礼貌的话语,他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因为我爱锻炼,我身体好。” “——勤奋的人就是要趁别人还在被窝里流口水的时候,去健身房挥洒汗水,你觉得呢?” 秋恬:“……” 秋恬莫名觉得自己好像被骂了。 周书闻在嘲笑他是懒蛋吗? “行了,”周书闻推开蹭在自己颈窝的脑袋:“去洗头,等下带你去见个朋友。” “什么朋友?” “我的朋友。” · 一个小时后,旗安心理诊疗中心。 周书闻带着秋恬通过一条枝繁叶茂鸟语花香的绿荫小道,进入一座外形古典,宛若欧洲古建筑的房子里,内部装潢明亮,墙壁里透出柔和的暖光。 秋恬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问周书闻:“你这个朋友是什么人?” “心理医生。”周书闻说。 秋恬想了想,“是和你一样的疗愈师吗?” “没错,但他主要研究心理方向,而且,”周书闻强调:“以后在别人面前,记得说医生。” 秋恬点点头,他知道这里的语言习惯和自己家乡不同,也知道如果要长时间住在地球就得改口,只是一时还不习惯。 “我知道了。”秋恬说:“那对你这个朋友也不能说吗?” 周书闻沉默片刻:“这个你自己决定。” 秋恬疑惑:“什么意思呀?” “我不让你对别人说,是不希望引起不必要的事端,”周书闻解释:“但现在我带你见的人是专业的心理医生,你可以先跟他聊聊天,然后自己决定要告诉他哪些事。” “你不用担心他会把你的秘密泄露出去, 8. 第八章 《可爱还不够吗?》全本免费阅读 ——“周书闻。” “周书闻!!” 周书闻正就“可爱”到底有没有用这一论题,和秋恬展开严肃的辩论,压根没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作为一个从小爱好广泛到几乎可以算“不学无术”的学霸,周书闻多多少少也有点自己的特异功能——比如说一旦专注起来就完全投入,耳朵跟被水泥糊了一样,外界的东西半点听不见。 还是秋恬先打住了,点点周书闻的肩,提醒他:“后面好像有人在叫你。” 周书闻先是猛地卡壳了一下,然后才缓缓打开真空屏障,耳边开始恢复身边风吹草动的声音,随即是一阵怒骂。 “妈的周书闻,你丫给我站住!” 周书闻转头,劈头盖脸就是贺旗梗着脖子冲过来的身影。 “多少次了多少次了,每次喊人都喊不答应!耳屎堵了就多掏,我他妈嗓子不要钱吗,啊,啊?!” “冷静,冷静。”周书闻抬手做出制止的手势,又在来人肩上拍了拍,“刚在说正事,没注意。” “你能有个屁的正事!”贺旗面容狰狞地呸了一声,转头看向秋恬,又一秒切换出心理医生的专业笑容,连音量都低了:“你好,我叫贺旗,怎么称呼?” 秋恬被这丝滑的变脸震撼了,愣了两秒才和他握手:“我叫秋恬。” “好名字!”贺旗随之展开了话题:“以前没见过,怎么跟周书闻认识的啊?” “我那天不舒服,被一个卖烤肠的大叔带去医院,周书闻给我看的病。”秋恬老老实实说。 “老邓吗?” “你认识呀?” “那谁不认识,”贺旗笑道,用极具亲切力的语气:“他老婆动手术那会儿他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还是我给做的心理疏导。” 秋恬哇了一声:“你好厉害呀!” “嗐,就还行,你倒是给我夸得不好意思了。”贺旗谦虚道,接着感叹:“我瞧你肤色真好,本来我们C市的女孩子皮肤就很好了,你这看上去还要更白,哪里人呀?” 秋恬被夸得有点害羞又有点骄傲,自豪地:“可爱星球!” 贺旗脚步微妙一顿,很明显在那瞬间经历过激烈的头脑风暴,但很快稳住了,脸上半点没显露,只好奇的: “哟,那我还真没去过,你们那儿好玩吗?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很好玩的,”秋恬说:“我们科技发达,衣食住行都特别方便,就是没什么好吃的,因为阳光很少,很久很久以前就不再种植农作物了。” “那可惜了,”贺旗遗憾道:“不过没事,咱们这吃的多,尤其我大C市,美食之都!让周书闻带你多吃点,他丫有的是钱,千万别客气!” “真的吗?!”秋恬眼睛都亮了,“谢谢你,你人太好了!” “……”几分钟前还在为秋恬一句“你是好人”而兀自感动的周书闻:“?” 合着跟那些江浙沪渣男一样,秋恬的“好人”也是批发的? 周书闻无语,也插不上嘴。 而且……分明话里是他掏钱请客,怎么被谢的摇身一变就成贺旗了? 周书闻无语反笑,再次感叹语言艺术的狠毒。 “哎呀,好久没遇到你这么爱聊天的了,”贺旗连连感叹,打开咨询室的门,非常自然地问秋恬:“要不进去坐着聊?” 秋恬本来就是活泼爱说话的性格,来了地球更是什么都好奇。 但他接触的人不多,绝大部分时间都和周书闻这个有点奇怪的人类在一起。猛地接触到一个也很爱说话的人,就像高山流水遇知音,连连点头:“好呀好呀。” 答应完了才隐约感到有什么不对,似乎遗忘了什么。 他猛地回头,望向身后一言不发的周书闻,但周书闻脸好像有点黑。 秋恬似懂非懂,还是小心翼翼投去一个征求的眼神。 周书闻抱着胳膊背靠栏杆,视线在秋恬身上轻轻落下又移开,眼中有种感叹世态炎凉的沧桑,夸张地叹了口气:“去吧。” 秋恬:“?” 此时的秋恬,还不懂人类性格中那些莫名其妙的做作和攀比,但也实打实被周书闻做作到了,表情变得一言难尽。 “行了。” 贺旗看不得这些,抬手招呼助理:“小郑过来,带你老周哥去旁边坐坐,上点茶,就上……上我昨天新到的毛峰,咱老周哥得第一个品尝!” “好的老板。”小郑款款上前,笑意盈盈:“老周哥……呸!周先生,您请。” 周书闻:“……” 周书闻深吸一口气,开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带秋恬来这里,在自己的傻逼朋友面前自取其辱。 毕竟就算秋恬再不正常,也比这些傻逼好多了,把秋恬带到这些脑残面前,真能看得好病? 贺旗,周书闻众多便宜朋友的其中之一,也是对着他家里的AI大骂他傻逼,嫌弃他家没床还非得在客厅打地铺看球赛的蠢货之一。 他们小学就认识。 上过小学的都知道,在那个群英荟萃的年代,争当孩子王是多么不容易,而他们俩,就是当年师大附小的孩子王中王。 周书闻作为文艺派实干家,有着过硬的手上功夫和一颗文艺的心。 平时除了动手解决问题外,就爱跟当时快退休的音乐老师在面向国旗的教室里学习声乐,并吟唱国歌。 而贺旗,他的嘴是天生的。 小学就接受过周易的熏陶,在周书闻还只会动手不会动嘴的时候,他纯靠一张会忽悠的嘴,获得了大片拥护者。 长大后,他们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天赋,所以周书闻成了一名外科医生,而贺旗主修了心理学。 周书闻长舒一口气,灌下一口难喝的毛峰,一边怀疑贺旗买了假货,一边心气不太顺地打开电脑,看文献静心。 原本以为这俩聊不了多久,没想到一晃就是三个小时,周书闻从深陷文献的聚精会神,逐渐变得不耐烦。 直到忍着恶心把那罐茶都喝淡了,咨询室的门才终于从里面打开。 周书闻收起电脑,活动了下颈肩,起身走过去。 贺旗先出的门,秋恬跟他后面,眼睛红红鼻尖红红,还拿纸巾用力擤了把鼻涕。 周书闻一惊:“这是……聊哭了?” 秋恬瓮声瓮气的,一听周书闻的话更想哭,晶莹的泪珠挂在睫毛上,泫然欲泣:“呜……好想卡尔……” 周书闻:“什么玩意儿?” “卡尔。”贺旗面色凝重,仿佛对秋恬的难过感同身受,拍拍他的背,对周书闻说: “他养的第一只机械狗宠物,陪伴他度过了难忘的童年时光,只可惜……已经与世长辞176个可爱星年了。” 周书闻:“……” 周书闻足足呆滞了好几秒,然后冷静地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贺旗招招手,让助理带秋恬去洗脸,自己则把看上去五雷轰顶周书闻叫到一边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聊什么了?”周书闻等不及问。 秋恬特意交代过,两人的谈话不用瞒着周书闻,贺旗想了想,也就无所谓:“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告诉我了,从诞生到现在,整整快两百个生命周期,事无巨细,内容确实很多。” 周书闻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来不及注意贺旗已经被潜移默化的语言习惯,皱着眉说:“他怎么什么都告诉你。” “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很难理解吗?”贺旗用看傻逼的眼神:“他不跟我说难道跟你说?” “为什么不能是我?” 贺旗荒唐一笑:“就你这死直男样,人家为什么要跟你说。” 周书闻理直气壮:“你不是直男?” “……” 贺旗喉头一哽。 有时候周书闻抓重点的角度真的很刁钻。 他深吸一口气,指着自己:“有没有可能,直男也分暖男,”再指向周书闻:“和傻逼呢?” “——比如你这种养一屋子人工智障的傻X。” 周书闻反唇相讥:“比只会耍嘴皮子的神棍强。” 贺旗还要反驳,周书闻直接打断:“行了,在你看来秋恬到底怎么回事。” “在我看来?”贺旗 9. 第九章 《可爱还不够吗?》全本免费阅读 从心理诊所出来,秋恬眼睛还是红红的。 停车场里,周书闻给他拉开副驾驶的门,让他坐进去,自己转身钻进驾驶座,“还没缓过来啊?” “缓过来了,”秋恬吸了吸鼻子,指着自己的眼睛:“是它没缓过来。” 他眼眸水润,眼周却极红,尤其是下眼睑,跟打了腮红似的我见犹怜,是那种被美妆博主看见后又会风靡一时的心机纯欲妆。 周书闻一边拉安全带,一边下意识朝秋恬的眼睛瞥过去,直男的劣根性和医生的职业病帮他自动跳过了一切楚楚动人的美感,只看到了逐渐红肿的趋势。 “没事,”他贴心地给出建议:“回去冰敷十五分就好。” “好吧。” 秋恬看上去很相信他,乖巧地坐在副驾驶上,双手规矩地放在大腿上,似乎已经做好准备等他发车。 周书闻视线滑向他空荡荡的胸前,他连安全带都没系。 秋恬总共坐过两次他的车,一次是派出所门口,一次今早出门,两次都处于一种要么兵荒马乱,要么赶时间的状态。 每次周书闻几乎都是把他打包带进车,系安全带踩油门一气呵成。以至于秋恬好像习惯了上下车都有人开门,坐进车里就会有人给他系安全带解安全带,他可以乖乖当个手办什么都不用做。 周书闻想了想,觉得这样不行,养小朋友尚且不能太溺爱,何况秋恬已经是个大人了。 他倾身,抬手越过秋恬侧脸,最后一次帮他拉出安全带,说:“这个以后一上车就要记得自己系,像这样拉过来,扣进去,知道吗?” “我自己吗?”秋恬问,“为什么?” 因为所有人都是自己系的。 周书闻在心里叹了口气:“因为你以后还可能会坐别人的车,别人可能会忘记提醒你,但这个很重要,是保障安全的,你不可以把自己的安全交给别人,所以要记得自己系好,明白吗?” “……明白了。” 秋恬默默注视着周书闻靠得很近的侧脸,觉得他这么耐心说话的样子好温柔,鼻子也好高,感觉有点帅。 刚才的贺医生也是,安慰人的时候特别有耐心,秋恬不禁觉得疗愈师真是一个神奇的职业,不管哪个星球的都让人觉得好舒服好舒服。 “你好温柔呀。”秋恬不禁感叹。 周书闻手指一顿。 “你跟贺医生人都好好,难怪是好朋友。” 周书闻抬头,复杂地看他一眼,表情有点奇怪,须臾叹了口气,“还行吧。” 他指着安全带:“学会了吗?” 秋恬认真点头:“会了。” “很好。”周书闻直起身,左手握上方向盘的同时,只听右手“咔哒”一声,刚扣好的安全带被解开了,咻地弹了回去。 “自己系上吧。” 秋恬:“……?” · 回去的路程两人几乎没有交流。 倒不是因为哪一方情绪不对,而是30分钟的路程,秋恬足足睡过去25分钟,最后5分钟悠悠转醒,像一滩水一样摊在副驾驶上愣神。 周书闻没管他这副俨然已经把副驾驶当成自己专属座位的,极具松弛感的模样,一门心思盘算着该带他吃什么。 周书闻工作忙,平常请了一个阿姨来家里做饭,只管做饭,做完就走,他自己下厨的次数屈指可数,厨艺也只能说一般……好吧是非常不怎么样。 今天因为带秋恬出门,不知道什么才回来,就没让阿姨过来,现在家里冷锅冷灶,冰箱里也没什么菜,回家做不现实,只能在外面找家馆子先对付。 车子拐入进小区前必经的一条旧街道,附近有一所高中,路边餐馆不少,周书闻放慢车速打量着。 本地人都知道,要想吃到最地道的当地美食,在繁华商业区是不可能的,就得是这种在路边开了几十年的小店,尤其是毗邻学区的街道。 周书闻高中就是在这里读的,尝遍过附近每一家店,每家老板只要是没换人的,都认得他。 但就是因为太熟,又都很好吃,全是他的青春回忆,他一时反而不知道先带秋恬尝哪家了。 下午两三点,过了午饭点离晚饭又还有一段时间,街道里空落落的,学校放假了,但一墙之隔的球场里仍然时不时传出篮球扣向地面的声音。 汽车穿梭于道路中央,路边都是扎根几十年的老榕树,枝繁叶茂,铺天盖地而下,形成一片翠绿的穹顶,不少小店的老板都伏在桌上一边吹风扇一边打瞌睡。 停下来等红灯的某个瞬间,一路葛优瘫的秋恬坐起来了,他被窗外的一家便利店吸引。 便利店的大玻璃后面,一个穿西装但没打领带的上班族正在埋头吞咽泡面,手边放着一沓简历,显然已经跑了很多家面试。 秋恬对地球人的求职应聘一窍不通,只能注意到那桶泡面看上去真好吃,那个人手里居然还拿着烤肠,这两样东西混在一起,味道应该……好吃惨了吧! 他肚子咕噜噜叫,目不转睛盯着窗外,哈喇子都差点留下来。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强烈,宛若射线刺进玻璃里,上班族蓦地脊背发凉,疑惑抬头,蓦地对上秋恬如狼似虎的眼神。 半口泡面夹杂嘴里,上班族愣了片刻才咬断,然后抱着自己的面桶,略微护食地往旁边挪了挪。 “你看什么呢?” 周书闻一门心思找饭馆,扭头就看见秋恬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起来了,整个人都趴在窗户上,额头鼻尖紧贴玻璃,用力得仿佛在修炼穿墙术。 “喂。” 周书闻拍拍他的脑袋,然后用力给他掰回来,坐正:“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看那么入神。” “那个那个!”秋恬滋溜咽了下口水,连连指向窗外,馋到极致是焦急: “烤肠,你答应给我买的!” · 周书闻深思熟虑情真意切想要带秋恬品尝地道美食的想法破灭了。 路边匆匆一瞥的烤肠加泡面,仿佛勾魂夺魄的小妖精——至少是把秋恬的魂和魄都勾完了。 随着红得变绿,他们不得不驶离那家便利店,一路上秋恬念念不忘心驰神往茶饭不思斩钉截铁,表示只想吃那个。 周书闻也没有办法,只能在下一个路口掉头回去,无可奈何地让秋恬的第一顿正式午餐,变成了垃圾食品盛宴。 家里,秋恬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烤肠一边抓薯片,还坚持不懈用仅剩的两根没沾油的手指在iPad上滑滑点点。 周书闻刚教了他怎么用iPad投屏看电影,这种电子产品在可爱星球,很早以前就被淘汰使用了,但秋恬学习能力强,掌握这点知识不在话下,很快不再需要周书闻的指点。 周书闻便只能系上围裙进了厨房。 一开始买泡面时,秋恬原本是按照那个上班的搭配完全复刻,结账时周书闻突然变卦了。 他突然想到,如果这么一桶泡得半生不熟的面都能让心心念念,那他要是下锅煮,再加些配菜煎蛋午餐肉之类的,还不得把秋恬迷死。 周书闻厨艺一直是远近闻名的差,唯一会的只有速食,但秋恬显然也没吃过什么好的。 他对泡面和烤肠的极致渴望,让周书闻突然觉得自己或许也有在别人心里成为厨神的可能。 巨大的虚荣心包裹了他,导致他当机立断把桶面换成了袋装,准备回去大展身手。 冰箱里剩了一个番茄、几颗快要蔫掉的小白菜、冻了不知道多久的虾仁和一罐午餐肉,周书闻全部拿了出来,准备倾举国之力烹饪这一餐佳肴。 秋恬端起红酒杯喝了口可乐,听厨房不时传出的乒乒乓乓的声响,不觉有些担忧,担心周书闻把他心爱的泡面煮坏了。 门外也传来闹哄哄的声音,“——秋恬,秋恬!”周书闻在厨房里大喊他的名字。 秋恬连忙擦干手指跑过去:“怎么 10. 第 10 章 《可爱还不够吗?》全本免费阅读 周书闻的蛋! 那颗躺在锅里黄澄澄金灿灿的鸡蛋! 现在彻底完蛋了。 秋恬紧随周书闻的步伐冲进厨房,看到的就是烟雾缭绕里,周书闻从锅里铲出一颗焦黑的煎蛋,冷静地扔进了垃圾桶。 秋恬捂着鼻子咳了两声,看周书闻又是把抽油烟机调到最大档,又是洗锅,又是重新倒油,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有条不紊,却仍然难掩忙乱的样子,忍了几秒没忍住问道: “你真的会么……” “会啊,怎么不会。”周书闻说:“这只是个意外。” 顿了两秒,他再次强调:“我熟练烹饪各种口味的方便面,你相信我就对了,不会药死你的。” 秋恬:“……” 秋恬不敢说,可是自己对于美食的追求,不仅仅只是不被药死。 好在十几分钟后,周书闻重新制作并端上餐桌的成品看上去还不错。 摆盘精致,色彩丰富,香气扑鼻,事实证明方便面怎么做都很难变得难吃。 当那一口混合着虾仁的鲜味和蔬菜清香的汤汁,浸透面条的每一寸角落,再被秋恬吸进嘴里时,秋恬好吃的差点哭了出来。 面对秋恬穷尽毕生词汇量的夸赞,周书闻用可乐他碰了个杯,面上宠辱不惊,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历经了些许波折,但好在结果还不错,他至少短暂地保住了秋恬心里厨神的地位。 秋恬大口大口扒着面,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口齿不清地问他:“泥以后、以后可不可以天天给我做这个?” 周书闻优雅地夹起一颗虾仁放进嘴里:“不可以。” “?”秋恬心碎:“为什么?” “因为这个不健康。” “不健康你还吃?” “偶尔一次无所谓,”周书闻用略带恐吓的语气:“但天天吃顿顿吃就不行了,会得病的!” 秋恬瞪大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唬住了,总之接下来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直到把一碗汤全部喝光,拍着圆鼓鼓的肚子打了个怅然若失的嗝,才念念不舍的: “好吧……” · 吃完这一顿,时间来到了不上不下的四五点,是该做完饭的时候,但两人显然再也吃不下了。 周书闻和秋恬打了个商量,一致决定放弃完饭,等晚上要是饿了再点点宵夜。 他给秋恬看了下附近的外卖,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秋恬很认真,在得知地球除了烤肠和泡面,原来还有那么多好吃的之后,他终于感受到了地球的美好与温度,并开始期待和饥饿一同到来的,下一顿饭。 秋恬百无聊赖窝在沙发里看电影,周书闻洗完碗就把自己关了卧室不知道在干什么。 投影幕上的电影是秋恬随便点开的,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讲的也是关于主角突然得到超能力的故事。 秋恬不知不觉看入了迷,刚才的泡面有点咸,让他口干舌燥,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忽然顿了顿,视线下移,落到手里的高脚杯上。 有没有可能他的能量也能用了呢? 刚到地球的时候使不出来,可能是因为他不适应地球的环境,现在已经待了两天了,又吃饱喝足,万一就恢复了呢? 这么想着,秋恬心跳隐隐加快,感觉身上都开始发热,一种难言的激动涌入心尖。 他把杯子放回茶几上,也顾不上电影已经演到最精彩的地方,伸出手掌覆盖在杯口,聚精会神地感受着什么。 刚开始一点反应都没有,秋恬连连尝试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就在他几乎快要放弃的下一秒,杯里的水面忽然动了动,似乎有一层波纹晕开。 秋恬一喜,连忙更加专注,他双眼紧紧盯着水面,认真得仿佛在进行一项足以改变宇宙的伟大操作。 终于,水面动得更厉害了!秋恬再接再厉,五分钟后—— 他成功将这杯冷水,加热至温热。 此后再无动静。 秋恬:“……” 虽然好像有点微不足道,甚至搞笑,但秋恬仍然很欣慰,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个了不起的突破,相信假以时日他就能彻底恢复自己那令人闻风丧胆的超能力! 秋恬兴奋得团团转,恨不得马上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周书闻,让周书闻彻底相信自己与众不同的身份。 他小跑到周书闻房间门口,正要敲门,却听到里面传出一些声音。 他停下动作,好奇地凑近,耳朵贴到门上,随之而来的动静却让他缓缓皱起眉—— 安静的室内,一墙之隔的卧室里,传出某种不甚清晰的,断断续续的,难听的歌声。 周书闻在唱歌? 秋恬忍不住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虽然很想快点分享,但周书闻听起来像是在干正事,而且很努力。 犹豫一会儿,秋恬还是没有选择打扰他,在门边蹲下来等。 他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那杯好不容易被加热一点的水又彻底凉下去,周书闻卧室的门才从里面打开。 刚踏出一直脚,就被蹲地上的秋恬吓一跳:“我靠,你干嘛呢?” “等你呀,”秋恬说,锤着腿站起来,“你唱了好久啊。” 周书闻蹙眉:“……你偷听我唱歌?” “没有!才不是偷听!”秋恬一顿,“但你唱的什么这么难听?” 周书闻:“……还说没有偷听?!” 秋恬连忙摆手:“不是不是真没有,我找你有事,不小心听到的。” 周书闻将信将疑地打量他好几眼,才挪动脚步往前走:“什么事?” “天大的事,”秋恬瞬间正经:“我的可爱能量好像恢复了。” 周书闻脚步猝然停下,回头,眼中尽是无可奈何的忧愁。 又来? · 五分钟后,两人纷纷落座沙发。 周书闻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秋恬正襟危坐。 “你应该知道我很强吧?”秋恬说。 周书闻:“……嗯。” “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秋恬相当严肃:“以我的能力,如果爆发星球大战,我能够在保护我星球的同时,给敌军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周书闻缓慢扬起锋利的眉梢:“意思如果遇到星球大战,你准备可爱死敌人?” 秋恬倒抽一口凉气:“这都被你猜到了?!” “……”周书闻偏过头,努力抿嘴忍住笑,配合地赞扬道:“哇,这么强你不要命了。” “保家卫国。”秋恬郑重道:“所以为了地球的安全,现在我 11. 第十一章 《可爱还不够吗?》全本免费阅读 C市靠近地震带,偶尔会有小的动静,本地人早已免疫,外地人第一次遇到确实很容易被吓着。 周书闻没把秋恬的反应当真,只当他是被突如其来的地震吓得不轻。 手机通知里说预计未来两小时还会有一小波余震,请大家注意安全,周书闻怕秋恬再给吓一次,想了想,干脆带他出去走走。 他拍拍秋恬的背:“去公园里散散步?” 秋恬正缩在一边呢,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周书闻没多过问,只让他稍微收拾一下,自己起身往洗手间走。 秋恬掏出周书闻的iPad,打开相机,切换成前置,对着自己被弹痛的脑门使劲照,果然红了一大片,顿时心生委屈。 周书闻太坏了! 亏得他还想第一时间把秘密分享给周书闻,结果周书闻只知道弹他脑袋! 秋恬愤愤不平地跟上,“周书闻。” 周书闻脚步不停,随口的,“怎么了?” 秋恬更不开心了,赌气道:“我觉得我需要冰敷一下。” 周书闻这才停下来,转过身,对他上下一通瞧:“敷哪?” 秋恬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种伤害完别人转头就忘的男人。 他指着自己的脑门:“这里啊这里,你给我打红了!” 周书闻:“……” 他掀开秋恬的刘海。 确实有点红,但是相当不严重,是那种现在赶去医院都来不及的程度,最多到停车场,再晚就消了。 周书闻哭笑不得,把秋恬的刘海放下来,还给他理了理,“不用敷,你这个不严重,待会就消了。” 秋恬不相信,捂住额头:“但是很痛。” “哪里痛?”周书闻也不气,摸摸秋恬的脑袋,问诊一般:“前额,后枕骨,还是脑心?抽痛、刺痛,还是钝痛?头晕想吐吗?” “……” 秋恬愣了,心想似乎也没有这么严重吧,但对上周书闻煞有其事的目光,又不敢撒谎,最终只能低下头,声量弱下去:“皮、皮肤痛……” “哦,皮肤痛啊。”周书闻声音里都染着笑,“那就没事啊乖乖,我们没有那么娇气对不对?” 秋恬非常非常脚趾抓地,且气愤。 周书闻分明是在嘲笑他,把他当成无理取闹的小孩子,还说他娇气! 但秋恬一点不觉得,明明电影里的那些人受伤了就是冰敷的,那电影还是周书闻教他看的,凭什么到他这里受伤就不能冰敷了? 秋恬觉得很不公平。 周书闻的手还放在他脑袋上乱摸,从头顶到后脑,又从后脑到两边,秋恬头发全乱了。 他不解地抬眼偷偷去瞟周书闻。 周书闻的眼中有一些欣赏,有一些惊讶,还有很多很多的兴奋,让秋恬不禁后背发麻,觉得周书闻对自己的脑袋产生了什么奇怪的想法。 “你、你在想什么啊……” 他紧张地问。 “我在想,”周书闻的视线仍然没有从他脑袋上移开半分:“你剃光头应该挺好看的。” 秋恬:“……” 秋恬唰地后退半步:“你疯了吗?” 圆润饱满的头颅从掌心溜走,周书闻颇有些遗憾地收回手,评价道:“你的颅骨长得非常好。” 其实这么说都婉转了。 秋恬的头,分明是一颗极其标准,圆润,教科书般的头。 周书闻都不敢想,要是他读书的时候能遇到一颗这样完美的头,他该是多么幸运的医学生。 这种脑袋如果开刀,应该都比别的脑袋更好找瘤子,周书闻简直无法掩饰自己对“梦中情头”的欣赏、喜爱和探索欲。 他好像是真的想给秋恬剃光头。 秋恬浑身一抖,意识到周书闻是认真的,差点吓出一身汗,连连退后几乎缩到门边。 他没忍住委屈地撇了撇嘴巴,感觉遇到了真的变态。 · 小区外不远处就是一家公园,傍晚不少老人带着孙子孙女出来散步歇凉,算是市区里非常热闹有烟火气的地方。 周书闻发现,自从他不小心表现出对秋恬的头颅有非同寻常的渴望后,秋恬就不和他走一起了。 不宽的马路上,周书闻走人行道,秋恬在遥远的另一边,身边是一家接一家的路边摊。 每家摊主都在热情地对秋恬吆喝,秋恬耳根软,又好吃,回回都走不动道,时不时有小电驴从他身边擦过去,总把他吓一跳。 周书闻喊他:“秋恬,过来了。” 秋恬只很短促地瞥他一眼,就装作听不见继续走自己的。 周书闻觉得他这样很好笑,隔着一条小路不停地喊他,每一句还一定要带上大名。 “秋恬,秋恬。” “秋恬别看了,那家不好吃。” “秋恬你前面是个水坑。” “秋恬有车啊!” 不断有路人扭头看他们。 周书闻社交悍匪当惯了,非常坦荡,还能抽空给看他的路人报以微笑。 秋恬就惨了。 他觉得丢死人了,好端端的医生为什么会这样?地球人的生存压力真的大到这种地步了吗? 他不懂,他只想快点离开。 可是周书闻在后面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发出感叹:“好热啊。” “——秋恬吃不吃雪糕?” 秋恬猛地停住了。 片刻后,他转过身盯着周书闻。 周书闻笑道:“现在没车,可以过来。” “……” 秋恬没骨气走了过去,但扬起下巴,略带高傲地问:“雪糕是什么,和烤肠一样好吃吗?” 周书闻忍俊不禁:“好吃,但味道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也是香香的吗?” “是甜的。” 秋恬眼睛亮了。 他跟周书闻进了一家超市,对着琳琅满目的雪糕咽口水,每一种都是他在可爱星球没吃过的,每一种都想尝试。 或许是目光过于赤|裸,周书闻一下就看穿了他的想法,但也没拒绝,只说:“先随便挑一根吧,晚上回家再来批发,不然现在买回去全化了。” 秋恬点点头,听周书闻的话随便挑了一根巧乐兹,转身就跑出去吃,留下周书闻在后面一边呼唤一边仓促付钱。 秋恬跑到门口,一起的还有一个老奶奶,拎着一大袋水果,不小心从袋子里掉出来几个,滚到秋恬脚边,他想也没想,弯腰帮忙捡了起来。 “谢谢谢谢!”老奶奶连声道,在看清秋恬的脸后发出一声惊叹:“哎哟,这个乖乖长得好乖哦!” 老奶奶的方言就跟卖烤肠的老邓一样地道,秋恬听得半懂不懂,但知道是在夸自己,于是腼腆地笑笑。 这一笑不得了,老奶奶更喜欢了,连声说他长得福气好,非要塞几颗苹果给他。 苹果圆圆的红红的,秋恬其实很想吃,但他不好意思,推拒了一番,老奶奶才决定退而求其次,给他两颗。 秋恬想,两颗正好可以分给周书闻一个,周书闻肯定也很想吃吧,那为了周书闻他也不得不接受了。 他抿了抿唇,终于盛情难却收下了两颗苹果,然后又被老奶奶说“好乖好乖”。 周书闻付完钱追出来,秋恬手里就多了两颗苹果,还非常大方地分他一颗。 他接过来,有点懵:“哪来的?” “一个老奶奶给的,”秋恬骄傲:“我帮她捡掉地上的苹果,他就分了我两个,说谢谢我。” “本来我是不想要的,”他还补充:“是觉得你应该想吃才答应的,你喜欢吧?” 周书闻:“……” 周书闻假装没听出自己是幌子,夸奖道:“哇,那你真棒。” 秋恬很容易被夸成了翘嘴。 天气太热,短短的功夫雪糕开始融化,秋恬的注意力也被吸了过去,专心吃雪糕,像是一滴都舍不得掉地上。 他话少下来,周书闻再看他,就觉得他专注之余像是有什么心事。 “怎么了?”他想了想,问道。 秋恬一顿,只是摇头。 “到底再想什么?”周书闻追问。 秋恬没说话,快速吃完最后一口雪糕,把包装纸扔进垃圾桶后,才深深看了周书闻一眼。 “我很喜欢地球。”他说。 周书闻眉心抽了抽:“……啊?” 秋恬叹了口气,深沉道:“就是因为喜欢,我才担心我的能量太强,会再给这个世界带来创伤。” 他指的是这次轻微的地动山摇。 他仍然觉得这场事故是自己造成的。 周书闻沉默两秒,哭笑不得:“不是啊乖乖。” “这就是普通的地震,”他说:“跟你一丝一毫关系都没有。” 秋恬显然不服输,立刻要反驳,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用一种狐疑的目光打量周书闻。 周书闻被看得心里发毛,“……怎么了吗?” “乖乖是什么意思?”秋恬问。 “……?” 话题转得太快,周书闻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们怎么都说乖乖?”秋恬继续发问。 “……还有谁说了?” 秋恬举起手里的苹果:“这个老奶奶。” 周书闻喉头一哽,没有料到有朝一日自己需要为这种事情解释,他思忖两秒:“是一种称呼。” 秋恬不明白:“意思是我是乖乖?” 其实这个称呼在C市很常见,尤其是老一辈,他们都很爱把自己喜欢的晚辈叫“乖乖”,算一种相当亲昵的表达方式。 周书闻的口癖不算严重,一般只有坐门诊的时候,碰到小朋友来看病,会用一两次这种称呼。 对于秋恬……纯属是下意识的反应。 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算是……C市人的一种口癖吧。”周书闻斟酌道:“刚刚那个老奶奶应该 12.第十二章 《可爱还不够吗?》全本免费阅读 半夜,周书闻又被一个电话叫去了医院,之后接着三四天都住在医院。 秋恬第二天早上起床,周书闻早就不见了,房子里冷冷清清,只有菲欧娜热情地给他说早安,并播放了一条周书闻的语音。 ——桌上有包子和豆浆,午饭晚饭都有阿姨上门来做,你什么都不用管。对了,房子的密码是976199,你自己出门记得…… 秋恬蹲在地上,跟机器人大眼瞪小眼,默默听完了语音。 所以周书闻这几天都不回来了呀…… 他无意识扣了扣手指,双眼放空了好几秒,才摸摸菲欧娜的头,站起身,从餐桌上找到包子豆浆,就着下饭电影吃完了早餐。 周书闻不在的日子里,一开始确实很无聊,没人讲话秋恬总觉得嘴巴痒痒。 但很快他就过上了自娱自乐的生活,家里有超级多零食,那些薯片坚果辣条各种口味吃都吃不完。 秋恬还学会了用平板看小说和漫画,日日畅游在文学的海洋里,就是有时候会觉得,地球人写的小说很奇怪。 为什么男主角总是对女主角很坏,好像很讨厌女主角,但是下一秒又要猩红着眼睛去撕女主角的衣服,还总说一些很奇怪的话,像什么“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逃得掉了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接近我打的是什么主意。” “你就是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秋恬琢磨半天,觉得写的应该是两个仇人的故事,于是津津有味地读了下去,结果看到最后,发现他们居然互相喜欢,爱对方爱得要死,还在一起了! 秋恬眼珠子差点掉下来,看完懵逼了一个下午。 最后他猜测应该是他没看懂的原因,于是选择转战漫画。 可是漫画更奇怪,里面的人长得比他更像刻板印象里的外星人,头只有一丁点大,肩膀却宽得要命,壮得像星球战争里全副武装的变异战士。 偏偏里面所有配角都说主角长得帅,身材好。 秋恬怀疑是自己眼睛瞎了,在他的审美里,周书闻的身材已经很好了,放进漫画里却根本当不了主角。 人类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让自己的知识文化变成这样? 秋恬觉得毛骨悚然,仿佛有种恐怖谷效应的错觉,抖着手扔掉平板,从此以后只敢看电影电视剧。 中间周书闻回来过几次,简单洗漱,拿换洗的衣服。 只可惜每次都是凌晨,秋恬早就进入了梦乡。 周书闻洗完澡,要收拾衣服得去衣帽间,每次他轻手轻脚推开门,都能看到秋恬睡得四仰八叉的,隔一小会儿就换个姿势,从床头睡到床尾,像个慢速陀螺一样360度旋转。 一开始,周书闻还会尝试把他的腿踢回床上,给他拉拉被子,可这些举动的效果甚至维持不了五分钟,周书闻衣服都没找完,秋恬就又动乱了。 渐渐的周书闻懒得管他,不再轻手轻脚,也不再怕吵醒他而不开灯。 秋恬简直拥有婴儿般优秀的睡眠,暴雨雷电都打不醒他,只要睡着了,要么等他自然醒,要么食物诱惑,否则半点办法都没有。 每每周书闻收拾好衣服要苦逼地去上班的时候,扭头看见秋恬睡得香甜的模样,都会油然而生一种不平衡,那是来自社畜心灵最深处的羡慕嫉妒恨。 可要知道在认识秋恬的前一刻,周书闻都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他一直是全院公认的上班圣体,永远精力充沛,不知疲倦。 周书闻握着门把,反复几次都没能迈出那道门,总觉得越看秋恬就越牙痒痒,心也痒痒。 最终他折返回来,蹲在在床边,仗着秋恬睡眠好闹不醒,往他脑门弹了个脑瓜崩,这才神清气爽地离去。 他一连弹了三天。 每天秋恬睡醒,就会发现自己额头红红的,又不知道为什么。 他不是没怀疑过周书闻,但在秋恬单纯的眼睛里,周书闻是一个醉心工作的男人,这些天一次都没有踏进过家门。 没日没夜工作四天后,周书闻终于又迎来了两天假期,下午他关掉电脑脱掉白大褂,久违地准备在日落前回家。 丁楼贼眉鼠眼地从办公室门缝里溜进来,身后还跟着混熟了的实习生学妹小董。 “师兄,”丁楼一脸八卦地说:“听说那天那个跑了的危重病例找到了?” 周书闻纠正:“是疑似危重。” “好好好,疑似疑似。”丁楼敷衍着,又道:“听说他现在住你家?” “……”周书闻停下换衣服的动作,狐疑地看向丁楼:“你消息倒是灵通,贺旗告诉你的?” 这些天他就只带秋恬去见过贺旗,不是这傻逼大嘴巴还能是谁。 果然丁楼嘿嘿一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周书闻哼笑:“你们倒是互通有无啊。” “这词不是这么用的啊,”丁楼连忙撇清关系:“旗哥也是好奇嘛,觉得很有意思。” 周书闻懒得搭理,丁楼又说:“你看晚上咱都不上班了,要不把他喊出来一起聚聚?” “就这么想见他?”周书闻终于正眼看向丁楼。 丁楼疯狂点头,连带着身后的实习生也一起点,两人的脑袋高低起伏彼此交错,相当诡异,周书闻不得不让他们打住。 “他这情况我都琢磨好一阵了,”丁楼说:“身体真没问题?” 周书闻思忖片刻,严谨道:“目前看,应该是没问题的,可能天生就是那种体质。” 丁楼睁大眼睛:“那不奇了怪了?……师兄师兄,真的你带他出来玩玩吧,我实在太好奇了!” 他绞尽脑汁,猛地灵光一现:“对了!这不对面街新开了家火锅店,我听旗哥说那孩子可爱吃,你问问他,他肯定愿意来!” 周书闻表情终于动了动。 火锅诱惑似乎打动了他那副铁石心肠,只见周书闻捏着手机沉默两秒,然后朝丁楼摆了摆手:“知道了,我跟他说,你们订座吧。” “好嘞!”丁楼大喜过望,连声答应,拉着小董飞似的跑出了办公室。 周书闻笑着摇摇头,下意识想给秋恬打电话,拿出手机突然顿住,这才想起秋恬根本没有手机。 原本是打算尽快给他买的,谁知道这几天忙忘了,秋恬没有手机没有微信没有电话,一下子还真不知道怎么联系。 周书闻想了想,打开了手机里一个几乎从没用过的软件。 ——菲欧娜的家庭记录。 菲欧娜虽然主要功能是个音响,但其实有超清的摄像头,完全可以当监控使用。 只是周书闻平常一个人住,也不养宠物,这个功能对以前的他来说毫无用处,冥冥之中却在现在派上了用场。 他打开摄像头,客厅的画面实时传到手机里,秋恬正坐在沙发 13.第十三章 《可爱还不够吗?》全本免费阅读 喜来报火锅店。 贺旗一身衬衫西裤在服务员的引导下款款上前,丁楼和小董原本埋头看菜单,硬是被那闪亮的出场硬控着抬起头。 精致的衬衫,昂贵的面料,和那彰显着品格的衣标,都在烟雾缭绕的火锅店里格格不入。 丁楼差点以为自己给他发错成了某家高档西餐厅的定位。 董清雨眼睛都看直了,然后尴尬地捋了捋自己因为加班两天没洗的头,小声对丁楼说:“贺学长好……好优雅啊……” “那应该是工作服,”丁楼透过现象看本质:“跟咱的白大褂手术服没差,心理医生嘛,有些逼总是要装的。” 董清雨恍然大悟:“……” 果然,贺旗一走近,看见他们就笑出八颗大牙,遥遥挥手,热情落座,把袖子一撸,猛灌一大口冰水。 “周书闻呢?”他左右一看:“又迟到?妈的回回都是这孙子扯后脚。” 丁楼说:“他去接小秋了,应该很快就到。” “小秋也来?”贺旗笑起来:“那正好,我跟你们说,那孩子可好玩儿了……” 他说着这才看到略显局促的董清雨,“哟”了一声:“学妹是吧?” 董清雨连忙点头,敬酒……哦不是敬水:“学长好!” “你好你好,”贺旗笑道:“丁楼跟我提过你,咱也算老熟人了,咋样,干临床苦吧?” “……” 小董没懂提过居然就能算老熟人的逻辑,还是铿锵有力道:“不苦!” 只是两天没洗的头发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想过学心理吗?”贺旗自来熟地闲聊:“我们那环境好工资高还不上夜班,你有临床的底子最适合不过了。” 小董惊讶地碰了个杯:“这话周主任也说过,让我去神外。” “亏他说得出口。”贺旗一言难尽,“神外那不得熬死你,费劲巴拉当上主治,好多手术根本其实做不了!再要往上一年年的熬,得多大岁数了呀?” 他一拍丁楼的肩:“小丁当初就是被忽悠的,现在上手术台都只能扶镜子。” 丁楼:“……” 董清雨有点被吓到了:“可、可周主任看上去也不老啊……” 非但不老,其实也就刚三十出头,跟贺旗一个岁数,风华正茂的副高,再过两年升正高,堂堂的附一院神外一把手;外形阳光积极,也不像是被工作摧残过的样子。 看上去,没怎么熬啊…… “这……”贺旗欲言又止:“他一辈子的天赋全点这上头了,全国找得出几个?不好跟他比。” “……” 小董偷偷去瞟丁楼。 丁楼早已贤者入定,摇头云淡风轻,示意小董不必理会。 跟周书闻玩得好的能有多正常?他早就习惯了。 里面一桌子谈心,外头响起引擎声,周书闻终于带着秋恬姗姗来迟。 三人觅声抬头,纷纷不约而同的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周书闻这人吧,你说他爱装逼,他其实非常有吃火锅的操守,一身T恤裤衩就大喇喇来了,连带着身边的秋恬也是同样的装扮。 甚至丁楼和小董也一样,如出一辙的旧T恤,虔诚地没有洗头,怎么不是周书闻一手带出来的呢? 但你说他不装逼吧,他特喵的是开车来的! 这火锅店到他家,抵死步行10分钟,他非要开辆车,还从日常的a7换成了骚包的红色M3。 在座众人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迟到了,值此下班高峰之际,怕是光堵都堵了20分钟,但凡用腿走两步早到了。 简直脱裤子放屁。 “妈的,”贺旗没忍住:“这你都要开车来?” 周书闻莫名其妙:“烧你家油了?外头太阳多大啊。” 贺旗笑死:“你什么时候成小姑娘了,晒不得?” 周书闻:“……关你屁事。” “师兄师兄,”丁楼连忙给他招呼过来,有些慌张地压低声音:“你怎么洗头了?不是说好都不洗吗?” “我没洗啊,”周书闻抓了把头,“哦,昨晚回家换衣服顺便洗了一个。” 他说得云淡风轻,对面的丁楼已经快委屈哭了:“可我们是真的两天没洗啊!” 明明说好的一起不洗,同生共死,周书闻却背叛了他们! “哎呀,”周书闻压压他的肩:“都吃火锅了还讲究这些,晚上回家不就洗了。” 他边说边用余光瞟着秋恬,不远处他又跟贺旗聊上了,看上去相谈甚欢。 周书闻让丁楼闭嘴,抬手把秋恬招呼过来,叫剩下人随便点菜,自己带着秋恬去外面打蘸料。 “你昨晚回来过啊?”秋恬突然问他。 “你听见了?” 周书闻有点惊讶,按理说他们刚才隔得不近,火锅店里又嘈杂,秋恬应该听不见他和丁楼说了什么才对。 难道秋恬时时刻刻注意着他的动向? 秋恬说:“我听力很好呀。” “……”周书闻决定不拆穿,“晚上回去洗了个澡换衣服。” “这几天每天都回来了?” “嗯。” 秋恬脚步渐停,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而后缓缓皱眉。 “杵着干嘛?过来打料,”周书闻招呼他,拿起两个碟子,“能不能吃辣?” “辣?”秋恬不太清楚,家里阿姨做菜的口味不重,这几天的菜就算有辣椒也完全在秋恬能承受的范围。 他想了想,老实地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周书闻琢磨着,一转头就对上秋恬有点呆又很认真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不知道啊,”他重复一遍,然后从自己碟子里挑了一颗很小的小米辣,喂到秋恬嘴边,“试试这个,看看你能不能吃。” 秋恬没吃过小米椒,对眼前这颗小小的红红的东西有些好奇。 它这么小,再辣又能有多辣。 抱着这种想法,和对周书闻百分百的信赖,他点点头,睁着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含住了周书闻的筷子。 两秒后,秋恬整张脸扭曲了。 “……!” 好辣啊!! 那股辛辣的,刺激的,带着凉意的刺痛在舌尖炸开,滚进喉咙里,像在嗓子眼烧起一把熊熊的烈火。 秋恬瞬间呛咳起来,整张脸涨红,眼泪往外飙! “卧槽,真辣着了?”周书闻连忙放下筷子去拉秋恬,“我看看?” 秋恬给他用力推开。 周书闻!骗子混蛋大坏蛋! 枉他这么相信他,他居然整他! 秋恬委屈得心都碎了。 “我错了错了,”见秋恬真委屈了,周书闻连忙找补:“不逗你了不逗你了,快吐出来。” “……” 秋恬眼泪巴巴看着伸到眼前的手,吸着鼻子张了张嘴,下一秒却更加委屈地撇起嘴,涕泗横流: “我都咽下去了!” “噗嗤——” 周书闻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天地良心,他真的不是要故意嘲笑秋恬,毕竟罪魁祸首是自己。 但秋恬这副模样实在太好笑了,他没见过什么人被辣到能皱巴成这样,眼泪鼻涕一起流,委屈得仿佛失去全世界。 他只能一边给秋恬递纸,一边用力控制表情。 可秋恬还是看见了,看见周书闻快要咧到太阳穴的嘴角,和八颗猖狂的大板牙。 他气得直跺脚:“你!你还笑话我!” “我没有啊乖乖!”周书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拍拍秋恬的头:“我错了我错了,真的,我保证再也不逗你了!” “别跑啊……” “哎哟,天呐,不哭了不哭了……” 远处点好菜的小董察觉到异样,伸长脖子张望,看见周书闻和秋恬打太极似的你推我挡。 秋恬背对着他们,看不见表情,但很明显能感觉到是受委屈了,捧着纸巾捂住脸。 周书闻笑得那叫一个张狂,嘴角怎么压都压不住,一个劲轻轻拍着秋恬的背。 小董放心不下,想上前查看,却被贺旗拦住了去路,贺旗拉她坐回来,一脸老神在在的。 14.第十四章 《可爱还不够吗?》全本免费阅读 后半场秋恬渐渐没吃了,在角落安静地听其他人聊天,一边喝冰饮缓解舌头烧灼肿胀的痛感。 他肚子也很胀,感觉是最近吃得太多了,家里的零食几乎被洗劫一空,晚上的火锅的一桌子菜,小一半都进了他肚子里。 他就像一个刚开荤的和尚。 这么比喻虽然不太恰当,但非常符合秋恬对人类美食的渴望。 而且据他所知,他这几天吃到的东西,只能算作人类最平常的食物,甚至他最爱的泡面都只是速食,还有好多好多真正的美味周书闻都没来得及带他去品尝。 秋恬摸着自己已经圆滚滚的肚子,油然而生一股忧愁。 他真的还能吃得下么? 再这么下去他会不会变丑胖成一只小猪,就没那么可爱了? 肚子真的不会被撑炸吗,想想就好可怕。 但他又真的好想吃,割舍不下任何一丁点食物,是每每想到未来终有一天要回到可爱星球,再也吃不到地球的美食,就会想要流泪的程度。 秋恬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已经有点不舒服了,肚子里叽里咕噜的,火锅的辣渐渐从喉咙蹿到胃里,引起阵阵烧灼感,秋恬只能再多喝几口冰酸奶,觉得冷冰冰的东西应该能降降火。 “怎么了?” 周书闻见他一直捂着肚子也不说话,扭头轻声问他。 两人并排而坐,秋恬靠在椅背上,周书闻却是两边手肘都搭在桌上,手里拿了杯啤酒,但晃悠半天都没喝。 秋恬抬起眼皮,视线里大半都是周书闻宽阔的脊背,能看到的也就只有他偏过来的一点点侧脸,还混杂着头顶灯泡的暖光和桌面沸腾翻滚的袅袅白烟。 秋恬突然觉得这灯晃眼睛,晃得他头晕,要知道他分明直视太阳几个小时都不会有半点问题的。 这灯有毒。 秋恬断定。 他不太舒服地垂下眼,身体前倾,后背不再靠着椅子,脸就自然地贴到周书闻手臂上,当做另一个支撑点。 “你觉得我有没有变胖呀?”他忧心忡忡的。 周书闻眉梢不由地扬了扬:“突然在乎形象了?” “我要是胖了是不是就不好看了,就没那么可爱了?你还会继续带我吃好吃的吗?” 他一边说一边皱起细细的眉毛,仿佛真的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幻想格外在意。 但周书闻真不觉得秋恬胖。 哪怕不是周书闻,任何一个人看到秋恬,都不认为他和胖这个字沾边。 周书闻甚至觉得他的体型像那种刚抽条的高中生,一股子只长了身高还没来得及长肉骨感,胳膊腿都细长,再配上一头棕毛和苍白的皮肤,说营养不良还更可信一点。 但要说胖,周书闻简直想笑。 他是用哈哈镜在看自己吗? 他低下头,更认真地去看秋恬,秋恬也抬起眼睛和他对视。 火锅店里太热,秋恬脸上红了两团,皮肤好得像假人,周书闻摸了摸他的鼻子,发现看不见毛孔也没有黑头,不由感叹年轻真好。 周书闻没有回答胖不胖的问题,转而代入秋恬的逻辑:“你之前不是说你们那个星球的人——” “可爱星球。”秋恬有点执拗。 “好,可爱星球,”周书闻笑了笑:“可爱星球的人不是成年后外形就不会再改变了吗,那你怎么会胖?” “因为我们只需要摄入能量剂呀,”秋恬理所当然道:“可爱星球食物匮乏,进食对我们来说根本不是生存必须。” 周书闻默了两秒没说话,惊讶于在秋恬的脑子里,可爱星球的世界观真的非常完善,哪怕是这种随意提出的问题,都能被瞬间合理化。 这又让周书闻在那一瞬间,产生可爱星球好像是真实存在的错觉。 秋恬没注意到周书闻短暂的失神,他明明没喝酒,看起来却有点迷离了,低头捏捏自己的肚子,继续钻牛角尖: “我好像要把肚子吃得炸掉了……” 周书闻忍俊不禁,对上他晕乎乎的、泛着水光的眼睛,手中酒杯下压,杯口轻轻扣了扣秋恬的下巴: “你是吃肉吃醉了。” 秋恬却张嘴,顺着杯口追过来想要舔里面的酒,仿佛真的七荤八素了似的。 周书闻心跳了一下,连忙错手,将只盖了点底的啤酒一饮而尽,留下秋恬懵在原处。 他摸摸自己的嘴唇,莫名其妙:“你不是要给我喝吗?” “这是酒,”周书闻咳了声,没再看他:“你吃肉都醉的话还是别喝了。” 秋恬:“……” ——“咱们等下干嘛啊,现在时间还早呢?”丁楼打了个嗝 15.第十五章 《可爱还不够吗?》全本免费阅读 KTV的冷气比任何地方开得都要足。 从热闹的火锅店出来,又在连微风都潮热的街上走了几分钟,秋恬出了点汗,踏进包厢,被扑面而来的冷气一吹,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抱着胳膊在沙发上坐下,一瞬间有点犯恶心,没忍住弯了弯腰。 “冷吗?”周书闻给他递了杯水,“空调给你开高点?” 包厢昏暗的灯光里,有人忙着点歌,有人忙着点酒,没人看清秋恬微微发白的嘴唇。 他接过周书闻递来的水杯,喝下一口压了压,感觉好点了便摇头:“不用,不冷。” 适应了这个温度其实也挺舒服,至少比外面闷热的天气好多了,秋恬按按肚子,只是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奇怪。 小董拿着手机坐过来,问他要喝什么,秋恬也不知道,他肚子胀胀的还有点反酸,感觉现在喝什么都会吐出来。 小董见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干脆让他拿着手机慢慢挑,自己则小心地,偷偷地,用自以为不易察觉的目光去看秋恬的眼睛。 实在太神奇了。 按理说在光线暗的地方,人的瞳孔会扩大,以便接受更多光源;瞳色也会更深,阳光下看上去是琥珀色的眼睛,暗光里不会那么明亮,通常趋近于黑色。 但秋恬的眼睛真就一点变化也没有,那么暗的环境里,仍然是明亮的浅黄,就像画出来的一样。 不,说画都不准确,画是静止的,但秋恬显然很灵动,眼膜含水层应该也很厚,像碎玻璃珠一样。 小董越看越入神,逐渐流露出求知若渴的神情。 她突然觉得自己未来的研究方向不是神外也不是心理,说不定该投身于眼科。 面前视线越来越强,几乎快要把人烧出个洞,秋恬就是再想装看不见也装不下去了,只能从手机里抬起头。 “!”小董更加激动地捂住嘴。 秋恬:“?……我怎么了吗?” “没有没有。”小董连连摆手,对视的时候秋恬的眼睛更有神了,她有些恍然地问:“你眼睛一直都长这样吗?” “是呀,”秋恬不明所以:“很、很难看吗?” 其实他很清楚自己的眼睛和地球人不太一样,第一次见的时候,周书闻就盯着他眼睛看了很久,还露出一种很罕见的严肃的表情。 秋恬一直不太愿意和除了周书闻以外的人对视太久,怕别人多想,也怕被当成怪物。 他往后缩了缩,有点想躲,小董连忙将他拦住:“别别别,一点都不难看,非常好看!” 正说着丁楼也过来了,两人就像是久旱逢甘霖,对秋恬的眼睛抱有极大的兴趣。 “你眼睛以前真的没受过什么外伤,或者生过什么病吗?”丁楼严谨地问。 秋恬摇头:“我不会生病的。” 事实上在可爱星球根本没有生病这种说法,如果身体出现问题,意味着能量值异常波动或者紊乱,通常情况只需要疗愈师来调节一下,如果太严重调节无效的话,可能会提前消亡。 但秋恬有着全星球最纯净稳定的能量,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是不可能发生的。非要说的话,也只是最近接近第二次生命循环,又突然来到地球,能量暂时使不出来,但也不是大问题。 “那你父母呢,他们眼睛也长这样吗?” 丁楼已经开始思考遗传学了,盯着秋恬如狼似虎。 秋恬:“……” 好可怕,这个眼神跟他好奇方便面啥味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忍不住再往后缩了缩,思索着要怎么回答,丁楼却突然“嗷”地一声被拎开了,四仰八叉倒在沙发上。 周书闻擦擦手,没好气的:“你也想去眼科?神外留不住你了是吧?” “……”丁楼:“冤枉啊!” 他连忙爬起来表忠心:“我生是神外的人死是神外的鬼,这辈子下辈子上下八百辈子都不可能变,师兄你信我啊!” “——而且那眼睛也可能是中枢神经的问题,我怎么可能叛变去眼科,师兄明鉴呐!” 周书闻:“……” 中枢神经?秋恬一惊,好熟悉的词。 好像第一天周书闻就说过,紧接着就是要弄他去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检查,那个放射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他一踏进去就浑身不舒服。 现在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又要做检查吗? 秋恬心里七上八下的,小心翼翼躲在周书闻身后,或许是心理原因作祟,他胃又抽了一下,泛起阵阵恶心,猛地打了个冷战,没忍住揪住了周书闻的衣角。 这模样有点可怜,周书闻以为他是吓着了,顺势环住他,在他后脑摸了摸:“别理他,他脑子不好。” 丁楼:“……” “咳咳,”立麦前,贺旗拍了拍话筒,音响滋啦一声,传出他磁性的嗓音:“各位朋友们晚上好,鉴于大家都很低调的没有点歌,那就由我来献上今晚的第一曲吧!” 他自助报幕:“一首向天再借五百年,送给大家。” “芜湖!”身边立刻响起欢呼,小董和丁楼十分捧场地不断鼓掌,“不愧是我旗哥!” “来呀,用你的歌喉艳惊四座!” 凭心而论,贺旗唱歌不难听,至少比周书闻正常多了,但秋恬看着那些歌词,觉得很有意思,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的重点都是“我真的好想再活五百年”。 “五百年很多吗?”他喃喃自语。 话音不小心落入小董的耳朵里,只见她猝然扭头,震惊地:“啊?” 她瞥一眼秋恬的杯子,就是一点白开水,这也没喝多啊。 “你说什么呢?”她开了罐椰奶递给秋恬,试探着问。 秋恬:“……” 秋恬立刻闭嘴。 椰奶是冻过的,握在手里很舒服,秋恬胃里烧得火辣辣的,迫不及待用冰的去缓解。 他猛吸一大口,口腔里是舒服了,可甫一咽下去,胃却猛地一抽,差点让他把晚饭全吐出来。 他捂住嘴弯下腰,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音响里贺旗的歌声停止了,大屏幕上光影变化,响起一道熟悉的前奏,是秋恬在周书 16.第十六章 《可爱还不够吗?》全本免费阅读 叩叩—— 叩叩! 洗手间里,周书闻不断敲着其中一个隔间的门。 “秋恬?” “秋恬!” 身边来来往往都是醉汉,有的满嘴胡话但勉强能自己走,有的直接人事不省被保洁拖出去。 周书闻蹙眉瞥一眼浑身酒臭的大汉,嫌弃地往边上挪了挪,更用力地拍了几下门:“秋恬?到底怎么回事,说句话!” 门内还是没人应,就在周书闻即将耐心告罄准备手动破门时,里面传出了抽水的声音,下一秒门阀松动,从里面打开了。 秋恬浑身湿漉漉的,脸色煞白,看到周书闻眼睛就红了,上前几步,肩膀一耸一耸地赖到他身上, “呜周书闻,我好奇怪啊……” 他捂着肚子,声音听起来又可怜又无措:“我肚子好难受……” “怎么难受?”周书闻扶稳他,隔着衣服冷静地摸了摸他的肚子。 秋恬出了很多汗,被浸湿的薄T恤明明白白表示他的确很难受,周书闻摸到他上腹鼓鼓囊囊的,轻轻按一下秋恬就喊痛发抖。 “刚没吐出来是不是?”周书闻问。 “这你都知道?”秋恬抬头,不可思议:“我、我是生病了吗?” 周书闻:“是,积食了。” “积食?”秋恬很紧张,红着眼睛发抖:“积食是……是很严重的病吗?” 为什么人类的病他也会得啊……秋恬崩溃。 周书闻又想笑了。 这种话但凡换成其他任何一个来说,都有故意装疯卖傻的嫌疑,且蠢得无可救药。 偏偏秋恬不会,可能是他太真挚,眼睛太干净,所以害怕和发抖也全然不似作假。 甚至让人觉得,哪怕退一万步他真是装的,也不过是想撒撒娇罢了,有什么错呢? “不是啊乖乖,”周书闻忍俊不禁:“不严重,吐出来就是了。” 本意是安慰,秋恬听完却更害怕了:“可是我吐不出来啊……” 努力了好久都吐不出来! 完蛋了,秋恬心想,他是不是真的要完蛋了! “没事没事。”周书闻拍拍他,碍于旁边总有人来来去去,上前一步把秋恬带进隔间里,锁上门。 “实在吐不出来我帮你按按?”他说。 秋恬捂着肚子,抖着发白的嘴唇:“你可以吗?” 周书闻笑起来:“这方面我还是挺拿手的。” 秋恬咬咬嘴唇,迟疑几秒最终被再一次袭来的疼痛打败,“好吧……” 周书闻把他捂在胃上的手拿开,换成自己的覆盖上去,动手前提醒:“可能会有点难受——” 秋恬嘴巴一瘪。 “不许撒娇不许哭。”周书闻直接将他下一步动作堵回去。 秋恬撇了一半的嘴角蓦地一抖,最终还是忍住了,可怜兮兮点点头。 周书闻按着他的后颈让他弯腰,手指抵在他胃上方,胸腹交界的那一点,就像他自己说的,他对这方面的确很在行。 秋恬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腹部就袭来一阵强烈的酸胀感,紧接着胸口天翻地覆,眼泪瞬间飙了出来。 但吐得比哭得还快。 · 夜晚,骚红色M3缓缓行驶在林荫道上。 小董聚精会神把着方向盘,贺旗先回去了,一车四个人,除开小病号,只有她没喝,所以哪怕刚拿下驾照不久,小董还是担起了司机的重任。 丁楼坐副驾驶,时不时就往后瞅一眼。 KTV离周书闻家很近,开车最多几分钟,只不过小董凭借傲人的车技硬生生拉长了三倍。 最开始秋恬还好端端自己坐着,没过几分钟身体开始歪斜,然后倒在周书闻大腿上,捂着仍然隐隐作痛的肚子吸鼻子。 周书闻拨开他的额发,摸到汗湿的额头,在他侧脸拍了拍:“坚强点小朋友,你都快好了。” 但秋恬坚强不了,车身颠簸,晃得他头晕眼花。 身上一阵阵发凉,他又抖了抖,他没忍住干呕两下,抓住周书闻的裤腿: “医疗舱呢?” 秋恬双眼含泪,也不知道在吩咐谁:“我的医疗舱,快,升起医疗舱!” 丁楼:“?” 小董猛地回头:“啊?!” 周书闻利落地捂住秋恬的嘴,在无声的控诉中吩咐小董:“开你的车。” 丁楼斜过身子,凑到小董耳边,莫名其妙的:“这到底是吃多了还是吃醉了啊……” · 总的来说,秋恬其实是有点娇气的,他的情况在积食里都不算严重。 但很神奇的是,他就像从来没经历过这种疼痛一样,细微的痛觉在他身上都会被无限放大,从而把自己吓得半死。 再引出一连串反应— 17、第十七章 秋恬觉得周书闻骗了他,但他没有证据。 周书闻告诉他,这个药吃完肚子就不疼了,秋恬相信他,所以即便它看起来黑乎乎,闻起来也臭臭的,还是捏着鼻子喝完了。 但是没有用,至少没有太大的用。 第二天秋恬的肚子和胃仍然不舒服,虽说比昨晚最难受那阵好了一点,但那种残留的,时而来一阵的隐痛也足够影响胃口。 午饭阿姨做的香煎小羊排,蒜蓉基围虾,醋溜白菜,都是很下饭的食物,换成以前,秋恬能吃三碗米饭! 可今天只吃了半碗,看着一盘盘只动了一点的菜被重新端回厨房,秋恬难过得心都在滴血。 他很想让人扶他起来,用气吞山河的洪亮嗓音大笑三声,再自豪地喊出:都别动!我还能吃! 可他的胃说他不想。 于是秋恬只能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在胃部翻涌的恶心下干呕着,眼睁睁目送美味佳肴从自己视线中消失。 周书闻满目同情:“别看了,又没倒,晚上热热还能吃。” 秋恬悲伤摇头:“不,你不懂,晚上就不一样了。” 秋恬,这个初来乍到,拢共没吃过几样菜的小菜鸡,对食物却有着相当严谨的态度,会在意晚上热过菜风味不够,从而对自己没能在出锅后就消灭干净产生自责的情绪。 周书闻:“……”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秋恬,告诉他这其实只是很小的一件事。 毕竟秋恬真的很特别,他的世界好像很大,又好像单纯得只有小小一点,所以什么事在他眼中都是特别大的事。 何况这可是吃! 一包泡面都给秋恬吃出星星眼,更别提这道色香味俱全的小羊排了。 周书闻看着秋恬,觉得这孩子眼里的悲伤格外浓郁,浓郁到他好像透过这盘羊排,看到了背后那只嗷嗷待宰的羔羊。 ——羔羊哭着问秋恬,为什么,为什么不吃我?是我的肉不够香吗?是我在草场上跑得不够勤肌肉不够劲道,所以你不吃我吗? 这么想着,秋恬脑袋上仿佛都冒出了两只小羊角。 周书闻被自己的脑补吓了一跳,回过神差点笑出来,对上秋恬悲戚的眼睛,又不得不咬牙憋回去。 秋恬的悲伤是真的,周书闻想笑也是真的,甚至他越是露出那种表情,周书闻就越是忍不住笑意。 但这不是嘲笑,周书闻很清楚,说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但就是让人很想摸摸他的头。 秋恬一副娇气包的样子,周书闻也没办法,哪怕心里觉得没必要,也还是再给他吃了一次药。 很奇怪的是,作用依然微乎其微,还不如秋恬自己在家里溜达几圈来的效果好。 所以秋恬怀疑周书闻是个庸医,一边溜达一边吐槽周书闻不会开药,还以此鉴定地球的医疗水平极其落后。 偏偏周书闻面对这种情况耐心奇佳,大概是临床干久了,什么人都见过,像秋恬这种一边吐槽还一边偷偷看眼色的做法,周书闻一律视为撒娇。 不管秋恬说什么,周书闻都坐在电脑后面写写画画看资料,秋恬说得口干去喝水时,他还热场子似的陪上一句,时不时去阳台接个电话,他今天电话也很多。 等资料看得差不多了,周书闻从电脑里抬起头,看向碎碎念的秋恬,觉得他溜达这么半天,面色怪红润的。 “怎么样,是不是好了?”他说。 “还没有,”秋恬揉揉肚子:“还是不舒服,胀胀的。” 周书闻笑:“我看你挺有劲的啊,那不然去医院?这么难受高低得看看,再晚就好了。” 秋恬没反应过来周书闻在逗自己,认真地说:“我现在其实没有什么力气,我走太久了。但医院就不用了,我只是不能坐着,一坐肚子就很胀。” 周书闻一时没说话,他表情很奇怪,微微低头一手挡着下半张,像在掩饰什么表情似的,忍得很用力但有点忍不住,最后狠狠搓了把脸才勉强恢复正常。 “既然坐着难受,那就再活动活动吧,”他很损地说:“中午吃完饭还没收拾,你去厨房把碗洗了应该就能彻底好起来。” 秋恬:“……?” 秋恬没搞明白中间的联系,犹豫几秒还是去了,毕竟住在别人家里,干点活好像也是应该的? 不过周书闻只是逗他一下,没真的打算让他洗,秋恬进到厨房,入眼一切都干净整洁,中午剩的菜被好好存放着,其他用过的碗早就洗得干干净净放在沥水架上。 秋恬愣了愣,这才终于反应过来周书闻在耍他,气呼呼跑出来。 周书闻还坐在电脑后噼里啪啦敲键盘,脸上挂着很浅的笑,浅到他自己都没发觉,于是让它在唇角肆意荡开。 “怎么了?”周书闻抬起头,对上秋恬气鼓鼓的脸色,不由笑了起来,刚想跟他说说话,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 他看了眼屏幕,按下接听,起身拍拍秋恬的头:“等我一下。” 秋恬不知道周书闻一天天都在忙什么,人类的工作他也不太懂,他垂下头,余光瞄到了周书闻的电脑屏幕。 虽然秋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他依然有着基本的道德操守,不探听别人的私事,不偷窥别人的隐私。 只是这次弹出的聊天框里,有他的名字,是李警官给周书闻发的消息。 秋恬没忍住,弯下腰,凑到屏幕前。 [李警官:那个地方环境不错,给小秋的工作也不难,你放心,他肯定可以胜任。] [李警官:就是老人比较多,小秋这个年龄的孩子长期住在那里可能会有点无聊,不过工作人员大部分还是年轻的,可以互相交朋友。] [李警官:过去以后他自己适应适应,积攒点社会经验什么的,以后不想干了也可以自己试着出去闯荡,我们条件有限,也是只能帮到这里。] 秋恬心里咯噔一声。 握着鼠标把这几条消息来回看了好几遍,才读懂什么意思。 他们,要把他送走吗? 送去什么地方? 为什么呀,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秋恬不明白,这些日子,他只觉得在周书闻家里住得很开心。 周书闻人很好,虽然有时候嘴有点碎,唱歌很难听,但真的很有耐心,秋恬也一直觉得自己是讨人喜欢的。 可是,原来不是么…… 为什么呀,为什么突然就不喜欢他了,还要把他送走,秋恬越想越难过,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 忽然他睫毛一颤,想起了什么。 是因为他生病了? 刚来的几天他能吃能睡,很好养活,周书闻可能觉得没什么,可现在他生病了,谁知道他居然会生病,生病了就会添麻烦。 秋恬也没想过自己会生病,明明在可爱星球的时候他身体可好了,活了几百个生命周期能量值都几乎没有波动过。 偏偏来到地球,胡吃海喝几天就拉肚子了,秋恬想想也很委屈。 难道是因为他会生病很麻烦,所以要被送走吗?可是他也不想这样,他从来就没有主动想过要给周书闻添麻烦。 所以周书闻今天频繁接电话也是因为这个事么…… 对话框里又弹出一条消息,李警官发来一条链接:[这是那里资料你可以看看。] 秋恬下意识点开,同时耳边传来开关门的声音,周书闻回来了,秋恬心里一紧,手一抖点了关闭,脑袋昏昏的只看清地址写的是什么什么中心。 周书闻回来的时候秋恬已经坐回了沙发上,和往常一样抱着抱枕看电影,乍看没什么特别,仔细瞧却能发现他眼睛空空的,是假装在看。 周书闻敏锐地察觉出不对,走过去叫他一声,秋恬抬起头,脸色不太好,短短几分钟像是憔悴了许多。 “怎么了这是?”周书闻放下手机:“真不舒服?” 秋恬一反常态,突然从娇气包变得坚强了:“没有,我已经好了。” 周书闻眉梢一挑:“好了?” “对,好了。” 他说得斩钉截铁,周书闻却觉得不太对,分明秋恬的脸色比刚才差很多。 “到底有没有事,不行咱们去医院。” “不用。”秋恬忙道:“我真的好了,我按你说的活动了一下,果然什么病都没有了,现在身体超级棒!你真的好厉害呀,什么病都能治好!” 周书闻:“……” 几分钟前还在吐槽他是庸医的人,突然大肆夸奖,周书闻一时接受不过来,狐疑的:“别是不想去医院才这么说吧?” 他严肃起来:“不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知道吗?” “没有开玩笑,”秋恬认真地说:“我是真的好了,不用去医院!” 他如此坚持,周书闻虽然还是有疑虑,但也无暇多想,只好妥协:“那好吧,我现在有事得去趟医院,你一个在家……” 他似是不放心。 “我一个人在家会好好的!”秋恬立刻开口,“晚饭我自己热来吃,吃完把碗洗干净,早早洗澡睡觉,让托尼去扫地。” 托尼是他家的扫地机器人。 秋恬像做保证似的叽里呱啦说完一通,不等周书闻回答,一溜烟跑回衣帽间,重重开门,在门重重合上的前一秒又轻轻拉住,随后是小心的一声“咔哒”。 周书闻愣在原地,半晌,不可置信地呢喃:“突然这么懂事?” 他跟上去,敲了敲门再推开,秋恬已经扑在床上,闻声咻地蹭起来,仰着大眼睛看他,眼神怪怪的,像有点发怯。 周书闻不明所以:“跑这么快干嘛?” 他随意坐到床边,把一只崭新的手机递给秋恬:“给你的,之后你想联系我的话,就点这里,再点这里给我打电话。” “如果我没接那应该是在手术,你就给丁楼或者董清雨打,号码都在里面。” 周书闻说着看了眼时间:“先这样吧,其他功能回来再教你,或者你也可以自己摸索一下,你挺聪明的……发什么呆?” 秋恬回过神,看到眼前的手机,是和周书闻自己用的一模一样的款式。 他呆呆地接过来,冲周书闻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自己学的。” 周书闻深深看了他几眼,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又一刻不停地关注着时间,未几叹了口气。 “算了”,他说:“我先走了,你自己在家注意安全。” 秋恬用力答应:“我会的。” ——“出入平安,早点回家!” 菲欧娜按照固定程序运行着。 因为秋恬喜欢跟它说话,现在这个机器人基本都和秋恬一起待在衣帽间里。 秋恬坐在床上目送周书闻出去,关上门,十几秒后,外面的大门也被关上了,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秋恬的肩膀松懈下去,他垂着头,终于还是没忍住委屈地瘪起嘴巴。 也不知道如果他一直这么乖的话,结果会不会好一点。 他静静委屈了一会儿,仰起头打量这个房间,周书闻的衣帽间很大,东西放得满满当当但井井有条。 现在秋恬住了进来,他的东西也渐渐地和周书闻的东西一起填满,有一个小衣柜里放着他的衣服,几件短袖几条短裤几套睡衣,还有几顶周书闻说好看给他买的帽子。 虽然这只是个衣帽间,连正经卧室都不算;虽然它本来是给衣服住的地方,不属于秋恬;但秋恬在这里拥有了一张床。 因为拥有一张床,一切都不一样了。 对秋恬来说,这个大大的,但因为拥挤而看起来小小的衣帽间,就是他在这个陌生世界里拥有的第一个小天地。 他摸摸衣柜,摸摸床铺,越想越难过,越想越舍不得。 他的所有东西加在一起还装不满一个行李箱,甚至这些也都是周书闻给他买的。 秋恬抱着手机啪叽一声扑回床上,抱紧棉被,用力嗅着被套浅浅的香气。 他想,如果床带不走的话,那一定要把床单带走! 这是周书闻给他买的,他很喜欢,所以特意问过,周书闻说送给他。 送给他,那就是他的! 哪怕是回可爱星球,他也要带走! 大不了……大不了以后他再带些可爱星球的特产回来送给周书闻好了! 这么想着,他把菲欧娜也薅进怀里抱着,像第一晚那样,用脸颊贴着冰凉的机身,含着眼泪陷入沉睡。 …… 菲欧娜,菲欧娜 我好像要难过得彻夜难眠了。 18、第十八章 夜深人静,秋恬从睡梦中惊醒,偌大的房子漆黑一片,寂静中稍显诡异。 秋恬从床上坐起,有种没睡醒的眩晕,且心神不宁。 咔哒。 房门开启,很轻的一声响,奇怪的是外面客厅里的ai们并没有随往常一样,爆发出热烈的欢迎声。 是周书闻回来了吗? 衣帽间房门紧闭,黑暗中秋恬盯着漆黑的房门,抱紧怀里的菲欧娜,拍了拍它的脑袋,菲欧娜嘴里射出一束光,开启了小夜灯模式。 门外传来脚步声,秋恬下意识要起身,把手却转动起来,他又慢慢坐回去,目视房门一点点被推开,客厅的光由此泄露。 啪! 衣帽间的主灯被按亮,强光霎时倾泻,秋恬眼睛不惧光,甚至没有因此而眨一下,直直看清了门口的人。 瞬间瞳孔剧缩。 是周书闻。 但却是变异的周书闻! 周书闻突然变成了漫画里那种长得很恐怖的狂攻的样子! 身高变高了,得有两米,几乎快要抵着门框;肩膀甚至比门还宽,胳膊上的腱子肉得顶秋恬两个脸大,站在外面就像一堵墙,只有脖子上顶的脑袋是周书闻的脸。 秋恬:“……”呆。 “周书闻”甚至需要侧过身体才能进入房间,秋恬看着他滑稽的模样,冒出满脑袋问号。 变异的“周书闻”走到床边,极其高大的身影直接将秋恬身边一圈都划成了阴影。 他居高临下瞥秋恬一眼,脱口而出竟然是霸总文里的台词:“你怎么还没走,要我赶你吗?……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以为我会心软吗?呵,外星人。” 他露出轻蔑的笑。 秋恬:“……”呆滞眨眼。 “是你、你让我住这里的啊……”他磕磕绊绊地说。 “那你可以离开了,”变异周书闻歪嘴轻笑:“我讨厌把太把自己当回事的人,如果你乖乖的,我还能留你几天——” “但现在都没意义了,他回来了。”变异周书闻伸手,哗地凭空出现一个火柴人,在秋恬惊恐的目光中,被一把揽进怀里。 “这里的一切都是我为小柴准备的,”他深情地看着怀里的火柴人,目光再转向秋恬时又变得冰凉:“你能代替他住在这里几天,已经是你的福气了。” “现在,收拾东西滚吧。” 秋恬整个人都傻了,坐在床上压根反应不过来,可局势容不得他反应。 很快衣帽间里又涌出无数个黑衣人,四面八方伸手来抓秋恬。 空中回荡着变异周书闻的声音:“把他给我扔出去!” 下一秒又变成温柔亲昵且油腻的气泡音,“小柴,我要让所有人知道这个衣帽间被你承包了~~” “从今以后,这是独属于你的地方,这个衣帽间永永远远都属于你!” “这张床,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来看看喜不喜欢?” 那边你侬我侬,秋恬却深陷困顿,他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抵抗一群力大无比的黑衣人,挣扎中出了一身的汗。 “是我选的!”他声嘶力竭:“床明明是我选的!周书闻你个大骗子!” 但对面仿佛听不见,变异周书闻只顾着和火柴人卿卿我我,完全不管秋恬的死活。 秋恬气得要吐血,恨不得冲过去咬死他,但却被五花大绑,一群黑衣人抬起他作势就要往窗外扔。 “啊啊!——”秋恬直接喊破了音:“不行,不可以!啊啊!呜呜——” “不要扔我,别别!别丢我!我自己走,我走门,别扔我下去啊!” “呜呜大骗子,床是我的,衣服是我的,手机是我的,明明都是我的!” —— “秋恬,秋恬?” “怎么回事,叫不醒了还……” “秋恬,再不醒我弹你脑门了哈!” 弹、弹脑门? 好熟悉的句子。 …… 轰! 霎时间一切陷入混沌,变异周书闻、火柴人、黑衣人的身影全都模糊起来,像是突然被扔进了海里,铺天盖地的海水从口鼻耳朵里灌入,侵袭感官。 声音卡顿,模糊,断断续续;视野扭曲、变幻、天旋地转;某一瞬间,世界剧烈摇晃,而后崩塌。 秋恬猝然睁眼,胸膛剧烈起伏,张着嘴大口大口呼吸,仿佛真的溺水已久。 还是那个衣帽间,还是那个周书闻。 世界却终于回到正常的轨迹。 房间的灯光不再强烈惨白,变回了秋恬熟悉的暖黄色调。 周书闻终于也不再是狂攻,身材恢复正常,高瘦挺拔,弯腰扶着床沿,肩颈线条紧实流畅。 秋恬视线逐渐聚焦,看清的第一样东西,却是周书闻举在他眼前的手,几乎贴着他的额头,秋恬努力到差点变成斗鸡眼,才领悟其中含义—— 弹脑门已经蓄势待发。 “!” 几乎是肌肉记忆,秋恬猛地抬手捂住脑门,人还没清醒,身体已经做出了防御。 他惊魂未定地和周书闻对视,短短的瞬间他似乎看到周书闻眉心也轻盈地动了动,继而流淌出一股笑意。 他没有收手,将最后一个脑瓜崩落在了秋恬的手背上。 就像滴答一下,把秋恬从噩梦中带了回来。 “做噩梦了这是?” 秋恬呆呆的没说话,手背残留着轻到几乎没有的触觉。 周书闻把他拉起来,抹了下他的额头,啧一声:“这一脑门汗,空调不行还是怎么,给你调低点?” 他说着去调低了温度,给秋恬递了几张抽纸,又去倒水。 秋恬什么都没说,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周书闻的身影,走到哪盯到哪,明明身后没有东西,周书闻却觉得无时无刻跟了只小尾巴。 他回头,秋恬就唰地移开,东张西望地假装没有在看他。 “怎么了?”周书闻问。 秋恬摇摇头,手指抓着被子,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看着周书闻,刚才梦里的场景逐渐淡去,感受却很真实,让他仍然心有余悸缓不过神,明明出了很多汗却感觉很冷。 可周书闻看上去很暖和,和梦里那种可怕的样子不一样,他手臂应该很温暖吧。 秋恬很想要个抱抱,但不敢说,怕周书闻觉得他麻烦,更要把他送走。 想到这里秋恬就难过,嘴角一点点往下撇着,又被自己用力忍住,要哭不哭的模样,眼睫浸湿汗水,跟有人欺负了他似的,像只受气包。 周书闻哭笑不得,走近了问他:“想说什么?” “没关系,说吧,不凶你。”他补充。 秋恬张了张嘴,手紧紧抓着被子,委屈和细微的羞耻交织着,努力半天才垂下头,很小声地说: “……想要抱抱。” 周书闻愣住了,这个要求显然在预判之外。 须臾,他无可奈何地笑笑:“秋恬,你到底几岁啊?” 秋恬紧张抬头:“不可以么?” “……”周书闻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缓缓出了口气,像是无声的叹息。 他放下水杯,上前一步,把汗津津的秋恬搂进怀里,拍拍他的背:“这么抱?” “嗯嗯。”秋恬连连点头,用力环住周书闻的腰。 直到接触到实物,他才算彻底从梦里挣脱出来,确定周书闻真的回来了,不是梦里那个很壮很可怕还很坏的骗子。 “谢谢你,”秋恬劫后余生般吸了吸鼻子:“我就抱一下下。” 周书闻失笑:“两下下也行。” 他不知道秋恬到底是做了什么噩梦能吓成这样,不过秋恬找他要安慰算是找对人了,跟病人打交道这么多年,周书闻的安抚工作全院有目共睹。 他耐心地拍着秋恬的背哄了一会儿,默默算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也不留恋,最后在他脑袋上呼噜一把当做结束: “好了,起床洗漱了。” 秋恬一懵,“大晚上为什么还要洗……我很臭吗?” 周书闻:“……” 他深深叹息:“太阳都晒屁股了乖乖。” “?!” 秋恬不可置信睁大眼。 连忙掀开被子跟着周书闻的脚步跑出去,一整面落地窗外,是浸透了整座城市的浓烈的朝阳。 秋恬看呆了一瞬,被折返回来的周书闻推着背走进卫生间。 周书闻很是羡慕:“你这睡眠是真好啊。” “怎么可能,”秋恬忍不住反驳:“我昨天明明——” 他蓦地顿住。 “明明怎么?” 他咬咬唇不说了:“没怎么……” 明明那么难过,明明应该彻夜难眠才对,结果他竟然难过得瞬间睡着了吗? 秋恬脸颊发烫,莫名有点不好意思。 周书闻拿起剃须刀,一边刮胡子一边从镜子里看秋恬,觉得他这副扭扭捏捏的模样还怪好玩的,又突然转过身: “你怎么不长胡子?” 他也是才想起来,秋恬住他家也有段时间了,一次都没刮过胡子,脸上却永远白白净净的。 就算他天生体毛少,但至少已经成年了,成年的男孩子怎么可能一丁点胡子都没有。 这么想着,周书闻甚至凑近了去看,好吧,别说胡子,连毛孔都看不见。 秋恬却露出一种“怎么连这都还要问”的表情。 “我跟你说过的呀,”他闷闷的:“可爱星球的人长大后外形就不会再有任何改变了,不像你们一天天这里长毛那里长毛,麻烦死了。” 周书闻:“……” 又开始了,又开始神神叨叨。 周书闻努力不和他计较,但最后也没忍住,像捍卫自己的权利一般,义正言辞跟秋恬科普:每个人身上都有毛毛! 秋恬只看了他一眼,就那一眼却不经意的,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流露出了些许高维生物对低维生物一般的同情。 周书闻:“……?” 周书闻还捏着刚挤好牙膏的牙刷,感到一阵荒谬的莫名其妙。 他沉默半晌,把牙刷塞进秋恬手里:“赶紧收拾,完了跟我去个地方。” 19、第十九章 车内氛围有些诡异。 秋恬捧着周书闻给他带的早餐,一口三明治一口牛奶,余光偷偷往主驾瞟。 周书闻一直戴着耳机在打电话,讲一些秋恬时而听得懂时而听不懂的话,秋恬不好插嘴,只能闷头啃早饭,吃得太急有点噎,又猛灌几大口牛奶。 “慢点,不用急,”周书闻余光瞥他一眼,“等下又肚子疼,我们还得有一会儿才到。” 秋恬垂垂胸口,用憋红的眼睛去看周书闻,很想问他去哪里,又到哪里,就这么轻易地把他送走了吗?甚至不跟他说一下。 他的东西都还没收,衣服、帽子、床单、还有新买的手机,统统都落在家里,难道周书闻不允许他带走么…… 周书闻却早已移开了视线,一手把着方向盘,放松地平视前方,一手还在他头顶呼噜了一下,像是在帮他顺气,又像只是单纯撸了一下。 ——“哟,什么情况啊这么贴心,”耳机那头打趣道:“我说你怎么突然有空来找我,合着是交女朋友了带给兄弟看看?” 周书闻笑了下:“什么乱七八糟的,是最近住我家的那个小朋友,前两天有点吃坏肚子了。” “……嗯,有段时间了,别装了,我没说贺旗会不说,他能憋得住?” “知道了,完事来找你……没有,人挺好的……关你屁事!……嗯,挂了……” 挂断电话,封闭的车厢里便寂静下来,周书闻这才发觉今天气氛格外沉默,扭头观察了下秋恬的脸色: “怎么了,还没缓过来?” 什么样的噩梦威力这么大。 秋恬摇摇头,把吃过的三明治包装纸和空牛奶盒放进塑料袋里,干干净净收拾好,这是他跟周书闻学的习惯。 他没有抬头,“你们刚刚在说我吗?” 周书闻看不清他的表情,开着车也不能一直注意他,随口道:“对,那人有点八卦。” “是谁呀?”秋恬问。 “我一个朋友,”周书闻说着顿了顿,思考该怎么跟秋恬介绍:“就贺旗的表哥,说是表哥其实生日就差几个月,从小一起读书来着,都学医,后来他去搞科研了。” “那我们今天是去找他吗?” “有正事呢,”周书闻笑着说:“咱去的地方离他那儿挺近,找他就是顺道。” 秋恬心里一紧:“什、什么地方呀?” “大学。” “大学?” 周书闻笑笑:“对,我母校,今天开放日有个讲座,我想你一个人在家也无聊,带你出来走走。” 紧绷的心脏瞬间一松,秋恬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至少确定不是去那个什么什么中心了,说明周书闻应该不会急着今天就把他送走,他还有机会回去收拾东西。 秋恬没发现,他已经在心里默认了周书闻不要他的这个事实,也接受了自己要被送去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但只要不是今天就没关系。 对于他这种乐天派来说,“以后”两个字等于永远不会发生,只要今天是好的就可以,快乐一天算一天。 心里轻松了,人瞬间也开心起来,秋恬终于不再郁郁寡欢,开始好奇人类的大学和可爱星球的学校有什么区别。 “大学好玩吗?”他问周书闻。 周书闻笑着点头:“几乎是绝大部分人一生中最自由的时光了,你可以去看看喜不喜欢那种氛围。” 车子渐渐驶入s大外围的车道,秋恬趴在窗户边,看学院高高的围墙,和成排高大的梧桐树,墙内绿叶依旧繁茂,越过高墙肆意延展而出。 他好奇地瞧了一会儿,问周书闻:“我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吗?” 周书闻沉默了一瞬,似乎是在心里做下什么决定,说出口时又是很轻松的语气: “喜欢的话就去读书。” 这些日子他都在想秋恬的事,李警官给提供的选择未尝不是一条出路,甚至可以说是当下最简洁快速负担小的方式,对他们三方都好。 就像李警官说的,人总要自给自足,社会上咬碎了牙挣一点点血汗钱忙碌终身的人比比皆是,不是谁都能像秋恬这样有社区来安排工作的。 好几个瞬间,周书闻几乎都要决定了,决定不多想,不考虑,按警察的要求办事,毕竟当初接秋恬来家里,也是警察的要求。 但每每看见秋恬的眼睛,前一秒做好的决定就会在瞬间崩塌。 秋恬的眼睛太干净了,他总是很好奇地打量世上的一切事物,一片树叶、一滴雨水,甚至一束阳光,都能让他欢欣鼓舞,露出明亮的、深深眷恋的目光。 这种眼神他只在刚出生的婴儿脸上看到过,从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秋恬还很小,很年轻,是刚刚成年,是崭新的纯粹的,正要接触世界的时候。 所以哪怕秋恬只要有一点点对校园的热爱,他都想帮他,社区养老中心的服务仍然可以做,学习之余做做义工本身也很有意义。 如果他愿意,周书闻可以帮他请家教补习,明年参加个成人高考什么的。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一切还要看秋恬自己的想法,毕竟他现在连身份都没落实。 · 虽然是暑假,校园里却比平时还要热闹,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都是今年高考结束的学生,要么成群结伴,要么被家长陪同来参加s大一年一度的开放日。 各个学院的志愿者都在主道的林荫路旁拉起横幅搭起桌子,向新生宣传自己的学院,空气中流淌的每一声欢声笑语都青春洋溢。 秋恬是其中最懵懂又最兴奋的,一路上几乎将所有学院的小册子都收了个遍,提着医学院的帆布袋,扇着管理学院的小扇子,手背还印着外语学院的印章。 等跟周书闻一起进了医学院的大讲堂,秋恬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人肉集邮册,像从外面进了货回来。 周书闻有个不大不小的演讲,主要是作为医学院的前优秀毕业生,在此毕业招生季给未来的学弟学妹们聊聊天。 秋恬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靠着窗户,隔得太远周书闻的互动都轮不到他,他就自己翻看帆布袋里的小册子,看了一会儿又被窗外的树叶吸引目光,总之就是坐不住。 演讲只有短短一个小时,周书闻叫他走的时候他还有些恋恋不舍。 “怎么样,喜欢学校吗?”周书闻问。 “学校我是喜欢的,”秋恬想了想,不太好意思地摸摸鼻尖:“但我好像不太会看书……” 他觉得那几本小册子里的内容,远不如在树叶里发现一只鸟儿在筑巢来得让人欣喜。 周书闻听完大笑起来,面容和笑声在阳光下都格外爽朗。 他没继续提读不读书的事,只是拍了拍秋恬的背,静默的、无声的空了几秒后,又再拍了拍,推着他往前走。 烈日高悬,很快将秋恬的脸颊手臂晒得通红,泛起细细的血丝,周书闻就带他坐上学校的观光车。 秋恬鼻尖冒着晶莹的汗珠,精气神十足地问他:“我们现在去哪里呀?” 他似乎的确很喜欢s大的环境,以至于对每一个角落都好奇。 “去见我朋友。”周书闻说。 秋恬立刻抢答:“贺旗表哥!” “对,”周书闻笑起来,撕开一张湿巾贴到他脸上,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你身上不痛吗?” 这种程度的通红还泛着血丝,像严重过敏一样。 “还好,”秋恬说:“太阳晒着痛,不晒就不痛了,再等一下就消下去了。” 这种时候又一点不娇气…… 周书闻觉得自己读不懂秋恬,叹了口气,索性摇摇头不再多问,总之这种体质少晒太阳就行,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观光车在微风中行驶,一路经过开满莲花的湖边,长满青草的情人坡,和巍峨古朴的钟楼,开往深处一座气派的建筑。 下车周书闻拨通了一个电话,带着秋恬往里走,越近建筑的轮廓越清晰,秋恬仰起头,看到大楼一侧墙体上嵌着一排银色大字—— s大学医学院-疾病研究中心 他脚步猛地顿住。 周书闻走着走着发现身后没声了,转身一看,秋恬还停在好几米远的地方,仰着脸望向高耸的大楼,整个人在烈日下无处遁形。 周书闻蹙眉:“愣着干嘛,快过来。” 秋恬没动,缓缓收回目光,落到周书闻身上。 烈日太强,周书闻不得不半眯着眼和秋恬对视,阳光下秋恬的皮肤薄到几乎透明,像发着光,周书闻其实看不太清楚他的脸。 但很奇怪的,他就是能感受到一种情绪,感受到秋恬此刻正处于一种极其无措且悲伤的状态里。 “到底怎么了?”他折返回去。 秋恬心已经乱了。 从看到疾病研究中心几个字开始,他脑子里就只剩下xx中心,和电脑聊天框里,李警官发给周书闻的那条链接重合,并化为一体。 周书闻还是不要他了。 周书闻还是要把他送走。 哪怕几个小时前他分明说过今天只是来学校逛逛,哪怕心里已经接受要被丢掉的事实,秋恬还是感到一瞬间的心乱如麻。 他不明白为什么。 其实这个世界的很多事他都不明白,他尽力地去学,去融入,企图看清一些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却发现好难好难。 他也明白自己突然的来到给很多人都造成了麻烦,李警官因为他突然加重了工作量,周书闻甚至需要照顾和供养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分明他自己工作也很忙。 秋恬从不认为这些是理所应当,也不认为自己就应该在周书闻家里白吃白住,无端的善意常常令他心生愧疚,所以他完全理解和认同他们的决定。 但周书闻至少可以先告诉他。 至少不要骗他。 至少可以允许他进行一次道别。 可爱星球的人寿命很长,一生无病无灾,秋恬很少经历相逢的喜悦和道别的悲伤,他是漫漫宇宙中一颗稳定的恒星,永远平静地、无忧地存活着。 所以骤然爆发的悲伤,也和来到地球后吃坏肚子第一次感受的疼痛一样,猝不及防又轰轰烈烈,一丁点细微的触动都无限放大,足以让他失魂落魄悲伤难耐。 “秋恬,”周书闻已经来到他身前,锋利的眉头轻轻皱着:“到底在想什么,跟我进去。” 秋恬猛地避开周书闻来拉他的手,抖着嗓子:“可、可以不去吗?” “为什么?”周书闻不明白。 “我可以下周……后天……明天!明天再来不可以吗?”秋恬甚至带上了哭腔,“我还没有收拾我的衣服……” 刹那间,周书闻眉心一动,似乎明白过来什么:“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 秋恬难过地瘪起嘴,印证了周书闻的猜测。 “不是那么回事。” 周书闻试图直接说清楚,却看到秋恬身上红得更厉害了,嘴唇也开始干涸泛白,像要在烈日下皲裂蒸发。 “……”周书闻语气一顿,柔缓下来:“这里太晒了,我们进去说。” 接着不由分说地拉着秋恬往里走,秋恬心里猛地一紧。 “等等,等一下!” 大楼玻璃门就在前方,感应到来人自动打开,冰凉的冷气从中倾泻,蔓延到脚底,秋恬浑身战栗。 他脑袋一昏,猛地抖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能量从身体里溢了出来。 周书闻脚步微顿,某一瞬间,耳畔似乎传来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碎裂的声音。 他松开秋恬的手,迟疑地转过头,正对面的两扇玻璃门正由中心的一点开始龟裂,几乎就在短短一瞬,裂痕密密麻麻蔓延,将整面玻璃涂成斑驳的裂纹。 砰! 高大的玻璃门轰然坍塌,碎块雨点般砸下,伴随清脆的巨响。 周书闻下意识要去拉秋恬,秋恬却早已摔在了地上,本能地用手护住头脸和颈部。 “秋恬。”周书闻心有余悸地靠进,却再一次被眼前的一幕震得停下脚步。 秋恬手臂被碎玻璃划破了,裸|露的脚踝小腿上有多处擦伤,但最严重的还是小臂。 细细的口子一开始只是一道痕迹,几秒后开裂,血液瞬间流了出来。 但不是红色的。 是湛蓝的,像天空,像海面,很美的颜色,却唯独不像人类,唯独不是人类的血液该有的颜色。 ——“我住在可爱星球。” “可爱星球的人长大后外形就不会再改变了。” “我们是不会生病的。” “不能用可爱么?” 过去的一幕幕在眼前闪现,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都激荡地飞驰于脑海中,构建出一个荒诞的事实。 ——那个秋恬告诉过他很多次,却每次都被一笑了之的事实。 周书闻脑子里轰的一声。 三观如同破碎的玻璃雨一般坍塌,稀碎,溅落在地,再在极度的错愕中勉强拼凑。 秋恬很痛,他手上血流得很凶。 周书闻看到他慢慢坐起来,无措地抱住自己的手臂,细细的眉头揪得紧紧的,但血液还是无法遏制地从指缝中溢出,顺着泛着血丝的小臂下滑,悬在手肘。 是啊,他身上的血丝分明都是红的,为什么流出的血液会是蓝色的? 周书闻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丝毫挪不动脚步,即便他很想上前帮帮秋恬。 “哎呀,玻璃怎么碎了!” “有没有人受伤呀?” “打电话叫叫保安吧!” 有人过来了。 喧闹的声音霎时将周书闻唤醒,行动在这一刻先于意识。 他立刻蹲下身,用力地,近乎有些粗暴地将秋恬拉到自己身前,在后面人靠近之前把秋恬紧紧锁进怀里。 手肘摇摇欲坠的血珠滴进周书闻黑色的外套上,没入无形。 周书闻很用力地压着秋恬手臂的伤口,阻止血液继续往外流,他开始庆幸自己今天为了看上去正式一点,穿了一件休闲款的黑色外套,至少可以把秋恬完全挡住。 秋恬被他按得很痛,在他怀里小声挣扎。 “别动!”周书闻厉声。 他从未流露出如此严厉而又失态的模样,以至于秋恬也愣了一瞬。 周书闻人生中头一次尝到手足无措的滋味,甚至不知道脑子里该想什么。 但他很清楚,秋恬现在的样子不能被别人看到。 他仰起头,大楼白色墙体上银光闪闪的大字晃得他眼睛疼,一遍遍提醒他,这里是疾研中心。 要是让里面那些搞科研的白大褂看到这一幕,他都不敢想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秋恬被太阳晒得很烫,抱在怀里像颗小火球,周书闻也因此汗流浃背,浑身血液都往头顶涌。 秋恬窝在他怀里,比周遭人声更吵杂的是周书闻如雷的心跳 他于是仰起头,好奇地戳了戳周书闻的胸口,“周书闻,你心跳得好快啊。” 周书闻正抱着他,趁乱从人群里逃出去,晶莹的汗珠从耳鬓滑落至脖颈。 他仓促地瞥了眼秋恬,没忍住胸膛的起伏: “没停就不错了!” 第20章【VIP】 第20章 晋江独家发表 半夜, 华澜国际。 周书闻家的客厅比平常乱一些,桌上七七八八摆放着消毒和缝合伤口的工具,垃圾桶里是一块块沾血的纱布。 只不过是蓝色的血。 秋恬盘腿坐在沙发上, 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处理好,腿上的小擦伤简单清理后上了点药,手臂上的大口子缝针后被纱布包了起来, 仍然有隐隐的血迹渗出。 客厅里光线偏暗,给秋恬缝完伤口后,周书闻就关掉了主灯, 只留下茶几旁的一盏立式灯, 散发出暖黄的光。 光晕在纯白大理石桌面上留下一团明亮的反光, 又滑落至地毯,再爬上秋恬的小腿。 周书闻视线在带血的纱布和秋恬手上来回跳跃,静默不言, 收拾残局的动作娴熟却隐隐有些僵硬。 大概是因为周书闻心神不宁的情绪太明显,室内气氛格外诡异。 这种好几个小时都无法平复的心情, 周书闻活一辈子, 还是第一次体验到, 直到现在都仍然觉得指尖发麻。 相比起来, 秋恬就要平和得多,他背靠柔软的沙发, 半眯着眼昏昏欲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血流得有点多, 脸色一直没有恢复。 一直以来, 他在周书闻的印象里, 都是活泼又闹腾的乐天派,能吃能睡能撒娇, 永远精力十足。 现在这种突然安静下来,有点虚弱有点不舒服的样子,倒是和平常很不一样。 ——“老周,老周?怎么不说话?” 手机开着免提,朋友在那头喊了他好几声,周书闻恍然回神,拿起手机关掉免提。 他掩饰般咳了声:“在,怎么了?” “今天研究中心楼下的玻璃门突然爆了,你们没受伤吧?” “没,”周书闻余光瞄着秋恬,用尽量平静的语气:“怎么会突然爆,查出原因了吗?” “就是查不出来,”朋友稀奇的:“一点原因没有,你要说什么气压温差之类的也不可能,最近天气不都这样,再说我们研究中心玻璃质量其实真挺好的。” “——而且你知道最奇怪是什么吗?”他神神叨叨的。 周书闻心微微一提:“什么?” “当时监控也坏了!”朋友夸张道,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他的匪夷所思。 “听说后来领导们去查监控,那段时间能拍到那个地方的全都被不明信号干扰了,吓得我们领导以为有什么不法分子要盗窃机密,立刻封锁全院,上上下下排查了一遍!” “……然后呢?” “当然什么都没查出来。” 周书闻蓦地松了口气。 “就特么风平浪静一丝异样都没有,”朋友把声音压得很低,像避开了什么了,过了一会儿才接着道:“你说怪不怪?就他妈跟见了鬼似的,我这一整天都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周书闻:“倒……也不至于见鬼,你搞科研的还信这些?” “这你就不懂了吧,”对面说:“科学的尽头,是玄学。” 周书闻:“……” 他蹲在地上把垃圾袋彻底封好。 玄学本尊正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感受到他的视线,缓缓睁眼,很轻地挑了下眉毛,仿佛在说:看吧,早就告诉过你我很强的! 周书闻无可奈何地叹一声,低头搓了把脸。 “咋又叹气了?”朋友问:“最近工作不顺啊?” “嗯,”周书闻淡淡的,意有所指盯着秋恬:“遇到个很棘手的‘病人’。” “啧,你周书闻都觉得棘手,那是有点恼火——对了你今天不是来找我吗,怎么突然走了。” 周书闻一顿,随便找了个借口:“医院有事叫我回去。” “那个棘手的?” 一无所知但很聪明的朋友立刻帮他补充完整了。 周书闻:“……对。” “行,那你忙吧,我这边主任也找我了,咱下次再聚哈!” 周书闻随意应了两句,挂断电话,他起身把垃圾扔掉,洗了个手,回来坐到秋恬旁边。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他斟酌良久,半晌终于开口:“所以……你真是外星来的?” 他的表情说明,问出这句话时,他潜意识里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秋恬疑惑蹙眉,像是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说。 “所以我之前给你说的那些,你是一点没信呀?” 周书闻:“……” 他偏头,巧妙地避开了秋恬的视线,被这么一反问,莫名有点理亏。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理亏,遇到外星人这种事,除非有真真切切的证据,否则谁会信。 “现在信了。”他自我消化道。 谁知道秋恬比想象中还热情,受伤都无法阻止他对自己能力的肯定,蹭地抓起茶几上的水杯。 “我再给你展示一下吧,”他坚定道:“我觉得现在应该可以把这杯水加热。” “别!”周书闻大惊失色:“别别别。” 他几乎是用捧的把水杯从秋恬手里接出来,小心翼翼放回茶几是。 “我信,我信。”他心有余悸,不想自己的房子也变成废墟,用虔诚的语气:“你很强,特别强,不用再展示了。” 秋恬无趣地撇撇嘴,靠回沙发上时又虚弱起来:“你也不用这样,其实我的能量现在很弱了,大部分时候都用不出来,今天纯属意外。” “为什么很弱了?” 秋恬不语,颔首直勾勾盯着他,露出一种“这个明明也跟你说过!”的眼神,似乎对周书闻的健忘不太高兴。 周书闻沉默两秒,想起来了:“你得先回去把命续上?” 啧,说话真的好难听,秋恬皱眉,但仔细想想也算话糙理不糙,勉强点了点头。 “是循环。”他强调。 “好的,循环。” 周书闻叹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总之你以后千万主意,不要再受伤了,万一实在有什么意外,也一定记得不要让别人看到你的血的颜色。” “为什么?”秋恬疑惑,“我的血有什么特别吗?” “蓝的还不够特殊?” “你血不是蓝的?” “好男儿根正苗红,血当然也是红的。”周书闻斩钉截铁。 秋恬蓦地有点嫌弃:“开什么玩笑,血管都是蓝的血怎么可能是红的呢?” “那是因为血管壁厚,透过皮肤再看会产生视觉偏差,而且静脉血颜色本来就偏暗,随便找个人拉一刀子他动脉血管肯定鲜红的!” 很好。 掷地有声,有理有据。 周书闻给自己点了个赞。 秋恬:“……” 斜着眼发出无声的怀疑。 周书闻直接伸出手,“不信我割给你看。” “别别别!”秋恬连忙制止:“我信,我信还不行吗……” 他摸摸鼻子,周书闻这种突然正义凛然,誓死捍卫医学的模样,莫名其妙让秋恬少了点底气。 “可是为什么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东西的价值和数量是成反比的。”周书闻说完这句话,空气突然静了下来。 他告诉秋恬:“越是稀有就越是无价。” 秋恬眉心微动。 “秋恬,”周书闻轻轻出了口气:“你身上的血独一无二,是我们这个世界从古至今都没有出现过的。” “——你觉得,如果被其他人看见了,会发生什么?” 他偏过头,无声地注视着秋恬。 客厅里窗帘没有拉上,从秋恬的角度看去,周书闻身后是万家灯火,城市的夜晚流光溢彩,跳跃的光点汇聚成星河。 而周书闻瞳仁漆黑,宛若天边尽头某处寂静的旋涡。 秋恬不由地心里一颤:“会……怎么?” 其实也不会怎么样,无非就是两种情况,一是上头不相信他来自别的星球,把他当成某种罕见病来研究;二是相信了他,相信了外太空的生物降临地球,那会发生什么,就不是周书闻可以猜测的了。 “被抓走,关起来,做实验,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那怎么可以?!”秋恬猛地坐直:“我还要赶紧回家去呢,循环是其次,但可爱星球的子民都需要我!” 他说得极其认真,脸颊都因为用力而微微鼓起,有一瞬间真的很像拯救世界的小英雄。 前一秒还有些严肃的氛围,被这一句话瞬间打破,空气里又溢满可爱的泡泡。 周书闻没忍住翘起嘴角:“是啊,所以小心点没坏处。” 他盯着秋恬的脸,某一瞬间像突然发现了什么盲点,提出一个灵魂拷问: “外星人也说普通话?” “我学的呀。”秋恬似乎觉得很好笑,“你不是也说我学习能力很强吗?” “没错,可是——” 周书闻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一个人只用短短瞬间就掌握一门完全陌生的语言,是不可能的这个事实。 不过对地球人不可能,不见得外星人也不可能,这么想着,周书闻又只能闭嘴。 但后知后觉的,他却感到一阵心惊,这种可以仅凭口型和发音就瞬间学会另一种语言的人类,大脑的开发远远超过地球原住民。 如果有一天他们大规模降临在地球上,那该是多么可怕的场面,比科幻片还要科幻片。 周书闻摇头,用力把这种幻想排出脑袋,问:“那你们星球也有自己的语言吗?” “当然有啊。”秋恬笑起来,紧跟着说出一通比加密代码还难理解的话,甚至让人觉得他是纯瞎编的。 不过周书闻不得不承认这大概的确是一种成熟的语言系统,如果是人类要胡乱瞎编,那受生存环境的影响,势必会带有某一种口音或者音调,无法脱力人类现有语种的范畴,这是认知的局限。 但很显然,秋恬完全不在局限里,他说出的那种语言很缥缈、旷远、因为过于陌生和难以理解,而让人产生一种汗毛倒竖的诡异感。 “好了,打住。”他抬手制止秋恬,“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秋恬却笑起来:“就是秋恬呀。”发音有点像,至于文字……文字不是当时你们自己写的吗?”他歪头看着周书闻。 “好吧,”周书闻勉强接受这个解释:“那可爱星球呢,要怎么说?” “打咚咚叮。” “什么鬼?” “哎呀,就这么难吗?”秋恬仿佛对周书闻露出这种弱智模样稀奇得不行:“如果实在不懂,你就把它理解成,打咚咚是可爱的意思,叮是星球。” 周书闻:“……” 不夸张,周书闻直接听笑了。 这跟那些用谐音被英语的小学生有什么区别,还以为到了外星能高级点,到头来却发现世界的尽头依然还是谐音梗。 “打咚咚叮。”他跟着复述了一遍。 挺强的,很好,他现在居然成了史上第一个掌握外星语的地球人。 好荒谬啊。 周书闻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还有什么好奇的吗?” 秋恬打了个哈欠,陷在沙发里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很少有这种极度疲倦的模样,显然这次受伤对他还是有不少影响的。 “没了。”周书闻摆摆手,语气松缓:“快去睡觉吧。” 过了两秒秋恬才从沙发里爬起来,懒洋洋往衣帽间走,周书闻突然喊住他。 他回头,看到周书闻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所以你真的不长胡子?” 秋恬:“…………” · 当晚秋恬睡眠质量仍然良好,在衣帽间里睡得四仰八叉,周书闻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了。 夜色渐深,他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查询着古今中外关于外星人入侵地球的资料。 但要么是天方夜谭,要么是一眼假的伪造记录,要么就是科幻小说,完全提供不了一丁点实质性的帮助。 至于可爱星球,这个只听名字都很荒谬的地方,更是找不出半点记载。 周书闻捏捏眉心向后靠近椅背里,窗外光影都暗淡了,住宅楼里绝大部分人家都已熄灯,夜幕深蓝,市区里依旧人声鼎沸的夜市在很远很远之外,热闹传不进耳边。 客厅里没开灯,最后那盏立式灯也因为秋恬的离去而熄灭,偌大的空间里,只有电脑屏散发幽蓝的光。 咔哒。 不远处传来门把转动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深夜也足够明显到引起人的注意。 周书闻辨认出是衣帽间的位置,抬头望去,看到秋恬光着脚丫走了出来,雪白的脚背踏在瓷砖上相当显眼。 他应该是渴了出来喝水,走得摇摇晃晃还不时揉一下眼睛,摸黑到餐桌边,揭开水杯的盖子,托起水壶咕噜咕噜往里倒。 周书闻提醒:“那里面是冷水,你最好喝点热的。” 但秋恬没应,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周书闻推开转椅站起身,刚上前一步就看到秋恬突然放下了水杯。 这个动作有点大,像他的手支撑不住水杯的重量似的,水杯几乎可以算作掉回了桌面上,只被稍稍拖住一点,水洒出一片。 秋恬深深垂下头,紧跟着扶住椅背蹲了下去。 周书闻一顿,进而快步上前。 “秋恬?”他弯腰拍拍秋恬的背:“你怎么回事?” 秋恬双手紧紧抓着椅子腿,额头枕在手臂上,而手臂的纱布在渗血。 “天啊,好晕啊……”他直勾勾盯着地面,喃喃地:“地怎么还在转?” 周书闻:“……” 他把秋恬托起来,手掌盖到他额头上,果不其然在黏腻的冷汗中摸到烫人的体温。 “发烧了,”他说:“应该是伤口有点发炎。” “那是什么东西?” 周书闻言简意赅:“是病。” 他不再废话,托起秋恬的腿弯把他抱去沙发上,打开全屋的灯,从而看清了秋恬的脸色。 真的是,好糟糕啊。 秋恬眼睛都烧迷离了,脸颊绯红,嘴唇煞白干涸起皮,他仰躺在沙发上,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灯怎么也在转?” 周书闻:“你是不是觉得你人也转?” 秋恬挣扎着撑起来一点:“这都被你知道了……你也在转……”眼睛一闭又倒回去。 “少说点话吧。”周书闻无奈道,把秋恬从沙发里薅出来,药和水直接怼到嘴边:“吃药。” 秋恬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嫌弃的:“又是那种难吃还没什么用的东西。” 周书闻无法评价,药哪有好吃的,“有没有用吃了才知道,快点,你烧得都快着火了。” 秋恬长叹一声,最终还是捏着鼻子咽了下去。 周书闻把水杯随手放到茶几上,在他面前蹲下,拍了拍他的额头,“你不是说你们那的人都不会生病吗?” “可这是地球啊,”秋恬晕晕乎乎地说:“我在我家不生病,一到你家就病了,你难道不应该反思吗?” 周书闻:“……?” 多么无懈可击的逻辑啊。 “我反思什么啊?”他笑着问。 “反思、反思,”秋恬烧到流眼泪,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磕磕绊绊道:“反思空气里有毒……” 周书闻哑然失笑。 好好好,是他们医疗条件太简陋了。 他拍拍秋恬的额头,告诉他累了就睡会儿,等醒来烧就退了。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整整一夜秋恬的烧都没有退。 一开始周书闻以为只是药效没起来,多花了些精力守着秋恬,可渐渐的,再迟钝的人也能发现不对劲,何况周书闻本身就是干这一行的,几乎瞬间就肯定了这药丁点作用都没起到。 他给秋恬吃的已经是效果最强的消炎药和退烧药,就算一时体温半刻退不下去,也不可能越来越高。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这药对秋恬根本没有作用。 之后的几个小时,秋恬状态越来越差,体温也越来越高,从勉强能跟周书闻对话,到胡言乱语,最后几乎快失去意识。 周书闻头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不明白这烧怎么就退不下去,他检查过秋恬的伤口,只是很轻微的红肿,发炎并不严重,甚至对这种程度的伤口来说,算得上很好的状态。 思考不出缘由,秋恬这种情况也不可能去医院输液,一打针全露馅,他只能试着用冷毛巾给秋恬物理降温。 冷气充足的房间里,周书闻硬是出了一身的汗。 忽然,他手上动作一听,像在某个瞬间想起了什么。 ——上次秋恬吃坏肚子,吃的缓解肠胃不适的药似乎也没有作用。 有没有可能,地球人用来治疗疾病的药物,对秋恬来说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 周书闻突然明白了。 如果是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周书闻手渐渐垂了下去,微微有些失神。 他突然想起秋恬说过一句话:除非他自己消亡,否则没有人能杀死他。 那时候他没当真,现在再理解起来,或许的确地球上没有什么东西等让他死亡,但相应的,也没有什么能真正救得活他。 他本来就是不属于这里的。 人类的药物对他没有用,但他生活在地球上,却会和所有普通人一样有生病有受伤。 这个认知像一滴水珠突兀地滴在周书闻眉心,不冷,但泛着凉意。 他静默了很久。 天蒙蒙亮的时候,高烧终于控制住了,秋恬自己抗了过来。 他睁眼的第一句话就是吐槽。 “好难受啊,你们这里治个病这么费劲的吗?” 周书闻比往常沉默很多,他没说话,只扶秋恬起来擦了把脸,照顾他吃饭喝水。 体温说是控制住了,但也只是比晚上稍微缓过来了一点,低烧仍在持续,周书闻不死心地去了医院一趟,拿回来输液的药和针管。 他想最后尝试一下,如果输液也没办法退烧的话,那就只能证明他们的药物的的确确没有用。 事实很残酷。 秋恬一直烧到了第三天,任何针药打进他身体都石沉大海,仿佛他身体里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能吞噬掉一切周书闻企图让他好起来的努力。 秋恬在第三天下午彻底退烧,纯粹是靠特殊的体质硬生生挺过来的。 他自己好像没什么所谓,依旧乐观,看到周书闻忧心忡忡的样子还安慰他:“放心,我死不了的……不过在你们这里生病是有点难熬。” 那时候周书闻刚洗了澡出来,正擦着头发,突然问秋恬:“你们那里医疗舱是怎么用的?” “生病时候用的呀。” “你们不是不生病吗?” “嗯……”秋恬顿了顿,“说生病不准确吧,我们有时候能量波动,可以去医疗舱里调节,虽然几乎不会生病,但有可能受伤呀。” 他举起手臂晃了晃:“喏,像这种小伤,在医疗舱里待一下下就完全好了,丁点疤都不会留。” “这么厉害,”周书闻若有所思:“你之前说,你是接近第一个消亡期,马上要进行下一次循环对吧?” 秋恬点头。 “那如果在那一天你还没有回去,会怎么样?会死吗?” 秋恬一怔,这个问题算是把他问住了。 “不知道,”他实话实说:“其实我也是第一个可以进行二次循环的人,可爱星球的居民自身的生命周期结束就自动消亡,在我之前没有人可以延续,更不可能知道在别的星球循环会发生什么事了……” “那从现在到那天还有多久?” 秋恬想了想:“从我来到地球那天算起,96个可爱星日。” 周书闻思忖道:“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但可爱星球和地球的时间单位不一样,”秋恬说:“我们没有参考值来进行这样一个换算。” 周书闻猛地愣住了,这次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秋恬不得不晃他的肩膀把他摇醒。 可紧接着他又突然振作起来,恢复了以往的状态,甚至比以往还要积极主动充满行动力: “那就行动起来吧。”他说。 “……什么行动?” 秋恬被这种突然的情绪转换搞得猝不及防 “帮你回去。”周书闻说。 秋恬猛地坐起来:“你是说,你要帮我找到回可爱星球的办法?” 周书闻点头。 “可你不是要把我送走吗?” 周书闻一时没反应过来:“送哪去?” “那个什么什么中心呀,”秋恬说:“你跟李警官商量好的。” “哦,那个啊,”周书闻直截了当:“不去了,那是重点吗现在?” “那什么才是?” “你回家啊,”周书闻说:“本来去服务中心是想给你找条出路,但现在看来,你明显更需要回家的路。” 秋恬呆呆地眨了眨眼:“好有道理——但你本来是真的不想要我了吗?” “不是,我给你找的出路是读书。” “不赶我走?” “不赶……” 周书闻摇摇头,将这些都抛诸脑后,正色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事不宜迟,关于怎么回去,你有什么思路吗?” “现在就开始吗?”秋恬震惊:“可是我……” 他低头打量了下自己,大病一场,他现在手脚都发软,体能没恢复一动就头晕,根本动不起来。 周书闻张了张嘴,似乎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来。 秋恬现在状态确实不行,别说身上的伤不适合在大热天出门,只是这惨淡的脸色都得好好养养。 “算了,”周书闻说:“先把伤养好吧。” 秋恬连连答应,然后欲言又止:“那……你的事说完了吗?” 周书闻眉梢一挑:“你也有事?” “内个……”秋恬不太好意思地捂住肚子:“咱们晚上吃什么呀?” 不是秋恬非要在这种严肃的时刻破坏氛围,实在是他真的太饿了。 这两天周书闻大概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每天极度谨慎,连做饭的阿姨都不让上门。 秋恬连着吃了两天寡淡的外卖白米粥,又吃了两顿周书闻亲自下厨,但味道相当诡异难以评价的番茄鸡蛋面,现在嘴里要淡出鸟了。 周书闻无语到极致,反而笑了出来,“你真是……你生着病胃口倒是好?” 秋恬眼珠子转了转:“你在骂我吗?” “……夸你呢,”周书闻没好气地揉一把秋恬的脑袋:“能吃是福。” 开始想吃东西,说明身体也快好了,周书闻心里松泛了些,准备去翻翻冰箱有什么能做的,就接到楼下物业的电话,说有位丁先生和董女士来拜访。 “师兄,师兄!”丁楼的大嗓子透过听筒传进来,周书闻索性按开免提。 “师兄你还好吗,我和小董来看看你!” 毕竟周书闻这次破天荒请了两天的假,整整两天!搁以前是闻所未闻,比彗星撞地球还可怕,大家都怕他是出了什么事,于是今天一下班丁楼拉着小董风风火火赶来。 “我们买了点吃的,估摸着你们没吃晚饭,一起啊?” 周书闻笑了笑,对物业说:“麻烦给他们刷卡。” 接着对秋恬挑了挑眉:“晚饭有着落了。” 秋恬兴奋得病再好一大半。 终于不吃周书闻的番茄鸡蛋面了! 等人上来的期间,周书闻检查了下家里鞋套的储备量,他仍然没有购买多余的拖鞋。 很好,鞋套很多,家里也还算干净,可明明是轻松的氛围,他却总感觉有点奇怪,像有什么重要的事被忽略了。 周书闻摸着下巴,一边思索一边转过头,秋恬正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他现在手机用得可溜了,晃着小腿还怪可爱的。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周书闻眉心沉沉纠起,忽然他视线落到秋恬的手和小腿上,瞳孔猛地一缩。 那天玻璃碴划出伤还没好,秋恬腿上到处是细小的擦伤,结出蓝色的血痂,手臂的绷带里依然有淡淡的血迹渗出。 他穿着周书闻新给他买的家居服,短袖短裤胸前印着一头小象,很卡通很可爱,但这样的造型绝对不能被其他人看见。 何况还是两个医学生,丁楼那傻蛋在KTV里都能对着秋恬的眼睛研究半天,要让他看到世界上有流蓝色血液的人,还能得了?! “秋恬!”周书闻一个箭步冲过去,“赶紧去换衣服!” 秋恬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就被周书闻从沙发里拎了起来。 “等等等我晕啊,”他心都快跳出来了,一瞬间天旋地转,委屈的:“我现在生病了!” “……服你了。” 周书闻没法,直接给他抱进衣帽间。 他打开衣柜,薅出一套最顺手的,也没仔细看,只确定是长袖就往秋恬身上套。 “连丁楼他们都不能说吗?” “暂时不能。” “你慢点我好晕呐……” “人都快到了!” “慌什么,到了也进不来——” 话音还没落,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 秋恬猛地睁大眼:“他知道你家密码?!” “废话。” 要知道在从前周书闻热爱工作辛勤加班的那些个日日夜夜,丁楼不知道来过他家多少次帮他拿换洗衣服,帮他成功避免变得又脏又臭一身班味。 ——“门已打开。” 客厅里响起AI们高低起伏的欢呼。 秋恬隐约听到一声惊呼,不出所料是小董被吓了一大跳,丁楼习以为常地安抚。 这点插曲勉强给他们争取了点时间。 秋恬也有点慌了,手忙脚乱的,周书闻把一块布料扔给他:“快快快裤子。” 秋恬顿了一瞬:“你你你你看我脱啊?” “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周书闻有种身心俱疲的沧桑:“你第一晚在我面前脱光的时候怎么不问?” 秋恬:“……” 他撇撇嘴,那时候不是不知道么。 但现在他也会害羞了,秋恬扭捏着,在如此极端的环境下也小小挣扎了一下,转过身背对周书闻脱掉裤子,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上。 周书闻不觉得毛孩子的身体有什么好看的,虽然腿白了点腰细了点,但都不如身上那些伤口来得显眼。 他拿起衣服直接上手帮秋恬穿:“手伸过来。” “快快快扣子扣上!” “我手痛啊!”痛得扣不了扣子。 “……真是个祖宗!”周书闻认命地拉住他的衣领。 “师兄,师兄?奇怪人哪去了……” 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周书闻头一次后悔自家房间太少,用不到两下就能找到。 但他也不能直接把衣帽间的门锁上,这样他和秋恬单独待在里面闹得满头大汗更说不清楚。 终于,最后一颗扣子系的好瞬间,丁楼两人出现了。 周书闻背过身长舒一口气。 好几秒过后,却没人出声,周书闻调整好呼吸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丁楼和董清雨两个人呆滞的四只眼睛。 丁楼:“干啥呢这是?” 周书闻:“看不出来吗,穿衣服。” “看得出来,就是……”丁楼表情相当的难以言喻。 小董原本拿手捂着眼睛,只在指缝里留了大大的洞,现在索性连手都放下来了,斟酌半晌,委婉道: “你们……很急么?” “急什么,”周书闻觉得自己很镇定:“我长得很急吗,哪只眼睛看到我急了?” 小董:“那扣、扣子。” 她伸出一只手指指向秋恬,都像不太好意思似的,点了一下就收回去。 “扣子又怎么了?” 周书闻扭头,目光汇聚的瞬间脑子里轰的一声,犹如一记惊雷炸开。 秋恬整个人像刚被蹂躏过的玩偶,头发乱七八糟,衣服也乱七八糟,松松垮垮套在身上,裤子长得踩脚。 周书闻认出来了,这是他自己很久没穿过的睡衣,也是曾经丁楼帮他拿过很多次的睡衣。 丁楼肯定也看出来,所以才露出那种指责他犯罪的表情。 而秋恬本人也一脸哀怨地瞪着他,他胸口的扣子从第一颗就系错了,一路错到底,以至于袒|露出大片白皙的锁骨。 说是有伤风化都不为过。 周书闻突然有点后悔了,分不清究竟是不换衣服直接告诉丁楼他们秋恬的外星人更炸裂,还是被他们亲眼看到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一幕更炸裂。 丁楼摇着头,一言难尽:“我的天呐……师兄你……” 小董呆滞地补完后半句人尽皆知意义不大的话: “扣串行了……” 20-30 第21章 晋江独家发表 “尴尬, 是一种感觉,由人之毛孔散发,严重时可累及一室, 甚至一城,其威力之大无孔不入;凡染及之人,轻则汗流浃背, 重则神思分离,且余韵悠久,经年不绝耳。” ——周书闻《尴尬论》 “什么玩意儿?”小董一脸懵逼。 丁楼:“《尴尬论》啊, 没听过?” 小董:“……” 简直比小学抽背课文还可怕, 小董战战兢兢的同时已经开启头脑风暴, 试图用尽毕生的记忆里,在从小到大的课本里寻找这篇策论,奈何遍寻无果。 丁楼脸上洋溢着故弄玄虚的笑。 两分钟前, 他就是带着这种笑,把呆滞的小董从衣帽间里拽出来的, 还十分贴心地带上了门。 紧跟着就吟诵了那一大段策论。 小董有点惭愧又有点怀疑:“我们真的学过吗?” “你这个岁数应该没学过, ”丁楼以一种过来人语气:“就连我, 也是听别人提起的。” 他故意顿了顿, 在小董好奇的目光中卖了下关子,才接着道:“这是咱们师兄, 在高一那年,那个最青春无敌热血涌动中二爆棚的年代, 所作的著作——《尴尬论》!” 小董:呆若木鸡.jpg “遥想当年, 校园十佳歌手的含金量可远远高于现在, 附中的人都说谁能高一就一举夺冠,就能获得全校的优先择偶权, 我们师兄信心满满地参加了。” 小董举手发言:“小周主任长这样,应该不至于靠歌声获得择偶权吧?” “他确实不至于,”丁楼说:“他也不是为了择偶参赛的,是因为他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歌唱家!” “——不是艺人不是歌手不是爱豆,是歌、唱、家!”丁楼强调:“懂这三个字的含金量吗?” 小董连连点头,想到梦想成为歌唱家的周书闻十几年后却被他们关在衣帽间,不由心生感慨: “所以他是追求梦想失败了吗?” “……那还能成功啊?”丁楼露出一种你是不是耳朵不好的眼神:“他唱啥样你没听过?” 小董:“……” 唐突了。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比起唱歌他明显更适合做手术,”丁楼说:“咱陈副院长就常说,幸好他唱得难听,但凡五音全一点,都不在咱们医院了。” 小董:“好有道理……但这个跟尴尬论有什么关系?” “对对,扯远了,”丁楼拉回话题:“说回当年咱师兄信心满满踏上了十佳歌手海选舞台,据说他唱了首《天下》,唱得咋样先不评价,反正评委们看在他那张脸的份上让他唱完了。” “毕竟是从附小附中一路升上来的,有点群众基础和人脉,大家伙都闭眼夸,把全部瑕疵归结为音响太差,谁知道紧跟着就上来一哥们儿!” 丁楼话锋一转:“同一个话筒同一个音响甚至同一首歌,好家伙那嗓子,硬生生把学校的破烂音响拉成百万级别!” “这么牛!”小董听得入迷道:“那哥们儿后来出道了吗?” “也没,”丁楼说,“好像在抖音做直播吧现在,反正挣得比我多多了。” “这场战役在附中的历史上广为流传,师兄海选淘汰后,有人问他的感受,他毫不尴尬若无其事甚至自嘲以娱众人,作此《尴尬论》,再后来,”丁楼感慨:“尴尬的就都是别人了。” 小董:“……” 她努力在脑海里重建了一下当时的场面,只觉得中二到让人头皮发麻,但一想到是周书闻,又不奇怪了,毕竟这哥看起来,到现在也没完全放弃成为“歌唱家”的梦想。 她感叹:“感觉小周主任也没比咱们大多少,怎么他那时候读书这么好玩啊。” 她回忆自己的中学生涯,满脑子只有卷子卷子卷子,做梦都埋在卷子堆里。 “那是他不爱读书,”丁楼一针见血:“全靠智商横行霸道,所以玩得比谁都好,卷子困住的只是绝大部分平凡但努力的我们。” 小董快碎了:“别说了,我现在有种淡淡的死感。” “哎呀没事,至少现在大家都好好的,”丁楼安慰,“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拉你出来了吗?” “为什么?” “因为就在刚才,我从师兄脸上看到了尴尬!”他斩钉截铁:“天晓得他这种心理素质的人尴尬一次多难得啊,他可是在手术室里被滋一脸血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可就在刚刚,衣帽间里那一丝丝尴尬,清晰地从他的毛孔传进了我的毛孔,”丁楼神神叨叨:“作为一个合格的狗腿子,我不得给他俩留点空间?” 小董:“……” “!!!” 顿悟。 “大师啊!” · 衣帽间里,尴尬的余韵尚存,也流淌在秋恬的毛孔里。 他趴在门边,耳朵紧紧贴在门上,很努力地听墙角,周书闻则坐在床边优哉游哉看手机。 手机震动一下,弹出一条软件提醒——菲欧娜的家庭日记,询问他是否要删除或者覆盖三天前的监控。 周书闻点进去,迎面而来的就是秋恬的超绝怼脸大镜头,甚至隔空打牛般让周书闻都为之后仰了一下。 监控里秋恬抱着菲欧娜在睡觉,脸颊红扑扑的,贴着机身的侧脸被挤出一小坨脸颊肉,他睫毛有点湿,眼尾红红的,好像在做一个很委屈的梦。 周书闻于是将监控往前调,转到睡觉前,正是周书闻把新买的手机给秋恬,急匆匆去医院的那天。 画面里,他走后秋恬静静捧着手机看了很久,盘腿坐在床上小小一只,身形有些落寞。 然后他又起身,摸摸衣柜,摸摸床铺,依依不舍地跟每一个家具道别,最后抱着菲欧娜哭唧唧入睡。 周书闻把手机拿到耳边,听到他梦呓般的呢喃:“菲欧娜,我好像要难过得彻夜难眠了……” 但结果是他足足睡了十几个小时,喊都喊不醒。 监控记录和眼前的画面重叠,秋恬哭唧唧的脸颊和现在聚精会神听墙角的模样同时出现在周书闻眼前,周书闻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他知道秋恬看到了自己和李警官的聊天记录,所以误会自己要送走他。 但他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一段。 从监控里看,秋恬那天委屈惨了,简直就是一个弱小无助沉溺伤感无法自拔的小可怜。 难怪会做噩梦。 可怜,但真的有点可爱,周书闻知道自己不该笑,但的确有点忍不住。 他看看秋恬,秋恬已经在门边趴十分钟了,外面到底有什么八卦这么好听,值得他如此聚精会神心无旁骛? 周书闻打开手机照相机,对准秋恬,秋恬还穿着他那件松松垮垮奇丑无比的灰色睡衣,裤子长得在脚下堆起几圈。 他于是放大,只对准秋恬的脸。 原相机下秋恬仍然很可爱,头发蓬蓬的,脑袋圆圆的,眼珠子像某种透明的糖果,皮肤吹弹可破,只是因为生病,比平常稍微憔悴一点点。 周书闻没忍住拍了个实况,轻声喊他:“秋恬。” 秋恬一回头,周书闻就笑了出来。 “你拍我?”秋恬一惊,立刻放弃听墙根,急匆匆过来:“你怎么还偷拍别人呢!” “你不是也在偷听?” “我,”秋恬卡壳,“我是光明正大的听!而且他们说的是你呀。” “说我什么?” “尴尬论!”秋恬骄傲地复述:“感觉你的黑历史。” 周书闻无所谓地笑笑:“那算什么黑历史。” 在他眼里那是一段人尽皆知的风流往事,现在附中的贴吧遗址里多半都还有这件事的完整复盘,周书闻一直觉得自己那首歌发挥挺好的。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唱歌呢?”秋恬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周书闻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因为歌好听啊。” “这算什么理由?” “那你为什么喜欢吃?”周书闻反问。 “因为好吃——”秋恬说着顿住了。 周书闻向他投去一个“看,你明明也有同样的答案”的眼神。 秋恬安静下来,若有所思,觉得好像懂了一点什么,又好像没有懂。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呀,”他说:“就一直待在这里吗?” 周书闻估计了下时间,站起身:“应该差不多了。” “我们出去的话,他们会不会说什么呀?” 秋恬有点担心,毕竟刚刚那一幕确实不太好,秋恬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氛围很奇怪。 “他们不会提的。”周书闻淡淡道。 “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是社会人。”周书闻笑笑,在秋恬懵懂的神情中拍拍他的头:“换件衣服再出去吧。” 秋恬立刻苦起脸:“又换……” 周书闻好笑地拉他起来:“保证这次给你穿得整整齐齐的行吧?” 他走到衣柜前,推开柜门翻找起来,比较棘手的是,秋恬没有属于自己的长袖衣服。 因为是夏天,周书闻近期给他买的全是短袖,要换的话,也只能从周书闻的衣服里挑几件不那么宽大勉强合身的。 他一边找突然想起什么,对秋恬说:“之后你就一直住我家了,在帮你找到办法回可爱星球之前,你先当我弟弟吧,这样咱们出入什么的也算有个名头。” 秋恬跟在他身后:“好的哥哥。” 周书闻猛地一顿,回过头,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秋恬一通:“突然这么乖?” 秋恬点点头:“是的哥哥。” 周书闻:“……” 周书闻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又开始翘嘴了,他握拳抵在唇畔,竭尽全力往下压了压,仍然感觉全身轻飘飘的。 这种滋味有点爽,既不可置信又真真实实,甚至还有点受宠若惊。 周书闻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那小子说实话长得也不丑,但他喊的“哥”就是没有秋恬这种让人苏掉骨头的感觉。 周书闻分析半天,只能断定为便宜弟弟没秋恬好看,毕竟颜值是一切的生产力。 他欣慰地拍拍秋恬的头:“很好,很乖。” 秋恬乖巧地抿唇笑笑,问他:“那哥哥我提一个小要求吗?” “你说。”周书闻已经飘了。 秋恬开心地笑起来,蹦跶两下从枕头底下找出自己的手机,滑滑点点,然后把一个界面怼到周书闻眼前: “哥哥可以给我买这套衣服吗?” “……?” 周书闻嘴角一僵,定睛一看,某宝界面,标题:C市热销过千!纯棉男女同款夏季可爱新中式长袖家居服。 天蓝色的,怪好看的。 周书闻终于明白秋恬为什么突然乖起来了。 合着是嫌弃他的衣服丑。 嫌弃他衣柜里那一堆黑白灰低调高雅的衣服丑! 包括现在手上这件,他精心挑选正准备让秋恬换上的,纯白丧葬风家居服。 秋恬只看了一眼就噘起个嘴,一副觉得很难看不愿意穿的样子。 周书闻轻轻地碎了。 他看向秋恬,秋恬也仰着脸回视,双手背在身后,朝他歪歪头,卖了个很规矩的萌。 周书闻:“……” 倒吸一口气别开视线。 这个手机是他新卖给秋恬的,没来得及绑卡,周书闻也没有教过他任何功能,可这家伙自己玩着玩着连网购都学会了,甚至这两天他还一直生病烧得昏昏沉沉。 周书闻毫不怀疑,以秋恬的学习能力和卖萌能力,但凡某宝绑了卡,他早就已经支付成功了。 周书闻紧紧握着手机,独自消化了一会儿被拿捏的事实。 两秒后,他将链接转发到自己微信,点进去,完成购买。 “不愧是外星来的,”他搓了把秋恬的脑袋,咬牙切齿:“就是聪明。” 第22章 晋江独家发表 饭菜的香气隔着门缝都飘了进来, 秋恬已经好几天没闻过如此激发人食欲的香气了。 餐厅里,丁楼和董清雨把打包的菜一样一样摆上餐桌,秋恬等不及再换一套衣服, 只把现在身上的重新系了下扣子,衣袖裤腿都卷了几转,兴冲冲跑出去, 坐在餐桌边翘首以盼。 “就是在医院外面的饭馆里随便打包了几样,”丁楼说:“这家我们常吃,一般忙起来几天回不了家又不想吃食堂的时候, 就去这家, 老板认识很久了, 菜色都很干净,味道也不错。” 秋恬点点头,筷子早就拿在手里, 面前放着一大碗白米饭,就等大家都落座马上开吃。 跟周书闻说的一样, 他们确实什么都没说, 也半点不提刚才发生的事, 饭桌上和往常一样其乐融融。 董清雨看着他这副模样有点好笑又有点羡慕:“小秋你怎么都不长胖呢?” 加上这回, 她就跟秋恬吃过两次饭,但每次秋恬的样子看上去都特别幸福, 食物在他眼前在他嘴里像是特别珍爱和神圣的东西。 “唔,”秋恬趁大家落座倒饮料的间隙, 率先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进嘴里, 含混地说:“可能过一段时间再见面, 我就胖了。” “怎么会,”董清雨明显不信, “别怀疑女孩子的眼光,你一看就是那种天生长不胖的体质。” 她甚至觉得,短短几天没见,秋恬好像还瘦了些,看着有点憔悴,也不知道是不是周书闻没给孩子吃好的。 董清雨,一个22岁未婚未育连恋爱都只谈过一段的单身少女,看着秋恬香喷喷吃饭的模样,莫名产生了一种母爱泛滥的情绪,把各样菜都往他碗里夹了些。 “慢点吃,别着急,”她说:“这家店分量都挺大的,不够咱们再点,放心,吃不胖。” 大约是这几天的粗茶淡饭真的吃腻了,秋恬这顿吃得很投入,面对董清雨温情的话语,也只是埋着头努力干饭,咽下去几口后再含含糊糊应几声。 没人听清他到底说的什么,但也没人在意,董清雨早已被可爱魔法攻击而不自知,捧着脸一脸溺爱地看他吃饭。 瞧给孩子饿的,一夹鱼香肉丝都能干两大口饭,可想而知平时跟着周书闻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怪不得几天就瘦了一圈。 她没忍住,又往秋恬碗里夹了几筷子。 而全桌唯一一个知道秋恬为什么吃不胖的人——周书闻本尊,低调地深藏起功与名,和丁楼碰了个杯,饮下一口芬达。 他余光瞥了眼秋恬的饭碗,都快堆成小山高了,而秋恬对着慢慢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食物,高兴得摇头晃头,头顶都快冒泡泡了。 周书闻没忍住多了看了几眼,两秒后找回理智,拿起筷子,干了一件对秋恬来说极度残忍的事。 ——他把秋恬碗里,小山顶端的几块辣子鸡丁夹走了。 香辣的、油亮的、炒得微微焦香的鸡肉,在秋恬碗里还没待热乎,径直不翼而飞,进了周书闻的嘴里。 “!!!” 秋恬差点炸毛:“我的肉……你干什么呀!” 小董也有一瞬的失态,护崽子般一拍桌子,完全忘了周书闻是自己的领导,她的实习证明还得周书闻来签字。 “周——” 周书闻给了她一眼。 她猛地顿住,紧接着理智占领高低,话锋一转柔了下来,嘿嘿一笑:“周主任,辣子鸡盘子里还有呢。” 言下之意仍然是不许跟秋秋抢吃的,瞧给孩子都逼急了。 秋恬是真急了,那么几大块辣子鸡丁进了他碗里,他自己都没来得及吃,就全部被周书闻抢走。 秋恬自诩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但他是真的很护食! 他一言不发瞪着周书闻,既愤怒又委屈,企图用眼神杀死人,无声地质问周书闻:明明盘子里有那么多,为什么一定要抢他的! 周书闻叹了口气,把秋恬的饭碗扒过来,进一步剔除了里面所有含辣椒的食物,任由秋恬在身边张牙舞爪阻拦也没用,差点给秋恬急哭了。 他把挑干净的碗放回秋恬身前,在秋恬心碎的注视下,无奈道:“你这几天不能吃辣的。” 他说着稍顿,略微凑近了些放低声音,“再吃出什么毛病我真没药治你。” 秋恬这种性格,说好听点是乐观,说得不好听就是没什么节制,喜欢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尽兴,喜欢的食物也一定要吃到饱,吃不了辣的却对辣味极其上头。 尤其是吃这方面,大概就像他自己说的,可爱星球食物匮乏,他们纯靠一种叫做能量剂的东西来延续生命。 一直那样过下去倒也并非不可,只可惜他来到了地球,尝到了以前从没尝过,甚至没有想过的美味的食物,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和开荤破戒的和尚没什么区别。 但偏偏他的身体没他自以为的那么强,也不如想象中那么适应地球的环境,见光皮肤会红肿刺痛,稍微吃多些就很难消化,生病还没有药可以治。 对于这种方方面面都很棘手的情况,周书闻只能提前部署,把一切扼杀在摇篮。 他看着秋恬的眼睛,和秋恬你来我回进行一番眼神交流,确定秋恬懂了自己的意思,明白自己是为他好,不是吃不起饭非要抢他的,才收回视线,若无其事招呼大家一起吃饭。 但餐桌对面没人动。 丁楼和董清雨两脸懵逼四目呆滞,端着饭碗却使不动筷子。 周书闻蹙眉:“愣着干嘛,吃啊。” 丁楼欲言又止。 作为一个谈过两个女朋友,入院工作即单身至今的大直男,他并没有完全领会到周书闻那几句话的歧义。 但他能感受到一种怪异,一种奇怪的,仿佛在直男的空气里飘散着些许同性恋因子的怪异。 他说不出怪在哪。 小董倒是理解得很透彻,透彻到兴奋得血液直窜脑门。 什么叫“这几天不能吃辣”? 她隐晦地打量着对面的两人,周书闻衣冠楚楚,秋恬却顶着凌乱的头发和憔悴的脸色。 大夏天明明没有长袖衣裤,明明身上这套衣服极其不合适,却哪怕卷起袖子裤腿也不得不穿长袖,还不能吃辣的理由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 小董脸都憋红了。 周书闻:“你噎着了?” · 一顿饭吃得鸡飞狗跳荒唐可笑,一桌四人个个内心活动丰富,只有秋恬一心盯着饭碗。 吃完饭,他帮大家一起收拾了下餐盒,然后就被周书闻赶出餐厅,无所事事地在客厅溜达。 茶几上放着几张纸几支笔,秋恬拿起来看了看,发现是全市的地铁线路图。 他好奇地挑了挑眉,这是要干什么? “看到了?”周书闻洗完手出来。 秋恬晃晃手里的路线图,问他:“你打印这个干什么呀?” “这是第一步。”周书闻说,扭头朝厨房里看了看,确定丁楼和董清雨没出来听不见,才小声的:“不是要帮你回去吗,第一个计划,我准备先去这里。” 他指尖指着路线图上的某处,秋恬看了眼,是他第一天来地球出现在的那个地铁口。 某种程度上说,周书闻的确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答应了要帮秋恬回家,立刻就计划处了一二三四步。 “为什么是这里?”秋恬问。 “电影里都这么演的,”周书闻说:“穿越的人要想穿回去,一般都是在第一次出现的场合。” “电影这么厉害呢,这都知道?”秋恬委婉地表达了不相信。 “先试试呗,死马当活马医,”周书闻在沙发上坐下,招呼秋恬坐到自己身边:“你再看看这张图,有没有什么地方能产生点心电感应?” 秋恬:“……” 秋恬没动。 周书闻仰起头:“坐啊,站着不累么?” “……”秋恬笑了笑:“我就站着吧,不累。” 周书闻蹙眉,面露狐疑,目光锐利。 秋恬立刻招认,低下头小声说:“我又吃撑了……” 感觉坐着能吐出来。 周书闻:“…………” 他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教会这个贪吃又护食的小朋友“节制”的道理。 周书闻其实是比较有亲和力的类型,虽然眉骨高眼窝深五官线条深刻俊朗,单看长相有些冷硬,但他性格跳脱,不高冷又没有架子,几乎没人会觉得他不好相处。 只有在极度认真或许沉浸思考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尽数退去,无意识竖起一道屏障,乍看不好接近。 或许就是因为他现在的表情有点严肃,秋恬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立刻撒娇服软: “哥哥别凶我,我保证下次一定节制!” 周书闻:“……” 他看着秋恬变戏法似的变委屈的神情,感到深深的不可思议。 真成人精了,撒娇卖萌信手拈来。 甚至他为了方便让秋恬改口叫的那声哥哥,似乎也在瞬息之间变成了秋恬撒娇的武器。 周书闻:“我我我我什么时候凶你了?” 唰啦—— 不远处传来物体落地的声音。 小董慌忙捡起掉在地上的垃圾袋,眼冒金星手足无措神志恍惚,满脑子只有“哥哥”和“节制”这两个字。 她脑袋冒烟地喃喃:“骨骨骨骨骨科?” 丁楼立刻撞了下她的胳膊。 周书闻没听懂:“什么骨科,你骨头有问题?我给你介绍个咱们院的骨科老师?” 丁楼连忙插嘴:“没有!师兄你听错了,她骨头好着呢!” 然后恶狠狠眼神暗示:想什么呢,师兄不可能玩这么花!他的骨科只等于咱们门诊部11楼的整个科室!他压根没有那种概念! 小董一呆,更震撼了。 没这种概念还能无师自通,一出手就是伪骨科,有点子天赋在身上啊! 第23章 晋江独家发表 几天后, 雨过初晴。 第一缕晨光穿过树叶,打在雨迹残留的地面,反射出星星点点聚散的光, 微风和煦,带着略微潮湿的气息,阳光明媚却不刺眼。 周书闻挑了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 带秋恬坐上他亲妈赵女士新塞过来敞篷跑车,驰骋在清晨宽敞的马路上。 秋恬坐在副驾,单手架在车窗上支着脑袋, 鼻梁上一副漆黑墨镜遮住大半张脸, 酷炫潇洒, 冷酷无情。 ——这是他今天的人设。 为了塑造这个人设,他甚至早起精心搭配了一套造型。 纯白色齐膝短裤,胸口有道靓丽卡通印花的卡其色镂空长袖T恤, 内搭白色小背心,脚踩时尚洞洞鞋。 哦对了, 脖子上还挂了条银色金属粗链子当做点睛之笔, 这是秋恬在拼夕夕上9.9拼单全款拿下的, 他对此相当自豪。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却吹不乱他时尚的心,秋恬抬手把头发潇洒一拨, 肆意享受敞篷跑车上无孔不入的强风,引擎声令人血脉喷张。 唰啦—— 随着悦耳的刹车声, 车子稳稳停了下来。 秋恬推开门, 迈出脚, 如港片男主一般霸气地扯掉墨镜,迎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挺胸抬头器宇轩昂地大步走——向了地铁口。 砰! 后脑被人敲了一下,秋恬吃痛扭头,看见了周书闻写满“无语”的脸。 “演够了吗?” 秋恬捂着脑袋:“好痛。” “别装,我都没用力。” “真的很痛,不信你摸摸。” 周书闻:“……” 他抬起手,略带犹豫地附上秋恬的后脑勺,秋恬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周书闻咬咬牙,用力把他头发揉乱了。 “我都不知道你一天在干什么,”周书闻梗着嗓子:“还有你这身衣服……啧,我真是……” 真是不懂。 秋恬一边嫌弃他的穿衣风格,一边给自己买回来这样一身,到底是谁的水平有问题? 秋恬低头打量下自己,拉拉衣角又扯扯衣袖:“不好看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可时尚!”秋恬嬉皮笑脸的:“这可是我照着抖音网红推荐的穿搭买的,抖音不是你们这里最时尚的一个APP了吗?” “?”周书闻深深扶额:“出去别说这种概念是我给你灌输的。” “有什么问题么……”秋恬不太懂:“我只是照着上面学穿搭,衣服都是拼夕夕买的同款,那些网红都卖得好贵,划不来呢。” 他说着还邀功似的朝周书闻挤了下眼眼睛,觉得自己可聪明,可贴心,可持家,可会省钱。 周书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觉得言语匮乏如鲠在喉,大概是因为,和他说话的人是秋恬吧。 秋恬擅长用一种无厘头又很神经兮兮的可爱把人搞得语无伦次。 最终,周书闻只能赞许地摸了摸他的头:“真棒,都会货比三家了。” 秋恬很乖地在他掌心蹭了蹭,毛茸茸的头发像动物柔软的皮毛,抬眸对周书闻露出一个小猫似的笑。 周书闻心里一空,紧接着一紧,清醒过来大道不妙。 果然下一秒就听秋恬开口:“我还看上了两套,都在拼夕夕的收藏夹里,哥哥可不可以——” “不可以。” 秋恬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拒绝,一点委婉的铺垫都没有,不自觉有些委屈。 他不再靠着周书闻,站好立正,把插在领口的墨镜取下来还给周书闻:“我知道了。” 墨镜是大牌子,很贵,也是秋恬身上最贵的单品,周书闻怕他被太阳晒得不舒服,出门前硬要他戴上的。 周书闻叹了口气,抓回墨镜。 他沉默了几秒,紧接着一把抬手将秋恬夹进臂弯里,拖着他往前走,敲他脑门:“你就不能给自己挑点好的吗?” “……啊?” 周书闻咬着牙:“你这衣服我都不想说,还有那链子,就是刷了层漆的铁链子,还是空心的,再多戴两天都得锈!” 他一会儿扯扯秋恬的衣袖,一会儿拉拉秋恬的项链,秋恬一双眼珠子尽跟着周书闻的手指乱飞了,旋即变得越来越气鼓鼓: “不许你随意点评我的单品!” 而且是这么时尚的单品! 周书闻:“…………” · 这个地铁站,是秋恬第一天来到地球的地方。 为了帮秋恬寻找那虚无渺茫的磁场,周书闻带着他在站内上上下下地溜达,力争让脚步覆盖每一平方米的土地。 “怎么样,来感觉了吗?” 半小时后,周书闻低声郑重地问道。 秋恬闭上眼细细感受了一下,又深深吐出一口气,然后睁开眼,浅黄色瞳孔正对上周书闻关切的目光。 “感觉到了?” 周书闻尾音发颤。 秋恬轻轻摇头,然后猛一撇嘴,歪头靠在他身上:“我走累了。” 周书闻:“???” 他被这一口大喘气搞得哭笑不得,扶着秋恬的肩膀贼兮兮地调侃:“你怎么这么容易累,不是外星人吗,不是在星球大战里能重创敌军吗?现在怎么走两步都累?” “怪我咯,”秋恬总有理由:“我们可爱星球可是有一喝就提神的能量补充剂,你们有么?” “怎么没有。” “是什么?” 秋恬眼睛亮了,有这种好东西他居然不知道! 周书闻微微一笑:“士、力、架。” 他抬起手,不远处墙壁的广告上,一个傻大个举着棕色包装的食品笑出八颗大牙——“横扫饥饿,做回自己!” 秋恬:“……” 他沉默几秒,眼珠子转了转,又想出新的理由:“那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伤还没好吧,比较容易劳累。” 周书闻差点被他整笑了。 “你怎么就这么机灵呢?”他掐着秋恬的脸恶狠狠道。 秋恬认真地运用了一次成语:“身残志坚。” 周书闻终于没忍住,放声笑了出来。 不过秋恬这副模样虽然有点做作的好笑,但也不全是在撒娇卖乖。 休养几天,他腿上那些细小的伤口基本已经愈合看不出痕迹,但手臂的大口子却不是那么容易痊愈的。 而且周书闻总觉得他的伤甚至比一般人好得还要慢些,小臂的伤口分明已经处理得干干净净包扎得严严实实,但到现在也时不时会渗一点血。 所以即便在七月份的大热天里,秋恬也不得不穿长袖当潮人。 大概是因为人类的消炎药和抗生素对秋恬都不管用吧,他只能全靠自身的抵抗力和免疫力来和伤口作斗争,这么想来好得慢些也合理。 周书闻也只能这么想。 不过也正好是因为天气热,地铁里在空地上放了好些椅子,划出一片纳凉区,平时很多老人在这里乘凉聊天。 今天时间早,椅子刚摆出来还没人坐,周书闻就把秋恬拖去了那里。 靠上椅背,秋恬发出满足的喟叹:“终于舒服了!”他捶捶小腿:“果然人还是得坐着啊!” 周书闻哼笑一声:“娇气。” 秋恬:“你不懂。” 周书闻静静陪他做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真没感觉?” “真没有。” “那要不再走一圈?” 秋恬:“……大哥,我才刚坐下。” 周书闻稍顿,上下打量一眼秋恬的弱鸡模样,嘴唇开开合合好几次,终于还是闭上了,选择怜香惜玉: “好吧,那先歇会儿吧。” 渐渐的地铁站多起来,秋恬瘫在椅子上,没骨头似的闭目养神,呼吸时胸膛的起伏极轻。 某一个瞬间,空气中飘来一丝香味,流淌到周书闻鼻尖,周书闻眉心猛地一跳,转头去看秋恬。 秋恬果然睁开了眼,而且是唰地一下猛然睁开,黄澄澄的眼珠子四处打量,像探测到什么异常的雷达似的。 不远处的进站口,一位母亲牵着一个吃烤肠的孩子从电梯上下来了。 是啊,时间差不多了,路边摆摊的都出来了,炸淀粉肠、手抓饼、炸土豆各式各样的味道肆意飘进来。 秋恬喉结动了动,咽下一包口水。 周书闻:“不是吧,又饿了?” “……”秋恬害羞地点点头:“想吃烤肠。” 周书闻哑然失笑,拍拍他的肚子:“不是才吃了早饭吗,你这肚子是黑洞?” 秋恬不太开心,挣扎两下:“你是嫌我能吃么……” “能吃是福,”周书闻第二次强调这句话,把手机给秋恬:“密码告诉过你,自己去买?” 他得让秋恬习惯买东西要手机支付,而不是只用可爱,他在可爱星球怎么样周书闻管不着,但这里是地球,多多少少还是得学会入乡随俗。 “谢谢哥哥!”秋恬立刻接过来,蹭地就站了起来兴高采烈向前跑:“哥哥真好!” 跑着跑着还回过头,蹦跶着朝周书闻挥手:“放心,我会给你带一根哒!” 周书闻压不住上扬的嘴角,想说自己不用,但最终只是笑着点点头。 · 同一个地铁站外是同一辆小摊车,秋恬远远就看见了老邓——那个以为他脑子有病把他拖去医院的摊主大叔。 这个时候小摊前没什么人,老邓刚炸出一堆淀粉肠,秋恬跑过去,笑吟吟地问:“叔叔,你还记得我吗?” 老邓抬起头,先是愣了一瞬,继而眼睛亮起来:“小秋!” “是我!”秋恬笑弯了眼睛:“叔叔你记性真好!” 老邓显然也很欣喜,放下烤肠朝秋恬凑近了些:“哎哟哎哟,好久没看到你了,咋个样,你身体还好哇?” “我很好,我现在暂住在周书闻家里。”秋恬说。 “小周主任?”老邓似乎有些惊讶,但看秋恬神情不像作假,若有所思点点头:“小周主任人好啊。” “嗯嗯,叔叔我要买两根烤肠,”秋恬说着晃晃手机:“这次我会付钱啦。” 老邓笑起来,大手一挥:“不用,看你这么乖,叔叔送你!” “不不不,”秋恬连忙摆手:“要给的,周书闻说在外面买东西一定要给钱,不能再用可爱啦。” 这番话把老邓逗前仰后合:“你这娃儿说话有意思得很!” 他于是包好三根烤肠给秋恬:“那你付两根的钱,叔叔再请你一根——不许拒绝,我们都是老熟人了,不要客气哈!” 秋恬推拒不得,又确确实实馋这一口,小小地犹豫了半秒,就笑嘻嘻地应了下来:“谢谢叔叔,你人真好!长得真帅!” 老邓被夸得合不拢嘴。 秋恬打开手机,按周书闻教他的方式扫码,正要付款却忽然进了个电话,来电显示叫“周明诚”。 秋恬没听过这个名字,觉得不能随便接别人的电话,又急着付钱,就先点了挂断,想着回去再给周书闻说。 结果买完烤肠,挤电梯下去的时候,这个周明诚又打过来了。 连续打两个应该是有事吧,秋恬不好意思再给人家挂断,犹豫两秒,点了接听。 “书闻呐,今天没工作吧,下午回来……” “那个,不好意思。”没来得及开口对面就先说话,秋恬只能稍作打断:“我不是周书闻,麻烦你先等一下,我马上就把手机给他。” 对面突然没声了。 “喂,喂?”秋恬以为信号不好,扯着嗓子:“你好,听得见吗?” 几秒后,对面平静地扔出一枚炸弹: “——你就是他新给我认的干儿子?” 秋恬:“???” 什么意思? 这一下有点给秋恬干懵了,一瞬间都反应不过来。 他拿开手机,对着来电显示“周明诚”三个字反复看了好几遍。 周明诚。 周书闻。 周明诚。 周书闻。 …… “!!!” 秋恬恍然大悟,瞬间感觉鲜血直冲脑门。 他磕磕绊绊的:“……干干干干干干爹?” 第24章 晋江独家发表 “没错, 就是这样。” 周书闻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抓着秋恬优哉游哉往外走。 身后的纳凉区已经逐渐被老人坐满,周书闻推脱了好几个给他说亲的阿姨才从里面挤出来。 “嗯, 叫秋恬,我和他医院一别觉得一见如故相逢恨晚,派出所再见更感叹是命运的安排, 就结拜成兄弟了……对,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无所谓啊,又不用你养是吧。” 周书闻侃侃而谈头头是道, 把这样一番话说得顺理成章到像是周明诚非常主动自愿拥有一个干儿子, 完了还得回来感谢他的这一壮举。 真是孝心比天高啊…… 秋恬听得目瞪口呆。 电话那头显然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你认真的?”半晌, 周明诚问。 “不明显吗?”周书闻笑起来:“老周你别装了,秋恬很可爱的,到时候你看到他肯定喜欢死了, 别又打脸。” 袖子被人扯了下,周书闻扭头, 看到秋恬紧张兮兮的脸, 耳朵尖尖都红了, 又羞又尬, 仿佛现在给他一个洞他就能顺着钻下去。 “别说了!”秋恬急切地压低声音:“也没有那么可爱的,万一干爹就是不喜欢我这种类型呢!” 这声“干爹”叫得可真顺口啊, 周书闻差点没控制住抽搐的嘴角。 虽然他很清楚,秋恬嘴里的“干爹”没有正常人类社会里那么强烈的亲属意味, 对他来说称呼就只是一个称呼, 是通过学习来掌握的一种人类关系。 就像儿歌里唱的“爸爸的爸爸叫爷爷”一样, 秋恬只是标准化处理了这样一种关系而已。 “没事,”周书闻拍拍秋恬的头, 指了指手机,用口型说:“我逗他的。” 秋恬:“……?” 逗……谁? 秋恬再一次感到震惊,周书闻的所作所为,总让他觉得书里教的那些尊老爱幼父慈子孝是摆设。 父亲这种东西……是用来逗的吗? 就在秋恬以为周书闻那个严肃古板的老爹会因此发难时,对面安静半晌,却来了句: “行吧,我倒要看看多可爱。” 秋恬:“???” 周书闻笑起来:“比咱们全家都可爱。” “嚯,评价这么高,”周明诚轻哼一声:“那把我干儿子带回来吃晚饭,我钓鱼呢,收获颇丰,下午跟你宋阿姨亲自下厨。” “你们亲自做啊……”周书闻表情微妙变了变。 “怎么,不乐意吃?” “当然没有,”周书闻改口:“我把周宇泽一起带回来。” 挂完电话,两人已经出了地铁站,周书闻仰头,长长吐了口气,看起来有点忧郁。 “怎么了吗?”秋恬轻声问。 周书闻摇摇头:“没什么,”他扭头看向秋恬,目光恳切:“刚才咱爸邀请我们回家吃饭,你愿意来吗?” “吃?!”秋恬眼睛一亮,听到吃的就只会点头了:“当然愿意呀,什么时候,我现在就可以——” 周书闻一把拉住已经窜出去的秋恬:“去之前我们先找到周宇泽。” “周宇泽是谁?” 秋恬仰着脸,日头渐大,他脸渐渐泛红,眼底最薄弱的皮肤被晒出浅浅的红血丝。 周书闻把墨镜重新给他带回脸上,勾着他的肩膀向停车的方向走:“我弟。” · S大附中——外的小面馆。 牛肉粉丝汤加二两锅贴,秋恬埋头大吃一口,含糊问周书闻:“不是要去你家吃饭吗,怎么又来吃这个。” 周书闻一时没答话,自己也吃了一口,才慢悠悠道:“下午才吃呢,他们还得慢慢做,咱们先垫垫肚子。” 说着又怕秋恬听不懂似的强调:“多吃点啊。” 秋恬莫名其妙的,边吃边说:“你爸怎么知道他多了个干儿子的,你又没跟他说。” 周书闻闻言抬头,露出一种“你还是太天真了”的表情:“那天,我不是已经当着董清雨和丁楼的面,宣布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弟弟了吗?” “是呀,然后呢?” “丁楼知道了,等于贺旗知道了,”周书闻说:“贺旗知道了,等于全世界都知道了。” 周书闻甚至都能想象出,贺旗笑得四仰八叉把这八卦告诉他爸,他爸再装作不经意实则偷着乐的表情告诉周明诚的样子。 秋恬“啊”了一声:“贺旗嘴这么没把门的吗?” “那可不。” 秋恬摇头一叹:“那当心理医生真是委屈他了。” “噗嗤——”周书闻笑得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多么刁钻的角度啊。 不过倒也没错,贺旗当个心理医生,听到的乱七八糟天马行空的故事数不胜数,但作为医生他需要为患者的隐私绝对保密,半点不能说出来。 对于他这种半个字都瞒不住的人,该是多大的挑战啊。 不远处走来一个穿运动服的男生,抱着个篮球一路青春洋溢地走近店里。 秋恬觉得他有些面熟,就听他大喊一声:“周书闻!找你小爷我干嘛!” 周书闻连头都不抬,只把老板娘刚端上的一碗牛肉粉丝汤往边上一挪,然后冲身后招了招手,那男孩子就识趣地坐了过来。 “介绍一下,周宇泽,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周书闻说。 “哎呀不用介绍,”周宇泽直接打断,盯着秋恬——“干哥!” 中气十足的一声“干哥”差点吓掉秋恬筷子上的锅贴,秋恬连忙用最接住,咽下去后才挥挥手: “你好呀,我叫秋恬。” “好可爱的名字。”弟弟眼睛亮亮的,周书闻一家似乎都有种可爱不耐受的基因,看到秋恬就想多看两眼。 周宇泽上下瞅着秋恬,一头浅棕色黄毛,一看就是假的的铁链子,破破烂烂的镂空长袖T恤,脚上还是洞洞鞋。 “不愧是给我挑的干哥啊,”周宇泽感叹:“也是个非主流。” 秋恬:“谁,我吗?” 周书闻:“……为什么要用‘也’?” “难道不是吗?”周宇泽愣了下:“我以为你是按着自己年轻时候认的干弟弟呢。” 周书闻:“……你懂什么,那个年代非主流就是最时尚的。” 周宇泽大翻一个白眼,“切”了一声,告诉秋恬:“周书闻高中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非主流!” 周书闻连忙瞟了瞟秋恬的脸色,在便宜弟弟头上敲一筷子:“别乱讲,贺旗跟你说的?” “用得着他?全校都是你的传言好吧,”周宇泽轻嗤,转而对秋恬说:“知道他为什么非得来这家店吃锅贴吗?” 秋恬摇摇头,又点头:“因为好吃?” 是真的很好吃呀,牛肉汤的汤汁浸透锅贴的焦香的皮,又香又浓,汤一定是大骨熬的,真材实料,这么有良心的店家当然要多多光顾。 周宇泽埋头哼笑,高深莫测地摇了摇手指:“干哥,你还是太单纯了。” 啪! 周书闻掰断了一只一次性筷子,露出和蔼的笑:“周宇泽,注意言辞。” 周宇泽一顿,条件反射地往后躲了躲,面上依然强撑:“你以为我怕你?” “你当然怕我。” “哎呀你们先别吵了。”秋恬劝道。 “秋恬,不关你的事。”周书闻说。 周宇泽撸起袖子:“干哥别担心我,谁打谁还不一定呢!” “哎呀不是!”秋恬快急死了,指着他们身后:“外面!周书闻你车!” 周书闻猛地回头,就看见一位年轻的交警停在路边,正精神抖擞地要往他车上贴罚单。 “!!” 周书闻拔腿就往外跑,“怎么回事,以前不是可以停吗!” 老板娘做着锅贴支出脑袋:“上个月街道整改,这一片都不许停啦!” 周宇泽看热闹似的笑了一会儿,扭过头跟秋恬讲小话:“见笑了见笑了,我哥他就是这么冒失。” 秋恬干滋滋陪笑一声,没好意思说,他兄弟两在这方面谁也没好过谁。 “高中时候他也这样。”周书闻暂时被交警绊住,便宜老弟终于有了吐槽的机会,满脸写满八卦。 “那会儿他还觉得自己唱歌可好听呢,”周宇泽说:“每天下晚自习都要来这家店门口坐会儿,因为外边正好有个路灯,他觉得灯光落下的角度非常能够凸显他迷人的下颌线。” 秋恬:“……啊?” “光坐着装逼就算了,他非要唱歌。”周宇泽也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抬手指着外面的路灯。 此刻正值盛夏午后,阳光明媚树影斑驳,路灯没有亮起,但周书闻站在那盏路灯下,和交警远远地说着什么。 他身形应该比高中时候挺拔高大了不少,侧脸也没有少年时那种青涩的弧度,但气质应该是像的。 因为秋恬好像真能借由这一幕,想象出十几年前,周书闻坐在那盏灯下装酷的样子。 周宇泽没看出秋恬在想什么,自顾自地说:“那时候智能手机已经有了,但他就要拿个MP3,插着耳机坐外面唱歌,唱那什么不分手的恋爱。” “天晓得他谈过吗?就唱就唱,也不害臊。” 秋恬笑了笑,好奇地问:“那是什么歌呀,好听吗?” “好听呀,”周宇泽说,末了又严谨道:“你问谁唱的?” “周书闻。”秋恬说。 周宇泽表情一下变得一言难尽,他皱起眉愁容满面,似乎在斟酌要怎么形容。 “就这么说吧,”半晌他叹了口气:“周书闻在那灯下唱的那一年,咱们老板娘天天哭,唱走了多少生意呐!” 秋恬:“……” 周宇泽连连摇头:“后来非主流的热潮过了,他也就恢复了正常,可能自己也觉得丢人吧,到现在也时不时来照顾人家生意。” “就连我!”他指着自己:“我也得常常过来帮他一起照顾,造了什么孽啊,明明他犯下这事儿的时候我才刚出生。” 确实有点惨,秋恬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哎呀没事……” 他绞尽脑汁想了想,学着电影里的话:“人总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嘛,至少周书闻人还是很好的。” “他对你好?” 秋恬点点头:“他很大方也很和善,给我买了好多东西,还带我吃好吃的。” 周宇泽没说话了,他默默吃了两口牛肉粉,似乎在努力回忆孩提时光,周书闻作为长兄给予他的关爱,试图以此唤醒一些兄弟情。 半晌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注视着秋恬,“真的?” 秋恬隐隐觉得有点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小心翼翼点了下头。 “靠!!” 周宇泽痛苦得揪住头发,给秋恬吓得一哆嗦。 “他怎么没给我买过呢?从小到大他就只会从我这里薅东西走!” 秋恬:“……啊?” 周宇泽痛哭不已:“他还老说我脑子笨,智商不随爸也不随他,数学连150都考不到!” 伤心欲绝的模样把秋恬都给感染了,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把锅贴往他推了推,结结巴巴的: “你你你快别伤心了,吃点吧,吃点好吃的就高兴了……对晚上!晚上我们还要一起去你家吃饭,你爸爸妈妈亲自下厨呢!” …… “什么?”周宇泽抬起头,眼下突然不见半分眼泪:“你说……什么?……谁亲自下厨?” 秋恬不知道有什么问题,老实巴交:“你你你你爸妈呀……” 周宇泽看上去更碎了,他闭了闭眼睛,似乎竭力忍耐下什么,然后抬手: “老板娘,再来一碗!” 砰! 脑袋被敲了一下,周书闻出现在他身后,落下长兄如父名为教育的一拳,然后径直在秋恬身边落座。 秋恬早已察觉到不对,紧张兮兮地抓住他的胳膊,指着周宇泽:“他这是什么意思。” ——对面,便宜老弟正捧着第二碗粉丝汤狼吞虎咽,颇有种吃完这顿没下顿命悬一线的危机感。 周书闻把筷子勺子放进秋恬手里,“你也再多吃点吧。” 秋恬:“???” 周书闻叹了口气:“我爸和宋阿姨,他们俩做饭的手艺很……”他脸色一言难尽,像咽下了什么难吃的东西,委婉地: “很独特,非常有自己的风格。” 秋恬疑惑:“多独特?是……不好吃的意思吗?” 碍于亲情,周书闻不太好说,他沉默须臾,试图一种更加委婉且能被人理解的方式向秋恬描述。 “岂止啊,”周宇泽哼笑一声插嘴:“跟周书闻唱歌的水平有得一拼!” 秋恬:“!!!” 周书闻:“…………?” 那个委婉且能被理解的描述的出现了,甚至是一针见血。 但周书闻却感觉胸口被捅了一刀的感觉。 他扳过秋恬的头,双手捂住他的耳朵,深吸一口气,抛出一碗毒鸡汤: “独特只是因为不被理解,凡夫俗子当然不会懂。” 秋恬的眼睛像一汪清澈的水,又像是一块洁白的画布,干净不染纤尘,仿佛任意一道笔墨都能在其间留下浓重的痕迹。 于是周书闻挣扎着问秋恬:“你也是一个独特的人,对吗?” 第25章 晋江独家发表 周书闻的视线热烈、恳切、像孤弱无依下急需寻求认同的大型犬, 仿佛在说“咱俩这情分不值得你站我一次?”。 秋恬眨眨眼,蓦地感到一股侠义之气在体内涌动,毕竟现在周书闻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就算所有人说他不好,秋恬也应该和他站在一起! “唔……” 秋恬嘟着嘴,但这次真不是故意卖萌——是周书闻捧着他的脸, 硬生生把脸颊肉挤在了一起,导致嘴巴也不得不高高噘起。 秋恬尝试了一下,觉得这么说话很没有气势, 不开心地打了下周书闻的手背:“松开。” 周书闻愣了愣, 反应过来后却没有立刻松手, 反而怪异地安静了两秒,视线从秋恬嘴唇划过,这才不紧不慢地放开。 秋恬两边脸颊都被捏红了, 但没有怪周书闻,自己抬手搓了搓, 活动开僵硬的肌肉。 “人总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他看向周宇泽:“就像周书闻虽然唱歌难听做饭也难……呃, 一般, 但这不影响他是一个很好的医生!” 周宇泽:“…………?” “他的同事老师都说他是附一院最有天赋的外科医生, 连卖烤肠的老邓都对他赞不绝口,这不足以说明他的优秀吗?” 周书闻:“……” 他眼底亮了亮, 抬手做作地压了下翘上天的嘴角,“还好, 我还需要潜心修炼刻苦钻研。” 周宇泽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 不明白这两人怎么突然就一唱一和起来了。 还有周书闻那嘴脸, 实在欠扁,分明就是看似低调实则炫耀, 就差把“哥身边有人”几个大字贴脑门上了。 秋恬完全没有周家哥俩那么细腻丰富的脑回路。 一开始他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应该帮周书闻说句话,可说着说着竟然被自己这番具有辩证思维和哲学意义的输出惊艳到了。 他清了清嗓子,微不可察地摆正姿态:“你爸爸妈妈一定也是这样的,虽然他们做菜可能不是那么好吃,但我相信在熟悉的领域,他们一定也达成过卓越的成就!” 周宇泽没说话,对于爸妈两个都是博导的高知家庭来说,他们在各自领域确实算得上成就斐然。 只是……周书闻这一脸欣慰恨不得扒着人家脸蛋亲上一口的表情算什么? 又不是在夸他。 神经。 秋恬越说越起劲,脸颊泛着认真的红晕:“还有干弟弟你也是。” 周宇泽一愣,指着自己:“我?” “对,你。”秋恬微笑着。 “虽然你学习不好,但你……”他上下打量一眼,从周宇泽一身球衣,和还在初中就已显健壮的体型得出: “你体育应该很好。” “噗——” 周书闻笑出了声。 周宇泽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年纪轻轻气死在锅贴店! “谁跟你说我学习不好的!!啊——!”他近乎咆哮。 秋恬一抖,怯生生往周书闻身后躲了躲,得到周书闻一个安抚的摸摸头。 “你凶他干什么。”周书闻没好气的。 周宇泽都快气死了:“我跟干哥一面之缘,他怎么会知道我学习不好,你就说,是不是你教唆的!” “你学习好不好自己心里没数吗?”周书闻淡淡的:“数学150都考不到。” “谁他妈回回都考150?!” “我啊,”周书闻理所应当:“这又不是高中,别这种表情,初中数学考不到150不应该反思自己吗?” “……” 万箭穿心。 周宇泽死死捂住胸口:“我这次148,第一名也才149!” 周书闻不说话了,翘起腿若有所思,也不知道琢磨了什么,半晌啧了声:“这年头初中生质量都差成这样了?” “……!” 他泽哥彻底倒地不起。 秋恬算是看出来了,这两兄弟的相处模式就是互呛,谁都恨不得逮着对方的弱点把对方气死。 他摇摇头,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脆弱的人类啊,一辈子总共只能活短短的几十年,眼前的两个都只活了一半不到,确实不如他这种已经存活两百个生命周期的可爱星人来得沉稳。 沉稳的可爱星人秋恬,伸出手,给弟弟顺了顺毛。 周书闻看上去气定神闲不需要他顺,但为了避免厚此薄彼,秋恬还是在他后背拍了拍,得到周书闻一个怪异而玩味的眼神。 秋恬没理,老神在在的劝道:“好了好了,家和万事兴。” · 三人回家时临近饭点,周明诚来开的门。 周书闻打了声招呼就忙着给秋恬找鞋,周宇泽还在赌气,满脑子盘算着怎么再找机会给周书闻骂回去。 于是乎,秋恬就成了三人中最有眼力见的那个,对着手拿锅铲身穿围裙面容严肃的男人笑吟吟喊了声:“干爹你好。” 刹那间,周明诚的神色就松动了。 他拿着锅铲靠近几步,原本严肃的嘴角略微抿了抿,上上下下瞧了瞧秋恬。 是挺可爱的,也会嘴甜会来事,就是这打扮…… 周明诚一时不知如何形容,瞧着秋恬黄澄澄的眼睛,半晌憋出一句:“戴美瞳了?” 秋恬:“啊?” “没戴,他天生的。”周书闻找出双干净的拖鞋扔到秋恬脚边:“换鞋进去。” “好哦。”秋恬听他的话换上鞋,再把脱下的鞋子乖乖放进鞋柜,周书闻夸了夸他,顺道在他脑袋上摸了摸。 周明诚默不作声看着这种相处模式,觉得有点怪,但说不出哪里怪。 “看什么呢?”周书闻在他眼前晃了晃。 “哦,没事,”周明诚咳了声,把周书闻扒拉开,又看向秋恬,半晌,终于对他这身装扮斟酌出了措辞。 “不愧是书闻说相逢恨晚怎么也要认下的弟弟,”他感叹,“这模样,让我想起了书闻读高中的时候。” 他泽哥蓦地轻嗤一声,在周明诚身后做出无声的口型:“非、主、流。” 换来周书闻一记笑中带狠的眼刀。 晚饭和周明诚宋云两口子一起做的,几个人年轻人帮着弄了下碗筷,再介绍了宋云和秋恬认识,就其乐融融的开饭。 可惜其乐融融只是表面。 周宇泽喉结滚动有点不敢动筷。 其实谁都没想到这两口子会爱上做饭。 年轻的时候他们也都是事业型男女,一心只想着工作,几乎没有进过厨房,周宇泽得幸在小时候吃过几年保姆做的美味佳肴。 谁知道这俩岁数渐长后,居然纷纷爱上了做饭,对于食物的钻研不亚于搞科研,热爱稳定且持久,做得难吃也坚持不懈地做。 周宇泽作为住家小白鼠首当其冲,“科研结果”全第一个进了他肚子里。 以至于他亲妈一做饭他就犯怵。 周书闻比起他就好多了,从小跟在自己亲妈身边长大,赵女士别的没有,钱多得花不完,吃穿用度上从没有不顺心的时候。 “快,都别愣着,动筷子呀!”宋云关切道:“尝尝我和老周新研发的青柠檬火山烤鱼!” “……” 周宇泽视死如归夹起一块放进嘴里,瞬间皱眉,感受富有冲击力的味道在唇齿间打仗。 周书闻也吃了一口。 但他比小老弟稳定很多,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两口子便又将目光移向秋恬,面带期盼。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秋恬有些紧张,深吸了口气,也小心地夹起一块。 两口子的目光几乎是紧盯着鱼肉钻进秋恬嘴里的。 一秒。 两秒。 秋恬轻轻皱了皱眉,两口子眼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 “还是不好吃吗……” “没事,咱们再接再厉,回去复盘下哪道工序出了问题,下次规避就好了。” 对面已经开始互相安慰,秋恬的眉头却舒展开来,下一秒竟然又夹了一块和着吃了一大口饭! 两口子眼睛再度亮起来:“怎么样?” 秋恬捏着筷子,眼睛圆溜溜的,很是震惊:“居然很不错。” 刹那间,餐桌上仿佛响起了无声的礼花,燃起的希望化为实质性的喜悦,宋云几乎喜极而泣。 秋恬是第一个说他们做饭还不错的人! 感动间,秋恬又吃了好几口,含含糊糊地一边品味一边说:“肉质虽然有一丢丢老,但口感并不差,很有嚼劲。” 两口子握紧拳凑到他面前,“然后呢?” 秋恬闭眼感受了下:“第一口有些酸,可能是青柠檬汁的味道,但回味却很咸香,外皮烤得微焦但不糊……” 他睁眼,黄澄澄的眼珠子清澈闪烁:“真的很下饭呀!” “啊!”宋云再也忍不住,捂着脸痛哭起来,仿佛历经多年的科研实验终于取得了成果。 周明诚环着她的肩,眼角也微微湿润:“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我早就说过,做饭这种事见仁见智,有人不喜欢——”他嫌弃地瞥一眼两个亲儿子。 “也一定会有人喜欢!”又欣慰地看向秋恬。 周宇泽:“……” 一筷子土豆丝差点掉地上,不可置信地凑到周书闻耳边:“他真觉得好吃?” 周书闻淡定地:“这么真诚还看不出来?” 周宇泽大惊失色:“卧槽,我干哥这什么来头啊?” 周书闻笑而不语了。 要论来头那可就大了,说出来怕吓死他这个不懂事的弟弟。 两分钟后,秋恬在餐桌上的座位,径直从周书闻旁边的角落,升级到了宋云周明诚两口子的中间! “就说这天底下还是有识货的人哈!”周明诚开心得合不拢嘴。 宋云边摸眼泪边给秋恬夹菜:“多吃点啊乖宝宝,不够阿姨再给你做。” 大概是真的第一次遇到对他俩做饭如此捧场的人,宋云全程全程目光没离开过秋恬,跟得了个金元宝似的。 而周明诚在秋恬添第二碗饭的时候父爱达到巅峰:“好啊好,能吃是福!” “乖乖以后吃饭就来家里,爸给你做!我们还新研发了一道可乐鸡公煲,明天——” “明天我上班。”周书闻打断。 周明诚瞥他一眼,露出“不许碍事”的表情:“你上班关小秋什么事,别来烦我。” 周书闻好笑地:“我得带他回去,明天不给你带来。” “你敢!” 周宇泽拍拍他哥肩:“行了,没看咱爸上头了吗,可给他俩遇上知音了。” 周书闻摇摇头,视线落在秋恬的第二碗饭上,皱了皱眉:“少吃点。” “你还来?”周明诚不乐意:“两碗哪里多了,人孩子能吃你还不让?!” 明明第二碗才吃了几口,第一碗当时也没添满,怎么看都不算吃得多,瞧给孩子瘦的。 周书闻失笑:“不是,他吃多了容易胃不舒服,等下再吐了。” 他没说之前已经吃过一碗牛肉粉的事,只冲秋恬使了个眼色:“秋恬,你说呢?” 秋恬知道自己有点这种小毛病,吃上头了容易没节制,得靠别人提醒。 他放下筷子,站起身走了两步,刚才坐着还不觉得,一站起来立刻感觉到饱了,甚至顶得有点犯恶心,他捂住肚子:“是有点撑了……” 周书闻立刻朝他爸投去一个“看我怎么说的?”的表情。 周明诚眼底闪过一丝遗憾,显然是没享受够投喂和被赞扬的乐趣,又不好逼孩子一直吃,叹了口气: “那先留着,晚上饿了再吃。” 周书闻摸摸秋恬的肚子,都鼓起来了,对周明诚说:“别留了,又不是喂猪。” 袖子从后面被拉了下,周书闻回头,秋恬眼巴巴的:“我是猪?” 周书闻一愣:“不是说你——还有爸,那个菜也少放,胀气的,对胃不好……” 袖子再被拉了下,周书闻回头,秋恬委屈得嘴都瘪下去了:“我真的吃很多么……” “不是啊……”周书闻一瞬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秋恬垂下眼睛。 “哎哟哎哟,”周书闻捧起他的脸,好笑地:“真不是说你啊乖乖。” 第26章 晋江独家发表 周明诚家是一套市中心的顶层复式。 顶楼阳台上有一架专业的天文望远镜, 里面半开放式的休息区整整齐齐放着各式各样的登山工具。 周书闻走走停停,走走逛逛,时不时扒拉着望远镜看一下, 秋恬在他身后像一条小跟屁虫。 “来,你来看看。”周书闻把望远镜前的位置让出来,在秋恬耳边小声说:“看能不能找到你家。” 秋恬:“……这怕是不能吧。” 别说可爱星球离得远, 要是随便一个什么人在家用望远镜都能看见,那天文学家是干什么吃的? 人类怎么可能到现在都对可爱星球一无所知? 周书闻默默听完秋恬的意见,没有说话, 摸着下巴斟酌片刻, 高深莫测来了句:“有道理啊。” 秋恬:“……” 他揪起眉头, 用力地看着周书闻。 “看我干嘛,”周书闻拍了下他的额头:“还撑着?” 秋恬点点头,摸摸自己的肚子:“好撑, 我都不敢坐,明明吃的时候也不觉得……” 他低头时脸颊两边鼓鼓的, 周书闻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那上面, 好一会儿才移开:“没事, 等下给你吃点消食……” 他说着顿住了。 秋恬追问:“什么消食的?” “没什么, ”周书闻轻声的,“又没用。” 他重新弯腰凑到望远镜前:“不然你还是来试试, 科学家找不到不代表你找不到,你可是原住民。” 秋恬抱起胳膊, 斜着眼睛打量:“你这个样子真不像能考满分的智商。” 而且他莫名觉得, 在帮自己回可爱星球这件事上, 周书闻比他本人还要热衷。 秋恬垂着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脚尖。 周书闻不做解释, 只管压住秋恬的脖子让他弯腰:“你试着看一下吧。” 命运的咽喉被扼住了,秋恬挣脱不得,只得无声吐槽几句,又说:“就算看见了能怎么样,隔这么远也喊不答应啊,他们应该没办法派人来接我。” 周书闻没说话。 七月盛夏,夜风也是燥热的,迎面拂来带着潮湿的水汽,周书闻额角洇出了点汗珠,侧脸的神情在月下显得格外认真。 “你要是看见了,也让我看看,”他说:“我想看看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怎么能够看得见呢,秋恬垂下眼帘。 “就算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出现,也只能看到很小的一丁点。” 他心想,可能还不如一粒灰尘。 周书闻却偏头问他:“和星星一样吗?” 秋恬愣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如果有人问,他的家乡是不是像星星,他该怎么回答呢? 秋恬觉得,或许不太像,毕竟他从小长大的那个地方,自然光一直是很稀有的东西,每个角落都像低饱和度的照片,暗淡又朦胧。 他不知道,如果从很遥远的地方看过去,那样一颗暗淡的星球也能反射恒星的光吗? 也能和星星一样在很高很高的天空里闪烁吗? 夜风把身上吹得汗津津的,发丝晃动,挠着眉毛和眼睛,秋恬拨开碍事的额发,仰面望着夜空,夜色深蓝,无边无际,月影涌动。 “我也不知道。”最终,秋恬轻声说。 他弯下腰,重新和周书闻一起凑到了天文望远镜前,可视度高的夜晚,很轻松地看到星云密布。 他的头和周书闻的头碰在一起,肩膀紧紧贴在一起,谁都没有躲开。 周书闻把目镜留给他,用肉眼仰望夜空,比起秋恬习以为常的模样,他却要更加沉默一下,仿佛在透过夜空凝视那片神秘的土地,眼中流露出好奇而又复杂的情绪。 哪怕知道不可能,秋恬还是尝试着用天文望远镜找了找,结果显而易见,除了欣赏到一番美景外,别无所获。 他松开扶住目镜的手,想直起身活动下腰背时,又吹来一阵湿热的风,从周书闻那边来,经由他耳畔过去。 秋恬闻到了很淡的香味,是两人身上一模一样的洗衣液的气味,不知道想起什么,他突然就笑了: “周书闻,你今天没喷香水?” “嗯。”周书闻留恋地从天空中收回视线,转而对上秋恬的含笑眼睛,却蓦然发现他的眼睛居然比月亮更加有光彩。 他下意识嗅了嗅:“怎么,我臭吗?” “没有,”秋恬笑吟吟,像觉得很有意思似的:“现在我们的味道一样了。” 周书闻挑眉:“你想说咱们现在臭味相投了吗?——傻不拉几的用天文望远镜找什么可爱星球。” 秋恬轻声笑起来,月色下弯弯的眉眼像上了层糖霜。 末了,他抿抿嘴,晃悠着撞撞周书闻的肩膀,学他的语气:“试试看嘛,说不定就找到了。” 周书闻哑然失笑,撇过头压了压嘴角。 秋恬继续对着目镜漫无目的地看,某一瞬间突然拍了下大腿: “对了,我想起来了!” “怎么?”周书闻扭头。 秋恬对上他的眼睛:“我记得电视剧里,穿越的人要回去,不是都要找什么九星连珠七星连珠的吗,我们找这个不就行了!” 周书闻:“……啊?” 秋恬满脸兴奋:“我是不是天才?” 周书闻:“…………” 宁静惬意的氛围被打破,周书闻嘴唇开开合合好几次都没能说出话。 面对秋恬自信爆棚的样子,周书闻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这些都是电视剧瞎编的,就跟方便面包装上的大块牛肉一样,仅供参考。 “这……怕是不行。”周书闻说。 “为什么?” 等什么九星连珠不如祈祷现在就天降个UFO把秋恬抓回去,这都要更现实一点。 周书闻没说话,反而低头开始刷手机,半分钟后对秋恬说:“新闻说下周有场流星雨,不如去看这个?” 秋恬皱眉,凑到周书闻的手机前:“流星和九星连珠不一样吧?” “差不太多,”周书闻胡说八道:“将就试试呗。” 秋恬极度狐疑地眯起眼睛:“这也能找平替?” 不愧是一生追求平替的地球人啊。 · 楼下,电视里放着穿越剧,周明诚却没心思看,不住地东张西望:“这几个小子,怎么一吃完饭都没影了?” 宋云笑着端了盘水果来:“哎呀,小秋第一次来家里,书闻总要带他逛逛呀。” “就住人的房子有什么好看的,”周明诚轻哼:“我也能带他看啊,摆明了一家子里小秋最喜欢我嘛,我怎么生出个周书闻这种没眼力见的。” 宋云表情变了变,把果盘往茶几一放,抱着胳膊坐下来。 周明诚推了推眼镜:“你又摆什么脸,谁招惹你了?” “你!”宋云没好气的。 “切,”周明诚笑了:“我怎么你了?” “什么摆明了小秋最喜欢你,”宋云阴阳怪气的:“他明明最喜欢我!我哭他还给我擦眼泪你没看见?别戴个眼镜真当自己瞎了。” “你!” “你什么你?” …… 不远处,周宇泽悄悄咪咪取了外卖奶茶,对客厅里幼稚争吵的老两口翻了个大白眼,蹑手蹑脚绕道上楼。 等彻底脱离楼下的可视范围,他才从袋子里掏出奶茶,插上吸管,大摇大摆喝起来。 阳台上周书闻和秋恬不知道在干什么,两个都弯腰撅屁股,脑袋贴脑袋,凑在他的天文望远镜前面,又不像是在看星星,奇奇怪怪的。 他嘬了口奶茶,倚在门边,静静看了好一会儿。 那两人还真待得住,整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硬生生没发现他这个大活人在后面站着,耳鬓厮磨……哦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什么天大的事情这么投入? 周宇泽没忍住,清了清嗓子:“咳咳!” 他很清楚地看到秋恬抖了下,然后立即回头,周书闻在秋恬脊背上抚了抚,扭头硬邦邦问他:“干什么呢?” “你们干什么呢?”周宇泽好笑的,“地下党接头?” 周书闻没理,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奶茶上,岔开话题:“吃独食啊,也不知道给你哥带一杯。” “带了呀,”周宇泽嘿嘿笑起来,另一只手从身后抽出来,晃晃袋子,“给我干哥带了。” 秋恬肚子还胀呢,难受得很,连口水都喝不下,连忙摆手:“我不要了我不要了,给周书闻吧。” “啊,真吃不下啦?”周宇泽惊讶:“不都说正餐和甜点是两个胃吗,干哥你胃口太小了。” 这还是第一个说秋恬胃口小的人,周书闻都吃了一惊。 “唉,那算了。”周宇泽摇摇头,把奶茶扔给周书闻:“便宜你了。” 周书闻接过但没喝,提在手里左右走了走,向前几步,在一顶露营帐篷前站定,抬手扫了一圈,“你这些露营的东西借我玩几天呗。” 他说得云淡风轻,周宇泽却神色剧变。 “什么?!你又来薅我东西!” “怎么能叫薅呢,”周书闻正色:“兄弟俩的事,这叫借,借东西不叫薅。” “我呸,你当你是孔乙己啊!”周宇泽愤愤道,突然想起什么,眼珠狐疑地一转:“你突然要这些干嘛?” 他露营的用具齐全,那是因为他喜欢运动,从小就好这一口,小学就爱去野营夏令营。 但周书闻可不喜欢,比起说不喜欢,说没时间更准确,周书闻的运动一般都是室内、健身房,可以随时去随时回的那种。 露营……周宇泽活到这岁数,还真没见他哥去过一次。 所以周书闻也没有装备,打定主意要现场薅他的走,什么如意算盘。 “下周,”周书闻勾住秋恬的脖子:“我们要去看流星雨,在山上。” “流星雨?!” “嗯哼。” 周宇泽眼睛亮了:“我要去!” 周书闻蹙眉:“你去干什么?” “你拿我东西,问我去干什么?” 周宇泽指着自己,满脸不可置信:“你听听荒唐不?卸磨杀驴也不是这么用的啊。” 周书闻:“……我是说,我们去看流星雨,你跟着干嘛,又没人招呼你。” “你们看流星我怎么就不能去?”周宇泽阴阳怪气的:“又不是去约会!” 第27章 晋江独家发表 一周后。 溪明山观景台。 傍晚夕阳渐落, 云霞漫天,紫红色的霞光铺满整座山头,漫山遍野, 绵延无际。 “哇靠,好美啊!” 周宇泽扔下一堆大包小包,张开双臂迎着晚风疯跑起来。 贺旗找了个视野最好的位置放望远镜, 瞥了眼周围的景色:“是还不错。” 更远的地方,董清雨和丁楼已经在拍照了。 “诶,对对, 就这个姿势!” “转一圈拍个背影。” “手举一下去抓太阳, 咱拍一个太阳被你吃掉的表情包, 这多拉风……” “完美啊!” 周书闻:“……” 精心策划的双人行,摇身一变成了团建,周书闻脸色铁青。 秋恬站在周书闻身边, 抓着身上双肩包的带子,笑吟吟地瞧着眼前的欢声笑语:“他们都来了呀。” “是啊。”周身硬邦邦的。 这件事周宇泽知道了, 等于贺旗知道了, 贺旗知道了, 全世界都知道了, 这不一窝蜂都跟着来,周书闻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 秋恬奇怪地瞥他一眼:“你不高兴?” “……”周书闻沉默着, 然后转过头,露出一个很假的笑:“怎么会。” 秋恬:“?你就是不高兴啊。” 他今天穿得很好看, 淡蓝色短袖衬衫, 白色短裤, 戴一顶黄色圆边遮阳帽,背了个双肩包, 一身的少年气。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再刻意凹人设学什么网红做造型,简简单单穿一下就很抢眼。 连周宇泽看了也惊讶一瞬,说他突然不非了,还怪好看的。 夕阳下,秋恬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粉色,仰着脸看周书闻,笑问道:“你为什么不高兴?人多不是更热闹吗,肯定更好玩呀。” 周书闻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叹了口气:“你不觉得他们很碍事吗?” “……还好吧。” “我们是来办正事的,又不是来玩的。”周书闻强调。 秋恬:“……” 他张了张嘴,想说流星这种事本来就不靠谱,要是看场流星雨就能穿越,那世界岂不乱套了,还能得了? 但看周书闻眉头紧锁,似乎对此给予厚望,秋恬不忍心打破他的幻想,只能识趣闭嘴。 “小周主任,小周主任!”董清雨远远跑过来。 她今天穿得也很休闲,扎一个高马尾,满脸的青春洋溢:“没想到咱们科室真的能有团建!” 她似乎直接忘了秋恬、贺旗、周宇泽全不是他们科室的人,自顾自激动着: “楼哥说这种野外活动以前从没有过,我刚来就赶上第一次,幸运得不得了,你放心,回去我一定认真撰写出游报告上交给您!” 手下人如此开心,周书闻也不能多说什么,挤出一个笑:“玩得开心就好,报告什么的不用了,本来也只是私下出来玩的。” 他刻意加重了“私下”两个字,有种计划被打乱但不好明说,忍耐之后仍然无法完全释怀的沧桑。 显然,董清雨听不出来,这种曲折离奇的心理活动,别说董清雨了,但凡脑子正常点都很难品出来。 “天啊!”董清雨捂住嘴,满眼感动不可置信,还没彻底脱离学院的大学生,满脑子只有出来玩居然不用交报告的欣喜。 “您,您简直太善解人意了!”她喊道:“没想到我第一次出来实习就碰到您这么通情达理的领导,这么关怀我们的身心健康,就算以后我回了学校,不在神外了,我也一辈子不会忘记您的!” 不愧是丁楼带出来的人精,情绪价值给得就是到位,虽然略显浮夸和做作,但的确把周书闻高高捧起来了,更让他说不出一丁点别的话。 他只得摆摆手:“行了,本来也是周末,安心玩吧。” “好嘞!”董清雨笑道,指了指身后:“那什么,我们在那边拍照……” 周书闻越过她肩头看了眼,丁楼举着单反远远冲他们这边招手,周宇泽已经开始凹造型了。 唉,他心里无奈叹了口气,原来说这么多是想找他合照。 也对,毕竟他从前读书的时候也算是个风云人物,本科硕博期间都有数不清的美谈流传于世。 哪怕如今他毕业多年,他偶尔回母校参加个活动,都有不少学弟学妹来找他要合照,何况现在呢。 董清雨和丁楼都是他同校直系后辈,周宇泽这货,虽然总是冒冒失失顶撞于他,爱和他互呛,但毕竟是他亲弟弟,他知道,这小子心里对他还是怀着长兄般的敬意的。 周书闻自诩富有亲和力,不就是个合照吗,大可以直接说,何必铺垫这么多,难道他还会不答应? 他扶额轻叹,矜持地点了点头:“可以。” “芜湖!”董清雨鼓掌欢呼:“谢谢您,您人真好!” 周书闻淡淡一笑,抬脚准备跟她过去,眼前却突然闪过一道残影,硬生生逼停了他的脚步。 再定睛一看,身边已经空了! 董清雨拉着秋恬一溜烟蹿了出去,在夕阳下,在草地上,自由地奔跑,热烈地奔跑,留下名为青春的剪影。 ——也给周书闻留下一脑门衣角扇起的风。 他闭了闭眼,先前那抹自信的笑还挂在脸上,被风拍得僵硬。 “老周,周书闻!”贺旗在帐篷前冲他大喊:“你愣着干嘛,过来帮忙啊!” 周书闻回过神,收回迈出一半的脚步。 他抬手搓了把脸,借由余光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瞅见这尴尬的一幕,才深深吸了口气,朝帐篷的方向的去了。 · 气象台预告的流星雨在半夜,既然上了山,怎么也得住一晚再回去,他们一行六个人,至少需要两顶帐篷。 贺旗和周书闻一人搭一顶,只是周书闻搭得心不在焉,时不时就往后面瞟一眼,年轻人的欢声笑语听得他心痒痒。 贺旗注意到他状态不正常,顺着视线看去,嚯,真是好一幅美景。 观景台边,四个小年轻,最小的还在读初中,头顶鸭舌帽一脸臭屁,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平时在医院看着老神在在一脸班味,其实真放开了,也是个阳光帅气的大小伙子。 而秋恬,秋恬很神奇的看不出年龄,皮肤太白,被阳光笼罩着就轻飘飘的像要飘起来,浅棕色的头发像—— “跟朵触电的蒲公英似的。”周书闻用力打着钉子:“还笑得出来。” 贺旗:“…………” 他缓缓转头,用非常恶心的目光看着周书闻,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周书闻此时此刻的文化水平。 究竟心黑成什么样,才能把如此唯美的秋恬,形容成一朵触电的蒲公英。 “我说你就别盯着人家了,”贺旗忍不住开口:“人那边小年轻拍照呢,你在这儿跟个怨妇似的,别告诉我你也想去凑热闹,都一把岁数了能不能稳重点?” 这话周书闻不爱听了,他扔了钉子:“什么叫一把岁数,我很老吗?” 贺旗一脸欲言又止,又不好打击他的模样:“那边都是十几二十岁。” 放屁,秋恬明明已经两百了! 周书闻气不打一处了,觉得心里闷闷的又说不上为什么。 “十几二十怎么了,”他不满的:“三十很老吗?我也是去年才过的三十岁生日,在我们单位年轻得不得了,好多病人看我头发乌黑浓密都不敢把手术给我做。” 贺旗:“……医院在岁数这方面有自己的计量单位。” 周书闻听不进去:“明明我也才毕业没几年。” “…………大哥,你那是博士毕业。” 贺旗很想劝周书闻接受自己不再年轻,不是可以在学校外面的路灯下唱《不分手的恋爱》,并抬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任由路灯照亮刀削般锋利的下颚线,再忧伤地摘掉MP3耳机的年纪了。 但这话他没说出口,因为他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跟周书闻一个岁数。 周书闻在路灯下唱走锅贴店一波又一波生意的时候,他正倚在不远处的桥头上,圆珠笔当香烟夹在两指间,对着四周拼命给周书闻拍照,又不时拿余光瞟他的外校女生们淡漠一笑: “瞧见了吗,我兄弟。” 然后在女生们惊讶的目光中转过身,潇洒离去,留下不明觉厉的背影,享受女生们窃窃低语着: “哇,他好帅!” 所以曾经的青葱岁月,要论起非主流,谁也不好说比得过谁。 当时他俩都还可骄傲,贺旗谈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而周书闻,参加了一场又一场歌唱比赛。 两人都靠着装逼拥有了美好的回忆。 虽然现在回忆起来恶心得想吐,尴尬得想把脚底下这座山都扣穿! “老周你说得对,”贺旗摒弃杂念扔掉钉子愤愤道:“咱们还年轻,凭什么要困在这里搭帐篷!” 周书闻早就站了起来,摘掉手套,理了理衣领,大步往观景台走去,背影还残留着读书时意气风发的余晖。 贺旗感动不已,连忙跟上。 秋恬远远地就看到周书闻朝这边过来了,连忙冲他招手,周书闻对上他的眼睛就轻轻笑了笑,和着微风很是丰神俊逸。 如果不考虑其他,只看这张脸的话,确实有那么一丢丢即使装逼也不让人讨厌的资本。 董清雨站在秋恬身边,也高兴地冲他们招手。 周书闻径直来到秋恬面前,看似丝滑实则非常刻意地挤进了两人中间。 小董:“?” 秋恬下意识去看小董,但被周书闻高大的身影挡住视线,他便将目光移到周书闻脸色,笑吟吟的:“你也来啦。” 周书闻矜持地笑笑,天高云清,山色壮阔,这里风景果然很好,人也更好看了。 周书闻勾住秋恬的脖子,觉得他从一朵触电的蒲公英变成了一颗裹着透明糖衣的小豆子,轻盈的,圆圆的,顺眼得不得了。 “拍张照?”他对秋恬说。 秋恬笑起来,“好呀。” 周书闻于是吩咐:“小董,调下相机。” “啊?” 突然被挤到角落又莫名其妙变成工具人的小董:“不是,周周周周、主……主任,我我我我……好吧……” 第28章 晋江独家发表 随着太阳落山, 观景台上的人越来越多,逐渐沾满整座山头,无一不是成群结伴来观赏这场百年难遇的特大流星雨的。 预测流星雨到来的时间是两点左右, 秋恬一行人吃了烧烤,打了扑克,喝了酒, 吹了牛,都玩累了一看时间才刚过十二点。 渐渐的,他们这一块安静下来, 六个人里三个都在医院干临床, 熬夜家常便饭, 这个点过得就跟白天似的,毫无睡意,都无所事事地玩起手机。 只有秋恬不太熬得住, 趴在周书闻背上眼睛一闭就要睡得昏天黑地。 按理说他一个外星人,又总是强调自己如何如何勇猛强大, 体力不该如此之差, 但这些事平凡的地球人又怎么弄得清呢。 周书闻只能任由他睡, 琢磨着哪个时间点把他叫醒最好。 周宇泽坐在帐篷边打游戏, 连输了两把没忍住把手机一关:“靠!” “……?!”秋恬蹭地惊醒:“来来来了?” 其他人也蓦地从手机里抬起头。 周书闻反手拍拍秋恬的脑袋,瞪了便宜弟弟一眼:“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好无聊啊!”周宇泽扔了手机, 仰面倒进帐篷里,用力搓了把脸, 又猛地坐起来:“咱们整点什么好玩的吧!” 周书闻抽了张湿纸巾给秋恬, 淡淡道:“你想玩什么?” 贺旗啧了声:“大晚上的又在野外, 能玩什么。” “扑克都打腻了,我不来了。”丁楼说。 董清雨连连点头:“我也是, 我老输钱,玩不起了玩不起了。” 秋恬没话说,他对人类社交聚会的游戏一窍不通,就连刚才玩的牌也是大家现场教学的,对于这种话题给不出任何意见。 他蹲坐在周书闻身后,用湿巾反复擦脸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然而没什么用,还是困得要命,他就又把脸蛋子贴在了周书闻的肩膀上。 周书闻扭过头,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笑了。 秋恬蹙眉,觉得这个笑很像是嘲笑,不太高兴:“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没,”周书闻憋笑着摇头,又没忍住捏捏他的脸:“轻点擦啊乖乖。” 秋恬吃痛,这才发现自己脸颊火辣辣的,应该是他刚才擦脸太用力给磨的。 他撇撇嘴,卸力趴在周书闻背上,萎靡不振的:“可我真的好困啊,流星雨什么时候才来啊,要不你拿瓶水把我浇醒吧。” “就这么困吗?”周书闻似乎觉得不可思议。 秋恬一眼就看出周书闻在想什么,轻轻哼了声:“你一点都不困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眼下红红的,靠在周书闻肩头挤出一团脸颊肉,哼哼唧唧的模样尤其好玩。 周书闻戳了戳他的脸,好奇的:“你说你每天不是吃就是睡,你在你们那也这样吗,你们那里的人都不用工作?” “你这就见识短浅了吧,”秋恬轻笑:“我可是可爱星球最可爱的人,大家恨不得把我当吉祥物一样供着,谁会让我工作。” “那你命可真好啊,”周书闻顺着他的话道:“在哪里都不用工作还有饭吃。” 秋恬挑了挑眉,抿唇一笑,很是嘚瑟臭屁,仿佛在说“那可不,毕竟我真的很厉害”。 “不过确实,”秋恬眼珠转了转,似乎回忆着什么,低声喃喃:“我在我们那好像也没有这么多瞌睡……” “有了!”周宇泽大喊。 秋恬又被吓得一抖,闭眼扶额。 周书闻不悦:“说过多少次了不要一惊一乍,你有什么了你有?” 周宇泽满脸激动,才顾不上他哥不悦的神情,兴奋地环视一圈:“我有主意了!” “您倒是说呀。”贺旗托腮百无聊赖。 周宇泽站起来,双手叉腰,“我们来玩蒙眼抓人!” “……哈?” 看到有些冷场,周宇泽放下手不敢相信:“不是吧,你们都没玩过?” “我们是不相信你居然玩过。”董清雨说。 “这么老土的游戏,”丁楼补刀:“你们这些出生就有电子设备的小孩儿怎么想到去玩的?” “老土吗?”周宇泽不知道:“这游戏最近很火啊。” 贺旗笑了声:“果然流行是个圈。” “哎呀别废话了,”周宇泽行动起来,很快找出一条毛巾,冲大家挥了挥:“一句话玩不玩。” “…………” 那群自诩已经是长大,嫌弃人家游戏老土的成年人沉默片刻,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着竟然纷纷站了起来。 丁楼伸出手,一手插袋,故作随意:“石头剪刀布谁当鬼吧。” 周宇泽揶揄地大笑起来。 秋恬也跟着入乡随俗和大家一起围成一个圈,但他没听懂:“什么意思啊?” “……” “???” 于是他收到了四面八方看异类的目光。 大家简直不敢相信,居然真有没完过“蒙眼抓人”的元谋人。 周宇泽满目同情:“你没有童年吗,干哥?” 秋恬:“……” 好在周宇泽还是很讲义气,为了让秋恬快速适应,他主动选择第一轮当鬼。 他们一行人来得早,位置占得也好,宽阔平坦,众人用行李烤架和一系列能找到的东西围出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划定为游戏范围,帐篷的帘子拉上,只能充当障碍,不能躲到里面去。 事实证明一个人的童心很难随着年轻的增长而彻底消失,小时候乐此不疲的游戏,长大了再玩仍然觉得有趣。 一群人刚开始还有些不太好意思,顾忌着周围人的目光有点放不开,到后来也逐渐玩得肆无忌惮。 秋恬小心翼翼地猫在一顶帐篷后面,探头探脑露出两只眼睛,注视着丁楼在外面蒙着毛巾四处乱摸。 他才经历了一次惊险的窜逃,差点就被丁楼捉住,还好他伸手敏捷贴地打了个滚才逃出魔抓,现在胸膛还起伏不定。 秋恬屏息凝神,努力调整呼吸预备出去再战,至少要在丁楼身后拍好几个巴掌逗他才算完。 他闭眼,长长深呼吸几下,准备好了就要站起来,脚都伸出去了却猛地被人捂住嘴拉了回去。 “唔?!” 秋恬一惊,下意识以为自己被捉住了。 可一轮只有一个鬼,丁楼还在前面奋力地朝贺旗伸出魔抓,显然不可能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嘘,别动。” 周书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秋恬努力扭了扭头,在月光下看清了他的眼睛。 “唔……唔唔唔……唔?” 你怎么在这儿? 这一幕相当有偷感,秋恬头发乱糟糟的,疯玩出一脑门汗,贴地打滚时沾上的树叶还插在头发里,脸颊也脏了一块。 周书闻本来想正经说话,看到秋恬这副模样实在忍不住笑了两声。 他把秋恬头发里是树叶摘了下来,又尽力帮他擦了下不太擦得干净的脸颊,低声说:“先别说话,行吗?” 秋恬不明所以,点点头。 周书闻这才松开手,掏出手机摁亮屏幕,一边注意着外面的其他人,一边在秋恬眼前晃了晃—— 时间显示还有10分钟到两点。 周书闻指指屏幕,做了个口型:“办正事。” 秋恬恍然大悟,立刻正经起来:“明白。” 幸好外面那群人都玩疯了,根本注意不到他们这块小小的角落,周书闻看准时机抓住秋恬的手腕,把他带去了帐篷后的树林里。 倒计时8分钟。 身后热闹的喧嚣渐渐远离,秋恬跟着周书闻在树林里穿梭了一会儿,渐渐的眼前开阔起来,越过树林掩映,是一片视野开阔但人迹罕至的空地。 秋恬欣喜的:“你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周书闻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张报纸,和秋恬一人一张,摊开后席地而坐。 “不是发现,”周书闻随意扫了扫头发上掉落的树枝,“我很刻意地找了很久,毕竟这种事不太好让外人围观。” 他瞥了眼仍然站着的秋恬,在身侧拍了拍:“坐啊。” 秋恬于是挪动脚步坐了下来,不时拿余光偷瞄一眼周书闻。 彼时月光极亮,连树梢的影子都清晰地落在周书闻眼底,秋恬磨蹭半天,终于凑到他身边,好奇地问:“为什么不好让外人围观啊?” 周书闻一愣。 突然发现这话确实有些歧义,听起来就像他拉秋恬来小树林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但确实也见不得人啊。 这可是百年难遇的特大流星雨,万一真的引起什么磁场波动就让秋恬嗖一下穿回去了呢? 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地消失,这里的人又个个都带着相机,万一有一个拍下来了,那都说不清了。 周书闻嘴唇动了动,试图解释一二,某个瞬间世界似乎亮了亮,他抬起头,看到此刻天空中繁星异常闪烁,忽然就忘记要说什么。 在大城市出生长大,又日复一日工作的人,很难得见到如此绚烂璀璨的星空,星星交替闪烁,几乎都要滴出橙红色的光。 周书闻看呆了,拉拉秋恬的手想叫他一起看。 秋恬却托腮注视着他,嘴角溢着很浅的笑。 周书闻微怔:“怎么了,不好看吗?” 秋恬抿抿唇,不置可否,浅黄色的眼睛晶莹剔透,仿佛第二片星空。 他对周书闻笑了笑,轻声道:“我看过很多很多了。” 周书闻哑然。 他心里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这是第二次。 在见到秋恬手臂上流出的血后,这是他第二次真真切切感受到秋恬和自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秋恬对地球一切细微的,平凡的,甚至无人问津的东西好奇不已,却对如此壮丽的天文奇观习以为常,只是因为他早就看习惯了。 他的世界和周书闻的世界不一样,能看到许许多多周书闻一辈子也难得一见的景象。 秋恬弯腰,将下颌搭在膝盖上,就这么抬着头和他对视。 他告诉周书闻,很小的时候,他住在一个透明材质的房子里,经常抬头就能看到整片天空都是流星,金线一样闪烁着划过深蓝的天穹。 “如果在可爱星球的尽头,”秋恬轻声说:“从我诞生的培养基地那里打开天窗望出去,还能看到无边无际的银河的旋涡。” 那是一个怎样神秘的世界呢? 周书闻沉默了。 晚风吹得树林沙沙,周书闻的呼吸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他竭力依靠只言片语去描摹,却发现想象终归有局限。 人是不可能想象出从未见过的事物的样子的。 于是他又只能将目光落回秋恬身上,落进秋恬眼睛里,企图从这双永远恒星般稳定的双目中窥探一二。 沙沙—— 树林的声响更大了。 秋恬眉眼处蓦地划过一道白光,继而整片天空都亮了起来,拖长尾翼的流星自天际划过,划出经久不散的银白的金线。 周书闻猛然回神,一切神秘的、涌动的、无声的幻象顷刻消散。 “快。”周书闻拉着秋恬坐好,让他把腿盘起来,双手手背搭在膝盖上,做出练功一样的姿势。 秋恬一瞬间没反应过来,愣神地任由他摆动。 “怎么样,”周书闻紧张兮兮地凑在秋恬耳边:“天地灵气,月之精华感受到了吗?” 秋恬:“……好像没有。” “没事,闭上眼,用心感受。” “……” 秋恬被周书闻这副神神叨叨的模样搞得不太自在,狐疑地盯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在催促下闭上眼。 周书闻坐到他身后,不断地让他吐气,吸气,调动呼吸。 秋恬都照做了,只是…… 两秒后,他忍无可忍睁开眼,扭头冲周书闻:“你为什么要拿巴掌怼在我的背上?” “运气啊,”周书闻认真的:“仙侠剧里都这么演,你不觉得或许有点用吗?” 秋恬:“…………???” 我觉得很神经! 第29章 晋江独家发表 四下漆黑。 丁楼蒙着眼睛在划定的范围内仔细摸索。 他半蹲着, 双手大大张开,敏捷而谨慎地搜寻每一个角落。 只要有任何一个人从身边经过,哪怕再小心, 哪怕脚步再轻,他也能察觉到对方衣角掀起的一丝丝凉风。 丁楼对此很有自信。 前几局他都是靠着敏锐的感官一捉一个准,除了在秋恬那里稍稍吃瘪, 那么敏捷的身手和周书闻家独有的洗衣液的味道,除了秋恬没别人。 他分明都感觉到对方从身边经过,还听到了声音, 但秋恬就跟泥鳅一样狡猾, 硬生生从他的爪牙下逃走了。 就是在那之后, 他逐渐感觉不到周围人的存在,就好像大家全都消失了,或者全都一动不动地站在某处。 但那显然不可能, 划出的圈子就那么大一点,丁楼仔细地把每一个角落都摸遍了, 他们不可能站着不动等着被抓, 但只要动了, 丁楼就一定能感受到。 露天的室外, 也不可能藏在高处。 丁楼停了下来,站在圆圈中央, 觉得很是奇怪。 按理说只是一场娱乐游戏,没必要玩得这么较真, 甚至被抓的人在当鬼的人身后拍掌吹哨才是乐趣, 怎么会平静成这样? 他侧耳仔细聆听, 当下的环境其实不算安静,毕竟山上还有其他来看流星的人, 人数不少,响动自然也不会少。 但这种热闹下,他们这一片的寂静就显得更加诡异了。 “怎么回事,”丁楼狐疑地:“还有人吗旁边?” …… 无人应答。 “别逗了,出个声,我都不知道你们在哪里!” …… “喂,有人吗?”丁楼加大音量:“再不出声我摘眼罩了哈!” “……我认真的!” “我真摘了哈!” 两秒后,丁楼扒拉着堆在脖颈的毛巾,陷入沉默,他们的游戏空间里,甚至帐篷里全都空无一人。 “……靠?”丁楼暗骂:“特么的人呢!” 他气不打一处来,插着腰四处张望,忽然被帐篷后面小树林子的某样东西吸引了。 看不清是什么,但在草丛里隐隐发着光,是周宇泽! 这小子今天穿了双特拉风的鞋子,两边都有反光带。 山上虽暗,但胜在人多,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照明设备,还有小孩子在玩手电筒,时不时照去树林里,他那双鞋就闪一下。 丁楼蹙眉,蹑手蹑脚跟了上去。 靠得近了,果然看到是他们,一行人贺旗,周宇泽,董清雨,全趴在一颗大树后,叠罗汉似的伸着脑袋往前望。 月观光下,暗影中,他们的形象格外猥琐。 丁楼背着手踱步到他们身后,他没有刻意放轻动静,但那三人居然都没察觉,就像是被什么特别不得了的东西吸引了全部注意。 丁楼不得不咳了一声:“干什么呢你们?” “!!” 三人具是一抖。 董清雨差点吓得叫出来,被周宇泽一把捂住嘴,贺旗连忙抓着丁楼拉下来,和大家蹲在一起,隐没到大树后。 丁楼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不是,什什什么玩意儿啊?” 周宇泽连忙冲他做了噤声的表情,嗓音压得很低:“小声点,我哥在里面呢!” 谁?他哥,周书闻? 周书闻在里面干嘛? 周书闻和谁在里面? 丁楼扒着树干蹲稳,再次把眼前的人清点了一遍……还能是谁,秋恬啊。 秋恬和周书闻在里面,在小树林里面,还被一群人偷鸡摸狗地围观! 霎时间,丁楼脑袋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一大堆可怕的猜测。 月黑风高,钻小树林,明明是聚会团建却撇下大家单独相处,野……野战play?! “靠!”丁楼浑身一哆嗦,扒拉开贺旗就把脑袋伸到最前面。 寂静的树丛中,有一小块地方别有洞天,不似四周丛林茂密漆黑。 在那里,天空中繁盛掩映的树叶奇迹般散开了,月光树影纷纷倾泻而下,和着微风,光影如水波般浮动。 深蓝的夜幕里繁星闪烁,是这场盛大的流星雨降临的前奏。 丁楼不由自主看呆了,视线在月光和繁星中游走,顺着飞动的萤火虫才落回中央的两人身上。 这是一段小坡,顺着小坡滑下去,才能抵达月影的中心。 丁楼自上而下俯视,看到的是周书闻和秋恬两人的后脑勺。 他们一前一后坐着,秋恬盘腿脊背挺直,双手手背搭在膝盖上,坐姿十分符合东方传统美学。 但周书闻在他身后,两手紧紧怼在秋恬后背上,看表情,相当用力且努力。 隐隐约约的,还能听到他不断询问秋恬“怎么样?”“还行吗?”“来感觉了吗?” 秋恬说没有,他还让他不着急慢慢来。 丁楼:“……我没看错的话,这是在打坐练功?” 贺旗点点头:“你没看错,我们这八只眼睛都没看错。” 丁楼:“他疯了?!” 周宇泽不敢相信:“我怎么不知道我哥还有这种爱好?” “干临床压力是挺大,但也不至于整上玄学了吧……” “我瞧他八成病得不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只有小董闷不吭声。 她是唯一一个会嗑的,混迹互联网多年,嗑过的CP不计其数,再硬的糖都能嚼碎了咽下去。 于是她轻声细语地说出了句令一众直男汗毛倒竖的经典CP粉语录: “能玩到一起去的样子真可爱,你们不觉得只有他们才最懂彼此吗?” “…………” “yue!”贺旗差点吐出了隔夜饭。 周宇泽奇怪地:“姐,虽然咱俩只有一面之缘,但依我看来,你不是干哥的妈粉吗?” 小董大惊:“妈粉这词你都知道?” 乱七八糟七嘴八舌中,你楼哥默默瞧着眼前的一切,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某一瞬间,天空突然亮堂了些,大家条件反射抬起头,成片的银线从头顶划过,盛大、浪漫、热烈。 流星雨来了。 “哇……” 世界仿佛突然静止,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安静得不像话,折服于自然界奇迹般的美景。 ——“我觉得你很神经啊!!” 秋恬的怒吼打破了唯美的氛围,极度安静下振聋发聩,甚至吓飞了树牙子里的几只鸟。 躲在树后面偷偷摸摸的几个人更是被吓得不轻,一瞬间以为自己暴露了。 慌乱中,不知道是谁脚底打滑,又不知道是谁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总之,四个人你拉我我拖你,接二连三从坡上滚了下去,直直冲向打坐练功的周书闻和秋恬。 巨大的动静逼得秋恬转头,看到四个滚下来的人球瞬间瞳孔剧缩。 躲闪已经来不及,于是乎,他们就像保龄球一样,被创飞了…… 林子里寂静须臾,又飞出两只鸟,伴随惊慌的嘎嘎声。 大家跌跌撞撞坐起来,头晕眼花,相顾无言,眼神躲闪,抓耳挠腮,是当下的真实写照。 周书闻不可思议地环视一圈,一个一个挨个瞪过去,仿佛想用眼神杀死他们,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秋恬晕晕乎乎凑上来,头发乱得像鸡窝,周书闻抽空把他脑袋上的树叶杂草拔出来,再转回去接着瞪。 最终还是贺旗站了出来,他啐一口嘴里的杂草,拍拍屁股,假装若无其事地大笑两声: “有这种好地方都不告诉我们,不厚道啊周书闻!” “…………” 十秒后,垫坐的两张报纸被找了回来,贺旗致力于将它们均等地撕成六份,好让所有人都有坐可垫。 哪怕没人想要这种突如其来的关心,和迟到且毫无意义的共同富裕,他也仍然坚持精准划分。 周书闻忍了他好几秒,终于忍不住抢走报纸,唰唰两下撕成几块,随手一扔:“爱坐不坐。” 流星雨这种天文奇观,美丽却短暂,可遇而不可求,眼见着天空渐渐暗了,董清雨急切地:“哎呀,别管什么报纸了!” 她指着天空:“快许愿吧,要没了!” 秋恬突然探出脑袋:“许愿?” “嗯,”周书闻把他抓到自己身边:“对流星许愿,你想要的一切都可以成真。” “怎么可能呢,”秋恬笑了出来:“谁在信啊?” 要是对着流星说话就能实现愿望,他从小到大看过那么多次,怎么没有一次成功呢,这分明就是哄小孩的呀。 周书闻睨他一样:“地球人都信。” 秋恬:“…………” 眼睛瞪得像铜铃。 周书闻叹了口气,压着他的脑袋让他闭眼:“入乡随俗。” “……好吧。” 秋恬不得已答应,又偷偷把眼睛虚开条缝,学着大家的样子双手紧握抵到唇边。 他低下头,感到心情逐渐安定,身边很静,没有人说话,就连最闹腾的周宇泽也十指紧握,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格外郑重。 就像周书闻说的,大家都对流星有着难以言喻的依赖,又默默倾诉着那些隐秘的、或许从未实现过的心事。 秋恬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在流星结束的前一刻闭上了眼,思考起自己最近有哪些期待。 · 踏上归途时已经是清晨。 夏天天亮得早,刚过六点朝阳就从云层里冒出了头,金橙色的光一点一点浸透每一朵云。 众人兵分两路,贺家跟周家离得近,贺旗负责把周宇泽捎回去,剩下四个人全坐周书闻车里。 回市区的路程不近,丁楼和周书闻换着开,彼时丁楼握着方向盘,董清雨在副驾睡得不省人事,周书闻则跟秋恬一起挤在后座。 秋恬枕在周书闻大腿上,身上盖着冲锋衣外套,睡得格外香甜。 阳光透过车窗落到他脸上,是灿烂的、盛夏的阳光,换做平时,秋恬一定会直勾勾地盯着这些阳光,眼珠子随着它们的游走而转动,身体也随之前倾。 他是很喜欢这些光的。 这是第一次他的眼睛没有跟着光走,大概是累惨了,光也叫不醒他,只把眼睫涂上厚厚的一层金粉。 路途颠簸,每一次睫毛的颤动,都引起金粉抖落,在晨光里,在烟尘里,蝴蝶一样跳起舞。 周书闻手掌搭在他耳畔,覆盖住大半个脑袋,感受掌心里秋恬柔软的发丝带着光的温度。 他就这么静静看了秋恬一会儿,然后也闭上眼,靠在玻璃窗上小憩。 丁楼把车开到小区门口,打了个哈欠转过头,出声的前一秒周书闻睁开了眼。 他话头一哽:“师兄你没睡着啊?” “睡了一小会儿。”周书闻说着偏头看了眼外面,强光刺得双眼微眯,手却没有停顿地打开车门:“你继续把小董送回去吧,车直接开回你家,上班再给我开去医院就行。” “好嘞。”丁楼应着,眼神却一直留在后座的两人身上。 都到家门口了,按理说应该把还睡着的那个叫醒了吧,可周书闻看上去丝毫没有叫秋恬的打算,就连一丁点尝试都没有,直接把秋恬抱了出去。 这个画面放在情侣身上再合适不过,男朋友心疼女朋友不愿意叫醒她,直接给抱回去。 多体贴多浪漫啊。 可放在周书闻和秋恬的身上又有些怪异,似乎少了点体贴,少了点心疼,少了点浪漫,多出来的是无可奈何。 秋恬睡得很乖很香,但周书闻更有一种看破红尘、不愿做无用功、认命了的,淡淡的死感。 丁楼没看懂。 · 秋恬睡眠是真的好。 从第一次周书闻叫了半天没叫醒,最后让菲欧娜放歌才整醒后,周书闻就不在叫秋恬起床这件事上做努力了。 反正也没用。 把叫醒的功夫换成赶路,他已经抱着秋恬进门了。 两人身上都脏兮兮的,还在草堆里滚过,周书闻没把秋恬往床上放,自作主张让他在沙发上将就,等睡醒了直接赶去洗澡。 他抱着秋恬走到沙发边,面上嫌弃秋恬脏兮兮,放下去的动作却很轻。 沙发垫柔软,秋恬一靠在上面就陷进小窝里,周书闻松了手却没放掉,身上的重量还在。 他略一低头,看到秋恬直接贴了上来,抬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周书闻愣了一瞬,继而一阵感动,心跳都在那瞬间加快了些。 好粘人。 就这么离不开他吗? 他抿唇轻笑,果然秋恬对他还是很有感情的。 周书闻抱着秋恬,在秋恬后背很轻很轻地抚了两下,觉得心里翻滚涌动,身体微微发烫。 好小子,不愧是他一手带大的外星人。 秋恬嘴唇动了动,周书闻直接凑过去:“说梦话吗乖乖?” “菲欧娜……” 满足的笑僵在唇角,周书闻不可置信低下头,秋恬仍然睡得很熟,却向他丢下一颗重磅炸弹。 仿佛那句话不是三个字,而是三根刺,深深刺伤了周书闻膨胀的心,接着气球一样咻地瘪了下去。 “菲欧娜……”秋恬砸吧砸吧嘴,把周书闻抱得更紧了,还在他颈侧蹭了蹭: “菲欧娜,你烫烫的……” 第30章 晋江独家发表 烫? 周书闻瞧着秋恬微微皱起的眉头, 这是嫌弃的意思? 他承认自己现在有一些热,毕竟刚从外面回来,在三十多度的天气里抱了秋恬一路, 当然不可能像机器人一样浑身冰凉。 就算是平常也不可能。 所以秋恬喜欢抱着菲欧娜睡觉,就是因为那玩意儿凉凉的舒服?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周书闻有点接受不了自己比不过一个机器人。 诡异的胜负欲被激了起来, 他突然非想要证明一下自己并非不如一个硬邦邦的菲欧娜。 虽然争着当抱枕好像也不是什么十分光彩的事。 秋恬还是把他抱得很紧,吊在他脖子上,脸颊蹭着脸颊, 近距离看皮肤好到发光, 长睫毛被堆起的脸颊肉挤到翘起来。 是一种又搞笑又可爱的睡姿。 周书闻一瞬间就不想放开他了。 · 热, 很热。 但又不是令人讨厌的热。 像冬天围炉里的火苗,跳动的、噼里啪啦的传来源源不断的热量。 秋恬只在电影里见过这种场面,现在是盛夏, 他还没有机会真切地感受一下围炉,感受一下火苗, 但脑海里就是浮现出这幅画面。 割裂感将他拉回现实, 他动了动, 肩头的毛毯滑落, 屋里冷气开得很低,飘乎乎荡在颈肩。 秋恬瑟缩了一下, 习惯性抱着怀里的智能音箱蹭了蹭。 但很奇怪,菲欧娜好像比平时柔软一些, 滚烫一些, 还有种……有种皮肤的触感? 半梦半醒间秋恬蹙起眉, 双手胡乱地掐了掐,身|下竟然动了一下! 菲欧娜动了! 它没说话居然动了?! 秋恬猛地睁开眼, 光线汇聚,看到了周书闻那张俊脸放大无数倍出现在眼前。 他正紧紧挂在周书闻脖子上,抬眼便是周书闻那引以为傲,读书时无数次在锅贴店路灯下展示的锋利的下颚线。 秋恬:“……” “???” 怎么是他? 菲欧娜呢?! 秋恬猛地蹭起来,又被周书闻锢在他后腰的手拦住,蹭到一半弹了回去。 周书闻眉心微拧,像是要醒的样子,他其实算是浓颜的长相,眉骨高眼窝深,每每蹙眉都会有块很深的阴影压下来,显得心情不好的样子。 秋恬顿住了。 现在是在睡梦中,最松弛和毫无伪装的样子都展露出来,秋恬却突然觉得周书闻很陌生。 周书闻这人平时挺活跃的,也很好说话,某些时候堪称温柔,秋恬印象里他一直很有亲和力,虽然偶尔也会贼兮兮地开玩笑犯贱,稍微显得不那么稳重,但至少不会让人害怕。 可现在,当下的这一刻,却不是那样。 褪去了那些平时因为性格和职业而外露的亲切,只单纯看这一张脸,竟然很凶。 尤其刚才秋恬弹回他身上,像是把他从什么美梦里吵醒了,隐隐透露着某种被打扰的不耐。 这算是生气吗? 秋恬也不知道,他有点懵,拿不准该做什么,僵了半晌,又小心翼翼趴回周书闻怀里——就刚才他醒过来时一模一样的位置。 这样会好些吗? 彼时屋子里安静得一丝声响都没有,秋恬只能听到周书闻的心跳,咚咚,咚咚——很平稳,很有力。 客厅的窗帘开了一半关了一半,大片金色的阳光从透明玻璃里洒进来,浸透对面那一整面墙的油画。 金黄的麦田沐浴在金黄的光里,连接着窗外漫天霞光,海浪一样涌了出去。 沙发上却是昏暗的。 秋恬趴在周书闻身上,不敢动也不敢闹,下意识咬着指甲盖,黄澄澄的眼珠子跟随远处阳光里飞舞的尘粒游走。 一瞬间分不清这是早晨还是傍晚,毕竟无论早晚,每天这种时刻,都会有这么一大片很浓很厚重的阳光铺满整间屋子。 他晕晕乎乎地盯了一会儿,直到脑子渐渐清醒,才从茶几摆件影子的方位变辨认出现在是傍晚了。 都已经傍晚了?! 秋恬惊得差点又要蹭起来,不敢相信自己和周书闻就这么在沙发上睡了一整天,但又生生克制住。 他仰着脸悄悄看了一眼,果然只要自己安分下来不乱动弹,周书闻的眉心也舒展开来,嘴角甚至隐隐上扬起很轻的弧度。 他喜欢他靠在他怀里? 霎时秋恬脑子里冒出这个诡异的念头。 可是为什么啊…… 他不憋得慌么? 秋恬上下打量了下,他们此刻可不是以一种浪漫的姿势靠在一起,而是叠罗汉似的,秋恬整个人压在周书闻身上,在不算宽敞的沙发里,互殴过似的交叠着。 秋恬满脑袋问号。 周书闻这是什么癖好? 他为什么不会被压背过气去? 为什么被压这么久呼吸还能如此顺畅? 秋恬想到自己,被子盖得稍微厚一点都会觉得憋闷喘不上气,要侧躺抱着冰冰凉凉的菲欧娜才能睡得很舒服。 对,菲欧娜呢? 仿佛一瓢水劈头盖脸打过来,秋恬瞬间清醒醍醐灌顶,压着嗓子就是一声:“菲欧娜?” 不远处的衣帽间门口,菲欧娜收到感应,前端的绿灯一闪一闪亮了起来,转动脑袋两束绿光直直射向客厅中央的沙发—— “下午好,可爱的小甜甜,你还有一首歌没有听完,下面继续为你播放《正道的光》!” 秋恬猛地睁大眼。 下一秒,炸裂的乐声在整座屋子里响起。 作为家里的总控音响,菲欧娜一声令下,带动了所有大大小小的播放设备同时启动,真切地展示了一把什么叫做三百六十度全景环绕声。 也成功把周书闻彻彻底底吵醒了。 他唰地睁眼,几乎是惊恐地瞪着天花板:“地震了?!” “没有没有!”秋恬连忙把他压住。 周书闻略一低头,才发现秋恬趴在他身上,耳边鼓噪如雷的心跳慢慢退去,逐渐化为清晰强烈的音乐。 周书闻长舒一口气,冷静了下来。 秋恬还仰着脸,睁着一双圆滚滚黄不溜秋的眼睛,冲他尴尬地咧了咧嘴,吩咐:“菲欧娜,安静。” 刹那间充斥满整间屋子的噪音消失了,秋恬满目歉意:“不好意思啊。” 周书闻:“……大早上的突然放歌?” “下午了,”秋恬纠正:“马上太阳都落山了。” 话音落下,他看到周书闻眉心狠狠跳了跳,漆黑的双眸微眯,露出狐疑的表情。 “不可能,”周书闻坚定的:“我不可能睡这么久。” “怎么不可能呢,”秋恬皮笑肉不笑地:“如果我不是我放歌,你还能睡更久。” “…………” “但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大声,”秋恬不好意思地抿唇:“我醒来发现菲欧娜不在,担心它离家出走所以叫了它一声,忘了我之前在听正道的光,真是很不好意思。” 多么荒谬的句子。 但秋恬垂着眼帘敛着眉,这种做作样又还怪可爱的。 周书闻闭了闭眼仰回沙发上,深呼吸了一口,下一秒径直做了起来。 他甚至没把秋恬扒拉开,就好像秋恬只是他身上的一张毯子,轻飘飘没有重量轻轻一带就跟着起来了。 秋恬眼睛都睁大了,感觉自己在那瞬间就好像飞了起来,又好像被举高高了似的,总之很神奇很好玩。 他情不自禁“哇”了一声,双手搭在周书闻肩膀上:“你好有力量啊!” 周书闻:“……啊?” “你直接带着我坐起来了耶,”秋恬星星眼:“多么强大的核心力量呀!” 周书闻:“……” 否则他应该被秋恬这副小身板压趴下吗? 周书闻一头雾水,不明白秋恬对自己的认知出了什么问题。 “你是把自己当秤砣了,还是把我当千斤顶了?”周书闻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揉眼睛。 顺着起身的力道,秋恬直接跨坐在了周书闻腰胯的位置,“可是我毕竟有那么重,最近还吃得——” “没胖。” “那你能带着我举高高转圈圈吗?” “可以吧,”周书闻居然认真地想了下:“难度不大。” “好厉害呀!你怎么这么厉害!”秋恬惊讶得像已经被举过高高了似的。 “……” 周书闻突然有点脸皮发烫,面对秋恬这副模样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有时候情绪价值给得太过还是会让人无所适从。 “因为我勤于锻炼身体好。”他胡说八道。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变得像你一样强壮?” 周书闻挑眉:“我把我健身教练的微信推给你?” “要钱么?” “贵得很。” 周书闻故意吓他,果然秋恬眼睛亮了一瞬又熄灭,蔫嗒嗒的:“那还是算了。” 周书闻哭笑不得,说出了心里话:“你这样就挺好的,有什么好练的啊乖乖。” 秋恬憋了瘪嘴,不说话,空气里安静两秒,然后秋恬看到周书闻偏过头,似乎吸了口气,手在他后腰拍了下:“你要不先起来?” “……嗯?” 秋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坐在人家身上,连忙往后挪了挪,刚退一点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他低下头,怀疑地皱起眉:“周书闻,你把手机揣□□里吗?” 他满脸惊讶不可置信,周书闻转过头,神情是比他还要更震惊的不可思议。 “你能把这玩意儿认成手机也是挺厉害的。”周书闻说。 “……?” 秋恬于是更仔细地瞅了瞅,那形状确实不太像手机,而周书闻的手机正好端端地躺在沙发上。 秋恬两只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脑袋左晃、右晃;左晃、右晃,直到周书闻忍无可忍把他的头掰开。 “你、礼、貌、吗?”他一字一句的。 秋恬:“……” 秋恬惊恐地看着周书闻,心里的惊涛骇浪终于坐实。 “天呐……”他不可置信地捂住嘴:“你、你居然……居然还保留着这么原始的冲动!” “?”周书闻人都懵了:“睡醒了有点反应不正常吗?” “可你居然起得这么高!” “身为一个男人起不来才丢——”他定睛一看秋恬:“靠,你怎么没有?” “我当然不会有!”秋恬下意识捂住,然后又骄傲地松开,义正言辞:“这么原始的反应我们早就淡化了,只有基因返祖和自制力极为低下的可爱星人才无法控制!” “可这是本能。” “我们天生就会克制本能。” “那你一天天吃这么欢也没见克制了啊。” 秋恬一哽:“那、那对我来说不是本能,我是后天才爱上吃东西的!” “嗤——”周书闻摇头笑了。 接下来,他花了十几秒弄懂了秋恬为何如此惊讶,甚至大为不解。 按秋恬的说法,在可爱星球,人们早就放弃了原始的□□,天生自然的克制情|欲,生命的繁衍不再需要两个人彼此相知相惜的交融,而仅靠基因的融合,在外置培养仓里孕育新的生命。 天色渐渐暗了,华灯初上,天际蓝紫一片,客厅里蒙上一层晦暗的色调。 周书闻向后靠近沙发里,在暗淡的光线下观察秋恬的眼睛,突然很轻地开口: “那你们活得也挺无趣的。” 秋恬歪了歪头,像是不懂,周书闻没多解释。 他只是突然觉得,那个叫做可爱星球的地方,其实好像并不那么可爱。 一切都冷冰冰的,人们退去了原始的本能,并将其视作进化的阻碍。 维持生命靠药剂,延续生命靠不知名的能量,受了伤甚至来不及感受到痛就能被传说中的医疗舱治得一丝疤痕都不留。 所以他们很难感受到极致的情绪,没有喜极而泣的欢愉,也没有痛彻心扉的悲伤。 周书闻视线缓缓下移,落在秋恬小臂上,昏暗的光线里他皮肤洁白,像白玉上蒙了一层幽蓝的纱。 那道疤痕还清晰可见,秋恬曾经因为它痛到辗转反侧,又在每一次更换纱布时看到皮肉一点一点愈合而震惊欣喜不已。 周书闻陡然沉默下来,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什么才是更好的。 但仔细想想,又好像没有什么对不对好不好,区别不过是体验罢了。 “你很喜欢吃东西吗?”他突然问。 秋恬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食色性也,人之大欲。”周书闻轻声得仿佛呢喃。 “什么意思?” “……没什么,”周书闻摇摇头,“这个世界很丰富,让人着迷的不止食欲,其实你可以试着体验一下七情六欲。” 秋恬没说话。 周书闻对上他懵懂且空白的神情,不由自主笑了下,似乎在后悔自己说得有点多。 他深深吸了口气,向后推了推秋恬的肩:“你要不还是先起来?” 秋恬很清晰地看到他偏着头喉结轻微滚动,低声说话时嗓音微哑。 就像突然被敲醒似的,秋恬咻地站起来,挪到一边。 “那、那你这个怎么办呢?” 回归现实,实打实的七情六欲就摆在眼前,秋恬揪着衣角忧心忡忡:“你能自己下去吗?” 周书闻好笑的:“你离远点我就下去了。” “我?”秋恬指着自己:“跟我还有关系?” 他眼珠子滴溜溜转着:“难道我能帮你?” 周书闻无声地张了张嘴,居然被秋恬弄得语塞,喉间一阵干涩,不知道怎么应对秋恬这套无师自通的本领。 “暂时,”他斟酌着:“暂时不能用你。” 30-40 第31章 晋江独家发表 “什么叫暂时……用不到我?” 秋恬盘腿坐到沙发上, 跟周书闻大眼瞪小眼,目光仍然不断地在周书闻的脸和下面来回扫视。 甚至离奇地带上了些许求知欲。 还真就是对什么好奇。 “……” 周书闻应该庆幸现在太阳落山,室内光线朦胧晦暗, 不足以让他扭曲又哑口无言的表情暴露得太过明显。 他偏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没忍住拽来一个抱枕挡在腿间,“虽然这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 我不觉得有什么丢人或者不好展示的,但是秋恬——” 他盯住秋恬的眼睛,咬牙道:“你这么一直看一直看, 是不是有点不太礼貌?” “是吗?”秋恬没觉得, 但对上周书闻一副宛若良家妇女被冒犯了的表情, 还是稍稍收敛,移开了目光。 “你别多心,我就是觉得你这个太神奇了, ”秋恬抓着膝盖,想往下瞄又硬生生忍住:“怎么能一直下不去呢……” 周书闻:“……” 要是一下子就下去他才该哭了吧。 周书闻长叹一声, 扶额低语:“生理卫生科普任重道远啊。” “什么?”秋恬没听清, 凑到他嘴边。 周书闻侧身避了避, 把秋恬圆咕隆咚的脑袋推开, 直接调转话头:“别问了,你要不去洗洗?都臭了。” “哪有!”秋恬瞪大眼, 捏起自己的衣领闻了闻。 大热天里出去一天一夜,又在树林子里滚过, 要说一点没味道是不可能的, 但秋恬确定自己一生要强爱干净, 这点味道根本就是微乎其微。 “你乱说明明不臭!”他给了周书闻一拳:“你以为你很香吗?你更臭!” “我不可能臭,”周书闻强调:“我爱喷香水。” “好啊, 你又偷偷喷?”秋恬满脸不可置信,一个起身就用力掐周书闻的肩膀:“你好坏啊,每次都不告诉我,每次都不给我一起喷!” 他这个样子就像只受了委屈张牙舞爪的猫,手脚并用扑腾着要挠人,周书闻只来得及抓住他的手腕就被他带着一起倒在沙发上。 “你才臭。” “你最臭!” 秋恬骂骂咧咧挠人,周书闻被搞得哭笑不得,不懂画风怎么会突然剧变,他居然跟秋恬在沙发上打起来了。 这种行为和小学生……不,幼儿园小孩儿在沙发上互相甩枕头有什么区别? 成年人的尊严敲响警钟,周书闻不得不率先制止,勾住秋恬的小腿,掰着他的肩膀,翻身将他压到沙发上,靠武力一招制胜。 “别想使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超能力。”他掐着秋恬的脸说。 “你以为我没用吗?”秋恬用力挣脱:“早就试了,没使出来……” 他越说声量越小,心虚地喘着气,因为打闹出了汗,脸颊显得异常红润。 周书闻双手还压在他肩膀上,无意识用力点力,而后莫名其妙抖了下,像是被烫到了。 秋恬狐疑地垂眼去看,他却立刻松了手,自然地把秋恬滑到锁骨的衣领往上提了提。 “不玩了,幼稚死了。”周书闻说:“去洗澡。” 秋恬顶着一头乱毛坐起来,似乎对没打赢周书闻这件事耿耿于怀,没好气的:“你都没下来呀,就这么去洗吗?” “你……” 周书闻无言以对,勉强用手遮了下:“你懂什么,洗洗就下来了。” “?” 秋恬确实不懂,不明白他跟周书闻大战几回合都没能下来的东西,怎么会洗洗就能下来。 难道遇水可溶? 水也有超能力? 秋恬眼珠子滴溜溜转,周书闻打眼一看就知道这人八成没把自己往好处想,抓起毯子扔到秋恬头上: “别乱想了,你也去洗。” 毯子很大,劈头盖脸就将秋恬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秋恬在里面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翻出来,入眼就是周书闻高傲又仓促地往卧室去的背影。 “切。” 秋恬瘪嘴,扔掉毯子,自己也去了洗手间。 周书闻家有两间浴室,一间共用的,一间在主卧里,自打秋恬住进来后,两人心照不宣地分了地盘,周书闻不再用外面那间,留给秋恬一个人用。 秋恬认认真真洗了个澡,把自己搞得香喷喷再出来,发现周书闻居然还在洗,这可比他平常的速度慢上太多。 秋恬坐到沙发上,怀疑地盯着紧闭的卧室门看了几眼,拿起手机开始检索—— 男人睡醒以后XX是正常的吗? 结果居然真是正常的! 甚至如果不那啥才是有问题。 他看了看自己,终于不可置信又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自己这种情况在地球人的理解里是相当不正常的。 那个在线问诊的医生还建议他及时就医。 医医医,医个鬼啊! 秋恬又羞又臊地扔掉手机,没过几秒又捡回来,继续学习。 原来周书闻说的洗洗就下去了,是真的能下去,但不是因为遇水可溶,而是可以手动解决。 秋恬仔细理解了一下手动的含义,感觉半懂不懂的又很不好意思,搓了搓发烫的脸颊,努力做好心理建设,继续一个字一个字往下看。 哇……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时间的长短也有考究,甚至代表着男人的尊严。 秋恬看了眼周书闻在洗手间里待的时间,对照着网友给出的参考表,越往下看眼睛睁得越大。 天啊,周书闻在亚洲人里居然是很牛的那一类?! 这个时长……算得上雄中雄,男人中的男人了! 何况他到现在还没结束。 妈呀,所以他真的错怪了周书闻? 秋恬感觉很荒谬,拿毯子盖住脸,在沙发上扭成一团,下午这短短半天接收的信息量,比到地球这么多天的总和还多,而且真的很让人害臊。 客厅里没人,秋恬也就肆无忌惮,在沙发上从这头扭到那头,又从那头扭回来,直到憋得喘不过气,才掀开毯子坐起来。 没事的没事的,这很正常。 秋恬反复在心里默念科普读物里的内容,这是所有地球男人都会有是生理反应,一般从十几岁就会迎来第一次。 不完全是因为别人的原因,就算一个人睡,醒来也会出现这种现象,如果从来没有,就是有病。 所以周书闻这样也不是因为秋恬,只是不小心被秋恬撞破了而已。 秋恬深呼吸几下调整心态,顶着张大红脸开始刷短视频转移注意力——毫无意外的,在晚饭的时间点,被大数据精准推送了无数美食。 生理卫生科普带来的羞涩就此一扫而空,此时此刻秋恬心中除了吃的,再也容纳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他挑了几家位置近的店,准备等周书闻洗完澡就叫他一起去。 可周书闻从卧室里出来时,却已经换好了外出的衣服,看起来神色还有些匆忙。 秋恬愣了一下,连忙跑过去跟在周书闻身边:“你要出门吗?” “对,”周书闻径直走到门口,弯腰穿鞋:“急诊那边拉来几个车祸追尾的,我得赶紧过去一趟。” “这样啊……”秋恬蓦地有些失落,周书闻总是这样离开得很匆忙。 但他知道人家工作就是这种性质,深更半夜被叫过去也是常有的,秋恬没理由说什么,懂事地点点头:“好吧,注意安全。” “放心,”周书闻匆匆忙忙地收拾,一边还拿着手机回消息,头也不抬地嘱咐秋恬:“你自己在家也小心点,千万别尝试自己做饭,饿了就点外卖或者出去吃,或者叫阿姨过来做都行——你那个微信号里应该有钱吧?” “有的。”秋恬乖巧应道,还点开检查了一下:“有很多,完全够用了。” “那就行。”周书闻换好鞋直起身,大概是秋恬说话声音有些低,他不自觉多看了秋恬几眼:“怎么了?” “没事呀,”秋恬摇头:“你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 他倚在鞋柜边,穿着柔软的家居服,刚洗过的头发没有吹干,发尾湿漉漉的,睫毛也湿漉漉人,整个人都仿佛带着一种潮湿的水汽。 周书闻不自觉抬手摸了一把,提醒他:“等下记得去把头发吹干。” 秋恬下意识想说吹头很麻烦,话到嘴边又想起周书闻现在赶时间,就只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这副模样就有点乖得不像话了。 周书闻都握着门把踏出去半只脚,也没忍住回头多看两眼,玄关处的灯带很柔和,门打开后入室大厅的暖光也流经进来,秋恬就像是站在柔软的光球里,一双眼睛会说话。 周书闻微微眯了眯眼,觉得他这个样子怎么看都像是欲言又止,就问:“想说什么?” 秋恬双手背在身后,揪着衣角。 他张了张嘴,只思考了半秒就把想要周书闻陪他吃饭的话咽了回去,说:“我刚刚查过了,你是对的。” “什么?”周书闻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那个生理反应,”秋恬表情很正经:“我现在真的了解了,成年男性睡醒之后出现那种现象,是非常正常的,就跟你们活着需要吃饭喝水一个道理。” “——我不应该因为这件事情大惊小怪还嫌弃你。” 他说得郑重其事,周书闻却呆了几秒,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好像是惊讶,又好像觉得有点夸张,还好像莫名其妙的受宠若惊。 所以秋恬还特意去学了? 就这么短短洗个澡的时间,他就已经掌握了基本的生理卫生知识,还特意来跟自己说一声? 周书闻眉梢不由自主跳了好几下,被他按着额角压住。 “不是,那什么……” 嗡嗡—— 手机响起来,又一个电话打进来,时间确实来不及了,话被咽回肚子里,周书闻不再耽搁,关门的前一秒,他视线还是落在了秋恬身上:“以前都还好,” 周书闻笑了下:“你现在是真的有点可爱了。” 第32章 晋江独家发表 “出入平安, 早日归家!” “出门在外请多想我~” “我们一直等待您的回来!” …… 在AI们轰轰烈烈的恭送下,周书闻离开了家。 随着大门合拢,此起彼伏的喧闹就此停止, 偌大的屋子又陷入一片寂静。 秋恬愣愣地转过身,疑惑地歪了歪头。 “现在有点可爱……” 他喃喃自语,继而又猛地转头瞪着空荡荡的门框, 仿佛透过严丝合缝的大门在瞪周书闻的背影。 “明明一直都很可爱!” 而且已经好多好多年了,真要算起来,他开始掌握可爱这项技能的时候, 周书闻了连……秋恬眼睛转了转, 灵活运用刚才学到的知识—— 连颗受精卵都不是! 显然努力奔赴工作岗位, 兢兢业业上班的周书闻听不见这些控诉,秋恬自己盯着大门瞪了一会儿,也觉得没意思, 肩膀一松,叹了口气。 周书闻走后玄关的灯也灭了, 屋子里漆黑一片, 秋恬把客厅所有灯都打开, 坐回沙发上, 突然感到极度无聊。 咕噜噜—— 他肚子叫了。 秋恬揉揉肚子歪倒着躺下来,仰着脑袋去看窗外夜色。 地球真就像一个巨大的彩球, 天亮时有蓝天白云绿叶红花,天黑时有霓虹闪烁灯红酒绿, 就连对面住宅楼里家家户户亮起的灯光都明暗不一。 无论白天黑夜, 这里好像都有千百种色彩循环往复无穷无尽的转动着。 他们不会累吗? 秋恬突然想起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穿的那身衣服,没有款式, 通体洁白,那是他曾经最常穿的一套。 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也不知道阿姨洗过之后放去了哪里。 就像纯白的衣服在记忆里褪去那样,秋恬逐渐感到自己被这个世界染成了彩色。 管他会不会累。 是人就会累,但累也有缓解的方法。 秋恬知道,随着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这个世界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他立刻坐起来,掏出手机在收藏夹里翻翻找找,从刚才收藏的几家店里选出一家最热闹的—— 吃饭去! 周书闻不在,那就找别人一起。 丁楼和董清雨都是医院的,跟周书闻一起做事,周书闻临时赶急诊,他们肯定也会一起被叫去。 这俩pass。 贺旗……贺旗很贵,周书闻说这家伙是收时薪的,价格还贵的离谱,秋恬自认请不起。 那还能有谁呢? 秋恬在脑子里盘算着自己认识的人,发现竟然非常少,总不可能找卖烤肠的老邓吧……他也没人家的联系方式啊…… 秋恬抱着靠枕翻身趴到沙发上,下巴垫着靠枕,小腿翘起一下一下晃着,跟随节奏在手机里翻翻找找。 咦! 有了! 他眼睛一亮。 周宇泽呀,那个放了暑假夏令营又还没开始,整天在家无所事事的初中生,这才是最佳的约饭搭子! 秋恬连忙从微信里点开周宇泽的聊天框—— 【干弟弟,撸串吗?】 · 周家,二楼厕所。 磨砂玻璃门被人从里面反锁得死死的。 周宇泽坐在马桶上,背着爸妈一边看番一边偷吃薯片。 今天周明诚和宋云又心血来潮亲自下厨做了顿饭,理由是他跟他哥出去玩了一天一夜,肯定又累又饿,得好好犒劳。 “所以我们新研发了一道菜品。” 宋云捧着餐盘说这话时就像暗□□里的女魔头,吓得周宇泽三魂没了七魄。 研制新菜怎么可能这么快,在实验室工作的时候也没见他俩成天都有新成果啊。 这分明就是早有预谋,借着外出归来要好好补补的借口拿他当小白鼠。 他俩甚至还想给周书闻和秋恬也打包一份闪送过去,亏得周宇泽还有那么些许同情心,挂念手足之情,凭一己之力拦下了,使得他哥免遭荼毒。 周书闻倒是潇洒了,周宇泽就惨了,晚饭没吃饱,还不敢让爸妈知道自己没吃饱,只能躲到厕所偷吃零食。 周宇泽叹了口气,觉得区区一包薯片根本无法满足自己空虚的胃,连带着平时最喜欢的动漫都不那么好看了。 嗡嗡—— 屏幕顶端弹出一条消息提醒。 周宇泽退出播放界面,点开微信,跃入眼帘的赫然是周书闻的古早头像,青涩、中二、迷之角度,还有诡异的滤镜。 看这模样,大概是他刚高中毕业的时候拍的,那会儿周宇泽都还只有屁点大。 周宇泽太阳穴狠狠跳了下,又用力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 这真是周书闻小号。 那个失传多年几乎就要堙灭于江湖的小号! 周宇泽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加的这玩意儿。 手机屏幕里,古早周书闻头像问他:【干弟弟,撸串吗?】 周宇泽愣住了,盯着这段话呆了半晌,薯片挂在大腿上摇摇欲坠都没发现。 这种头像配上这种消息,其诡异程度不亚于死了多年的朋友的Q|Q头像突然亮起来。 什么鬼东西? 周宇泽茫然,我穿越了? 还是周书闻被盗号了? 嗡嗡—— 又弹出一条消息,对面似乎很急,直接发来一条语音。 周宇泽手指抖了下,小心翼翼点开,下一秒秋恬的声音跟朵烟花似的在听筒里炸开,欢欣鼓舞—— “干弟弟,撸串来不来,速回!” “!” 周宇泽差点摔了手机,手忙脚乱捧住,发现自己手上全是薯片的油渍,翘着手指摁住语音: “干哥?!” · 晚上九点,风华桥夜市。 C市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有一条江,江上横跨着一道桥,叫风华桥,夜晚来临,这里就是最人声鼎沸的地方。 桥那头是酒吧一条街,桥这头是饭店夜市。 周宇泽蹬着单车过来的时候,秋恬就坐在烧烤店外露天的矮桌前,隔着一条街听对面桥头低下卖唱的人弹吉他唱歌。 酒吧绚烂的灯光映在江水里,江水又将其粼粼投射到卖唱人的脸上身上,台阶上坐满了听众,都荡漾在令人眩晕的波光里。 秋恬双手托腮,在隔得很远的地方也听得入神。 周宇泽把自行车随意停在路边,走近了才看到秋恬面前摆了一大桌烤串,没忍住咽了咽口水:“点这么多?” 见到他来了,秋恬脸上平静的神情退去,笑意盎然:“我点的四人套餐,领了券居然和两到三人的一个价钱,不要白不要嘛。” “真会持家。”周宇泽感叹一秒,立刻坐下来,抄起袖子就开动:“那我不客气了哈,实不相瞒我晚饭是真的一点没吃饱!” “为什么?”秋恬开了瓶饮料。 “还不是我爸妈……唉不说了,”周宇泽连连摆手:“就我出来这一下,他们都想跟着一起来呢,说好久没见你,要把新研发的菜品带给你尝尝,我替你拒绝了。” 秋恬被对方的一脸苦相逗笑:“他们怎么总有那么多新菜品呀?” “谁知道呢。”周宇泽叹气,突然想起什么又抬头:“对了,你怎么用周书闻的小号啊?” 秋恬一顿。 “你都不知道那头像突然弹出来给我吓得够呛,”周宇泽大口吃着肉:“我差点以为我穿越了。” 秋恬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活在这个世界上什么身份都没有,根本不可能实名注册账号,何况他只是暂时在地球待一段时间,早晚会回去的,周书闻给的号暂时用一下就行,都没想过要编个假身份。 “咳……” 秋恬掩饰地揉揉鼻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打开摄像头直接拍了张自拍,换成了头像,举到周宇泽面前: “那你看现在这个怎么样?” 周宇泽思绪被打断,凑近一看,一张毫构图度毫无美颜的自拍,甚至是从下仰拍的,其角度之歹毒就像生怕自己没有双下巴似的。 但和周书闻原本那种鬼一样充满年代感的照片比起来,竟然显得非常清新自然不做作。 周宇泽认真点了点头:“这就好多了。” “——但是你为什么要用他的……” 周宇泽还是没放下这事,正要继续追问,刚一开口又被路过的人塞了几张传单。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打眼一看,“天文讲座?” 这种讲座学校里开过太多次,周宇泽早就审美疲劳,直接看都不看就把传单对折起来当扇子扇风。 秋恬却看得很认真,甚至低声读了出来:“见证宇宙的生命的相互融合……” “你感兴趣啊?”周宇泽在他眼前晃了晃。 秋恬回过神,随意将传单折起来放进衣兜里,笑了下:“还好。” 被这么一打岔,周宇泽终于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羊肉串在嘴里塞得满满当当。 “还挺好吃的,”他喃喃道:“你怎么没叫我哥一起来?” “他加班呢。”秋恬说着就叹了口气,刚拿起来的烤鸭舌都放了回去:“洗了个澡就匆匆忙忙走了。” “……” 说不出为什么,周宇泽怪异地瞅了他两眼。 “这么看我干嘛?” 周宇泽立刻低头:“没什么。” 秋恬撇了撇嘴,又百无聊赖地捧起脸:“对了干弟弟,你知道七情六欲,分别是哪七情哪六欲吗?” “……啊?” 这个问题始料未及,周宇泽一下子□□懵了,怎么他干哥是突然为情所困了吗? “七情六欲……”周宇泽挠了挠脑袋,他活到现在也就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暗恋过隔壁班班花一个星期。 后来那女生就出国了。 幸好周宇泽已经开始备战中考,正处于人生智力巅峰的第一个小峰,仅次于高考前。 所以即便没有切身体验,但他具备相当丰富的理论知识。 “这个概念吧,不同文化和学派有不同的解释,”周宇泽老神在在的,“佛教观点里,七情一般指喜、怒、忧、惧、爱、憎、欲;而六欲一般指色|欲、形貌欲、威仪姿态欲、言语音声欲、细滑欲、人想欲。” “——不过不管哪个派别,都是围绕人的情感和基本需求进行解释的,现在基本就泛指人的一切情感和欲望吧。” 秋恬听得很认真,拿起那串烤鸭舌,一脸严肃:“就比如我很想吃掉这串鸭舌,对它产生强烈的进食的欲望,也算吗?” “算吧。” “那如果我是在出门前特别想吃掉它,但现在又不是那么强烈了呢?” “那可能说明有别的更强的情绪把它冲淡了吧。” “是这样吗?”秋恬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周宇泽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很古怪的神情。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看我?”秋恬放下鸭舌。 “我只是很震惊。” “震惊什么?” 周宇泽视线落到那串鸭舌上,它是卤过之后再烤的,裹满酱料色香味俱全,没有一个人类可以抵挡其诱惑。 “它已经在你手里起起落落三次了,”周宇泽咂舌:“居然还没被吃进嘴里!” 秋恬:“……所以呢?” “你现在像个茶饭不思的小媳妇。” 第33章 晋江独家发表 茶饭不思的小媳妇回去一觉睡到了中午。 醒来时头晕得厉害, 秋恬觉得自己就像是睡晕过去了似的,花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床上爬起来。 他坐在床边,地面仍然在转, 脑子短时间无法从混沌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不论想什么看什么都是朦胧的一片。 秋恬沉沉叹了一声,所以所谓的茶饭不思, 仅仅指的是没吃那串鸭舌吗,他睡眠仍然很好啊,甚至好得过于离谱。 现在几点来着? 秋恬不知道, 甚至无法从窗外天色的明暗来判断, 这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白天。 秋恬总感觉, 以自己目前脑子混乱的状态和饥饿程度,要是有人告诉他这是好几天后,他也不会不信。 果然养生小视频上说得没错, 人不能过度熬夜,也不能睡得太多, 否则会把脑子睡坏。 秋恬就是睡得太多的典型, 所以人都傻了。 ……可是他又不是地球人, 地球人的生活习惯也会影响到他吗? 这个问题困住了秋恬, 他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得不出结论, 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 他于是用力甩了甩脑袋,撑着床铺站起来, 叉腰缓解了下头晕, 懒洋洋地走去客厅。 餐桌上阿姨早就做好了午饭摆在上面, 人已经走了,时间是下午一点, 秋恬摸了摸餐盘,还余留一点温度。 整座屋子都很空,没有半点周书闻回来过的迹象,看来医院的工作确实很忙。 秋恬瘪瘪嘴,倒不是失落或者无聊,竟然是有些习惯了。 他简单洗漱了一下,心血来潮决定要早睡早起健康生活,养生小视频里说的,早起最好先喝一杯温水,秋恬就立刻擦干净脸跑去倒水。 但在按下热水键的那一刻他突然顿了一下。 空旷无人的客厅里,秋恬穿着睡衣的身影单薄瘦削,微微低垂的侧脸却恍惚比平常深沉些许。 不知道想到些什么,短暂的停顿后,他转而接了一杯凉水放到流理台上,双手撑着大理石台面,抬起一只手笼罩住杯口。 如果周书闻在的话,他一定能反应过来,这是第一次秋恬试图在他面前展示的技能——加热凉水。 当时秋恬雄赳赳气昂昂,认为自己拥有颠覆世界的超能力,从而非常小心。 虽然最后水没加热,倒是好巧不巧把地震招来了。 这件事情说起来有些好笑和丢面,此时此刻秋恬脸上却没什么笑意,甚至少见地严肃且认真。 上一次没成功,确确实实是因为刚到地球,体内能量不稳定,有时候用得出来有时候不行,这很正常,秋恬一直没太在意。 但现在秋恬已经来到这里快两个月了,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能量在逐渐沉淀并趋于稳定,只不过因为循环期临近的原因稀薄了很多。 秋恬不知道两个星球时间的换算单位,从而无法确定自己到底还剩多少时间,但昨天和周书闻在沙发上闹的时候能量没能使出来总是让他耿耿于怀。 于是他再次尝试将冷水加热,毕竟事到如今能量混乱已经不能再成为借口。 一秒。 两秒。 水面毫无反应。 秋恬心里不自觉悬了起来,闭了闭眼更加集中精力,直到耳鬓微微渗出细汗,另一只撑在流理台上的手指逐渐泛白。 某个瞬间玻璃杯开始摇晃,紧接着水面炸开般弹出水花,冰凉的水在刹那间达到沸腾。 秋恬手指一松,扶住流理台长长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虽然有点困难,但至少他真正集中的时候还是能调动部分能力的,只要能量没有完全消失,就说明时间暂时是够的。 悬着的心渐渐落回肚子里,秋恬擦了擦汗,直接拿起玻璃杯,也不管滚烫的温度会不会烫到手,将里面的沸水倒掉一半,再掺了些凉水仰头喝尽。 他顺手冲洗了下水杯,倒挂在杯架上沥水,忽然感到鼻尖温热,再一低头,灰色大理石桌面上滴落一道深蓝色血滴,在沾水的桌面晕开成绮丽的幽蓝。 秋恬一愣。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硬逼着他回过神来。 他仓促地用纸巾抵住鼻尖,洁白的纸巾洇出深深浅浅的痕迹,在指缝间逐渐隐藏不住。 秋恬闭上眼,心脏又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他这是……在流鼻血? 为什么会流鼻血? 这是他将近整整两百个周期的生命旅程中从未出现过的现象,以至于秋恬花了好一会儿才理解这个事实,但想不出任何理由。 总不可能是因为刚才使用了那么一丁点能量吧……这让秋恬无法接受。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秋恬弯下腰,在强烈的不安和惊恐下甚至一度感到眩晕。 嗡嗡! 手机震动了下,在坚硬的大理石桌面上动静格外明显。 秋恬深吸一口气,把带血的指尖用水冲干净,在身上随意抹了把,打开聊天软件。 周宇泽发了条视频过来,看缩略图像是他的自拍。 秋恬揉了揉眼睛,等视线清晰一点才点开视频—— “干哥!”周宇泽鬼哭狼嚎的声音传出来,秋恬听出他整个嗓子都哑了。 “昨晚那家烧烤店,避雷!狠狠避雷!”他扯着那道八面透风的嗓子撕心裂肺:“我今天一醒就上火了,我差点失声!——你看看,”他扒拉自己的嘴角:“还起了好大的泡!” “亲娘嘞,这家料太冲了,我发誓我这辈子绝对不去了!谁家烧烤店像他那样啊!……” 上火? 周宇泽凄厉的吐槽被屏蔽了,秋恬从混乱中勉强找出一点理智,捂着还在不断流血的鼻子,打开手机搜索—— 上火会留鼻血吗? 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浏览器里还瞬间给出了无数解决上火流鼻血的方法。 但秋恬都没心思看,他蹲下来,这才发现自己握着手机的手指,竟然因为太过用力,而在卸力后止不住地发抖。 那就应该是上火了吧…… 秋恬抹了把脸,等到血已经没有在流,起身将流理台收拾干净,再把所有沾血的纸巾都冲进了马桶,一丝痕迹也没留下。 他给周宇泽回了条语音,声音已经没有任何异常:“那以后不去了。” 周宇泽回得很快:【干哥你没有反应吗?】 “我,”秋恬摁住语音:“……我没事呀。” 关掉手机,刚起床时的饥饿感已经消失了,秋恬看着桌上冷掉的菜,离奇地失去了胃口。 昨天换下的衣服还在脏衣篓里,秋恬索性先把衣服洗了,扔进洗衣机前翻找口袋,找出了昨天那张被遗忘的传单—— [探秘星系,带你见证宇宙的生命的相互融合……] · 下午三点,市立天文馆。 秋恬从公交车上下来,登时被扑面而来的热浪撞得快要七窍升天。 最近太热了。 几乎步入了整个夏天最热的一段时间,按周书闻的说法,比以往每一年都还要热上不少。 秋恬只戴了一顶鸭舌帽,身上是短袖短裤,不一会儿就被烈日晒得通红。 他举起传单,看了眼上面的地址,默默把目光投向了天文馆旁边的一栋写字楼,讲座的地点就在那里面,他躲在天文馆的阴影下小跑着进去。 来看讲座的人不少,大多都是年轻学生的模样,秋恬给周书闻发了个定位,按着手机噼里啪啦打字: 【我来这里听天文讲座,你回家没看到我的话不要奇怪哦~】 周书闻没有立刻回,大约是还在忙,眼前蓦地出现一瓶冰镇矿泉水,秋恬抬起头,是一名挂着工牌的女生: “小哥哥你是紫外线过敏吗?”女生关切道:“用这个冰一下吧。” 秋恬身上确实很红,鸭舌帽遮住的眼底泛着细细的血丝,火辣辣的刺痛,他接过冰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没事的,这个等一会儿就消下去了。” 工作人员也很温柔:“好的,等下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直接找我们就可以哦。” “嗯嗯,谢谢你。”秋恬点点头,转身进了会场。 现在距离讲座正式开始还有半个小时,秋恬在后排找了个座位。 他摘掉帽子擦了擦汗,拧开瓶盖狠狠灌了几大口冰水,又把瓶子贴紧脸颊,好一会儿才渐渐感到刺痛消散了些。 周书闻还是没回他,周围人似乎都是成群结伴而来,各自围成一个小圈有说不完的话,秋恬时不时看一眼手机,觉得百无聊赖。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会场里的灯变亮了,四周的窗帘都自动合上,正前方的讲台上来来回回有工作人员在搬东西。 似乎是意识到讲座即将开始,周围的谈话声减弱,大家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秋恬坐在很靠后的位置,正对冷气的出风口,吹得他有点想流鼻涕。 他揉了揉鼻子,却突然感到脚下飘来一阵热气,连带着整个后背都温暖起来,是后门被人推开了。 他下意识回头,竟然看到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周书闻?!”他小声道。 周书闻应该是早就看到了他,冲他笑笑反手轻轻合上门,三两步上前坐到了他身边的空位里。 秋恬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周书闻而动,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惊喜:“你怎么过来了?” “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刚下班,”周书闻低声说:“一看位置还挺近就来找你了。” 他笑了笑:“怎么想到来看这个?” 秋恬瘪瘪嘴:“太无聊了呀。” 还是很会撒娇,瘪嘴的时候脸颊肉都嘟起来了,周书闻好笑地在他脑袋上呼噜一圈,“那我陪你。” 秋恬又立马亮着眼睛点点头。 室内光线充沛,秋恬仰着脸,冷白的强光悉数映在他眼底,周书闻笑意微顿,捏起他的下巴: “怎么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 “……没有啊,”秋恬摇头,看了看自己,他身上的红肿还没有完全消失:“可能是来的时候太晒了。” “我不是说这个。” 周书闻皱了皱眉,总觉得有哪里怪,但又说不出来。 “对了,”他突然想起:“周宇泽跟我说你们昨晚吃烧烤了,他吃得嘴角好几个大泡,喉咙也哑了,你没事吗?” 秋恬眨眨眼:“你听我声音像有事吗?” 这倒是,秋恬声音还是和平常一样脆生生的,嘴角脸上都很干净,没有半点上火的迹象。 看来香料对他没有作用,周书闻想起来了。 就像秋恬每次生病用的药都石沉大海一样,这种辛辣的、刺激的、会让普通人上火到几乎失声的香料,对他而言当然也不会起到一丁点用。 周书闻哑然,很轻地摇了摇头。 看来确实是他想多了,要让秋恬不舒服,除非真刀真枪流血受伤,或者他物理意义上把自己吃撑了。 “不愧是外星人,”他捏捏秋恬的脸,压低声音打趣:“体质就是好。” 第34章 晋江独家发表 “咳咳, 来请大家安静一下——” 远处讲台上,主持人拿着话筒清了清嗓子,室内灯光随之暗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投影幕大屏上幽蓝的光。 秋恬掰开周书闻的手,揉了揉被捏红的脸颊,垂下眼睫。 这是市立天文馆附近的一栋写字楼, 新建成不久,租住率极低,整栋楼只有第二层和第十七层被两家初创公司租了出去, 连送外卖的都比别的写字楼少不少。 讲座定在第三层, 大约是租金还没涨起来的原因, 场地面积极大,且被布置成大学讲堂的模样。 三层的高度采光不行,四周厚重的窗帘再一拉上, 整个大厅都陷入黑暗的沉寂。 讲台上主持人讲着开场词,后方几名工作人员调试投影设备, 会场里很安静, 偶尔传出的交谈声像低沉模糊的乐器混杂在一起。 手被推开, 周书闻微微一怔, 室内灯光太暗,他们的位置又太靠后, 秋恬一垂下眼睛,周书闻就只能看到他浓密睫毛下厚重的阴影。 “怎么了?”他轻声的:“我给你捏痛了?” “——下面有请我们本次讲座的主讲人, 汪伟林王教授!” 台下应声响起热烈的掌声, 就像将两人从与世隔绝的无形屏障里拉了出来, 秋恬学着大家的样子一起鼓掌,周书闻顿了顿, 也不得已抬起手拍了两下。 主讲人是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身形练得不错,衣着考究,拿起话筒时神采奕奕: “大家好我是汪伟林,很高兴今天能和大家相聚在这里,来一场关于天文、关于宇宙的闲聊……在座各位或许有人认识我,或许不认识,但都没关系……” 聚光灯从高处打下,将一室的光都汇聚在主讲人身上,周书闻却只瞟了两眼就将目光又移回秋恬身上。 秋恬还维持着鼓掌的姿势,两手虚虚合拢举在胸口,像是入神了没来得及收回,又像只是单纯的反应慢半拍。 他抬起了脸,方才那种让人捉摸不清的神色全然退去,甚至让周书闻以为是自己多心看错了。 “所以你认识他吗?”秋恬在周书闻耳边小声问。 周书闻这才又往讲台上看了眼,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这位传说中的天文学家。 “没有印象。”他摇头,想说自己对天文方面的知识了解不深,秋恬却小嘴一撇,断言:“那看来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专家。” 周书闻眉梢一挑,紧接着就看到秋恬身边两个人投来不悦的目光。 显然他们认识这个专家,甚至崇拜他,那眼神就像死忠粉听到别人说自己偶像没有名气,下一秒就要搬出“实绩”理论一般蠢蠢欲动。 “是啊,汪教授有什么厉害的,你说主办方怎么不请别人非要请他?”其中一个绿色T恤的男生斜着眼说。 他本意是在说反话,暗指秋恬没文化连自己偶像都不认识。 可惜秋恬作为外来物种,人情世故尚在钻研当中,距离入门都还差了个十七八步,对于这种阴阳怪气明贬暗褒的反话更是半点听不出来。 刚才猜这个专家不厉害也只是因为对周书闻有滤镜。 在秋恬看来周书闻算是很厉害记忆力很牛逼的地球人了,如果他都没印象,那至少说明这个专家在专业领域没有取得过什么突出的成就。 “啊,真的啊?”秋恬以为自己随口一提的话居然是真的,蓦然有些遗憾后悔:“那早知道不来了,白晒那么久的太阳……” 他搓搓手臂,现在身上都隐隐刺痛,超绝钝感力差点把绿T男噎得两眼一翻:“不是你、你听不出好赖话?” “……啊?” “你!” 眼看着“死忠粉”就要和口出狂言的“路人”拳脚相向,周书闻连忙劝和:“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就单纯字面上的意思,我们俩对这个领域都不太了解,可能有点冒犯了。” “不了解还来看什么讲座,你俩可真有意思。” 一连串的“意思”直接给秋恬CPU干烧了,他宛若一个参加国际中文考试的外国人,抓耳挠腮做不出题,两只眼睛里都旋转起弯曲的蚊香片片。 会场里主讲人和听众们一来一回聊天热场,气氛还算活跃,也就没人注意到他们角落里的小插曲。 直到热场结束,开始放映短片,四周的投影仪纷纷亮起,将整个会场漆黑的墙壁和天花板化作幕布,壮丽的宇宙银河将观众席环绕包围,四周才安静下来,只余惊叹的呼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浩荡星河吸引,周书闻趁着安静的间隙,将秋恬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和他换了个座位。 绿T死忠粉短暂的惊艳过后,还想接着和秋恬理论,科普自己偶像的成就,转头却猛地对上周书闻和善的目光。 周书闻十指交握搭在大腿上,坐姿端正且放松,但即便是坐着也很难掩盖高挑的体型,身上只一件衬衫,款式低调,领边隐约可见的却是极其昂贵的logo。 他满眼写着爱与和平,但衬衫下的肩膀手臂紧实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绿T男视线下移,看到周书闻挽起的袖口下劲瘦小臂,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工作的,手指像被反复洗得快破皮了似的,浑身一股不明不白的消毒水味。 再看他身后那个憨包,放完狠话后只知道卖萌,下巴往人家肩膀上一搁就是发晕,分明是狐假虎威有恃无恐。 绿T男默默计算了一下自己和对面的战斗力,觉得肯定打不过,鼻腔里哼了一声,扭回去了头,算是结束了这场莫名其妙的对峙。 当下放映的短片说实话质量还不错,加上是在巨大的会场里全景投影,效果更是震撼,仿佛真的带人置身宇宙星河当中,在星云中穿梭,与行星擦身而过,看恒星熊熊燃烧。 秋恬确实把下巴搁到了周书闻肩头,不知道自己这个举动被别人当成了憨包,他只是觉得脑袋很重,想找个地方靠一下,周书闻是最好且唯一的选择。 他和会场里所有人一样仰着脸,黄澄澄的眼珠随着星球的移动而转动,玻璃糖似的流光溢彩,却不似旁人那样洋溢着震撼的欣喜,甚至有些走神。 “你说,我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琢磨半晌中文的语言体系后,他问周书闻。 此时一片蓝紫色星云正好游走到周书闻身上,他侧脸的轮廓被映得格外清晰,也连带着照亮秋恬的眼底。 秋恬看到周书闻眉梢很轻地跳了下,既细微又无处隐藏。 “没事,”周书闻拍拍秋恬的头,情绪稳定的:“都过去了。” 他嘴唇一抿,笑得和蔼可亲,秋恬眨巴两下眼睛,机智的选择了沉默。 整场讲座的高光就是这几个短片,某种程度上说讲台上的汪姓专家没有辜负秋恬对他的评价,演讲的内容相当普通。 连周书闻这种外行人都多少能感觉到专业度的欠缺,更别提秋恬这种货真价实的外星人了。 果然短片结束后不久,开始有人陆陆续续离场,但很有趣的是,台下观众的反应形成两种极端,要么兴致缺缺,要么极度狂热。 秋恬就属于兴致缺缺的那一类,枕在周书闻肩头像要硬生生睡死过去。 讲台上滔滔不绝的演讲从周书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时不时就扭头看一眼秋恬,在周书闻眼里,秋恬睡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噘起的嘴唇特别有意思。 睡得舒服了,秋恬还会突然吸一下鼻子,每当这种时候周书闻就很想捏住秋恬的鼻尖,看他是会憋得张开嘴,还是直接憋醒,然后气冲冲地来挠他。 心里蠢蠢欲动,理智悬崖勒马,告诉他这样的举动过于幼稚且犯贱,不是他这个年龄的人该做的,现在小学生都不会这样逗喜欢的女孩子了。 而且秋恬挠人真的很痛。 周书闻一只手抬起又放下,抬起又放下,最终还是没能把这个贱犯出来。 “——迄今为止,人类已经发现了5502颗太阳系以外的行星,怎么样,是不是比想象中少很多?” 周书闻托着下巴,觉得秋恬的睫毛比想象中密很多。 “——那么大家知道人类是什么时候发现太阳系以外的第一颗行星的吗?……诶!这位同学答对了,32年前,是不是也比想象中晚很多?” 是的,周书闻点点头,堪称学术考究的目光锁定在秋恬脸上。 五官的分布比想象中标致规整太多,一般这种长相会给人一种美丽却死板的印象,怎么秋恬就这么机灵呢? 周书闻摸着下巴,良久长长叹了一声,无解,真是无解。 “……” 举着手机兴奋参与互动的绿T男循声扭头,蓦然发现那个笑里藏刀不知道干什么工作的大哥现在只剩下一个后脑勺了。 后脑勺托着下巴一动不动注视那个撒娇卖萌的憨包,小绿直接一个哆嗦,从发量浓密的头顶看出一丝别样的气息—— 一种大庭广众肆无忌惮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乱搞男男关系的,男同性恋气息。 啧,小绿一声轻嗤,不愧是我大C市,作为从小在C市居住长大的守法民众,他决定包容这种现象。 “妊神星!” “136108。” “瓦尔妲!” “174567。” …… 专家又开始搞什么你问我答报行星编号的互动,周书闻没怎么听进去,只觉得他们格外吵闹。 “就在今年,天文学家又在距离地球约1200光年的地方,发现了一颗‘超级蓬松’的系外行星——WASP-193b,因为密度类似棉花糖,大家也叫它棉花糖星……” 周书闻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确实,秋恬脑袋圆圆头发蓬蓬,的确很像一颗棉花糖,还是焦糖味的。 “——世界上有这么多行星,有已经被我们发现的,还有更多更多从未被观测到的,那么,这么多已知的、未知的、大的小的星星上,会诞生生命吗?” 怎么不会? 现成不就有一个吗,人家老家还有个响亮的名字,叫可爱星球,这群人懂吗? 周书闻轻轻啧了声,他们当然不懂。 他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再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正在和秋恬共同守护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我对他来说是最特别的”情绪。 在别人还在苦苦寻觅,只能发挥想象力猜测的时候,周书闻已经亲身见识过外来物种的神秘与美丽了。 ——哦,还有可爱。 周书闻自我肯定地琢磨着,秋恬这么睡觉确实怪可爱的,他嘴巴为什么要嘟啊?一直噘着不累吗?不然给他按平试试? 他怎么总在吸鼻子,看着真好玩,感冒了吗?还是做梦梦到好吃的了? “——如果真的有生命,他们是会用脑电波交流,还是说也会像人类一样创造出语言和文字呢?” 脑电波还差点,语言倒是有,而且人家学习能力可比咱们强多了。 这个问题秋恬刚来的时候周书闻就问过了,当时秋恬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母语,周书闻半点没听明白,就记得可爱星球的谐音放中文里好像叫什么“打咚咚叮”,怪模怪样的。 “——让我们猜猜,如果外星真的有生命,这些生命又真的创造出了语言,他们说话是什么样的?” 专家开玩笑似的打趣道:“比如像什么‘玛卡巴卡’、‘乌力吉哇’、‘打咚咚叮’?” 台下哄然大笑。 谁都不可能把这种一听就是胡编乱造的话当真,更别说‘玛卡巴卡’还是《花园宝宝》里流传出来的热梗。 周书闻却猛地定住了。 这一整场讲座他几乎没怎么听,不管周围是热闹是寂静,是严肃是放松;不管讲台上的专家是热情高涨,还是低声细语,说话的内容都没进过他脑子里,像在耳畔游走一圈又消失了。 唯独这最后的四个字,轰然闯进耳朵里,仿佛一道惊雷在耳畔炸开,又或者是一根尖利的刺针指指扎进心脏正中。 同一个瞬间,秋恬猝然睁开眼,就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从睡梦中拉醒,在周书闻肩头狠狠痉挛了一下。 周书闻立马抓住秋恬的肩,另一只手臂挡他身前,才没让他从座椅上栽下去。 秋恬满眼都还残留着朦胧的睡意,双眼雾蒙蒙的没有焦点,很明显是深度睡眠下被记忆深处那句极其接近于母语的音调一瞬间逼醒的。 的确,台上专家说这四个字的时候不是完全标准的普通话,在周书闻的记忆里,就和秋恬当时跟他说的“打咚咚叮”几乎一模一样。 秋恬人还没彻底醒过来,身体却因为这句话本能地一弹,像是要追寻声音的方向猛地坐直。 砰! 他额头重重撞上周书闻的下颌! 骨头和骨头的猝然碰撞,声响相当清脆,夹杂着秋恬的痛呼。 周围唰地安静了,前排众人纷纷转头,四面八方的目光交错而来,有惊讶的,有忍笑的,还有拿手机录像的,都不约而同对准后排一个捂下巴一个捂脑袋的帅哥。 “哟,这位黄头发同学终于醒啦?”专家的一句调侃将众人注意力拉了回去,“你哥哥肩膀都要被你枕麻了吧?” 观众席里大笑起来,专家抬手压了压:“不过也挺好,看来我开的玩笑还是有点用。” 台下笑得更大声。 秋恬羞得要命,对全场都知道自己打了整整两个小时瞌睡这件事感到无比丢人,但他偷偷瞄了周书闻两眼,最终还是没忍住推了推他的肩膀: “你麻了吗?” “没有,”周书闻已经松开了捂住下巴的手,把秋恬的脑袋揪出来:“我看看磕肿了没。” “肯定肿了。”秋恬说话都带哭腔,甚至撞出了生理眼泪:“脑震荡都有可能。” 周书闻噗嗤笑出了声:“没那么严重啊乖乖,你脑震荡我不是要骨裂?” “你骨头比我硬!” “你怎么知道,你啃过?” 这话说得秋恬像小狗,秋恬立马不乐意了,皱起鼻子眼神凶狠起来。 让他没想到的是,周书闻面对他做出的鬼脸居然能眼睛一亮,很开心地捏了下他的鼻子,说话神叨叨的: “你怎么还怪可爱的呢?” 秋恬:“……?” 周书闻又撩起他额前的头发,煞有介事地“哟”了声:“还真起了个大包!” 秋恬呆滞两秒,在额头的刺痛下回过神,掰开周书闻的手:“你听到了吗?刚才那个专家说的——” 他顿了顿,眼神清明起来,虽然没有将话说得一清二楚,但看向周书闻时紧张惊愕的神色不言而喻: “你也听到了,是不是?” 第35章 晋江独家发表 “我听到了。” 周书闻在秋恬耳边轻声说。 秋恬几乎要站起来:“所以他真的——” “嘘。”周书闻按住秋恬的肩, “嘘,我我们去外面说。” 秋恬硬是把即将要冲出喉咙的话咽回肚子里,稍稍坐定, 用余光瞟了瞟四周。 场馆内光源不算特别充沛,投影幕的画面不时翻动,讲座持续进行着, 前排大部分观众已经移开了视线,继续和主讲人互动,但依旧有零星的目光朝他们这里投来。 秋恬不懂那些人为什么要一直看自己, 他说到底也就是打了个瞌睡, 虽然弄出了些社死的动静, 但笑了那么半天怎么也该够了吧。 他撇撇嘴,很轻地“切”了声。 不过周书闻说得也没错,这里的确不适合讲话, 毕竟是个正儿八经的讲座,台下看上去还有不少这个专家的狂热粉, 秋恬要是和周书闻缩在后排叽叽喳喳讲话是有点不礼貌, 一直压着嗓子也不舒服。 “行。” 秋恬拿起帽子和矿泉水, 和周书闻一起轻手轻脚出了会场。 洗手间里, 秋恬猛灌了一大口矿泉水,将瓶子往洗手台上一怼:“你说他是真的还是假的, 正常人可以编出‘打咚咚叮’这种话吗?” 周书闻倚在洗手台边,抱着胳膊摇摇头:“反正我编不出来。” 别说编了, 就是当时秋恬亲口跟他说的那会儿, 他也没信, 实在是“打咚咚叮”这种读音和科幻片里描写外太空时高深莫测的文字相差甚远。 周书闻第一回听到的时候,甚至还觉得秋恬这么说话怪可爱的, 哪里有半点外星人的样子。 “那他就是真知道了?”秋恬不可置信地捏紧水瓶。 周书闻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咱们可以先等等,讲座之后去找一下那个专家。” “……能行吗?”秋恬有点犹豫。 “先别把话说太明白,”周书闻想了想说:“模棱两可地试探一下。” “试探……” 秋恬若有所思,微微蹙着眉愁容不展的样子,脑子又有点发晕,他用力甩了甩头,弯腰用冷水洗了把脸。 这栋写字楼本来就冷清,整个第三层全部用来充当讲座的会场,此刻所有人都在场内,洗手间里空无一人,连外面的走廊也半天见不了一个人影。 冰凉的自来水刺激感官,秋恬捧了好几捧到脸上,才感觉人清醒不少,他轻轻吐了口气,将脸上的水渍抹掉,却忽然“嘶”了一声。 好痛啊…… 额头磕到的地方从最开始的刺痛变成绵长的钝痛,手碰一下都揪着骨头疼。 “怎么了?”周书闻弯下腰。 秋恬捂着额角抬起头,抿着嘴没说话,心里清楚这次是他先撞的周书闻,脑袋磕出一大包赖不着人家,但就是没忍住眼神变得委屈巴巴的。 “哎哟哎哟,还疼呢?”周书闻忍着笑捧起他的脸,“手松开我看看。” 秋恬满脸都是水,额发和睫毛都一簇一簇的黏在一起,水珠顺着削尖的下颌往下掉。 他吸了吸鼻子拿掉手掌,洗手间顶部的射灯打进他的眼睛里,明黄色的强光,足以把每一根睫毛映得清晰明了,足够把眼底皮肤映得洁白通透。 秋恬眼珠的颜色比光还浅,像盛满清水的碎玻璃,直勾勾地看进了周书闻眼底。 周书闻呼吸微弱的静止了两秒,而后移开视线,用极强的意志力逼迫自己把目光投向秋恬的额头。 他一怔:“真的肿了。” “是吧!”仿佛就在等他这一句话,秋恬立马有了说辞:“肯定脑震荡了!” “……” 周书闻哑然,无可奈何地笑了下:“不可能,信我啊乖乖,我没那么厉害。” “我觉得你挺厉害的,”秋恬哼哼唧唧,似乎不愿意接受自己明明这么痛却丁点事都没有,又问:“那有没有出血?” 显然没有,但为了显出重视,让秋恬安心,周书闻掀起他的额发,凑近仔细看了半晌,才认真道: “没有,但确实肿得有点高,起码得淤青个五六天。” 得到这个结论,秋恬才终于松口:“果然吧,我就说我一定伤得不轻。” 他这个样子也很可爱,有点像一块豆腐做的小人,干什么都小心翼翼的,总觉得碰一下撞一下自己就会碎掉,总是一脸惊恐的模样。 “是,是。”周书闻抵住嘴唇,偏头用力忍笑。 “咦?”秋恬突然抓住他的衣领,扒拉他的下颌:“你怎么没事呢?” “我也痛啊。”周书闻嘴上这么说,但一双眼睛里全是笑意,看不出半点痛的样子。 “胡说,你这都快好了!” 秋恬气鼓鼓的,心里极度不平衡,明明两个人是一起撞的,伤是一起受的,怎么周书闻的下巴就完好无损呢? 到现在也只是红了一点,看上去再有个十分钟,最多半小时就,这点印子能消得干干净净。 “我就说你骨头比我硬吧!”秋恬一下子拿捏到问题的关键:“看,这就是证据!” 周书闻半点办法都没有了,笑是一定忍不住的,索性不再压着,敞开了让眼睛弯起来,笑得胸膛震动。 “嗯,你说得对,”他捏捏秋恬的下巴:“我是比你硬。” 哐当! 门口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周书闻猛地抬头,看到了一只粉色塑胶水桶,再往上,是保洁阿姨惊恐的目光。 那眼神就像是活了四五十年,终于亲眼见到盘古开天地,同性恋搞基的繁荣盛世,是不折不扣的快要升天的震撼。 幽暗的洗手间里,暧昧的灯光,湿漉漉的台阶,秋恬眼睫口鼻皆是水渍,晶莹的水珠从嘴角流到下颌,再流进周书闻的掌心里。 周书闻一手抬着秋恬的下巴,一手抓着他的后颈,指节修长,关节处皮肤薄得发红,指|尖抵着秋恬的下颌,不断有水珠滑下,从指关节滴滴答答地掉落。 说不清楚,怎么都说不清楚了。 保洁阿姨还抓着拖把,傻了足足好几秒才回过神,不知道该先捡桶还是先捂眼睛,最后咬着牙跺脚: “要搞去隔间里头搞嘛!” · 两个小时的讲座临近尾声,周书闻拽着秋恬装作若无其事实则心如死灰会地离开了洗手间。 场内原本的观众走掉了将近三分之一,剩下的有一小部分在主持人宣布结束后匆匆离场。 最后留下的那一批人数目仍然不少,或许是那名专家的粉丝吧,从一开始就情绪就很高涨,在提到外星生命的时候更是狂热到极点。 专家和众人告别后从大厅的侧门离开,秋恬紧跟了上去,他至少要弄清楚那句话是不是信口胡编的。 “打咚咚叮”这么奇怪甚至算得上搞笑的谐音,一个完全不知情的地球人真的能随口就编出来吗? 那如果不是编的,难道他真的知道可爱星球的存在? 秋恬还是觉得不可能。 世界上那么多天文学家,没有一个人探索到过这可不发光的微小的行星,这个专家汪……汪什么来着,汪伟林,他怎么可能知道。 退一万步说,一个从事天文事业的人,如果发现了未知星系,正常做法难道不是向全世界公开吗,或者出于某种保密措施,至少也该上报国家天文组织。 无论如何,作为第一个发现除地球外还存在其他具有生命和语言文化的星球的人,就算没有名誉加身,起码不应该在线下开这种小讲座。 秋恬心脏扑通扑通跳着,快步追上去,却根本接近不了汪伟林,身边不断有人前赴后继涌过,动作比他快,精神状态高度狂热,紧紧追随着远去的专家。 秋恬混在里面跌跌撞撞地往前,周书闻也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混乱中,一只手拦下了他,秋恬定睛一看,是进场前给他递冰水的女工作人员。 她站在一张木桌后面,身边跟着几个保安,笑吟吟地对秋恬说:“同学听下一场的话要在这里登记哦。” “下一场?”秋恬站定脚步。 “是呀,”女生仍然温和地笑着:“下一场是我们汪教授的私密讲堂,不是完全对外开放的。” 秋恬瞥了眼四周其他木桌前你争我抢签到的人,问:“他们都是来听下一场的?” “对的,”女生略带骄傲的,“毕竟这次讲座真正核心的内容都在里面呢。”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有下一场的? 这话秋恬没问出来,只是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 他分明记得这场讲座从头到尾都没提过第二场的事,不论是门口的易拉宝还是昨天的传单,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提过这件事,怎么好像所有人知道似的? 甚至于给秋恬一种感觉,那些和秋恬一样不知情的人,都已经在中途或者刚刚走掉了,剩下的这些与其说是听讲座,不如说根本就是冲着这第二场来的。 “秋恬。” 身后有人叫他,秋恬回过神,看到周书闻捏着手机走过来,他明显也是刚从人群里挤出来的,衬衣肩头都皱了一块。 “什么情况啊这是?”周书闻问。 秋恬晃了晃手里的A4纸:“第二场,进去得先登记。” 周书闻接过来看了眼,就是张很普通的登记表,确实有的讲座会要求观众填写一下。 “你要去吗?”他状似随意道。 秋恬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说:“想去看看,据说这场才是精华。” 女工作人员配合地点点头:“没错。” “行,”周书闻把登记表还给秋恬:“那就去。” 话音刚落他手机震动起来,秋恬看到来电显示是丁楼,多半医院里有什么事,而医院里的关乎到人命就没有小事。 “你快接呀,”秋恬说,“他找你应该是急事,忙的话就先回去吧,我自己进去。” 工作原因,周书闻手机二十四小时保持畅通,哪怕是休息放假也有可能随时被喊回去。 “你……” 周书闻犹豫了半秒,但医院的电话他不可能不接,“好吧,那你先进去,我去看看什么事,等下来找你。” “嗯嗯,”秋恬笑着冲他点点头:“快去吧。” 后面还有不少人在排队,周书闻似乎仍然有些犹豫,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哎呀到底签不签啊?” “不签就把位置让出来啊,堵在前头算怎么回事?” 后面已经开始抱怨,秋恬瞥了眼,朝周书闻摆摆手,“没事的。” “……” 见他坚持,周书闻便没再耽搁,侧身让出了位置,从人群里挤出去。 他接通电话,按下电梯,远远地看见秋恬弯腰签下了登记表。 第36章 晋江独家发表 医院那边确实有点事, 昨天手术的病人低烧,血压不太稳,但不算特别严重, 还在术后正常反应的范畴里。 周书闻回去处理了下,把后续的内容安排下去,又立马赶回了会场, 前前后后花了不到一个小时。 整个三楼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入口的门一关,所有声音都被隔绝在了内部, 半点泄不出来。 周书闻小跑着出了电梯, 想要登记进场却被拦在了门口。 女工作人员仍然是那副毫无差别的笑容:“不好意思这位先生, 我们这次讲座已经停止入场了。” “中途不能进吗?” 周书闻诧异,一般来讲如果不是特别高端的讲座,不至于完全限制入场时间。 “是的, ”工作人员一脸遗憾:“非常抱歉,因为这是我们汪教授的私密讲堂, 对现场环境氛围要求比较高, 如果中途频繁有人进出的话, 会特别影响现场体验。” 周书闻看了眼紧闭的大门, 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不能再通融一下吗?” “实在抱歉呢, 请您体谅。” 人家明明白白说了不让进,光天化日之下周书闻也不可能急赤白脸硬往里冲, 思索半晌只能退让一步。 “好吧。”他转过身, 掏出手机给秋恬发消息, 顺手抹掉额角的汗珠。 急匆匆赶过来,他其实跑出了一身汗。 · 秋恬是最后一个进场的。 他坠在队伍的最后, 前面的人似乎都三三两两的认识,互相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走着,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兴奋,甚至微微泛红。 让秋恬震惊的是,第二场的场馆甚至比第一场还要大,且结构复杂。 带路的是一位男性工作人员,身材高大,穿着统一的红色POLO衫工作服,胸前挂着工牌,领他们穿行在一条昏暗曲折的走廊里。 毕竟是新建成的写字楼,走廊本身并不破旧,灯光却打得极暗,只在墙壁底端嵌出两条暗红色的灯带,和工作人员的红色工服交相呼应,莫名显出一种诡异。 地毯铺得很厚,脚踩在上面几乎发不出半点声响,光线原因,秋恬无法分辨它是黑色还是红色。 转过最后一道转角,走廊尽头出现一道白色金属门,在暗红的灯光下宛如蒙着一层薄纱。 门虚掩着,远远地从里面传出振奋的呼声,随着脚步临近愈发强烈。 秋恬跟着队伍进入所谓的第二会场,下一秒金属门在身后重重合上,声响不小,却丝毫没有引起场内任何人的注意。 这里的布置和第一场讲座截然不同,不是类似于大学讲堂那样明亮庄重的地方,反而阴暗、昏沉,有种空气久久流通不畅的气味。 和他一起来的那些人,仿佛早就知道这里的流程,一入场就各自分散开,秋恬皱了皱鼻子,在门边踌躇着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场内原先就有不少人,加上他们这一批进来的,秋恬略略估算了下,至少百十号。 这里空间不比第一场小,室内最前端搭了一个小讲台,红白顶光自上而下射出,将讲台中央打下两道相互交融的红白圆圈。 台下光源还要昏暗得多,整间屋子全被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四面八方分布着足够十人围坐的圆桌。 圆桌上盖着厚厚的绒布,每张桌子上都立着一盏插满九支蜡烛的烛台,这便是台下全部光亮的来源。 但桌旁没有凳子,一堆又一堆的人只是在旁边站着,围绕桌边身穿红色Polo衫的工服的员工激动地叫喊着。 让秋恬震惊的是,这些人前赴后继疯狂争抢着做的事,居然是抓着大把钞票争先恐后塞钱过去。 “让我来,我先来的!” “滚犊子你刚明明在我后面!” “我买9800的那套,我出钱多我先来!” “千把块钱也叫多?现在什么穷逼都能混进来了?” “我28888的买十套!” “48888二十套!!” 工作人员被逼得应接不暇,手忙脚乱地维持秩序,竭力保持笑容,“都别急,都别急,各位稍安勿躁!” “购买课程稍后会有流程,现在我们先来验一下各位的ID……” “还流程什么狗屁,都他妈最后一场了!” 有人暴躁打断:“我看隔壁桌都在收钱了,怎么你这里就要流程了?啊?!” “对啊,是不是那边给什么好处了?!” 秋恬惊得几乎被钉在原地。 阴暗的环境,狂热的叫喊,每个人梗着脖子青筋暴露的面孔共同造就了这个疯狂的场面。 哪里还有半点讲座的样子? 秋恬一瞬间甚至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来到了什么地方。 大概是他落单的样子太过明显,一位工作人员注意到后朝他走过来,在他面前双手交叠地站定,微笑道:“这位先生,方便核验一下您的ID吗?” 秋恬警惕地后退半步:“什么ID?” 工作人员表情微妙地变了变,继而了然一笑:“您是游客?”他伸出手:“游客请这边入座。” 角落的几名员工见状立刻上前引秋恬往后面走,秋恬余光瞥到那个找他要ID的人转过身就按着耳机低声说了什么。 秋恬整个人一头雾水,不知道游客是什么意思,ID是什么,那些人争先恐后砸钱挤破脑袋也要买的“课程”又是什么。 “游客区”在整间屋子的最里面,远离圆桌,离前端的讲台更是隔着十万八千里,放了几排凳子,坐了约莫十来人,各自互相没有交流。 秋恬挑了张最边上的椅子坐下,不多时讲台上灯光变了变,由红白双色改为强而亮的冷白,音响滋啦两声,传出汪姓专家刻意压低的嗓音: “各位,久等了。” 此话一出,四周立刻安静下来,仿佛汪伟林的话音在当下的环境中有着绝对的吸引力和统治力。 “这是启航计划最后一次招募了,我理解大家都迫切地需要这最后一批次的名额,我汪伟林保证,会竭尽全力为大家争取!” “好!!” 台下轰然响起热烈的掌声,无数人此起彼伏呼唤汪伟林的名字,宛若信徒。 汪伟林抬手压了压,谦逊的:“谢谢大家,谢谢大家,但在课程开放之前,我还是想先说两句。” 欢呼声渐歇,乌泱泱一片人都摩肩接踵地挤在一起,仰头注视着台上的男人。 “今天各位会汇聚在这里,想必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逃离地球。” 秋恬眉梢一挑。 什么情况? “地球会毁灭,太阳不可能永恒燃烧,为了人类文明能够延续,我们势必有一天要离开故土。” 讲台上,汪伟林娓娓道来。 “或许不一定非要是现在,也不见得在短期几年内,但这在未来的某天是必然要实现的结果。” “这么多年来,人类致力于在宇宙中寻找其他生命的存在,探索出其他能够繁衍生息的星球,就是为着有一天,当地球已经不再适合人类生存的时候,能够逃离出去,在浩瀚的宇宙中将人类文明延续下去!” “移民火星的计划很难实现了,时至今日,在所有百姓的认知里,国|家乃至世界都没能探索出任何一个适宜迁徙的星球,那难道我们辉煌灿烂的文明真的就只能随着气球的灭亡而堙灭于世了吗?” “其实不然,有办法的,我们有办法的!”汪伟林沉着道:“他们早就找到了那样一颗星球,足以延续我们的生命,承载我们的文明。” “——但是他们把它瞒下来了,瞒得密不透风,瞒得世界上绝大多数老百姓都不知道!” “为什么?” 他在讲台上游走着,锐利的目光一一和台下众人对视,仿佛要扎进他们心里。 “因为我们人太多了,地球上人太多了!他们根本不可能也做不到将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都迁移过去,所以只能让适合的人过去。” “那什么才是适合的人呢?”汪伟林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当然不会是我们这些打工的、养家的、糊口的。” 他竖起食指往上指了指:“他们是上头的掌权者,是高级官员,是高精尖的技术人才,是那些掌握着全世界90%财富的金字塔尖尖上的那一撮人,至于你们——” “你们在那些人眼里屁都不是!” “你们是杂草,是蛀虫,是占着资源却给不出任何贡献的累赘!” 他拿起桌上的一张A4纸,随手撕成碎块,将其高高举起:“看到了吗,你们就像这张纸一样,不过是毫无用处的,唾手可得的,可以随意被撕成碎屑的不值钱的玩意儿!” “所以为什么要把这样的消息分享给你们?为什么要把生的希望带给你们呢,你们是可以被随意丢弃的,大可以自生自灭随着地球的灭亡一起灭亡。” “这对他们来说甚至还是好事,是给他们减负啦,是消灭劣等基因!” “但我不认可,”他高声道:“我觉得这不公平!” 这一句话掷地有声,几乎是从嗓子里吼出来的,汪伟林也因此涨红了脸,额角青筋暴露,眼中满是痛心与不平。 “每个人都应该有生存的权利,而不是像一只蚂蚁一样被人踩碎揉捏的同时还一无所知,世界不应该这样。” “哪怕不是为我们自己,为了家人,为了后代,我们也该拥有知情权,拥有和那些人一样的、平等的、活下去的权利!” 台下大声叫好,气氛被点燃,甚至有人因此热泪盈眶。 汪伟林将手掌压在胸口,闭着眼深呼吸了两下,仿佛也在这样的呼唤声中被打动,竭力调整情绪。 再睁眼时,他眼中压抑着泪水。 “这就是我创立启航计划的原因,”他用近乎沉痛的语气:“我想要更多人知道,想要更多人清醒过来,而不是永远被那些既得利益者欺瞒还替他们卖命,” “我想给你们提供多一个选择,想你们的生命能掌握在自己手里,想你们能够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今天还有一些新朋友来到现场,他们有的和你们一样是咱们论坛的资深用户,有的是通过第一场讲座加入进来的游客朋友。” 追光灯打了过来,在秋恬的身上晃了几圈,圆桌旁激动呐喊的人纷纷回过头,注视着所谓的“游客”。 汪伟林在高高的台上伸出手,宛若给人带去希望的神祗。 “你们或许还有些茫然,甚至觉得我是在骗人,”他轻声的,带着蛊惑性的:“但既然你们通过第一场讲座走到了这里,我就相信我们是有缘的,我愿意唤醒你们,帮助你们。” 他高举起手臂:“哪怕搭上我汪伟林这条命,也要给大家拼出一条生路!” “——好!!” “汪教授说得好!” “谢谢汪教授!” “汪教授我们信你!” 现场彻底被点燃,无数人振臂高呼,大喊着汪伟林的名字,流着热泪赞扬他的崇高与伟大。 秋恬看呆了,这种完全被洗脑的,毫无理智狂热的氛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他百分百确定这就是一场诈骗,什么地球毁灭人类迁徙,科幻片看多了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未来真的有这一天,汪伟林一个普通人又怎么可能带着这么一大批老百姓迁移去另一个星球? 这种话怎么还会有人信呢? 他悄悄扭头瞄了眼身边和自己一样的“游客”,有几个居然已经在盘算资产准备交钱了。 秋恬大为震撼,挪动了下脚步,琢磨着能不能偷偷溜出去。 手机震动了下,是周书闻的消息。 [我被拦在外面了,这里工作人员说开场后就不能继续进场,你那边什么情况?] 我这边情况癫得要命! 秋恬抓着手机一度不知道怎么才能简洁明确地描述出来。 ——[我先去外面的咖啡厅等你,你结束记得跟我说。] 秋恬删删减减,看到周书闻发来的第二条消息,最终还是只回了个“好”,具体的出去再说吧。 “46年前,我表叔公和他的学生第一次发现了遥远宇宙里,那颗存在生命的星球。” 汪伟林的声音继续从音响里传来,秋恬抬起头,正逢投影幕亮起,出现一张图片,乍看之下近乎纯黑,仔细观察才能发现隐约的轮廓。 汪伟林用手在荧幕上描摹了一圈,示意大家往那个地方看,秋恬的位置隔得太远,纵使视力奇佳也要很用力才能看出来一点。 似乎是黑暗宇宙里一颗暗淡的行星,只在外围有一丝丝暗黄色的光晕包裹着。 “WTG-1643,这是我表叔公给它取的编号,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可爱星球,也可以读作‘打咚咚叮’。” 刹那间,秋恬脑子里嗡地一声,迈出去一半的脚步被这句话硬生生逼停,愕然地仰头望着讲台。 汪伟林没有注意到他,轻笑着问:“听起来是不是很荒谬?为什么要把这样一颗神秘璀璨的星球取出一个这样的名字,还有个开玩笑似的读音?” 他目光向下逡巡一圈:“因为这就是他们的语言,你可以理解为‘打’是‘可’的意思,‘咚咚’是‘爱’,‘叮’是‘星球’,或者随便怎么理解,我想说的只是——” “那个地方不仅繁衍出了生命,甚至有了自己的语言和文化!” 秋恬浑身血液都在倒流,心跳剧烈得要撕裂胸腔,急促的呼吸下甚至感到咽喉的剧痛。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汪伟林,看他从桌上的箱子里取出了一个手指大的透明容器,里面赫然装着一截人类的小指骨。 只不过那节骨头泛着幽蓝的光。 秋恬猛地抖了下,脊背浸透冷汗,下意识去看自己的手指。 “那里的人和我们有着相似的外貌,”汪伟林高声道:“但他们的血是蓝色的!” 他高高举起手里的东西,不遗余力将其展示在所有人眼前:“他们的死后留下的骨头,也是!” 第37章 晋江独家发表 秋恬有一瞬间感到四肢僵硬。 他缓缓坐回原处, 垂眸敛眉,心跳鼓噪如雷,昏暗中, 额角滑落一颗晶莹的汗珠,整片后背都浸透冷汗。 幽暗闭塞的环境,眩晕的烛光, 深红色的窗帘、地毯、绒布,还有狂热的人群,每一样都是强烈的心理暗示, 混合在一起产生了足够动摇人理智的力量。 清醒的人在密闭缺氧的环境和强烈的鼓动下, 尚且容易被蛊惑, 何况现场的人绝大部分都来自他们那个“秘密”论坛,稍加引导便全都盲目且疯狂。 秋恬双手紧紧抓着金属座椅的边缘,丝毫没察觉掌心被压出两道深长的痕迹。 不可否认的是, 汪伟林的确掌握部分关于可爱星球的信息,但秋恬仍然无法相信听到的一切。 他不相信人类目前的技术可以从浩瀚的宇宙里找到那颗黑暗的星星, 投影幕上那张仅有一点轮廓的照片, 谁知道是真是假。 退一万步说, 就算在曾经的某一个瞬间天时地利, 让他们有机会探索到可爱星球的一丁点雏形,人类也不可能造得出大量迁徙过去的工具。 这分明就是再拙劣不过的谎话。 可是、可是……唯一让秋恬恐惧的, 是那节指骨,人类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得到他们死后的指骨? 可爱星球的人即便消亡, 也只会在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化为一颗和瞳孔颜色相同的小小晶体,重新回到诞生那天孕育出他们生命的培养基地里, 并永远尘封下去。 如果想要得到骨头,只能在活着的时候,或者至少是彻底消亡前,硬生生从身体里取出来…… 秋恬胃里一阵抽搐,捂住嘴几欲作呕,冷汗浸透眼睫,将眼前一切变得模糊不清。 “那里的人单纯、善良,”台上,汪伟林还在一刻不停地游说着:“人口稀少物资却极其丰富,未来,我们只有迁徙到那里才能存活!” 眉心一滴汗珠滑落,从鼻尖滴进暗红的地毯里,化为无形,秋恬睫毛颤了颤,像被某句话忽然唤醒,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他抬起头,缓缓坐直,擦掉脸和脖子上的汗,对着正在和“信徒”们激情互动的汪伟林高高举起手。 远远的,汪伟林看到了他,朝他伸出手,和善一笑:“那边那位‘游客’朋友,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追光灯应声从台前转过来,在拥挤的人群中央划出长长的一道光痕,最终落在秋恬身上。 工作人员熟练地递给他一只话筒。 前排圆桌边躁动的人群纷纷回头,无数双眼睛全盯在了秋恬脸上。 秋恬下意识垂了垂眼睫,张嘴感受到自己依然不甚平稳的呼吸,他拍拍话筒,试探着“喂”了一声,声音立刻从四周的音响里传出,放大无数倍充斥于闭塞的屋子里。 大约是他身形单薄,还长了一张无辜单纯看上去很好骗的脸,这个举动在别人眼里,就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第一次见识世间的纸醉金迷,局促、紧张、还自卑。 “什么人呐这是?” “这种小娃娃怎么找到咱们这儿来的?” “嗤——他给得起钱么……” 圆桌里窸窸窣窣传来议论和嘲笑,秋恬恍若未闻,只盯着高处台上的汪伟林,轻声说: “我就是想知道,如果人类迁徙去了那个地方,怎么确定能够存活呢?” 话音落下,汪伟林还没开口,台下就传出阵阵笑声,仿佛在嘲笑秋恬连这都不知道。 “大家请安静。”汪伟林抬手维护了下秩序,再看向秋恬诚恳道:“抱歉这位游客朋友,我想他们不是要故意嘲讽你,是因为你问的这个问题在论坛里已经被解释得非常透彻了。” “在座的各位也是因为深知其中缘由,今天才会出现在这里。”他笑了下:“否则就算我跟大家说宇宙里又发现一颗行星,如果它不能够供我们人类生存,大家又怎么会愿意屈尊前来呢?” “不过你没有在论坛里,提出这样的问题也无可厚非,今天除了你还有不少别的游客,他们或许也又同样的疑问,那我再简单解释一下。” 他说着扬了扬眉:“但在这之前,我想先向你求证一件事情。” “作为新来的游客有疑问很正常,毕竟我们今天讨论的事情已经远远超越了绝大部分人的认知。”汪伟林顿了顿: “可你只是问我如果人类迁徙去WTD-1643能否存活,却丝毫没有反驳那里已经繁衍出了新的生命,甚至在潜意识里默认了,是不是说明你早就已经知道外星生命的存在了呢?” 秋恬太阳穴突兀地一跳,看到汪伟林冲他微微一笑: “看来我们这位游客朋友,也是位神秘的知情人啊。” 这一番话瞬间将秋恬化为被动,甚至踩在秋恬的头顶上,用秋恬这种“路人发言”来佐证自己的观点,无形之中让自己显得更加有可信度。 方才还在看秋恬笑话的圆桌区渐渐收敛了,转为略显认真的低声的议论。 而秋恬身边那些刚被卷进来的“游客”反而炸开了锅,互相争吵不够,还上手扒拉秋恬,七嘴八舌问他到底是不是真的。 秋恬被推搡得歪歪倒倒,手里的话筒都差点被抢走,角落的保安连忙上前将他们拉开。 “大家都冷静点,不要激动。”汪伟林在台上喊道:“不要为难这位朋友,你们的疑问我自然会解释。” “我汪伟林提出启航计划,原本就是把命豁出去了的,为了能够帮到大家,让我们人类在未来能有更多的生命得到延续,我愿意贡献出我们整整三代人的研究成果!” 他拍拍自己我胸口:“我向大家保证,WTD-1643,可爱星球,一定能够支持我们人类生存,那里有清新的空气、充足的淡水、丰富的能源,只要去了那里,我们就不用再像活在地球上那样——” “骗子。” 秋恬打断。 场内倏而寂静一瞬,像死亡前的回响,须臾,汪伟林的笑声从音响里出来,刺破漫长的沉寂。 他像是没听清一般:“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我说你骗子。”秋恬重复。 他语调平平,却激起现场一阵激烈的吵杂,或者说嘲笑,所有人都当他是疯子。 秋恬毫不在乎,继续道:“没有阳光也没有淡水,人类去了根本活不下去。” 汪伟林表情微妙地僵硬一瞬。 昏暗的环境里,没人注意到,周围的笑声更大了,于是汪伟林也跟着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这位同学,”他指指自己的太阳穴:“你是不是这里不太好啊?还是记性不好,我来帮你回忆一下啊,就在刚刚,你自己还承认了WTD-1643上有生命存在呢,那你说生命存在的必要条件是什么?” 秋恬不说话,他便自顾自答道: “——是淡水,科学家们考察一个星球是否存在生命的主要依据,就是氧气、碳元素和液态水。” “要是没有水也没有光,那不如你来告诉我们,那里的人都是怎么活下去的?这位神秘的知情者?” 秋恬双唇闭得死死的。 到这里他的心已经彻底落了回去,显然,关于可爱星球,汪伟林不再知道更多了。 或许曾经也有过可爱星球的人像秋恬一样,因为某些不可名状的原因来到过地球,但汪伟林一定没有亲眼见过。 可爱星球这个名词,还有他们身上的些许特征,就是汪伟林知道了全部了,其余全靠发挥想象力来胡编乱造。 那节指骨多半也是假的。 可爱星球的人生存的唯一条件就是能量,分为诞生时体内自带的核心能量,和外在的补充剂,他们可以在有氧气的环境下存活,也可以摄入人类的食物,但这些都不是生存必须的。 他们虽然外形和人类相似,体内最核心的构造却早已完全脱离人类的范畴,所以才会拥有那些在人类看来只能用超能力来解释的能力。 这些内容光听就足够离奇,不是可以随口编出来的,或者说,就算能编,出于洗脑诈骗的目的,汪伟林也不会这么做。 秋恬对他的好奇和耐心已经耗尽,心知他不是什么好人不准备在他身上多挖掘出什么。 巧的是,汪伟林也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秋恬手里的话筒已经出不了声了,大约从后台被切断了,而汪伟林按着耳机听了一会儿,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片刻后他松开手,看向秋恬时一脸沉重:“你是记者?” “……?” 秋恬不由睁大眼,还没搞清楚自己怎么突然成了记者,室内就躁动起来。 “草!怎么又有记者!” “这群没良心的东西又想干什么?!” “无良媒体,都是跟上头勾结的,就是不想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有移民外星的机会!” “我说他一个黄毛小子怎么可能知道内情,合着是来暗中调查的!” “弄掉他!” “不能让他有机会出去说话!” 被高度洗脑的人有着一点就炸的脾气和可怕的统一性,任何一个人愤怒都能在瞬间点燃整个群体。 而现场幽暗的环境,摇晃的烛光,还有相隔甚远的圆桌和长凳,都巧妙地将现场分割成泾渭分明两片区域,而不同区域的里的人会下意识形成互相对立的群体。 于是此时此刻,秋恬就成了圆桌人眼里的,邪恶的外来者,义愤填膺要将他驱逐。 啪的一下,秋恬脑中闪过一道火花。 入场时工作人员找他要ID,转过头却按着耳机低声说话的样子;汪伟林架高他的身份让他一步步变成“神秘知情者”的画面,在脑海里一一闪过。 秋恬终于明白了原因。 骗子不怕人质疑,甚至有些时候需要人来质疑,比起诈骗,还有些像邪||教,是一种通过划分立场来提升自身凝聚力的手段。 他需要让已经被洗脑、已经足够狂热的人感到自身利益被动摇了,从而变得更加狂热。 相应的,也会更加团结,更加拥护他,热血之下对他深信不疑,再冲动地、不计后果地做出他想看到的事。 “我们一向是很尊重媒体的,”汪姓专家沉痛道:“但不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阻碍我们的理由,普通老百姓的生存空间已经很狭窄了——” 他掷地有声:“难道还要剥夺他们对未来的生的希望吗?!” 话音落下,便如同吹响号角,指挥着盲目的人群对秋恬群起而攻之。 秋恬来地球的日子不短了,终于第一次真切体验到了,那种长久伴随人类社会所延续的,人性的恶。 第38章 晋江独家发表 咖啡厅里, 周书闻给自己点了杯美式,给秋恬点了杯咸芝士拿铁。 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正好能看到天文馆的正门, 和旁边那栋开了一下午讲座的写字楼。 时至傍晚,天际一片紫红,天文馆外闹哄哄的, 夏令营组织来游玩的学生逐渐离场,个个穿着统一的班服,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老师跟在他们旁边拿着小蜜蜂也满脸都是笑, 和学生们打成一片, 只时不时佯装严肃地维持下秩序。 金黄的夕阳落在孩子们的衣服上、头发上、笑脸上, 仿佛空气里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随着柏油路面蒸腾的热气充盈弥漫至周书闻眼底。 周书闻不由多看了两眼,进入社会后, 偶尔幻想一下曾经读书的样子,都觉得像在做梦。 暑假来天文馆玩的人多, 旁边这家最近的咖啡店人也不算少, 不断进进出出上上下下, 大部分人经过时都会盯着外面的学生看上两眼。 桌面上咖啡冰块融化, 在杯底洇出越来越多的两滩水迹,周书闻收回视线, 打开手机,其他只回了他一个“好”字, 此后再无回音。 周书闻手指无意地轻敲桌面, 琢磨着要不要再多问两句。 嗡嗡—— 突然弹出的来电显示打乱思绪, 周宇泽的名字跳跃在屏幕上。 周书闻戴上耳机,接通了电话:“什么事?” “哪儿呢你们?”周宇泽嗓子还是哑的, 听上去像只大青蛙:“我给干哥打电话他怎么不接呢?” 周书闻眉梢一挑,“你找他干什么?” “吃饭呀,”周宇泽理所当然的,“你们个个都是大忙人,就我俩闲着,我们已经准备在这个暑假组成固定的约饭小队了,今天带你都是便宜你了。” 周书闻嗤笑一声,满不在乎的,“哦,今天你爸妈又研发新菜了?” “这倒不是……” 周宇泽吞吞吐吐的,周书闻反而来了点兴趣:“怎么了?” “就是……我一女同学舒妍妍,舒妍妍你知道吧,学习特好长得特漂亮那个。” 周书闻淡淡的,“你暗恋的那个?” “不是!什么鬼!我才没有!”周宇泽一下破防了:“我什么时候暗恋别人了你别瞎说我告你诽谤!算了不重要!” 周书闻按着嘴角忍笑:“嗯。” 周宇泽长长深呼吸了下,听动静还喝了口水,终于冷静下来: “她暑假回国了,邀请我今天与她共进晚餐,但我想着好久没和你维系兄弟情了,她虽有情,但长兄未娶,小弟怎敢先行?我毅然决然拒绝了她!” “天,我太感动了,”周书闻做作道,接着毫不留情地点破:“所以你被鸽了?” “草?!!”周宇泽又破防了:“周书闻你……你!” 周书闻不用看都知道对面出现了一只河豚,正捶胸顿足,恨不得冲出屏幕杀了他。 “算了不重要!”河豚愤愤道:“所以到底在哪儿呢,我来找你们啊。” “天文馆。”周书闻终于报了地名。 对面沉默两秒,有些惊讶的:“不是吧,什么讲座还没听完呐?” “嗯哼,”周书闻也很无聊:“连开了两场,秋恬还在听第二场,我在外面的咖啡厅等他,你闲得慌可以过来。” “你怎么没一起去啊?” “我来晚了,就说不让进了。” “这么翘?”周宇泽震惊,啧啧吐槽:“我看那传单不就是个不知名小讲座吗,搞得跟多高大尚似的还不让进,谁稀得去呀……” 周书闻没答,他搓搓下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问周宇泽:“汪伟林你知道吗?” “谁?”周宇泽应该是在换衣服了,开着免提,声音忽远忽近:“汪什么玩意儿?” “汪伟林。”周书闻重复。 对面停顿了足足好几秒,“没听过,谁啊?” “天文学家,”周书闻说,他打开了手机检索,网页里出现汪伟林的简介,周书闻低声读着:“毕业于加州理工学院,国际知名天文学家,发表论文……” 这么看起来学历身份都还是有的。 “哪知名了?” 周宇泽忍不住吐槽,他也算是天文爱好者了,未来的第一理想就是成为一名天文学家,自诩对海内外稍有成就的人物都略知一二,但从来没听过汪伟林这三个字。 “那百科他自己编的吧,这年头什么人都能当专家了?”周宇泽不屑道:“他讲座都给你们讲什么了?” 这…… 周书闻沉默了,他还真不太记得。 现在回想起讲座的那两个小时,很玄乎,就跟做梦似的,整个室内空气不太流通,闷得每个人脑子都晕晕乎乎。 周书闻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脑子里只剩下秋恬睡着的脸,和秋恬睡醒的脸,还有秋恬那双圆圆亮亮的黄色眼睛。 “不是吧,你一个字没听进去?”周宇泽不可思议:“你去那游魂的啊?” “闭嘴。”周书闻按了按眉心,作为一个从小到大数学都满分的理科生,对数字有着天生的敏感。 “WASP-193b,棉花糖星。”他说。 紧接着一串又一串数字在脑海里闪现:“136108,妊神星;174567,瓦尔妲;471143,蕊神星……” “背得还挺熟。”周宇泽小声说。 周书闻:“你对我的记忆力有什么误解?” “不是说你,”周宇泽随口的,听筒里传来他砰一声关门的声音:“我说那专家,以前科学院的老教授来我们学校开讲座,那可是真的大佬,什么都讲得头头是道,感觉天上那点事就没他的不知道的。” 周宇泽啧了声:“但你要真随便找颗行星来问编号,还真不是立马就能脱口而出的。” 刹那间,就像一滴凉水正中眉心。 周书闻手掌悬停在桌面,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无所事事描摹水渍的湿濡。 他整个人就这样僵在了椅子上,如果身旁来来往往的路人稍加留意,就能发现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极其可怖。 水珠由指尖汇聚,在指腹中央摇摇欲坠,周书闻毫无察觉,某个瞬间,弱小的水滴经受不住重力的纠缠,由指腹剥落,啪嗒一声坠落桌面,溅起微弱的水花。 也将周书闻唤醒。 他猛地站起来,差点吓掉路过女生手上的咖啡,抓起手机夺门而出,不顾周宇泽的呼喊毫不犹豫挂断电话,转而拨通另一个号码。 · 秋恬被汪伟林“请”出了第二会场。 在所有人将他视为众矢之的,就要群起攻之的前一刻,汪伟林出言制止了。 他以一个意图拯救人类的伟大的救世主形象,劝众人稍安勿躁,不要冲动,不要鲁莽。 毕竟他的最终目的不是要把秋恬怎么样,“韭菜”们的注意力被秋恬吸引得太多,反倒不适合他速战速决收割钱财。 于是他再次展现自己的仁善,表示愿意给秋恬一条生路,大发慈悲让保安将秋恬赶了出去。 在他的示意下,保安们“请”秋恬的动作甚至都算得上礼貌有加,全程没有过推搡,只用巧劲捏着他的手臂,将他往门口带。 只是一合上门,保安们立刻变了脸色,将他一把推倒走廊角落。 会场里热切的高呼被隔绝在内,秋恬被推得撞到墙上,肩膀传来钻心的痛,手机也随之掉在了地上,被厚重的地毯托住,没发出半点声响。 “出去之后把嘴给我闭严实了,听到没有!”其中一个高个子保安凶神恶煞地指着秋恬的鼻子威胁:“今天事要是泄露出去半个字,你以后走夜路都给我小心点了!” 秋恬没说话,垂头捂着肩膀,他的痛觉比人类灵敏许多,任何细微的伤痛落在他身上,都会放大无数倍显露出来。 周书闻总说他娇气,却也没有再真正让他难受过,秋恬还是第一次遇到下手这么重的人类,以至于一时疼得说不出话。 “问你呢,哑巴啦?”高个保安不耐烦地抓着秋恬的衣领将他往墙上推搡:“妈的,刚不是挺能说吗,现在装什么鹌鹑?!” “我说老三你也太暴躁了,”另一个剃寸头的保安捡起地上的手机,朝秋恬走过来:“他就一毛头小子,多半是收了钱来搅局的,能见过什么世面,当然一吓就蔫了。来,小朋友别怕啊,把手伸出来——” 说着就摁亮手机屏,抓着秋恬的胳膊生拉硬拽掰他的手指,秋恬吃痛挣扎:“你们干什么!” 大高个笑了:“嘿大哥,这小子居然问咱们要干啥,”他一拍秋恬的后脑勺:“还能干啥,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里头玩手机来着,想出去起码得先把照片删干净吧?” 秋恬用力挣扎着,胸中怒气越积越多:“我没拍!” “那可由不得你说,我们自己会查。” 两个人一前一后钳制着秋恬,秋恬的力气根本抵不过人高马大的保安,被硬生生掰着手指头解开了手机锁屏。 寸头点开相册,开始在里面翻翻找找,大高个将秋恬的两只胳膊向后锁着,秋恬咬牙挣扎,肩膀却被拧得更痛。 忽然间,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在一瞬间让他浑身血液倒流。 他确实没有拍今天会场里照片,但他的相册里,有之前手臂受伤时伤口的照片! 那是他第一次不经过医疗舱来治愈伤病,经历了漫长的恢复过程,伤口愈合的每一个阶段,从血肉模糊到凝固结痂,从带血的纱布到缝合的线。 而这每一张照片,都清晰明了的展现着,从他身体里流出的血液,是湛蓝色的。 ——“他们的血是蓝色的!” “他们死后留下的骨头也是!” 汪伟林说过的话在耳畔炸开。 秋恬全身血液瞬间涌上大脑,心脏几乎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情急之下爆发的力道挣脱了高个保安的束缚,他猛地扑上去打掉了寸头手里的手机。 “卧槽,有病吧!” 大高个差点被秋恬戴的栽一跟头,气愤地朝他后背一踹:“你他妈的发什么疯!” 秋恬被踹得重重倒在地上。 寸头眼中闪过一抹狐疑,不明白秋恬为何如此在意手机的里的东西,立刻弯腰去捡。 秋恬也在同时伸出了手。 大高个眼疾手快,再次抬腿想往秋恬身上用力踩下,千钧一发之际,秋恬扭头看一眼。 那一眼就像一根钉子,直直朝他插了过去,高个愣神一瞬,紧接着不受控制地脊背发凉。 他的腿动不了了,在那短短的零点几秒内,仿佛有一块无形的障碍物出现在空中,尖锐、铁硬,狠狠砸在小腿骨上。 大高个脸色剧变,痛呼一声直直倒下去,小腿再次砸在走廊墙边的金属防火柜上,连带着把寸头保安也一同扑倒在地。 咔嚓!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传来。 大高个捂着凸出来一截骨头的小腿,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 “草你妈!你他妈平地也能摔?!” 寸头被莫名其妙带得人仰马翻,火气一下子上来,用力要将身上的人撩开,对方却只能哀嚎着动弹不得。 秋恬趁机捡回了自己的手机,喘着粗气心有余悸。 还好,还好关键时刻他的能量还能发挥点作用,不然他才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等等,不对。 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秋恬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他的能量没有就此收住。 秋恬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能量还在源源不断的外泄,完全不受控制地消耗着自身。 他抬起头,两个保安正互相搀扶着要起身,他眼神落在高个保安压在寸头小臂上的那只手上,寸头就猛地发出凄厉的惨叫。 他的小臂直接被压断了! 高个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连断掉的腿都顾不得,磕巴地:“不、不是我啊……你你你怎么……” 秋恬仓皇地垂下头,心中的恐惧比起那两个保安只会多不会少。 他竭力调整情绪和呼吸,祈祷混乱的能量能够平息。 但是没有用,他身体里最核心的那股能量,仍然在以一种极其细微的,却又平稳到可怕的速度缓慢流逝,完全脱力自身控制。 秋恬只得将头深深埋进地毯里。 耳边不断萦绕着两个保安惊恐的哭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极度漫长,又或许只有短短几秒,身后传来金属门被撞开的声音。 紧接着是人群仓皇逃跑的脚步和惊呼,秋恬鼻尖嗅到滚滚浓烟,回过头,瞳孔被大门里窜出的火苗唰地映亮。 烟雾警报响彻整个走廊,水雾和烟雾混杂,彻底将视线模糊成一片。 ……着、着火了? 第39章 晋江独家发表 写字楼外围了一圈人, 有老有少探头张望着。 周书闻跑近了,脚步慢下来,从人群中挤进去, 不时回望一眼他人交头接耳议论的神情,心脏在胸腔里急速跳动着。 盛夏的傍晚,云霞漫天, 火烧似的浸润了半边天,周书闻侧脸被烤出金黄的阴影,汗珠顺着额角滑下。 大厅里人头攒动, 接二连三从消防通道里跑出来, 看衣着都是上班族, 个个惊惶急促头发凌乱,身上似乎还带着水汽。 这栋楼目前只有2层和17层被两家小公司租了出去,现在的状况看起来, 至少整个2层都跑了。 这样的混乱在周书闻意料之外,他猜到今天的讲座大约是某种诈骗或者传|销, 但正因如此, 不是应该更加小心谨慎吗, 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不好意思, ”周书闻拉住一位路人:“请问里面怎么了?” “还说呢!”那人明显不耐烦又压着火气:“三楼起火了!连带我们这层都喷水,什么衣服电脑全湿了真是——诶你去哪儿?!” 连续加班一个月累死累活当牛做马的上班族甚至没来得及吐槽完, 只得到那个英俊男人一声仓促的“谢谢”,再回神, 对方的背影已经逆着人流, 飞似的涌进了消防通道。 “……?不是大哥你跑反了吧, ”上班族扯着嗓子吼:“门在这边!” “小郑你干嘛,快走啊!”旁边有同事来拉他。 他指了指楼上:“刚有个哥们往上冲, 你说他是不是想不开?” “在咱公司上班的有几个想得开的,别管了!”同事不耐烦地:“我就说不该让什么杂七杂八的都在租这儿,就这办公环境还指望咱做多少业绩,妈的……” 小郑三天没洗的头发油得根根分明,淋水后更是直接贴在脑门上,他看了眼喋喋不休的同事,对方也拥有同款油腻发型,黑眼圈掉到了下巴。 “不,”他摇头,“那哥们衣着考究头发整齐,打了发胶还做了定型,绝对不是咱公司的!” “……那可能就是想不开吧,但关你屁事?”同事无语:“这火一看就烧不大!都没多少烟味,消防队马上就来了,别以为起火了老板就能给你休假,担心别人不如担心自己!” · 周书闻确实没闻到多少烟味。 他一路沿着消防通道往上跑,二楼那家公司看着规模小,员工其实还不少。他一个人逆流而上,从楼梯间里挤出来,就跟经历了场搏斗似的,衣服皱了,扣子还掉了两颗。 但哪怕是在二楼的楼道里,能闻到的烟味也很淡,这让周书闻不由地皱了皱眉。 三楼入口的大门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堵住了,大约是里面人想找钥匙上锁但慌乱之下没找到,只能出此下策。 周书闻侧身抵在门上试了下力,紧接着毫不犹豫地用力一踹。 哗啦——! 门框巨震,桌子椅子稀里哗啦翻到一地,正是第二场讲座开始前,用来给观众登记的桌子。 没用完的登记表也随着桌椅倒塌而翻飞四散,飘飘然旋转着掉落于湿漉漉的地面。 周书闻抬脚从凌乱的桌椅中跨过,脚步没有丝毫犹豫。 他视线略微一抬,落在了原处的人影身上。 那边站了三个人,一个是穿着红色Polo衫,两个小时前还笑吟吟让秋恬填登记表的女孩子,另外两个是魁梧的保安。 女生也淋湿了,一手叉腰,举着手机在讲电话,神情极度不耐,没有半点之前温柔文静的样子。 几人在巨响中同时回头,看到周书闻皆是一惊。 女生挂断电话,反手将手机插进牛仔裤后兜,斜着眼打量:“怎么还有人上来?!” 走廊灯光忽明忽暗,她的视角里,来人的五官是模糊的,步伐看上去不疾不徐,靠近的速度却极快。 某个瞬间,突然亮起的白炽灯光打到周书闻脸上,女生霎时瞳孔一缩,朝身侧使了个眼色。 两个保安接收到指示,立刻上前拦住周书闻。 “不好意思先生,现在楼里发生火灾,请不要靠近。” “先生这不是玩笑,请您赶紧撤离。” “请配合我们工作先生!” …… “妈的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不论那两人是假意劝阻还是原形毕露,周书闻眼神始终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过一秒,侧身闪过迎面而来的拳头,脚步反而越来越快。 离得近了,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起火了,楼上楼下的烟味却都很淡。 ——因为起火的源头,那个神秘的第二会场,入口处的金属门正严严实实的紧闭着,浓烟源源不断从缝隙里溢出。 即便隔音良好,也能听见里面的动静。 无数人堵在门后凄厉地拍打着门板想要逃出来,叫喊夹杂着呜咽,在一墙之隔的门外,听上去像困在深渊里的冤魂。 周书闻脑子像被打了一闷棍,怒气蹭地点燃,揪住保安的衣领:“你不开门?!” “关你屁事!”保安狠狠一啐,“那火又烧不大,最多就是冒点烟——” “烟也能呛死人的!”周书闻简直不能理解:“你们疯了吗?!” “门是从里面锁上的,我们也没办法。”红衣女生靠近,压低声音阴恻恻的:“你最好别多管闲事,想活命就赶紧滚。” 周书闻就像压根没听见那点威胁:“你当我瞎?”他抬手一指:“那锁还在外面呢,这就不是能单面锁的门!” “还真想找死?”女生不可置信一笑:“那就别怪我了。” 她一招手,后面魁梧的保安就向周书闻扑过来,周书闻甚至没回头,反手擒住保安的胳膊,当即给他撂翻在地。 他耐心彻底告罄,指着女生:“我不碰你是不想动手搜你的身,你最好现在就把钥匙拿出来。” 女生双眼瞪大,眼中明显流露出惊恐,却仍然死死捱着不肯开口。 另一个保安举着凳子朝周书闻扑来,周书闻极度不耐烦地闭了闭眼,转身一脚踹上他的肚子。 砰! 金属椅子哐当坠地,保安被踹得重重撞在墙上,又像大山崩塌似的轰然倒地,壮硕的身躯震得地面颤动。 他挣扎地抬起上半身,忽然眉头一皱,捂着胸口咳嗽两下,猛地呕出一大口暗红色粘稠液体。 “啊!”女生失声叫道:“你!你!……” 保安也呆了,不可置信看着自己的手掌,继而极度惊恐地嚎叫起来:“杀、杀人了……杀人啦!” “闭嘴!” 周书闻恨不得再给他来一脚,“这点力道不可能内出血,你下午吃火龙果了?” “……” 嚎叫骤然停止,保安看煞神似的看着周书闻,瞧瞧自己的掌心,又瞧瞧周书闻笃定的神情,忙不迭点头。 混乱中,周书闻余光瞟到红衣女生低头看了眼手机,然后立刻改变了主意。 “我开,”她仿佛被吓到了似的:“我给你开门。” 周书闻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女生手忙脚乱地在身上翻找钥匙,某个瞬间,空气中似乎传来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很轻微,却足以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周书闻下意识转头。 女生也停下了动作,两个保安还躺在地上,却也同一时间扭过了头。 四道目光直直地向声源处投去,每个人都在刹那间变了脸色。 ——只见那道溢着浓烟,被严严实实锁上的金属门竟然裂开了一道缝,就像被砸碎的鸡蛋,由正中央开始龟裂,继而变形。 周书闻呼吸一滞,几乎在瞬间就猜到了缘由,瞳孔猛地一缩。 “……卧槽?!” 吐火龙果的保安甚至来不及擦掉手上的黏液,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红衣女生不可置信地喃喃:“门怎么会裂?” “是不是里面人给拍碎了?!”另一个保安大喊道:“这门质量太差,特么的装修的偷工减料!” “那可是钢的!”女生近乎失声地叫道。 再怎么质量差,只凭人的力气怎么可能把钢拍碎! 现实没有留给他们任何思考的时间,下一秒,金属门彻底被从里面推开,连着门框带着锁扣,轰然倒塌。 火苗已经被天花板上源源不断喷洒的水花浇灭了,滚滚浓烟倾泻而出,霎时将整个走廊充斥得烟雾缭绕。 呛咳声、哭声、求救声响彻耳畔。 红衣女生被金属门倒塌的冲力带得摔倒在地,周书闻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却像丝毫没看见这一幕,双眼直直盯着前方。 破开的那道门里,墙体支离破碎,烟尘直冲云霄,头顶的忽闪的灯光竭力挣扎后,终于滋啦一声彻底熄灭。 浓烟封锁视线的前一刻,周书闻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白皙、纤瘦,却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秋恬果然在那里,在所有人的最前方,在最靠近的出口位置,立在乌黑模糊的人群里,就像是茫茫大海中最显眼的灯塔。 时间定格一瞬,周书闻不知道秋恬有没有看见自己。 人群喷涌而出,如同海啸时的浪潮,席卷吞噬一切。 周书闻拔腿狂奔,冲破令人窒息的烟雾,在浪潮打来的前一秒,用力抱住了被推得东倒西歪的秋恬。 巨大的冲力下,两人跌跌撞撞被挤去了角落。 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浑身血液都涌上头顶,耳边是轰鸣的脚步和混乱的尖叫。 这种情况,简直就是踩踏事故的温床,周书闻别无他法,只能圈着秋恬再往里躲了躲。 他低下头,试探着叫了声:“秋恬?” 秋恬没有回应,垂着脑袋缩在他怀里,身上湿漉漉的,头发被水淋湿后有点打卷,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受伤没有?”周书闻问。 怀里还是没反应,秋恬只是双手捂着脸,埋在他肩膀上,细微地发着抖,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坏了。 周书闻拍拍他湿润的后脑勺,耐心地:“说话。” 现场丝毫不安静,空气中满是烟尘和喧闹,周书闻只紧紧盯着秋恬。 时间流速似乎变慢了,周书闻的心渐渐悬起,过了很久很久,才看到秋恬轻轻摇了摇头。 心脏倏而往回落了些。 “这不是还清醒着吗?”周书闻将秋恬地额发往上拨了拨,试图去看他的眼睛:“刚刚怎么不说话呢?” 秋恬把眼睛捂得死死的,他脸本来就小,两只手一遮简直挡得半点空隙都不留。 周书闻入眼只有一个圆咕隆咚的头顶,和一双脏兮兮的爪子。 “怎么了这是?”周书闻不明所以:“脸伤到了?松手我看看。” 可刚一碰到秋恬的手腕,秋恬就浑身一颤,发着抖往后缩,就像是根本不敢看周书。 就像是……如果松手会有什么极度可怕的事发生。 “到底怎么了?” 这副模样太古怪了,周书闻不由地严肃起来,用力去拉秋恬的手腕。 “别!”秋恬抖着嗓子,声音里带着哭腔:“别,你会受伤的……” 他不断喃喃重复着:“你会受伤的,你会受伤的……” 周书闻哑然,继而放轻了力道,在秋恬后背很轻地抚了抚:“不会啊。” 他用轻松的语气笑着说道:“我怎么会受伤呢?” 秋恬只是摇头,看上去有些崩溃:“你会的,你会的……” 沉默片刻,周书闻知道这么磨下去不是办法,索性抓住秋恬的手腕,略微强硬地往下拉。 “没事的,”他说:“都结束了,不管刚才发生过什么,现在都停下来了……” “真的,相信我好不好?” 他握着秋恬的手腕默默用力,秋恬嘴上说着怕伤到他,其实身上根本没什么力气,周书闻几乎是很轻易地就将秋恬的手拉了下来。 秋恬脸颊也脏脏的,满脸都沾着水,睫毛湿成一簇一簇的,不知道是被淋的还是哭了,也可能都有。 即便没了掌心的庇护,秋恬仍然不敢看周书闻,他垂着眼睛,睫毛不受控制地抖着,用力憋住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这不没什么事吗?”周书闻揉揉他的太阳穴,托着他的脸抬起来:“乖,看看我,我们都好好的啊。” 秋恬眼前模糊成一片,低垂的视线里只有周书闻的手。 他用一只手抓住了秋恬的两只手腕,牢牢地锁在胸前,手指是那么长,和秋恬惨白到近乎发灰的手腕比起来,他的皮肤是有血有肉的健康的颜色,微微凸起的经脉展现着绝对掌控性的力道。 秋恬表情空白一秒。 紧接着猛然凑近去看那只手,脑袋直直撞到周书闻胸口,把周书闻撞得一懵。 “你没断啊……” 秋恬喃喃地。 “……啊?” “你居然没断!”秋恬几乎喜极而泣,抓起周书闻的手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太好了,你没断!” 大滴大滴的泪珠子从他眼眶里涌出来,他瘪着嘴哭得皱皱巴巴半点形象都没有了,像那种被人类捏圆搓扁后委屈巴巴的小动物。 周书闻用尽全力忍住想给他把皮抻开再上手捏一把的冲动,只轻轻给他抹了抹眼尾,秋恬就一整个扑进了他怀里,吊在他脖子上。 “呜呜呜,你真的没断……” 这一个满怀把周书闻眼睛都撞亮了,他飘飘然一瞬,甚至觉得有人把灯打开了。 “是没断,”他托住秋恬的后背,晕晕乎乎的想到什么说什么:“你这点重量也压不断我啊……” 秋恬轰轰烈烈哭得更厉害,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警笛,竟然给周书闻弄得紧张了起来。 “不是,还哭啊?”他手忙脚乱的,“秋恬,秋恬?我们打个商量,你先别哭了行不行?” “警察来了,等下他们以为我欺负你呢!” 秋恬肩头耸了耸,湿漉漉的脑袋在他颈侧一拱,眼泪全擦周书闻身上了。 周书闻别无他法,花了足足两分钟思考出一个万全之策—— “我错了。”他坚定地将锅扣在了自己头上。 “我一定错了。”他仰望黢黑的天花板:“……但是错哪了?” 第40章 晋江独家发表 半小时后, 派出所。 秋恬做完笔录,和周书闻一起坐在走廊的不锈钢板凳上,大热天里他湿掉的头发已经干了, 发质变得有点软塌塌。 身后的窗户开了个小缝,不时有湿热的晚风吹进来,把秋恬发丝吹得一颤一颤, 像根小弹簧似的在头顶摇晃。 周书闻在他头顶呼噜了一把,“想什么呢?” 秋恬抓着一瓶矿泉水,盖子开到一半没动了, 面色凝重:“我在想, 是谁报的警。” 这场讲座的所有员工全被抓捕归案, 按警察的说法,第二场会场的讲台后方其实有扇小门,火刚烧起来的汪伟林就从那儿跑了。 至于外面的人把正门堵着不让开, 是不想让有任何人比汪伟林更先逃出来。 不过好在警报得及时,汪伟林在路上逃到一半还是被抓了。 “当时火突然烧起来, 所有人都疯了一样到处乱跑, ”秋恬摸着下巴, “是谁这么沉着冷静一边撞门还一边报了警?……你为什么翘嘴?” 他诧异地看着周书闻, 眼见那人原本一切正常,听着听着嘴角就莫名其妙开始往上瞧。 周书闻神情一滞, 掩唇咳了声:“……没有。” “好吧。”秋恬转过头,不欲多问。 可没过几秒, 周书闻又在他余光里动弹起来, 十分做作地理了理头发, 问他:“你也觉得那个人很沉着冷静吗?” “……”秋恬狐疑地蹙眉,将周书闻上下打量一通, 继而眼珠子一转:“不会是你吧?” 周书闻这才满意了似的,淡淡一摆手:“不足挂齿。” 秋恬:“……哇。” 周书闻微笑地点点头,他端坐着,双手抱臂,微微偏头注视着派出所里繁忙的景象,看似随意,实则全是心机。 只因为从秋恬的视角看去,这个角度最能凸显他锋利的下颌线,和完美的胸锁乳突肌,他就硬是咬牙维持这个姿势。 十秒。 三十秒。 一分钟。 …… 足足两分钟过去了,周书闻脖子都僵了,也没等到秋恬或是赞美或是惊艳的下半句话。 他眼皮一撩,不得已稍稍移了移视线,继而五雷轰顶。 秋恬居然完全没看他?! 霎时一阵猛烈的尴尬由胸锁乳突肌蔓延,自下颌线迸发,鸡皮疙瘩随即遍布全身。 周书闻立刻松了肩膀,甚至觉得自己被下降头了,他欲盖弥彰地搓了搓脖子,确定周围没人注意到他开屏的样子,尴尬才稍稍缓解。 秋恬弯着腰,手肘搭在膝盖上双手托腮,目光空洞,心事重重的样子。 “还没缓过来?”周书闻揪了揪他的衣领让他坐直。 秋恬叹了口气靠回椅背上,扭头问他:“你说今天这事严重吗?” “不好说,”周书闻想了想:“得看他们诈骗的具体金额,还有没有别的违法犯罪行为。” “我是说今天。”秋恬强调,眼神张惶地闪了闪:“今天那个火——” 嘴被捂住了,周书闻坐直身体,退去惯常的松弛,他这么看人的时候目光分外锐利。 他竖起食指在唇前,很轻地摇了摇头。 秋恬噤声,余光瞄着身旁来来往往的人,等他们走远了,才掩唇凑到周书闻耳边很小声地说: “不光是火,我还弄断了一个人手,和、和另一个人的腿……” “?!”周书闻眼睛都凸了出来:“你怎么……”他恍然大悟:“所以看到我没断你都哭了?” 他简直不敢置信,所以秋恬是真怕他受伤,看到他完好无损站在他面前,感动得哭了? 好善良啊…… “……”秋恬眨巴下眼睛,“重点好像不是我哭没哭吧?” 虽然当时意识到自己能量已经回归体内,又能被控制的时候,秋恬太过庆幸情绪一下子没收住哭了出来,还哭得很丑,这件事有点丢人,但也不用再拿出来说吧。 “不重要。”周书闻说。 秋恬赶忙附和:“对,不重要。” 两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因为同一件事怀揣出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心情,还都觉得对方和自己想的一样,因为心中大动。 周书闻的翘嘴已经快要压制不住,秋恬却揪着裤腿一脸紧张: “你说那两人不会有事吧?他们要是死了我会坐牢吗?” “这……怕是有点困难,”周书闻斟酌道:“一般来说除非是开放性外伤骨折,或者倒大霉刺破了大动脉,只是骨折想死还是很难的,而且这次消防救援什么来得都很及时。” “真的?” 周书闻点了点头。 秋恬看着周书闻,想到对方的职业,想到对方虽然不靠谱但偶尔也又正经的时候,想到他在浓烟里朝自己本来,想到他抱着他…… 他想了很多,也想得很乱,但不知道为什么,心却稍稍安定了些。 紧绷的神经得到松缓,强烈的疲惫就席卷而来,秋恬抓着膝盖垂下头,用力憋回了一个哈欠,憋得眼冒泪花,不由得心中长叹—— 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好饿,想睡觉…… 旁边周书闻突然“哎”了声,像是想起了什么被遗忘的事:“先前给你买的饮料都忘拿了。” 秋恬一顿,忽然感觉睡意消散了些,看东西都更清晰了,连忙问:“什么饮料啊?” “咸芝士拿铁。”周书闻随口道。 “!” 秋恬眼睛都亮了。 某种程度上说,周书闻真的是很懂怎么拿捏他,知道他最喜欢喝什么,最喜欢吃什么……好吧,只要是吃的他好像都喜欢……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咸芝士拿铁那纵享丝滑的口感已经在舌尖炸开了! 秋恬咽了咽口水,突然觉得手里这瓶矿泉水简直食之无味,有点急的: “你怎么这都能忘呀。””这不急着赶来救你吗。” “可!……” 秋恬说不出话了,好有道理的话,当时确实情况紧急,周书闻也不可能端着杯咖啡上来救火。 而且周书闻因为他直接把咖啡忘得一干二净,至少说明他在这个地球人心中比咖啡更重要,要知道咖啡可是地球人的命呀! 秋恬每天上网都能看到各式各样的人在发微博,什么“又是靠咖啡续命的一天”,“最终我的血液里也流淌进了冰美式”……等等等等。 这么说来,秋恬托着下巴,用他聪明的脑瓜子等量代换了一下,他居然比周书闻命还要重要!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好像确实也不能怪周书闻忘记了…… 秋恬捂住心口,就这么离奇地把自己哄好了。 可惜周书闻不是外星人,没有那些稀奇古怪的超能力,读心术,从而也不知道秋恬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只能看看秋恬忽明忽暗、忽上忽下,在几秒钟内变幻莫测的表情,有种既释怀又纠结,既想劝自己放下,又实在是馋那一口的可怜样。 别说,还挺丰富,可能有点演小品的天赋,好好培养将来说不定大有可为。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落日从地平线上隐去身影,紫红的晚霞不再刺眼得宛如浸着血色的光,转而蒙上一层幽蓝的纱,天空变得宁静悠远。 秋恬一般陷在暗淡的天色里,一般又被警局惨白的白炽灯映亮,交错的光源衬得他散发出一种很复杂的气质,既单纯又神秘,既虚弱又坚韧。 周书闻暗自心惊了一瞬,扭过头,从更加正面的视角去看秋恬的脸。 微妙的光影被打破,落入眼帘的就又是那一张熟悉的面孔,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圆圆的鼻尖和雪白的皮…… 思绪戛然而止,就像被什么硬生生逼停似的,周书闻清醒过来。 ——秋恬现在的皮肤,实在算不上雪白。 从浓烟里滚了一圈,他脸上到处是黑黢黢的污渍,只有一双眼睛还算水汪汪,很像那种宠物店里,被主人拎去洗澡,一身灰不溜秋还非常骄傲地“喵喵”两声的毛孩子。 周书闻很想刮刮他的脸颊,看看到底有多少灰,但一只手抬起又放下,抬起又放下,不知道碍于什么,最终还是没有上手捏。 秋恬的眼珠也随着他的上上下下转悠着,不明所以:“你到底想干嘛?” “……没有。”周书闻哑然,他偏过头深吸了口气,起身去找一位女警要了几张湿纸巾。 “你这还是得再擦擦。” “是吗?”秋恬摸了摸脸,自己倒是不清楚,但还是相信周书闻:“那好吧。” 他伸手要接过湿纸巾,却被周书闻以一种极其微妙的角度躲开了: “我帮你吧,你又看不见。” 这话说得极其自然,说罢也不等秋恬的反应,径直撕开了湿巾包装。 秋恬轻轻歪了歪头,似乎觉得有点奇怪,又说不上哪里奇怪,毕竟周书闻的话很有道理,他看不见脸上哪里脏,自己擦半天可能都擦不干净,当然不如周书闻帮他效率高。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忘记了自己是现代人的事实,就算没有镜子,手机的前置摄像头也是可以代替的,满足地当起了需要互帮互助的原始人。 柔软的湿巾从脸上拂过,秋恬原本的肤色终于渐渐展现出来,很白,像是从来没晒过太阳的那种,薄而透的冷白,稍微用力还会被摩擦得发红。 周书闻的视线从他的眉眼一路滑到嘴唇,秋恬眼里的疲惫有些明显,嘴唇也没有血色,安静下来时莫名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错觉。 如果不是他看上去精神还好,能说能笑,单就这种状态放进医院里,也会引起周书闻多观察几眼。 职业的本能在心里作祟,周书闻给他擦着擦着终于还是停下了动作,看他的脸色,不太放心地问: “真的没有受伤吗?” 40-50 第41章 晋江独家发表 周宇泽赶路到一半, 被一个电话硬逼着改换路线,半路掉头来了派出所。 今天的派出所门口就跟菜市场似的,大约是没进医院的都被提来做笔录, 民警们的工作量已经顶天,以至于周宇泽进来都没人拦。 他一身体育生打扮的T恤短裤,背一个阿迪的单肩包, 抽条后个子如同雨后春笋往上冒,此刻却抓着背包带子,颇具偷感地探头探脑。 周书闻选的位置多少有点别致, 在派出所一层厕所旁边挨着的一小角落, 后边窗户半开着, 茂密的树叶影影绰绰摇晃着,和其他闹哄哄的人群隔开了一小段。 周宇泽花了好半天才找到那两个人,一开始还不敢认, 凑近了些才“哎哟”一声: “我的妈呀,真进局子啦?!” 周宇泽哑成大青蛙的声音相当有辨识度, 从前方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引得那两人唰地扭头。 周书闻拿着包湿巾, 手还悬停在秋恬脸上, 秋恬自然地从他手里抽走湿巾,低着头自己擦脸, 小声地说了句:“没事。” 周宇泽清清楚楚看到周书闻的视线在秋恬脸上停留了好几秒,然后斜眼看向他的瞬间眉毛就皱了起来, 好像他身上有什么惹人嫌弃的开关似的。 “你贼眉鼠眼干嘛呢?”周书闻没好气的:“也想被抓进来?” 周宇泽不懂周书闻今天怎么脾气爆爆的, 也不明白自己是哪个地方打扰了他, 挺直腰板:“不是你叫我过来的吗!” “我叫你过来,没叫你做贼。” “…………” 有问题, 绝对有问题。 周宇泽眯起眼睛:“你被抢钱了?” 他边说边凑近了打量这两人,周书闻那件贵得离谱的衬衫皱得看不出版型,扣子还掉了两颗。 秋恬更吓人,头发毛躁,衣服沾着污渍还略显湿润,一张脸上全是灰,哪怕已经擦掉了大半,依然能隐约看出之前糟糕的模样。 周宇泽咂舌:“不是干哥,你听讲座听着听着去挖了趟煤?” 周书闻将剩下的湿巾砸过去:“闭嘴。” 湿巾砸在胸口,周宇泽毫不在乎地接住,甚至还抽了两张擦汗,笑着问:“话说你俩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搞到这来的?咱们可是本本分分的人家呐。” 周宇泽对今天发生的事毫不知情,被叫来警局也只是因为周书闻看在他来都来了的份上,不忍心让他白跑一趟。 周书闻笑了声:“你本分?” “那不然呢?”周宇泽骄傲地:“我可是积极阳光遵纪守法的市三好学生,市三好,你懂吗?” 周书闻:“……” 周书闻懒得理他。 秋恬没参与兄弟俩的互怼,默默擦干净脸,起身去扔纸,周书闻一边跟周宇泽说着话,眼神却一直若有若无地跟随着秋恬。 最近的垃圾桶在前方拐角处,秋恬身边来来往往经过着不少人,他夹在人群中时,真的很特别。 周书闻也说不准是因为他过于白皙的皮肤,还是那头扎眼的浅棕色头发,亦或者是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独特的个人气质,总之,让人很难从他身上移开目光。 他扔纸时在垃圾桶前停留了一会,胳膊看起来似乎有点活动不太方便。 周书闻眉心微微一跳,立即伸长脖子去看,但周围人太多,时不时就将他的视线挡住。 短短片刻秋恬已经收回了手,转身和他目光交汇一瞬,加快脚步往回走。 “别说,这派出所还是有点威严的哈,”周宇泽没注意到这些微妙的细节,搓着手臂自顾自道:“我一走进来就好像感到了某种震慑。” “哪里来的毛孩子?”身后响起一道雄浑的男声。 周宇泽一哆嗦,回头就看到穿着警服的警察,那体格那面相,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一股正气。 周宇泽感受到的“震慑”来了。 他立刻站直了身体,还敬了个少先队员才用的礼,用根正苗红的语气:“警察叔叔好!我是他俩的监护人,”他随手一指周书闻和秋恬:“您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我保证全力配合。” 警察直接在他头顶敲了一下:“别捣乱。” 秋恬民警身后挤出来,周书闻拉了他一把,让他顺势坐回自己身边,不动声色地瞧了瞧秋恬的脸色,又发现看不出什么异常。 “怎么了吗?”秋恬不明所以。 周书闻移开视线:“没事。” “这边事情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警察开口,语气比对周宇泽时温和不少:“你们可以先回家休息了。” 他说着又看向周书闻:“这个案子后续会提到市局去审,你是报案人,后面警方要是有什么想了解的可能还会联系你,到时候还请你配合一下哈。” 周书闻面上不显,心里却往上提了一下,提到市局去审,那应该得是刑事案件了,看上去事情还不小…… 他点了点头:“好的。” 警察交代完事情,再让他们确认了下笔录,签了个字,领他们出了派出所。 离开前,碍于良心不安,秋恬犹豫半晌还是小心地问警察:“请问今天会场里的那些人,受伤的多吗?” 警察似乎没想到他会提这个,惊讶一瞬,随即笑道:“哦,没事。火起得不大,很快就扑灭了,现场没有严重伤亡,有些呛了烟的也在医院治疗了,最严重的就是两个保安,一个断了腿一个断了手。” “不过他们也是犯罪团伙的一员,”警察感叹:“要不是受伤,说不定就跑了。” 秋恬垂下头,不着痕迹松了口气:“……好,谢谢。” 周宇泽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强烈的吃瓜心态让他恨不得当场把话问清楚,但碍于警察的威严,又不敢继续耍宝。 一行人从派出所里出来,上了周书闻的车,秋恬在副驾座系安全带,周宇泽迫不及待扒拉上去,刚要开口,就看到秋恬就看到秋恬明显不佳的气色,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那要不,今天就不吃饭了?”他努力压下心中的好奇,尝试善解人意道:“你们回去休息休息,改天咱们再聚?” 秋恬不置可否,手指在鼻尖搓了搓,偏头打了个喷嚏,周书闻的视线就像雷达般扫了过来,迅速得周宇泽都愣了下。 他眼珠子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代替周书闻问:“干哥,你感冒了?” “没有吧……”秋恬甩了甩脑袋,瓮声瓮气地说,紧跟着又一偏头:“阿嚏!” 周书闻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明显看得出不想折腾他了:“那就下次。” 他启动车子,打灯变道,秋恬却从纸巾里抬起头,状似无意地问:“那个咸芝士拿铁,现在还能喝吗?” 周书闻打方向盘的手猛地一顿,随即噗嗤笑出了声。 大家都知道,此刻他嘴里的“咸芝士拿铁”早已超越了咖啡的范畴,是用来泛指一切美食的 周宇泽在后座也没忍住,捂着脸低下头。 不愧是秋恬啊,嘴是单独的个体,哪怕自身再累再难受,也不能耽误嘴享福。 “那还是去吃点吧。”周书闻忍笑道。 · 三人就近找了家环境不错的中餐馆,开了个包间。 十分钟后。 周宇泽:“什么?!这种事都能让你遇上?传|销诈骗什么的不是都宽进严出吗?还正好起了场火把事情闹大,给你整了出来完了那群人还被抓了,天选之子啊干哥!” “是啊,”秋恬捏着筷子,愤愤不平:“还是那种特别拙劣的诈骗,底下人就跟疯了一样,说什么都信。” “是这样的,都是靠洗脑,”周宇泽说:“而且你不是说他们之前就有论坛了吗,在网上早就已经洗过一波了,转到线下简直就是手到擒来。” “我说他是骗子,其他人还骂我,汪伟林把我赶出去,门一关他的保安就打我——” 啪嗒! 周书闻的筷子掉了。 秋恬话音一滞,循声望去,就见周书闻见鬼一样的眼神:“他打你?!” “是啊,”秋恬不明所以:“我反击了,你知道的呀。” 所以把秋恬这种小绵羊一样的温顺的人都逼得动手了,可见那群人是多么十恶不赦! 周书闻下意识想拉起秋恬的衣服检查伤哪了,余光瞟到周宇泽又不得不忍住,有种什么都做不了的郁闷。 周书闻攥紧拳头,后悔当时没冲上去对那两个保安补两脚。 周宇泽上上下下打量着秋恬的细胳膊细腿,眯起眼睛:“你能打得过他们?” “还好吧,”秋恬淡淡的:“他们骨头断了。” 这下轮到周宇泽筷子掉了:“看、看不出你挺厉害呀。” 秋恬低调地抿了抿唇,夹起筷子吃了口素菜。 他今天状态其实一般,和大家有说有笑兴致高的时候还好,可一旦稍微放松下来,心里就有种空荡荡的,提不起劲的感觉。 秋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筷子在碗里轻轻拨着,始终没有吃下第二口。 “你今天怎么想到找我们吃饭呀?”他看向周宇泽随口问道。 周宇泽脸色一下变了变,似乎有点尴尬,又有些难以启齿。 “哎呀,没什么,”他笑呵呵的:“这不想你们了吗,好兄弟就该常聚啊。” 周书闻抬眸瞄了他一眼,淡淡道:“他被鸽了。” “…………” 简简单单四个字,毫不留情的拆台,直接戳破了周宇泽的伪装,他指着周书闻“你你你”了半天,仰头闷灌了两杯酸奶,终于还是破防了。 “——她跟国际班的戴维去玩了!” 接下来,就是一发不可收拾,周宇泽把奶当酒,一杯一杯喝着,到最后居然有点醉了样子。 “明明是她先约的我!临时爽约是做人的道理吗?” 周宇泽悲痛欲绝。 “戴维有什么好啊,不就取了个外文名吗,我也有啊!” …… “啊!暗恋怎么这么苦啊……” “不是,你振作一点,”周书闻也没料到周宇泽反应会这么大,按住他的肩膀去夺他的杯子:“爱情有什么好?学业为重啊。” 周宇泽哭到一半,泪眼朦胧瞪周书闻一样:“你懂个屁!” 周书闻:“…………” 聊到这种话题,秋恬就更安静了,没有过经验不好随意评价人类的感情,就只能默默当个听众。 他一下一下扒拉着饭碗,但即便没说话,碗里的菜也并没有减少多少,沉默下来时,他整个人身上的精气神仿佛都消失了。 周书闻一边默默安慰着周宇泽,给他递纸擦眼泪,一边还是没忍住扭头去看秋恬,却只见秋恬忽然站了起来,拿纸巾按着嘴唇,径直打开包厢的门。 “我去趟洗手间。” 扔下这句话就消失了。 周书闻盯着门框,不知道为什么,心头忽然跳了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忽然蹿上脊背,甚至引得他后心一阵发凉。 “我也去一趟。” 他猛地站起来,把抽纸往周宇泽跟前一放:“你先自己哭一会儿。” 周宇泽原本还在趴周书闻肩头涕泗横流,被这么一带差点掀翻,眼睁睁看着因为周书闻的离去而重重合上不断震颤的门框: “……不是,你们,啊?” 第42章 晋江独家发表 正值晚饭的点, 餐厅里客流不少。 从包厢出来,一路上都有人经过,秋恬拿餐巾纸掩着口鼻, 略显急促地往洗手间小跑着。 这是家开了有些年头的川菜馆,最近稍微翻新了下,走廊铺满地毯, 灯带光线柔和,天花板上每隔两米就有盏浅金色的射灯,在地毯投出一个又一个金黄的圆圈。 秋恬略微低着头, 和一个接一个的客人擦身而过, 在尽头迅速转进了洗手间。 万幸男厕所向来很难爆满, 除了喝多了酒呕吐的,大部分只是来放放水。 秋恬径直走向最后一个隔间,“砰”一声锁上了门, 声响引得后面放水的大哥莫名其妙回头瞧了眼。 厕所也翻修过,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相当干净, 墙壁光可鉴人, 照出大哥油亮秃顶的后脑勺。 隔间里光线极强, 金灿灿的顶灯投射下来, 将米白的瓷砖映出金光闪闪的纹路。 秋恬后背抵在门上,心脏突突地跳着, 连带着呼吸也起伏不定。 他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睫毛不受控制地轻轻颤着, 如果此时周书闻在旁边, 应该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极度紧张的表现。 按着口鼻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秋恬轻轻松开,僵硬地看了眼掌心的纸巾。 ——果然又流鼻血了。 幽蓝的血液浸透纸巾, 微微粘稠,在金黄的顶灯下呈现出一种神秘的蓝金色。 秋恬愣神一瞬,紧接着感到鼻尖温热,他猛地回神,慌忙地用手捂住,含着下巴小心地不让血滴到衣服上,弯腰去扯墙上纸箱里的卷纸。 血液对人类来说,意味着精气精华,气血不足身体就会亏空。 某种程度上说,在这一方面,秋恬和人类是一样的,血液的流失也意味着体内最原始的、那股与生俱来的能量在流失。 如果在可爱星球,偶尔的一点血液流失无伤大雅,毕竟他们还可以用外在的能量剂来补充。 可要是在地球,断断续续的失血却得不到补充,会怎么样呢? 秋恬没有经历过,但可想而知,不会是什么乐观的情况。 星星点点的蓝色痕迹很快将纸巾浸湿,秋恬逐渐感到大脑眩晕。 这是一种由身体深处迸发的空耗,蔓延至大脑,让他产生一瞬间思绪的恍惚。 他甚至对当下所处的环境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好像身在其中,却又飘飘然抽离开来。 索性鼻血很快止住,秋恬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这种离奇的眩晕从何而来,它就随着凝固的血液消失了,重新回到身体里,归于沉寂。 秋恬慢慢蹲下来,仔细将脸擦干净,把所有带了血的纸巾扔进马桶里,确认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才慢慢站起身。 · 周书闻跟着出门时,秋恬早就跑得没影了。 外面人来人往热火朝天,连空气里都飘着辣椒辛香刺鼻的气味,洗手间里人却很少,还很安静,只有一个秃顶大哥在放水。 周书闻风风火火闯进来,就像是从天而降突然闪现,吓得大哥差点尿手上,回头狠狠瞪他一眼。 周书闻略一点头表示歉意,职业原因,他习惯在外人面前展现出温和又值得信赖的模样,这样的眼神,莫名让大哥觉得他好像在说“有兴趣来我们男科医院喝茶吗?”。 大哥一抖,低头看了眼自己,脸色霎时变得羞愤难当,双手一捂转了过去。 让他惊讶的是,那个看起来身体很好的小伙子并没有就此离开,也没有过来和他并肩放水,展示自己的雄风。 相反的,他似乎很急,像在找什么,放眼环视一圈后,竟然一间一间挨个去推隔间门。 直到在最后一间推不动的地方停下。 这架势,这操作,像是要打架…… 大哥猛然想起刚来进那隔间的小伙子,捂着脸,急匆匆,关门声音老大,现在想来肯定是被揍了!人都已经找过来了! 在这种开了很久的老馆子里,吃多了喝醉了打架的不在少数,无论平时多好的兄弟,酒劲一上来也是六亲不认的。 大哥自诩经验丰富,提了提裤子,轻手轻脚往门口溜。 “砰!”的一声,隔间门开了。 强烈的吃瓜看热闹的心态,还是迫使大哥偷偷站定了脚步。 · 后背衣服被冷汗湿透,黏腻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秋恬用纸擦了擦脖子上的汗,靠在门上还想缓一缓,外面却传来一阵响动。 大哥断断续续放水始终放不干净的声音终于停止,之后就是很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推其他隔间的门,一间一间很迅速。 狭小的空间里气流不同空气憋闷,连冷气都不如外面来得足,秋恬被闷得太阳穴胀痛,甩了甩脑袋握上隔间的门锁。 头晕眼花之下他并没有察觉到那个人已经来到自己的门外,一墙之隔将手抵在了门上。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开了。 同一时刻,周书闻保持着惯常的力道向里一推——“砰!!!” 紧跟着,是人仰马翻的声音。 惯性之下,秋恬被突然向自己飞过来的门板撞砸中鼻尖,一碰一弹,向后轰地跌坐在了马桶盖上。 剧痛袭来,是直冲天灵盖的酸爽,呛得秋恬眼冒金星头皮发麻全身颤栗,生理眼泪唰地飙了出来。 秋恬:“???” 周书闻:“!!!!” 只用震惊无法形容周书闻此刻的心情,他的表情甚至算得上惊恐,在看清里面人是秋恬的那一刻上升为恐慌。 秋恬双手捂着脸,坐在马桶盖上像是被撞得呆滞了一瞬,下一秒,或许是剧痛侵袭,他抖了一下,痉挛似的弯下腰,整个人蜷缩成一只虾米。 “秋恬……”周书闻呢喃一声,猝然回神:“秋恬!” 他根本没想到自己随手一推会有那么大的威力,慌张地去拉秋恬,秋恬疼得话都说不出来,张口就一声呜咽。 妈呀!揍哭了! 大哥吃瓜之魂熊熊燃烧,扒着门框小心地探头张望,只可惜隔间的门板挡住了,什么都看不见。 坏了坏了…… 完蛋了完蛋了! 要死了要死了!! 周书闻满脑子只有这几个字在循环播放,去拉秋恬的手的都在抖。 秋恬显然气得不轻,根本不让他碰,他一伸手就被毫不留情地躲开。 天啊,我都做了什么?! 周书闻捶胸顿足,更加欲哭无泪。 狭小的隔间里,温度似乎在急速升高,周书闻心跳得飞快,汗珠顺着额角滑落。 头顶强烈的金黄灯光洒满每一个角落,金灿灿地照耀在秋恬后背。 他后背的T恤湿透了,纤薄地贴在身上,凸起的脊骨相当明显,从后颈一路延伸进腰际——后颈的皮肤也湿透了,像在青蓝的血管上覆了一层晶莹的薄膜。 “秋恬……”周书闻小心托起秋恬的下巴,紧张得声线不稳:“秋恬我撞你哪里了?” “鼻子?还是额头?……鼻子吗?骨头断没有?……你先松手,你松手我看看好不好?……” 周书闻一颗心七上八下,就怕把人的鼻梁给撞断了,秋恬这种身份,要是真断了一时半刻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治。 医院肯定的不成的,难不成周书闻自己在家里给他正骨?可他是脑外科的啊! 秋恬一直没吱声,只有肩膀在因为疼痛而颤抖,周书闻知道他痛觉比正常人类敏感,心下更是难受,手上的动作也愈发轻柔。 他把秋恬的脸抬起来,秋恬鼻子红透了,连眼睛都肿,断断续续掉着泪珠子,看他眼神就跟看仇人似的。 周书闻惭愧地避开视线,“对不起啊……”他抬手碰了秋恬的鼻子,秋恬疼得一缩,他不得已摁住秋恬的后脑让他不能乱动。 “对不起,但你得忍一下。” 他手指捏着秋恬的鼻梁,从上往下细细摸索了一遍,秋恬疼得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周书闻也只能低声下气地哄几句。 万幸,骨头没事。 周书闻几乎是长长地松了口气,肩膀都塌了下去。 可还没等呼吸平复,他手指忽然接触到一阵温热,猛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秋恬通红的鼻头下淌出的蓝色血液,弄湿了他整个手指。 “!!!” 周书闻心脏都他妈停跳了。 · 周宇泽喝完了三瓶酸奶,左右没等到人回来,气不过那两人就这么扔下自己跑了,气冲冲找过去。 男洗手间人不多,门口却趴着一位秃顶大哥,探头探脑抓耳挠腮地张望着。 周宇泽怪异地打量两眼,越过他径直要往里面走,却被大哥一把抓住胳膊:“别进去。” 周宇泽:“……我认识你吗?” “我这是救你呢小子!”大哥压低嗓音,抬手一指里面:“打架呢,小屁孩赶紧躲开。” “什么?!!”周宇泽双目圆睁:“卧槽?!” 那不更得过去了! 他一把甩开大哥的手,瞄准半掩着的最后一个隔间,风似的冲了进去。 “哎,唉!” 大哥急得直拍大腿。 “——哥,哥!……周书闻!”周宇泽一路狂飙:“你三思啊,你别冲动,千万别和我干哥干——” 话音戛然而止。 周宇泽呆滞的立在门前。 他看见周书闻按着秋恬的头…… 他清清楚楚看见周书闻把秋恬的头按在自己腰胯间,另一只手挡在身前,也不知道是不是正掐着秋恬的下巴。 两个人都大汗淋漓,他看不见秋恬的脸,却能听见秋恬带着痛意的喘息。 周宇泽全身都僵了。 他是想叫周书闻别跟秋恬干架,但死活都没想到,这两人居然好像似乎……干起来了?! 就在人家川菜馆子的厕所隔间里,就这么明晃晃的,当着门口秃顶大哥的面,干起来了?! 周宇泽差点晕倒。 周书闻后背肌肉紧紧绷着,在半湿的衬衫下线条起伏明显,回头深深瞪了周宇泽一眼,眉骨压低时压迫感几乎像利风似的扫过来: “你干什么!” 周宇泽从来没见过周书闻这样,这家伙一向很会装得像救死扶伤的活菩萨,现在却有种被撞破什么的怒不可遏的模样。 周宇泽甚至看到他又把秋恬的头往下压了压,另一只明显藏着什么。 ……是弄上什么脏东西了吗? 光是想想都已经让周宇泽头顶冒烟。 “你你你你……”他磕巴地:“我我我我……他他他他……” 周书闻却没工夫管他,扔下一句“起开”,急不可耐地关上了门。 隔板砰砰作响,震得周宇泽心也一荡一荡。 “咔哒”,门锁的响声。 周宇泽僵硬地垂下眼,盯着那枚锁扣,眼睁睁看它从“无人”变成了“有人”,严丝合缝地锁上了。 锁门了…… 他居然锁门了,就他们两个在里面,锁门了…… 周宇泽神思恍惚。 ……难道,还要继续吗? 第43章 晋江独家发表 回程的路上一片寂静。 周书闻、秋恬、周宇泽, 单拎哪一个出来都算不上安静内敛,此刻聚集在一辆车里,狭小封闭没有任何可供娱乐的项目, 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音响里的钢琴乐声缓缓流淌。 周宇泽受到剧烈的冲击,缩在后座双目愣直, 哪怕周书闻已经解释过是误会,他们在厕所干的勾当相当纯洁,周宇泽也半点没听进去。 他从没想过周书闻居然是弯的, 虽然这家伙从小到大没正经谈过什么恋爱, 但周宇泽一直认为是他哥性格有缺陷, 人家姑娘瞧不上。 ——原来居然是弯的吗? 这个念头不断在周宇泽脑海里回放,但他怎么也想不通,周书闻这种从长相到性格都直男到傻缺的人, 居然是弯的。 完全颠覆了他对这个群体的刻板印象。 还有秋恬…… 周宇泽小心翼翼瞄着副驾座,秋恬很安静, 不声不响地靠着椅背, 合上眼时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似乎在强撑着什么。 但每当他一睁眼, 目光追随游走的街灯移动,眼睛又非常明亮。像藏着一种只有他才拥有的独特的力量, 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春天雨后傲然生长的树苗,混着青草香的, 生机勃勃的。 他看上去太年轻了, 也太漂亮。 周宇泽一瞬间担心他是不是自愿的。 但多年的相处让他对周书闻的人品没有怀疑, 这家伙虽然不着调,还总爱嘴贱损人, 但大事上一直是靠谱的,而且……周宇泽叹了口气,他心肠其实很软。 复杂的情绪就这么萦绕在心间,直到车子停了下来,周宇泽也没能说出什么话。 周书闻把他捎到家门口,连人带包扔了出去,甚至没有进屋坐坐,只草草叮嘱他两句,就掉转车头扬长而去。 周宇泽伫立在楼下,对着早已消失没影的车尾灯沉思良久,仍然心绪难平。 · 到家时秋恬的鼻头都还是红的,微微发肿,像涂了一层胭脂,又像是小丑的鼻子。 一路上他都没怎么说话,回到家就闷头洗漱,然后把自己关进房间里睡觉。 秋恬好像生气了。 这种感觉在周书闻热好牛奶端到衣帽间门口,想让他喝下再睡却被拒绝时达到顶峰。 秋恬甚至都没来开门,只在里面瓮声瓮气地说了句“谢谢不用了”,就再无回音。 一晚上周书闻都提心吊胆,脑中不断复盘着饭馆洗手间里的事。 怎么就那么巧,他推门的时候秋恬刚好开门。 怎么就那么巧,门是往里开的。 又那么巧的,他一时着急力气没收住。 …… 但无论怎么复盘,既成事实不可更改,秋恬就是被他一巴掌撞得人仰马翻了,坐在马桶盖上鼻血流个不停。 当时情况太混乱,秋恬血流得很凶,人也痛得不太清醒。 他不能让其他人看见秋恬血的颜色,周宇泽又在后面活脱脱一副抓奸的模样,一切都将事态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引,周书闻只能先把周宇泽晾一边。 万幸秋恬的鼻血虽然流得凶,却没有持续很久,隐约让周书闻觉得他们体内似乎有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在需要的时候会强制启动。 他记得很清楚,秋恬那些源源不断渗出的血液是在一瞬间止住的,这种情况在那次划伤手臂的时候也出现过,只是好像来得更加迅速、急迫。 正常人类的凝血机制需要时间,仔细的观察的话,能看到伤处的渗血渐渐减少,直至最终凝固,一切过程都能被很清晰的记录。 于是秋恬这种明明伤口还在,却突然停止流血的样子在周书闻心里留下过极其深刻的印象。 哪怕是后面不小心,扯破伤口又开始流血,到一定的程度也会突然停止,周书闻给他换药,常常能看到每一次纱布浸湿的血块都是同样的大小。 回到几个小时前,那时周书闻正在给秋恬擦脸,用叠好的纸巾抵在他的鼻尖,幽蓝的血液会很快浸透薄薄的纸张。 突然停止的那一刻,秋恬的睫毛尖尖悬挂的泪珠正好滴下来,代替血液浸润纸巾,周书闻的视线由此移向了秋恬的眼睛。 他一辈子也形容不出这种细微的震撼,像是暴雨将至时浓青苍穹中破开的第一道裂口,你明知它是携带雷声的闪电,却总误以为从中能挣扎出和煦的日光。 仓促混乱的空间里,周书闻看了他很久很久。 半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之际,闭上眼睛出现的也是那副画面。 周书闻掀开被子坐起来,主卧空间极大,陈设却少,他的屋子里除了那些常常被吐槽成智障的AI外,可以算得上清简至极。 卧室有个全景阳台,是跟客厅连在一起的,躺在床上就能俯瞰市中心的夜景,但此刻这些景色都被隔绝了起来,窗帘严丝合缝地紧闭着,一丝光也透不进来。 随着周书闻的起身,房间四角的夜灯亮起,整间屋子一览无余,哪怕中间放着两米五的大床,也显得空空荡荡。 周书闻静静坐了一会儿,侧脸融化在暖橘调的光里,然后他下床,向门口走去。 卧室门被推开,周书闻脚步迈出房间,里头的灯没来得及映亮通往客厅的路就随之熄灭,偌大的屋子顷刻陷入黑暗。 等双眼适应黑暗后,周书闻向前走了几步,在客厅里看到了秋恬。 他正坐在沙发靠里的位置,接近阳台的地方,弯着腰,双手撑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时对面居民楼里几乎没有亮起的灯光,而市中心循环不尽的光影在很遥远的地方。 周书闻惊讶地发现,照亮客厅的居然是月光。 临近中秋,月亮将满未满,极其明亮地悬挂于夜空,仿佛将星星的光尽数吸噬到了自身,周遭群星黯然失色,灰嗒嗒的稀疏地吊着。 他极为罕见地愣神一瞬,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秋恬。 在周书闻心里,秋恬是那种一沾枕头就沉睡不醒的人,像小婴儿一样每天能睡十几个小时,一吃东西就犯困,或者什么都不做也能困。 是什么力量驱使他半夜惊醒的? 周书闻压下心中的诧异,缓缓向他走进,秋恬显然早就发现他了,从房门打开的那一刻秋恬就应该发现了他,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 “秋恬?” 周书闻轻轻唤了一声,大约过了两三秒,仿佛从深陷的思绪里逃了出来,秋恬动了动,抬起目光。 不知为何,周书闻心里一松。 他在秋恬对面的沙发凳上坐下,月光铺满他的脊背,“睡不着吗?”他问。 秋恬点头,须臾又摇了摇。 他是先睡着了,又突然醒过来的。 这种情况对他来说很少见,醒来时出了一身汗,心脏跳得尤为剧烈,就好像他是被快要破开胸膛的心跳硬生生撞醒的。 那一瞬间秋恬全身酸痛得不像话,用尽力气才挣扎地坐起来,强烈的眩晕沿脊柱扎进大脑,头痛得几乎要吐出来。 秋恬再次感受了那种空耗——由躯壳最深处生发的,虚无的空耗。 他再也睡不着了,在客厅里坐了不知道多久,没等来睡意,却等来了周书闻。 周书闻穿着和月光一样颜色的睡衣,是一种如水流般会静静流淌的颜色。 秋恬初看见时很喜欢,所以周书闻也给他买了一套,但要浅一些,像星星,此刻正披在秋恬肩上。 周书闻听见他很轻地叹了一声,心脏随之悬起,“还在生气?” “……什么?” 秋恬愣了一下,看向周书闻,周书闻背对着月光,显得瞳色很深,但秋恬视力奇佳,再暗淡的环境也阻止不了他看清周书闻的每一个表情。 他轻轻笑了下:“没有,我没有生你的气。” 周书闻表情不变,眼底浮现出淡淡的怀疑。 他的视力也很好,至少在人类的范畴里算是佼佼者,但和秋恬这种天外来物一比就相形见绌了。 在他视线里,秋恬就像是把月光穿在了身上,柔美明亮之余,五官又是那么的模糊暧昧,以至于周书闻很难猜透他的心思。 “我就是……突然想到一件事。”秋恬额角胀痛,说话声音很轻。 “什么事?” “我去听第二场讲座的时候,汪伟林拿出了一截蓝色的小指骨,”秋恬说:“他说可爱星球的人血液是蓝色的,死后留下的骨头的也是。” 周书闻眉心狠狠一跳。 黑夜中冷气源源不断充盈整间屋子,鬼魅般爬上周书闻的脊髓,让他有一瞬的不寒而栗。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锋利的眉毛下压,“是假的?” “一定是,”秋恬毫不怀疑,但是他抬起眼睛,认真地看向周书闻: “你会想到我的骨头是蓝色的吗?” 周书闻猛地怔住了。 随即冷汗布满全身。 是啊,重点不在于那截骨头的真假,而在于别人怎么会知道他们骨头的颜色,以至于伪造出足以以假乱真的仿品。 周书闻看过无数次秋恬流血的样子,却不可能看过他的骨头。 哪怕是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肉模糊下瞥见一眼,也只会觉得是因为血色沾染吧。 除非有人将骨头从血肉里捡出来,发现怎么也洗不掉蓝色的痕迹…… 月色浓深,周书闻终于看清了秋恬的脸,他双眼通红,但比起哭过,更像是被某种极高的温度烫伤了,湿润模糊。 客厅冷气很足,几乎称得上是冰窖,秋恬却在出汗。 薄雾般的月色下,秋恬脸颊一片雪白,他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周书闻侧耳倾身,没听到下文,却感到秋恬一点一点向他靠拢过来。 然后带着浑身滚烫的热度倒进了周书闻怀里。 第44章 晋江独家发表 秋恬居然发起了高烧。 那真是罕见的衰弱的模样, 周书闻从没见过这样的秋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烧的,难道刚才说话时一直就是这样的状态吗? 周书闻感到不可思议。 秋恬的体温高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远超过人类发热的极限,额头贴在周书闻心口,像要把那块皮肤烙印出深深的痕迹, 鲜明的滚烫着。 这样的温度,在医学范畴已经濒临极限了,连抢救的意义都没有。 周书闻抱着秋恬, 维持着他跌落进自己怀里那一刻的姿势, 大脑有一瞬间像蒙上层雾, 时间定格在那里。 他忽然想起早几年的一件事,是他刚进医院轮转的时候,在急诊科。 那也是个炎热的季节, 和现在一样,或者还要更热一些, 每天上班都能看到途径的河流一日比一日干涸, 露出光|裸的河床。 有天下午推来一个急症病人, 全身烧灼般的红紫, 抽搐晕厥,口鼻出血, 同行的是和病人一起在工地干活的工友,说是刚卸完一批货突然就倒了。 他们都还以为只是中暑呢, 再不然就是严重一点的中暑, 到了医院一定能治好。 但当时带周书闻的老师, 急诊科的副主任,却说救不回来了, 严重的热射病,核心温度超过了42度,又延误了最佳的抢救时间,多脏器功能衰竭。 “内脏都要烤熟了,”老主任摇着头说:“都要变颜色了。” 现在那位老师已经不干临床马上要退休了,但周书闻一直忘不掉老主任在拆掉呼吸机的时候,那双见惯生死总是锐利森寒的眼睛里流淌着的哀伤。 那是周书闻第一次亲眼看到有人被活生生热死,他刚出社会,经验尚浅,不像现在这样有一双和老主任越来越像的眼睛,也不能游刃有余地谈论生死。 深深的无力、怅然的难受一直盘绕在心底,以至于很久以后再回想,关于那一年,记忆最深的竟然是那个夏天的温度—— 那么高,那么高的温度。 冷气鼓鼓吹着,由领口灌入周书闻冷汗密布的脊背,衣料潮湿黏腻地贴紧皮肤,周书闻感到手指冰冷僵硬。 室温毫无疑问是极低的,今晚的中央空调大概只设定在二十度,但秋恬却像一团火。 他的体温一定比当年那个病人要更高,要高得多很多,周书闻的手臂贴在他身上,如同在寒冷的冬夜贴紧熊熊燃烧的壁炉。 但并未带来围坐壁炉时的那份安心。 相反,他的心正因为紧张而慌忙地跳个不停。 月光依旧明亮,甚至越来越深,浓稠地披在秋恬身上,像一团怎么也化不开的雾。 秋恬浑身滚烫,心跳极快——他心率原本就比常人快了,现在更加可怖,让周书闻恍惚以为里面装着一只发脾气的小鹿,横冲直撞要闯出来。 但秋恬的脸色看上去并没有那么糟糕。 他只是比平常要苍白一些,虚弱一些,闭合的眼圈外蔓延出一片绯红,仿佛只是因为疲倦而小憩一会儿。 周书闻抱他起来的时候,他就缓慢地睁开了眼睛,仰头时眼里有雾,盯了周书闻一会儿,然后霜雪团团融化。 “……没事,”他沙哑地重复了一遍:“没事。” 周书闻将他放回沙发上,双手撑着他脑后的靠枕没有离开,略微低垂着双眸注视他。 他眉心有很浅的纹路,秋恬从他眼中看到了惊惶的余悸。 “你身上温度太高了。”周书闻说。 秋恬向后靠了靠,沙发垫被冷气吹得冰凉,这样会让他滚烫的皮肤稍微好受些。 “没关系,”秋恬说,语气竟然还是轻松的:“慢慢会好的。” “你要怎么好?” 周书闻几乎脱口而出,秋恬愣了下,旋即一笑。 “就像这样,”他抬起手臂露出那道伤疤:“慢慢地好。” 周书闻目光落在那道蜿蜒的痕迹上,陡然沉默下来,久久没再说话,秋恬就又闭上了眼。 他显然还是很难受的,这种高到足以杀死一个人的体温,对秋恬来说也不是轻易就能扛过去的,他需要休息,需要不被打扰。 人类的药物对他毫无用处,周书闻打来冰水给他物理降温。 这个办法他从前也用过,但那次秋恬远远没有高烧到这种程度,以至于周书闻也不确定到底能起到多少作用。 毛巾放到秋恬额头上的时候,他心里七上八下地打着鼓。 秋恬攒够了力气,又睁开眼,他的眼睛还是很有活力,高热之下浅黄的瞳孔像一块被烈火淬得滚烫的晶石。 “休息一下吧,”他指着自己额头上的毛巾,轻声说:“这个其实很难有效果。” 周书闻眼神轻轻一抬,逆着月光瞳孔仍然黑压压的,“但你不是会舒服一些吗?” “这倒是。”秋恬一叹。 虽然冰毛巾不足以让他的高热彻底退去,但至少能缓和一些皮肤的灼烧感。 “那不就得了。”周书闻淡淡道,手上没停,过了几秒,他终于还是没忍住,用力看着秋恬: “你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秋恬没立刻回答,他眼睫垂着,睫毛落下很深的阴影,片刻后撑着沙发坐起来,躺累了似的活动了下脖颈。 周书闻下意识将手挡在他身侧,他嘴角就抿出浅浅的笑涡:“还不至于坐不稳。” “我知道。”周书闻这么说,手却没移开。 他坐在矮小的沙发凳上,两条长腿憋屈地蜷着,这个视角再看秋恬就属于仰视了,眼皮会不由自主地抬高,于是月光浸润,终于让他的瞳孔有了些光彩,不再深黑一片。 秋恬托腮想了想,手指轻轻按着太阳穴:“可能是我用了太多能量的原因吧。” 他的第一个生命周期就快结束了,全身能量都在衰竭,引起火灾和硬生生破开金属门这种事在平常不值一提,对现在的他来说却是不小的消耗。 周书闻眉头拧得紧紧的:“只要用了能量就会这样吗?” “得不到补充就会,”秋恬打了个比方:“就像手机不可能只用电不充电吧,再长的续航也总有用完的一天呀。” 话音落下,周书闻久久没能再回应。 很长的时间里,他嘴唇轻轻张了张,却又像被什么东西突然攫取了思绪,眼神茫然地漂浮着。 “没事的,”秋恬于是说:“会恢复的,慢一点而已。” 月光渐渐暗了,天空中不知何时长出了几团密密的云层,周书闻偏过头,侧脸就像是被云挡住的月亮。 秋恬再也看不见一丁点他漂浮的眼神。 · 秋恬的体温没有再继续升高,和他自己说的那样,或许在慢慢恢复吧。 他身体里那个不知名的保护机制,将体温控制牢牢地控制在当下,没有再上升哪怕一丝一毫。 周书闻通过整整一夜的观察,渐渐明白,这或许就是秋恬能承受的极限。 秋恬偶尔会流一点鼻血,周书闻不敢让别人来照顾秋恬,怕被发现异样,也怕照顾不好,所以事事亲力亲为。 这场高烧足足持续了三天,秋恬就一直处于眩晕-清醒,眩晕-清醒,再强撑的状态。 有时候他可以自己去倒水,活动一下烧得软绵绵的筋骨;有时候又极度虚弱,甚至难以吞咽一口水,睁开眼睛就有滚烫的泪珠从眼尾茫然滑落。 第二天下午天空突然阴云密布,猛烈而急促的下起一场暴雨。狂风大作,经年的老树都被掀得弯折了腰,雨点密而重地砸在玻璃窗上,像鼓噪的雷声。 短短几个小时,在城市中央积蓄月余的火热高温被带走了,和滚滚雨水一起流进河里,流向更远的海里。 周书闻也是在这个下午被一通电话叫回医院的。 剧烈的暴雨和剧烈的高温一样,常常伴随着令人惋惜的事故,那时候秋恬体温稍稍降了些,似乎气温的降低也使得他好转起来。 他催促周书闻赶紧离开,又叮嘱他注意安全,在周书闻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后,坐在沙发上抱起膝盖,静静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 雨大到一定程度,其实什么也看不见,灰色的雨幕就像是一块映在窗户上的,疯狂扭动的粗糙绸缎,阻隔了秋恬和外界的一切。 于是秋恬从抽屉里拿出手机,两天没用电量彻底耗空,插上电源后慢吞吞地开了机。 那瞬间,他的手机被疯狂弹出的消息填满,又卡了几十秒才恢复正常。 丁楼、贺旗、董清雨,人均轰炸了十几条消息,无一例外是关于那天讲座的事。 ——听说你遇到诈骗了? ——怎么样啊,人没事吧? ——警察那边怎么说的? ——人身安全,身家财产都还好吗? …… 果然,任何一件事情周宇泽知道了,贺旗就知道了;贺旗知道了,全世界都知道了。 唯一不同的是,周宇泽没有把那晚洗手间里的事说出去。 这点引得秋恬沉思了一会儿,他其实很不舒服,动动脑子就太阳穴发紧,但他太无聊了,还是一边咳嗽着一边逐个回复完消息。 周书闻离开了整整一夜,在第二天清晨雨势渐停的时候回来。 秋恬刚睡醒,一晚上体温又反复了好几次,把他折腾得够呛,趁周书闻不在偷偷去洗了个澡,洗完刚推开浴室门,迎面撞上的就是同样浑身湿透的周书闻。 秋恬哑然一瞬。 其实发着烧洗澡对秋恬来说并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周书闻这方面有种相当难缠的执拗,遵循着人类生病的原理,说什么都不让他洗澡。 果然,在看到他滴水的发尾时,周书闻脸色阴沉下来。 秋恬以为自己逃不过一通责备,乖乖背起手垂下头,等了半晌,却没等来意料之中的责备。 他悄悄抬起一抹视线,见周书闻不轻不重地关上了门,屋里AI们连绵不断的欢呼声就此终结。 周书闻指着他的脑袋,牙关发紧,似乎硬生生压下了什么,很不满意地摆手: “赶紧吹干。” 二十分钟后。 周书闻冲了个热水澡,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破天荒地从酒柜里拿出一瓶洋酒,给自己到了小半杯。 秋恬坐在沙发上,用小鹿一样的眼睛望着他,他就走过去,顺手想弹个脑瓜崩,弹出的前一刻却又止住了,换成掌心轻柔地覆上额头。 还是一样烫手的温度。 周书闻坐下来,没说什么,自顾自把酒往嘴里送了一口。 这一晚上他做了三台手术,其中两台都是严重的脑外伤。 每做完一台周书闻都忍不住想,这么严重的大脑损伤现代医学明明都能治愈,为什么他苦学一辈子,却治不好秋恬的一次发烧? 束手无策的感觉很难受,似乎连端起杯子都没有力气。 过了很久,或许是不死心,也或许是出于别的什么难以言喻的恐慌,他突然问秋恬: “你能配合我做一次检查吗?” 万一呢,万一他真的很幸运,幸运到可以找到什么方法呢? 秋恬脸上闪过一抹讶异,想告诉他不会有用的,却又在看到周书闻眼睛的瞬间突然不忍。 那一刻,周书闻的侧脸浸透在灰白晨光里,看上去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急迫的天真。 天真到秋恬竟然觉得他有些可爱。 第45章 晋江独家发表 暴雨后的天空格外明净, 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蔚蓝。 两天后,大家伙来周书闻家做客,既是每月一次的例行团建, 也是慰问生病的秋恬。 因为这一场病,秋恬将近一周没出过门,周宇泽好几次打来电话找他玩, 他都因为体温太高不得已拒绝了。 直到现在,周宇泽作为一名正式的初三学子提前开学进校补习,秋恬的体温都还是维持在38度左右, 偶尔会掉到37度给人一种即将痊愈的错觉, 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烧回38度, 如此循环。 周书闻一度因此十分着急,毕竟在他的观念里,正常人持续一周烧成这样是很严重的事情, 或许的免系统的问题,甚至可能关乎脏器功能。 虽说秋恬完全不能算作一个正常人, 但他毕竟拥有一副和人类近乎完全一致的外貌。 而且他是那么漂亮。 每当秋恬因为高温而露出一种略显失神的模样时, 他的眼睛是很湿润的。 如果这时候周书闻朝他走过来, 或许是想喂他喝水, 又或许只是检查一下他的状态,他散漫的眼神都会跟随周书闻的移动而移动, 然而并不明亮锐利,是下小雨那般云山雾罩的。 周书闻蹲在他身前, 要过很久他的视线才能一点一点聚焦。 这两天里, 有过无数次这样的期间, 每一次周书闻都会跟着他一起失神片刻,像被某种神秘的力量驱使一般, 很轻地摸一摸秋恬通红的眼尾。 秋恬鼻尖的热气喷洒到他的手腕,那是比任何一种火焰还要滚烫的气息,引起周书闻心里猛烈的躁动,回过神后脊背隐隐发汗。 秋恬这样失神几分钟,神思又会逐渐清明,咳嗽两声,抓起周书闻带来的温水一饮而尽。 “没关系,体温不稳定是因为我的能量在波动,它在自己修复呢。” 这是秋恬这些天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像机器人一样的话。 总让周书闻觉得他真正的本体不是外星人,而起机器人,仔细找找说不定还能在身体某处发现充电接口。 真要是这样就好了,周书闻想,那他就一直给秋恬充电,把他冲得满满当当,什么能不能量的都能加满了。 他把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说给秋恬听,秋恬听后笑了好久,但还是答应可以让他在自己身上找找看,到底有没有他想要的那种接口。 听完这话,周书闻表情蓦地变得有些奇怪,低头摸了摸鼻子,模棱两可地说等他身体好起来再说。 周书闻还是没有放弃要给秋恬做检查的念头。 秋恬知道检查要抽血,可能还是好几大管血,但他没说同不同意,只是对周书闻说: “我们的血液很珍贵的,不可再生,失去了就回不来,除非大量补充能量——但地球没有我可以‘充电’的地方呀。” 他讲这话时还是笑着的,轻松地沿用了周书闻稀奇古怪的用词。 “但如果少抽一点也不是不行,”他托腮努力衡量着:“等我恢复一下再配合你吧。” 周书闻大概没想到血液对他们来说会这么重要,他怔了很久,眼中既有惊恐又有愧疚。 可能是想到先前秋恬流过的每一次血,也可能是震惊于秋恬这种看似强大实则无比脆弱的体质,他眉间笼罩起一团阴沉的云。 此后周书闻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 大家伙来做客的那天,是周末的早上,晴空万里却不炎热,活脱脱为假期诞生的天气。 起床周书闻就给秋恬测了次体温,37.8度,正常人类范围里的低烧,且没有再继续反复的趋势。 这对秋恬来说已经是不得了的进步了,周书闻为此相当高兴。 丁楼和董清雨带来了外面餐馆里的半成品菜肴,准备用周书闻的厨房简单处理一下。 贺旗带来了酒水,见到秋恬的第一句话就是:“好像瘦了。” 董清雨于是也放下购物袋凑近,哎哟一声:“怎么瘦这么多?” 周书闻还在帮忙提袋子,闻言诧异地一回头,撞上秋恬同样诧异的目光。 他每天和秋恬待在一起,倒是看不出有太大的变化,而且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他俩心里都很明白,秋恬这类人,度过成型期后外形就很难再有改变,包括胖瘦高矮和一切毛发的生长。 按理说,是不会出现明显到让人一眼就能看出的消瘦的。 丁楼凑上来,见大家都围在秋恬面前,也伸出脑袋瞅了眼,觉得没董清雨说得那么夸张。 在他看来秋恬的状态比起说瘦了,更像是虚了,因为虚弱所以单薄苍白,乍一看就像是瘦了很多。 这倒是一种比较少见的模样,丁楼走得更近些,眼中刚露出探究的目光,就被周书闻一手挡开。 周书闻把所有人都从秋恬身边推开了,突然心情不好似的,让大家该干嘛干嘛别一个劲围着。 “秋恬又不是个金元宝!” 他沉着脸说出这句话时,大家都沉默了。 显然他嘴上不耐烦地说不是,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明明白白写着:分明是。 午饭的菜色很不错,是董清雨想着秋恬精心挑选的,秋恬也很捧场,一直说说笑笑,看起来不像个还在低烧的人。 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的食量确实不如往常好了。 大家边吃边聊,丁楼说起年底升主治的事,董清雨在烦恼报哪位老师的研究生,贺旗说起最近收了个非常棘手的病人,一顿饭磨磨蹭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 约莫下午两点,周书闻接到了一通电话,是派出所打来的。 饭桌上陡然安静下来,大家不约而同屏息等待着,似乎还凑近了脑袋想听一耳朵。 周书闻挂断电话后没有立刻开口,他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十指交握似乎在思考怎么描述通话的内容,但总是看上去不像坏事。 半晌,他看向秋恬,只说了句:“一起去一趟吧。” · 半小时后,还是熟悉的派出所,还是熟悉的警官,还是一样风和日丽的下午。 警官身后站了举着锦旗的一家三口,父母把孩子夹在中间,眼中溢满感激的泪水,孩子则低着头,双手捧着一面写有“刚正不阿,英雄本色”的锦旗。 秋恬傻眼了。 身后跟来吃瓜的三个人都傻眼了。 只有周书闻一脸淡定地跟民警握了握手,寒暄了两句。 “锦旗?!”秋恬不明所以:“给谁,我吗?” “是啊,”警官笑起来,对拿手指着自己一脸懵逼的秋恬说:“你制伏了歹徒,还带领大家一起破门而出,使在场人员免于伤亡,大家都很感谢你,派代表送来了锦旗。” 这番话信息量有点大了,秋恬愣了半天也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好事。 “我们从里间逃出来的时候,那两个保安就已经躺在地下了,”举着锦旗的孩子突然开口:“我们都知道是你料理了他们,他们那么人高马大,如果不是你,我们一定不能那么快逃出来!” 他抬起头,秋恬一眼就认了出来,是那天讲座坐在他旁边的绿衣服男孩子,那时候他还是汪伟林的狂热粉丝。 没想到这么快就幡然醒悟,还如此能屈能伸。 “是呀是呀,多亏了这位小兄弟!”男生的母亲极力附和着:“要不是他,我儿子可能都逃不出来了,这被骗钱事小,命丢了可就什么都没了呀!” 她从警官身后挤出来,拉起秋恬的手上看下看,眼中满是慈爱与感激:“这小兄弟看上去小乖小乖的,力气倒是大哈,那么壮的两个大汉都能撂倒。” 秋恬:“……” 秋恬干滋滋笑了下,毕竟他是用超能力的奇怪物种,撂翻两个人类倒也不算太困难。 “还不止呢,”男生补充,“他带我们推门的时候领导力特别强,后来我问了其他人,大家都觉得当时他身上散发着圣光,一定是某个隐世埋名的世外高人!” 众人:“…………” 散发出不明觉厉的目光。 不愧是正处在中二期的少年,说出的话也这么中二,要是周宇泽在,他俩估计会一见如故,直接在警局门口桃园结义了。 气氛已经烘托到这里,秋恬就是再尴尬无措脚趾抓地,也不得不接下那面锦旗。 一群人在警局门口合照,秋恬高居C位,周书闻、警官和作为代表的绿衣男生一家紧随其后,连跟来凑热闹的丁楼贺旗董清雨都在后面露了个脸。 初秋的下午,气温仍旧稍显炎热,微风徐徐,吹动着秋恬手里的幡布。 他眼珠无措地转动着,时而看看周书闻,时而看看自己的手,对这种隆重的场面十分不自在。 周书闻笑着拍拍他的头,手心里也带着清风:“笑一下。” 秋恬就咧开嘴,露出一个有点呆的笑容,和大家一起对着相机喊出了:“茄——子——” 画面里巨大的锦旗红底黄字,“刚正不阿,英雄本色”八个大字在秋恬胸前迎风飘扬,显得所有人都一脸正气。 回程的路上丁楼开车,贺旗在副驾,后座里秋恬挤在周书闻和董清雨中间。 他又困了,昏昏欲睡,像个不倒翁似的左右摇晃,时而倒在董清雨肩上,引得小姑娘泛滥起母爱;时而又倒在周书闻肩头,被周书闻按住侧脸不许再倒回去。 斑驳的树影从他脸上飞速划过,映出他眼底不太健康的肤色。 贺旗无意间回头看了眼,想起秋恬和周书闻日上三竿才起床的时间,又瞅瞅现下还高悬空中的太阳,医生的本能让他心下有些奇怪。 “这孩子精神不大好了啊?”他对周书闻说。 周书闻将落在秋恬的脸上的目光移开,移向火红的太阳,面色平静得看不出任何异常。 “生病是这样的,”他说:“等好起来了还和以前一样。” 也不知道是在敷衍贺旗还是在安慰自己。 第46章 晋江独家发表 九月, 临近中秋的时候贺旗搬家了。 秋恬这才知道,原来人类迁徙居所还会有一种特别的仪式,叫乔迁宴。 最近的月亮一天比一天圆, 明晃晃地挂在天上,但又不完全圆,将满未满的缺了一丁点小口。秋恬总说它像一滴烤熟了的芝士, 马上就要滴下来落进嘴里。 他说这话时眼睛圆溜溜地盯着月亮,月光在他脸颊涂上一层薄薄的奶油,他瞳色看上去更浅了, 也更明亮, 专心的模样仿佛在想象如果把月亮啃上一口会是什么味道。 周书闻说他分明就是馋了, 想吃芝士蛋糕,秋恬的脸霎时红了一块,反驳说才没有, 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贪吃的人了。 当时周书闻不轻不重地笑了声,然后掐住他脸颊红晕的地方, 贱兮兮地说:“你最好是。” 气得秋恬直接踹了他一脚。 不过第二天他还是如愿以偿吃到了芝士蛋糕。 蛋糕到的时候周书闻在上班, 家里只有秋恬一个人, 周书闻是定好了让店家送上门的。 那真是一个非常可爱的蛋糕, 白色的巧克力外壳上画了一个Q版小人,正是昨晚对着月亮垂涎欲滴的秋恬。 小人的脑袋非常圆, 有一头飘逸又蓬松的棕色头发,眼睛又大又圆和旁边的月亮差不多, 耳朵和脸颊都画得肉肉的, 是晶莹的粉红色。 秋恬欣喜地拍了张照片, 然后分别尝了一口,发现自己的头发是巧克力, 眼睛是芒果味,耳朵和脸颊都是草莓味的,整个蛋糕咬进嘴里,爆发出一阵浓郁的芝士香气。 甜食会刺激人体的多巴胺分泌,秋恬明明没有这种东西,却在那一瞬间也莫名开心得冒泡泡。 他打开手机,发出了人生中的第一条朋友圈,是蛋糕的照片配上一个欢呼的表情。 吃饱喝足后,他收到了贺旗乔迁宴的电子请帖。 这位吃火锅也要穿西装的心理医生,对请帖的审美也相当附和他的人设——讲究且做作。 在浅黄色为主调,一片花里胡哨闪动的星星点点中,夹杂着乔迁宴的时间和地点。 请帖的大背景是一个圆形的黄色符号,大约是人类概念中象征吉祥的东西,但秋恬不认识,只觉得它像个黄色的月饼。 · 周书闻刷到秋恬的朋友圈时也有一瞬间的震惊,毕竟这位外星人小朋友对他们的电子产品向来不太感兴趣。 手机、平板、电脑落进他手里,最大的用处都变成了追剧和看电影,于是这第一条朋友圈一经发处立刻引发了大家热情的互动。 第一个就是周宇泽,这货初三补习都还在偷偷摸摸刷手机,秒回抢占首评:说好的饭搭子呢?偷吃蛋糕不带我?? 第二个是董清雨,这丫头今天跟周书闻请假,说是回校有重要的文件要弄,一秒钟都抽不开身,但周书闻瞧她回复的样子挺闲的。 ——啊啊宝宝好可爱,圆圆的,想一口吞掉!/[星星眼][星星眼] 丁楼紧随其后,做作点评:画风不错,可爱有余,构图欠缺。眼睛怎么能和月亮一样大呢? 周书闻简直奇了怪了,丁楼是一整天都跟在他身后的,他忙得脚不沾地,这家伙从哪来的时间回朋友圈? 他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往下滑,紧跟着的是贺旗,不过和前面的评论比起来画风略显凄凉。 ——你们一个个的有时间逛朋友圈,没时间回我的请帖? 所有回复到这里戛然而止,周书闻忍俊不禁,大发慈悲赏了贺旗一个赞。 看到这条朋友圈时,距离发出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周书闻正要评论顶端又弹出一条消息提醒。 他点进去,是一张图片——秋恬给他发的蛋糕残骸。 秋恬几乎把整个蛋糕消灭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了那只月亮,饱满地、圆润地挂在乳白色餐盘中央。 周书闻终于不由地会心一笑,看到秋恬仍食欲仍然尚佳似乎比什么都高兴。 这种心情有点像他参加工作后,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病人手术后全须全尾地走出医院时的那种满足和妥帖。 最近他总觉得秋恬的食欲不如以往好,还为此烦心过一阵,现在看来应该是多虑了。 “哟,周主任什么事这么开心?” 护士长迎面走来,端着放了镊子和纱布的托盘,笑着冲他打趣。 周书闻刚下手术,身上还是那件深绿色的手术服,脸上残留着口罩的压痕,这个痕迹在眼下一两公分处,使他笑起来时的纹路更加深刻。 他没做解释,只是摁灭手机,愉悦的心情从字里行间跃出来:“陈姐看起来也很高兴啊?” “那可不,”护士长体型圆胖,有一张做什么表情都喜气洋洋的脸:“下班了,老公女儿都在家里等着,当然高兴。” “是。”周书闻自然地附和,仿佛极为感同身受,全然忘了自己其实是个年过三十的单身汉。 他含着笑,高昂着头颅走远了,留下护士长一脸震惊地驻足原地。 · 贺旗的乔迁宴在周六下午,一直到周六上午周书闻都还在医院。 秋恬听说参加乔迁宴需要准备礼物,就自己出门逛了逛,和周书闻约在贺旗新家附近的咖啡店碰头。 前一天晚上下了雨,今天天气格外爽朗,出门时天空中跃起好大一片彩虹,桥梁似的连接起蓝天和远处镜子般的湖面。 这一幕将秋恬美得神清气爽,微风和煦,他拿出手机上上下下各种角度拍了无数张照片,啪嗒发了条九宫格朋友圈。 贺旗新家离市中心不远,靠近一个极其繁华的商圈,当地人叫它“小酒圈”。 虽然名字里带“酒”却不是酒吧的聚集处,只是因为北面临着风华河左岸,而河右岸就是全市最著名的酒吧一条街——“大酒圈”,所以被本地人取了个对应外号。 秋恬买衣服时来小酒圈逛过几次,只觉得这里的东西贵得离谱。 那时他对地球的物价还不甚清楚,以为全体地球人都处于极大的生存危机当中,二十块钱的奶茶已是天价,所以最开始网购的时候都只敢选单价二十以下的衣服。 可能是不适应地球环境,也可能是皮肤脆弱,那个衣服穿得他全身起疹子,周书闻为此狠狠嘲笑过他,秋恬现在都记得那家伙贱兮兮的嘴脸。 然后周书闻就把他带去了小酒圈,当秋恬听到这里服装的单价是二十后面还要加好几个零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误会地球人了——或者说是误会了周书闻。 周书闻还是很有实力的。 他在地球干着疗愈师的行当,原来是这么挣钱的吗? 秋恬不懂,不知道像周书闻这样的顶尖外科医生虽然收入不低,但不至于如此挥霍;周书闻能一掷千金,纯粹是因为他有个钱多到花不完,每年往贫困山区洒,洒完了还往他身上硬塞的亲妈。 双手挂满购物袋从小酒圈出来的那天,秋恬刚学会用平板上网,网上很多梗他都不懂,但觉得自己的样子非常像“端木他带我去了美特斯邦威”。 于是他问周书闻美特斯邦威在哪里,为什么都没有看见。 当时周书闻穿着一件很低调却昂贵的衬衫,面容一半被玻璃门映出细碎的光斑,一半陷在暖融融的阳光中,微风使他的眉眼深邃,眼瞳像漆黑的晶石,侧脸格外英俊。 ——但他在一瞬间笑成了个傻缺。 秋恬完全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因为此地来来往往人流众多、如果不是因为大家都衣着光鲜时尚靓丽、如果不是为了维护自己那点所剩无几的形象,周书闻一定会笑得倒地不起疯狂蠕动。 小酒圈是时尚的中心,时尚的弄潮儿们、站在潮流尖尖上的人们热爱此地,乐此不疲。 一路有不少做街拍的记者或者自媒体,看周书闻和秋恬形象气质佳试图采访他们。 周书闻是用尽了毕生的自制力,想完了一辈子最伤心的事,才硬生生遏制住笑得发抖的胸膛,将自己的形象维持成一个正常的帅哥,拉起秋恬的手往停车场走。 秋恬还傻乎乎地问他要去哪里。 周书闻回过头,煞有其事地告诉他:“去找美特斯邦威。” 秋恬信了整整两个小时,直到他们来到一家餐厅吃晚餐。 四下无人,周书闻终于可以放肆笑出声,他笑得双肩抖动,单手撑着额头,眼下笑纹极深。 秋恬气坏了,觉得地球人真是没风度,尤其是周书闻,白长了一张帅气稳重的脸,其实性格超级糟糕! 作为一个外星人,不懂地球的网络梗难道是什么很奇怪的事吗? 所以秋恬吃了很多,化悲愤为食欲,冲着要把周书闻吃破产的架势把食物往肚子里塞。 显然周书闻不可能因此破产,但秋恬的肚子差点破了,他把自己吃吐了。 那时候他还没在周书闻面前流过血呢。 周书闻压根没信他是外星人,只觉得他偶尔聪明但大多时候都笨笨呆呆的很好玩,晚上来找他道歉的时候,脸上的笑意都没散,若有若无地挂在嘴角。 他捧着秋恬的脸,像揉搓两坨面团似的,眼底亮晶晶,问他:“你不会真是从那个很可爱的地方来的人吧?” 时过境迁,秋恬抱着买给贺旗的鲜花,提着月饼礼盒,站在小酒圈中心最热闹的街道上。 身边人来人往,悄悄冒出头的太阳把他眼底的皮肤晒红。 不远处,周书闻坐在咖啡店外的露天座椅里,穿一件温和的卡其色衬衣,不说话的时候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 秋恬蓦地感到一阵惆怅。 ——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走过去,周书闻一定会先手贱地捏一把他的脸,然后再故作正经地开口说话。 那点迷人却微薄的风度稀碎一地。 第47章 晋江独家发表 今天的小酒圈格外热闹, 似乎有人在举办活动。 秋恬一路上都能看见成群结队的年轻男女,举着彩虹的旗子,穿着印有彩虹的衣服从身边经过。 有时候他们三三两两分布着, 有时候则是一大群,为首的是两位金发碧眼的外国男生,一左一右高举着一面巨大的彩虹旗。 秋恬和零星几位路人不小心被挤到中央, 从彩虹旗的下方穿过,阳光渗透薄薄的布料,在秋恬的脸颊映出五彩斑斓的影子。 他忍不住仰起脸回头望, 彩虹旗的末尾从眼底飘逸滑过。 这面旗帜是那么大, 却极其轻盈, 在阳光和微风中水波般晃荡着,有那么一瞬间,秋恬竟然觉得不逊于出门时看到的真实的彩虹。 秋恬不懂这种活动的含义, 但他发现每一个举着彩虹旗的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那是一种骄傲的、热烈的、无比动人的笑容。 他们身上的彩虹很美, 脸上画的彩虹涂鸦也很可爱, 每个人笑起来的时候都显出一种极其旺盛的生命力。 所有秋恬觉得这一定是个很有意义的活动。 他从巨大到足以遮天蔽日的彩虹旗下钻出来, 阳光金灿灿地洒下, 跃过翠绿的树梢,迎面而来的仍然是同一个群体, 他们或者穿着彩虹衣服,或者戴着彩虹配饰, 在来往路人中显得尤为特别。 秋恬低头看了眼自己, 他的T恤上也有一道彩虹, 在左胸口的位置,是一个小小的立体印花。 这件衣服是他自己网购的, 价格不贵但凉爽好穿,秋恬觉得性价比奇高,最近特别喜欢。 不远处有两个女生看见了他,目光在他胸前的彩虹上停留一秒,送了他一面小小的彩虹旗。 这面旗子很可爱,就连形状也是弯弯的彩虹模样,材质偏硬,握在手里还可以当扇子。 秋恬欣喜地接过来,连说了两声谢谢。 对面就笑起来,她们都是非常漂亮的女孩子,有健康的肤色,笑容灿烂,问秋恬:“你一个人来呀?” “不是啊,我找我朋友呢,”秋恬说着往前方一指,“喏,他就在前面那个咖啡馆。”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人影绰绰中周书闻的气质很显眼,也拿着一把彩虹旗子扇风,低头滑着手机,显然还没注意到这边。 两个女生顿时相视一笑,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彩虹纹身贴,沾了点水教他贴在脸上。 “好了,这下你更可爱了。”其中一个女生说道,双手握拳做出打气的动作:“加油!祝你们拥有美好的一天!” “啊?谢、谢谢……” 秋恬莫名觉得有点奇怪,但仔细想想祝别人生活美好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漫天飘扬着彩虹的街道里,两个女孩子手拉手离开了,秋恬望着她们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 · 周书闻比秋恬仅仅早到了五分钟。 上午看完门诊吃了个午饭换了身衣服,急匆匆就赶了过来。 今天的小酒圈格外热闹,有LGBT群体在做游行,这种活动在全国范围内并不完全被支持,但在小酒圈却不算罕见。 周书闻印象中,似乎每年都有,早些年还好,大概是从他读博士那会儿起逐渐变得频繁,现在基本每年都能碰见几次。 今天这次尤其盛大。 周书闻在咖啡馆外坐了几分钟,基本看全了各个年龄段和各类肤色的人种,还有个小哥送了他一面彩虹旗子。 一开始周书闻是拒绝的,他郑重地表示自己应该是个直男。 结果小哥大笑起来,朝他挤眉弄眼的:“别装了哥哥,哪有直男用‘应该’形容自己呀?” 他瞟了眼咖啡里的吸管,揶揄地:“依我看,你还不如这玩意儿直呢。” “……” 周书闻感到了极大的冒犯。 送彩虹的小哥全然不管,飘飘然离去。 周书闻愤愤地将旗子往桌上一拍,灌了一口冰咖啡,却觉得今天天气太热冰太少,扯了扯领口,还是没忍住拿起旗子扇风。 前方人影散去,浓重艳丽的街道里浮现出一抹洁白的身影,周书闻只是随意抬眼,目光就霎时定格,再也移不动。 秋恬抱着花束提着礼盒从人群中央出来,周书闻认出那是向日葵和郁金香,饱满的花瓣扫着秋恬雪白的脸颊。 他穿一件白色的短袖,脚步轻盈,远远看去就像是花丛里盘旋的柳絮,或者是白色的蝴蝶。 等走进了,周书闻才看到他也拿着一把彩虹旗子,脸上甚至也有道彩虹,就在眼睛下方,靠近颧骨的位置,秾丽的色彩衬得秋恬的肤色像乳白色的奶冻。 周书闻从秋恬手里接过花和礼盒放到一边,在他脸颊上捏了下:“怎么还画这个?” 秋恬笑起来,拿手抹了一把,把白生生的指尖伸到周书闻眼前:“才不是画的呢,是贴上去的。” 周书闻眼神跟随秋恬的手指一荡,神思就晃了下。 他偏过头咳了声,若无其事地问:“你知道这什么意思?” 秋恬不明所以:“不是漂亮的意思吗?” “也漂亮,”周书闻顿了顿,“算了,没什么。” 秋恬果然不懂彩虹的意思,就像周书闻也不懂自己说出漂亮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彩虹还是秋恬的手指。 他们这个位置视野开阔,正对着小酒圈中央的露天喷泉。 阳光把对面建筑的房顶映出连绵不绝的金色光带,地面是深灰色的石砖,浸过水的地方像闪光的镜子,远远望去像是无数的小镜子在喷泉里跳舞。 为了能更舒服地看到外面的景象,秋恬和周书闻并排而坐,甫一靠近就嗅到周书闻身上独特的气味。 他今天没有喷香水,和着微风一起送过来的,是浓郁的咖啡的气味,看来他今天不止喝了面前这一杯,从医院出来之前应该就喝过很多了。 地球人总喜欢把这种苦涩的黑咖啡当水喝。 秋恬捧起周书闻给他点的咸芝士拿铁大吸一口,冰凉咸甜的奶香顺着咽喉滑下,让秋恬舒服得闭起了眼睛,连微妙的燥热都给抚平了。 果然他还是不喜欢太苦的东西。 远处喷泉洒过一次水后处于停歇的状态,但经过的人要么绕道走,要么捂着脑袋从中间小跑而出,像是生怕水突然喷出来淋湿自己头发似的。 渐渐的,那里的色彩又开始艳丽起来,七彩的旗帜飘扬着,将日光也染得浓烈绚烂。 秋恬知道是送彩虹的那些人又来了,连忙拉着周书闻一起看。 那些人向喷泉走去,和同伴挽着手搭着肩,并不在乎这里的喷泉有没有水,什么时候高耸的水柱会突然射出来,只是时而说笑时而打闹。 就像约定好似的,当他们走到喷泉中央时,最外围那一圈的水柱突然喷发,远远飞往高处后再如同花瓣般溅落。 人群中发出一阵叫声,那是喜悦的呼声。 紧跟着所有水花都在那一刻爆发,经过设计的艺术喷泉,每一条水柱摇晃的弧度都精准计算过,纷繁交错地构建出巨大的雨的帝国,迎着阳光闪耀美轮美奂的金光。 雨幕落下构成虚拟的屏障,四散的水雾仿佛经由空气拂动着秋恬小腿的皮肤。 他又看到那两个金发碧眼的男生,不久前他们还高举着彩色的旗帜走在最前方。 现在他们出现在暴烈的雨幕里,浑身被浇得湿透,但笑得很开心,彼此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似的吻上了对方的嘴唇。 他们在大雨里接吻! 秋恬双眼微微睁大,渐渐的,他看到越来越多的人亲吻自己的伴侣,无论男女,无论老少。 他将目光移向身侧,周书闻距离他不过咫尺,正放松地靠着椅背,眼底一片平静,似乎早已对这种画面习以为常。 这就是人类的七情六欲吗? 秋恬忽然想到这个,周书闻曾经告诉过他,七情六欲是值得摸索的,人一辈子如果一丁点都不去体会,那也太无聊了了。 所以要怎么摸索呢?七情六欲这种东西,通过接吻就能摸索出来吗? 仿佛感受到了视线,周书闻微微偏过头,此时太阳被云雾遮盖,天色暗淡下来,空气中漂浮着湿润的雨的气息。 秋恬眼睛也是清澈而潮湿的,其间夹杂着一种懵懂的茫然,但又像隐约揣摩到了什么似的,眉心微微蹙着。 周书闻眼底流淌出浅浅的笑意,在他额头上点了点,“很惊讶吗?” 秋恬摇摇头,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总是抓不住合适的词句,看上去有些苦恼。 喷泉里四散的水花逐渐停息,人们拥吻的模样更加清晰,就在此时,一只手凭空出现在秋恬和周书闻之间,打破了他们绵长的对视。 秋恬下意识抬头,看见一位提着小篮子的男生,他从篮子里摸出一只粉色的东西,小小的,正方形的,放到他们的桌面上。 秋恬定睛一看,上面写着“零感,至薄玻料酸”,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男生也穿着彩虹的衣服,满脸都是笑,弯下腰用只有三人能听见声音说:“勇敢的同时也要注意安全哦,祝福你们!” 说罢便深藏功与名地悄然离去,寻找下一对青涩的恋人。 秋恬活了一辈子没见过这种东西,好奇地拿起来,下一秒就要撕开,却被周书闻猛地按住了手腕。 周书闻此刻的表情十分精彩,是秋恬从来没见过的精彩。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只有他真真切切看到秋恬身体里流出湛蓝的血液并迎风飘洒的那一刻,可以勉强比拟,甚至多了某些更加深刻的意味。 “现在不能撕。” “为什么?” 周书闻哑然,一张嘴开开合合四五次都没能说出话,眼中闪过一抹绝望。 半晌,他叹息道:“这是在特定场合下才能派的上用场的东西。” 第48章 晋江独家发表 特定场合? 那是得多么特定的场合? 为什么周书闻说完这句话就绝口不提了? 直到站在贺旗家门口, 秋恬都还在纠结这件事。 周书闻按下门铃,抬起手指堵住秋恬的嘴,“先别提了。” 他深吸一口气, 像做出某种决定似的,郑重道:“如果你真的想知道,那我以后再教你怎么用。” “……以后?” 秋恬眨眨眼, 意思是这东西的使用,不仅需要特地的场合,还需要特定的时间? 咔嚓—— 门开了。 贺旗居然才刚起床, 头发跟鸡窝似的, 嘴里还插着一把牙刷, 秋恬瞪大眼,这副画面直接让他忘记刚才在想什么。 贺旗似乎也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早,嘴里嘟嘟囔囔的, 抬手招呼了一声就让他们进来。 周书闻带了一瓶红酒当礼物,他们最先到, 这时候家里还没有其他人, 过于宽敞的房子显得空空荡荡。 贺旗家的装潢不同于周书闻家温馨的暖色调, 没有一整面墙的金黄的麦浪, 相反的很冷淡,沙发桌椅、墙面地板都是深浅不一的灰色。 里面冷气开得很低, 混合着家具崭新的气味,让秋恬有些起鸡皮疙瘩。 贺旗洗漱完, 抓了个头发换了身衣服, 看上去就像变了个人, 又是秋恬熟悉的精致的心理医生了。 他带他们简单参观了下内部构造,秋恬慢吞吞看完后, 第一句话就是问周书闻: “为什么别人家房间这么多?” 周书闻:“……” 不怪秋恬有此疑问,实在是两个房子整体面积都差不多,贺旗家有四室两厅两卫,周书闻却只有一个卧室和一个衣帽间。 不仅如此,周书闻的卧室还非常简陋,一应的装饰都没有,只有那张巨大的床算得上舒服。 但他客厅的却极其宽敞,一整面墙是油画,另外大半面墙全是顶天立地的书架,除了书籍资料,每个小格子里还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秋恬一直觉得周书闻这人脑子有点奇怪。 “他那是不想自己家被当成民宿,故意把房间拆掉的。”贺旗代替周书闻答到。 秋恬没懂:“什么意思?” “你们认识也这么久了,见过有人在他家留宿吗?” 秋恬回想了一下,摇摇头。 “这不就得了,”贺旗瞅一眼抱着胳膊指指点点,嫌弃好好个房子居然一个AI都没有的周书闻,悄悄拉近了秋恬,说: “你看他平时老笑嘻嘻以为他是多好的人呐?其实他是最嫌人烦的。咱朋友多了,有时候难免互相串门,但他很讨厌别人在他家睡觉,倒是你——” “我看你家当民宿就最好。”周书闻打断。 他看上去在参观房子,其实那两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听进了耳朵,把秋恬拉到自己身边,问他:“以后再有活动就到这里来,你觉得怎么样?” 秋恬点点头,想了想又摇头:“别人的房子我说了不算。” “没事,”周书闻淡淡道:“有的是人热情好客。” 贺旗在后面狠狠“呸”了声。 秋恬没说话,情绪看上去不再高涨,整间屋子都是灰色调,灯光也是冷白的,照得秋恬的皮肤也像刷了层灰,紧跟着失去了活力。 周书闻上下看了眼,心里就莫名地不痛快,看着房子就想吐槽:“什么破审美,好好一个房子装完了也跟水泥毛坯房似的。” 贺旗:“???” 贺旗差点破防,跳起来就想给周书闻一个大逼斗。 “工业风!”他大吼:“你懂什么是轻奢高级未来系工业风吗?!你什么都不懂!” 周书闻扯了下嘴角,表情看上去极度轻蔑又欠扁。 贺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你以为你审美多好啊,谁他妈像你整一屋子人工智障还弄一大面墙的麦子?你懂个屁!” “麦子怎么了?”周书闻本不欲多说,提起这个却不得不开口了:“那是大师级油画,象征着我国劳动人民挥洒的血汗,既有收藏意义还有现实意义,你懂什么?” “我呸!!”贺旗气得面红耳赤:“滚吧你!” 周书闻面不改色心不跳,带着秋恬往客厅里走,捏捏他的耳朵:“没事了。”好像莫名其妙帮他出了一口气似的。 秋恬浅棕色的头发丝仍旧耷拉着,过了好几秒才看向周书闻,眼中似有愁绪:“……我一直住你家,是不是也很烦人啊?” 周书闻眉梢一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毕竟贺旗刚才那么说,是想表述秋恬的特殊性,想说虽然周书闻讨厌别人住他家,但却很乐意跟秋恬待在一起。 “还好吧,”他说:“以前人多的时候是很烦。” 秋恬就垂下了头。 贺旗的话他其实听进去了,算起来他在周书闻家也住了三个月了,是有点久。 更何况周书闻家原本是没有多余的房间的,因为他硬把衣帽间改了出来,弄得周书闻每天上下班换衣服都不方便。 周书闻人好,一直没表现出什么,但秋恬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不应该就这么心安理得地一直住着。 可如果不留在这,他又该去哪里呢?能去哪里呢? 周书闻是地球上唯一一个知道他身份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愿意帮助他寻找回去的办法的人。 虽然尝试了很久仍旧一无所获。 在地球待得越久,秋恬越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有时候算不上乐观。 于是何去何从这个问题,就变成了一块藏在棉花下的石头,不碰时洁白柔软,真正碰到了才能察觉其尖锐。 “怎么了?”周书闻在他后脑摸了下,弯腰去看他的脸,随即一惊:“怎么一下伤心起来了?” 秋恬摇摇头。 周书闻拉他在沙发上坐下,轻轻捏他的耳朵:“我不是说你烦啊,别人很烦,但你没关系。” “……真的么?”秋恬抿了抿嘴,觉得周书闻只是不想他为难才这么说的。 “还能是假的啊?”周书闻笑起来:“我又不是什么很矫情的人,要真觉得烦直接就给你赶走,没赶你就是喜欢你,你住我家我高兴。” 喜、喜欢? 这不是七情六欲里面的其中一种吗? 秋恬眼神略微闪躲,突然觉得手有点发麻。 “我、我那什么……” “所以别想太多,安心住着就是。”周书闻语调轻快,其实并不是安抚人那种温柔的语气,但就是让人听了很安心。 秋恬捏了捏手,深吸一口气,仿佛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然后郑重地看向周书闻:“谢谢你。” 周书闻不受控制地眉心一跳,“倒也……不用这么客气。” 他干笑一声,看了秋恬几眼,觉得他嘴皮有点干,就抓起茶几上的杯子让他喝口水。 但又突然想起这不是自己家,杯子也没水,扭头冲房间里喊:“贺旗——你家有什么喝的?” 贺旗在房间里打游戏,声音大得外面都能听见,“有你刚带的红酒!” 周书闻:“……就没不含酒精的饮料吗?” 贺旗没说话,几秒后冲出来倚在卧室门口:“还饮料呢,你什么时候这么事儿了?有得喝就不错了。” “你搬家不买喝的?” “这不刚搬么,”贺旗理直气壮:“还没来得及啊!” 周书闻:“……” 他起身去厨房晃了圈,半晌端回来一只玻璃杯递给秋恬:“虽说是自来水,但我问过了是直饮的,能喝。” 秋恬想说自己刚喝完一杯拿铁,其实没有那么渴,但毕竟水已经递到了唇边,再拒绝就不礼貌了,想了想,还是接了下来。 当下时间太早,贺旗请的客人一个都没到,秋恬闲得无聊,就想拉上周书闻一起看部电影。 和周书闻家用来当做空间隔断的投影幕不同,贺旗客厅里装的是一架曲屏液晶电视。 电视还处在待机状态,应该是贺旗刚刚用过,秋恬没多想找到遥控器直接按下了开关。 屏幕亮起,出现的却并不是常见的主页,反而是刚才贺旗看过后暂停的画面,那画面卡顿了一瞬,继续自动播放。 刚开始画面较暗,但秋恬视力好,比周书闻先看清里面的情况,仿佛是两具纠缠的人体。 秋恬好奇地蹙眉:“哇哦,这是什么?” 紧接着声音传出,是极其重的呼吸声,一个粗狂一个娇柔但能听出都是男声,同一时间画面亮起—— 巨大的白瓷浴缸中,两具男性身体半没在水里交错缠绕,缠绵悱恻! 秋恬猛地睁大眼。 “我操?!”周书闻抑制不住地粗口:“他是gay?!” 一时间整座屋子死一般寂静,只有电视里两个男人在忘情拥吻。 两秒后。 “——啊啊啊啊啊!”贺旗的尖叫响彻云霄。 周书闻扭头看着冲出房间的贺旗,愕然摇头:“没想到,你居然,你居然……你是gay?!” “啊啊啊啊我不是啊!”贺旗快疯了:“这个工作,这他妈是工作!”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个是干嘛的,心理医生上班看这个?” “我有个病人需要啊!!” “什么病人还需要医生帮忙看片?没事的兄弟,就算是gay又怎么样,性取向而已嘛,love is love!” “滚啊!!”贺旗近乎绝望地咆哮:“我真不是!!这么些年我谈过多少女朋友你是没看见吗,我警告你周书闻,不许出去给我乱说!!我妈最近还给我相亲呢!” 客厅里乱成了一锅粥。 周书闻情绪稳定,不断安慰贺旗,但他越是安慰,贺旗就越是暴躁,表明自己是个铁骨铮铮的直男,比周书闻那个猪一样一根筋的脑子还直! 周书闻也不生气,继续安慰他,贺旗为了证明自己,甚至想去自宫。 天翻地覆间,所有人都忘了把电视暂停,所有人也忘了,似乎还有一个人没参与这场战争。 秋恬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他看到画面里,那个强壮的男人把另一个白皮肤男人压在水里,从放沐浴露的架子上摸出一个粉红色的东西,小小的,正方形的。 秋恬不可置信地张开嘴,这玩意儿不就是咖啡馆里那个男生送他的东西吗? 甚至现在都还在他身上,被他揣在裤兜里,贴着腿侧的皮肤烫得像要烧起来。 画面里,秋恬眼睁睁看着强壮的男人用牙齿将它咬住,撕开,取出里面的东西,然后戴在了自己的…… 在可爱星球,人们早在几百个周期前就已经不再需要通过□□来繁衍生命了,这样的行为被视作最原始的冲动,只会发生在自控力极低的人身上。 秋恬作为星球能量值最高的人,一次都没有经历过,甚至没有看见过。 可为什么画面里那两个人,看上去竟然是那么的满足? 秋恬闭上眼,有一种信息接收过载的眩晕。 所以,所谓的特定场合,原来是□□的场合吗? 那周书闻说的要教他用……是怎么个教法? 第49章 晋江独家发表 一整个晚上秋恬都显得心不在焉。 “是我一个病人, ”贺旗心力交瘁:“身体功能完全正常,但活了二十多年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别人,突然看破红尘要出家了, 那父母肯定不答应呀。” 秋恬托腮听着。 “你说好好一小伙子,都没尝过爱情的苦怎么能说遁入空门就遁入空门呢?父母接受不了,怀疑儿子精神出问题了, 这不就找上我了吗……” “那哥们拒接恋爱,心灵上得不到滋养,父母就想说能不能用直接的欲望刺激一下, 所以、这不就、你们也看到了……” 贺旗朝电视的方向一摊手, 耸了耸肩, 嘴角无语地一瞥。 此刻屏幕里已经没有了方才香艳的画面,周书闻发现秋恬直勾勾盯着屏幕时,立刻抢过遥控器啪一声给关了。 客厅重归宁静, 三人这才好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上了话。 周书闻从水龙头里接了三杯直饮水, 放到茶几上一人一杯。 贺旗这个房子是新搬的, 连最基本的餐盘厨具都没弄好, 周书闻仍然觉得叫做水泥毛坯房丝毫不委屈了它, 毕竟三人喝水都是用的一次性纸杯—— 至于刚才周书闻从橱柜里翻出来给秋恬倒水的玻璃杯,后来被贺旗证实其实是只花瓶。 崭新且简陋的屋子里, 贺旗一个主人家,局促得连客人都不如。 “虽然是这样, ”周书闻欲言又止:“但你给人家找钙片是不是有点损了?” “这只是冰山一角!”贺旗强调:“你以为是什么容易事儿吗?男的女的、男的男的、女的女的……我他妈连四爱都给他找了!” “……??” 周书闻哑然, 秋恬云里雾里的:“什么是四爱?” 周书闻低头瞅他一眼, 捂住他的耳朵,半晌憋出一句:“这父母……还挺开放……” “啧, ”贺旗摇头:“有什么用?那哥们屁反应都没有,出家的欲望反而更强了。” “有时候我都想不然就随人家去呗,小伙子心理没什么问题,思想也很有深度,就是对那档子事不感兴趣,何必非要勉强呢?” “但父母不答应啊,三代单传,家底还怪殷实的,就这么让他出了家连个种都没留下,以后那么多家产给谁啊?” 周书闻不赞同的:“你不觉得该看病的是那两口子吗?” 贺旗哼了声:“所以我把他俩介绍另一个同事了。”他说着突然想到什么,拍拍周书闻的肩:“所以老周你真挺幸运的。” 周书闻眉梢一扬。 “世界上像你亲妈那么想得开的人不多了,”贺旗说:“这两口子是有点家底,但跟你们赵女士比起来就是九牛一毛,你说你都三十了不谈恋爱不结婚,她居然能忍得住一个字都不催。” 周书闻动了动肩把贺旗的手挡开:“她自己恋爱都谈不过来,哪有功夫管我。” “所以才说她看得开啊,”贺旗连声感叹:“你妈这思想领先人类至少二十年。” “行了,说你的事怎么又扯到我身上,”周书闻打断道:“弄饭吧,人都要到了。” 贺旗伸了个懒腰:“点外卖吧。” · 当晚,众人围坐在一起,吃了顿精致而丰盛的外卖。 一群便宜朋友们,平时个个看上去人模狗样,其实真正会做菜的没几个,单位有食堂的吃食堂,没食堂的吃外卖,下班回家只想躺在床上祈祷能一觉死过去。 如果实在没死成,第二天再继续上班吃食堂。 不过为着乔迁宴的仪式,众人还是齐心协力象征性开了下火,把冷掉的菜放进锅里热了下,就当是做过饭了。 这一个晚上,秋恬不如以往开朗。 周书闻总觉得他像有什么心事,总是时不时就自我沉浸一会儿,捏着筷子不夹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丁楼买了不少饮料过来,有酸奶有汽水,秋恬偏偏要喝周书闻带的红酒。 他来地球几个月,东西吃得不少,酒却没怎么喝过,周书闻在纸杯里倒了一点,刚好盖个底递给他。 秋恬尝了一口脸就皱起来:“好奇怪的味道……好难喝啊。” 周书闻:“……” 他接过来自己尝了口,也是眉头一皱,转而看向贺旗:“你说你搬家不买碗就算了,高脚杯没有,醒酒器也没有,好好的红酒口感都给糟蹋完了。” 贺旗正晃着纸杯醒酒呢,闻言有些心虚:“哎呀,这不没来得及么,将就一下吧,我尝着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 朋友们也纷纷劝和,不过只是嘴上说着好话,行动却很直接——大家都没怎么喝那瓶酒,除了秋恬。 秋恬虽然嫌弃它味道怪,但却连着喝了两杯,进肚子的酒比菜还多。 “好酒量啊小秋。”丁楼惊讶道。 “唉。”秋恬莫名其妙叹了口气,摆摆手,还要去倒第三杯,抓着酒瓶没拿动,定睛一看,是周书闻把瓶子按住了。 周书闻脸上既狐疑又担忧:“你不然先吃点菜垫垫再喝?” 秋恬摇摇头,拨开周书闻的手指,给自己斟上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怎么了这是?”丁楼也觉出不对了。 桌上没人回答,贺旗心虚地瞟一眼周书闻,用眼神无声道:别是下午那视频给这孩子刺激到了吧? 周书闻也不明白,心下觉得不至于,却还是暗暗道了声“罪过”。 董清雨坐秋恬对面,凑近一看,当即哎哟一声:“都醉了。” 周书闻立即抓着秋恬的下颌把他脸掰过来,掌心一片滚烫,果然秋恬眼睛都直了。 到吃完饭散场的时候,秋恬已经是七荤八素的状态,需要周书闻搀扶着才能走直线。整个屋子里只有秋恬一个人喝醉了,还醉得莫名其妙。 贺旗送大家出门,秋恬被周书闻架在身上,歪歪倒倒站不稳,但非要挨个冲大家打招呼告别。 “拜拜!” 他高高扬起手,大幅度挥动双臂,差点直接把丁楼脸上的镜框给薅下来,打得丁楼“嗷呜”一声躲远。 “……” 秋恬愣了愣,迷迷瞪瞪地扭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周书闻把他头扳正,再把他的胳膊压回来,牢牢缩在怀里不给他乱动。 秋恬挣扎未果,只能动动嘴皮子说胡话。 “好难喝……”他细声细气的,说完又皱眉“呸”了声:“难喝死了……” 董清雨在旁边捂着嘴笑,如果不是周书闻拦着,她铁定会拿出手机记录下这珍贵的一刻。 “你说你们人怎么会喜欢喝这种东西呢?”他仰起头,下巴搁在周书闻肩头,嘴唇堪堪擦过周书闻的颈侧。 电梯里还有人,丁楼和董清雨都站在边上,虽说这两人极其有眼力见,在看到秋恬扑在周书闻怀里那一刻就移开了目光,周书闻总还是有些不自在。 秋恬的呼吸太烫了,已经把周书闻脖颈的皮肤烫出了红色,周书闻吸了口气,不得已托着秋恬的后背,稍稍用力按了按:“能不能自己站直?” 这种时候秋恬撒娇的本领根本就是与生俱来,不可能有任何人类能招架得住。 他只是抓着周书闻的领子,磨磨蹭蹭地摇头:“站不直……”周书闻就说不出半句话了。 董清雨两眼放光,不停地靠拨弄头发来假装看不见,最后得到钢铁直男丁楼的一句:“学妹,实在痒就回家洗洗吧,小心得溢脂性皮炎。” 董清雨:“…………” 往常很快的电梯今日显得尤为漫长,秋恬几乎要站不住了,抓着周书闻的胳膊往下滑,又被周书闻拎着后衣领拉起来。 “那个酒那么难喝,还是红色的,”他眼睛都闭上了,嘴还在碎碎念着,“跟你们的血好像,你们居然都喝得下去,我们就从来不喝蓝——唔?……” 嘴被猛地捂住了,用力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秋恬睁眼,茫然地动了动脑袋,看到对面四道惊异的目光。 丁楼和董清雨异口同声:“你说什么?” 叮! 电梯门打开,通往空旷的地下停车场。 “没什么,”周书闻拖着秋恬走出去,面不改色:“喝大了,说胡话呢。” 丁楼今天也开了车,负责把董清雨送回去,周书闻以秋恬醉得太凶为由没再和两人闲聊,简单做了告别就把秋恬塞进副驾驶,扬长而去。 到家时秋恬已经软成了一摊泥,周书闻抱着他都总觉得他在往下滑,跟条泥鳅似的抓也抓不住。 门一开打开AI们的呼声随之响起,按理说秋恬是早就听惯了这种声响的,今天却不舒服地抖了下。 “闭嘴。”周书闻吩咐。 房间里安静下来。 他又低头去看秋恬,秋恬眉心仍然是拧着的。 “怎么了?”周书闻问。 秋恬委屈巴巴地在他脖子上蹭了蹭:“头痛……” 周书闻就笑起来:“喝醉了能不痛吗?你说这酒明明不好喝,你非喝他干嘛呢?” 秋恬不说话了,缩在周书闻怀里连连叹了好几声起,明明长了嫩生生的脸,却老神在在的。 周书闻抱着秋恬一起坐在沙发上,落地灯昏暗,显得秋恬颈侧的皮肤白瓷一般匀净,他摇头晃脑的,晃着晃着就把脸颊贴在了周书闻胸口。 “我看电视里人们都借酒消愁。”他喃喃道。 周书闻低头,入眼就是秋恬纤长的睫毛和挺翘的鼻尖,这个角度看过去,根本就是一只洋娃娃。 心底流淌起一阵暖意,化成散不开的笑从眼底溢出,周书闻轻轻摸着秋恬的头发:“你有什么愁啊乖乖?” 秋恬没说话,他其实都快听不清周书闻的话了,耳边全是对方绵长的心跳,像被山谷里厚重的风轻轻托起。 “咚咚……”他重复着周书闻的心跳。 “咚咚……”他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50章 晋江独家发表 进入十月, 天气转凉。 早上推开窗已,经不是七八月时浓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闷热。 秋恬趴在阳台上,深深嗅了一口清晨的空气, 风里有点湿,但并不潮热,天边是淡青色的, 丝丝凉爽的气息浸透皮肤。 今天该穿长袖还是短袖呢? 秋恬拿不定主意。 周宇泽从学校放了几天假,叫他们一起去郊区的果园摘果子玩,秋恬吃过各种各样的水果, 还没亲眼见过它们长在树上的样子, 欣然答应了。 但周书闻不去, 他还在上班呢,秋恬起床的时候家里都没人,往常不觉得, 今天倒是显得有点空荡荡的。 大约是气温降下来了,所以家里的空气也跟着冷了许多。 秋恬在衣柜里翻翻找找, 学着电视里果农的样子给自己换上一身牛仔背带裤, 戴一顶编织草帽, 把水壶装满水, 和纸巾饼干一起放进双肩包里。 背着包正要出门时,周书闻回来了。 他身上还是前天晚上去医院时的那件衬衫, 现在已经有点皱了,头发也不如以往打理得精致。但外面入室大厅的灯光很好, 逆光衬得周书闻身上有种很温暖的气息。 “哟, 这么早就出门了?”他关上门, AI的欢呼随之停止,背后的光消失了, 周书闻的五官也就清晰了。 秋恬把帽檐往上掀了掀,看清了周书闻眼底的笑意,他点点头:“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周书闻手里提着一个小袋子,换了鞋往客厅里走,秋恬像只小尾巴似的在他身后晃晃悠悠。 他回头,先是看了下秋恬的装扮,把碍事的草帽掀开,在秋恬额头上敲了一下:“小孩儿的活动我就不去了,等下还要去医院。” “……怎么就小孩儿了?”秋恬不太满意,站着不动了。 周书闻笑了:“你、周宇泽、董清雨,你们仨凑一起还不是小孩儿局?” “他们是小孩,我可不是,我起码比你还要大一百多岁呢。”秋恬扬着下巴哼了声,随即被周书闻手里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这是什么?” 周书闻走到客厅最里面的书架前站定,秋恬也跟上去,看到他从小袋子里取出一片红红的、薄薄的纸张,展开后居然是一张剪纸。 秋恬在网上看过,这属于民间的一种传统艺术。 “你从哪里弄来的呀?”秋恬拿过来摊开在手上,剪纸很薄,他于是拨弄得很小心:“这是一条龙吗?” “这都认识了,怎么这么厉害啊乖乖?”周书闻笑着打趣他:“越来越像咱们地球土著了。” 他边说边从抽屉里找出一只纯白底的相框,将剪纸压紧在玻璃底下,再放进书架的其中一间小格子里,动作看上去十分爱惜。 “是我一个病人做的,”周书闻说:“她学画画,平时喜欢做剪纸,昨天第一次回来复查,就把剪的小东西给我们带来了。” 秋恬眼睛动了动,盯着那团红红的纸张,看得出剪纸的人功底不错,一条龙活灵活现的,只是有些细节的地方比较粗糙,算不得很好作品……但周书闻还怪喜欢的。 他撇撇嘴,把手背到身后:“她为什么要给你送这种东西呀?” “为了表达感谢。”周书闻说。 “虽说现在医患关系紧张,但其实大部分病人和家属还是很善良的。有的病人手术成功后出院,会抱有很大的感激心理,总是想给我们送点什么东西,但钱和礼我们不能收。” 他把小袋子叠好扔进垃圾桶,去厕所洗手,闷闷的话音和水声一起传来: “所以每次遇到那种说什么也要送点东西的病人,我就会问他们平时擅长做什么,让他们把出院后做的第一样东西给我带来就行了。” “——大部分都是几幅画,或者一些手工,这些东西我们能收,他们心里也舒服了。” 秋恬仰起头,看向这一整面墙的书架,上面确实放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每一个周书闻都保管得很用心。以前不知道是什么,现在却懂了。 他走过去,倚在洗手间的门框上,对周书闻点评道:“你就是灰姑娘。” “什么?”周书闻没听懂,扬着眉梢笑起来。 “难道不是吗?”秋恬说:“灰姑娘他爸出门做生意,问女儿们想要什么礼物,两个姐姐都要很名贵的东西,只有灰姑娘要碰到爸爸帽子的第一根树枝。” 他歪歪头,看着周书闻:“是不是因为只要爸爸拿着树枝走一路,就会想她一路?” “什么想不想的,”周书闻用沾水的手指一弹秋恬的额头,扳着他的肩膀让他别挡路:“童话故事是这么用的吗?” 冰凉的水渍点在眉心,秋恬捂住额头不悦的:“你为什么老是敲我脑袋?会敲傻的!” 周书闻就连忙替他揉了揉,语气诱哄笑容却很明显:“对不起啊对不起,你头骨长得太好了,我总是忍不住。” “你对你那些病人也这样吗?” “他们怎么能跟你比?”周书闻正色:“你是我见过脑袋最圆的。” 秋恬这才轻描淡写哼了声,指着书架上的一间格子问:“那这片叶子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片绿油油的树叶,被周书闻很好的保存起来做成了标本,现在看上去都是圆润饱满的。 提到这个周书闻眼中也闪过一抹怀念:“这是我治好的第一个病人,当时他是肿瘤压迫神经,影响右侧肢体的正常活动。” 他向后轻轻靠在书桌边缘,双手反撑在桌面上:“住院时他就总跟我说,他家楼下有一颗老榕树,夏天枝条会垂得很低,他喜欢跳起来去摘上面的树叶,但生病以后就跳不动了。” “做完手术正好也是夏天,所以第一次复查的时候,我就让他摘一片叶子带给我。” 秋恬问:“你想让他跳起来?” 周书闻扬了扬眉,不置可否:“运动能力的恢复程度的确是我们的一个评估标准,但让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又可以再跳起来了也很重要。” “——他把叶子带给我的时候看上去很高兴,所以我猜那次跳跃应该也会在他心里留下很深的印象。” 他看向秋恬,说这话时眼底有很坚定的温柔,手掌扣在他圆润的头顶上拍了拍:“想什么呢?” 秋恬没说话,半晌抬起头,脑瓜里似乎想了很多,眼神飘飘忽忽的。 嗡嗡—— 他手机亮了起来,是周宇泽打电话来催了。 秋恬按下接听,周书闻就松开了盖在秋恬头顶的手。 “快去吧,”他笑着说:“记得给我多拍几张照。” · 果园在市郊的一座山上,十月是丰收的季节,成熟的水果品类繁多。 秋恬几人一到果园,几乎就是漫山遍野地跑,摘完橙子摘葡萄,摘完葡萄摘苹果。 这里的橘子尤其甜,秋恬几乎是摘一路吃一路,把亮晶晶的果肉拍照给周书闻看。 几个人忙活一下午,摘掉了整整两筐,一部分被用礼盒包装起来准备拿回去送人,剩下的他们仨分了分自己带回家吃,就只用普通的红色塑料袋装。 晚饭秋恬直接在果农家吃的农家小炒菜,坐在院子里放眼望去就是绵延的群山和袅袅炊烟。 秋恬从没见过这样明媚的景象,在他长大的那颗星球,入眼从来都是暗淡的天光和浩渺的宇宙。 究竟是怎样的土地,才能滋养出这样苍翠的山林呢?秋恬深深凝望着,很久都移不开眼。 他把晚餐的食物拍照发给周书闻,周书闻很快也回了一张吃饭的照片,在食堂,银色的不锈钢餐盘,菜色看上去口味很淡的样子,跟秋恬的比起来差远了。 不过他也有一扇橙子。 秋恬笑起来,按下语音:“我给你带的不仅有橙子,还有橘子和葡萄,一定比你这个甜!” 周书闻回了个摸猫头的表情。 往返路程都是董清雨开车,她借来了丁楼的凯迪拉克,一开始开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但很快就熟练起来,到回程时已经相当轻松自如了。 周宇泽说另一条路会经过很长的一段河畔,沿途看夕阳是最美的,三人一拍即合,当即改换了路线。 事实证明,周宇泽这种土生土长的本地小孩哥说话总不会错,水泥路紧挨在河边,没有城市的喧嚣,不像高架桥那样气派得冷冰冰的,朴素但耐人寻味。 他们把所有窗户都打开,任由温暖的晚风扑到脸上,从闻到河水的气息开始,董清雨就放慢了车速。 那真是一段长得看不到尽头的河岸,海水一般连接着金黄的天际,余晖铺满整片河面,翻滚起金子一样闪烁的浪花。 河畔边还生长着一种茂盛的植物,由一根细细的茎秆撑着,被流苏似的穗子压弯了腰,在晚风里摇晃。 那片植物也跟河岸一样起伏绵长,在夕阳光辉的映衬下一片金黄,连接着缠绵的河水,就像滚滚翻涌着的金色的海浪。 秋恬蓦地想起周书闻家里那副画,霸占了一整面墙,也是这样连接天地的通透的金黄。 周书闻告诉过他这叫麦田,于是秋恬看到了麦浪在风里卷到天边。 他突然叫住董清雨:“我们可以停一下吗?” 董清雨踩下刹车,“怎么了?” “突然想起点事。” 秋恬嘴角抿着,但仍有笑意从里面溢出。 他眼里带着一种可以算得上期许的表情,抓起装橘子时多余的红色塑料袋,推开车门跑出去,远远地冲后面招手: “等我一下下,马上就回来!” 周宇泽趴在车窗边,看秋恬跑动时一颠一颠跳跃的发丝,不解地问:“他往芦苇荡里跑干嘛?” 董清雨耸了耸肩。 十分钟后,秋恬抱着塑料袋回来了,袋子里看起来满满当当,他的笑容也满满当当。 红色塑料袋圆润起来,在他怀里就像一轮火红的太阳。 秋恬顶着一头乱毛和脏兮兮的脸颊,宝贝似的拍了拍怀里的“太阳”—— 等着吧周书闻,我给你带回了你最喜欢的麦子! 他骄傲地想着。 50-60 第51章 晋江独家发表 周书闻比秋恬还要先到家。 他到家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 客厅里也黑压压的,虽说所有灯带、主副灯都在进门的那一刻亮起,但周书闻心里仍然腾起一阵空荡。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大约是秋恬的到来延缓了家里冰凉的气息, 周书闻也习惯了给秋恬带晚餐,所以总觉得开灯时除了AI的呼唤,还应该有秋恬趿着拖鞋跑过来的声音。 可是仔细想想, 秋恬真正住在他家里,也不过才三四个月的时间。 在此之前的很多年,他都是这样一个人回家的, 那时候似乎也并不觉得有多么空虚难耐。 他把给秋恬带的抹茶蛋糕放进冰箱, 换下衬衫走进浴室, 慢慢悠悠洗了个澡,结束后仍然觉得无聊,又去仔仔细细把胡子刮了一遍。 一整套流程弄下来, 居然只用了一个多小时。 周书闻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上缓慢游走的秒针觉得不可思议, 地球的时间流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慢了? 还是说他平时习惯了快节奏的生活, 曾经创下一年内每天洗澡都不超过五分钟的辉煌纪录, 所以现在慢不下来了? 可现在的日子的确是无聊得过分了。 周书闻搓了把脸, 觉得自己莫名像宫斗剧里被皇帝翻牌子后精心打扮等待皇帝驾临,却突然得知皇帝掉头去了别的嫔妃那里的深宫怨妇。 秋恬不是说两个小时前就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吗? 他被妖怪抓走了? 周书闻抓着手机, 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脚步如风径直离开了客厅——去盥洗室洗衣服了。 但把衣裤分门别类扔进洗衣机, 按照比例严格投放洗衣液, 再按下启动键, 居然也只花了两分钟! 从盥洗室出来,经过秋恬的房间留恋驻足三分钟, 再次在沙发上坐下,整套不明觉厉的动作总共耗时五分钟。 周书闻彻底投降。 最终决定练习演唱《稻香》。 单位歌唱比赛的海选近在眼前,但他这些日子沉迷娱乐疏于练习,功力怕是会有所退步。 大约是心思不静,顾不上所谓的仪式,周书闻连投影幕都懒得放下来,直接将歌词投在了对面的墙上,金黄的油画被照亮。 练习到第二遍的时候,门外传来了细微的响动。 周书闻立刻停下动作,脖子条件反射地转向大门方向,他甚至没来得及关掉伴奏——“门锁已打开!” 玄关处的灯带一寸一寸亮了起来,像为来人铺就的一段缀满星光的路,柔软白光雾一般晕开,沿着光洁的地面铺洒而来。 周书闻以前没觉得自己家装修得这么好看,可能是有贺旗那个水泥毛坯房做对比吧,此刻他家里这段路看上去就跟仙宫似的。 总之周书闻目不转睛看了很久。 ——直到秋恬顶着一张脏兮兮的笑脸小跑着出现了。 周书闻:“……” 哦豁,这年头流浪小猫也能上天庭了? 秋恬跑一路周围的灯就亮一路,到周书闻面前时整座屋子的灯都被他弄亮了,真就像鹊桥把嫦娥送过来了似的,不过这只嫦娥有点邋遢。 周书闻为了练习唱歌留下的小地灯早已黯然失色,显得这只嫦娥虽然邋遢,但的确颇有姿色。 毕竟秋恬的眼睛真的很亮。 等周书闻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站起来了,甚至上前几步迎了过去。 他倚着桌角,似笑非笑地看着秋恬:“去哪里流浪了?” 秋恬知道对方这是在说自己身上脏,也不恼,凑近周书闻看了几眼:“你倒是收拾得干净,下巴都能反光了。” 周书闻:“……” 周书闻此刻的确算得上容光焕发,毕竟几十分钟前,他才因为极度无聊而洗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次澡。 胡子刮得也可以说是精心且用心,说他是一个盛装打扮准备参加舞会赢取公主芳心的臭男人毫不为过。 但退一万步说,他变得滑稽,拥有现在这样一个光可鉴人的下巴,难道秋恬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行了,”周书闻清了清嗓子,心理活动一大堆面上却不改分毫:“快去洗澡吧。” 他伸手去帮秋恬拿包,目光下移,这才发现秋恬怀里还抱着一只塑料袋,满满当当,火红火红的。 周书闻从轮廓判断道:“这不是水果吧?” “当然不是,”秋恬骄傲地一拍袋子:“这可是好东西!” 周书闻扬了扬眉梢,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秋恬脸很花,沾着汗渍和泥土,头发也毛毛躁躁的,周书闻发现他脖子和手臂上都起了红点,脸上则像是被太阳晒久了似的皮肤薄而泛红。 “你是去摘果子还是打仗,今天外面很热吗?”周书闻说。 “还好,”秋恬笑嘻嘻的:“下午太阳出来的时候有点晒,其他时候都很凉爽。” “那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呢?”周书闻指了指他身上,神情很无奈:“痒不痒?看起来有点像过敏了。” 秋恬低头打量了下自己,他脖子确实扎得慌,手臂和小腿也很痒,于是单手抱住塑料袋挠了挠脖子:“好像是有点……” “那就去洗洗。” 周书闻伸手想要帮他拿着塑料袋,却被秋恬退后一步躲开了。 “等下再洗,”秋恬献宝似的抓着袋子,一定要自己亲手打开:“你先看看这个,我特意给你带回来的,比灰姑娘的什么树枝有意思多了。” 周书闻失笑:“到底是什么?” 秋恬抿嘴神秘一笑,眼珠子转得古灵精怪的,放以前电视剧里,绝对是丐帮最机灵的孩子。 他一手托着塑料袋地步,袋子只轻轻地盖住了他的小臂和手掌,圆润饱满但很轻。 周书闻好奇地探头,就见秋恬解开系得松松的结,拨开轻盈的红色塑料,极具仪式感地从里面薅出了——一捧芦苇? “哒当!”秋恬灿烂一笑:“喜不喜欢?瞧我给你带的金黄的麦——” 他说着顿住了,小小的脑袋上冒出大大的困惑:“怎么不黄了……” 失去落日余晖和晚风吹拂的芦苇变得暗淡无光,躺在秋恬手里的样子甚至有点死气沉沉。 这模样全然不似秋恬记忆中金黄的麦穗。 分明几个小时前它们都是很漂亮的! 秋恬在田里拔呀拔,它们就在风中荡啊荡,垂下的穗子像风里扬起的金黄的沙。 他抬起头,客厅里那面墙上的麦穗仍然飘逸涌动。 平常晚上光线暗的时候,墙上画也会稍显暗淡,可惜今天周书闻将它当做了投影幕,荧光照耀其间,歌词缓缓滚动,麦浪里随着夕阳翻滚的星河变得更加耀眼。 秋恬手里的这捧植物和画比起来,简直就是丑小鸭和白天鹅的差距。 而周书闻的表情看上去也很奇怪。 秋恬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只是一瞬间恍惚了,又局促着,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乖乖……”周书闻先是摸了摸他的头,声线比平常要低一些,像是压抑住了什么。 他拉起秋恬的手腕,把芦苇从他手里拿出来,看到秋恬雪白的掌心里红了一片,他好像是对这种东西过敏。 周书闻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半晌,他拿起芦苇,上上下下仔细观赏了好几遍,用轻松的语气:“你说得对,这个确实比灰姑娘的树枝有意思多了。” 但是秋恬没什么精神,蔫蔫地垂着眼皮:“可是它好丑,和你画里的麦田一点都不像。” 明明在河边的时候它们都还很像的,秋恬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带回家就大相径庭,连形似的影子都没有了。 “嗯……”周书闻思索着抿唇,用很轻柔的声音:“其实这是芦苇。” “……那是什么?” “也是一种植物。” 秋恬懵了,周书闻看到他眼中逐渐泛起茫然的雾霭,像在森林里走丢的小鹿。 “所以……是我认错了?”秋恬十分难过:“这其实根本就不是麦子?” “但它比麦子更有意思。”周书闻连忙说。 秋恬摇摇头,知道周书闻是在安慰自己,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出来这捧芦苇有多丑,而周书闻的麦子是那么漂亮。 丑丑的芦苇怎么可能比金黄的麦子更有意思呢? 他心里沉甸甸的难过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一路上他都很骄傲,觉得自己带回的“麦子”比那些什么剪纸啊叶子好看太多,现在想来根本就是自以为是。 他其实连麦子和芦苇都分辨不出来。 “我还以为这是我看到的第一束麦子呢,”秋恬垂着头,声音也低低的:“我以为把它带回来你一定会喜欢。” “我喜欢。”像怕他难过似的,周书闻轻轻拥住了他。 “我真的很喜欢,乖乖。” “但你最喜欢麦子。” “现在我最喜欢芦苇了。” 秋恬怔了怔,不解地抬起头:“可是芦苇不好看。” “但是它很有意思。”周书闻笑着,乌黑的眼睛看上去格外有神采,脖颈也微微泛着红。 他告诉秋恬,芦苇是一种生命力旺盛的植物,有风有水就能长得很高,长得很远,并不比麦子差什么。 他环住秋恬的手臂微微发着烫,说这话时声调比以往上扬,像被暖阳烤过的溪水一样温柔。 秋恬听到他胸腔里传来急促的心跳,咚咚咚咚响个不停,全然不似平时平稳绵长,像有什么鸟儿要从中雀跃地破壳而出似的。 秋恬低下头,用心聆听。 “咚咚”这种音调在他的家乡话里是喜欢和爱的意思,所以当这样热烈而永不停息的“咚咚”在耳畔唱响时,秋恬有一瞬的晃神。 但他也因此相信了,周书闻是真的很高兴。 第52章 晋江独家发表 洗完澡出来, 秋恬身上的红点更明显了。 他一边挠一边嘟囔地走出浴室,脖子被自己抓出好几条显眼的红痕,眉心蹙着很娇气的模样。 周书闻趁他洗澡的时候把那捧芦苇暂时放进一个礼品盒子里, 又开窗通了通风,免得残留的絮子再把秋恬身上扎出红点点。 他埋头在医药箱里翻找半天,企图找出秋恬能用的过敏药, 但好像是脑子短路了,过了好久才突然想起这些药对秋恬都没有用。 无奈之下只好拿一下清凉止痒的药膏出来,如果过敏不能治愈, 起码让秋恬当下能好受些吧。 秋恬坐在沙发上, 像只跳蚤似的扭来扭去, 周书闻抓起他的手臂看了眼,又红又肿,皮肤薄得不得了。 “别挠了, 再挠就破了。” 秋恬难耐地扭动着,整张脸都皱在一起:“为什么会这么痒啊?” “这种碎絮多的植物原本就很容易致敏, ”周书闻说:“每年春天呼吸科都爆满, 全是柳絮过敏的。” “可我又不是你们这里的人, ”秋恬怪委屈的:“明明我在家从来不过敏, 我以前都不知道过敏是什么东西。” “你家有芦苇吗?” 秋恬摇头。 “这不就得了。”周书闻笑笑,拿起棉签拧开药膏:“手伸出来, 我给你涂点药。” 秋恬乖乖伸出手,但潜意识里对人类的药物持有抗拒和不信任的心里, 怀疑的:“这药能有用么。” “没用。” 周书闻一把抓住他往回缩的手, 不用看都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但能你让你少痒一点。” 秋恬顿了一秒, 将信将疑地放松下来。 他骨骼比大部分成年男性纤细很多,体毛稀少到几乎没有, 从腕骨到掌骨再到手指,每一寸骨骼的延展和分布都是人体美学最极致的体现。 周书闻想起秋恬曾经对他说过,他们那里的人已经不再需要通过□□这种最原始的方式进行繁衍,一个生命的诞生,只和培养皿中的基因有关。 周书闻确实有理由相信,秋恬拥有一切生命里最完美的基因。 但有时候过分完美也意味着过分脆弱。 比如正常人类过敏,皮肤是不会这样突然变得极其薄弱的。 人体虽然脆弱,但在漫长的繁衍中会进化出与环境相适应的体质,皮肤也有着相当强大的防御屏障。 只是秋恬从没在地球生活过,哪怕外形与人类相似,本质上却是完全不同的生命体。 他没有人类皮肤的防御屏障,所以阳光会刺伤他,植物飘在空气里的碎絮也会。 周书闻握着这样一只手,感到手腕脉搏的跳动,莫名有种惊心动魄的惊险感,好像他稍稍用力就能戳破秋恬轻薄的皮肤。 药膏覆盖到皮肤上,清凉的触感蔓延开,居然真的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痛痒。 秋恬紧皱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开,刚想夸周书闻几句,却发现对方额吉竟然渗着汗珠。 周书闻半蹲在他身前,握着他手的力道并不算大,指节却绷得很紧,肩颈乃至手臂也不像往常那样松弛。 秋恬不解地歪了歪头,觉得周书闻这是一种如临大敌的模样,好像给他擦下药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你……很紧张吗?”他没忍住问道。 “什么?” 周书闻抬了下头,但不到半秒就仓促地低了下去,拉起秋恬的另一只手,目光紧盯着棉签。 秋恬:“……”算了。 几秒后他还是按捺不住怀疑:“你给别人做手术也这样吗?” 周书闻:“…………” · 二十分钟后,周书闻关上冰箱,从里面拿出冷藏的抹茶蛋糕。 没错,他给秋恬涂药花了整整二十分钟。要知道他刚进医院,在手术室给副院长当一助缝针的时候都没用过二十分钟。 秋恬闭着眼睛,呈大字型仰躺在沙发上,全身起了红疹的地方都被涂上薄薄的药膏。 为了不让药糊到衣服上,他穿得非常宽松,稍微动一下肩膀和大腿都会露出来。 丝丝缕缕抹茶的香气在空中荡开,秋恬倏而睁眼从沙发上蹭起来,双眼直勾勾地跟着蛋糕移动:“你什么时候买的呀?” “下班顺道带回来的。”周书闻说。 秋恬看了眼包装袋子,“那你还挺幸运的,这家蛋糕可难买了,每次都排队好久。” 周书闻一顿,“这你都知道?” “周宇泽说的,他给暗恋的那个女生经常买,”秋恬笑起来:“据说有次还因为排队迟到了一整节晚自习呢。” “真的假的?”周书闻惊讶一瞬,继而偏头啧了声,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打字:“什么败家玩意儿。” 秋恬以为周书闻是要去骂周宇泽,忙扑上去制止,却听周书闻用无比嫌弃的语气: “都这样了还暗恋个头,买那么多次蛋糕但凡有次多加一句‘我喜欢你呢’,人也不至于跟那什么戴维跑了,没出息的东西!” 秋恬:“……” 秋恬讪讪地收回手,合着他们老周家是真不在乎早恋,或者说比起早恋,他们更在乎男人有没有种。 但是周书闻最终没能把那条消息给周宇泽发过去。 他像是经由这件事情联想到什么,在手机屏上翻飞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然后默默了良久,没有去看秋恬的眼睛。 · 当晚周书闻辗转反侧都没能睡着。 夜已经深了,墨汁般深黑的天空坠着稀疏的繁星,月光很难将客厅照亮。 周书闻开了一盏小灯,放轻脚步来到书架前,纯白色的金属长桌上放着大大的礼盒,是他暂时用来存放芦苇的漂亮盒子。 他打开盒子,那捧芦苇失去养分后变得灰暗干枯,周书闻深深地、缓慢地注视了半晌,才小心拿了出来。 家里花瓶不少,不乏有昂贵明艳到充满收藏价值的藏品,周书闻想了很久,最终选了一只透明的水晶花瓶,瓶身细长流畅,瓶口窄而薄,侧面切割的纹路哪怕在极暗的光线下也能盈盈闪动。 周书闻将芦苇的茎秆边缘稍作修剪,一根一根仔细插进了花瓶里。 书架几乎已经被资料书籍和病人送的小玩意占满了,他便又上下腾挪了一会儿,将正中央最大的那一块格子清空,然后把花瓶放了进去,再罩上一个大大的玻璃罩。 等明后天有空了,再想个办法密封起来做成标本,这样应该能放得再久一些。 这么想着,周书闻清理完桌面,洗了洗手回到房间。 但他还是没能睡着,这一个晚上他心里很不寻常,像有什么东西涌动着,快要按捺不住似的。 他说不出自己在想什么,但有好几个瞬间,如果拿出仪器测一下的话,他心率应该会很夸张。 这样的冲动促使他好几次从床上爬起来,反反复复跑到书架前凝视那捧芦苇,好像这株灰暗的植物能使他内心平静一样。 然而事实上,他只会因为在看到这株植物时想到秋恬,心脏更加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以为这是自己对秋恬那份还没宣之于口的感情在作祟。 是要很久以后,周书闻才明白这捧芦苇究竟为什么会令他心动至此,以至于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因为秋恬不属于这里。 他是突然降临的,他有轻薄到近乎透明的皮肤和玻璃珠一样的眼睛。 他还不理解人世间的情爱,不明白人类敏感又极易风吹草动的心,却会在看到金黄的“海浪”时想起他,给他带回一捧麦穗一样摇晃的芦苇草。 · 第五次从书架返回卧室时,周书闻终于没忍住将脚步转向了秋恬所在的房间。 房门没有合拢,虚掩着一条缝,周书闻还没靠近,就听见里面传出细微的声响。 秋恬也没睡着? 周书闻有些狐疑,走近握住门把,很轻地敲了下门:“秋恬?” 被子里的鼓包动了动,周书闻隐约看到他好像翻了个身,然后撑着床铺半坐了起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周书闻于是将门推得更开一些:“醒了,还是没睡着?” 秋恬没应,抬起手在脖子上用力挠了几下,再开口时像带着哭腔:“痒死我了……” 周书闻心里一跳,连忙打开灯走过去。 秋恬有气无力地靠在床头,浑身都是汗,鬓发湿透了,露出的皮肤薄而透红,像某种初生的小动物。 他还在用力挠着脖子,周书闻将他的手腕攥着,甚至用了些力才扳开,映入眼帘的画面令他额角狠狠一抽。 秋恬的脖颈一直是很纤细的,肤质匀净白皙,现在却通红一片,先前的红点隐没去了皮下,像是渗出的血点一般,或许真的有些皮下出血,这些血点隐约透着紫红。 而颈侧的一道抓痕尤为明显,渗出浅浅的蓝色血丝——秋恬直接把自己的皮肤抓破了。 周书闻心跳都慢了一拍,用力锁住秋恬还欲动作的手腕:“天啊,别挠了别挠了,都挠破了乖乖!” 秋恬手腕绷得紧紧的,头埋到周书闻肩上,汗水很快浸透了周书闻的衣襟,连带着灼热的体温也一同传递过去。 “好烫啊……” 周书闻心惊道。 但他知道这种烫大约不是因为生病发烧,而是止痒的药失效后,全身的红肿过敏引起的体温升高。 周书闻抱着秋恬,在他后颈安抚地拍了拍,“先换套衣服我们重新涂药好不好?” 汗水浸泡被抓破的皮肤,刺痛源源不断地传来,秋恬从没想过真正的过敏会是怎么难受,捏着周书闻的衣角哀求般点点头:“快一点……” “好,好。”周书闻拍着他的背,伸手拉起被子,却发现床单和枕头都被秋恬的冷汗打湿了,这样的地方再睡下去肯定不舒服。 “今晚去我那里睡吧。”周书闻想也没想就说:“你这里明天让阿姨重新换一套。” “我睡你的床……可以吗?”秋恬略有些迟疑地抬头。 周书闻觉得他眼皮都肿了,整个人红彤彤的,看上去可怜得不行。 “床设计出来不就是让人睡的吗?”周书闻急道:“你睡为什么不可以?” 第53章 晋江独家发表 周书闻的床真的好大, 比衣帽间那张小床大了好多好多。 秋恬换了身睡衣,仰躺在床上忍受身上的痛痒时,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伸手摸了摸, 双脚晃了晃,整个人变成一个“大”字都摸不到床的边边。 周书闻日子过得可真好啊,秋恬不由自主地想到。 但他心里仍然有怀有一丝客套, 觉得自己就这么占了周书闻的床会不会不太好。 毕竟这些日子住在他家里已经算是鸠占鹊巢了,要是再把主人家的床也占了,那他自己不也就成了半个主人了吗? 可他分明不是。 秋恬叹了口气, 身上红疹的刺痒一刻不停扰动神经, 他下意识抬起手挠了下脖子, 正正好抓在了破皮的地方,痛得浑身一激灵。 手指抖了下猛地缩紧,秋恬咬住嘴唇, 眼睛酸胀得快要憋出眼泪。 果然啊,他还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漫长的疼痛。 这种痛可能对人类来说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但落在秋恬身上就是放大了无数倍, 缓慢地对精神和□□产生折磨。 秋恬眨了眨眼睛, 东瞅瞅西瞅瞅尽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但周书闻卧室的装潢实在太简单, 一丝多余的设计都没有,除了那些灯。 秋恬也是这时候才发现的, 周书闻家里灯很多,只看卧室里四角都有夜灯, 床底和墙边镶了灯带, 桌面床头还摆放着色调统一的台灯。 正是因为有这些灯, 所以哪怕卧室的装潢再简单,看上去都是温暖的。 而天花板上的主灯是云朵形的, 秋恬刷购物软件的时候看到过,不过那些都是小小的、蓬蓬的、实体的云朵,像棉花糖。 周书闻这个却像是用好多金属灯管搭出来的,很大,有点抽象,也有点漂亮。 周书闻一进门,看到就是秋恬躺在他床上,努力瞪大眼睛盯着主灯的模样。 人最不能直视的就是太阳,强光也一样,卧室里的主灯亮度不低,正常人看久了多多少少眼睛都会有些不舒服。 但秋恬不会,就像他能一直盯着太阳从天边升起、从山尖坠落而没有丝毫难受一样,他也如此盯着这盏灯。 这种画面周书闻已经见过无数次,可饶是再习以为常,每每入眼的第一瞬间,仍旧会让他心里一空,继而缓慢升起一种心惊到心动的错觉。 今天却不同了,秋恬盯着强光时终于不再像平常那样平静毫无波澜,甚至带着兴奋,反而眼圈红红的,也不知道是因为过敏肿起来了,还是蓄了泪水。 余光瞟到周书闻走近,他一骨碌爬起来,盘腿坐到床边,又乖又温顺。 周书闻摸摸他的头,刚想夸两句,就看到他脖子上那道明显加深的痕迹,不由脸色一沉:“又挠了?” 秋恬怔了怔,目光躲闪的:“这你都看出来了?” “……我是瞎吗?” 秋恬就不说话了,心虚地垂下头。 周书闻叹了口气,敲敲他的脑门:“真的不能再挠了乖乖,都出血了,越挠好得越慢啊。要是再感染发炎,你说我该怎么治好你呢?” 周书闻觉得自己简直算是苦口婆心了,而秋恬每每在这种时刻也是异常地乖觉,连连点头答应着。 想到秋恬毕竟是为了给自己摘“麦子”才弄成这样的,周书闻心里就百味杂陈,肚子里憋了一堆话,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将秋恬往身前带一带,轻轻揉揉他的后心:“知道你难受,我们忍一忍好不好?” 秋恬是什么表情他看不见,但能感觉到怀里的人点了点头。 破皮的地方不能再涂药,周书闻就给了秋恬一个冰袋,让他贴在伤处,勉强缓解一下发热痛痒。 秋恬漂亮的双眼皮已经肿成单眼皮了,脸颊绯红,和在冰天雪地里冻出的高原红有七八分相似。 周书闻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觉得这一刻秋恬才真正有点像个小外星人。 他重新给秋恬身上涂药,越涂越愁眉不展,秋恬看不下去了,用食指点点他的眉心: “你这是什么表情?” 周书闻收起药膏,视线却没从秋恬身上移开,忧心忡忡的:“你这个也能自己好吗?” 实在不是周书闻杞人忧天,而是秋恬现在身上的状况和几个小时前比起来,没有一丝要恢复的迹象。 认识秋恬的这几个月,就是不断打破周书闻对现代医学的自尊心的过程,他似乎每分每秒都在认识到自己所学之物的局限并越来越无可奈何。 所以哪怕今天只是一个小小的过敏,依然让周书闻露出如临大敌的神色。 “当然能好了。” 相比起来,秋恬却很轻松,甚至笑着在周书闻身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他仍旧对自己的身体很有信心,可爱星人天生的防御机制会维持他们生命的稳定,生病受伤是会有疼痛有难受,但还不至于对他们造成什么致命的影响。 某种程度上看,秋恬没说错,他的过敏确实在一周后慢慢好了起来。 红疹退去,刺痛难耐的恶痒也渐渐消散,体温回归正常水平,只是脖子上挠破的那道口子还没完全愈合,留下显眼的痕迹。 病是好了,但恢复得越来越慢了。 秋恬对着镜子检查伤口时也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他松开手,衣领有弹性地向上回拢,遮住了明晃晃的红色伤痕,镜子里,他的面容和从前没有差别,却又好像隐隐的有所不同。 秋恬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好久,才缓慢找出了微妙的差别——他的皮肤似乎更白了。 这种白并不是显眼的病态的苍白,毕竟他的嘴唇仍然是正常的淡粉色,只是脸颊和身上的皮肤都更加纯净轻薄。 秋恬知道如果是正常人类的话,皮肤太薄是会出现一些红血丝的,但他脸上却透不出一丁点血色,细看之下就会显得有些怪异。 嗡嗡—— 手机震动起来,打乱了秋恬不着边际的思考。 来电显示是董清雨,秋恬恍然回神,不再发呆地盯着镜子,一边按下接听一边往客厅走,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匆匆出了门。 今天是周书闻单位歌唱比赛海选的日子,苦练习好几个月,终于迎来了这一天。 董清雨穿着白大褂在医院门口等秋恬,不过十分钟就见他抱着一束花小跑着出现,步履轻盈得像绕着花朵盘旋的蝴蝶。 秋恬今天竟然穿了一件高领,米白色衣领柔软地堆叠起来,遮住了纤长的脖颈,外面是一件黑色的薄款冲锋衣,显得他气质既柔软又冷冽。 董清雨略有些奇怪地打量了两眼,总觉得现在的天气还不至于穿这么多。 “呼,我没有迟到吧?”秋恬气喘吁吁地跑来,额发被风吹开,眉眼清淡雅致,浅黄色的眼睛里神采飞扬。 董清雨又陷进去了。 她不由自主地欣赏了几秒,再也无暇考虑秋恬衣着的问题。 “没……”董清雨喃喃道,甩甩脑袋让自己清醒:“刚合适,走吧我带你进去。” 秋恬笑着跟上,又问:“但是你们这种内部活动我也可以入场吗?” “这有什么,你坐家属位就好啦。” “家属?”秋恬眼睛亮了亮,似乎觉得这个词很有意思,轻声默念了好几遍,眉眼弯弯的。 董清雨没想到一个“家属”都能给秋恬逗笑,越看越觉得他有意思,伸出手想帮他把花接过来。 秋恬带的是一大捧向日葵,金灿灿的,董清雨知道他们那个酷爱装逼的师兄其实最喜欢这种暖融融的颜色。 “天啊小秋,你原本就这么白吗?”董清雨突然惊讶道。 她从秋恬手里接花,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两人肤色的对比,而秋恬居然比她这个从没受过风水日晒的女孩子还要白。 尤其他今天还穿黑色,手腕从衣袖里露出来时,董清雨眼睛都被晃了一下。 她带着秋恬往前,一边走一边问:“你平时用什么美白产品吗,洗完澡涂不涂身体乳呀?” “没有吧,”秋恬想了想说:“我都蹭周书闻的,他用什么我用什么,好像没有你说的那些……” “!” 董清雨突然激动地涨红了脸。 秋恬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事没事。”董清雨连连摆手,但表情完全就是喜形于色欲盖弥彰。 他们绕过住院大楼去往后面的食堂,歌唱比赛的海选地点在食堂二楼的一间大会议室。 走进大厅饭菜的香气就扑面而来,现在正是饭点,楼上楼下都人满为患,有来吃饭的,也有抽空来为自己科室争光的“参赛者”。 秋恬没有看到周书闻,董清雨说他正在二楼独自练习。 之所以将海选地点选在这里,而没有用平时单位年会团建的大礼堂,主要是因为食堂二楼有着全院最多的公共微波炉,方便大家吃饭中途抽空来唱一首。 一路上秋恬都能看到端着饭盒上上下下的医生护士,而隔音不佳的会议室里已然传出了他人高亢嘹亮的歌喉。 只是音响效果听起来不怎么样,所以有点炸耳朵。 董清雨在前面走着,絮絮叨叨跟秋恬讲着肛肠科和妇产科的八卦,走到一半才发现身边没人了。 她猛地回头,秋恬居然还停在楼梯拐角,抓着栏杆蹲在地上。 人来人往间,董清雨看不清秋恬的脸色,但就是没由来的心头一阵狂跳,拔腿就往回跑。 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秋恬了,有护士弯腰询问他,中医内科的老主任正好路过,甚至差点给他号脉。 董清雨跑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秋恬把手从老主任那里抽回来的画面。 他扶着栏杆站起来,拍拍裤腿,神思清明看上去没有太大的异常。 “谢谢,不用了。”秋恬抿了抿发白的嘴唇:“地有点滑,摔了一跤。” 第54章 晋江独家发表 大会议室里也飘着饭菜的香味, 姜黄色长木桌被一张一张拼接成一排,在会议室里摆了足足有七八排。 领导们的位置在最前面,桌上铺了一层红色绒布, 秋恬和董清雨进去的时候,他们正在专心欣赏放射科刘医生带来的《忘情水》。 丁楼在靠近后门的角落占了个位置,低调地冲他们打了个手势。 他已经把饭热好了, 一大份仔姜肉丝、一大份番茄炒蛋,还有一大份酱香排骨,再一人加一瓶酸奶, 勉强凑了个三菜一“汤”, 见秋恬的第一句话就是: “吃了么?” 秋恬早上起来啃了个面包, 午饭还没吃,换做平常这个点早饿了,今天倒是少见的没什么胃口。 他在董清雨身边坐下, 随口道:“吃过了。” “是吗,这么早就吃过午饭啦?”丁楼有点惊讶:“我还想着你们应该都没吃, 今天特地多带了点。” 董清雨盯着保温盒里亮晶晶的菜色, 不由双眼发光, 捏着筷子咽了咽口水:“这不会是你自己做的吧?” “你真是瞧得起我啊, ”丁楼笑道:“我看上去有这水平?” 董清雨:“就是觉得没有我才这么问的。” 丁楼:“……”他放下筷子,怀念地仰起头:“昨晚我妈来出租屋看我了, 给我做了好多我爱吃的,知道今天咱单位有活动, 还特地又做了这些, 叫我带来跟你们一起吃。” 他越说越感动, 拿起纸巾做作地擦了下不存在的眼泪。 “妈妈做的呀……”董清雨也陷进去了,虔诚地夹起一块裹满酱汁的精排放进嘴里:“我也好久没吃过我妈妈做的菜了……” 丁楼递了双筷子给秋恬:“小秋你也再吃点吧, 瞧这分量这么多,而且我妈手艺是真不错!” 话都说到这份上,秋恬当然没理由拒绝,道了声谢接过筷子。 丁楼笑起来:“谢什么呀,都老熟人了,别跟哥客气这些哈!” 秋恬于是也笑笑,学着董清雨的吃法夹起一块排骨,裹上满满的酱汁,再满足地咬上一口。 丁楼瞅着秋恬的吃相,突然有趣地对董清雨说:“你有没有觉得咱小秋成熟了点?” 秋恬差点一口呛出来,拿纸巾捂住嘴:“啊?” 董清雨也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上上下下看着秋恬:“还好吧,我没觉得呀……” “哎呀你想嘛,他第一次来咱们医院的时候,多炸炸咧咧的呀,以前吃饭也可闹腾,现在感觉长大可多。”丁楼坚持己见。 董清雨可算听明白了,白了丁楼一眼:“这叫文静,哎你表达能力是有多差啊,就这么一个词半天讲不到点子上。” 丁楼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变文静了。” 秋恬还是没懂,捏着筷子:“所以这是好还是不好呢?” “我觉得挺好的。”丁楼说。 董清雨拿手肘撞了他一下:“轮得到你说?”又笑吟吟地转向秋恬:“依我看我觉得都好,反正不管你什么样子师兄都喜欢得不得——” 话没说完,丁楼又给了她一肘子。 秋恬:“……” 秋恬放下筷子,手在膝盖上搓了搓,视线欲盖弥彰地四处晃悠,就是不再看董清雨,耳根缓慢地变红了。 “——下一位表演者来自神经外科,是本次比赛神外唯一的报名者,让我们有请周书闻周副主任,为我们带来《稻香》。” 报幕员没有起伏的音调响起,台下爆发热烈的掌声,不管周书闻的实力究竟如何,至少表明他的人缘是很好的。 会议室大门没关,越来越多端着饭盒的同事们驻足停留。 “这次比赛,各科室都不是很热情。”第一排的评委席上,药剂科老主任跟陈远泽嘀咕道:“远远不如咱们平时的运动会和书法比赛那么高涨啊。” 陈远泽认同地点点头:“唱歌这一块,咱们院一直是硬伤,常常年会连个独唱的都找不出来。” “诶我倒是听说你们科室不是新来了实习生吗,能歌善舞的,怎么也没报名?” “阿嚏!”董清雨猛地打了个喷嚏,满眼莫名其妙,秋恬试探着给她递了张纸巾。 陈远泽摇头:“孩子们怎么想的我们也不知道啊。” “所以说还得是陈院你们家书闻呐,”老主任竖起大拇指:“神外的独苗苗,这孩子读书的时候就积极,现在仍然是不改初心,难得呐!” 陈远泽低调地摆摆手,打趣地:“他就是要强,院里比书法年年都被你这个小老头压一头,不也年年都积极吗?” “诶,书闻还年轻嘛,要说写字这种事,除了技巧,那真是跟人的年岁阅历脱不了干系的。”老主任推心置腹: “他还没受过挫折,等再过几年见的事情多了,那字里的魂自然它就出来啦!到时候还怕干不过我这个老东西呀?哈哈哈哈……” 两老头你一言我一语的商业互吹中,周书闻款款走上了舞台。 说是舞台,其实也就是会议室的讲台上盖了块绒布,空间本就不大,堆上些音响设备地就更加拥挤,周书闻个高腿长的往里面一站,脚步甚至都有点挪不开。 但强者从不抱怨环境。 周书闻淡定地在电脑后调整伴奏。 他身上终于不是那身包浆的绿色手术服了,而是衬衫、领带、黑西裤和白大褂,完美展现了人们刻板印象中的天之骄子霸道医生;连头发都好好抓过,露出额头和锋利的眉眼。 门口有些新来的小护士以为他一直长这样,已经激动地哇哇叫,拍照录视频传社交平台了。 只有熟悉周书闻的人,才知道这家伙今天是有多做作,这种看似随意,实则精心到刻意的打扮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次。 最后一排的三人已经看傻眼了。 秋恬微微张大嘴唇,欲言又止说不出话。 丁楼忍不住“靠”了一声:“你要不说这是院内歌唱比赛的海选,我还以为他上联合国去了呢。” 董清雨连连摇头:“这就是我来咱们院实习之前,幻想中的师兄的模样。” “咳,喂,喂?”周书闻拿起话筒拍了拍,顺手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台下又是一阵突然的闹嚷。 这种不经意的动作确实是有点姿色,远远看上去他身材挺拔手指修长,架着眼镜气质尤为凛冽。 “我怎么记得他好像不近视?”丁楼摸着下巴疑惑道。 董清雨猜测:“可能是因为这样更帅吧。” “嗯……应该都不是,”秋恬斟酌地道出正确答案:“他昨晚通宵达旦练习,今天戴平光镜其实是为了遮黑眼圈。” 丁楼:“……” 董清雨:“…………” “好吧,”丁楼说:“你是第一目击者,你比较可信。” 周书闻开始自我介绍,他们便也不再闲聊,丁楼拿出手机对准周书闻的脸,专心致志开始录像。 这种程度的罕见珍贵影像是必然要保存下来,并且流传百代的。 前奏响起,周书闻握着话筒提到嘴边,闭眼开始酝酿,秋恬也不由地握着手指代替他感到紧张。 周书闻深吸一口气,唱出了第一句词。 丁楼手猛地抖了下,录像画面随着周书闻百转千回的走调狠狠扭曲一瞬。 秋恬:“……” 握紧的手指松了。 周书闻等着节奏,深情唱出第二句。 评委席上陈远泽将头低了下来。 药剂科老主任一口茶憋在嘴里,看上去有点呛到了,但竟然硬生生咽了回去,脸都憋紫了。 周书闻唱到第三句,似乎也意识到了今天发挥一般,音响也垃圾,眉头皱了皱。 台下录视频准备发社交平台的小护士们,放大屏幕画面,但默默对视频进行了消音处理。 周书闻唱到高|潮。 丁楼终于忍不住了,按下屏幕下端的红点,终止录制,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唱得……”他嘴唇蠕动半晌,颤抖地:“周杰伦亲自到场都不好意思找他要版权费。” 董清雨仿佛瞬间苍老了好几岁:“都姓周,八百年前也是一大家子亲戚,何必呢……” 秋恬夹在两人中间,如坐针毡。 他一直想说周书闻唱歌其实没那么难听,他晚上在家里听的时候,有几个调子还是挺有感觉的。 但目前的情况,好像他说什么都不是很有说服力。 明明周书闻很用心了,都怪这个音响,太垃圾! 不知道为什么,秋恬竟然有点共情周书闻。 可能周书闻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他一向是在乎过程大于结果,只要认真完成就会感到满意的人。 秋恬也不知道自己这种感情是不是多余的,但就是心里有点难受。 周围录像的人几乎都把视频静音了。 秋恬拿出手机,悄悄按下录像,一切多余的操作都没有,他就只是想把周书闻最完整的样子记录下来。 曲毕,台下传来一片明显的吸气声,像是被硬控三分钟后终于得以解脱清醒过来。 会议室里那种宛如被屏蔽的寂静消失了,又回到几分钟前正常的吵嚷。 周书闻朝大家鞠了一躬,把麦克风还给还在愣神的报幕员,自顾自地走下了台。 评分是最后一位唱完再一起公布,周书闻径直走去最后一排——他一老早就看见了秋恬。 秋恬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又往他怀里塞了一大捧向日葵,明亮的颜色看得人心里暖暖的。 周书闻一手拿着花,一手拧开瓶盖喝了口水,笑着说:“今天唱得有点难听是吧?” 他是真的不在意,自己说这话时轻松得像在开玩笑,丁楼配合地叹息道:“哪呀,起码师兄你人还是很一表人才的。” “伴奏也是真的优美动听。”董清雨补充。 周书闻大笑着连连摇头。 秋恬没笑,抱着胳膊倚在桌边,给出一个自以为中肯的评价:“不如你在家里唱得好听。” 周书闻一顿,略带惊讶地看向秋恬,神情在那瞬间微妙而动容,旋即眼底溢出更加深刻的笑意。 他摸摸秋恬的头顶:“谢谢乖乖。” 第55章 晋江独家发表 一小时后, 陈远泽上台宣布了比赛结果。 周书闻遗憾止步海选。 其实作为神外的独苗苗,评委了评分时也考虑了很久。 大家一致认为周书闻的外形拿出去会是全院无上的骄傲,更别提作为一个神经外科医生他的技术之高超, 硬实力少有人及。 何况他还勤于锻炼,修身养性,年年在本院的书法比赛中勇夺第二。 “人无完人, ”药剂科老主任最终说道:“各方面能力都是佼佼者,唯独在歌喉上有所欠缺,也是可以理解的。” 由此结束了周书闻此次的歌唱比赛之旅。 秋恬始终不相信自己对周书闻有滤镜。 他一向自诩客观公正。 但周书闻止步海选已成事实, 他似乎也没有资格去找评委们申诉什么。 周书闻把下午的门诊坐完了才下的班, 几个人在风华桥附近的露天餐吧吃的晚餐, 又去对面的小酒馆里吹了会儿牛。 晚上十一点多,正是夜生活渐入佳境的时候,街上热闹喧哗人流如织, 秋恬陪董清雨他们打车都等了十几分钟。 丁楼蹲在马路牙子边,嘴里叼一根棒棒糖, 笑着转头问他们:“你们说咱们现在像不像以前那种非主流, 大半夜压马路, 在路灯底下追忆疼痛青春?” “得了吧, 我可没非过,”董清雨打了个酒嗝, 大半个身子都靠在秋恬身上:“我们那年代早就不流行这个了,你说是吧小秋?” 秋恬可从没经历过什么非主流, 如果说对那个时代有些许认知的话, 那全部印象都是来自于周书闻的早年珍贵影像。 而那些影像该怎么说呢……要说周书闻那几年不帅吧, 他也确实还是帅的,可你真要说有多帅, 他的造型和发型确实又是惨不忍睹。 “我觉得吧……”秋恬思考半晌,点点头:“我觉得你说得对。” 大家都有些醉了,董清雨挽着他的胳膊吐泡泡,秋恬很想拖住她,但他自己也是晕的,眼前一花,趔趄两步又倒在了周书闻身上。 周书闻从背后托着秋恬的咯吱窝,把他整个人架在怀里,董清雨扒拉着秋恬的胳膊,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只吊着的小尾巴。 “你们是不知道那个年代的好,”丁楼没看见身后的画面,四十五度仰起头下颌忆往昔:“那时候多自由啊,这点师兄最有发言权,他当年也是在时尚前沿搅弄过风云的男人。” “年轻的时候干什么不自由,”周书闻低笑着说:“但你别找我,我非主流的时候也没压过马路。” “啊?”丁楼不信,随即又想起什么,拍了下大腿:“我好像听旗哥说过,你们高中那会儿出去玩,你妈回回都派司机来接你,还每次都换一辆豪车,可拉风了!” “她那是以为我谈恋爱去了,”周书闻漫不经心说着,一边轻轻捏秋恬的脸:“以为我那么年轻就知道给她找儿媳妇高兴坏了,鞍前马后帮我充面子呢。” 这一段是丁楼没听过的,他来了兴致:“然后呢?” “然后啊……”周书闻说到这里没再出声,丁楼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心痒难耐地扭过头,却只看到周书闻对着秋恬的脸笑个不停。 他一手横在秋恬的胸口,将他架在自己身前,另一只手捏着秋恬的两边脸蛋,稍一用力秋恬的嘴就被捏得撅起来,放松时脸颊肉又跟着平坦下去。 周书闻就这么反反复复地捏,乐此不疲,甚至还在某一瞬间笑出了声。 丁楼:“……”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在周书闻脸色看到这种表情—— 这种痴汉一样傻缺的表情。 “……你是真的喝傻了吗师兄?” 如果董清雨还清醒着,她大概会两眼一翻,紧跟着给丁楼一个大逼斗,把这位天然而纯粹的蠢货塞进马路缝里。 然而她醉得已经快沉入梦乡,连周书闻对秋恬做了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没能听见丁楼以直男的自尊心为底线发出的拷问。 于是这道灵魂拷问在热闹的街头,顺着空中烧烤的香气飘进周书闻的耳朵。 周书闻抬起头,像是从某种温柔乡里挣扎出来,花了一两秒眼神才变得清明,手仍然恋恋不舍地放在秋恬脸上。 “啊?你说什么?”他仿佛突然聋了瞎了失忆了:“我刚说到哪里了?” 丁楼:“…………” 丁楼深吸一口气:“你说然后呢。” “哦,然后啊,”周书闻找回了丢失的记忆,坦然地给出一句让丁楼差点吐血回复:“没有然后了,你一天天的哪来那么多好奇心。” 丁楼:“???” 不是你要说的吗大哥? 周书闻又底下了头,看不见丁楼精彩纷呈的表情,在玩秋恬脸颊肉的这件事上,他做得比谁都用心。 直到捏爽了——其实是被秋恬不舒服地挡开了,他才终于又大发慈悲地抬眸看了丁楼一眼。 “后来啊,我愣是一个女朋友都没有带回去,”周书闻抱着秋恬说:“我妈觉得我没出息,不像是她的种,就再也不忙着张罗了。” “哇……”丁楼干巴巴笑两声:“真是好有趣的一个故事啊。” 街边车来车往,时而堵成一条长龙,丁楼打的车终于在十几分钟后缓慢抵达,他二话不说,拉着董清雨就上了车。 周书闻没有上车,他家离这里本来就不远,按目前的交通状况,他们用两条腿走到家了,打的车可能都还堵在路上。 夜晚凉风徐徐,周书闻带着秋恬在河边走了走。 桥头风大,秋恬扒拉着周书闻的胳膊走了一会儿,再由秋夜的冷风一吹,思绪蓦地清醒不少,只是脑仁还是疼,处于一种既清醒又混沌的状态。 靠近桥眼的地方有一段高高的石阶,石阶底下的栏杆后面就是汩汩河水,河面波光粼粼,对面酒吧灯红酒绿的光映下来,像披上一层五彩的纱衣。 河边有歌手在卖唱,石阶上坐满了人。 这个地方秋恬之前也来过,不过是在街边吃烧烤的时候远远的见过,隔着熙攘的人群和宽阔的街道,视线其实很窄,只是听着歌声一刻不停地在风中悠扬回荡。 他和周书闻在石阶上找了个空位坐下来,是比较偏的位置,没有正对着歌手,也不太引人注意。 但坐在这里的感受,和从烧烤店里远远望一眼,确实存在很大不同。 秋恬想了想,觉得就像是剧中人和旁观者的区别……也有可能是因为今天坐在他身边的人是周书闻。 周书闻又买了一罐啤酒,拉开拉环慢悠悠喝着。 他平时其实很少喝酒,对于他这种随时随地有可能上手术台的医生,周书闻在饮酒方面一直很克制。 但他酒量又很好,似乎怎么喝都不会醉。 秋恬陪他坐了一会儿,第二首情歌结束的时候,周书闻将那罐啤酒喝掉了大半。 他随手把易拉罐放在身侧,拉拉秋恬的衣领,问他:“冷不冷,冷我们就回去了。” 秋恬摇摇头,这时空中响起第三首曲子,是一首外文歌,曲调很轻很慢,像河水一样悠扬。 秋恬没听过,一时半刻也弄不明白歌词的意思。 “这是什么歌啊?”他下意识就问了周书闻,没考虑过周书闻也会没听过的这种可能性。 但或许是凑巧,周书闻还真就知道,对秋恬说:“是一首很老的法语歌。” “老歌吗?” “嗯,比我年纪还大。” “那你怎么会听过?” 周书闻顿了顿,表情在那瞬间变得有些奇怪,缓慢道:“其实,这是我为院里歌唱比赛准备决赛曲。” “……”秋恬不由自主张了张嘴:“你都在想决赛的事了?” “未雨绸缪嘛,”周书闻说:“怎么,不好听吗?” “那倒不是,就是……”秋恬为难地:“这调子你唱是不是有点高啊?” “……?”周书闻额角狠狠一抽,旋即大笑起来:“看不起谁呢?不然我现在给你唱一遍?” 明明之前喝那么多都没醉,现在半罐啤酒下肚却仿佛不清醒了似的,周书闻有点异常兴奋。 秋恬笑着点点头,说:“好呀。” 周书闻竟然就真的拿出手机点开歌词,转身面对着秋恬,长腿曲起,手肘搭在膝盖上,跟着桥边卖唱歌手的调子开始唱了。 一整天下来他的领带松了一些,在晚上大家都穿着长袖在桥边吹风时,他衬衣的袖口都是卷起来的,手腕到手指那一块的骨骼线条尤其好看。 周书闻一直盯着歌词,身上带着淡淡的酒的味道唱得很专心,他其实一直都是一个做事情很专注的人。 凭心而论,周书闻在唱歌这方面确实天资有限,但此刻氛围太好了,以至于秋恬竟然觉得还不错。 ……而且周书闻今天是真的很帅。 他有点醉了,整个人都很放松。而他一旦放松下来浑身都会弥漫起一种独特的、独特又温暖的气息。 秋恬被他的歌声逗得直乐,有时候甚至会引得周书闻一起笑起来,歌声里就会带上几分笑音。 周书闻捏住秋恬的嘴不让他笑,唇角高扬着,继续盯着歌词专心地唱下去。 一直到歌曲尽头,伴奏声远扬了他才停下来。 秋恬给他鼓掌,很捧场地欢呼着:“他们没听到这首,是他们没福气!” “我觉得你说得对。” 周书闻拿起啤酒罐下意识想跟秋恬碰杯,却发现秋恬手边没酒。 他略一停顿,拿瓶身在秋恬发红的脸蛋上挨了一下,仰头喝了。 河畔的风吹得秋恬晕晕的,消失的酒劲又袭了上来,他觉得自己脸很烫,所以当冰凉的啤酒罐挨上来时,那种感觉很舒服。 秋恬倾身向周书闻靠拢,盯着他手里的啤酒罐:“我也想喝一口。” 周书闻垂下眼睛看他,觉得秋恬现在就像一个洋娃娃,脸颊红红的,脑袋圆圆的,眼睛大大的,眉眼是精致到令人心惊的漂亮。 “好啊。” 周书闻喉结动了动,拿罐口贴了贴秋恬的嘴唇,在秋恬张嘴去含时又移开。 秋恬不是第一次被他贱兮兮地逗弄了,不满地抿唇,却在周书闻眼底看见了浓得化不开的笑,那笑混杂着几分醉意,明亮得惊人。 而啤酒罐上仿佛有一道缠绵的引线,总在快要被捉住时移开,像一场幼稚的拉锯战。 周书闻引诱着秋恬一次次追上去。 某一次秋恬仰起下颌,就快要扑进周书闻怀里了,啤酒罐却突然被移得好远。 周书闻低下头,迎上了秋恬的嘴唇。 时间在这一刻停住了。 秋恬也怔了怔,他眼里是朦胧的醉意。 但仅仅只是半秒后,快到周书闻还没来得及为这一刻的静止而紧张,就感到秋恬的气息向自己靠拢。 秋恬垂下眼帘,回礼一般在周书闻的下唇轻盈地碰了一下。 刹那间,风变急了,树叶沙沙作响,河面倒影被吹乱,红的橙的灯影荡开一片,火花似的烧红了整条河流。 周书闻拉过秋恬,深深地吻了下去。 是无数次心动周而复始凝结成的,这个炙热的亲吻。 第56章 晋江独家发表 下雨了, 小雨淅淅沥沥铺湿街道,临近正午,天空还如清晨一般将明未明, 云层里透出灰暗的青色。 客厅里光线更加昏暗,亮光从沾着雨点的玻璃里歪歪曲曲溢出来,穿过窗帘的缝隙溅在光洁的地面。 沙发上, 秋恬睫毛动了动,意识从沉睡中挣扎出一小点裂口,旋即是恶心和眩晕。 秋恬眉心猛地一蹙, 身体不由自主抖了下, 继而睁开了眼睛。 沙发上抱枕的图案都在转, 秋恬用力眨了眨眼睛,仍然是天旋地转,反胃和恶心漫长地积蓄在身体里, 想吐却吐不出来,太阳穴一跳一跳地胀痛。 这就是宿醉的滋味吗? 秋恬不明白, 分明他昨天喝得也不算多, 上一次红酒喝多了也没像今天这样…… 喉咙滚了滚, 他将强烈呕吐的欲望压下去, 难受地咳了声。 原来宿醉是这么痛苦。 人类为什么会喜欢喝酒啊,明明都知道喝醉了有多难受, 怎么还会对酒这种东西上瘾? 对哦,人类…… 秋恬脑子突然清醒了些——周书闻呢?他还醒着吗? 秋恬立即动了下想坐起来, 但他身上没力气, 沙发的触感在这一刻也无比奇怪, 似乎……有点崎岖。 秋恬扭过头,扒拉开垫在身下的毛毯, 借着昏暗的亮光,看到了埋在毯子底下的——周书闻的脸。 “…………” 刹那间记忆回笼,昨晚的一切按下快进键似的在脑海里飞速回放。 他和周书闻在河边狠狠接了一次吻。 他还是想喝那罐啤酒,于是两人幼稚到极致的用划拳的方法,你一口我一口分完了所剩不多的啤酒。 回到家里,秋恬更醉了,也更兴奋,他们又亲了一次很激烈的嘴。 秋恬在这方面其实毫无经验,但他自诩理论知识丰富,于是学着电视剧里男女主角深情拥吻的模样,用力抱着周书闻的脖子。 周书闻倒是很放松,他不需要经过秋恬那样的学习和模仿,一切全凭本能。 而雄性生物真正靠本能行事时,往往是强烈而疯狂的,秋恬好几次都快要跟不上他的节奏,莫名地产生一种即将被侵略战栗。 周书闻也感受到了秋恬那点不甚明显的、模仿的状态。 他明明紧张得肩膀都在抖,但又有相当强的胜负欲,不愿意在这场交锋中落了下风,让周书闻觉得他不懂这些所以就可以任意摆弄似的。 某一次呼吸交错的间隙,周书闻低低笑出了声。 那时秋恬的手还紧紧抓着周书闻的衣领,呼吸又急又喘,抬起通红的眼睛:“你在嘲笑我?” 周书闻没有正面回应,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他低下头,用更加明亮的眼神注视了秋恬一会儿,抬手在他红肿的下唇上揉了揉,痴痴地说:“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紧跟着更加汹涌地吻了上去。 他们一路亲到了洗手间,或者说秋恬是在天旋地转中被抱到洗手间的。 那时氛围也很好,浴室明亮的灯光将他们的皮肤照得一丝阴影也没有,周书闻打开花洒,水花就像羽毛一样溅落,他们都湿淋淋的,水光潋滟。 秋恬总觉得下一刻周书闻就会真正带他使用那枚小小的粉色气球,他心里有点紧张,但又很突然地有点向往。 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呢? 在他生活的星球,做这种事情的人被视为是自制力底下的无能者,秋恬一直也是这么认为的,现在突然要放弃克制本能了,心里还有点愧疚。 但如果对象是周书闻的话,似乎也还好。 秋恬这么想着,想到周书闻,心里竟然还会泛起一阵暖意。 周书闻身上的衬衣湿透了,肌肉线条轻易地凸显出来,但不是过分强健的肌肉,他手臂肩颈的线条微微起伏,每一寸都充满了美感,是秋恬一直以来都很愿意欣赏的类型。 于是秋恬迷迷瞪瞪的,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 周书闻顺势按住秋恬的后颈,水珠让他的皮肤更加湿滑,周书闻用轻盈的力道在那截纤长的后颈上抚摸着,而后突然用力,抓着脖子让秋恬抬起头,再一次亲吻他。 秋恬发尾滴滴答答往下落着水珠,整张脸都是湿的,周书闻用几根手指将他的额发撩开。 他喜欢看他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黄澄澄的眼睛,尤其是这眼睛里露出纯真的情欲时。 “闭眼。”周书闻说。 然后他将一个吻很轻地落在薄薄的眼皮上。 如果时间在这一刻停止就好了。 多么唯美啊,像电影里的画面。 但秋恬脑海里清晰回放着接下来的事。 就是在如此唯美的场景的下一秒,他吐了。 喝酒确实能一定程度帮人释放本能,但副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 对秋恬来说,他就是因为摄入了超过自己承受力的酒精,所以无法承受地大吐特吐了。 那一刻的画面是多么清晰啊,他猛地推开周书闻,弯下腰,正对着周书闻的裆|部,吐完了当晚喝的所有酒。 记忆到这一刻戛然而止。 秋恬绝望地闭眼。 天啊,这真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 后腰被人拍了下,秋恬从绝望中回神,感到头痛得更厉害了。 周书闻沉闷的叹息从身下传来:“你要是醒了不然先坐起来?” 毕竟他已经给秋恬当一晚上人肉睡垫了。 秋恬一激灵,立刻麻溜地想爬起来,却因为宿醉手脚无力又跌了回去,砸在周书闻胸口。 周书闻就托着秋恬一起坐起来,秋恬没抬头,周书闻在他后颈拍了拍:“头还痛不痛?” “……痛。” “想吐吗?” “想,”秋恬弱弱地说道,紧跟着立马摇头:“不会再吐你那里了!” 周书闻笑起来,猝不及防在他耳侧亲了一口,调侃道:“还记得啊,我以为你全忘了。” 秋恬:“……后面就不记得了。” “挺好的,后面的事也不用记得。”周书闻委婉道。 毕竟那的确是非常新鲜令人印象深刻的记忆。 秋恬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脸颊一红,更加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你能不能也忘了呀……” “好啊,”周书闻爽快地答应,爽快到瞎子也能看出是哄小孩的:“我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了,我也喝多了。” 秋恬:“…………” 小雨停了,太阳拨开云层,客厅里逐渐亮堂起来。 昨天周书闻只是帮秋恬简单清理了一下身上,现在两个人都清醒了,就又各自去洗了个澡。 但对秋恬而言,比起说洗澡,更是一个钻地缝的空间。 他几乎小跑着钻进自己房间的,想借由这个空当调整心态,最好把昨晚一口吐在周书闻那里的精彩画面从脑子里彻底删除。 他拿出手机看时间,这才发现早就没电了,冲上电后开机的第一秒,屏幕里就进来一个电话,是陌生号码。 换在往常,这种来历不明的电话他都会直接挂掉,可今天他急需一些事情来分散注意力,于是想也没想地按下接听。 “喂您好,请问是秋恬秋先生吗?”电话那头立刻传出一道男声,温柔但略显焦急:“很抱歉这样冒昧地打扰您,我们了解到您在之前的汪伟林诈骗案里,关于外星生命提出过独特的见解,我这里也有一些独家资料想和您交——” 嘟、嘟、嘟…… 秋恬直接挂断了通话。 汪伟林?都多早之前的事了,现在居然还有人用这个联系他,肯定也是一样的诈骗团伙! 秋恬气不打一处来,上过一次的当难道还会再上第二次吗? 他知道地球上电信诈骗的很多,以前还有人打电话说他爸妈出车祸让他打钱的,这些秋恬从来都是直接挂断。 但今天这个让他尤其生气,而且还是和汪伟林相关的,说不定还是同伙。 秋恬想了想直接把这件事告诉了一直和他们联系的警察,把这个陌生号码一起发过去,然后拉黑。 做完这一切,心里那股浊气勉强释放了些,他拿上换洗衣服走进了浴室。 原以为宿醉的晕眩好了一些,没想到热气一蒸居然更难受了,脑袋晕晕的眼睛胀胀的,胸口是不是还翻腾一下。 秋恬仰着头,水花均匀地洒到脸上,他用力搓了把脸企图让自己清醒些,用处却不大,依然洗一会儿就得停下来缓缓。 他一边洗澡一边刷了牙,把牙刷放回架子上时手滑掉在地上。 浴室里水雾缭绕,秋恬竟然觉得视线都是模糊的,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看清牙刷掉在了那里,正想弯腰去捡,却突然看见地板朝自己飞了过来。 秋恬蓦地睁大眼睛,甚至没来得及反应眼前就是一黑。 砰! 他摔在了地上,哪怕下意识用手撑了下,额头还是重重磕在占满水的瓷砖地面。 一瞬间秋恬觉得脑仁都震了下,剧痛沿着额头直击天灵盖,秋恬眼泪都下来了,但又莫名清醒了些。 他捂着额角直起身,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走到镜子前擦掉弥漫的水雾检查自己的额头。 还好,没出血,就是红了一大片,感觉马上就会肿起来。 秋恬叹了口气,肩膀颓然松懈下来,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没了精神。 他已经没了继续洗澡的心情,但头发上的泡泡都还没冲干净,刚才摔到地上虽然看不出有哪里脏,但总是心里不太舒服。 纠结半晌,秋恬还是觉得有必要再清洗一下。 他稍微缓了缓,重新走回淋浴间,打开热水快速清理自己的头发,洗着洗着却感到不太对。 秋恬眉头微微皱起,双手扶住墙缓缓睁开眼睛,他沉着气感受了下,然后腾出一只手摸了摸鼻尖。 浓稠的蓝色液体淌在指尖,顷刻变淡,被源源不断的水流冲刷,沿着掌心流向手腕再淡化进汩汩水流中。 秋恬懵了一瞬。 不是吧,撞个头把鼻血都给撞出来了? 第57章 晋江独家发表 水声停止了, 热气袅袅盘旋消散。 秋恬匆匆清理完身上的泡泡,走到浴缸边坐了一会儿。 失去水声和活动的室内格外寂静,花洒上水珠滴一滴一滴溅落地面的响声变得尤为明显。 这次倒也奇怪, 鼻血只留了短短一小会儿就停了下来,甚至连一开始的头晕和恶心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是额头磕到地砖留下的隐痛。 秋恬擦干身体穿上衣服, 随意把头发吹了个半干就离开洗手间。 手机电已经充满了,秋恬打开看了眼时间,不由一惊——这是他洗过最快的一次澡, 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十分钟。 但在里面晕的那一会儿他分明感觉还挺久的, 大概是时间观念都错乱了吧。 周书闻还没洗完, 秋恬路过他房间时,从虚掩的门缝里听到了很轻的水声。 他抓着手机一边无所事事地划拉着,一边往客厅走, 却发现餐桌上多了几个纸袋。 秋恬狐疑上前,打开看了眼, 都是一些用保温盒装好的食物。 有人来了?他心里一惊。 这时厨房那边发出响动, 秋恬循声扭头, 就见不远处流理台后面冒出一个女人! 她大概是蹲在地上翻储物柜里的东西, 转过身时手上拿着一只好不容易找到的黑色马克杯,正要放进水池里冲洗, 看到秋恬也愣了一下。 秋恬差点惊吓得后退半步,捏紧手机堪堪止住了。 那是一个异常漂亮的、成熟挂的女人, 穿着修身的墨绿色绸质连衣裙, 裙摆刚过膝盖, 及腰的长卷发优雅地披在肩后,脖颈和耳垂上坠着低调的珍珠饰品。 她个子也很高, 光脚踩在瓷砖上也有至少一米七,身材高挑骨骼匀称,手指白皙细腻做了精致的指甲,从手臂的线条能看出有健身的习惯,保养得非常好。 秋恬懵了一瞬,心里七上八下的,一些狗血偶像剧的情节甚至已经冲上了脑门。 她是谁? 她怎么会来周书闻的家,又怎么有的密码? 这个小区出入和进电梯都要刷卡,她是怎么轻轻松松进来的? 还有,为什么进门的时候没听到AI的声音? 哦,秋恬想起来了,那时候他可能还在浴室里晕着,如果这个人对周书闻家很了解,在AI开口的一瞬间就制止的话,确实有可能听不见。 而周书闻在他自己卧室的洗手间里,水声冲刷,更不可能注意到这一点点动静。 可是……她为什么会对周书闻家这么了解? 如果她是周书闻关系很好的人,那为什么秋恬到这里两三个月了都没听说过,也没见过她? 乱七八糟的念头全往脑袋里钻,秋恬心里堵堵的,好像又有点头痛了。 女人应该是想用那只马克杯喝水的,和秋恬对上眼神后却放弃了这个行为。她将马克杯随手往流理台上一放,手指在台面轻轻划过,走了出来。 她在离秋恬两米远的地方停下了,似乎想近距离看看秋恬,姿态优雅,微微透着笑的眼睛里没有恶意。 长时间打量别人是很不礼貌地行为,于是她只稍稍看了秋恬一下,就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晃了晃:“嗨~” 秋恬:“……” 秋恬看着对方亲切的笑容和颇为自来熟的姿势,又短暂地宕机一瞬。 鬼使神差地,他也抬起手,学着对方的样子晃了晃指尖,吐出一声尴尬的: “嗨。” 像卖口香糖的广告里,男女主演在便利店里偶遇尴尬问候那样,互相露出洁白的牙齿。 女人于是笑得更开心:“好可爱啊,你是秋恬?” 秋恬下意识点头,又问:“姐姐你是?” “姐姐?”女人眼底闪过一抹讶异,而后捂唇优雅地笑了笑。 其实近距离看,还是能从她精致的妆容底下发现一丝很淡的岁月的痕迹,但并不会使她苍老,反而别有韵味。 “乖乖嘴真甜,”她款款向餐桌走去,“阿……姐姐带了蓝莓芝士蛋糕,要不要来一点?” “蛋糕?”秋恬心思一下就飘了,哪怕心里还存着警惕,身体已经跟着走了:“好呀,谢谢姐姐……姐姐你是?” 漂亮姐姐从一个玻璃盒子里拿出蛋糕和准备好的刀叉,一边切一边对秋恬说:“这是家里厨师自己做的,她从前自己在法国有个小面包店,我太喜欢了想要据为己有,就把她请到家里了,你尝尝,肯定比外面卖的好吃。” 她说着拿银匙剜下一点行云流水地送进秋恬嘴里,秋恬甚至没来得及客气,甜而不腻的蓝莓香气就已经在唇齿间漫开了。 “哇……”他情不自禁地睁大眼:“好香啊,入口即化!” “是吧,我也觉得!”漂亮姐姐兴奋道,遇到知己般又喂了秋恬一大口:“她真是我见过把面包和蛋糕做得最好的人了,比那些空有名头的米其林大厨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秋恬嘴里被香甜的蛋糕塞得满满当当,幸福也那一刻快要撑爆心脏,含含糊糊地说:“是吗,可素我都没有呲过米其林大厨的……” “真的?!”漂亮姐姐突然变脸,精致的眉毛压下来:“周书闻连这都不带你吃?真是混账!跟谁学的这么抠搜!” 秋恬刚咽下一大口,手里还捧着碟子准备再来一口,闻忙解释:“没有没有,他很大方的,而且我平常吃的都很好……但是姐姐你是?” “用不着替他解释,我今天来就是找他的!”漂亮姐姐怒气冲冲,一下子居然有了强烈的女强人派头,甚至有点像来找周书闻要账的。 秋恬心里一咯噔,拿不准现在的情况,大脑飞速转动,嘴上还是没忍住再吃了一口含着饱满蓝莓果肉的蛋糕: “那什么……他还在洗澡呢。” “大中午的洗哪门子澡?”女人将信将疑。 秋恬目光闪躲没做解释,抿了抿唇后还是坚持不懈地问:“所以姐姐你到底是?……” “噢,我呀,”女人仿佛终于接收到了这个问题,用温柔的、极具亲和力的笑容看着秋恬。 只可惜当“亲和力”这种东西用力过猛时,反而会让人头皮发麻,秋恬就蓦地起了身鸡皮疙瘩。 “我是他妈。” “——咳!!” 蓝莓果肉呛进喉咙,秋恬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 · 周书闻洗完澡,刚关掉水就感到不对劲。 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气息,像是有谁和谁对上了,正你来我往地试探呢。 满是沐浴露香味的房间里还隐隐漂浮着蓝莓的味道,要知道他最近可没买过任何蓝莓制品,秋恬也没有,现在家里的冰箱几乎已经弹尽粮绝了。 周书闻捆着浴巾拉开浴室门,迈出第一步的同时,客厅里猝然响起秋恬激烈的咳嗽声。 他想也没想,拔腿就冲了出去。 “怎么了,怎么了秋恬?!秋——” 话音戛然而止。 意想不到的画面就这么明明白白出现在眼前了,餐桌边,他亲妈赵嘉手忙脚乱对着秋恬的背猛拍,急得汗都出来了。 而秋恬正满脸涨红地掐着脖子。 “愣着干嘛赶紧过来啊!”赵嘉指着周书闻大吼:“蓝莓卡嗓子眼了!” · 二十分钟后,三人在餐桌旁相对而坐。 赵嘉一人一边,周书闻则和秋恬并排坐在一起。 卡住秋恬喉咙的草莓已经被弄出来了,周书闻抱着他轻轻一颠就颠了出来,只是秋恬现在仍然红着眼睛一边喝水一边咳嗽。 他身上的衣服又换了一遍,前面那套被周书闻弄湿了。 没错,周书闻抱着他用海姆立克法颠蓝莓的时候,连衣服都没穿,只在下半身捆了条浴巾,上身和头发全是湿淋淋的水珠,直接把秋恬整个浸湿了。 那也是一幕具有强烈冲击性的画面。 说难看吧,其实这两人抱在一起还是很有性张力的,毕竟双方都符合甚至超过传统意义上“长得很好看”的标准。 但要真说好看,实在是当时情况紧急,周书闻围着那么条酒店质感的浴巾,叉着腿,颠秋恬时努力得像头牛似的噘起嘴,实在过于欠缺美感。 所以赵嘉看愣了。 哪怕现在周书闻换了衣服吹干头发,和秋恬两个人郎才郎貌地坐在一起,她也仍然有点缓不过神。 秋恬一直在咳,水喝了大半杯没看到丁点效果,反而把耳根都咳红了。 “怎么回事?”周书闻把水杯从他手里拿走:“先别喝了,现在是什么感觉,喉咙痒吗,还有有异物?” 他扶着秋恬的脖子,拇指在秋恬咽喉处按揉着像在感受什么,手一松开那里就红了一片。 赵嘉眉梢挑起。 秋恬抹了把眼睛,指着自己的喉咙:“不知道,就感觉有水积在里面,想咳但咳不出来。” “嘴张开我看看。”周书闻说。 “啊——”秋恬听话地仰起头,努力长大了嘴。 和所有去医院的病人一样,这种时候永远不敢看医生,眼珠子都是四面八方到处乱瞟的,而且坐姿极度端正。 秋恬眼睛大,被餐厅的灯光一照,看上去就像姜黄色的透明糖果,还像动画片里Q版小人,让赵嘉恍惚找回童年时光,很想摸摸他的头。 “好了,没事啊乖乖,”周书闻自然地在他头顶揉了揉,“别老想着它,别强迫性喝水,过一会自然就没感觉了。” 秋恬点点头,抬手按揉僵硬的脸颊,周书闻帮他捏了捏,看着他通红的鼻尖下意识就想咬一口,身体都前倾了才突然想起这里不是无人之境。 餐桌的对面还坐着一个大活人——他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亲妈。 赵嘉十指交握撑着下巴,看上去早已调理好,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仿佛在用眼神无声说: 继续啊,别管我。 “咳。”周书闻清了清嗓子,松开环着秋恬的手,终于把身体坐正,正面朝向自己亲妈:“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岂料赵嘉并不作答,张嘴的第一句话就是: “谈多久了?” 第58章 晋江独家发表 午餐被一样一样摆上桌, 周书闻一边揭餐盒的盖子一边瞅赵嘉一眼:“你这是过来问候我感情生活的?” “哪呀,妈妈是来看你的~” 赵嘉故意做作地说道,明知周书闻听见这种语调会浑身难受, 仍然乐此不疲,甚至越是看到周书闻起鸡皮疙瘩,她越是开心。 “我听你张阿姨说你手下那孩子, 那个小丁,人家妈妈就经常去看他,还给他做一桌子菜带去科室里一起吃, ”赵嘉煞有介事道:“你们这些大小伙子吃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所谓张阿姨, 即是贺旗亲爹贺鸿远的老婆大人、赵嘉的亲亲闺蜜。 听说最近张阿姨四处奔走替贺旗张罗相亲, 这样的微末小事多半也是贺旗聊天聊得实在没话题了,拿来搪塞的,最后让赵嘉听了去。 周书闻扯了扯嘴角:“所以你也突然想当个好妈看我一把鼻涕一把泪?” “嗯呐~”赵嘉托腮, 十分骄傲地大手一挥,蕴含浓浓的炫耀:“看看这些菜还满意不, 都是按照你的口味做的。” 家常菜嘛, 再怎么做无非也就是鸡鸭鱼肉, 周书闻略略扫了眼:“别告诉我是你自己做的。” 赵嘉皱眉, 露出一个“你觉得可能吗”的眼神:“当然是家里阿姨做的。” 周书闻轻笑,心道果然如此:“那你炫耀个什么劲?” “周书闻。”赵嘉喊了全名。 他开始感到儿子对自己过分不尊敬了, 尤其还当着未来儿媳妇的面,笑里藏刀道:“炫耀我又聘请到一位手艺精湛的阿姨不可以吗?” 周书闻:“……” 到底是血脉压制, 他说不过他妈, 索性懒得开口, 往秋恬碗里夹了块鱼肉:“你尝尝这个,我闻着味道还不错。” 秋恬很懂事的在周书闻和他妈说话时没有插嘴, 夹起鱼肉正要放进嘴里,赵嘉又往秋恬前面夹了只虾。 她对周书闻翻了个白眼,再看向秋恬时却又温温柔柔的,活脱脱一个变脸大师:“小秋也试试这个,这是新来的阿姨最拿手的一道菜,当时她就是通过这个虾俘获了我的芳心~” “是吗?”秋恬眼睛亮了亮,连忙放下周书闻的鱼肉夹起赵嘉的虾:“谢谢姐……阿姨。” “你为什么叫她姐姐?”周书闻眉毛皱起,像是对秋恬选择先吃虾的举动很不满意但不好直说,于是拿这个当托词一般。 秋恬愣了下,没想那么多,直接道:“她看上去又漂亮又年轻呀。” 周书闻:“……”眉毛都抬高了。 赵嘉则是差点没控制住喜悦,拿起小镜子反复确认自己因为常年健身和医美而少有皱纹的脸。 “哎呀我都五十多啦,哪里还年轻呀。” “五十也很年轻呀。”秋恬脱口而出。 倒不是他想恭维赵嘉,而是打心底里真的这么认为,毕竟在他自己都已经存活将近两百个周期了。 “五十岁,”秋恬真诚道:“这不是花一样的年纪吗?” 周书闻:“……?” 周书闻眼睛都睁大了,露出叹为观止的表情,在餐桌下悄悄给秋恬竖了个大拇指。 赵嘉已经乐得失智了,捂着嘴在椅子上前仰后合,真真正正笑成了一朵花。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母慈子孝——至少赵嘉是这么认为的,饭后她甚至都依依不舍地拉着秋恬,叫秋恬送她下楼。 周书闻无语地:“外面风那么大,你自己走不就行了吗,又不是找不到路。” “跟你说话了吗?”赵嘉一嗤,又笑吟吟地朝秋恬招手:“小秋送送阿姨呗。” 秋恬当然不会拒绝,直接跟上赵嘉就往门口走。 “加件外套啊!” 周书闻在后面追着撵。 最近降温明显,赵嘉拢着薄薄的驼绒大衣,将腰带松松系了个结,边走边感叹着就快要入冬了。 秋恬仰头看了看路边的树梢,有的叶子泛黄枯败盘旋而落,有的树上仍是茂密的。只是那些树叶和春夏的翠绿比起来,颜色更深了,淤积着灰尘一般,像老人垂下的腰。 他身上也拢着一件外套,奶白的,毛茸茸的,是周书闻追到电梯口硬要他穿上的。 冷风透过外套撞击皮肉,秋恬动了动逐渐冰冷的指尖,这才真真切切体会到了气温的剧变。 在他的家乡,居民们的生活环境像一个大型的室内城市,一切光源气体都是人为制造而非天然的,他们的气温永远恒定。 所以这是秋恬生命中,真正意义上即将迎接的第一个冬天。 他望着指头盘旋的鸟儿,不由得出了神。 “小秋,秋恬?” 秋恬转过头,看到赵嘉远远冲他招手,笑着问:“想什么呢乖乖?” 不愧是亲生母子,赵嘉和周书闻的口癖简直一模一样,出神的那瞬间,秋恬甚至以为是周书闻在叫自己。 他晃晃脑袋,快步向赵嘉走过去。 赵嘉站在一辆车前,像娱乐新闻里那些明星坐的保姆车,身边还有个穿着西装中年男人恭敬地站着。 她从男人手里拿过一只沉甸甸的红包直接塞进秋恬手里:“来,这是见面礼。” “啊?”秋恬手忙脚乱接住,他不知道地球上见面礼的含义,只觉得受之有愧:“别别别,姐……阿姨这个我不能要。” “这有什么,一点心意而已,”赵嘉笑着,指指自己的脑袋:“周书闻这人啊,有时候这里有点问题,你多担待啊,别跟他计较,要是遇到什么问题就来找我,我给你做主。” 秋恬更懵了,一头雾水地和赵嘉交换微信,磕磕绊绊地:“周、周书闻他挺好的,我们没什么问题……阿姨这红包我真不能要。” “哎呀给你就拿着,”赵嘉佯怒道:“长辈给小辈红包也是给自己积福,我要是收回去福气就没了。” “真的?”秋恬一惊,信以为真:“那、那我还是收着吧……” “这就对了,”赵嘉满意道,拍拍他的手背:“等等再拆,阿姨先走了。” “好,谢谢阿姨,”秋恬点头,冲着赵嘉摇下的窗户挥手:“阿姨再见。” 赵嘉灵动地冲他一眨眼:“再见啦乖乖,下次再来找你玩。” 她的心态真就还像个小女孩似的,秋恬被对方的笑容感染了,抿嘴露出小梨涡,用力点点头:“好哦!” 直到车尾灯消失在尽头,秋恬才转身朝校门口走去,掀开红包的封口看了眼,一看就是吓一跳。 真是好大一叠红艳艳的钞票! 他连忙往回跑,可是汽车和赵嘉早就不见了踪影。 · 车里,秋恬被转角的榕树淹没,赵嘉收回视线,满意地靠在椅背上。 司机往后瞟了一眼,恭敬地说:“您看上去很高兴,那位就是少爷的恋人了吧?” “……”这股浓浓的玛丽苏小说管家口吻让赵嘉皱起眉:“你最近是短剧看多了吗老高,给我说人话。” 被叫作老高的司机顿了一下,终于没绷住地笑起来:“书闻终于谈恋爱了?不容易啊!” 老高是赵嘉用了几十年的老司机了,周书闻小时候一直叫他高叔叔,比起说司机,更像是双方的老朋友。 “是啊,”赵嘉心里怎一个舒坦了得:“你说我都没替他张罗,他自己倒好,跑得比贺家那小子还快。” “书闻这叫十年磨一剑,你以前不还总嫌弃人家找不着对象吗,这不就憋了个大的出来?” 赵嘉乐得不行,美滋滋地回味着:“那可不,也不瞧瞧谁生的。那孩子你也看见了吧,啧啧,我也算是眼光高的,但还真没见过这么标致的!” “哈哈哈,”老高笑着附和:“确实少见呐。” 岂止是眼光高啊,这母子俩性格有八分像,尤其是颜控这一块,根本就是两个骨灰级颜狗。 老高打眼一看秋恬,就那么一两分钟的事,他就知道栽了,这母子俩肯定得栽这上头。 本来一开始老高还在为周书闻的性取向惊讶,看到秋恬人就明白了,长成这样谁还管得了这么多,何况这孩子看着性格也好,怪萌怪单纯的。 赵嘉乐得翘起二郎腿,恨不得马上把这个消息昭告天下。 要知道周书闻高中那么非主流,认识那么多男男女女,愣是没找着一个对象,赵嘉一直嫌弃他没出息,现在想来一切都有答案了。 就像老高说的,十年磨一剑,周书闻的出息在这上头呢! 她晃悠着修长的小腿,盘算着盘算着突然坐起身,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 “你说头一次见面我给19999会不会太少了啊?显得我抠搜。” “还行吧,”老高想了想说:“这数字寓意多好啊,你要是一来就给个99999才吓人吧,板砖似的抱手上,人孩子心里不慌啊?” “也是哈,”赵嘉慢慢坐了回去:“总之以后能常见,每次都给一点更好,也免得人家有负担。” “诶,你这么想就对啦,”老高一打方向盘:“恋爱毕竟是孩子们自己谈嘛。” · 秋恬带着满身深秋的寒意回家了。 周书闻远远看着他,觉得他像谍战剧里的特务,弓腰塌背东张西望,怀里还揣着一坨地雷。 “干什么呢?”周书闻好笑地问。 秋恬紧张兮兮地跑过来,从外套里掏出一大坨红包:“你妈给我的!” 那神情,紧张得仿佛特务接头时在说“这是组织的重要任务!” 周书闻倒是毫不意外,拿过来看了眼,说:“给了19999啊。” “这你都看得出来?”秋恬惊讶。 周书闻笑道:“这厚度一看就是两万,按我妈的性格,肯定是给这个数字。” “为什么啊?” 周书闻微笑地看着他,然后深吸一口气,模仿赵嘉的语气:“要久久久久喔~” 简直出神入化惟妙惟肖,秋恬一瞬间仿佛看见了赵嘉冲自己微笑的样子,喃喃地:“你们还真是亲母子……” 周书闻盯着他看了几眼,觉得秋恬这种呆呆的模样特可爱,忍不住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秋恬却猛地捂住额头,吃痛地“啊”了声。 “怎么了?”周书闻脸色一变:“我没用力啊。” “痛死了!” “我错了我错了,”周书闻连忙捧住秋恬的脸,撩开他的头发,竟然看到额角肿起一块,“怎么弄的?!” 他确信这不可能是自己弹脑门弹出来的。 秋恬蓦地有些语塞,低头支支吾吾地:“洗澡时候撞的……” “撞哪了?” “地上……” “怎么撞的?” 秋恬又沉默了,好半天才没什么底气地说:“这不是宿醉头晕么……” 周书闻一滞,继而语气软了下去:“怪我怪我,”他自责地:“我该让你歇会儿再洗澡的。” 他说着就起身往厨房走:“先冰敷吧,虽然没什么用,至少可以镇痛。” “哎呀其实没什么事,”秋恬跟在他身后,叹了口气:“我还是觉得你妈妈一下子给我那么多钱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周书闻一门心思在找冰袋,“她那是喜欢你,换成别人她还看不上呢。” “喜欢一个人就会给他钱吗?” 这话问得很天真,周书闻不由地笑了笑,柔声安抚:“是啊,长辈第一面一般是给钱的,后面还会送你很多很多东西,越喜欢就越忍不住想送。” “原来如此。”秋恬懂了,上前几步在周书闻身边蹲下,周书闻找着冰袋也忍不住在他头上摸了一把:“怎么啊乖乖?” 秋恬双手交叠搭着膝盖,下巴枕在手背上,看周书闻的眼神逐渐变得亮晶晶: “那你得是多喜欢我呀。” 第59章 晋江独家发表 秋日瞬时而过, 在一场连绵三天的阴雨后,C市迎来了漫长的冬季。 冬至这天周书闻休假,家里冰箱永远处在弹尽粮绝的状态, 早上周书闻起来洗澡,才发现连洗发水和沐浴露也已经用空了。 他在浴室里光着身子忙活半天没能挤出一丁点洗发水,无奈之下只好求助秋恬。 秋恬在客厅里看电视, 穿着毛茸茸的嫩黄色家居服,裹着更加毛茸茸的姜黄色毯子,对面电视墙上的油画在壁灯照射下宛若火烧的壁炉。 整个屋子都是这样暖融融的颜色, 都是周书闻最喜欢的颜色, 以至于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都显得不是那么冰冷了。 天气越冷秋恬就越不爱动, 刚起来没多久就开始犯困,茶几上平板电脑播放着某部高分爱情片,声音开得不小, 但他就连平板什么时候没电暂停了都不知道。 “秋恬——” “秋恬!” 周书闻在浴室里声嘶力竭地召唤,可那个平时干点什么都得跟在他身后神兽居然召唤不出来了。 秋恬窝在沙发里, 像守着巢穴过冬的狐狸, 睫毛长长地垂下, 睡得安静又惬意。 如果周书闻在他身边的话, 一定舍不得吵醒这样美丽的画面,他只会小声地靠进, 再将秋恬的眼角眉梢、鼻尖下唇和雪白的指尖都亲个遍。 丁楼说他是痴汉,他觉得没什么不好。 “痴汉”难道不是一个高度褒扬性的词汇吗? 毕竟有些人连这样一个能使自己如痴如醉的对象都从没遇到过呢。 但此刻周书闻不在这, 他看不到这样的画面——他很急! “——秋恬!!” 周书闻再次爆发出绝望的呐喊, 气沉丹田, 把毕生健身积攒的功力都使了出来。 大约是心诚则灵,老天也看不下去了。 沙发上秋恬抖了一下, 带着使命般惊醒,然而人还晕的,刚坐起来又倒了下去,花了好半天才弄清楚“使命”来自周书闻房间的浴室。 他连忙掀开毛毯跑过去:“怎么啦怎么啦?” 周书闻在浴室里,虚开一个小小的门缝,露出的半张脸往下滴着水,面容英俊但略显沧桑。 秋恬睁着滴溜溜圆的眼睛凑近,立马“哟”了声:“你怎么啦?” 周书闻仿佛连说话都觉得疲惫,朝秋恬勾了勾手指,在对方乖乖伸过脑袋的同时揪住他的脸蛋狠狠掐了下:“你偷摸着在外面干嘛呢,喊都喊不答应。” “啊,”秋恬吃痛地躲开,捂着自己的脸颊:“我睡觉呢!” “又睡?你才起来几分钟?” 秋恬就抿着嘴不高兴了。 “好吧……”周书闻妥协:“好吧,帮我个帮,你想睡多久都随便。” “什么忙?”秋恬靠近一步,脸颊上还沾着周书闻弄上去的水渍,盯着周书闻的脸,下意识用指尖滑了滑他水淋淋的鼻梁。 霎时间周书闻太阳穴都紧了一下:“干什么?” 秋恬笑着抬手一指:“你头发像刺猬一样。” “说头发就说头发,摸鼻子什么意思?” 周书闻眼睛明亮的,边说边不经意地扣住秋恬的后颈,在秋恬张嘴说话的那一刻,将他拉到自己身前吻了下去。 先是一段深吻,秋恬接吻的习惯真的非常可爱,总是有种像在和周书闻作战似的不舒服的劲儿。 周书闻亲了他很久,湿透的手臂浸润秋恬背后的衣服,他就松开他,捏着他的耳垂在他唇角、唇珠、唇瓣上连啄了好几下,啄到秋恬整张脸通红。 “好、好了……”秋恬捂着耳朵推开他:“到底什么忙,你说的帮忙不会就是亲嘴吧?” 这倒是周书闻没想到的角度,他琢磨了下认真道:“也不是不行。” 秋恬转身就走,周书闻连忙拉住他,终于进入正题:“我这边洗发水和沐浴露都用完了,你看看你那里还有没有剩的,先借我用用。” “真的假的,你这里一丁点都没有了吗?”秋恬正色起来。 “是啊。” “那完了,”秋恬说:“我也没有了,昨晚用完了最后一滴。” “……” 这真是个噩耗。 “不然你忍一下,我下楼给你买回来?”秋恬积极地说。 “不用了,”周书闻淡定地揉了揉秋恬的头发,关上门,声音从里面闷闷地传来:“办法总比困难多。” 他把沐浴露和洗发水的盖子都打开,往里面灌了四分之一的水,再盖紧盖子用力摇晃,用着所剩无几稀稀嗒嗒的残存势力洗了个相当狼狈的澡。 不过狼狈也没关系,狼狈也掩盖不了周书闻内心的雀跃,虽然没能得到目前刚需的洗护用品,但他得到了秋恬的吻! 简直赚大发了好吗! · 十分钟后,周书闻吹干头发神清气爽地从卧室里出来了。 早饭周书闻用仅存的几片吐司加了培根和煎蛋,用烤华夫饼的锅做了两个三明治吃了——他自称三明治,但秋恬觉得更像煎饼。 周书闻对自己厨艺有数,能保持在不难吃且吃不坏肚子的状态就已经算成功,至于外形好不好看他顾不上,也不是他这种水平可以考虑的。 好在秋恬不嫌弃,这孩子吃什么都不嫌弃,但今天他就连吃饭都昏昏欲睡。 周书闻盯了他一会儿,见他脑袋都快掉饼里了不由叹了口气,干脆将秋恬带到自己腿上坐下,从他手里接过三明治喂他吃。 “怎么困成这样啊,你们那也流行冬眠吗?” “才不是,我们那连冬天都没有好吗,”秋恬不满地撇撇嘴,为自己家乡辩解:“我们那的人都特别勤奋、自律、热爱工作。” “那你怎么跟个懒虫似的呢?”周书闻捏捏他的鼻尖:“你想想自己昨晚都睡多少个小时了?” 秋恬知道自己最近确实有点犯懒,周书闻这么一说他就可不好意思,将脸埋进周书闻肩头:“哎呀……你们地球这个天气这么冷,就是给人睡觉的呀,我在被窝里根本爬不出来。” “家里又不冷,这不早早就把地暖开上了吗?” “就是因为外面冷家里热,闷得我更困了啊。” 好吧好吧,周书闻失笑,反正他总有理由,他把三明治放到秋恬嘴边,秋恬轻轻推开:“不吃了。” “这才吃一半啊,”周书闻说:“怎么,嫌我做得难吃啊?” 不掺杂任何个人感情而言,这东西虽然长得不好看,但其实真不难吃,秋恬纯属是困得没了胃口。 但他没照实说,眼珠子一转,轻哼道:“你自己心里没数么?” 周书闻眉毛高高扬起,他当然知道秋恬什么意思,佯怒地抓起秋恬的下巴:“那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有没有数。” 说着就要俯身去亲他。 秋恬笑着挣脱开,转头埋进周书闻怀里,他两只手穿过腰际抱住周书闻的腰,脸埋进了周书闻脖子里,周书闻顺势将他环住。 这是一个极致紧密的拥抱,秋恬整个人都紧紧贴在周书闻身上,而周书闻也用力地抱住他,双臂紧紧环在他的肩膀和后腰。 空气就这么宁静下来,有瞬间,周书闻感到一种奇异的幸福涌入心间,既轻柔又汹涌地撞击心脏,比亲吻还要令人沉溺得多。 他就这么抱了秋恬好一会儿,感到秋恬又快要在自己怀里睡过去了,轻轻揉了揉他的后颈,在他耳后发红的皮肤上啄了两口:“好了,醒醒。” 他把秋恬从怀里提溜出来,拇指按着他的太阳穴:“瞧给你迷瞪的,不能这么睡了,起来咱们出去走走。” · 秋恬不情愿。 但就是再不情愿他也还是被周书闻带出了家门,两人逛了逛超市,采购了些生活用品,尤其多囤了几瓶沐浴露和洗发水。 秋恬一开始只是懒洋洋地跟在周书闻身后,周书闻推着推车挑选洗发水,他就贴在人家后背上,下巴枕着人家的肩膀打哈欠。 导购阿姨时不时就往周书闻身后瞅一眼,周围来来往往的目光络绎不绝,总让周书闻觉得自己像个背着胖娃回娘家的大媳妇。 他将选好的洗发水放进推车里,带着秋恬往前走,趁没人注意偷偷在秋恬额头上亲了一口。 秋恬困得想躲,周书闻就抖抖肩膀,用洪亮的嗓音:“振作一点啊同志,革命胜利就在眼前了!” “噗嗤——”秋恬被逗笑,懒洋洋地将眼皮掀开一条缝,入眼除了周书闻俊朗的侧脸,还有堆放了满满零食的区域。 秋恬终于醒了,他振作了,甩开手迈开腿精神抖擞奔向零食区: “组织说得对!坚决服从组织的命令!——” 最后两人采购了整整两大推车日常用品及食物,宛如末日囤货那般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结账走人。 今天是冬至,按照习俗要吃羊肉汤,做饭的阿姨休假,周书闻就直接去羊肉汤馆里打包了一份现成的,晚饭两人大快朵颐,滚烫的浓汤喝得人心里都是暖的。 吃完晚饭周书闻还想让秋恬下楼溜溜弯,说是生命在于运动。 秋恬一点也不想,在沙发上滚了一圈,撒娇道:“不走了,我腿好痛。” “怎么会腿痛?”周书闻在沙发边坐下。 秋恬一骨碌爬起来,卷起自己的裤腿,指着膝盖:“喏,就是这里,又酸又痛。” 周书闻弯腰检查了下,又轻轻按压,发觉是有点肿。 他把裤管放下去,遮住秋恬白生生的小腿,揽他进怀里若有所思地:“按理说今天路走得也不多啊,怎么会这样……” “太冷了,”秋恬懒懒地说:“冷得我腿痛。” “是这样吗?” 周书闻惊讶,可能是他在C市待久了的原因,他倒真不觉得今天天气有多冷。 但秋恬毕竟从没在这里生活过,不适应气候或许也是有的。 秋恬点点头,再释放了一次撒娇魅惑术:“不止呢,我身上关节都冷得很痛。” “那怎么办?”周书闻一下子心疼了,疼得七荤八素五迷三道,再也不提什么遛不遛弯的。 “我给你冲几个热水袋暖一下?” “家里地暖温度够吗?不然再把空调打开?” “我去给你把加湿器找出来。” “不用啦。”秋恬拉住他,笑吟吟地:“我只要不出门就好了。” “……”周书闻将信将疑地坐回去,捏捏秋恬的耳垂:“你别是在整我呢吧?” 秋恬笑笑不说话了,一副任由你猜的模样。 周书闻作势就要扑上去教训他,却被一个电话打断了,是医院那边打来的,周书闻接通后,听着听着就正色起来。 “他们叫你过去吗?”秋恬也不闹了,理了理领口的衣服坐正。 “嗯,得去趟急诊。”周书闻说。 冬至这天各家各户聚餐的都多,而吃多了喝高了最容易引起的就是消化系统和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越是节假日周书闻反而越忙。 “那你快去啊。”秋恬连忙催他。 “你……” 秋恬笑起来:“我洗个热水澡就好了,其实主要是不想出门。” “好吧。”周书闻不敢耽搁,随便穿了件外套,在秋恬脑袋上摸了摸:“估计最快也要明早才回来,你早点睡,明天给你带好吃的。” “嗯嗯。”秋恬乖巧点头。 周书闻走后,家里安静下来,换做往常他应该会感到有点孤单,但今天实在太困了,秋恬马不停蹄洗了个澡,一进房间就扑上了床。 几乎是在沾到枕头的瞬间秋恬就睡着了,这一觉按理说是质量很高的,然而秋恬睡得并不好。 他感觉自己只是刚闭上眼睛几分就惊醒了,没有缘由地突然惊醒,可窗外熹微的晨光提醒他,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秋恬想要坐起来,刚动了动就猛地惊住——他身上是僵硬的,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很久,稍稍挪动一下都困难。 但掌心又是湿冷的,浑身上下都裹着黏腻的冷汗,沾湿睡衣。 秋恬尝试活动手指,大概用了五六分钟身上的关节才由僵硬逐渐变得可以活动,他撑着床垫缓慢坐起身,掌心下是一片湿濡。 一股前所未有的虚耗从体内最深处蔓延,秋恬倒抽着气弯下腰,命令菲欧娜打开房间里的灯。 柔和的暖光应声亮起,充盈满整个房间,秋恬掀开被子,看到床单和枕头被染成了一大片深蓝的印记,还未彻底干透,黏腻湿润。 秋恬怔愣了一瞬,打开手机用前置摄像头对着自己。 他脸上全是血啊,因为侧躺,血迹从鼻端一路流淌至耳后,深入鬓发,半张脸都是干涸的血迹。 这是最多的一次。 但秋恬没有再被吓到。 他松开手,手机掉落在铺满地毯的地面,发出轻微的响声。 淡蓝色的床单上晕开了将近三分之一的深深的蓝色,如同深海中渐变的波涛。 秋恬坐在最深的那一片,那些蓝色紧紧包裹他,又像是从他身体里抽离的、抽干的。 他曲腿抱住膝盖,头垂了下来,眼神一点一点暗了。 第60章 晋江独家发表 周书闻还没回来, 外面天光逐渐放晴。 秋恬看了眼时间,早上九点十分。 房间里温度很高,只穿一件薄薄的短袖睡衣都不觉得冷, 然而这样的温度也将秋恬闷得喉咙发干,头晕脑胀。 他赤脚下床,走到窗边大大拉开窗帘, 冬日里明媚却没有温度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耀他的眼睛,秋恬看到沉重的树叶在摇晃。 他于是又将窗户打开一条缝,湿润的冷风霎时灌入鼻腔, 甚至带着呼呼的风声。 秋恬捂着嘴咳嗽起来, 却渐渐感到太阳穴的胀痛好了不少。 他在窗前站了约莫五分钟, 二十六层的层高显得地面和远方来往的人流车辆像缩小的米粒,也像是灰尘,大家都穿深色的衣服, 在街道里轻飘飘地穿行。 直到手臂和脸颊都凉透了,秋恬才将窗户关上。 周书闻应该一时半会回不来, 所以他并不着急。 他先去洗了个澡, 把脸颊、脖颈和头发里的污血清理干净, 换上一身洁净的衣服, 再将床单、被罩、枕套全部拆下来放进洗衣机里选择最强力的清洁模式。 只还有一件事让秋恬犯了难——床垫该怎么办呢? 这是厚厚的记忆棉床垫,秋恬四处每个角落都找了找, 没有发现可以拆卸的地方,可只是用毛巾根本无法把血迹清理干净。 秋恬蹲在床边忙活半天又是用湿毛巾又是用洗衣液, 还按网上的说法用了什么硫磺皂和盐水, 可惜都没有用。 那一大片痕迹只是微不可察的淡了那么一丢丢, 还极有可能是因为秋恬的心理作用。 他扔掉毛巾站起来,脑子又是一晕, 不得不扶着墙缓一缓。 这期间秋恬想通了,他用的都是人类平时除血迹的办法,却忽略了自己的血和人类的血压根就不是一种成分。 大约是因为外形过于相似,秋恬时常会忽略自己和地球人不是一个种族的事实。 人类的血是红色的,有铁锈的腥味,但秋恬的血没有那种味道,他的血没有任何气味,像一种无机质的液体。 或许对人类来说,他的血根本就不能被称作是血。 无奈之下,秋恬只好将刚才被弄湿的床垫用热风烘干,再换上一套深色的床单被罩。 十一点,阿姨买好菜来家里做饭了,秋恬给她开的门。 她是一位热心肠的阿姨,厨艺虽然比不上赵嘉从世界各地聘请的名厨,但能把每一道家常菜都做得入味又下饭。 阿姨一进门就笑呵呵的,和往常一样跟秋恬讲述着今天的菜价和在菜场听到的八卦。 秋恬一一听着,神色却有些力不从心。 阿姨话音顿了顿,关切地:“今天怎么了,不舒服吗小秋?” 秋恬一愣,连忙摇头,露出无精打采的笑:“没有,我……没睡醒。” “嗨哟,哈哈哈哈,”阿姨大笑起来,了然道:“懂了懂了,我家那个儿子也是,不过你比他好多了,他呀,放寒假回来每天都要睡到下午才起,一问就说是早上四五点才睡,唉你说说……” 秋恬尴尬地挠挠鼻尖,没好意思说自己才没有熬夜到四五点的那种精力,他一到晚上十点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可就这样都还是能睡到第二天的十一二点。 周书闻说他在冬眠,某种程度上讲,似乎也是那么回事。 洗衣机里秋恬先前扔进去的床单还在烘干,阿姨看到了顺嘴就说:“小秋你把床单洗了啊?” 秋恬原本还在神游,听到这里惊了一下:“……是,怎么了吗?” “没有没有,”阿姨笑呵呵的,“我是说你们要洗这些跟我说一声,我就直接帮你们洗了呀。” 周书闻给这位阿姨开的工资比大部分同行都高很多,虽然当时招来的时候说的是只做饭,但人家也不是不会做人,很多时候都会帮着做做家务打扫卫生,以前床单这些都是她帮着换洗的。 毕竟周书闻这种事少钱多还好说话的主人家可遇不可求。 所以她们最怕的就是有一天主人家突然想通,觉得她干的活和那么高的工资不匹配再给辞退了。 见她是怕家里活都干完了自己没活干,秋恬心里松了松。 他余光瞟见周书闻没有合拢的卧室门,忽然心里一动,叫住阿姨:“王阿姨,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把周书闻的床单拆下来洗了吧,他那里的还没换。” “好呀好呀,”王阿姨立刻轻松了,连连点头,“我现在就去拆下来,你那里面烘干得也差不多了,现在洗刚好,等它在洗衣机里面搅,我就去给你做饭啊,哈哈哈哈——” 她把菜篮子放到流理台上,仔仔细细洗了个手,麻溜地进了卧室,整个人都风风火火的,屋子里回荡着她中气十足的笑声。 · 周书闻一直到晚饭时分才回家。 下班时他给秋恬打过一通电话,问他要不要出去吃饭,秋恬表示太冷不想出门,他就将饭菜打包带了回来。 冬天天黑得早,刚过六点已经灰蒙蒙一片,不开灯家里就像是笼罩在幽黑的雾里。 于是秋恬将家里弄得灯火通明,周书闻开门时被这样的暖度和灯光撞了满怀,甚至有一瞬间的不适应。 从前的每一个冬天家里都只有他自己,到家时的空气和街道里的一样冰冷,现在却暖和得令他心里发烫。 秋恬和往常一样趿着拖鞋啪嗒啪嗒跑过来,接走他手上装餐盒的袋子,嘟囔着:“好沉啊,是还加了汤吗?” “对,玉米排骨汤,你之前不是想吃吗?” 秋恬就抬头冲他笑了笑,将袋子提到餐桌上。 周书闻看着他微抿的嘴唇,还有牵动着雪白的脸颊的侧颈,很想立刻抱一抱他。 但又想到自己身上太脏了,刚从医院回来,买了东西风尘仆仆,便硬生生忍了下来,去洗手间简单收拾了下,换了身衣服,匆匆跑回客厅。 秋恬刚把饭菜一样一样摆上桌,听到身后的脚步,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周书闻的侧脸贴着他的侧脸,异常温暖,秋恬惊讶扭头,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你这么快就暖和过来了吗?” “原本也不是很冷,”周书闻捉住秋恬的手腕,觉得他身上倒是很冰,不由皱眉:“你怎么回事呢,在家待了一天怎么还是很冷,不适应这种环境吗?” “还好,”秋恬说:“我自己没什么感觉,有时候还很热呢。” 周书闻仍然觉得有点怪,他分明记得从前秋恬身上不是这样的体温。 秋恬像个小火球,而现在体温说低吧倒也没有低到多明显的地步,但就是微妙的不同,像从小火球变成了一块凉凉的玉石。 不过那时候是夏天,而且是极其炎热的一个夏天,大家都热得不行,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泡进冰块里,这种情况□□表温度有所升高也是正常。 周书闻安慰自己,或许现在这样才是秋恬的正常体温。 他双手扶着秋恬的肩膀,让他转过身面对自己,秋恬就行云流水地钻进他怀里,双手紧紧抱着他腰,侧脸贴着他的胸膛。 周书闻将下巴抵在秋恬头顶,轻轻摸着他的头发,语调轻而无奈:“最近怎么不愿意出门了呢,是不是腿还痛?” 秋恬摇摇头:“好很多了,我是怕再出去又开始痛了,想多等几天。” “也对。” 周书闻想了想,觉得这样确实保险些,而他自己只顾着想让秋恬出门多活动活动,却没考虑到这些,心里蓦地有一丝惭愧。 他亲了亲秋恬的嘴唇,不是缠绵的深吻,只是轻轻地、爱惜地触碰。 秋恬嘴唇干燥,周书闻立刻跑去储物柜里翻出了加湿器,像是要把先前的惭愧全部回报在这里似的,殷勤得可怕,一边照着说明书启动一边念念叨叨: “怪我怪我,一直把这东西忘了。” 其实这个加湿器还是第一次被启动,连包装都是新的,是去年周书闻生日,贺旗提到他家里充当生日礼物的玩意儿。 周书闻平时在家的时间就很少,既不觉得冬天有多么寒冷干燥,也很少使用地暖,更别提加湿器这种精细玩意儿了。 也是多亏了秋恬,这东西在尘封一年后总算得见天日。 晚上两人休息得很早,对于秋恬这种冬眠动物正常,但放在周书闻身上简直世所罕见。 十点钟躺在床上时,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夜灯在墙角散发暗橙的光,缓缓浸润地面,周书闻盯着天花板渐渐也感到困意侵袭。 毕竟在医院熬了一天一夜,吃饭喝水上厕所都是小跑着去,现在回到家,洗去一身的疲惫,睡意变得前所未有的浓厚。 就在他快要睡着时,门口发出了很轻微的响动。 周书闻睁开眼,在门后看到了秋恬。 秋恬正扒着门框,伸出半个脑袋,大眼睛在夜灯的光辉下楚楚动人——起码周书闻觉得这是极致的楚楚动人。 他连忙坐起来,示意秋恬快进来:“怎么了乖乖?” 秋恬径直扑上他的床,扑到他怀里,仿佛这里是自己的巢穴一样熟练。 周书闻好笑地捏捏他的耳垂,在他鼻尖亲了一口:“睡不着吗?” “睡得着,”秋恬说:“但是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周书闻眉梢一扬,心跳直接快了几分,但紧跟着就找回了理智,秋恬平常是不会这样的。 他睡觉闹腾,喜欢一个人在床上四处翻滚,几乎不会主动提出和周书闻一起睡的要求,毕竟两个人一张床多少都会有些碍事。 “是不是有什么事?”周书闻扶起秋恬的肩:“不舒服吗,还是怎么的?” 秋恬没说话,只是由将脸埋进了周书闻颈侧,有一点依赖,有一点缺乏安全感地,用力抱着他的腰。 “我就是想多抱抱。”他轻声说。 60-70 第61章 晋江独家发表 周书闻的心都化成了一滩水。 他根本无法拒绝这个秋恬主动提出的, 而自己也无比心动的要求。 入冬开始秋恬总是没什么精神,周书闻刚把他圈进怀里,他就累极了似的沉沉睡去。 两人一直懒床到第二天中午, 在阿姨来做饭之前起了床,收拾洗漱。 大约是睡了个好觉,秋恬整个人精神都好了不少, 不再是前几天那样蔫嗒嗒的状态。 周书闻看着他在家里上蹿下跳的样子心里一松,感觉这些天萦绕在心里的若有若无的沉郁都消散了。 秋恬哼着歌在刷牙,叉腰对着镜子满嘴泡泡。 周书闻先洗漱好了, 便走过来倚在门边, 秋恬转过身, 将目光落到他身上,不再关注镜子里的自己。 浴室墙壁的瓷砖反射柔和的光,很快镜子里的身影又多了一道。周书闻的手先伸了出来, 勾住秋恬的腰,然后他整个人都走了进来, 从背后抱住秋恬。 这本来应该是很缠绵的景象, 安静的浴室, 清晰的水声, 还有两人低声的耳语。 但周书闻向来是不走寻常路的。 他抱着秋恬,一下一下啄他的耳垂, 亲着亲着突然觉得秋恬刷牙的样子特别可爱。 他看看镜子看看秋恬,看一下镜子又看一下秋恬, 来来回回好几次, 眼里的兴味越来越浓。 镜子里的秋恬是正面, 被他从后圈在怀里很小一只,刚起床没梳头发, 一团黄毛乱糟糟顶在头上,偏偏发质又细软,所以像早几年流行的渣男锡纸烫(狂野版)。 而脱离镜子,从周书闻的视角看过去,就只有秋恬的侧脸。 这就没那么狂野了。 秋恬侧脸很乖,高鼻子圆鼻头,鼻尖还很小巧;大眼睛长睫毛,眼珠子还是黄色的,整个人都是一种柔软而乖巧的气质,皮肤好得不像话。 周书闻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一根手指轻轻地顺着秋恬的鼻梁滑下来,在鼻尖用力按了按,仿佛那里是什么特殊开关,按下去就会有神秘礼物。 然而礼物是不可能有的,反而触发了秋恬的暴躁开关。 秋恬偏着头躲开,纠起细细的眉毛,含糊地:“你干嘛!” “你给我按一下,我想听听会不会有那种气垫按钮一样噗叽噗叽的声音。” “……?”秋恬一脸你是不是吃错药了的表情,弯腰“呸”一口吐出牙膏沫。 “我是人。”他说:“虽然是外星人,但也是人,谁家人鼻子是噗叽噗叽的?” “我以为你就是呢。” 周书闻松开手,虽然没听到“噗叽噗叽”的声音,但表情仍然很满足,目不转睛地盯着秋恬。 秋恬不懂他在想什么,可能高材生的想法总是那么天马行空乱七八糟吧。 他又弯下腰,用热水洗脸,周书闻就站在他身后,手掌搁在他后背上,状似无意地用指尖一下一下轻轻点着他的脊椎骨。 秋恬抽出一张洗脸巾蒙在脸上,刚直起腰周书闻又抱住他。 他额头的头发都湿了,有几绺贴在脑门,周书闻熟练地帮他拨到脑后,秋恬就继续用洗脸巾擦干脸。 他皮肤很薄,热水一蒸就泛红,此刻眼皮和眼圈都是红的,睫毛浸湿后变成一簇簇的,像刷了睫毛膏似的更加浓密纤长。 周书闻便又将魔抓伸向了秋恬的眼睛。 他先是从额头下手的。 顺着眉心往下滑,指尖移到眉毛的地方,秋恬会下意识闭眼,于是他就可以抚摸秋恬薄薄的眼皮和长而湿的睫毛。 指腹的触感很奇妙,秋恬的皮肤的确和大部分人类有很大的差别,肉眼看不出来,细细摩挲却能感觉到。 人类的皮肤有毛孔有角质层,会分泌油脂也能藏污纳垢,秋恬的脸却洁白光滑,周书闻都想不通天热的时候这家伙出的汗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非要说的话,秋恬的皮肤就像是周书闻小时候最爱吃的那种冰皮月饼,当然这个形容不太恰当,只可惜周书闻见识有限,只能想到这一点…… 绝对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别的企图! 他咬了秋恬一口。 对着秋恬冰皮月饼一样的脸蛋子张开了血盆大口。 “!”秋恬捂着脸后退,虽然不疼,但这一下给他人都整懵了:“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周书闻不语,眼神无辜。 秋恬:“……医生压力这么大么?” “压力?还好吧,”周书闻下意识说,想了想又纠正道:“确实有点大,但还不至于对我的心理状态产生强烈创伤。” “那你怎么都开始咬人了?”秋恬战战兢兢。 “因为我觉得你真的很有意思,很神奇。” 秋恬严肃:“可是我觉得你真的不太好。” 周书闻太阳穴抽了抽,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互相用一种堪称学术般严谨的目光注视对方。 须臾,周书闻率先破功,他笑了出来,肩膀抖得越来越厉害,以至于笑出了声。 “咳,”他清了清嗓子,竭力稳住状态,扶着秋恬的脸蛋转移话题般说道:“刷完牙了?我看看还臭不臭。” “当然不臭!”秋恬很有胜负欲的:“我们那的人就算不刷牙也不会臭!” 周书闻却假装第一次知道,演技拙劣的:“是吗?我闻闻……”然后就在秋恬嘴上亲了一口。 “呀!” 秋恬连忙捂住嘴:“阿姨在外面呢!” 甚至她刚从门口经过了一次! 周书闻回头瞄了眼,又转过来再亲秋恬一口,同一时间阿姨再次目不斜视从门口经过。 秋恬脸都要滴出血了,周书闻便抬脚一踢卫生间的门,啪嗒一声木门紧紧合拢。 “好了,这下她看不见了。” 门外,阿姨长长松了口气。 要装作又聋又瞎什么都不知道可真是累人啊。 可惜今天她一进家门,看到仅有的两张床一张干干净净没有丝毫褶皱,一张却凌乱不堪就早已什么都明白了。 现在关门有什么用? 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不就是! · 两人就这么在家赖了两天,黏黏糊糊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比如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就黑了,什么时候天又亮了。 比如一转眼居然又是工作日了,周一,周书闻好像有什么大交班还是大早班的,总之走得比平时还要早。 自打秋恬主动邀请和周书闻一起睡觉后,他就没再去衣帽间睡过自己床。 前一晚熬夜追剧,激情四射地追完了一整部复仇剧,硬生生打破了秋恬一到十点就冬眠的生物钟。 于是他第二天睡得尤其死。 周书闻起床、周书闻洗澡、周书闻换衣服、周书闻吃早饭,连周书闻出门趴在床边亲了他整整五分钟他都浑然未觉。 还是起床后他用菲欧娜放歌,心血来潮想看看家庭监控,才发现了早上那一幕。 秋恬自己都震惊了,又羞又臊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睡得如此像一滩死水。 下个月周书闻生日,秋恬一直想着送他一个生日礼物,且这是个惊喜,得悄悄地办。 这两天他都和周书闻待在一起,除了洗澡上厕所就没分开过,连网购的时间都没有,今天周书闻去上班,秋恬终于找到了机会。 他考虑了一下,最终没有选择网购,带上赵嘉给的大红包,一个人去了小酒圈。 冬天可真冷啊。 而且C市的冬天不下雪,总是阴云密布时不时飘一些寒津津的小雨,湿冷的风一吹,骨头缝里都是酸胀的刺痛。 秋恬只在户外待了一会儿就不行了。 他完全没办法忍受这种寒冷,也没办法随着时间的延续而逐渐适应。 每一股冷风穿过衣裤撞击骨骼时,都像是第一次体会,带来崭新的痛楚。 秋恬躲进商场里,买了一杯热奶茶,吹着商场的暖气在奶茶店里喘着粗气坐了很久。 他不断揉着手腕和膝盖,直到胀痛逐渐消失,关节勉强恢复灵活,他才从店里出来,走上了扶梯。 他选了一家周书闻衣物里出现频率最高的logo的店,一进去就有位漂亮的小姐姐为他服务。 生日是绝大部分人类都很看重的日子,虽然周书闻几乎没跟他提过这件事,但秋恬认为自己需要认真地为他准备一件礼物。 他对生日这种事不了解,在他生活地方,人们一般不对这种周期性的事情进行庆祝。所以来之前,他上网仔细搜了搜,男生生日应该送什么礼物。 网页里面建议说,如果是普通朋友,可以送一些家用摆件装饰,或者运动装备;如果是比较亲密的男性朋友,可以考虑贴身一点的,比如衣物、领带、剃须刀…… 秋恬觉得自己和周书闻应该算是很亲密了吧,于是当导购小姐姐询问他想购买哪类商品时,他毫不犹豫说了领带。 小姐姐给他推荐了两款领带,一款张扬些,一款低调些。 低调的那款是深灰色的,刺绣纹路暗藏在面料之下,乍看只是纯色,可如果有光源照射,或者仔细观察,就能看到下面精致的螺旋纹。 不过按秋恬的审美,他一定会选张扬的那条,只是那条领带上有很显眼的格子纹路,秋恬拿起来看了一会儿竟然觉得格子在旋转,蓦地有些头晕。 他放下领带,只觉得自己闭上眼睛缓了缓,可下一秒却被人扶住了,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体在无力地下滑。 导购小姐姐惊慌失措地替他倒一杯温水,而扶住他的是个陌生男人。 秋恬接过水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点了点那条款式低调的领带麻烦小姐姐帮自己包起来,这才将向扶自己的好心人道了谢。 男人扶他坐在椅子上后就松开了手,但一直没有离开,秋恬说话时他就一直盯着秋恬的眼睛。 秋恬看到他额角竟然滑下一滴汗珠。 而他穿得并不厚,现在是深冬,即便室内暖气再足也不至于热成这样。 “……你还好吗?”秋恬轻声问。 “我、我没事……”男人擦了擦汗,仍然一刻不停地看着秋恬的眼睛,像是压抑着某种极其强烈的情绪,半晌才开口:“请问,你是秋恬吗?” 秋恬一惊:“你认识我?” 男人抿着唇点点头,他身量不高,四十岁上下,瘦而文弱,是个儒雅到有些懦弱的男人。 “我联系过你,”他说:“大约一个月前,向你询问外星生命……” 秋恬眉心立刻蹙了起来。 他想起来了,之前早上的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声音确实和现在这个人很像,电话诈骗还不够,居然还要追到现下了吗? “你是汪伟林同伙?” “不是!”男人立刻直起腰:“我不是!” 小姐姐把领带包好了,秋恬付完钱提起袋子就出了门,但那个男人还是一直跟在他身后。 “不好意思你千万不要误会,我跟汪伟林绝对不是一伙人,我没有恶意,”他语速飞快地解释着:“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甘兴平我是——小心!” 他一把攥住秋恬的手腕,秋恬似乎很不舒服,脸色煞白像要站不稳,甘兴平焦急地:“你还好吗,你现在到什么程度了?” 这话问得很有含义,秋恬顿了顿,抬起头警惕地回视他:“……你说什么?” 甘兴平却比他还要紧张,或者说是一种苦寻良久后兴奋到极致的紧张,然后升华为恐惧。 他躲过周围来来往往的路人,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是那里来的对吧。” 秋恬心脏一颤。 甘兴平额角豆大的汗珠还在不停往下滑,手指颤抖:“WTG1643,可爱星球。” “——我认识你们的眼睛。” 轰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轰然爆裂了,秋恬心跳极具加速,耳边响起尖锐的耳鸣。 随即世界陷入黑暗。 第62章 晋江独家发表 早上8:30 S大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神经外科病区。 董清雨跟在浩浩荡荡的查房队伍里, 捂着嘴小心翼翼打了个哈欠,然后松开手继续面无表情捧着笔记本。 今天是主任大查房,陈远泽和周书闻在病区里一间房一间房地挨个查过去。 最近又来了几个实习生, 两位大佬的拷问对象重点放在了新人身上,董清雨混在人堆里毫不显眼,伸长脑袋看周书闻弯着腰, 让病床上的老奶奶用力握自己的手。 周书闻最近长得十分神清气爽。 科室里不少人都发现他最近比从前爱收拾自己了,常常都是一副上完班还想去约会的造型,不像从前吃住都在医院里。 今天也是, 大早上的查房, 大部分人都是洗把脸就过来了, 就这样也尤嫌睡眠不足。 周书闻却精力旺盛,居然从头到脚都收拾了,头发打理过, 衬衫和领带搭配过,白大褂哪怕扣得整整齐齐也跟穿风衣似的。 病床上的老奶奶就是最佳受众。 检查完结束她也拉着周书闻的手不肯放, 不停地说自己家有个表外孙女, 长得漂亮工作好年纪也合适, 就是不爱谈恋爱, 家里谁说这个就跟谁急。 “但我想着小周主任你这样的一定行呐!” 老奶奶又是激动又是唉声叹气的,病都没好就已经想肩负起说媒的责任。 大家都笑了起来, 周书闻也笑了笑,口罩挡着脸看不出表情, 只能看到眼睛弯着很有亲和力的样子。 他把奶奶的手放回去, 拍拍她的肩:“您啊还是先好好歇着。” “是啊刘老太, 你还先别操心晚辈了,”陈远泽背着手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这年轻人搞事业是好事,您家姑娘多优秀啊,找对象这种事缘分到了肯定会来的……” 董清雨挤在人群里看热闹似的傻笑,正想偷偷把这一幕拍下来发给秋恬,就收到了秋恬的消息。 她四下望了望,退到最后侧过身用笔记本挡住另一只手,点开了对话框。 秋恬让她帮忙打掩护来着。 下个月周书闻生日,他准备出去买个礼物,不过需要保密,所以他拜托董清雨,万一周书闻突然要回家或者有什么事,让她提前给他报信,至少别让他穿帮。 这事有什么难的,与人为善助人为乐呀。 董清雨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发了个“包在我身上”的表情包。 秋恬很快也回了个“猫猫感谢”,表情包的里猫是只小菊,和秋恬长得一模一样。 董清雨被萌到了,隔空狠狠捏了捏那只猫,然后将手机放在胸口,突然有点惆怅的对周书闻感到极度羡慕。 手肘被撞了下。 董清雨猛地抬头,手忙脚乱藏手机,却撞上斜着眼睛的丁楼,被对方低声告诫:“玩什么手机,当心下一个就问到你。” 董清雨自知理亏,忍气吞声将手机收进了兜里。 人群又浩浩荡荡转向下一个病房,他们立马识趣地往旁边站,让陈远泽和周书闻先过去。 周书闻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董清雨敏感地从他身上嗅到了秋恬的气味,混杂在浓浓的消毒水味里仍然相当明显。 这种味道不单是共用同一款沐浴露或者洗衣液那么简单。 秋恬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味,这种味道让他区别于其他人类,从前只他身上有,现在周书闻也染上了。 董清雨才知道原来除了腊肉,人也是能被腌入味的呀。 “瞅什么呢?” 董清雨一抖。 周书闻站在她面前垂着眼皮,大庭广众下摆出了一副十分有气场的副主任的架子:“专心点。” 董清雨:“……” 她努力将考究的眼神和无限发散的幻象收回,毕恭毕敬地点头:“知道了周主任。” 周书闻便收回目光,带着一众人马昂首阔步走远了。 好不容易捱到午饭,食堂里人满为患,董清雨和丁楼找了个空位坐下。 “你说师兄生日咱们需不需要准备些什么?” 丁楼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含糊地:“多少还是得准备,咱一起帮他庆个生呗。” “那以前你们都什么礼物,给我参考参考呀。” “礼物……礼物倒是不重要,”丁楼艰难咽下满满一口肉,额头青筋都哽出来了。 董清雨满脸“就这么饿吗”的表情,嫌弃地将自己的番茄蛋汤推给他,丁楼拿起来猛灌一口,人才终于活了过来。 他叹了口气,擦擦汗:“礼物不重要,主要是个气氛,别看师兄年纪轻轻的,他其实跟个老头似的特爱热闹。” “行,回头跟小秋商量一下,”董清雨若有所思,又重点提醒丁楼:“你今天盯着点师兄,小秋偷摸着买礼物去了,师兄最近没事老往家里跑,别给他抓包了。” 丁楼连连点头,琢磨了会儿又奇怪地:“这么有仪式感呐?” “那可不。” “别说,小秋这人真的怪好的,脾气好性格好,偏还让咱师兄给遇上了。” “是啊,有的人就是好福气。” “——又嘀嘀咕咕说我什么坏话?” 身后骤然响起熟悉的声音,董清雨差点吓得把饭喷出来,战战兢兢回过头:“师、师兄,你你你你什么时候来来来的?” “我啊,”周书闻拖长语调:“你猜?” “……” 董清雨又是一口老血压在心底,疯狂给丁楼使眼色:你说他听见没有? 丁楼回了个“安啦”的神情:这货绝逼没听见,诈你呢。 周书闻端着餐盘,顺势在丁楼身边坐下,露出和蔼可亲的笑:“都在聊什么?也说给我听听?” 丁楼:“……” 董清雨:“…………” 周书闻的笑实在太装逼太做作,丁楼差点又被哽住,他给偷偷给董清雨打了个暗号,两人匆匆扒完餐盘的菜就结伴而逃。 周书闻坐在原处,看着两人仓皇的身影,慢条斯理吃上了第一口菜。 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虽然没听见完整对话,但他听见了秋恬的名字,再结合这两人躲躲藏藏显然有事瞒着他的神情,答案呼之欲出。 有什么是大家都可以知道唯独需要瞒着他的呢? 当然是下个月他的生日。 而董清雨话里话外提到秋恬,多半是那家伙想给他准备什么礼物当惊喜。 周书闻摇摇头,一边吃菜一边翘起了嘴,嘴角越扬越高几乎快咧到太阳穴,最后又被他欲盖弥彰地压了回去。 对面桌的放射科主任艰难吞下一口没盐没味的青菜,抬眼看到神外的周主任居然在边吃边笑不由大惊失色。 这么难吃的菜他居然吃得下去?还吃得和颜悦色仿佛那菜是他爱人似的。 放射科主任以一种看怪物的神色摇摇头,果然再小众的东西都能有受众。 · 吃完饭周书闻哼着歌回到办公室,掏出手机给做饭的王阿姨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找了几个工人来拆床,今后衣帽间那张床将不复存在。 “下午人来了还麻烦你帮我盯着点啊。”周书闻语气平常,细听却有掩盖不住的愉悦。 “啊?”王阿姨那边有点吵:“可我今天没去啊,小秋给我说的让我今天不用去做饭了。” 周书闻眉梢一挑:“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就今早啊,差不多十点那会儿,怎么了吗?” “没事没事,”周书闻握拳掩住嘴唇,“那就算了”。 他一定是去给我买礼物了,还有这么些天呢急什么啊,唉,真是拿他没办法。 周书闻心里嘴硬着,却又因为觉得窥探到了自己在秋恬心中无可比拟的地位而膨胀起来,嘴又翘到了天上去。 “哎哟没事的我去一趟就好了呀,”王阿姨热心道:“毕竟是不熟的人要进屋子呢,我就在下面花园里锻炼,上去帮你盯一下也好呀!” “那就麻烦你了。”周书闻笑着说。 他的心早已飘飘然,以此刻的精神状态看坨牛粪都觉得里面能长出花,别人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下午的门诊周书闻也是坐得格外舒心,面对每一位病人都微笑服务,耐心体贴到好几位大爷大妈以为自己挂错号,挂到儿科去了。 难得今天心情奇佳干劲满满,放的号却不多,送走最后一位病人时间还早得很,周书闻拿出手机,王阿姨的电话打了进来。 “诶王阿姨,怎么样床都拆走了吗?” “都拆啦,”王阿姨说:“我就是想问下你那个床垫要扔掉吗?” 那个床垫别说还挺好的,牌子货小贵。 周书闻想了想,觉得秋恬没睡多久,虽然后面用不到了,但万一贺旗丁楼他们有时候留宿,正好可以拿来打地铺,也免得贺旗老说他抠搜。 “不用了吧,”周书闻说:“先留着。” “可以你这个床垫都脏了哦,染了好大一片墨水。” 周书闻奇怪地笑了笑:“什么墨水?不可能啊。” “真的,就蓝墨水,”王阿姨急忙道:“好大一块,我给你擦了好久都擦不掉!” “怎么可能,应该就是在哪里弄脏了吧,”周书闻语气轻快的:“我都不怎么用钢笔,用也是黑墨水,家里根本就没有蓝——” 他说着突然顿住了,脑海里闪过一个仓促的念头。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在短短瞬间让周书闻蔓延整天的愉悦消失殆尽,浑身僵硬冷汗直流。 他转身搓了把脸:“那什么王阿姨,你先回去吧。” “啊?那床垫……” “床垫就放那,你什么都不用管了,今天辛苦你了,先回去吧。” 哪怕竭力稳住声线,王阿姨还是从他突变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对,犹豫道:“那,那好吧……有什么就叫我哈,阿姨一直在的。” “嗯,谢谢。” 周书闻已经给不出别的反应了,挂断电话后在原地站了好几秒。 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盯着雪白的墙面,仿佛要从那上面盯出什么东西,又仿佛只是单纯地因为某件事感到恐惧。 几秒后他回过神,三下五除二扒掉自己身上的白大褂夺门而出,把正要进来的丁楼撞得一个趔趄。 “师兄?”丁楼惊魂未定。 “师兄你干嘛去——喂!师兄!师……不是这什么毛病?” 从医院到小区步行只需要十分钟,周书闻几乎没有开车上班的习惯,而打车绕路甚至比自己走还要慢。 周书闻在路上飞奔着,但不是权衡时间后的结果。 他这次根本没办法想这些,脑和心脏全被自己那个恐怖的猜测占满,再也做不出任何思考,全凭本能在寒风里狂奔。 步行十分钟的路程全力奔跑下缩短了一大半,王阿姨已经离开了,整座屋子空空荡荡,床垫摆在客厅中央。 周书闻喘息着上前,他脊背僵硬,小腿肌肉因为突然爆发性的运动而颤抖地跳动着。 他看见了王阿姨口中的“蓝墨水”。 果真是好大一片。 从右上方一路往下延伸,几乎占据了整张床垫三分之一的面积,痕迹集中在右侧,唯独在右上角突兀的缺了一块。 当时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中平凑起来。 床单被铺上了,是秋恬很喜欢的、不久前换洗下来的蓝色床单;枕头也放上去了,秋恬习惯睡在右边。 脑海中秋恬身体蜷缩着,雪白的侧脸下开始洇出深色的痕迹,从枕头开始逐渐往下洇湿。 所以右上角才会缺一块,因为被枕头挡住了。 所以剩下的这一大片洗不掉也擦不净的印记,是从秋恬身体里流出的血。 他的血液纯粹、洁净,没有任何气味,不会散发浓重的铁腥,所以王阿姨以为那是蓝色的墨水。 世界仿佛坍塌了,周书闻不受控制地后退半步。 他几乎不敢去看那片浓重的蓝色。 巨大的恐惧从四面八方袭来,如同一只攥紧的大手,牢牢占据他的心脏和全部感官。 第63章 晋江独家发表 “嘟、嘟、嘟……”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请稍后再拨……sorry……” 周书闻挂断,再用力按下重播。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sorry……”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如此循环往复无数次后, 周书闻迎来了关机的结局。 他联系不到秋恬了。 他会去哪里? 他会不会……终于还是回到他该去的地方了? 这个念头猛地出现,就让周书闻恐惧地战栗一下,他扭头看向那张纹丝不动的床垫。 血液是静止的, 干涸的。 而留下这样让人心神俱焚的东西的人却轻飘飘消失了,周书闻很难适应。 他根本就不可能适应! 极度的冲击和震惊让他呈现出近乎呆滞的状态,而对秋恬的担忧和思念又让他心急如焚。 如果, 如果秋恬没有回去呢? 那他会在哪里? 为什么联系不到? 会不会受伤?会不会生病?会不会被别人发现他的身份? 这些想法一个接一个地从脑海里冒出来, 一度让周书闻脊背发寒, 甚至觉得比秋恬真的离开了还要可怕。 他坐在沙发上,弯腰握拳抵额头,手机在掌心攥出一片潮湿。 冬季暗得极早的天色逐渐将客厅蒙上一层灰, 周书闻深深呼吸两下后迫使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打开手机,拨通了董清雨的电话。 · 昏暗的房间里悬挂一盏小灯, 这是乡下一栋自建的老房子。 厨房里飘着米粥的香气, 袅袅白烟自锅里盘旋而起, 锅中浓稠的米粥汩汩冒着泡。 甘兴平拿着勺子不断搅拌, 时而拿袖子擦擦额头的汗,他是个很爱出汗的男人。 手机放在外面的桌子上, 屏幕亮起震动牵连着铃声,甘兴平关小火匆忙跑出去拿起来, 无意间将桌上另一只手机碰到了地上。 是秋恬的。 他连忙弯腰捡起来, 这才发现手机早已没电关机了。 “糟糕。”甘兴平不由一阵懊恼, 连忙找出数据线插上,一边接通自己手机的电话慌忙回到厨房。 好险, 粥差点糊了。 “喂老师,”他将手机夹在肩头,歪着耳朵冲那头说:“对,我找到他了……还没醒,我们在商场里没说几句他就突然晕倒了……我现在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程度——” 他说着顿了顿,像察觉到什么似的扭过头,目光穿过空旷的客厅投向远处黑洞洞的客房门框里。 “怎么了?”电话那头的是一道苍老的声音。 “我听见里面传出点动静,不知道是不是醒了。” “快去看看!” “好,好。”甘兴平连声应着,怕粥真的糊了彻底关掉了火。 房间里比外面还要昏暗,虽说可爱星球的人眼睛不畏强光,但为了让秋恬好好休息他还是将所有灯全关了。 甘兴平轻手轻脚摁开床头的一盏台灯,小声唤道:“秋恬?” 没有人应。 灯光微微照亮了床上那人的脸,秋恬脸颊惨白毫无血色,眉心紧紧蹙着,额发被冷汗浸湿,像经受着某种强烈的痛苦却醒不过来一般。 难受到极致时他会痉挛着发出呻|吟,弯曲的小臂无意识擦撞着床头柜,引得年久的木头发出吱呀声响。 ——那就是甘兴平在外面听到的声音。 “怎么样了?”电话那头再次询问。 甘兴平回过神来:“还没醒,不过他好像非常难受。老师您说我需不需要——” “不用叫醒他。” “啊?”甘兴平迟疑。 “叫不醒的。” 被唤作老师的人低声道,声音像是秋天飘落的树叶。 甘兴平沉默了,将忐忑的目光移到秋恬身上。他似乎不理解为什么明明经历着巨大的痛苦却无法醒来,又像是对这样的秋恬饱含担忧和怜悯。 “先让他睡着吧,我马上到了,”老人说:“要是他那边有人找,你也不用刻意隐瞒下落。” 甘兴平连连应着,等到对面先把电话挂断才收起手机。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将给秋恬擦汗的毛巾放到枕边,起身往厨房走,经过桌边时,秋恬的手机亮了起来,有人给他打电话。 甘兴平拿起来看了眼,来电显示:AAA周书闻0113。 看起来像是某些瑜伽馆或者驾校的销售,不像什么重要的人。 甘兴平往房间里探了探头,显然秋恬没有自主接电话的能力,他第一反应是挂断,但又想到刚才老师的叮嘱,犹豫片刻,还是按下了接听。 · 烤肉店里人声鼎沸,五花肉被烤得滋啦作响,在金黄的灯光下分泌香浓的汁水。 董清雨提着包攥着手机,顶着一张吃肉吃得红光满面的脸从人满为患的店里挤出来,捂着手机下端冲电话那头喊: “啊?!我不知道啊,小秋现在还没回家吗?!” “……他他他就是说想出门给你买……买买买点东西,让我保守秘密……对,在小酒圈……”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不见了吗?要不要我们帮忙找——” “不用了。”周书闻打断。 街头喧闹嘈杂,仅从声音其实分辨不出他的情绪,董清雨却更加不安:“周主任……” “没事,”周书闻说:“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别人,你忙吧。” “啊,我,周……” 董清雨还想说什么,但一紧张就结巴,没等她组织好语言电话就已经被挂断了。 周书闻今天实在太不寻常。 他平时绝不会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话,或者说是平静到压抑的语气,他向来的语调都是偏轻快的带着一种不甚所谓的态度。 哪怕是手术室里再危急的情况,他都是能掌控节奏的,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城市夜晚的闹市区里灯红酒绿,董清雨站在街边被冬夜的寒风吹得渐渐清醒,看着热闹的店铺接到,心里七上八下地跳着。 周书闻摁断通话,径直往小酒圈赶,按董清雨的说法,秋恬今天只去过那里。 所以哪怕小酒圈是整座城市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哪怕在那里找人是大海捞针,周书闻也必须去。 他坐进驾驶座,一边系安全带一边习惯性重复拨打秋恬的电话,不可思议的是,这次居然通了。 周书闻立刻顿住了,握着手机的手一紧,用力盯着屏幕,后背瞬间渗出一片冷汗。 咔哒—— 接通了! 周书闻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秋恬!” 然而对面传出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 剧痛,撕裂一般的剧痛。 血液变成滚烫的岩浆,而骨头却像长满尖刺的冰锥,疯狂研磨着皮肉和神经。 秋恬在剧烈的痛苦里煎熬着,像被锁在时间尽头,循环往复同一个噩梦,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拼尽全力也醒不过来。 某个瞬间,疼痛到达顶峰,秋恬分不出是哪里,或者是全身每一寸骨骼在撕裂的一样的痛,然后热流撞开龟裂的皮肤。 秋恬睁开眼,视线是模糊的,他像是躺在水里,溺水般的憋闷难以呼吸。 好一会儿听觉才渐渐恢复,他听到自己剧烈的喘息,屋子里光线昏暗,有人在用一张热毛巾给他擦脸。 他艰难地偏过头,泪水将床头灯光切割成四分五裂的光斑,而隐在那扭曲光源中的,正是白天在商场里叫住他的那个男人。 男人拿着毛巾靠近,秋恬立刻向后一缩,全身肌肉紧绷着,充满了警惕和戒备。 他身上很痛。 这种疼痛不来自外界,而是由体内最深处的迸发的,和他源源不断感到的空耗一样,是一种既剧烈又漫长的疼痛。 其实秋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刚才那一下的躲闪牵动肌肉掀起的剧烈疼痛让他的嘴唇都在颤抖。 但他仍然强硬的撑起上半身,以防御和抗拒的姿态和眼前的男人隔开一段距离。 “唉,”甘兴平叹了声:“你别紧张,我们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现在只是想帮你把脸上的血擦掉。” 秋恬一怔,视线缓缓聚焦,这才发现甘兴平手上拿的白毛巾上确实沾着一块块蓝色痕迹。 但这个人对他的血液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奇怪,仿佛早就习以为常了那样用温热的毛巾一点一点小心地靠进,擦拭秋恬的脸颊。 “你先前突然晕倒吓死我了,”甘兴平说:“来不及交流,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你现在到什么程度了。” 秋恬敏锐地捕捉到他总是变化的代称:“你们?” “对,还有我老师,”甘兴平说:“其实他是想亲自来找你的,但他年纪大了,四处奔波不方便。今天找到你时候他还在外地,怕错失机会,我就先硬着头皮来见你了。” 秋恬蹙眉:“你们到底是谁?” 甘兴平盯着秋恬,昏暗的灯光下神色认真而忧虑,甚至不再那么懦弱。 “我,”他说:“应该说我老师,他就是第一个发现WTG1643上存在高等生命的人,他叫潘文生。” 第一个发现…… 秋恬额角抽痛,记忆回溯到几个月前幽暗闭塞铺满血腥红毯的讲座里。 汪伟林夸夸其谈的模样还历历在目,秋恬清楚地记得他当时说的是,第一个发现可爱星球的人,是自己的表叔公。 “你老师是汪伟林的表叔公?”秋恬低声却强硬的:“你们是一伙的?” “不不不绝对不是!”甘兴平两只手差点摇出火星子,随即又愤愤地垂下头:“他们曾经确实是有点亲戚关系,汪伟林小的时候经常跟在老师身边,对老师研究的东西略微知道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长大后他想正式跟老师学习,但老师觉得他这个人心思不定,就没收他,久而久之就没有了联系。没想到后来他居然用着那些年窥探到的关于WTG1643一星半点的东西,添油加醋搞起了诈骗。” 秋恬一边听着,一边用力撑着床垫坐直,他咬着唇慢慢呼出一口气,说话时尾音虚弱地发颤:“既然都没有联系了,现在又怎么会找上我?” 甘兴平看得出秋恬动作不变,知道他现在全身关节都应该是僵的,体贴地想扶一下他,却被排斥地躲开了。 他于是又叹了一声。 “很早以前我和老师就在H国定居了,一直以来都没有汪伟林的消息,我们也没有关心过。”甘兴平说:“还是这次诈骗的事情闹大了,东窗事发,我们才从别的亲戚口中辗转得到的消息。” “毕竟他是利用老师当年的资料碎片进行篡改再洗脑的,老师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回来一趟,没想到在了解细节的时候发现了你。” 秋恬眉梢一扬:“我?” “对,你,”甘兴平平静温和的眼睛注视着他:“老师一眼就发现了你不同于其他人,或者说很有可能就是……当然,现在我们已经证实了这个猜测。” 秋恬喉头滚了滚,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但混沌的大脑没办法让他清晰地思考起来。 他摇了摇闷痛的头:“一个月前你就联系了我,就算我当时没信,既然像你们说的这么急,那为什么现在才找上我?” “这……”甘兴平忽然露出惭愧的神色,垂着眼睛搓了搓手,不再像方才讲述经过那样沉稳坚定,又变回了秋恬对他的第一印象——过分儒雅以至于带着几分与世无争的讨好。 “我们被警方调查了,”他不太好意思地笑笑:“说来也奇怪,有人举报我们和汪伟林诈骗案有关,这不一来二去就耽搁了么……不好意思啊。” 秋恬:“……” 秋恬想起来了,第一次接到甘兴平的电话那天,他确实把这个号码发给了负责汪伟林案子的警官。 他是当事者,周书闻是报案人,两人一直被警方强调有任何线索都要上报,秋恬当然要遵纪守法。 然而那天他心情有点急,把号码发给警官时似乎加了很多负面的主观印象。 一种突然的心虚袭击了秋恬。 他摸摸鼻尖,掩唇咳了声,低声说:“毕竟你们跟汪伟林还是有亲戚关系的,定居国外……咳咳!国外那么久,突然在这个节骨眼回来,警察肯定会有考量的……” 秋恬一边说一边咳嗽着,他其实很不会撒谎,但因为当下身体状况过分虚弱,反倒冲散了面上的心虚。 房间里只晃着一盏暗沉的台灯,甘兴平鼻梁架着厚厚的镜片,根本注意不到秋恬的表情,竟然十分赞同地感叹着: “是啊,确实应该好好配合调查。” 秋恬咳得更凶。 甘兴平连忙把熬好的米粥从厨房里端出来,舀了一碗给秋恬:“你吃点东西吧。” 他说着又像怕秋恬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似的,连忙解释:“虽然食物对你们来说不是必要的,但这个热的吃下去你的胃痛应该会好一点。” 秋恬表情未变,心里却又是一惊。 他们好像真的对他身体会出现什么状况尤其清楚。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甘兴平摇头笑笑:“其实除了你我没有亲眼见过WTG1643的生命,毕竟是研究了一辈子的东西,所以天可能表现得有点紧张。” 他将碗放到床头柜上,示意秋恬有需要可以自取:“如果你还有什么别的疑问可以等等我老师,他都会给你解答了。” 秋恬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犹豫片刻,将信将疑地接过了碗,他确实胃里很不舒服。 可才吃了不到两口他就呛到了,先前断断续续的咳嗽在那瞬间爆发,秋恬猛地弯下腰,牵扯到后腰僵硬的肌肉又是一阵剧痛。 眼前几乎是顷刻黑了,秋恬把肚子里仅有的一口粥都吐了出来,肚子里绞痛,冷汗唰唰往外冒。 他觉得自己脸上又湿了,温热的、粘稠的。 甘兴平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刷刷给他递纸巾,短短几秒又紧张得满头大汗,声音都是颤抖的: “你……你一直这么频繁流血么?” 第64章 晋江独家发表 秋恬拿纸巾蒙着口鼻, 按压一会儿后流血逐渐减少。 他重新靠回床头,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心里对自己的情况有了些预期。 甘兴平捧着电话简短地讲了几句,看到秋恬坐了回去,又递给他几张湿巾纸:“怎么样, 还好吗?” 秋恬:“应该不太好。” “啊?”甘兴平大惊。 “不过无所谓,”秋恬同时道,拿湿巾把脸上的血迹一点点擦干:“应该死不掉。” 甘兴平:“……” 人活着好像不是只有死或者不死吧? 生活质量呢? 欢乐美好呢? 健康地活着和不健康地瘫着总还是有一点差别的吧? 不过秋恬本来也不是凡人。 他们这些地球土著凡夫俗子理解不了人家的想法也正常, 毕竟哪个地球人能踏踏实实活他几百岁呢? 可能有时候活得太久确实会对生死失去实感, 觉得沧海桑田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甘兴平悻悻地在椅子上坐下, “什么都别说了,先等老师来吧。” 秋恬笑了笑。 他太阳穴胀痛,视线时而不太清晰, 皱眉按了按额角,余光瞥见床头上甘兴平的手机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的手机呢?” “什么?”甘兴平正在走神, 愣了一秒后站起来:“哦哦, 在外面, 等下我给你拿。” 他噔噔噔跑出去, 几秒后又噔噔噔跑回来,强迫症得到强烈满足似的:“正好, 刚刚充满电。” 秋恬接过来,焦急地打开了通讯界面和聊天软件。 果然周书闻找他找疯了! 秋恬心里跳了一下。 居然有种逃课出去的学生在网吧里睡过了头被老师打爆电话的紧张。 微信、短信、电话全部周书闻的名字沾满了, 然而所有消息都停留在半小时前。 秋恬歪了歪头, 感到很不对劲。 “哦对了, ”甘兴平一拍大腿:“我才想起来,刚刚有个脾气很冲的销售给你打电话。” 秋恬:“?” 甘兴平:“我也不清楚, 他劈头盖脸就问我你在哪,我刚报了地址他立马就给我挂了!” “噢,他还警告我不准打你的注意,”甘兴平说着又好笑又无语:“天知道我又不是干销售的,跟他抢什么生意!” 秋恬:“……”礼貌微笑。 大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正说着门外传出几声响动,甘兴平立刻正色,站起身亦步亦趋迎了出去。 须臾,外间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昏暗的夜里,门框像一张黑洞洞的嘴。 太阳穴不时的抽痛让秋恬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他微微眯眼注视着门口,两道人影出现在了暗光里。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老人,脊背微微弯曲,但体型仍然比矮小的甘兴平高出很多,前进的步伐有些许急促。 一进门就直逼秋恬而来。 借着台灯的光秋恬看清了他的脸,他年纪很大了,至少有七十多岁,脸颊和颈部的皮肤都松弛地下垂着。 但眼睛清晰明亮,骨架大而瘦长,不难看出年轻时候英俊的影子。 他没说话,先是很认真地看着秋恬的眼睛。 过于厚重的目光一度让秋恬感到不适,向后微倾着身体。 “你什么时候进行的循环?” 秋恬身躯一震:“什么?”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老人见到他后,问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潘文生一字一顿的:“你、什么时候、进行的循环。” 秋恬心跳疯狂加速,对上老人如炬的目光,唇瓣轻微颤了颤。 “……我还没有。” “还没有?”潘文生音量骤升:“你不是已经将近200个周期了吗?” “所以是第两百个。” 秋恬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尽力平复着呼吸。 事到如今,他几乎没有怀疑了。 他是他们星球诞生到如今,第一个可以进行生命循环的人,也是唯一一个。 潘文知道这一点。 他甚至还知道秋恬目前已经存活了将近两百个生命周期。 唯一的差错在于,从字里行间听起来,他似乎觉得秋恬应该很早以前就已经结束了循环。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其实从秋恬诞生起,培养基地的研究员发现他体内的原生能量大大高出星球平均水平,甚至有可能支撑二次生命循环起,就一直在试图预测出他循环的日期。 当时研究员们通过对他体内能量进行延续性测试,一致认为他将在第180个周期进行循环。 但这只是一次不准确的估量。 仅仅在一个周期后就被更正了。 哪怕到现在,可爱星球也没几个人记得180周期这个节点。 甚至秋恬都没想得起跟周书闻提,其他地球人更不可能知道。 为什么在潘文生那里,却仿佛是一件重如千钧的事?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秋恬试探着开口。 潘文生却没应。 他向后靠近椅背里,就像陷进了与世隔绝的屏障里。 秋恬只能看到他嘴唇轻微开合着,目光在一刹那失去了焦距。 “两百……”他喃喃的,表情空白而迷惘,像是一根抓紧多年的绳索断了,突然不明白自己该何去何从。 良久,他轻微地点了下头,“那是等不到了……是等不到的。” 秋恬不明所以。 他心里又惊又疑,将目光投向甘兴平。 甘兴平默默地站在潘文生身侧,对上秋恬质问的视线,也只是为难又苦涩地笑了笑。 一时间室内寂静无比。 潘文生在短短片刻颓然老去很多。 而秋恬压抑疼痛的呼吸声变得尤为明显。 甘兴平艰难地想要从中调和,又发现无论那边自己都插不上嘴,忙活一阵假动作最后还是局促地缩到了一边。 隆冬深夜,乡村里寒风呼啸。 不多时,院子里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随着刹车开关门,惊起看门土狗的一阵狂吠。 紧接着正门被哐哐锤响,只听声音都能感到来访者的急躁。 甘兴平连忙跑出去开门。 几秒后外面响起他的惊呼:“哎哎哎你谁啊?……怎么还推人呢!……住手!再推我报警了!……啊别跑!站住!……” 潘文生烦躁的从椅子上转过身:“闹腾什么!” 秋恬也皱眉循声望去。 还是那个黑洞洞的门框,从里面飘来寒冬凌冽的风。 秋恬瑟缩着咳了声,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他脚步极快,裹着浓浓的寒意径直来到秋恬身边,衣摆掀起的风扫过床脚的帷幔。 秋恬在灯下看清了他的脸,眼中闪过一抹欣喜:“你来啦!” 周书闻不发一言,将秋恬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在看到秋恬煞白的脸色和通红的眼眶后眸色深深沉了下来。 他抓起秋恬的手腕将他挡在身后,以一种保护欲过剩的目光盯着对面的老人: “你做了什么?” 潘文生侧坐在椅子上,一只胳膊搭着椅背,脊背略显佝偻,闻言掀起眼皮瞧了周书闻。 只一眼就仿佛看穿了什么,发出一声冷嘲:“呵。” 周书闻:“?” 秋恬在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袖。 “真以为我不敢报警吗!”甘兴平追过来,一张脸憋得通红,强硬地指着周书闻,另一只放在手机屏110拨号键前的手指却在发抖。 “一句话不说就闯……闯……” 他说着音量忽然弱了,胆子小却没那么蠢,从现在房间里站位的格局就能看出不速之客是秋恬那边的人。 110报警界面被划掉了,甘兴平收起手机,走了进来,以崭新的目光重新注视周书闻: “你就是那个销售?” 周书闻:“什么玩意儿?” 这一屋子都是些什么奇葩? 甘兴平露出单纯的眼神:“难道我记错了?那个周……什么来着,周书闻,你不是吗?” “是,”周书闻冷冷的:“我怎么就成销售了?” AAA周书闻0113,这排字在历历在目。 而周书闻本尊正静立眼前。 甘兴平感到对方的目光极其不友善,就像无声地将他骂了一顿似的,莫名委屈:“你敢说0113不是你的工号!” 周书闻:“……” 秋恬:“…………” 潘文生:? 这是哪一出? 良久,周书闻薄薄的嘴唇动了动,黑夜里他的表情没有变化: “那是我的出生日期。” · 半小时后,甘兴平费尽口舌解释清楚了来龙去脉,仰头灌下一大杯水。 周书闻坐在床沿,身上强烈的对峙意味消散了些,但仍然呈保护姿态地将秋恬护在身后。 “你也不用护鸡崽子似的把他藏着,”潘文生说:“我们要是真想做什么,还能等着你赶过来吗。” 真是个第一印象、第二印象都很刻薄的老头。 周书闻无法将脊背放松下来。 他像是在经历了一场极大的心理折磨和恐惧之后,强行给自己套上了一层枷锁。 如果秋恬靠他近一点,用头发蹭蹭他的掌心,让他知道自己还在他身边的话,他就能稍微冷静些,受到触动一般眼神变得温柔。 他揉揉秋恬的后颈,摸到了一手黏腻的冷汗,而秋恬的后背冰冷,血肉虬结在一起像石头一样坚硬。 周书闻心惊肉跳地低下头。 朦胧的光亮下,秋恬惨白的嘴唇很轻微地颤抖着,显然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秋恬?”周书闻像被石头砸中那样头晕目眩,扶住秋恬的肩膀:“你哪里痛?” 甘兴平默默地补充:“他现在应该哪里都很痛。” “为什么?!”周书闻无法克制自己变调的尾音。 “快死了怎么会不痛呢?”潘文生直言不讳。 周书闻差点气笑了:“你胡说什么!” “要么留在地球彻底消亡,要么回到WTG1643进行第二次生命循环,”潘文生静静看着周书闻:“这两种结果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呢?” 周书闻顿住了,忽而他眸色动了动,垂头看向秋恬:“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 秋恬抿着惨淡的嘴唇不发一言,绵长的疼痛使他无法掩盖孱弱和疲惫。 周书闻从来没觉得他这么削瘦过。 “不应该说知道,”潘文生轻笑:“他自己的生命循环机制,还有谁能比他更清楚。” 周书闻咽喉动了动,额角的青筋在压抑中突了起来。 潘文生目光扫过他紧绷的侧脸,淡淡道:“现在冲他发火确定不会后悔?” 周书闻转头:“谁他妈说我要发火了!” 潘文生扯了扯嘴角,对这个愤怒又惊恐的男人视若无睹,偏头看向他身后的秋恬。 “你来地球那天距离循环的日子还有多久?”他说:“告诉我你们那里的时间就好。” 秋恬痛得头晕眼花,其实根本没有力气说话,但他还是竭力回想了一下,低声道:“96天。” “那到地球是什么时候?” “六月……” “六月二十八号。”周书闻补充。 潘文生了然地抬了抬下巴,“比我想的要多。” “五个月,”他竖起五根枯瘦的手指:“好好珍惜你们在一起的五个月吧。” 周书闻眸光一沉:“什么意思?” “WTG1643的一个周期等于200个当地自然日,等于730个地球日,”潘文生苍老的脸上没有表情:“不是百分百精确,但也差不太多。” 秋恬吃惊地抬眼,喘息着:“你怎么会知道……” 潘文生没说话,倒不是被问住了,而像是被这句话伤到了。 他颌关节动了动,半晌平静道:“我认识过你们那里的一个人。” “可是——” 可是即便是他们也不知道两个世界的时间关系。 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止住了,秋恬眼瞳闪了闪,从中想明白什么,进而理解了那句话里深刻的含义。 胸中猛然一阵钝痛,他弯下腰倒抽着气。 周书闻从后面抱住他,紧贴着他满是冷汗的后背,嶙峋脊骨的颤抖传至周书闻胸膛。 潘文生从包里摸出一样东西放置床头:“让他拿着睡一会儿吧,能好受些。” 台灯越来越暗的光线下,旧木桌上躺着一串深绿色水晶串成的项链,正中央的坠子是一个被填的满满当当无法开启的木头匣子。 长约六七厘米的细长矩形木匣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 “这是什么?”周书闻说。 “我一定什么都要告诉你吗,不要就还我!” 潘文生站起来,带着甘兴平怒气冲冲走出卧室,木门被嘭一声撞紧。 但他没有带走那串项链。 不知道这东西的具体来头,但秋恬将它攥在掌心,的确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疼痛。 虽然不至于药到病除,至少让他有了些力气去休息。 周书闻脱掉外套和他一起躺了下来。 唯一一盏台灯熄灭后,两人都没有说话。 秋恬思绪纷杂,想到潘文生对自己的情况了如指掌,就感到一阵悲凉。 他们确实不知道两个世界的时间关系,但在可爱星球,人们的生命周期都是固定的。 秋恬是两百周期,之后还能第二次循环。 而除此之外的普通人,有的是100周期,也可能是120、150,甚至可能只有短短的50个周期。 这个时间从诞生起就能够通过能量检测计算出来。 所以潘文生大概是亲眼目睹过一个可爱星人从来到地球的第一天,直至彻底消亡的全过程。 通过他生命的时长,计算出了两个世界的时间关系。 周书闻大概也早已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没有说话地将他抱得很紧。 秋恬疲倦至极,本能地将脸埋进周书闻胸膛,听着他比往常更沉重纷乱的心跳。 “我不一样,”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我不会死的。” 第65章 晋江独家发表 第二天一早, 天刚蒙蒙亮。 两人启程离开了乡间的小屋子。 告别时秋恬将项链还给了潘文生,觉得这个东西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所以动作异常小心。 “昨天谢谢你。”他说。 潘文生没推辞, 随意摆了摆手,将项链用绒布细心擦拭干净收进一支素雅的象牙盒子里,然后才抬头瞅了眼秋恬: “怎么样, 能有用吗这个东西?” 秋恬莞尔:“很有用,我睡了个好觉。” 他仍然很虚弱,靠在周书闻臂弯里拢一件雪白的厚外套, 脸色和衣服一个颜色, 眼底有浓浓的青黑。 如果不是周书闻将他托着, 这冬日里的一阵风大概都能把他卷走。 潘文生只瞧他一眼就知道这玩意儿大概只起到了个聊胜于无的作用,但对秋恬目前的状况来说,哪怕只是好一点, 也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 他是真心在感谢,潘文生知道, 一直强硬的语气不明显的和缓了些:“行了, 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这种浓浓的临别之际倒计时的意味让周书闻很不舒服, 他皱了皱眉, 以一种下意识回避的心理偏了偏头。 潘文生哼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谢谢。” 周书闻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 前方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怕他没听见, 周书闻再次提高声量,诚恳的:“谢谢你!” 潘文生的手举了起来。 听到了, 闭嘴! 可别像昨晚那样把刚睡熟的狗吵醒了! 周书闻:“……” 秋恬抿着嘴轻轻笑了笑。 此刻天刚微亮, 天际一半还是深蓝, 另一半泛起了淡青色,秋恬洁白的脸庞和灼亮的眼睛在暗色里格外清晰。 周书闻想如往常那样拍拍他的额头, 手都伸出来了,却又舍不得。 他心里就像被水浸湿了似的又酸又涩,最终将一个轻盈的吻作为代替,落在了秋恬的眉心。 “我很好笑吗?” 他顶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因为怕吵醒院子里的土黄狗而忍气吞声的模样的确很好笑。 但秋恬摇摇头,“你很可爱。” 他这样看周书闻时,明澈的眼睛里全是他的倒影,就好像他的世界满心满眼都是他。 周书闻心神一颤。 下一秒,把外套帽子扣到秋恬头上:“别矫情。” 他环着秋恬往车上走,没走两步又像忍不住了似的,把帽子拉下来去看秋恬的眼睛: “你刚那样说是在跟我卖萌吧?” “你肯定是。” 他自言自语:“你肯定觉得我喜欢死了!” 秋恬笑得捂住了嘴。 甘兴平眼见着周书闻把秋恬送上副驾驶,一边碎嘴着一边给他系好安全带,笑着上前: “路上注意安全啊。”他说。 周书闻点点头:“谢谢你,你们昨晚也辛苦了。” “不辛苦,”甘兴平说着,深吸了口气,“其实能亲眼看到秋恬,我也特别激动特别紧张,哈哈……” 他憨憨地笑着:“还有我老师脾气就这样,有时候说话直您别见怪。” “不会,”周书闻连忙道,他顿了下:“我其实很感谢。” “不用不用,”甘兴平谦虚地笑着,递给他一张名片:“之后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就联系我们,不用见外。” 周书闻收下名片,再次道谢。 甘兴平似乎感到更加折煞,连连后退,冲车窗里探出脑袋的秋恬招招手:“再见了秋恬。” “再见,”秋恬笑着晃晃手指,突然起了些玩笑的心思,强调道:“真的非常感谢。” 果然甘兴平脸都涨红,极度不适应这种你来我往的恭维,手忙脚乱送他们离开了院子,自己就跑回了屋子里。 秋恬收起笑吟吟的视线,“他也好可爱。” 周书闻:“……” 周书闻嘴角一下子平了。 方才还真情实感的那点感激荡然无存。 他打着方向盘缓慢前行在乡间小路上,天色更亮了几分,有几户人家的院子里已经冒起了袅袅炊烟。 秋恬琢磨着他的神色,说道:“当然还是你最可爱。” 周书闻不语。 竖起耳朵,还有呢? “你不仅可爱还很帅气。” 不错。 再多说说。 “不仅帅气还很有才华。” 周书闻的翘嘴要压不住了。 “而且你还特别喜欢我。” 这是最重要的。 因为感受到了爱,秋恬才知道这是多么美好的东西。 每次周书闻露出很喜欢很喜欢他的眼神时,整个人都温柔得在发光。 他收回视线,在周书闻又要嘴硬说他矫情的时候,喉咙恰到好处地痒了起来,捂着嘴咳了两声。 周书闻立刻装不下去了,紧张地看过来,见秋恬咳了好几下都没止住,直接靠边停了车。 他很怕秋恬咳得太凶会吐,也怕他又开始流鼻血。 昨天秋恬睡着后,潘文生跟他短暂地聊过一会儿。 周书闻借此知道了秋恬之所以会频繁地流血,其实是因为他体内的能量已经不受控制了。 如果他不是能够进行二次循环的生命体,那他其实就已经处在生命消亡的末期了。 能量大量流失、消耗,像我们的癌症病人一样饱受折磨。 而血液是承载能量的最大载体。 “如果后面他不仅仅只是流鼻血,也开始腹痛、吐血、牙龈出血,你不要太紧张。” 潘文生说这话时,眼里那种仿佛亲身经历过的真实感让周书闻不寒而栗。 因而此时此刻,周书最害怕的,不是秋恬的咳嗽。 而是惧怕看到秋恬捂着嘴唇的细白的手指间,随着他起伏不定的咳嗽,会缓缓溢出某些深色的痕迹。 这副画面像噩梦一样萦绕在心尖。 周书闻甚至没感觉到自己后背出了一层的冷汗。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周书闻只是在自己吓自己。 秋恬并没有吐血。 咳嗽是有一点久,以至于秋恬脸颊涨红了,又因为牵扯起体内的疼痛转而变得青白。 但他至少没有吐血。 周书闻替秋恬顺了顺胸口,喂他喝了点温水,然后让他靠进自己怀里。 他竭力不表现出惊慌,给了秋恬一个安抚的拥抱,亲吻他的发顶,告诉他:“没事,没事的……” 但其实更需要这个拥抱的,好像是他自己。 · 回程的路上,秋恬又睡了过去。 他总是体力不支,所以每当身体里的疼痛不那么叫嚣时,都会抓紧一切机会补眠。 周书闻没有叫醒他,到车库后,轻手轻脚将他抱了出来。 但这样轻微的颠簸下,秋恬还是醒了。 他睡眠不如以前好了。 周书闻看着他迷迷糊糊睁开眼,下意识就想下去自己走,连忙将他抱得更紧。 “没事,”他亲了亲秋恬的额头:“睡吧乖乖,我抱你回去。” 秋恬眸光动了动,脸上溢出浅浅笑意。 他没有逞强,安分地将头枕在周书闻肩上:“你这么好啊?” “这话说得,”周书闻轻笑:“我以前不好吗?” 秋恬闭上眼睛,嘴角的笑涡若有若无浮现着:“都好,都好。” 这样闭着眼,长长的睫毛阖下来,秋恬眼底的淡青色更明显了。 不知道为什么,周书闻心里有点痛又有点酸。 大概是想起秋恬刚到他家里时,在浴缸里呼呼大睡怎么也叫不醒的样子了吧。 他那时候真挺可爱的。 周书闻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有病,才会将全部注意力只放在秋恬的瞳孔有没有对光反射上。 而刻意不去想他的眼睛是多么漂亮。 · 周书闻生日这天,天气尤其好。 他原本是不太在乎这种日子的,往常的这天他都在上班,有时候一台接一台的手术做下来,时间也就这么悄悄地溜了过去。 今年生日他正好休假。 早在几天前,秋恬看过日历后,就提议说要给他好好庆祝一下,朋友们纷纷附和。 周书闻骨子里是个爱热闹的人。 他其实不喜欢冷冰冰的手术台,也不喜欢空荡荡的家,只不过一直以来一个人单着,慢慢也就习惯了。 可是现在突然要他在这种欢庆热闹的场合里担当主角,他一时倒不太适应,拧巴地让大家不许起哄。 “我才不过什么生日,”周书闻硬邦邦地说:“多麻烦。” 但秋恬朝他撒娇了。 他对这种攻心之策一向没有半点抵抗力。 “这是我第一次给人过生日诶,”秋恬用灼亮的眼睛看着他:“你不想和我一起拥有一个特别的回忆吗?” 其实这时候秋恬不太舒服。 他吃过午饭后吐了,好像肠胃已经不太能适应人类的食物一般,开始吃得很少。 大家围坐在一起商量生日要怎么过,他就抱着一只热水袋靠在周书闻肩头,眉目格外安和宁静。 当时周书闻只想亲他。 但碍于还有外人在场,不得不按捺下来,假装镇定地点了点头。 从矫揉造作斩钉截铁的“多麻烦!”,到压着上翘的嘴角做作点头,前前后后顽强抵抗了不超过半分钟,周书闻就迷失在了温柔乡里。 不过应寿星本人强烈要求,大家还是稍微收敛了些,没有把周书闻平平无奇的三十一岁生日办得如同六十大寿那样铺张浪费。 商议之后大家一致决定,不订什么花里胡哨的酒店场地了,就在家里舒舒服服的庆祝一下。 · 一月十三号当天,秋恬早早起了床。 他学着电视里演的那样,买了花和彩带,将屋子里四处都挂上了气球。 进门的入室大厅的那一整面墙,挂满了用字母气球拼成的“happy birthday”。 至于生日礼物,他悄悄咪咪溜出去买的那条领带早就被抓包了。 从潘文生乡下的宅子里出来的时候,还是老潘亲手把袋子交给周书闻提着的。 事已至此,秋恬也就不再把领带当做惊喜。 周书闻起床洗漱换好衣服后,他就攥着领带屁颠屁颠跟在周书闻身后,要他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戴这一条。 衣帽间里,周书闻站在收纳领带的衣橱前,看着秋恬一大早的忙活劲,想逗一逗他,故意装作挑选其他领带的样子,朝秋恬抬了抬眼皮: “想让我戴你这条?” 秋恬用力点头,像个献宝的小朋友。 周书闻将衣橱关上,侧身靠在门边,笑着说:“好啊,那你帮我系。” 秋恬神色一下子变得有些迷茫。 “我是很愿意的,”他为难道:“但是我不会呀。” 周书闻忍不住了,捧着他脸狠狠亲了一口。 太可爱了,可爱到他都舍不得再逗他。 他直接将秋恬抱了起来。 秋恬抓着领带的手环到他脖子上,他鼻尖嗅着秋恬发间的香气,两人一起坐到了沙发上。 周书闻让秋恬跨坐在自己腿上,一边亲他,一边抓着他的手教他怎么系好一条领带。 今天的天气是真好啊,隆冬里很少能见到如此明媚的太阳。 大片大片金色的阳光洒进来,他电视墙上那一整片油画里的麦浪宛如沐浴在盛夏里。 秋恬的发丝、睫毛也是金黄,侧脸被勾勒出淡淡的金边,浅黄的眼瞳明亮如透明的泉水。 一开始他很认真地在学习。 周书闻看着他认真垂落的眼睫,仿佛能读懂他的内心——他想让周书闻在生日这天拥有一个系得最漂亮的领带。 微凉的指尖时而滑过咽喉,周书闻忽然拉起他的手,在洁白如玉的手背上点了个吻,用灼灼的目光注视秋恬。 某种程度上说,秋恬真的很懂事,也很聪明。 往常学习能力极强,只通过人类的口型和肢体就能迅速掌握一门语言的秋恬,在这一刻突然变笨了。 笨得让人喜欢。 于是每一次周书闻手把手带他系完一遍后,问:“有没有学会?” 他都纯然地摇摇头。 然后闭上眼睛,等着周书闻抓住他的下巴,又惊又喜地亲上他好一会儿。 如此循环往复,耗费整整一个小时,周书闻都没能把秋恬教会,正经的系领带也逐渐朝不正经的方向发展。 变成了一种亲吻游戏。 直到秋恬嘴肿了不让亲了。 周书闻把秋恬圈在怀里,亲昵地蹭蹭他的额头,发现秋恬喘着气,眸光微微失焦。 “怎么了?”他摸摸秋恬的脸颊:“哪里难受吗?” 秋恬小臂搭在胸腹上,好几秒才缓慢回过神。 他抬眼,迎上周书闻略显紧张的目光,轻轻笑了下,摇摇头,说:“亲累了。” 周书闻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哎呀,怪我怪我,”他低低地笑起来,嘴上这么说,话里话外却丝毫没有自责的意味,反而心情更加开朗了。 他托着秋恬的后背将他揽进怀里:“那抱一会儿,抱到不累为止。” 秋恬轻轻应了声,熟练地抬起手臂,环住周书闻的脖子,略显依赖地将脸埋进他颈肩。 在周书闻看不到的地方,不太舒服的,轻轻皱起了眉。 第66章 晋江独家发表 午饭时间刚过, 客人们陆陆续续到场。 因为是寒假,稀客周宇泽也赏光前来了。 他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一摞一摞往茶几上放。 “这个是小爷我倾情相赠的, ”他说:“这个是我妈精心挑选的,这是你爸的……他俩出国调研去了,让我带话, 说恭祝您老寿比南山洪福齐天——嗷!” 周书闻一巴掌拍上他后脑勺,抬腿将他扫去了一边:“读书读傻了吗?” 贺旗、丁楼、董清雨也各自带了礼物来,一时间将门口堆得满满当当。 下午秋恬和周宇泽董清雨在客厅打游戏, 周书闻就跟另外几位出去买点零食饮料快餐甜品什么的。 秋恬没怎么打过游戏, 看着屏幕里炫目的特效和四处蹿动的小人, 不一会儿就觉得眼睛酸胀头晕恶心。 连打三把后,董清雨停战去上厕所,秋恬终于得以休息片刻。 他喝了口果汁, 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不久的,冷的, 甫一下肚胃里更里不舒服, 又酸又胀还有点抽痛。 秋恬连忙把果汁放远, 不喝了。 周宇泽还在精神抖擞地喝冰可乐, 对着手机屏幕大展壮志豪情,扬言要把敌军杀个片甲不留。 秋恬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周宇泽抬眼一瞥:“你也上厕所啊?” “不不, ”秋恬摆手,脸颊发白:“我不玩了, 等清雨回来你们继续吧。” “啊?咋了干哥?”周宇泽立马放下手机:“是这游戏太简单了, 你发挥不出水平吗?那不然咱换一个?等周书闻他们回来咱再玩点桌游啥的……” 他面色红润, 声如洪钟,一点瞧不出初三学子被中考折磨得萎靡不振的模样, 甚至让人觉得哪怕三天三夜不吃不睡,他也能一拳干到三个英雄好汉。 这点和周书闻简直一模一样,不愧是亲兄弟。 周书闻就最爱向秋恬展示,什么叫做“充沛的精力是男人的勋章”。 秋恬喃喃感叹:“年轻就是好啊。” 周宇泽笑:“这话说得,跟你多大岁数了似的,干哥你这不也年轻着呢么!” 呵,秋恬苍凉一笑。 我都已经快两百岁啦! 他怀揣苍老的心理活动想着,换成你们地球的岁数,修炼成精至少都有青白娘子里青蛇的道行啦! “哈哈……” 可他只是干巴巴笑了两声,两边脸颊的梨涡若隐若现,皮肤雪白一戳就是一个坑,瞧着比长得着急的周宇泽还要年轻点。 周宇泽也在一瞬间共情周书闻。 觉得他哥费劲巴拉追到手、以后说不定还会成为他嫂子的这位干哥,真是有两把刷子。 尤其那一头黄毛,还有那渣男锡纸烫的发型,在周宇泽这种被学校拿着尺子量头发长度的中二男眼里,简直是时尚潮流的顶配!酷炫狂拽的代言人! 秋恬:“……” 这是看什么呢…… 他瞅着周宇泽一直往自己头上瞟的眼神,局促地抓了抓头发。 坏了,起床忘记梳头了。 呀,好害羞…… 就在这时,胃里又抽了下,秋恬脸色一变,弯腰按住了上腹。 董清雨从厕所里出来,甩着手上的水珠,就见秋恬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站立着。 客厅180度的全景窗前拉着一层薄薄的乳白色纱帘,今日格外好的阳光从中透出来,纱帘被染成暖橙色,而房间里则是极其温和柔软的色调。 秋恬弓着腰,露出的小半张脸在这样的色调里像是被融化了一般,董清雨甚至看不清他的神色。 “怎么了小秋?”她于是走进,扯了张餐巾纸一边擦手一边问:“肚子不舒服吗?” “……对,”过了好几秒秋恬才缓慢开口:“游戏我不玩了,我太困了,要去厕所。” 说完就按着肚子溜号了。 董清雨:“……” 周宇泽:“…………?” “我刚才……是突然聋了吗?”他问董清雨:“他说他要去厕所睡觉?” 董清雨也是沉思良久。 但毕竟是语文曾经考过140的学霸,很快她就完成了一番无懈可击的阅读理解。 “我认为这是没有关联的,独立的两件事,”她宛若分析学术报告那般严谨地说道:“小秋的意思应该是,他肚子痛要上厕所,但同时他也很困,所以上完厕所后需要去睡个午觉。” 她感叹道:“这也足以彰显我国语言文化的精悍凝练呐!” 周宇泽:“……我不是来放假的么?” “诶小周啊,你们现在上语文课,有没有学到过——” “我记得你是学医的。” “是呀。” “那就闭嘴吧姐……求你了……” 董清雨:“……”fine。 · 周书闻买完东西回来,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了。 放眼望一圈,秋恬不在可视范围内。 周书闻洗了个手,边洗边问他俩:“秋恬呢?” 结果那两人打游戏打上头了,各占茶几一角,捧着手机全神贯注,眼珠子几乎都要钻进屏幕里去。 于是周书闻走近,用力敲了敲桌面:“问你们话呢!” “哎呀!”周宇泽抱着手机一抽,飞快道:“睡觉呢!” “这时候睡什么觉,你们——” “快快快!姐快上!冲过去!我掩护你!冲啊——!” 董清雨声嘶力竭:“啊啊啊我来啦——!!” 周书闻:“……” 罢了。 他揉了揉饱受折磨的耳朵,转身往房间走,亲自检查的秋恬的状况。 走到一半他又停了停,抄起餐桌上的纸盒往茶几那边一扔,纸盒精准在周茶几中央划过,像是冲开了周宇泽和董清雨为游戏建造起的防线。 “哎呀我靠!” “干嘛啊这是#¥%&%……” 得到一片被影响了发挥的骂声,周书闻这才神清气爽地继续前行。 一到门口他身上那种松散无所谓的神情瞬间收敛了,转动门把手时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小心。 咔哒。 门锁很轻地响了声。 卧室里窗帘被拉紧了。 秋恬睡觉没有周书闻那样留一盏夜灯的习惯,因而房间里格外幽暗。 开门那瞬间,周书闻隐约看到床上的鼓包动了动,他侧身进门,反手将门合拢,三步并作两步两步来到床边。 秋恬果然醒着,翻了个身面对他。 周书闻在床边坐下,俯身将秋恬抱起来,圈进自己怀里,轻轻抚了抚他的脊背: “没睡着吗?还是我吵醒你了?” 秋恬摇头,懒洋洋地垂着眼皮,他举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示意周书闻先不要说话。 室内安静下来。 不一会儿客厅里乒乒乓乓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周宇泽和董清雨还在激烈交战中。 “战况焦灼啊。”秋恬幽幽道。 周书闻低低笑出了声。 秋恬也无奈地弯了弯唇角。 “我去教训他们,”周书闻说:“打个游戏跟杀猪似的,不知道的以为这辈子第一次玩手机呢,俩土鳖。” 秋恬肩膀抖动,笑得抓住了周书闻的衣角。 “可别了,”他说:“你这么冲出去会被打的。” 而且其实声响也不大,这座房子隔音不错,虽然那两人在外面战得如火如荼,但门关好后传进房间里的声音只是浅浅一点。 换做其他正常人,是远不至于被影响睡眠的。 秋恬深知这一点,明白睡不着主要原因在自己身上,他总是时不时这痛那痛,搞得他有点神经衰弱。 今天胃尤其不舒服,好几次都有点想吐,但真正一到厕所里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但周书闻这么抱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他感觉好了一点。 于是秋恬也抱住周书闻的脖子,很依赖地在他侧脸蹭了蹭。 “怎么了乖乖?”周书闻亲昵地蹭着他的鼻尖回应。 “没有,”秋恬低声说:“就抱一下。” 周书闻于是将他搂进,给足安全感地让他枕在自己肩上,抚着秋恬微凉的头发,眸色不由沉了沉。 他当然也知道这点声响影响不了什么,毕竟秋恬曾经是音响在耳边放着都能睡得着的体质。 只可惜现在…… 周书闻定了定神,不让自己表现出忧虑的情绪,轻松地抱着秋恬。 “他们敢吗?”他笑着说:“我在那两人心里,一个是如父的长兄,一个是掌管实习报告签字大权的顶头上司,他们谁敢在我面前说半个不字?” 秋恬:“……” 秋恬对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无言以对。 他斟酌着:“对清雨来说或许像那么回事,但周宇泽……”他又沉默了,继而点了点头:“算了,有自信是好事。” 两人就这么一边闲聊着一边抱了一会儿。 周书闻时不时亲亲秋恬的嘴,咬咬秋恬的耳垂,觉得他在屋里睡了半天也没睡暖和,身上仍然凉津津的,脸颊也有点冰。 “是冷吗乖乖?”他说:“被子不够厚还是温度不合适?” 秋恬摇头:“没有,不怎么冷。” 昏暗的房间里,周书闻并不能完全看清秋恬的脸色,只能通过说话的状态来依稀判断。 秋恬应该确实有些疲惫,但还不到特别困的程度,只是懒洋洋的没精神。 “要不要起来活动一下?”他想了想,拍拍秋恬的后腰,说:“贺旗买了新的桌游。” 秋恬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有些松动,但最终还是选择放弃:“算了吧,我再睡一下下,免得晚上没精神。” 他声音低低的,听上去确实不大感兴趣。 周书闻琢磨片刻,也就没有勉强,俯身吻了吻秋恬的眉心。 “那好吧,有什么事就叫我好吗宝宝?” 秋恬点点头答应下来,享受着周书闻温柔的安抚,又仰着脖子在周书闻下颌亲了一下。 周书闻明显飘飘然了。 他对秋恬每一次主动给予的亲吻都有着异乎寻常的心动。 觉得这是爱意浓到极致的表现。 是秋恬青涩的回应。 全身血液都在涌动,周书闻感受着自己的心跳,觉得现在要是拉出心电图铁定是一个个游走的爱心形状。 他忍了半天没忍住,捧起秋恬的脸狠狠亲了他好一会儿,自我感动地抒发着:老子也爱你!的中心思想。 然后化身一只柔情似水的啄木鸟,从秋恬的眉毛啄到下巴,这才给他掖了掖被角,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地、满意地离去。 于是外边众人迎来了一个昂首挺胸的周书闻,那嘚瑟劲,整一个满园春色关不住。 于是他们也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内,身临其境体验了一把:恋爱中的男人是多么惹人厌烦! 一桌人好好玩着桌游,周书闻却平均十五分钟就要回房间一次,每次两到三分钟不等。 美其名曰关心秋恬睡得香否,安否,想他否。 直到周书闻第六次钻进卧室,相亲屡屡受挫的贺旗直接把手牌一摔: “我就不明白了!人好好在里头睡着呢他一个劲往里钻个什么劲儿!要是有人趁我睡觉二十分钟来一次二十分钟来一次,我特么铁定给他踹外太空切!” 董清雨现场嗑俩小时cp,整一个身心愉悦,满面笑容地劝道:“哎呀,热恋期是这样哒,旗哥你也可以多看多学,以后准能派得上用场!” 不经意却尖锐的用词深深刺痛了贺旗。 他气沉丹田调整即将走火入魔的紊乱脉息。 周宇泽却一击绝杀:“你要是想得明白还能到这岁数了都没对象?” “噗——” 贺旗吐血,倒地不起。 K.O! “什么什么,你们在说什么?”丁楼神游状况外:“他俩好上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通知我?!天啊——!” 他悲痛万分:“你们排挤我!” 众人:“……” 轰然一叹:“哎咦~!” 贺旗又残血地爬了起来。 想到连丁楼这种纯天然的蠢货都能活得好好的,那自己找不到女朋友似乎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 房间里,秋恬换了身衣服走进洗手间,听着外面的动静皱起眉:“他们干嘛呢?” 自己不过是睡了两个小时的觉,外面那叫一个热火朝天呐,愣是一刻都没消停过。 “过生日嘛,”周书闻面不改色的:“大伙高兴。” “我瞧着他们比你本人还热情。” “是啊,为我高兴嘛。” 秋恬:“…………” 秋恬冷静关上厕所门,开始洗漱。 刷牙的时候他其实胃痛得有些明显了,以至于不得不僵直地站了一会儿。 直到电动牙刷停止震动,胃里的抽痛重新回到可以忍受的范围,他肩膀才缓缓松懈下来。 随着循环日期的临近,秋恬的确能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一天天衰败,无处不在的疼痛成了家常便饭。 就像蛇要蜕皮,凤凰也要经历过涅槃才能重生那样,秋恬的新生也是要伴随死掉一次的痛苦的。 从前那些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的细碎的疼痛,时间久了竟然也能慢慢地忍受,并加以习惯。 秋恬撑着洗手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匆匆结束了洗漱。 晚餐时分赵嘉也来了,带着家里几个备受宠爱的厨子现场开灶做了一大桌子菜。 秋恬勉强吃了几口就觉得胸腹饱胀,竟然一丁点也塞不下去了,撑着额角看大家吃肉喝酒好不热闹。 中途周书闻注意他脸色不好,问他要不要喝点热水。 秋恬回绝了。 其实水也喝不下。 周书闻神色凝重起来,抓着他的手腕靠近,低声说:“不然今天就到这里,我们先进去——” “来来来让一下啊,小心别撞到!” 丁楼捧着蛋糕从身后出现,那是一个三层的皇冠样式的大蛋糕,在丁楼手里显得金碧辉煌又摇摇欲坠。 周宇泽跟贺旗一左一右小心护送着。 三人从中间穿过,周书闻不得不暂时松开秋恬的手。 “吃蛋糕了啊!”丁楼大嗓门地张罗着:“蜡烛呢,火机呢……咱寿星的纸皇冠哪去了……哎呀这桌子乱的,能不能来个人收一下!” 秋恬第一次帮人过生日,还是帮自己喜欢的人,看到这种场面终于来了点精神。 他找到蜡烛,插到蛋糕上,亲自点燃了火。 贺旗关掉灯,整座屋子陷入黑暗,又被餐桌上摇曳的烛光隐隐照亮。 周书闻担忧地看着秋恬,却被秋恬拉进人群中央,亲手给他戴上了皇冠。 “是不是要许愿唱生日歌了?”秋恬开心地说。 众人纷纷起哄。 周书闻不太自在的,“一定要这么正式吗?” “哪里正式了?”大家笑着:“过生不都这个流程吗?” 秋恬呀拉着他手,在烛光下冲他笑:“快点。” 周书闻被他这个笑哄得一阵目眩神迷,顺从地闭上了眼。 周宇泽用音响放歌,大家一起打着节拍唱生日快乐,闹嚷中周书闻似乎听到秋恬咳了两声。 他立刻要回头,却被人推了推肩膀。 “别睁眼,”秋恬在他耳边很轻地说:“许愿吧。” 周书闻于是忍了忍,在忐忑中合十双手。 渐渐的秋恬咳得更厉害了,是吵闹的环境也掩盖不住的急促的咳喘。 赵嘉担忧的:“小秋没事吧……” 周书闻直接吹灭蜡烛,反手去拉秋恬。 房间霎时一片黑暗。 而他刚碰到秋恬的手腕,就感到秋恬绵软地倒了下来,心里狠狠一颤。 啪嗒! 灯亮了。 整座屋子在同一时刻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上一秒欢快愉悦的氛围就像被锋利的刀刃一刀斩断,余韵变得残损而心惊肉跳。 餐桌上,蛋糕的皇冠在明媚光辉中闪耀,周书闻的皇冠却仓惶地掉落在地。 他怀里抱着秋恬,洁白的衬衫和昂贵的领带变得凌乱不堪,染着一大片星星点点的蓝色液体。 是一种在光辉下神秘又幽美的深蓝色。 而这样美丽的色彩正源源不断从秋恬的口唇中溢出,滴进周书闻捧着他脸的掌心。 流经手腕,溅落至地面。 第67章 晋江独家发表 搞砸了。 秋恬想。 一切都搞砸了。 他是那么想陪周书闻好好过一次生日, 但他还是搞砸了。 他回忆不起当时其他人的表情。 但他清楚地记得没有人再出声,时间就像被按下暂停键一样变得无限漫长而空寂。 他身体里是异常沉重的疼痛,以至于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去控制、去阻止血液从口鼻中流失。 深切的难过将他包裹。 他在遗憾和痛苦中感到意识渐渐抽离, 世界彻底黑暗。 · 世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像被定住了般动弹不得。 他们或是惊恐或是木讷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周书闻将秋恬从地上抱起来,一言不发地走近卧室, 背影消失在漆黑的门框内。 地板和桌椅的角上深蓝的液体依然鲜明无比,烙进每个人的眼底,以至于他们甚至无法说服自己这是一场幻觉。 直到贺旗轰然一声跌坐在椅子上, 刮擦地面划出尖锐的刺响, 明亮的客厅才不像是一副安静的油画。 记忆飞速倒转, 回到了周书闻第一次将秋恬带去自己心理诊所的那天。 秋恬花了整整三个小时向他描述的,关于遥远宇宙另一端的浩瀚画卷,关于另一种生命的栖息繁衍, 全部细节洪水一样涌入眉心。 是那么历历在目。 以至于贺旗满头大汗,双目愣直, 感到后背冒出的冷汗将衬衫全部浸湿。 他嘴唇无意识颤抖着:“难不成……难不成都是真的?” · 半夜, C市竟然罕见的下起了雪。 潘文生和甘兴平到周书闻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 周书闻给他们开的门。 他在短短几个小时内看上去颓丧了很多, 染血的衣服换了, 脖子上干涸的零星血点却没注意去擦干净。 客厅的灯已经灭了,原本开门时此起彼伏的AI的欢呼也被周书闻关掉了。 他怕又吵醒秋恬。 在等潘文生赶来的这段时间里, 秋恬痛了很多次也吐了很多次,一开始他呕了很多血, 到后来似乎就是一种单纯的、极致的疼痛。 他的意识不太清晰, 但又好几次都没忍住对周书闻说, 他觉得身体里像有火在烧他的心脏。 可是周书闻抱着他,分明觉得他全身都冷得像冰块。 烧心的火又是从哪里燃起来的呢? 周书闻不知道。 他只知道秋恬一定是痛得受不了了才会这么说的。 秋恬每一个字的声音都很细弱很轻微, 周书闻要将耳朵贴紧他的唇畔,才能听到那一丁点夹杂在颤抖里的气声。 再后来,他好像睡着了。 痛到精疲力竭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周书闻不愿意让任何声源和光亮吵到秋恬。 他关闭了家里所有的灯,只留下卧室门边的一个小小地灯,散发出微弱的、令人安心的暖橘色光源。 毕竟秋恬现在睡眠质量肉眼可见地差了许多,周书闻在行走关灯和暂停一切可能发出声响的AI时,轻微的脚步和声响都能让无意识地抖动一下。 于是潘文生踏进门时,这座屋子几乎像个藏在深山里的洞穴,安静、漆黑,唯独温度暖得如同春天。 周书闻家里的装潢一向简洁,地上的血迹被收拾干净了,残留的食物和蛋糕却都还在餐桌上,散发着冰冷的香气。 当时他将秋恬抱回房间后,尽量冷静迅速地遣散了众人。 贺旗应该是完全想明白怎么回事了,一个劲不可置信地搓着脸颊。 其他人都还云里雾里的惊恐着,周书闻也没时间详细解释多少,只恳请他们一个字都不要说出去。 潘文生扫了眼桌上丝毫未动的蛋糕和生日蜡烛,随口道:“今天你生日啊?” 周书闻有点晃神。 从迎潘文生和甘兴平进门开始,他整个人都是恍惚的,顿了几秒才淡淡应了句:“是。” “那是挺受冲击的。”潘文生自言自语。 周书闻没再说话,勉强勾了勾嘴唇,带他们走向卧室。 他小心转动门把,对身后两人小声道:“他刚才好不容易睡着,还麻烦你们动作小一点,不好意思啊。” “没,没。”甘兴平在后面连连摆手,十分理解共情保证一定会注意的模样。 潘文生没什么反应,但进门后脚步的的确确放轻了不少。 他往里面扫了眼。 整间卧室都很暗,只有门口亮着一盏地灯,房间里装饰陈设都很少,但清一色是温馨的色调,就连床品也是泛着一点点珍珠光泽的米白色。 这样的室内装潢其实和周书闻本人的形象不太符合,但奇怪的是,也并不会显得过分突兀和割裂,好像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心肠柔软的人。 秋恬就躺在这样一个四处都柔软的地方,蜷在大床的右侧,安静得没有一丝起伏。 光线过于昏暗,潘文生不得不再走进了些,弯下腰借着暗光看清秋恬的脸色。 确实不大好。 怎么会消瘦到这种地步…… WTG1643的生命体和地球人类是有本质不同的,作为能量延续性生命从他们的第二十个周期后整体的能量磁场就不会有太大的波动,换到最浅层表现的来说,外形也就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哪怕是接近最后的衰亡期,因为能量的剧烈消耗承受巨大的痛苦,外观上也仅仅只是苍白一些,皮肤变得透明一些。 秋恬却肉眼可见地瘦了非常多,即便整个身体都藏在被子里,但露出的侧脸上挂不住一丝肉,脖颈也细得仿佛一只手就能折断。 “这是怎么的?”潘文生问:“他最近是痛得厉害吗?” “对,”周书闻低低地说:“全身都很痛,所以也很少能睡着,今天大概是胃太难受了吧,吐了很多血。” 他胡茬都冒了出来,坐在床尾的凳子上,肩背塌了下来,整个人颓丧得不行。 潘文生“啧”了声,瞅着周书闻仿佛被击垮了的样子,很是不满地移开视线。 他从包里的象牙盒子里拿出那条项链,弯腰轻轻放到秋恬胸口。 像有感应似的,秋恬明明熟睡着,却下意识将项链中央的小匣子攥紧在心间。 潘文生冲两人使了个眼色,三人便一道轻声出了门。 客厅里,周书闻将沙发下的灯带打开了,潘文生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瞥周书闻一眼: “我不是已经给你打过预防针了吗,吐血是完全可能发生的,怎么还丧成这个样子。” “是啊,我怎么会这样呢……”周书闻搓了把脸,低头自嘲地笑了笑。 潘文生无声地叹了口气:“所以你连夜把我找过来是想做什么?” “我没办法了,”周书闻很轻地说:“但我想你一直研究这个,说不定……说不定……” 潘文生轻笑,连名带姓地:“周书闻。” 周书闻抬起头,他身上穿着随手从衣柜里薅出的白T,沙发下灯带的光映地他侧脸格外英俊,眼中却饱含深刻浓重的不安。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学医的,”潘文生说:“那你应该知道,地球上的一切药物都没有用。” 周书闻没有说话,下颌一点一点绷出凌厉的弧度。 “没有任何一种药物能治疗他,或者缓解他的痛苦;当然了,也没有毒药可以杀死他。” 潘文生面无表情盯着周书闻的眼睛:“哪怕你现在给他喂下足以杀死一百个人□□,他也不会死。就像喝下一杯水一样,他的现状不会有任何改变。” 当然了。 周书闻当然知道。 从很早以前,大约是周书闻发现消炎药无法治疗秋恬肿胀溃烂的伤口起吧,或许还要更早,他就已经明白了这一点。 甚至因为职业关系,周书闻对现代医学于秋恬毫无用处的事实,比潘文生还要理解得更深刻,于是也更绝望。 这种绝望一直深埋在心底,在周书闻有意无意地回避下,化为不时泛起的忧虑。 然而现在彻底爆发了,血淋淋摊开在眼前,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可供逃避的空间。 “你那个项链……”周书闻说。 “治标不治本,”潘文生说:“暂时或许能够让他不那么痛,但也没有更多的用处了。” 他没有详细说明,周书闻也就不再细问,喃喃地:“已经很好了,已经很好了……谢谢。” “唉。”潘文生摆手。 客厅一时又陷入沉寂,周书闻没再开口,目光缥缈地盯着虚空,眼瞳漆黑幽深,好像什么都没想,又仿佛深陷在某种情绪里。 甘兴平喝完了一杯又一杯水,仍然不断擦着额头和脖子上的汗。 没办法,周书闻家温度开得太高了。 甘兴平已经把厚外套和开衫毛衣脱了都还是热得冒汗,剩下最后的一件贴身衣物,要是再脱好像也不太礼貌,只能硬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甘兴平将喝空第五次的水杯小心放到茶几上,那一声轻微的擦响唤醒了周书闻。 他抬起头,视线在灯带朦胧的光里缓缓聚焦,看向潘文生:“如果他不在这里会不会好些?” 潘文生眉毛抖了下:“……什么?” “如果他从来就没有到过这里,”周书闻说:“如果他一直就在自己的世界好好活着,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他说这话时目光沉沉但极度明亮恳切,就像是下一秒就会付诸行动那般,有种诡异的天真。 潘文生苍老下垂的面部肌肉都颤了一下,被这种眼神盯得没能说出话来。 还是甘兴平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打破平静:“你这是……说什么呢,那个世界的事我们怎么知道呢……秋恬自己或许都说不清楚。而且现在已经这样了啊……” “是。” 周书闻眼皮垂了下去,那种让人为之一颤的迫切感又在顷刻间消散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就随便说说,”他喝了口水:“现在也找不到回去的办法……要换件衣服吗?”他问甘兴平:“看你出了很多汗。” “……不不不!没事,不用。”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话题让甘兴平愣了好大一下。 “不好意思啊,”周书闻露出一个歉疚的笑:“秋恬身上总是很冷,所以家里温度有点高,我给你找件短袖吧,看你一直流汗。” “没事,没事,真的不用,”甘兴平永远一副客气无比的模样,连连摆手:“我没关系,也没有热到那种程度。” 正说着,不远处卧室里传来很轻的声响,周书闻最先反应过来,朝那边望去。 大概是秋恬醒了。 他于是立刻站起来,结束那段无厘头的聊天,快步走向卧室:“失陪一下。” 沙发上,两人缓缓对视了一眼。 第68章 晋江独家发表 卧室里的灯终于亮了起来。 秋恬靠着枕头坐在床头, 周书闻替他擦去额角的汗,又让他喝了些温水。 “怎么样,有没有舒服些?”周书闻问。 秋恬点点头, 露出一个宽慰的笑。 他脸颊仍然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仔细看能发现眼底皮肤泛着细细的红血丝, 像是皮肤薄到极点轻易就能戳破似的。 但至少神态平和了些,不再像几个小时前那样痛得全身都痉挛起来。 “好多了,”他说着感觉脖子上挂着什么东西, 拿起来一看才发现是潘文生那条项链, 愣了一下:“你找他过来了?” “对, ”周书闻没有隐瞒,“你之前的样子实在太……” “太可怕吗?”秋恬淡淡一笑,眼中有些落寞。 “不是, ”周书闻连忙道,怕他多心似的轻轻抱了抱他:“怎么会可怕呢……” 他说着紧紧紧抿了抿唇, 像是压着千言万语一样, 神情满是忧虑。 “我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秋恬当然明白他。 不用想也知道自己那时的样子是有多吓人, 光是蓝色的血就已经足够让人类感到畏惧和不适了。 更何况他是不受控制往外一口一口吐着那样的血。 换成正常的人类, 流了那么多血大概都快没气了吧,周书闻亲眼看到这样的场面又怎么可能不受冲击呢…… 秋恬眸光暗了暗, 又用力笑起来。 “没事的,”他轻声说:“这是正常的呀, 等我……”他顿了下, 用尽量轻松的方式:“等我重生回来就好啦。” 周书闻注视着他的双瞳, 而后笑了起来,揉揉秋恬的头发, 将他抱进怀里。 秋恬便熟练地将侧脸贴紧周书闻胸口,隔着衣料听清晰传来的心跳。 他很喜欢听周书闻的心跳声,觉得这种跳动缓慢沉着又很坚定,和他自己总是又快又虚浮仿佛想要马上跳完就停止的心跳既然不同。 就好像周书闻的心跳可以绵长的延续很久,有种让人心安的稳定。 他轻轻叹了声:“对不起呀……” 周书闻不悦地蹙了蹙眉:“怎么这么说。” “我把你生日搞砸了呀,”秋恬愧疚地:“本来以为可以坚持到结束呢,结果……还弄得大家都看见了。” “别这么想,”周书闻拍拍他的头:“这有什么关系,他们那里我会去说的,你能陪我过生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秋恬不再说话了,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覆在雪白的皮肤上既轻盈又有种惊心动魄的深刻。 他点了点头,这样埋在胸口听周书闻说话,传出的声音也和平时不同,有点空旷,但又很亲密。 每次周书闻抱着他,轻轻摸他的头发和他低语时,他总是很享受。 周书闻就这么静静看了秋恬好一会儿,而后低声问:“你们那里,接近消亡的时候都会这么难受吗?” 秋恬抿抿唇:“……会呀。” 虽然会,但就像地球有医院可以治病一样,他们也总有办法能够缓解这种难受,不让自己在痛苦中消亡。 不过秋恬没提这一茬。 他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说:“但我不一样嘛,我经历这些是为了进行生命循环,天底下那些人为了活久一点什么事都愿意做,算起来我这些也不算什么了。” 他说着忽然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你怎么想到问这些?” “没什么,”周书闻回视他的眼睛,既悲伤又忧虑,心事重重的。 最终他嘴唇动了动:“我就是在想,如果一直找不到回去的办法,地球的环境能支撑进行这样的循环吗?” “……”秋恬愣住了,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似乎没想到周书闻会往这方面想。 又像是一直以来回避的东西被突然捡了出来,摊开放到了阳光下,让他蓦地无所适从。 “——咳咳!” 两声咳嗽打断了对话。 潘文生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考虑这些有什么用,一天天尽想些乱七八糟的,你是能建艘飞船把他塞回去还是怎么的。” 周书闻:“……” 甘兴平垂头扶额,很不好意思地拉了拉潘文生的衣袖。 您老可住嘴吧,人家好好抒发着情绪呢,你来这一句也不怕被打。 潘文生一把扯回袖子,回头上下一眼:“拉我衣服干嘛?你冷我也不借。” 甘兴平:“…………” 他无可奈何深深吸气,朝周书闻干巴巴一笑:“嗐,瞧这……我老师绝对不是真想让你造飞船。” 周书闻松开紧紧环住秋恬的手,轻咳一声在秋恬身边坐下,神色略微有些不自在。 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深陷情绪以至过于矫情无法自拔了。 “我知道,”他客气地笑了声:“你们放心,我目前还不具备建造飞船的技能。” 潘文生大惊:“那万一你要是会你还真造啊?” 周书闻:“……?” 话题一时变得过分诡异,一群所学专业、从事行业与飞船制造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在这说得煞有其事,反倒是问题的核心——秋恬本人被摘了出去。 秋恬靠在床头,视线随着说话的人来回转动,没忍住笑了出来。 从他的表情能清清楚楚看出,他觉得这群人认真的样子莫名其妙的可爱。 周书闻给了秋恬一个眼神。 这哥们又不得劲了。 在周书闻心里,可爱永远是对一个人最高级的赞美,只可用于被喜欢的人迷得魂不守舍的时候,详情可见周书闻面对秋恬的每一分每一秒。 所以他也不能忍受秋恬对除自己以为的任何人表达出可爱的含义,哪怕对方两个都是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了。 甘兴平不知道周书闻在想什么,于是在对方将一种古怪的目光投射过来时,虚岁都才49的他报以了热情的微笑。 周书闻:“……” 秋恬将一切尽收眼底,笑意更加明显,他眼睛弯弯的,嘴角的梨涡也凸显出来。 他抓住周书闻的一根手指,将他握拳的手慢慢撑开,再把自己的手包裹进他的掌心,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 就是这么轻轻一下,周书闻没什么表情的嘴角就抽了抽,脊背挺直了,脖子也梗了起来,一整个目眩神迷了! 他偏头掩饰般咳了声:“这是干什么?” “没干什么呀,”秋恬用真诚的语气:“手有点冷。” “这么严重啊,”周书闻挑眉,紧接着煞有其事地把秋恬两只手都握紧,“那确实得好好暖一下。” 甘兴平直接移开了视线。 他是个很讲公德的人,面对这种非礼勿视的场面,一向很懂得减少直接的存在感,捂着眼睛就缩去了门边。 然而他老师不是这种人。 尤其是面对那些本就毫无公德之心的臭谈恋爱的人。 潘文生哼了一声,瞧着秋恬的脸色:“还有心情调情,看来是好得差不多了,那我就先走了。” “嗯?”秋恬回过神。 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和周书闻眉来眼去的样子全被看见了,耳根蓦地爆红,连忙将手抽了回来。 他摘下脖子上的项链递给潘文生,“谢谢您,今天又麻烦您了。” 然而这次潘文生却没收回来。 须发尽白的老人垂眸盯着这串项链看了一会儿,轻轻一摆手:“你先收着吧,就当欠我一个人情,以后……” 他顿了顿,旋即摇了摇头,转身往门口走去。 周书闻立刻站起:“太晚了,两位不嫌弃的话今天就先在这里歇一晚吧。” 潘文生脚步停了下来。 他年纪大了,哪怕现在身体还算不错,但到底不是二三十岁的年纪了,熬到凌晨三四点精力多少有些撑不住。 再说甘兴平也是快五十的人了。 他回过头,目光在周书闻真挚的脸上停留一会儿,心渐渐软了下来,第一次对这个年轻人感到些许欣慰。 “好吧,”他点点头:“那就麻烦了。” 周书闻开朗地将两人迎了回来。 然而十分钟后,衣帽间门口,潘文生略微弯曲的脊背因为怒气在发抖。 明亮的灯光清晰地照亮他每一丝表情,以至于周书闻发现他气得胡子都差点掉下来。 “这就是你给我们提供的住所吗!”潘文生用力一敲拐杖:“啊?” 偌大的衣帽间里,周书闻琳琅满目的衣服挂满了一整面墙,裤子挂满另一面墙,而昂贵的领带和手表占据了第三面。 剩下的空间则全留给了秋恬。 只有中间空出来的洁白的瓷砖地面在顶灯的照耀下光可鉴人,映出潘文生那仿佛被戏弄了一般的,涨红的脸。 “床呢?!” 靠……! 周书闻也傻了。 他站在门口,这才想起自己早在半个月前就将那张床给拆了,就连床垫也因为染上了秋恬的血而被处理掉了。 但今天大概是忙晕了,也可能是注意力压根没在这上头。 他完完全全把床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以至于闹出了如此不礼貌的笑话。 就连甘兴平也睁大眼,似乎对眼前的事实感到不可思,喃喃地:“这么大的房子只安一张床是怎么想的呢……” 周书闻脖子都红了,一直以来都因待人接物妥帖备至而被从小夸到大的他,不能接受自己犯下这样的失误。 “抱歉抱歉,”他认真道:“我马上给你们定酒店。” “唉……” 身后一阵叹息响起。 周书闻回头,见秋恬扒着卧室的门框,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地走过来。 他连忙将他扶住。 秋恬摇了摇头,看周书闻的眼神是一言难尽的无奈。 “我早就想提醒你的。”他虚弱地说:“可你突然的热情是拽都拽不回来啊……” 第69章 晋江独家发表 当晚, 周书闻连夜将两位老人送去了酒店。 潘文生骂骂咧咧,甘兴平一如既往老好人地从中调和。 雪天风大,秋恬没跟着一起出来, 周书闻送完两人后紧跟着就往回赶,潘文生在后面又是嫌弃又是不放心地叮嘱: “别太急躁!” 但周书闻已经跑远,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他只能叹了口气, 摇摇头拉上房门。 周书闻往回赶的脚步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急促。 虽然这么说有点矫情,但他的的确确很不安心,总有一种时间已经不在自己手里的感觉, 越是向前走着, 越是流逝得越来越快。 他不得已奔跑起来。 回到家时暖气扑面而来, 沙发下温暖的灯带、窗前色泽柔软的窗帘、还有敞开的卧室门里依稀可见的床角,都在一瞬间带来宁静安稳的气息,将周书闻凌乱的心跳一点点抚平。 他脱掉外套, 轻手轻脚走到卧室门口看了眼,床上隆起的鼓包安安静静, 秋恬应该是又睡了, 看上去没什么不适。 他缓缓松了口气, 轻声将门合拢, 这才终于找到时间把乱作一团的客厅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用了一个小时将客厅恢复到最初整洁的模样, 最后才去洗了个澡。 忙活完这一阵,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周书闻换上干净的睡衣, 被浓黑夜幕里撕开的第一道光攫取了视线, 随手将擦头发的毛巾搭在椅背上, 走了过去。 那一道亮光在整片天空里显得极其微弱,不足以照亮清晨的街道, 是而街边的路灯都还亮着。 上早班的行人已经开始穿梭其间,在刚开张的包子铺前走走停停。 雪似乎停了。 但外面的街道并没有银装素裹。 C市这样的城市很少下雪,即便在最冷的时候偶尔飘上两滴,也几乎看不到鹅毛一样漫天飘零的大雪。 一整晚过去,只是像下了场小雨一般,街道变得湿淋淋的。 周书闻突然很好奇,现在那些在街上行走的人们,如果睡得早些,会不会都不知道昨晚其实下过雪。 往常周书闻也是这些来来往往人群里的其中一个,但今天他的排班在下午。 原本的计划是,跟秋恬好好过个生日,然后两人一起在暖和的被窝里睡个不知天昏地暗的懒觉。 没想到现实居然是一晚没睡。 一个普通的夜晚,现在想来居然像过了很长的时间,漫长地在幽深的隧道里茫然前行很久很久。 周书闻失神地盯着窗外的街道,直到被不知什么时候打开的窗户扑了一脸冷风,夹着雪的雨水劈头盖脸砸下来。 他一激灵地回过神。 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还好早上不上班。 好了,这下整个人都清醒了。 他社畜味极浓地关上窗户,还特么多愁善感非主流式地看什么街景啊,也不嫌矫情。 秋恬要是醒着指定笑话他。 有这时间不如回床上抱着秋恬好好腻歪一阵。 秋恬在被子里窝一晚上了,不知道该有多暖和,脸蛋肯定也跟个暖手宝似的。 周书闻这么想着,迫不及待钻进了屋子里。 被窝如他所想的那样温暖无比,秋恬却没如预料中那样陷入沉睡,他入神地盯着窗帘虚开的一点点缝隙,眼中满是清明。 周书闻掀开被子上床,肩膀挡住了窗帘中的光,秋恬眼神这才一点一点聚焦、回拢,落回周书闻身上。 周书闻侧身躺下,“没睡着吗?” 秋恬抿抿嘴:“早就睡醒了。” “我还以为你会继续冬眠呢。”周书闻讶异地。 秋恬笑起来,钻进周书闻怀里,脸颊紧贴在对方胸口,周书闻熟练地将他抱住。 果然很暖和。 虽然不再像从前那样暖成一颗的小火球,但至少正常多了,比先前冷得跟冰块似的体温让周书闻安心许多。 周书闻紧紧抱着他,像不知足地在他身上汲取力量一般,是一个极度紧密的拥抱。 秋恬也满足地享受着,但在挨到周书闻的侧脸和手指时却“哎呀”了一声:“你怎么这么冷呀。” “……我刚开窗站了一会儿。” 秋恬不解地:“大冬天的为什么要去吹冷风?” “……” 周书闻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总不能直说自己疯病犯了,独自迎风上演了一处狗血虐心偶像剧,并将矫情的男主角深情独白在心里过了好几遍,硬生生给自己憋出几滴感动的泪水吧。 要是说了秋恬一定会笑得厥过去。 这是周书闻不想看到的。 “没什么,”他用冷淡到矜持的语气:“就是想看看外面还在下雪没有。” “……” 不知道为什么,秋恬总感觉这个男人今天有点装。 但他来不及细想了,一个“雪”字直接将他的兴致拔到最高点。 “下雪了?!” 他一骨碌坐起来,吓得周书闻也一个鲤鱼打挺跟着一道起身,护着他的腰背生怕他一口气没提上来又倒下去。 好在秋恬只是头昏了几秒,凭借过人的意志清醒过来,搭着周书闻的手臂就要下床。 “我活这么多年还没亲眼见过雪呢,”他欣喜地:“就来地球以后在电视上看过几回,看得着摸不着可馋死我了。” 周书闻跟在后头手忙脚乱,又是找拖鞋又是拿外套。 “有什么好馋的啊又不能吃——” 转头一瞧秋恬已经光着脚颠颠地往窗前跑了,周书闻只得放弃拖鞋,紧跟秋恬而上将他拦腰抱住: “我这外头没开地暖呢,你玩什么冲刺!” 唰啦—— 秋恬拉开了窗帘,黄澄澄的眼睛紧盯着外面,因为期盼而闪动着盈盈的光。 然而灰白的晨光照亮了他的脸庞,却照不亮他的心。 他盯着窗外和往常没有半分差别的街道陷入迷茫,继而沉思,浅而晶莹的眼珠子仿佛都暗淡了。 “雪呢?”他扭头问周书闻。 颇有些昨晚潘文生敲着拐杖朝周书闻咆哮“床呢!”的狰狞霸道——当然是温柔可爱版的。 周书闻的眼睛就是滤镜,一对上秋恬自动发射老土非主流爱心边框,只是他自己不觉得也不承认。 于是他盯着秋恬看了一会儿,不可思议地皱起眉:“你怎么连这个都要撒娇?” 秋恬:“……?” 大哥你又怎么了? 是太久(一个上午)没上班把你憋疯了吗? “雪早停了,”周书闻说:“我们这里的雪都小气,下一晚上也铺不起来。” “那你不早说。” “我是想说,”周书闻顿了顿,表情忽然变得揶揄:“但你突然的热情是拽都拽不回来啊。” 秋恬:“……” 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依稀记得仿佛出自某个冰雪聪明知书达理胸怀宽广的美男子之口。 “你在嘲讽我?” “我怎么敢。”周书闻从善如流地:“善意的提醒罢了。” 秋恬:“……” 秋恬脸垮了下来。 他被周书闻打横抱在怀里,撑起上身和周书闻对视的时候,脖颈紧绷出的曲线相当优美。 周书闻很喜欢,仔细欣赏两秒后,直接低头在秋恬脖子上咬了一口。 当然只是轻轻地用犬齿磨了一下,他可舍不得咬出血。 秋恬全身战栗地捂住颈侧,瞪视周书闻:“怎么还咬人呢?” “因为很好看。”周书闻砸吧了下嘴,丝毫不避讳。 秋恬脸又红了。 一早上的,跟个变色龙似的。 显然秋恬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更加不好意思,一晃一晃地埋下了脑袋。 他没梳头的时候发型一直都很狂野,用周宇泽的话来说叫做渣男锡纸烫,再配上他乖乖仔的脸,效果相当独特前卫。 周书闻一直喜欢秋恬这种不修边幅的发型,觉得既原生态又很有个性,而且每次脑袋一动头发就跟着打颤,像安了一脑门天线似的,怎么看怎么可爱。 他把秋恬往怀里一颠,叭叭就往人脸蛋子上啵出响亮的两口,城墙般厚重的滤镜一旦爆发势不可挡。 “走咯~”他抱着秋恬转了一圈,托举洋娃娃似的往回走:“再去睡一觉。” 秋恬一惊:“又睡?!” “我熬一晚上了,你不能陪我再睡一会儿吗?” 周书闻卖了一个略显沧桑的惨。 表演其实非常拙劣,但秋恬听进去了,他甚至呆愣了一会儿,在脑海中细数了一遍周书闻对自己的种种好,蓦然腾起一阵不忍。 好从来不应该是单方面的,爱也是相互的。 秋恬坚定地点了点头,抱住周书闻的胳膊趴在了他肩头。 “我一定会陪你的。” 天啊! “……” 周书闻心都化了。 他用力撸了撸秋恬的后颈,欢天喜地一起钻进了被窝。 秋恬身上温温热热的,不算很暖但也不冰凉,抱着相当舒服,只一瞬间就让忙活一晚的周书闻差点沉入梦想。 “你身上还痛不痛?”他低语着问。 “不怎么痛了。”秋恬轻声说。 潘文生的项链确实有一点用,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但秋恬的的确确能从中汲取到一些能量,将疼痛稍作扼制。 “那就好……”周书闻呢喃着,仿佛已经睡着了一般:“那就好。” 秋恬注视着他的眉眼,感受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不由感叹,这家伙从前还说他睡眠质量好呢,现在看起来,他自己也不遑多让啊。 彻底安静的时候,时间往往流逝得既快又慢,不知道过了多久,枕边突然响起手机震动。 秋恬一个激灵,在铃声响起前立刻静音。 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周书闻,很好,还是睡得跟死猪似的。 然而来电显示上明晃晃飘着两个大字——贺旗。 好了,终于还是找上来了。 想来贺旗一定是辗转反侧一个晚上,终于忍到白天才打来这么一个电话。 秋恬静了静心。 事情毕竟是由他而起的,也该由他来解决,不能什么都依靠别人。 他看了眼周书闻熟睡的模样,油然而生一种需要担当的责任感,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 这次,就让他来迎接风暴吧! 第70章 晋江独家发表 临近除夕, 某个晴空万里的中午。 赵嘉站在周书闻家楼下,拢了拢大衣柔软的领子,忐忑盯着电梯门上自己的倒影。 倒影里的女人妆容精致, 衣着优雅,精心打理过的长卷发披在肩头,几乎看不出年纪, 但面容却透露出些许紧张。 她脚边放着一大堆保养品,一手提水果一手抱捧花,百合和康乃馨混合的花束, 说是去看望坐月子的朋友也不为过。 这已经是她伫立电梯门前的第十分钟了。 终于, 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般, 她深深呼吸了一下,毅然决然刷下了电梯卡。 电梯缓缓上升,往常刷一下手机就过去的时间, 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赵嘉一度想要临阵脱逃。 激烈挣扎中, “叮”一声轻响, 门打开了。 入室玄厅正面墙上“happy birthday”的气球已经被拆除了, 但还有一大堆生日礼物堆在角落没来得及拆。 赵嘉瞥了眼浴缸里的小鱼儿, 担心周书闻最近没心思照料,但没想到居然个个都还挺肥的。 于是她只拿起鱼食象征性喂了一点, 怕待会儿给撑死了。 再右转,那扇入户门成了她最后的缓冲。 犹豫了一下, 赵嘉在自己输密码开门和敲门等待周书闻来开之间, 选择了后者。 她小心翼翼按下门铃。 等了一会儿, 没有回应。 她又按了一次,狐疑地将耳朵贴在门上, 里面听起来似乎好像……有些慌乱? “谁啊?”周书闻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又闷又急躁。 赵嘉隐约还感觉周书闻在暗骂楼下物业不询问他就放人进来,那么多物业费喂狗了。 当然她不可能亲耳听见,毕竟房子隔音还是不错的。 这些只是她作为周书闻亲妈,在对周书闻的臭脾气了如指掌的前提下,做出的合理推测。 显然她的推测没有错。 在她柔情蜜意地喊出:“我是你妈妈呀~”几个字后,里面甚至咚的一声,不是嗑了脑门就是撞了个大逼斗。 两秒后,周书闻声音清晰起来,“你怎么来了啊?” 赵嘉对着摄像头拨了拨头发,咧嘴尽量露出一个自然的笑:“来关心关心你们呀~” 监控视频里,她怼在镜头前的脸畸变后眼睛硕大,明明又紧张又尴尬却竭力装出松弛感地说:“怎么啦,不然我自己进来?” “别!”周书闻破音,“等等,等我五分钟。” 赵嘉立马退后:“好呀,好呀,你们慢慢来,慢慢来……” “——千万别急呀!”她不放心地大喊道:“都收拾好了再叫我进去,我多等等无所谓——!” …… 一秒。 两秒,没人应了。 赵嘉更加忐忑。 · 周书闻的确说到做到,说五分钟就没提前哪怕一秒,在最后准时准点地打开了房门。 赵嘉先是上上下下瞅了他几眼,看到他衣着整齐,头发清爽,面色正常,才放心地踏进了门。 家里也不错,干净整洁一丝不苟空气清新。 赵嘉稍稍松了口气,然而余光扫过半开的卧室门,瞬间捕捉到了凌乱的床铺,心里又是一惊。 砰! 周书闻一把将门扣紧。 赵嘉立刻移开视线,若无其事清了清嗓子,走到沙发前抚裙坐下。 “这,”她斟酌着词句:“大中午了才起呀?” 周书闻给她倒了杯白开水,“又不上班。” 赵嘉恍然大悟:“有道理哈。”环视一圈:“小秋呢?” “洗漱呢。” 秋恬一早起来把头发睡爆炸了,偏偏赵嘉突袭,他紧张得不行,觉得一定要以好的精神面貌世人,这不久久盘踞厕所试图压制自己的头发。 没办法,发量王者总会经受这样的苦恼。 赵嘉眼珠子轱辘一转,体贴道:“我懂,我明白。” 周书闻不懂她在明白什么,摇了摇头,瞥一眼门口进货似的的保养品:“来就来吧,带这么些东西干嘛。” “这不为了给小秋养身体吗,”赵嘉煞有介事的:“那天我瞧着这孩子怕是……”她顿了顿,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感觉身体不太好。” “……” 周书闻想说好不好的吃你那些都没用。 话到嘴边又停下了,摇头笑了笑:“谢了啊,妈。” 能不能保养身体都无所谓,反正只要味道好,秋恬肯定也喜欢吃。 正说着,秋恬从洗手间里出来了。 他应该是跟头发抗争无果,最后直接洗了个头,但又太着急所以没吹干,发尾还湿漉漉的。 周书闻离他不远,抬手直接摸了摸他的头发,“不然再吹一下?感觉有点湿啊。” “没事,”秋恬看上去有点紧张,和周书闻说着话眼神却往赵嘉那边瞟:“这一点点很快就干了。” 周书闻无奈地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去洗手间拿了张干毛巾给他,秋恬自然地接过来,在发尾擦了擦。 比起秋恬这种被捅破秘密后的紧张,赵嘉的目光大胆许多,两只眼珠子差点钉秋恬身上。 周书闻把秋恬往身后挡了挡,不悦地:“你稍微收敛点。” “抱歉抱歉,”赵嘉连忙道:“我只是太好奇了。” “还好奇什么,该知道的不是都知道了吗。” “是啊,贺家那孩子都跟我解释了。” 周书闻拉着秋恬在沙发上坐下,放任秋恬一言不发地猫在自己身后。 那天他睡着了,秋恬一个人跟贺旗解释了全部,现在自己亲妈找上门,没道理再让秋恬冲在前头。 周书闻淡定地:“那你信吗?” “我……”赵嘉欲言又止,是一种已经信了但又不敢全信的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所以我来,就是想看看到底是贺家小子疯了,还是我做梦了。” 周书闻若有所思点点头,平静道:“他没疯,你也没做梦。” “……” 赵嘉紧盯着周书闻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揪出那么一丝玩笑的意味。 然而她瞧了半晌也没瞧出,得到的反而只有愈发深刻的认真。 “嗬——”赵嘉倒吸一口气捂着胸口向后倒去。 “阿姨?!”秋恬吓了一大跳,脸都白了,立马就要去扶,却被周书闻拦住。 “没事没事,”周书闻抱着他,轻轻抚了抚他的胸口:“她没事,你先喝点水。” 秋恬哪里喝得下:“可是她——” 你亲妈都快被我吓死了耶! “乖,听话。”周书闻非常淡定。 果然不出几秒,赵嘉又吸了一口气自己坐起来了。 她端起水喝一口:“老妈厥过去了也没见你多担心,”又呸一声:“连水都是冷的。” “将就吧,哪那么多事,冬天就是放一会儿就冷了……” “你这么刻薄的嘴到底跟学的?”赵嘉剜他一眼:“我以后都自带好吧,谁稀得喝你家水!” 秋恬眼珠子在两人之间一转一转的,虽然没说话,思路却很清晰,立马抓起赵嘉的水杯:“我去给您换热水!” “诶——” “等等!” 两人同时制止。 周书闻一把抓住秋恬的胳膊,将水杯从他手里攥出来,认命地:“我去,我去。” 秋恬于是又正襟危坐起来,和赵嘉对视一眼,互相给了对方一个干巴巴的笑。 周书闻给生他养他的亲妈用心换了杯热水,还精心撒了两颗茶叶,赵嘉端着水杯,终于又重回优雅模样。 “你现在怎么想的?”周书闻问。 赵嘉没搭理他,目光一直落在秋恬身上,秋恬被看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在心里彻底做好了赵嘉暂时不能接受自己身份的准备。 毕竟当初周书闻都也了好大的心理建设才彻底接受自己创鬼……哦不,遇到外星人的事实。 然而赵嘉突如其来的就是一句:“我能摸下你的脸吗?” “……诶?”秋恬呆了。 赵嘉竖起一根手指,闪亮的美甲熠熠生辉:“求你了,就摸一下下。” 秋恬愣了好几秒,反应过来后立马主动把脸伸了过去:“当然可以,两下下三下下,随便摸多少下下都可以!” “真的啊?”赵嘉面露喜色:“那我就不客气了呀~” 夹在中间的周书闻:“……?” 现在开始他才是真有点看不懂了。 只见赵嘉伸出修长的手指,小心不让指尖的美甲戳到秋恬,然后在他脸上慎重地捏了一下。 而后表情古怪地一变。 然后又捏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周书闻没忍住。 赵嘉面露疑惑:“也没什么区别啊,我还以为都外星生物了,起码材质手感会有所不同呢。” 秋恬:“?” 周书闻:“……你以为在买包吗?” 赵嘉收回手,讪讪一笑。 周书闻无奈扶额。 秋恬端坐沙发上,双手搭着膝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人畜无害:“阿姨你千万别害怕,我是不会做出伤害你们的事的。” “这我当然知道。”赵嘉一摆手。 就秋恬这小身板,估计她都能直接撂翻,做得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更别提这孩子性格是那么温和。 赵嘉终于将自己说服了,脸上缓缓浮现出欣慰的神色,看向周书闻:“不错啊,这么千年难遇的事都让你给碰上了,不愧是我生的。” 她骄傲地:“真有种!” 周书闻:“……?” · 晚上两人陪赵嘉好好吃了一顿饭,赵嘉又撂下一堆钱给秋恬,心满意足地走了。 秋恬洗漱完毕后从洗手间里出来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她就这么轻易接受了?” “为什么不接受?”周书闻在电脑后看资料,抬眼瞥秋恬一眼。 “可你听见她之前说什么了吗?”秋恬跑过来,倚在长桌边:“她问我我皮肤这么好是不是因为用了我们那儿特产的护肤品,她居然想从外星进口过来!” 周书闻转过椅子,低笑着看向秋恬,拉他坐到自己腿上。 “我妈的脑回路一向异于常……”他说着顿了顿,调整用词:“一向很有生意头脑。” “……哇哦,”秋恬捧场地:“那你们母子都好聪明呀,不愧是亲生的。” 周书闻笑出了声,埋在秋恬颈侧肩膀抖动:“别,我可不敢跟她比。” 秋恬哼了声:“性格真是一模一样。” 连爱捏他的行为都一样! “毕竟是血脉相连,”周书闻抱紧秋恬,环着他的腰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无意间瞥见秋恬的膝盖,倏而大惊: “你这怎么弄的?” “啊?”秋恬低头,这才发现膝盖居然肿了一大片,青紫交错,视觉冲击相当强烈。 白天他一直穿长袖长裤的家居服,完全没注意到,晚上洗漱后才换的及膝短裤,往周书闻身上一坐,裤子蹭了上去,这才把膝盖露了出来。 秋恬自己也很惊讶:“我……我不知道啊……” 他努力想了想,觉得可能是中午那会儿弄的。 那时候他正跟周书闻在床上腻歪,赵嘉突然驾到给他吓了一大跳,跑去洗手间收拾,慌乱中可能不小心磕到了。 “哎呀,没事的,”他把裤腿往下拽了拽,遮住吓人的青紫,笑着说:“又不痛,要不是你说我都没发现呢。” 可周书闻的脸色却深深沉了下来。 先前那些轻松玩笑的欢乐像被某种可怕的力量一瞬间抽离殆尽,剩下浓重的忧伤。 他心疼的不仅仅只是秋恬磕了碰了,而是时至今日,秋恬将自己磕出这样的伤,却已经分辨不出痛了。 那平时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忍受怎样漫长的疼痛呢? 周书闻说不出话。 他抬起手想摸摸秋恬的脸,但最终只是将他带进怀里,轻轻吻了吻他的头发。 “嗯,没事的,”他轻声说:“我们去休息了好不好?你不是还有部电影想看么。” 秋恬扬起头,眼睛亮亮的:“你不看资料了呀。” 周书闻笑了笑,眷恋地注视他的眉眼:“不看了。” 70-80 第71章 晋江独家发表 秋恬在地球的第一个新年是周书闻陪他一起过的。 那天他们没有见任何朋友, 也没有和任何亲人一起,只单纯两个人待着。 往常的这种时候,逢年过节, 一直是周书闻最忙的时候,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医院临时叫走。 秋恬回想了一下,自己似乎都没有跟周书闻一起过过一个完整的节日。 但这个新年他们运气很好, 一整天周书闻的手机都没有响过一下。 他和秋恬在家里睡了个天昏地暗,下午才起来吃了点东西,然后又一起黏在沙发上看电影。 秋恬看电影时总是很专注。 对他来说, 电影不仅仅只是用来消遣的文艺作品, 更像是他了解地球文化环境的途径。 周书闻原本是不想打扰他的, 他也想做一个体贴的男人。 但秋恬认真起来实在太可爱了。 周书闻对着他的侧脸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有人看电影脸会鼓起来。 他在嘟嘴吗? 也没有啊。 那为什么会这么鼓, 跟只河豚似的,总不能一个文艺爱情片还给他看生气了吧。 周书闻没忍住, 抬手戳了一下。 果然一戳一个坑! 秋恬对这类动手动脚的小动作习以为常, 没有反应, 周书闻就越发大胆, 随心而动。 挠挠秋恬咯吱窝,捏捏手指, 摸摸脖子,抱着脸蛋亲两口…… 直到秋恬忍无可忍将他拍开:“唔……你挡到我了!” 他被亲了好几分钟, 回神一看最精彩的片段都过了, 不由怒从心头起, 狠狠锤了周书闻一下,拿起遥控器往回调。 但仅仅两秒就后悔了。 秋恬按着遥控器的手指停下来, 后知后觉感到自己刚才打周书闻那一下用力有点大。 毕竟他还是很强的,普通人能承受这样的力道吗?会不会给他打伤心了呀…… 秋恬越想越愧疚,连电影都没心思看了,虽然里面的男女主角已经开始亲嘴,甚至要做羞羞的事,也勾不起秋恬半点注意力。 他悄悄转动眼珠,用余光朝周书闻看去。 靠!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周书闻居然在笑! 秋恬吓得往后缩了下,“你干嘛呢?我打你脑袋了?” “没有啊。”周书闻还是笑着,笑容里满是愉悦:“你打的我肩膀。” “那怎么还给你打爽了呢?”秋恬不可思议:“不痛吗?” “一点不痛,都没感觉,”周书闻抱住他,捧着他的脸固定在自己眼前:“别看什么电影了,看看我吧,不然再打一下?” “???” 秋恬全捂住脸就往外逃:“你好神经啊!!” 周书闻一把就给他抓了回来。 · 多亏了有潘文生的项链和周书闻的陪伴,秋恬度过了一个虽然难熬,但也很幸福的冬天。 春节过后,气温迅速回暖。 大家都说今年春天来得太早了,到了六七月份一定又是一个酷暑。 秋恬却盼着夏天的到来。 事实上一整个冬天他都很不舒服,哪怕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暖气充足的家里,他身上的每一个关节都像是冻在冰天雪地里,寒冷刺骨。 所以他想着等天气好起来或许会不一样。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时节里,放眼望去整座城市都是一片芳菲,那他的生命或许也能得到短暂的复苏呢? 他来到地球的时候是夏天,是地面时常弥漫烧焦热气的盛夏。 他还没有亲眼见过漫山遍野的春天。 凭借这样的期盼,秋恬熬过了苦涩的寒冬,眼见着窗外树枝一天天长出新芽,舒展成嫩绿的新叶。 他的心也跟着活泛了起来。 然而身体很拖后腿,像个不近人情的老古板,不愿意跟随春天的到来焕发哪怕一丁点生机。 明明气温越来越高,身体却越来越冷,有时候突然来袭的疼痛会让他当场跌坐在地上。 哪怕有潘文生的项链充当缓冲,疼痛也逐渐变得不受控制,难以承受。 秋恬尽量不让自己看上去过分可怜,也不表现出明显的疼痛,除非某个瞬间实在痛得受不了。 但那也是很少见的情况,大部分出现在周书闻不在家的时候。 可即便这样小心遮掩,秋恬依然觉得周书闻心里是清楚的。 因为他也一天天开始变得小心、敏感、甚至神经质的紧张。 他陪伴在秋恬身边的时间越来越长,仿佛想将一辈子的人生都浓缩进着短短的几个月,沉醉着、眷恋着不愿意醒来。 五月的某一天,周书闻忽然告诉他C市的麦子快要成熟了。 那时候距离秋恬生命循环的日子还剩下一个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里的能量进行了最后一次小小的爆发,他感觉好了一些。 至少膝盖不再酸沉,脑子也清醒很多,疼痛回归到可以忍受的范畴。 于是他想到了周书闻客厅里的那副画,那副独占一整面墙,和夕阳相接的望不到尽头的麦浪。 他起身向客厅走去。 这会儿太阳正要落山,紫红的晚霞侵占整片天空,油画里的麦浪金灿灿地闪着光。 周书闻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搭在他瘦削的肩头,和他一起看麦浪翻滚。 “要不要出去散散心?”他忽然说。 秋恬转过头,“去哪?” 他瞳孔比阳光的颜色还要浅,周书闻仿佛在里面看见透明的波浪,他轻轻笑起来,摸了摸秋恬的头发: “去看真正的麦田。” 秋恬没说话,那瞬间,他眼里的波光晃了一下。 · 说走就走。 他们没有任何停留或者犹豫的理由。 时间对彼此来说是珍贵如宝石的东西,却又伴随着隐隐的心痛而变得不可言说。 从做出这个决定到出现在真正的麦田前,只用了一个晚上。 当晚收拾行李时,秋恬格外兴奋,扒着行李箱碎碎念的模样让周书闻想起他第一次看到秋恬的样子。 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都像一颗初生的嫩苗,浑身上下散发着鲜活的朝气和对眼前世界的好奇。 现在也是这样。 他蹲在地上,脚边放着一个大行李箱,隔着老远把周书闻喊过来,仰着头问他:“你说我要不要带点厚衣服呀?” 周书闻走近,翻了翻他的箱子,里面装了几件T恤短裤,其余全是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连抽屉里积灰的单反都翻出来了。 “还是带几件,”周书闻说:“乡下比咱们这儿冷,早晚温度还要更低。” “好。” 秋恬又立马去衣柜里翻出两条长裤和冲锋衣,周书闻上前抱住他,顺手将衣服扔进箱子里。 “干嘛呀,”秋恬推了推他:“你不收拾吗?” “我带两件衣服就行,等下去拿。” 周书闻单手搂着秋恬,侧颈贴在他脸颊上,觉得他身上的温度都比前段时间要暖一些,脸上难得浮现出些许血色。 周书闻稀罕地捧起他的脸:“这么开心啊乖乖?” 开不开心的也不好说吧。 麦田于秋恬而言原本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结出的麦子对维持他的生命也没有用处。 但周书闻喜欢。 他喜欢看一望无际的麦田在夕阳下迸发出的暖烘烘的颜色,于是秋恬也难免产生好奇。 他在网络上检索过那样的图片,每一张都和客厅里的油画大同小异。 但这种麦田吸引人的本质,是其超越视野极限的旷远浩渺。 无论图片拍得多么高超,一旦被框进小小的屏幕里,整片麦浪就在瞬间失真、失色,变得黯淡无光。 秋恬哼了一声,扬起下巴:“我倒要看看你这么喜欢的东西到底什么样。” “这有什么难的,”周书闻张口就来:“你现在去照镜子就行了。” “……”秋恬把他推开:“哎呀,土死了。” 周书闻撵上去:“土无所谓,但是不是有点油啊?” 秋恬:“……” 再次推开:“说实话真有点。” “是吧,”周书闻啧了声:“跟贺旗学的,怪不得那小子一直谈不到对象呢。” 秋恬走出衣帽间,转身进了卧室,掀开被子上床:“可我记得你们以前不是说他读书的时候谈过很多女朋友吗?” “也就那会儿巅峰了,”周书闻接了杯热水给他:“可能那时候大家都比较非主流吧,能骗得到人,现在不管用了。” 他拿拇指抹掉秋恬唇角的水渍:“还喝不喝?” 秋恬摇头,周书闻就将水杯随手往床头柜上一放,绕到床的另一边掀开被子。 秋恬抱着膝盖坐在床头,眼神跟随周书闻的身影移动。 房间里灯光暗了,是入睡前最朦胧的时刻,周书闻抓着手机,习惯性在睡前确认来电提醒和短信消息。 荧光映在脸上,他眉骨到鼻梁那一段的线条格外英挺,手指修长指骨明显,睡衣领口下隐约可见流畅的肩颈骨骼。 其实周书闻自然放松的时候,是他最有魅力的时候。 秋恬托腮若有所思:“那你的巅峰是什么时候呢?” 周书闻抬起头,随手暗灭屏幕,五官没入朦胧的暗光里,这瞬间的光影变化下可以说是极其英俊。 甚至让秋恬脸颊微微发烫。 于是秋恬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仅仅只是下一秒,周书闻非要坚持打破自己的帅气。 只见他欲盖弥彰咳了声,倾身靠近,手肘往床头一搭。 眉眼距离秋恬不过咫尺,双唇开合,自信地来了句: “当然是现在。” 秋恬:“…………” 秋恬当即闭上了眼睛,翻身倒头就睡。 周书闻:“……” 他戳了戳鼓起的被子。 被子不搭理他。 他就又戳了下被子外面那颗棕色的后脑勺。 后脑勺直接缩进枕头里: “洗洗睡吧!” 第72章 晋江独家发表 然而不知道是因为第二天要出行太激动, 还是为周书闻从来不会好好用脸而遗憾不已。 秋恬这一觉睡得不是很好。 他似乎有一点胃痛,但又不全然是从那个器官里散发出来的,胸口发闷, 关节冰凉酸软。 这种浅淡的、缓慢的不适遍布全身,在放松时研磨神经,可一旦集中精神去感受, 却又总是抓不出痛觉产生的具体位置。 秋恬在睡梦中皱起眉,感觉身上一半冰凉一半滚烫,口鼻被蒙在海里, 满是窒息的恐惧。 这样的难受持续短短一瞬, 他在一阵战栗中猛然惊醒。 铺天盖地的潮水退去, 新鲜空气灌入鼻腔,那仿佛被抽空压扁的胸腔再次充盈起来。 他又能呼吸了。 窗外天光竟然已经亮了。 灰色朦胧的室内,秋恬恍惚听到一串压抑的呼吸声。 我喘得这么厉害吗? 他大脑迟钝地想着。 然而随着意识逐渐清醒, 涣散的视线缓缓聚焦在天花板上,秋恬才一点点意识到, 这样压抑的, 伴随浓浓恐惧的呼吸并不来自他自己。 他朝枕边偏了偏头, 脖颈僵硬的酸痛让他不觉抿了下唇。 窗帘缝隙里灰白的亮光模糊成一团朦胧的光晕, 秋恬不确定是因为纱帘柔软的阻隔,还是他自己眼里含着泪水。 周书闻就坐在他身边, 俯身注视着他,漆黑的眼瞳里满是紧张和忧惧。 “终于醒了?”他急切的。 终于? 秋恬顿了下, 他脑子还是有点转不过弯, 觉得自己分明是在难受的那一瞬间惊醒的。 为什么周书闻会是这样的表情? 他尝试活动了下身体, 连手腕都是一阵酸痛,身上黏糊糊的, 似乎出了很多汗。 “我……”声音简直艰涩不比,秋恬偏头咳了声,沙哑道:“我发烧了吗?” “没有。”周书闻说。 “那是又流鼻血了?” “也没有……” 秋恬蹙了蹙眉,不明白了。 既然什么事都没有,周书闻为什么如此不安和苦涩。 他额角的细汗不比秋恬的少,弯曲的腰背仿佛已经维持这个姿势许久,肩颈和手臂的肌肉都紧紧绷着。 胸膛不定地起伏,像是刚仍然心有余悸一般,他眼里的恐惧是从灵魂深处挣扎出出来的,无处藏匿地占据整个身体。 周书闻抬手轻轻拨开秋恬汗湿的额发,手掌一如既往的温暖,秋恬却隐约能感受到他指尖残留的僵硬。 “还有没有不舒服?”他问。 秋恬摇摇头。 说来也稀奇,这次他只在睡觉的时候难受了一瞬间,从睁眼的那一刻起,全身的疼痛都退潮般消失得一干二净。 长久以来大山一样压在身上的沉重的舒服退去了,整个身体都轻松无比。 如果不是关节处还残留着熟悉的酸软,秋恬恍惚都以为自己回到了新生的时候。 他撑着床垫坐起来,周书闻立马扶住他的手臂,像是怕他支撑不起自己身体的重量似的。 “不用。”秋恬轻轻按住周书闻手背,说:“我今天感觉还不错。” 周书闻眸光动了动,不敢相信的:“……真的?” 秋恬不明所以,笑起来:“当然了,今天很轻松……” 他说着担忧地摸了摸周书闻的额角:“你怎么啦,我昨晚做什么吓到你了吗?” 周书闻目光紧紧注视着他,秋恬不知道他在心里过了什么样的念头。 大约几十秒,也可能是几分钟,直到窗帘缝隙里的光线越来越强,浅淡的灰白的光逐渐染上朝阳的颜色,周书闻的脊背才缓缓放松下。 他倾身,用力抱住秋恬。 秋恬能感到周书闻的手臂将自己锢得很紧,甚至有一点痛,但秋恬知道这不是他的本意。 他像是无法克制某种念头,又像是在以这种方式确认秋恬是否还是真实存在的。 于是秋恬恰当的推了推他,轻声说:“你抱得我有点痛了。” 周书闻很明显地顿了下,贴着秋恬的耳畔仿佛在感受什么,手上力道终于没有再加重。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松懈下来,下颌抵在秋恬的颈窝。 “我叫不醒你了。”他心有余悸地说。 秋恬一怔,眸光动了动。 从后半夜开始,周书闻就叫不醒秋恬了。 某个时刻他从睡梦中醒来,觉得口渴去喝水。 秋恬如今的睡眠不如以往那么好,一丁点响动都可能会吵到他,所以周书闻来去的步伐都很小声。 回来时他特意看了看秋恬,发现他睡得很安稳,还放心了不少。 但很快周书闻就发现了不对劲。 秋恬在出汗。 他出了很多很多汗。 被子枕头几乎都被打湿了,周书闻伸手进被子里摸秋恬的后背,睡衣也是一片湿濡。 秋恬身上冷得一丝温度都没有,全然不像在温暖的屋子里盖着厚棉被睡觉的样子。 这种情况应该是很不舒服了。 周书闻一开始也是这样的想的,心里一下子慌了。 可再当他仔细观察秋恬,或者试图叫醒他时,却发现了更离奇的事。 秋恬本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即便身体已经冷到快把关节冻僵的地步,即便因为疼痛而满头大汗,秋恬却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笑容没有痛楚,眉目安静宁和,昏暗灯光下莹白的皮肤宛若沾水的瓷器,美则美矣,毫无生机。 周书闻无论如何都唤不醒他。 铺天盖地的恐惧席卷全身,这是一种平静却强势的,令人肝胆俱碎的恐惧。 周书闻根本无法描述那一刻的自己的心情。 他仿佛也在温暖到让人脊背冒汗的房间里,失足跌入寒潭。 三个小时。 整整三个小时,秋恬都维持着这样的状态,甚至连呼吸和心跳都很微弱。 周书闻守在他身边的时候一度在想,难道这就是结局吗? 秋恬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到自己的家乡吗? 他会继续消失,还是灵魂回归故里,给他留下一个冰凉的躯壳好让他日思夜想? 周书闻说不出话,他只觉得荒诞。 生命里有很重要的东西在流失,却怎么也抓不住,甚至无法弄清如何流失,流向哪去的荒诞。 强烈激荡的情绪下,还夹杂那么一点点细微的遗憾,绵长地萦绕心间,成为点红眼眶的导火索。 周书闻呆呆坐着,凝望秋恬的面孔,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就是那道白光穿透窗帘缝隙劈开黑暗的刹那,秋恬醒了。 他不知道周书闻经历了怎样绝望的一个晚上,却只像是睡了一个舒服的觉,醒来还冲周书闻甜甜地笑。 “我该说什么呢?” 周书闻苦涩的。 他轻轻摸着秋恬的头发,将每一根湿濡的发丝都撩拨开来,凝视他干净的眉眼,仿佛看一次就少一次那样珍重而不舍。 秋恬看到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里都溢满难过,心也跟着酸胀起来。 “到底怎么了呀?”他抬手摸摸周书闻的眼尾,像是想把里面的难过都抹掉:“你昨晚没怎么睡吗?” 周书闻摇摇头,拉下他的手捏在掌心握紧:“没事……我以为你不舒服呢。” “没有啊,”秋恬笑起来,“醒过来之前是有一下下,但现在很好,特别轻松。” 周书闻也跟着弯了弯嘴角,眼底情绪比往常要沉重一些,他于是尽力调整: “那今天应该有精神玩吧?乡下上山下坡的可是比城里要累哦。” “当然没问题,”秋恬仰着脸看周书闻,觉得他今天好温柔好温柔,不由抬手环住他的脖子: “你可不可以亲亲我呀?” 周书闻眉梢动了动,略带僵硬的脊背松缓下来,眼神几乎融化成了一滩水,低头吻上了秋恬的眉心。 · 从城里去往种有大片麦田的乡下,开车都得花上三四个小时。 而这一路上秋恬都没有睡回笼觉。 周书闻不时就稀罕地瞄秋恬一眼。 秋恬还在副驾驶上捧着两只肉包子啃,身侧那道宛如雷达般强烈的目光时不时来一下,时不时来一下。 一开始还能忍,直到那目光落在手里的包子上时,秋恬忍不了了。 “你是没吃饱吗?” “嗯?”周书闻立马收回视线,专注平视前方:“我吃饱了啊。” “那为什么一直觊觎我的包子?” “…………这能叫觊觎吗,不是,我……” 算了,周书闻选择闭嘴。 他只是觉得太稀奇了,毕竟今天之前秋恬已经很久没吃过早饭了,虽说和平常起得晚有关系,但这突然好起来的胃口还是让周书闻吃了一惊。 没忍住再看了秋恬一眼:“今天精神这么好吗乖乖?” “还行吧。”秋恬啃完最后一口,把垃圾袋仔细收好,抽出湿巾一点点将手指擦干净:“毕竟是要去看你最喜欢的麦子了,得表示尊重呀。” “……” 周书闻摇头,无奈地笑了。 跨过长桥,穿过钢筋铁骨的城市,楼宇逐渐低矮,道路变窄,乡间盎然的绿意却越来越多。 周书闻径直将车开进了一家农户小院里,一位皮肤黝黑但笑容亲切的大爷招呼的他们。 “来了啊,怎么样,路上堵不堵啊?”大爷笑呵呵。 周书闻甩上车门,把秋恬从副驾里抓出来,“还好,毕竟是周末嘛,出来玩的人多。” “就是啊,”大爷搭腔,“现在越来越多人周末爱来咱们这玩了。” 一下车秋恬就东瞅瞅西嗅嗅。 周书闻捏他的脸:“找什么呢?” “我闻到饭香了。”秋恬认真地。 周书闻和大爷一顿,相视一笑。 午饭两人吃的大爷家里的家常菜,有一盘回锅肉尤其好吃,据说是用大爷家的秘制榨菜炒的,秋恬只用这一道菜就干完了一大碗白米饭。 农村的碗和周书闻家里那种又小又斯文最大作用是好看的薄瓷碗完全不同,那是真的使用且能装的海碗! 就连大爷本人都看愣了,竖起大拇指夸秋恬看着斯斯文文没想到胃口这么好。 周书闻也是一脸震撼又忍俊不禁的表情。 秋恬顿时不好意思了,放下碗筷双腿并在一起:“好像吃得有点多……” 他其实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多了,之前有段时间胃口甚至一度查到整整两天粒米未进,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能吃得下了。 “嗨呀,不多不多,”大爷乐呵呵笑着:“你哥哥给钱了哒,不用担心吃光我家大米哈。” 秋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周书闻也无声笑着,摸摸秋恬的头,手指陷在他微凉柔软的发丝里。 初夏的风和春天一样凉爽洁净,周书闻忽然不想顾忌天高地广、不想顾忌院子四周少有遮挡,也不顾对面还坐着一位初次见面的老人。 他就这么静静看了秋恬一会儿,跟随越发强烈的心跳脉搏,俯身亲吻秋恬的嘴唇。 大爷那声天真的“哥哥”随之消失于静谧的风里。 第73章 晋江独家发表 吃完午饭后时间还早。 秋恬进屋睡了会儿, 周书闻就和大爷大妈们在院子里乘凉。 秋恬睡的房间和院子只隔了一面墙,床贴在窗沿边,窗帘是两块被洗得快要透明的玫红色的棉布。 院里的风一吹, 薄布轻飘飘的掀起来,粉色的阳光在空气里荡漾着。 这间屋子的主人家是一对老夫妻,外面田野里的麦穗有一半都是他们家的。 周书闻和老两口坐在一张大约两米长两米宽的矮木桌上, 铺着一层凉席看上去惬意无比。 凉席上放着血压计和血糖仪,看来周书闻还顺便帮他们检查了下身体。 窗外的交谈声很低,秋恬能听到周书闻亲切又温柔的声音, 夹在在两位老人浓浓的乡音里。 他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些什么, 却感到格外的幸福与宁静, 像天然的白噪音,潺潺的流水哄他入睡。 最后一眼,他似乎看见周书闻抬起了头, 心有所感似的朝他这边看过来。 院子里的光是雪白色的,周书闻穿着雪白的T恤, 身后是远山和麦田, 风里有青草的味道。 视野原因, 他应该是看不见的秋恬的, 但却像是回应般地对着窗户的方向看了很久。 那一刻温柔得像梦一样。 秋恬缓缓沉入流水般的梦镜。 ·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香,秋恬一度感觉自己漂浮到了云端。 醒来正好是霞光漫天的时候, 秋恬恋恋不舍地从床上坐起来,穿好鞋走出门。 外头的世界都是橘红色的, 秋恬一瞬间看愣了, 好一会儿才被院门口的动静吸引了注意。 周书闻又和不知道哪家的孩子玩起来了, 各拿一根绿色藤条模样的东西在编动物,抬眼看到秋恬, 就摆手将小孩子打发了回去。 “睡醒了?”他笑着走过来。 秋恬点点头,在水龙头边弯腰接水洗了把脸,管子里的水温比想象中低太多,秋恬猝不及防被冰得一激灵。 “哇!”他条件反射地躲开。 落在周书闻眼里就像某种踩到捕兽夹的小动物,在原地弹射起飞。 “噗嗤!” 笑声过于明显了。 秋恬扭头瞪他一眼,捂着脸走过来:“怎么会这么冰啊……” 院子里乘凉的大桌上有卫生纸,周书闻抽了几张摁到秋恬脑门上,浸水后直接粘在了一起。 秋恬不满地后仰了一下,扯掉纸巾对折起来擦脸上的水珠。 “这是他们自家水井里抽上来的水,是有点凉。”周书闻说。 他坐在长桌的一侧,秋恬也顺势跨坐上去,周书闻另抽了两张纸巾给秋恬擦脸,秋恬就放下了手,双眼放空。 “怎么了这是?”周书闻捏着他的下巴:“睡迷糊了?” 秋恬迷瞪地:“唔……睡得特别好。” “怎么说?” “就是……我想想,”秋恬仰起头眼珠转动,努力组织着语言:“我觉得我只是闭上了下眼睛又睁开,感觉最多半秒钟吧,结果居然几个小时就过去了……很神奇反正。” 是挺不可思议的。 尤其对于周书闻这种需要按部就班工作的当代年轻人。 眼睛一闭一睁一晚上就睡过去的体验,周书闻仔细回想了下,似乎只在特别小的时候有过那么一两次。 那真是相当美好的滋味啊。 可惜只会发生在最无忧无虑的年纪,长大之后,说难听点除了手术全麻外,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感受。 所以听秋恬这么说,周书闻竟然觉得还挺好。 他亲了亲秋恬的鼻尖:“那你睡眠倒是好了点,前段时间反而老是睡不好。” “对呀,”秋恬嘿嘿笑了声:“太舒服了,所以我老是一直想睡。” “都夏天了别一直冬眠吧,也得活动一下啊!” 周书闻拍了下他后腰,目的是激励秋恬起来活动。 但不知道是会错了意思,还是有恃无恐地撒娇,秋恬却往前挪了挪,侧脸枕到周书闻肩上,更懒散了。 周书闻下意识将他护住,反应过来自己这种习惯性的纵容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秋恬身上软绵绵的,隔着薄薄的衣服,皮肤微凉的触感传进掌心,凭心而论抱着的确很舒服。 周书闻内心激烈地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算了,冬眠就冬眠吧。 哪条法律规定夏天不许冬眠了? 就算哪天法律疯了突然颁布这项规定,但秋恬不属于地球公民,也可以拒不履行。 没错,非常合理。 周书闻就以这样迅速而刁钻的脑回路说服了自己,抬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秋恬的头发: “还想睡吗,不然再进去躺会儿?” 秋恬笑了声,闭着眼睛懒洋洋的:“这也不至于,我才起来有十分钟吗,再睡太夸张了。” 原来你自己也知道啊。 周书闻心想。 他手指自然下滑,从秋恬的眉心滑到挺翘的鼻梁,再到小巧的鼻尖,然后是饱满的嘴唇。 秋恬唇色非常淡,接近颜料被水晕染稀释到极致的浅粉色,皮肤也白得几乎透明。 不,周书闻捧着秋恬的脸仔细观察了会儿,比起说“白”,更像是“薄”到快要透明了,眼底皮肤下泛着细微的红血丝。 这种难以言说的薄和脆弱让周书闻不由一惊,突然觉得“吹弹可破”并不算什么好词。 鬼使神差地,他指腹轻触秋恬的侧脸,很轻地戳了一下。 秋恬睁开眼。 周书闻猛地收回手。 “弄疼你了吗?” “……”秋恬不明所以地笑了下:“当然没有,你都没用力呀,怎么会疼。” “是吗,那就好……”周书闻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秋恬眼看着他莫名其妙地突然紧张,又莫名其妙地突然放松,古怪地歪了歪头:“你怎么了?” “……没。” 周书闻将视线从秋恬身上移开了,低头用力搓了把脸,感叹道: “我可能有点神经质了。” 他都不敢说,那一瞬间他真的有种会将秋恬皮肤划破的错觉,手指尖清晰的触感让他脊背发凉。 “没事的。”秋恬宽慰地笑笑,埋进他怀里用力抱住他的腰:“没那么脆弱,我真的很强的!” “……” 周书闻环住他的肩,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无奈地在他后背拍了拍。 “——咳咳!” 门外有人清了清嗓子。 大爷在院子外的土路上,手拿一把蒲叶扇东张西望扇着不存在的蚊子。 里面的场景对他这个年纪的老头来说相当挑战三观。 他不好意思直勾勾盯着看,只能秉持着不理解但尊重的原则制造出些声响,来提醒那两个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的人。 秋恬立马从周书闻怀里弹出来。 比他在水管子下弹出来的动作还要迅速。 周书闻:“……” 他扭头向院子外面看去,大爷被夕阳刺得睁不开眼,原本就布满皱纹的脸更加皱巴巴,朝他挥着扇子,像是在招呼他出去。 周书闻短暂一愣,然后猛然想起了今天的正事。 他站起来理了理衣服,随手在秋恬头上撸了一下:“走吧,去田里看看,这个时间是最漂亮的。” “!” 秋恬眼睛瞬间亮了。 · 出了院子,外面视野极其辽阔。 日落时分,夕阳铺满一望无际的天空和田野,麦浪卷着微风一直延伸到世界尽头,和金黄的天际连成一线。 大爷带两人一起向麦田走去,秋恬边走边看得入了神。 的确和周书闻家里那副画一模一样啊,甚至因为是真实的,伸手能碰得到,鼻尖能嗅得到而无比生动和震撼。 大爷识趣地没有问他们任何私人问题,仿佛毫不在意两个男的为什么要抱在一起亲在一起,只絮絮叨叨讲着田里的事。 他们从远处一点点靠近,景色在秋恬透明的眼睛里掠过。 先是海水般涌动着的金黄的麦浪,然后是布满黄色泥土的田埂,然后落在颗颗分明的麦穗上。 周书闻随手抓过最近的那一株,挪到秋恬眼前:“看清了吗,这就麦穗。” 秋恬凑近脑袋,看到了那样一颗颗小小的带着麦芒的穗子。 这种农作物大片大片汇聚在一起的时候,远远望着像金子一样,没想到实际居然这么朴素。 秋恬点点头,感叹:“确实和芦苇草完全不一样喔……” “是啊,”周书闻眼里浮着浅浅的笑意:“以后不会认错了吧?” 秋恬嘁了一声:“我以后也不会再给你带礼物了!” 周书闻笑意更深,摸摸秋恬的头:“好好好。” 秋恬撇了撇嘴。 忽然裤腿被什么扒拉了下,秋恬低头,发现是大爷家的小土狗。 小东西应该刚出生没两个月,个头还没有周书闻的鞋码大,土黄色的小狗隐没在土黄色的田地里,就跟披了件隐身衣似的。 秋恬连它什么时候出现的都不知道。 “你也来啦!”他欣喜地蹲下来,摸摸小狗头。 小狗高兴得转圈圈。 周书闻原本还想继续逗一逗秋恬,但看他俩玩得正高兴,想了想,没强行挤进去刷存在感。 “这批麦子什么时候开始收啊?”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大爷聊天。 “再过个三五天吧,”大爷说:“到时候整片田的庄家都一起收,你们有空也可以过来看看啊。” “行,到时候再说吧。” “每次我们收麦子,城里头那些人都爱跑来看……” 秋恬从包里抽出一根火腿肠,那还是早上出门时揣兜里的,谁知道大爷家饭菜太好吃,这根肠一直没派上用场。 现在好了,正好可以拿来喂小狗。 秋恬咬开包装皮,掰了一小块放到小狗面前,小狗尾巴顿时摇得更欢,一口就吞进了肚子。 “嗷嗷!”它兴奋地吠两声,示意还要。 秋恬正要继续掰,突然耳鸣了一下。 世界突然寂静,只有耳畔尖锐地叫响着。 仿佛有把锯子划拉开大脑神经,秋恬额角猛地一抽,脊背掀起一阵战栗。 他按着耳朵用力晃了晃脑袋,想把这样的尖响从脑子里晃出去。 过了好几秒,世界逐渐安静下来,视野慢慢清晰,他才又能听见风穿过麦穗的声音。 “秋恬,” “秋恬?” 周书闻在后面叫他。 他转过头:“怎么了?”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周书闻抬手指着远方,高声道:“去那边再走走?” “好……” 秋恬撑着膝盖站起来,头有点晕。 周书闻背对着夕阳面向他,身后是漫天落日的余晖,太阳摇摇欲坠地燃烧着。 秋恬头一次觉得这样的光很刺眼,以至于他快要看不清周书闻的脸了。 他脚下晃了晃,田埂的土坡不算很滑,但他居然没力气站稳。 “秋恬?” 周书闻向他走近了。 下一秒他狂奔起来。 “秋恬!” 第74章 晋江独家发表 秋恬晕倒得太过突然。 几乎是毫无预兆的, 周书闻向他挥手,想带他再去田野那边看看的瞬间,他很轻地晃了晃。 夕阳热烈的光辉铺在他脸上, 每一个表情都清晰落进周书闻眼底。 周书闻居然看到他皱起了眉——仿佛被太阳灼伤双目那样皱起了眉。 但他原本是不惧怕任何强光的。 全身血液在一瞬间涌上大脑,心跳剧烈撞击耳膜,周书闻本能地拔腿狂奔起来。 然而秋恬就像风里摇晃的麦穗一样, 轻飘飘地一颤,跌进了身后翻滚着的金色的海洋里。 “天呐!怎么回事啊——” 大爷已经走到田埂深处,回头一看这场面当即被吓了一大跳。 他跌跌撞撞地向回跑, 迎面对上的就是周书闻抱起秋恬走出来, 小狗似乎也受到了惊吓, 一个劲扒拉着周书闻的裤腿。 “去去去!走开!”大爷拍着小狗屁股把它赶走,张惶地跟着周书闻:“这这这孩子怎么了?” “没事,”周书闻短促道:“有点不舒服。” “啊?!”大爷惊慌失措。 周书闻步子迈得极大, 大爷干瘦矮小,足足比周书闻低了快一个头, 相当艰难的追赶周书闻的步伐。 往常任何时, 候周书闻都是一个相当体贴的人, 会根据同行人走路的快慢来调节自己的步速。 但这种体贴往往是不动声色的, 就像大爷和周书闻相处了一下午,带他在附近四处都走过了, 都不知道他的步子原来是这么地大。 他明明没有在奔跑,却让身后人无论如何都追赶不上。 周书闻径直把秋恬抱回了院子里, 托着秋恬的后背单手打开车门, 抱他坐进副驾驶。 大爷气喘吁吁地赶到, 被周书闻宽大的后背挡住,自始至终都没能看清秋恬的脸色。 “这人一直好好的, 咋说晕就晕呢!” 大爷急得搓手,毕竟人是在自家地盘倒下的,万一真出什么事他也得惹上麻烦。 周书闻反手将车门合上,不动声色地挡在窗前:“没什么,一点老毛病。” “他才多大点啊,这么年轻的孩子能有什么老毛病?” “——干嘛呀,吵什么呢?”大妈在厨房里,老远就感觉院子里闹哄哄的,提着锅铲走出来。 周书闻去里屋拿回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里,对大妈说:“阿姨,我们今天就先回去了。” “这么急吗?”大妈连忙道:“不是说明早才走么,我这菜都下锅了!” 大爷用力扯了下老伴的衣袖,示意他小声。 “出事了!”他黝黑的脸上全是汗珠:“那孩子突然昏了。” “啊?!”大妈大惊失色:“好端端怎么突然就……我家饭菜没问题啊!” “跟饭菜没关系。”周书闻说。 他有在极力克制情绪,不让两位主人家过于惊慌失措,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但他忍耐几乎已经快要到极点。 过于焦虑的心境下,哪怕表面隐藏得再好,恐慌都会通过毛孔蔓延出来。 周书闻涨红的脖颈,说话时不自觉紧绷出凌厉弧线的下颌一一落进拉大爷浑浊的眼底,让他心紧跟着颤动起来。 “那我、我们……” “您不用担心,”周书闻说:“和谁都没关系,后续我们自己会处理,您不用再费心了。” 好歹是确认和自家无关了,大爷大妈对视一眼,在忐忑中努力平复心情。 “那赶紧打120吧,”大妈说着,没忍住往车窗里探头:“这孩子……什么病啊?”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无论她从什么角度望过去,周书闻的身影都恰好地挡住了一点点,让她无法看清车窗里的情况。 “天生的,”周书闻说:“天生的一点……小病。先回去了。” 他没再多说,勉强扯了扯嘴角,绕身坐进驾驶座,倒车掉头,径直开了出去。 大爷大妈亦步亦趋地跟了几米,最终也只能在夕阳中,忐忑注视那逐渐模糊的车牌。 · 周书闻带秋恬连夜返回了城里。 因为拿不准秋恬这次是什么情况而无比焦急。 一路上他都忍不住往副驾座上瞟,每经过一个服务区都要停下来查看一下秋恬的情况。 但事实相当不可思议。 秋恬似乎是睡着了。 他呼吸均匀,面容宁静,丝毫看不出任何不适,也并没有出汗或者流血的迹象,仿佛只是陷入了一段美梦。 周书闻不知道该不该用“睡着”这个词,但实际情况展现出的就是这样。 只除了一点。 那就是他无法被唤醒。 和昨晚的状况一模一样,秋恬就像是完全沉浸去了另一个世界,而对当下的环境一无所知。 周书闻的心跟着一寸一寸沉了下去。 · 这一觉秋恬睡了难以想象的久。 再睁眼时他已经回到了家里。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和暖色的灯光,加湿器汩汩冒着白烟,窗帘被紧紧合拢,以至于秋恬分辨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 “醒了?”有人在他额头上摸了下。 那不是周书闻的手。 周书闻的手指很长,指骨明显,接触皮肤时会有很微妙的干燥的触感,那是他习惯性频繁洗手却又不爱擦护手霜所留下的,是只属于他的特征。 但现在这只手却带着些许湿意。 秋恬蹙了蹙眉,努力集中精神看去,竟然是潘文生。 他不由怔了一下:“您怎么……” “周书闻托我照看你。”潘文生随口道,他永远都是这样淡淡的没有表情的样子:“你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吗?” 秋恬眼神动了动,没有立刻回答,撑着床铺慢慢坐起来,感受身上酸痛僵硬的程度,试探道:“半天?” 潘文生没应。 “……一晚上?” 潘文生抬眸瞅了他一眼。 秋恬讪讪舔了舔嘴唇:“总不能一整天吧……” “已经是第四天的下午了。”潘文生叹了口气,看着秋恬猛然一惊的神情,摇了摇头:“也还好吧,至少烧退了不少。” “……烧?”秋恬茫然地张了张嘴唇。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发烧了,甚至于刚才猜测昏睡的时间也全是基于潘文生的反应。 事实上,就像上几次睡觉那样,在他的意识里,自己不过只是将眼睛短暂地闭上后又睁开而已。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只睡了一小会儿?”潘文生问。 秋恬连忙点头。 他根本无法接受这短短一瞬就耗过了四天的光阴。 要知道,他其实没有多少时间能继续留在这里了,也不能陪周书闻太久…… 对了,周书闻呢? 他下意识张望了一下。 潘文生将他每个表情尽收眼底:“别找了,出门了。” “这样啊……” 秋恬顿了顿,垂下眼睛,似乎有些失落。 他整个人已经极度消瘦了,脸颊、脖颈、手臂露出的皮肤接近于透明的苍白,仿佛下一秒就会在阳光中消散一样。 这一幕似乎莫名地刺痛了潘文生的眼睛,维持了几十年的铁石心肠也不由地软了些,替周书闻解释道: “他请了三天的假,一直陪着你的,不说寸步不离,至少也是衣不解带。” 秋恬抬起了头,浅黄色的眼里又跃动起了光芒。 潘文生撇开视线:“今天是实在有事必须走一趟,说来也是运气不好,刚出门没半小时你就醒了。稍微等一等吧,一会儿就回来了。” 秋恬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潘文生摆摆手,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你知道谢我,那你知道自己身体目前是什么情况吗?” 秋恬一怔,握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 他没有回答,低头缓慢喝着水,氤氲的热气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那天晚上回来你就开始发烧。”潘文生无视他的躲避,直截了当。 他一向擅长戳破任何人的伪装。 “温度……怎么说呢,”他笑笑:“人类的体温计当然是测不出来的,应该也超过你可以承受的极限了。” “第二天开始呕血,量不大,但次数频繁,第三天开始血液颜色很淡了。”潘文生平铺直叙道。 他话音很低柔,一改往常有些刻薄的语调,面容在暖色灯光下甚至算得上亲切。 秋恬白到不能再白的脸色却一点点惨淡了下去。 潘文生想了想:“我记得不错的话,周书闻在医院上班吧,是外科的?” “神经外科。”秋恬说。 潘文生了然地扬了扬下巴:“给脑子开刀的,高精度手术啊都是,按理说生老病死早就看淡了的……” 他感叹着:“但你都差点把他吓疯了。” 这几天周书闻的模样在潘文生脑海里一一闪过,他一动不动坐在床沿盯着秋恬的时候,印象极其深刻。 或许因为那是周书闻保持得最久的姿势。 也可能是因为,在注视秋恬那漫长的时光里,潘文生没有哪怕半秒钟看透过他在想什么。 秋恬始终保持着沉默的姿态,一杯水被喝得见了底,他侧身,缓缓将玻璃杯放到桌上。 床头灯光刺透玻璃杯壁,在桌面折射出璀璨的光晕。 “你们的身体里有一种自我保护机制,”潘文生说:“它能够保护你们的最低生命体征,至少不让你们在消亡期到来之前死掉。” “这是人类一直梦想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拥有的,我们甚至无法窥探到它的一星半点。” “长久以来,你们自恃这样的机制而无畏无惧,”他的目光随着玻璃杯中的水光摇晃,而后缓缓转向秋恬:“但现在你还这么想吗?” 他倾身,低哑地:“情况我都说给你听了,远远超出极限的体温就是最明显的征兆,别人不懂,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秋恬睫毛狠狠颤了一下。 “崩溃了,”潘文生抵在膝上的手掌握紧:“彻底崩溃了!” 第75章 晋江独家发表 风将窗帘吹开了一角。 初夏明亮的阳光透射进来, 划过秋恬惨白的侧脸,盈盈映照他闪动着的浅黄瞳孔。 房间里依旧昏暗,在秋恬昏睡的这些天里, 长久地只留下一盏床头的小灯。 窗帘遮光力强,那一点点缝隙中透进的自然光不足以照亮整间屋子。 风呼呼吹了一会儿,盘旋而去, 鼓起的窗帘瘪了下来,屋子里就又黑得恍如深夜。 秋恬仍然在发烧,万幸的是, 温度不再像前两天那样高得恐怖。 但他的脸色没有人类高烧时会出现的红晕, 随着温度的升高, 反而愈发苍白如纸。 潘文生注视着他低垂的脸庞,目光深深的、沉沉的,甚至带着些许不解的恐慌: “你现在, 难道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吗?” 秋恬猝然抬头。 啪嗒! 如同一滴水珠正中眉心,又像是尖韧刺破了最后一道薄薄的屏障。 秋恬浑身战栗了一下。 直到此时此刻, 所有感官才彻底回归本身, 他就像是长久淹没在海里, 被突然揪出海面的溺水者。 刹那间, 铺天盖地的疼痛宛如无孔不入的空气,凶猛灌入鼻腔、口腔、撕扯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 最先被袭击的是胃部。 秋恬只觉得一阵猛烈的疼痛在胸腹处炸开, 瞬间脑子一片空白。 他弯下腰,剧烈呕吐起来。 天旋地转中, 捂住口鼻的手指逐渐被洇湿。 · 市郊一所废弃研究院里, 实验室还保留着当年的原貌, 器械却焕然一新。 “我靠,什么意思啊周书闻, 你自己搭了个实验室?” 周书闻瞥一眼东张西望的朋友,淡淡道:“就是换了几个新的器材,时间紧,环境做不到太好。” “已经很可以了,所以你是想干嘛?” 周书闻拎着一个小小的箱子,对上朋友单纯且充满好奇的目光。 这是他大学校友,以前打辩论认识的。 读研后周书闻走了临床,他则搞科研去了,现在在市疾病研究中心上班,做血液细胞分析对他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我想请你帮个忙。”周书闻说。 “就这啊,”朋友随手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是有什么想拿来化验的东西么,你们医院不好做啊?” 周书闻点了点头:“对。” “那好说啊,你给我,我带回我们所里就行,干嘛还自己搞一实验室,有钱也不是这么烧的啊。”朋友呵呵笑着。 “你们所里也不能做。”周书闻低声的:“不能留下任何实质性的记录。” 他气压很低,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坚硬的外壳,和往常的模样判若两人。 朋友心里一惊,扶着椅背就颤巍巍站起来了,紧张地:“不是吧,你别是……” “不是什么犯法的事,”周书闻直截了当:“你可以放心。” 朋友这才松了口气,又大马金刀坐回去:“可吓死我了,说吧,到底什么事。” 周书闻提起小箱子,放到两人中间的圆桌上。 那是一只银白色的金属箱子,一般医院运输疫苗、血液、生物试剂的时候都会用这种便携的冷藏箱。 周书闻打开锁扣,里面只有一样东西——一只装着少许蓝色液体的密封试管。 “这是什么玩意儿?”朋友小心将试管拿起来看了看。 这种蓝色液体很特别,外观有点像某些金属溶液,但又隐隐散发着些许幽蓝色的光。 在他的认知里,似乎没有哪种金属能够完全达到这样的颜色。 周书闻看着朋友逐渐皱起的眉头和明晃晃探究的目光,无声地叹了叹。 他不能说这是某种生物的血液,也没有必要,毕竟这种“血”和人类观念里的“血”无论外观还是结构都毫无相似之处了。 “你就当是一种不知名液体吧,”周书闻说:“放心,无毒,不存在腐蚀性、放射性,直接接触也不会伤害人体。” 他缓缓抬眼,对上朋友严肃而略显茫然的目光: “需要的器材都准备好了,我需要你分析化验出这种液体的全部详细成分,对你来说是可以做到的吧?” “可、可以是可以,”朋友莫名有些卡壳:“但是……” 周书闻站起身,按了按朋友的肩,力道沉重却克制:“拜托你了。” · “呼,呼呼——” 甘兴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正好遇到周书闻从实验室里出来。 废旧的建筑空无一人,走廊里回音很大,显得甘兴平的喘息愈发明显。 五月的气温虽然不算太热,但跑这么一大段路还是让甘兴平出了一脑门汗,用袖子不停擦拭额头和脖颈。 “你,呼……”他咽了咽口水,努力平复呼吸:“你是要做什么啊?” 周书闻没有正面回答,递给甘兴平几张纸,“擦擦吧。” “谢谢谢谢。”甘兴平连忙接过来,脸上堆起笑。 “是潘老师让你来的吗?”周书闻问。 “……是,”甘兴平搓搓手:“你让他帮忙看着秋恬,他也让我帮忙看着你嘛。” 这话说得倒是有来有回的,周书闻轻笑了笑,没吭声。 整个废弃的建筑里,只有实验室算得上干净整洁,他们所处的走廊都还维持着原貌,荒废破败,空气中时而激扬起烟尘。 甘兴平从公文包里翻出两张A4纸,和周书闻一人一张,垫在墙边生锈的椅子上坐下。 他也是个挺神奇的人,永远随身携带这么一个公文包,看起来撞得鼓鼓囊囊的,连崭新的A4纸都有,却不记得多带一包卫生纸,总是用衣袖来擦汗。 甘兴平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有些焦虑地上下搓着,不住往实验室紧闭的大门处瞅: “你不会是……”他顿了顿,犹豫地:“不会是想把秋恬的血拿去化验吧?” 周书闻扭头。 他面容平静,已然很好地控制了表情,除了连续熬夜而略微泛起红血丝的双眼外,看不出任何情绪。 让甘兴平意外的是,他直接点了点头,没有丝毫遮掩。 “是,也不难猜吧。” “你真的……”甘兴平一惊,重重锤了下膝盖:“唉!” “怎么?” “没,没什么……”他摇了摇头。 他并没有阻止周书闻这个行为。 甚至从神情上看,比起埋怨周书闻自作主张对秋恬的血液展开研究,更多的是一种无奈和惋惜。 周书闻眉心动了动,一时难以理解这种表情的含义。 “你……” 他张了张口,刚要出声,身后却传来“砰!”的一声。 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周书闻猛地站起来。 “砰!——” 又是一声,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响声。 在实验室里面! 周书闻心里骤然腾起不好的预感,拔腿奔向实验室。 手碰到门的瞬间被从里面推开,朋友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一把扯掉口罩和护目镜,弯腰狠狠呸了一声。 “我靠!” 周书闻揪着他的胳膊让他站起来,“怎么回事?” “还说呢!”朋友嗓门大得吓人,惊慌失措地:“你特么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到底怎么了?” “炸了!”朋友大吼道:“特么全炸了!” 周书闻瞳孔猛地一缩,攥着朋友衣服的手指霎时收紧。 朋友将他的手用力掰开,搓着脸重重坐到椅子上。 他并没有受伤,却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满脸都是惶恐。 周书闻转过身,深深吸了口气,竭力压下不稳的声线:“所以……有检测出什么吗?” “能测得出什么?啊?”朋友没好气的:“东西一放上去就炸了,整个机器全部报废!样本丁点没留下!” “周书闻啊,”他惊恐地:“你到底在做什么事?” 周书闻静默了良久。 他就站在原处,站在走廊和楼梯交接的地方,一步都没有挪动过。 初夏午后的阳光总是温暖得让人昏昏欲睡,照在周书闻脸上却显出一种异样的冰冷。 过了很久,或许是几分钟,也可能有十几分钟了,他才缓慢地动了动身体,看向朋友慌张无措的脸。 “今天辛苦你了,”他轻声说,“这件事对你不会有任何影响,还请你不要再告诉别人。” 其实他也不在乎会不会被说出去了。 样本无法被检测,任何接触到一点的器械都会随着那学血液一起报废、消失,本身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就像二维生物难以窥探到三维世界一样,人类也不可能通过现有手段对秋恬达成任何了解,哪怕只是微末的一星半点。 一股深切的寒意从脚底而起,经由脊背,蔓延至周书闻全身。 他感到身后的人缓缓靠近了,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 “你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对吗?”周书闻说。 甘兴平没有出声,来到周书闻身边,和他一起注视着那位研究院离去的身影。 末了,点了点头。 “怎么不阻止我?” “老师说的,”甘兴平低下头:“没这个必要。” “为什么?”周书闻转过头,漆黑的瞳孔里满是疲惫。 “你总要,总要亲自试过,才会明白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绝对禁止,”甘兴平回望他。 按理说他的年龄几乎可以做周书闻父亲了,眼中却没有丝毫长者对于晚辈的慈爱。 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在恒定不变的位置上观测过一切后,也只能发出来自旁观者的惋惜。 “是永远不可能被靠近和探测的。”他轻声道。 周书闻就这么一直看着他,他说不准那是一种怎样的神情,只觉既尖锐又空茫,让他难以忍受,不得不瞥开视线。 良久,周书闻点点头。 他仿佛已经消化完毕了,全然理解并接受,并未如想象中那样被荒诞的事实折磨到崩溃。 “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件事。”他突然开口。 甘兴平投去温和的目光。 周书闻径直将话题扯回了事件的开端: “你们怎么知道秋恬是秋恬的?” 第76章 晋江独家发表 太阳快要落山了。 潘文生将卧室的窗帘悉数拉开, 推开窗户,清凉的微风拂面而来。 秋恬倚靠在床头,他刚忍过一阵剧烈的胃痛, 胸膛微微起伏着,面色青白。 当傍晚的阳光洒进来,落到秋恬脸上时, 他轻微地眯了眯眼。 “怎么,觉得刺眼吗?”潘文生问。 秋恬点了点头。 潘文生走过来,影子在空地上被拉长, 逐渐遮挡住秋恬, 秋恬这才缓缓抬眼, 仰头看向来人。 潘文生年纪很大了,但并非老态龙钟的模样,除了略微弯曲的脊背和难以磨灭的皱纹外, 状态甚至比秋恬还要好很多。 “那是真的进入倒计时了。”潘文生感叹。 他抽了张椅子坐下,影子随即变得低矮, 夕阳炫目的光晕又落到了秋恬的脸上, 长驱直入毫无遮挡。 秋恬不得不将头偏向一边。 “地球的环境没有办法支持你完成第二次生命循环, ”潘文生说:“所以只有两种情况, 要么在循环开启前回到WTG1643;要么留在地球,直到彻底消亡。” 他对上秋恬浅黄色的眼珠, 那样漂亮的颜色在一天天变得更浅、更透明,如同预示着主人稀薄的生命。 “但你放心, 我是不会让你二选其一的。” 秋恬抬起头:“怎么说?”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地球人啊, ”潘文生摊了摊手:“我没有这种能力, 也没有这种资格。” 秋恬眼神茫然地动了动:“可是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找到能回去的办法。” “秋恬啊……”潘文生叹了口气:“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 为什么…… 秋恬眉心跳了下,他确实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我能量波动的关系?” “没错。” “那这些日子我的能量就没有稳定过, 为什么没有再——” “得是直接影响到循环本身的波动才行。”潘文生断言道。 秋恬一顿,怀疑地皱了皱眉。 “你体内拥有的巨大的能量,是自WTG1643的文明诞生起都绝无仅有的,你是唯一一个单轮生命周期达到两百的人,也是唯一可以开启二次循环的人。” 潘文生淡淡地说:“你在你的星球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循环开启时释放的能量甚至可以覆盖全球,让你的子民的生命周期能够得到不同程度的延长。” “每到一个影响循环的节点时,你体内的能量波动都会和正常状态产生微妙的差别,或许就是这样一点细微但强大的差别,促使你来到了我们的世界。” “这样的波动是不受任何外力影响的。” 像突然理解到什么似的,秋恬睫毛猛地颤了颤。 潘文生微微一笑:“看上去你已经明白了,我不能帮你做决定,回去或留下,生或者死,没人任何人可以决定,哪怕是你自己。” “说上去有点空虚,但我们人类习惯把这样的事称作命运,”他想了想:“更准确一点,其实是运气。” 夕阳穿过秋恬耳畔,洒在潘文生苍连的脸上。 太阳越坠越低,空气也愈发浓稠,由炫目的浅金变为厚重的橙红,潘文生的每一条皱纹都被清晰勾勒出来,他的眉目平静而祥和。 似乎是说那么一大段话累了,他微微喘着气,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秋恬侧身倚在床边,原本是可以和潘文生直直相望的,但潘文生起身倒水后,他便直看得见他一点衰老的侧脸。 “你要喝点热水吗?”潘文生问他。 秋恬摇摇头:“谢谢,不用了。” “你胃现在应该很难受吧,”潘文生却没听,仿佛早已拿定主意只是象征性问一问,端着水杯径直走了过来,往他面前递了递: “虽然起不到治疗的作用,但毕竟是热的,至少可以缓解你身体里面的寒凉。” 寒凉? 秋恬不由顿了下。 他应该没有跟潘文生具体描述过自己的痛楚,而他总是大汗淋漓还一直发烧,无论体温还是表征都应该是很热才对。 潘文生却说他体内寒凉? 确实,哪怕长时间高烧流汗,额头可以煎鸡蛋,秋恬的身体里却一直像有一块冰,并且越来越强,越来越冷,将他拖向极寒的深处。 他才刚醒来不久,这种感觉没对任何人说过,潘文生却一清二楚。 对于这一切,他实在是太过于了如指掌了。 秋恬接过水杯,垂下了长长的睫毛。 潘文生没再说话,室内一时显得安静而空旷。 秋恬捂着胃,一口一口将热水咽下,疼痛似乎有被压制,但强烈的冲击仍旧让他的额角冒出细汗。 他略微颤抖地呼出口气,直到疼痛回归到可以忍受的范围,才动了动身躯坐直。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他若有所思的。 潘文生垂下头,看向秋恬隐没在热气氤氲中的双眼。 “你是怎么知道……我是我?” · 太阳从彻底落山了。 窗外将暗未暗,高楼树立后是深蓝的天幕,城市霓虹灯光闪烁。 喧嚣之外,山林之后,废旧的实验楼里,最后一盏灯光熄灭。 随着拉闸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中,本就不显眼的建筑彻底隐没于山间夜色。 实验室里损坏的仪器全部被处理得片甲不留,实验室恢复原貌,一丝一毫人类踏足过的痕迹堙灭得干干净净。 走廊里响起脚步,须臾,楼道口出现周书闻高大的身影。 他面容藏在黑夜的树林里,模糊晦暗,紧接着响起车门开合的声音,车尾灯明灭闪动,在灰蒙蒙的山林中宛如一双清晰而血红的眼睛。 甘兴平天没黑时就被赶走了。 周书闻独自清理完现场,驱车离开,带走了山间最后一丝人气。 汽车行驶于茂密的山林里,驶上盘山公路,最后挤进城市川流不息的街道里,宛如一道黑色游鱼,悄无声息没入水面。 回家的路上经过风华桥,这算得上C市最热闹繁华的地段之一。 每到晚上,七八点后,就有歌手在桥眼下支起音响和麦克风,水声、风声、人声成了最天然的伴奏。 周书闻经常路过这里却很少停留。 只因为这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而这一年来,每一次结束工作踏上回家的路时,他心中只有家里的那个人。 他会想象、会猜测那个人在做什么,是不是在睡觉,是不是在吃饭,有没有出去玩,或者只是百无聊赖地趴在窗户边,看楼下蚂蚁一样急匆匆来往的人群。 只要想到这些,他胸中就会腾起一股难耐地热切,促使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毕竟这条路通向的地方,不再是那间冷冰冰只有AI替他欢呼的屋子了,它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温暖的家。 有时候想得太入神,周书闻甚至会忘记自己已经经过了风华桥,桥身在后视镜里越来越远,连同它的河水和石阶一起消失在视野尽头。 这一次周书闻却停了下来。 他将车子停在路旁,推开车门,迎着晚上的河风沿着河畔走了走。 歌声在风中飘扬,周书闻靠近了人满为患的石阶,有人举着手机扫描卖唱歌手立在架子旁的二维码,和身边朋友交头接耳地讨论要点什么歌。 周书闻找了最边上的一个角落坐下,远离歌手和人群,但歌声依然亲近。 这个位子从前他和秋恬一起坐过。 那还是去年冬天的事,他把自己准备许久却没机会展示的一首歌唱给秋恬听了。 他是喝了点酒,但还不至于醉,于是那歌唱得有多么难听其实他自己心里有数,也记得很清楚。 ——于是秋恬眼睛、秋恬的体温以及他亲吻秋恬的场景也全都历历在目,甚至因为这些日子不断地回忆翻阅而烂熟于心。 他静静听完了三首歌,决定起身离开,第四首的旋律缓缓响起,拖住了他离开的脚步。 这是卖唱歌手自己挑的歌,石阶上的观众虽然多,肯花钱点歌的却寥寥无几,没人点时,歌手总是随便唱唱自己的喜欢的歌。 现在唱的这首很老了,是一首法语歌。 歌声在记忆里重叠,周书闻看见了去年冬天,他把这首歌唱给秋恬听的时候,秋恬专心注视着他的、微笑的眼睛。 这其实是首旋律和歌词都非常简单的曲子,调子几乎没有起伏,所以当时秋恬说它很平淡。 歌词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 “不要遗忘呀, 不要遗忘啊, 去找你的月亮吧, 你要抓紧它。 不要遗忘呀, 你不要遗忘它……” …… · “我是指从我们见到的第一面,”秋恬解释着:“无论是你还是甘兴平,你们都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夕阳将他的侧脸染成金色,他唇角苍白,因为长时间忍耐疼痛而隐隐泛着青色,神情却很平和,话音轻而慢。 “只是名字也无所谓,毕竟因为之前汪伟林的事我在警方那边都有记录,知道名字很简单。” “你一直在研究可爱星球,噢,也就是你们说的WTG1643。你对那个地方了如指掌,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熟知我的一切——” 他抬起眼睛,双眸清澈而定然地望向潘文生: “但你不可能见过我。” “——所以我好奇的是,你是怎么将面前的我,和那个你素未谋面,一直活在另一个你从未踏足过的星球里的我,联系起来的。” 潘文生动了动眼皮。 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将目光集中在了秋恬身上,或者试图去看什么,只是肌肉突然的颤动牵连起的一个不含情绪的表情。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一个叫做‘图桠’的人。”潘文生轻声开口。 图桠? 秋恬皱了皱眉。 “图画的图,桠枝的桠。当然这是我给他选的字,”潘文生说着笑了下:“毕竟我们理解你们那里的文字只能靠音译嘛。” 秋恬沉思了片刻。 似乎是有些印象的。 但他活得太久了,在漫长的岁月里见过太多太多的人,只算那些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朋友的消亡仪式他都参加过无数次。 一些在记忆中匆匆走过的人,或许会给他留下些许印象,但也只是很模糊的影子了。 他一直没说话,潘文生也不再为难他,说:“之前我就跟你说过的,我认识你们那里的一个人。” “……就是这个‘图桠’吗?” 潘文生笑着耸了耸肩,不然呢? “你不记得他也正常,毕竟他年纪比你还要小上很多,你们相处的日子也很短。” 他向后靠进椅背里,干枯的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是一个相当老派绅士的坐姿。 “按WTG1643的标准时间来算,他足足比你小了80个周期。” 潘文生说:“他是你们培养基地的一名研究员。” 第77章 晋江独家发表 霎时间, 秋恬眸光闪了闪。 一个模糊的身影在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这是有印象了?”潘文生笑着问。 秋恬眉心紧紧蹙着,竭力在庞大的记忆里寻找那一点点残骸,迟疑道:“他是不是……曾经参加我关于我的第二次循环周期的预测计划?” “没错。”潘文生嘴角扬得更高, 双侧脸颊的皱纹都顶了起来。 他看上去很高兴,仿佛在因为有人记得那个人而发自内心的欢喜。 于是秋恬再努力回想了下。 模糊的印象里,图桠研究员似乎是一位容貌清秀的男性, 他参与预测计划时已经接近消亡期了,秋恬只和他共事过很短暂的一段时间。 他们没有交流过,后来图桠研究院没再出现在基地内, 秋恬以为他已经消亡了。 “所以你是说, 他也来过地球吗?” 潘文生点了点头。 “为什么?”秋恬不解:“不是说只有在和我的二次循环有关的能量波动才会有可能引发这种现象吗?” “你还记得在你的第177个生命周期时, 出现过一次异常的能量波动吗?” 见秋恬有这个印象,潘文生接着道: “因为那一次的异常波动,当时的研究员们预测你将在第180个周期时迎来第二次循环。” 秋恬点头:“是这样没错。” 但他还是不明白。 潘文生笑了笑, 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其实图桠的诞生日和你的是同一天。” 秋恬眉心不由地一跳。 “那是你的第177个周期,也是他的第97个生命周期。” 秋恬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潜台词:“他的总周期是不是只有一百?” 可爱星人的寿命都是恒定, 除了极少数因为不可逆的意外而提前消亡的居民外, 绝大部分居民都会在自己的恒定周期到来时自然消亡, 而最常见的就是100周期。 “所以说, 当时图桠只剩三个周期就要消亡了?” 潘文生点了点头,又说:“你的生命循环是一次巨大的能量波动和释放, 会大量影响WTG1643的其他居民,尤其对于和你拥有同一天诞生日, 并同处一室共事的人。” “……图桠?” 潘文生不言, 眼中却早已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秋恬怔了怔, 声线开始不稳:“所以……他我因为我的原因,才会被迫来到这里的?在即将迎来消亡期的时候?” “可以这么说。”潘文生直截了当。 秋恬重重闭上了眼。 “你不必因为这个愧疚。”潘文生又说。 秋恬缓缓抬起头, 胸膛有明显的不稳定的起伏。 彼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残损的夕阳不知什么时候彻底消失于天际,炫目的紫红的天空逐渐变得深蓝一片。 明月开始高悬。 月光洒进清冷的室内,秋恬的侧脸比冷月还要白。 他没想过自己的一次能量波动会给别人造成如此大的影响。 “真的不用有任何愧疚,”潘文生再次强调,他甚至轻轻笑了笑,试图宽解秋恬。 “就像我前面说的,你生命循环释放的能量是巨大的,这本身是一件好事,它能让整个WTG1643居民的生命周期都或多或少得以加长。” “——同样的,对图桠来说更是。” “所以呀,我们还得谢谢你,”潘文生眼角的细纹堆了起来:“毕竟我们当时可是铆足了劲想要借你一点光,借一点点可以延续寿命的机会。”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陈旧的、美好的回忆,眼神既空灵又沉醉,而忽略了秋恬越来越悲哀的神情。 “当时你在第177周期的那次异常能量波动极其强烈,作为研究员,图桠和基地的所有专家一致认为,你最迟在第180个周期就必须开启循环了。” “我记得我那时候还跟他说,这不是正好么,”潘文生轻快地:“我说你们生在同一天,那最迟最迟,你消亡的时候就可以再续命了,我还调侃他说这怎么不算涅槃重生呢?” 他笑着笑着,眼角莹润起来,纹路都深了。 秋恬垂着头,声音压得极低:“但是不可能啊,不可能的……” 那第180个周期的预测是错误的。 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很快就被纠正了的错误。 秋恬真正可以开启循环的日子,比这个预测足足迟了20个周期,甚至直到此刻都还没有真正到来。 “是啊,不可能的。”潘文生应和着:“但当时我们不知道嘛。” “虽然那时候我们不清楚WTG1643和地球的时间关系,但只要知道你们的关键节点是相同的就够了。说真的,一直到最后一刻,我们都没想过他会死。” “毕竟我也是几个月前才知道,原来那个预测是错误的。” 他揉着鼻子,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原来他没来得及等到那个微小的错误被纠正,就和我见面了。” 所以他当然也不可能等到真正循环到来的那一天。 所以他满怀期望地迎接了自己的死亡。 秋恬感到自己有些发抖。 他肩膀重得抬不起来,眼眶酸涩而刺痛,胸腹也疼痛难耐。 “别这样,”潘文生捏了捏秋恬的肩:“已经过去了,都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快半个世纪啊……” 他仰起头,茫然地回忆着什么:“我其实不太想得起他的声音了。” · 周书闻一直到深夜都没有回来。 秋恬等啊等,却只等来了灰头土脸的甘兴平。 甘兴平一进门就灌了一大杯水,坐在椅子上擦汗,他穿一件灰蓝色的POLO衫,很像给学生讲课讲累了的数学老师。 秋恬再给他倒了杯水,他也是一饮而尽,扭头一看秋恬的脸色当即吓了一跳:“怎么这样了?” 他不过出去了大半天,秋恬看上去比先前更加羸弱,肤色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是铁青的,五官和骨骼都没有改变,但莫名就是觉得单薄了很多。 秋恬拢着一件米色的毛线外套蹲坐到沙发上,指了指自己的身体: “我现在心脏和胃好像都裂开了,我正在尝试让它们和谐相处,”他嘿嘿笑了下:“但还没找到窍门。” “……?”甘兴平一口水哽在喉咙里,像听了个鬼故事似的惊疑地看向潘文生。 这孩子说啥呢? 潘文生的神情和秋恬一样平静,平静得下一秒就要飘飘然羽化升天了。 他耸了耸肩:“物理意义的裂开不至于,但体感应该差不多了。诶,还要不要吃点东西?”他越过甘兴平冲秋恬喊道。 秋恬双臂一直紧紧抱着胸腹,闻言艰难地趴到沙发背上,问站在冰箱门口的潘文生:“你看看还有没有蛋糕?” 潘文生拉开冷藏室的门,上下扫了眼,拿出一个透明盒子:“有,什么芝士什么蓝莓的……” “对对对,就这个,”秋恬揪着沙发垫的穗儿:“我要吃!潘老师甘老师你们也一起来点呗~” 潘文生杵着拐杖慢悠悠给他拿过来,一边嫌弃地啧啧:“这么腻的东西到底谁在喜欢,一口下去我的血糖就要升天了!你自己吃吧。” 他把盒子随手往茶几上一扔,甘兴平连忙去接:“哎呀老师你轻点,当心给人蛋糕砸了……” “没事没事,”秋恬摆摆手,一副超然物外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了,按着肚子慢吞吞把蛋糕拿过来,揭开盖子:“挺好的,没坏,甘老师你来点?” 甘兴平愣了下,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了我不了……”他往秋恬那边轻轻一推:“我血糖也高……” “是吗,那真可怜。” 秋恬感叹地摇摇头,也就不再客气,拿着勺子直接挖了一大口塞嘴里,边吃边捂着肚子疼得倒抽气。 甘兴平:“……?” 他在说谁可怜? 甘兴平的俩眼珠子在潘文生和秋恬两人之间转了无数次,眼白都转出红血色了,还是掩不住其中的震惊。 他是一直跟在潘文生身边学习的,研究WTG1643也有二十几年了,虽说不像潘文生曾经接触过真人,但对理论上的一切还是如数家珍的。 所以秋恬此刻的状态他也相当清楚—— 这分明就是逼近消亡的临界点了! 如果他还活在WTG1643,可以通过进入能量舱或者接受基地特殊服务中心的能量传导,来迎接没有痛苦的彻底消亡。 换成人类的话来说,就是没有一丝一毫痛苦的安乐死。 但问题是秋恬在地球啊! 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能量舱,也做不了什么能量传导。 他只能硬生生忍受着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每一个器官被撕裂销毁的疼痛。 这是比癌症晚期还要强烈数倍的痛啊…… 可这……这怎么一个个都跟没事人似的呢? 潘文生就算了,他一直都这样,但秋恬本人怎么都没反应呢? 还吃,这身体状态真能吃得下么! 甘兴平一双手在膝盖上搓了又搓,终于还是没忍住,难以理解地看向秋恬: “不是,你……”他欲言又止:“都疼成这样了,蛋糕是非吃不可吗?” “没办法啊,”秋恬满嘴都是奶油,说话黏黏糊糊的:“保质期就这么几天,再不吃就坏了,扔掉多可惜。” “……还真是节俭啊……” “呃,其实也不全是,”秋恬锤着胸努力咽下一口,甘兴平看不下去了给他递了杯水,他混着喝下脸色才好了些。 “呼……”秋恬舒了口气,“谢谢你啊,不然我差点噎死。” 甘兴平:“……不客气。” 秋恬擦了擦嘴,说是要被噎死了,但仍然抱着蛋糕没撒手: “其实也不是非得吃,主要吧我们那个星球物资太匮乏了,这种东西又带不走,吃一口……嘶……吃一口少一口啊……” 他的确疼得很厉害,一段话稍微长点就没办法说完整,得屏息着捱过一段才能接着开口。 显然这种时候再进食,会加剧他的难受。 甘兴平人都傻了,他才是要裂开了。 “可你都快死了啊大哥!” 一个五十岁瘦巴巴的小老头冲着外形不过二十出头的秋恬喊“大哥”,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奇特。 但在座各位都清楚,秋恬的年纪真要算起,当甘兴平家的太祖宗都绰绰有余,是以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是啊,”秋恬咬着唇将吃剩一半的蛋糕放回茶几上,抬眼冲甘兴平笑了下:“不一定嘛。” 甘兴平:“?” 但秋恬没接着说话。 他疼得坐不住了,不得不蜷缩起身子侧躺在沙发上,呼吸急促而虚浮。 好几秒后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拿袖口蹭了蹭额头的虚汗,轻喘着说: “说不定还能回去呢。” 他笑起来:“等我回去续到了命,再下来找你们玩呀。” 甘兴平:“……”瞠目结舌。 真是个纯天然的乐天派啊。 甘兴平摇摇头,自问自己永远达不到这种心态。 秋恬又坐起来了。 缓慢、艰难、身残志坚地重新把蛋糕端了回来,有种不吃光不罢休的架势。 “诶,周书闻呢?”他总算想起了这茬。 甘兴平也怔了下,刚才只顾着和秋恬说话,压根没想起那号人。 他左右环视一圈:“怎么他没回来吗?” “下午走了就一直没见到了人了。” 秋恬说着突然叹了口气,仿佛嘴里的蛋糕都不香了。 “不应该啊,”甘兴平喃喃地:“我是比他早走一点,但都这么晚了,他爬也该爬回来了啊……” 秋恬眼神动了动,敏锐地捕捉到什么,“他跟一起的?他没去医院?” “……” 甘兴平顿时语塞,意识到自己好像说漏嘴了。 “你们去哪里了?”秋恬追问。 甘兴平抿嘴,偏头躲避视线。 “说啊。” 甘兴平起身想逃。 秋恬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衣角,却把自己疼得差点翻下沙发。 “哎呀!小心点——”甘兴平连忙将他扶回去。 对于这样步步紧逼的态势,甘兴平犹豫再三,不得不松了口。 他忐忑地瞅秋恬一眼,唇角微微绷紧,深吸一口气,将白天发生的一切竹筒倒豆子全交代了。 他声情并茂地讲述了,周书闻是如何深受打击以至癫狂,甚至试图以人类的科技和医学手段来分析治疗秋恬,最后惨败告终,报废了实验室和所有仪器。 秋恬直接听愣了。 他花了好半天功夫才从巨大的信息量中回过神。 “你们把一切都跟他说了?”他急切地看向潘文生:“包括那些什么生死都不由我定,一切全靠运气,我们马上就要生……呼……生离死别?” 潘文生皱了皱眉,觉得秋恬的语气过于轻巧了,不像在说自己,反而像在描述一段狗血的偶像剧剧情。 “这都是事实,”他严肃道:“是横亘在你们之间无法逾越的事实。” “那做实验呢?”秋恬叹息:“你分明知道没用的。” “我知道不算,”潘文生说:“他也得知道才行。” “他必须自己亲自试过,才能明白什么是世界最根本的局限,是只要存在于这个世界就永远不可能做成的事。” 秋恬眼神空洞了一瞬,肩膀猛然垂下,像承受不住要摔倒似的。 甘兴平心惊胆战地将他扶住:”小心点啊……” 秋恬摇摇头,撇开他的搀扶,喃喃地:“坏了,这下打击可大了……” “不至于吧,”甘兴平小声地:“小周好歹也那么大人了,还是做手术的医生,生生死死那档子事数他见得最多,他肯定能受得住!” “你们都不懂!”秋恬仰起头,沉浸式地伤春悲秋:“他其实是个特别感性的人!” 甘兴平:“……?” 潘文生直接撇过了脸,一副被恋爱脑恶心得牙酸的模样。 秋恬蹭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甘兴平以为他要冲出去找周书闻,连忙拽住他的衣角,可还没来得及出言劝阻,秋恬就径直调转了方向。 他从茶几挡住的角落里扒拉出垃圾桶,猛地弯下腰。 “呕——!” 吐了。 好家伙。 甘兴平心惊肉跳地擦擦额角。 瞧之前怎么说来着,他现在就是什么东西都吃不了了呀。 第78章 晋江独家发表 风华河畔, 夜风呼呼地吹。 “特别感性”的周书闻还坐在那个角落,任由冷风哐哐拍打脸上冰凉的泪痕。 他身边错落有致地放着四个喝空的啤酒罐,手里还拿着瓶刚打开的, 边喝边垂头遮着眼睛,难过得肩膀颤动。 哪怕已经是深夜了,风华桥桥眼下仍旧人声鼎沸, 甚至随着夜色的深入越显出别有洞天的一派繁华。 来来往往的路人都不住地往他身上瞄,石阶上安静听歌的观众逐渐将注意力转到了他在的角落。 就连卖唱歌手也不时移开盯在歌词上的视线,好奇地探头看一眼。 但周书闻顾不上别的了。 他完全沉入了自己的世界里, 只觉得被巨大的悲伤笼罩着, 全世界没有一个人懂他, 也没人能帮到他。 这是他人生中最挫败的一天。 或者说,其实打从认识秋恬的那天开始,他就逐渐被这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所笼罩。 一开始他还可以选择忽略, 或者试图解决,或者哪怕没出息地逃避。 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飞快地流逝。人类是抓不住这种流逝的, 甚至它会因为你的思念和不舍而走得愈发急切。 就在今天, 他终于逃无可逃了。 血淋淋的事实干脆利落地摆了出来, 带着恐怖的力量撞碎了周书闻长久以来拼命坚持的自尊心。 大学的时候, 老师的第一节课就告诉过他们,医学生最大的禁忌是共情。 周书闻牢牢地记了下来, 并将自己性格中与生俱来的柔软与敏感藏进了心底最深处。 工作后,他很好地成为了一名技术与人文关怀并存的优秀外科医生;他不会表现得过分冷漠, 也不会过分外露情绪以至于被残酷的现实的动摇内心。 但他始终认为共情能力是一个医生必须要具备的特质, 毕竟他不是做手术的机器。 他之所以站上手术台, 最终的目的,是想治好那些满怀希望找到他, 将命运交给他的病人。 所以每成功一台手术,每送一个病人出院,他都会由衷地感到高兴和满足;而每一个生命被宣布抢救无效时,他也会真切地觉得难受,哪怕他根本不认识这位病人。 一直以来他都很好地将这些情绪排解消化了,实在消化不了的就压进心底,总归不至于压垮他。 他从不认为自己性格里那一点点敏感和柔软是错的。 但这样的特质却在今天给了他最为沉重的一击。 他终于彻彻底底的明白自己对于秋恬来说是个毫无用处的人,哪怕他曾经救下过几百几十条人命,也无法为秋恬提供哪怕一星半点的帮助。 他仰起头,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桥边越来越热闹,愈发显得他那里凄凉悲怆。 换歌的间隙,卖唱歌手停下来喝水,忍不住看着角落那个痛哭流涕的帅哥。 老实说平常这桥头上失恋的人不少,被他唱哭的也挺多,耍酒疯的更是数不胜数。 但长得这么帅,却哭得这么撕心裂肺丝毫不顾及形象,这哥们还是头一个。 卖唱歌手没忍住多打量了几眼,然后收起了好奇心,准备像往常一样直接报警让警察把人给拖走。 但正当他掏出手机的同时,那帅哥也把手机掏出来了。 他眼见着那哥们在手机屏上猛戳十几下,然后神色清明了些,踉跄地站了起来,自己拍拍屁股走人了。 还十分有素质地带走了一地的啤酒罐。 周书闻站在人流攒动的马路牙子上,握着已经没电彻底关机的手机,十分的酒意醒了七八分。 ——他的车不见了。 但真正让他横流的眼泪停下来的,还是手机。 作为一个常年保持24小时开机,随时准备被一个电话叫回医院的人来说,周书闻对手机电量简直有强迫症般的执着。 尤其是认识秋恬之后,为了保证能接到秋恬的电话,他从没让手机关机过。 周书闻心里一下子煎熬起来了,像有无数双爪子在挠,一秒也忍不下去。 他径直去了最近的一家便利店,找值班的员工借充电器。 员工看容貌像是兼职的大学生,相当好说话,二话不说就将自己的充电器给了周书闻。 周书闻一边道谢一边焦急地给手机插上电,开机的同时就弹出无数未接来电。 除了秋恬和甘兴平,还有交警大队的。 周书闻因为违章停车并长时间联系不到人,被光荣地拖走了车子,此刻他的爱车正翘首以盼等待赎身。 周书闻:“……” 大概是周书闻形象确实不错,哪怕哭成了肿泡眼,领带散了头发乱了,也不显得太狼狈,反而像个情场失意的浪子,盯着手机讳莫如深的表情更是给他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便利店小哥送走几名买烟的客人,不动声色朝他这边挪了挪:“嘿,大哥,失恋了?” “失恋”大哥从手机里抬头看了过来,的确挺帅。 “没事啊哥,我理解,”小哥自来熟地说道:“失恋就失恋呗,就你这条件还怕找不到更好的,听小弟一句劝,下一个更乖……” 然而那帅哥却皱起了眉,像是被这番话打醒了,眼中有幡然醒悟的神色,但又莫名地显露出不悦。 电量已经冲得盖了个底,周书闻扒掉电源,还给小哥:“谢谢。” 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出门前却又停下,生硬地开口: “谢谢。但我没有失恋。” 门铃响起愉悦的“感谢惠顾~”,便利店小哥茫然地:“……啊?” · 家里的房门几乎在同一时间被两股力道从内外打开。 周书闻和秋恬面面相觑。 “去哪儿了?” “你怎么还没睡?” 两人异口同声。 周书闻头发凌乱,领带松散,眼睛泡肿,胸膛因为急切的呼吸而起伏着,这模样……属实算不上太英俊。 一看就是刚经历了一番相当强烈的多愁善感。 而潘文生和甘兴平两位老人正站在秋恬身后,各持着一副嫌弃和“我倒要看看怎么回事”的表情,打量之色溢于言表。 秋恬不回头都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 他立刻伸出手,自然而然地盖住了周书闻的脸。 形象保护! 周书闻满腔激荡的热情没来得及抒发,眼前蓦地一黑,茫然地抓住秋恬的手腕。 “秋恬?” 这是哪一出? 秋恬却干笑一声,对身后的两位老人说:“功夫不负有心人,人终于还是找到了,今天辛苦你们了,你们年纪都大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潘文生:“……” 甘兴平:“……” 甘兴平挠了挠额角,总感觉被一个活了几百岁的外星人说年纪大有点诡异。 潘文生推了下他的后背:“行了,走吧,一把年纪了当什么灯泡。”说着从秋恬身边挤了出去。 秋恬连忙抓着周书闻的脸,和他一起往旁边挪了挪,让出通道。 甘兴平亦步亦趋跟上,两人鱼贯进了电梯,电梯门合上前,甘兴平还在里面冲秋恬挥手: “瞧我说什么来着,小周一大男人晚回来点能出什么事,今晚你们好好聊聊,千万别急,平心静气——诶?” 潘文生一把抓着他的衣领给他拽了回去,“叮”电梯门合上了。 外界动静彻底消失,周书闻才把秋恬焊在自己脸上的手拉了下来,他反手拉上了门,世界终于重归平静。 “所以你这是,”他盯着秋恬的掌心:“我现在的样子很见不得人吗?” 那当然确实不如平常精心打扮过的样子帅。 不过秋恬没说实话,斟酌道:“别有一番滋味。” 周书闻眼中流露出一抹惆怅。 他垂下头,忽然发现秋恬穿戴整齐,马上要出门的模样,顿时一愣,眼中的惆怅消散了,而后脸开始微妙地烫了起来。 “你……”周书闻摸了摸脸:“你是要出去找我吗?” 秋恬眉心一蹙,敏锐地察觉到周书闻今天情绪不对,是那种又重又激昂,无论怎么压抑都藏不住的强烈情绪。 是以他此刻的每一点失落和惊喜,或高或低的起伏都十分明显地外露着,比平时有意思许多。 秋恬思忖片刻,慎重地点了点头。 “是啊,”他刻意加重语气:“你走了那么久都没回来,我特别担心,打电话也关机……” 从第一个字开始周书闻鼻子就红了。 “别说了。” 他强硬打断,死死按着眼角,贯彻落实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理念,但还是被感动得抽鼻子。 秋恬笑起来,想去把周书闻的手拉下来,却被对方挡开了。 “我没哭。”周书闻深吸一口气:“没有。” 秋恬笑得更明显,“我知道,所以你今天是因为受了刺激,一时接受不了,才跑出去喝酒的吗?” 他以循循善诱的目光看着周书闻,心里早已打好了腹稿,准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宽解周书闻。 毕竟在秋恬心里,他从不觉得自己会真正死亡,他是只要有一丝希望,都会将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视作百分百的人。 但周书闻要想得多一些,心思复杂一些,有时候钻进了牛角尖里自己可能很难转得过弯。 秋恬已经做好准备要将溺水的周书闻从海里捞起来了! 可这次周书闻没有嘴硬,承认得非常痛快。 “是,”他点了点头:“但我已经想通了。” “你觉得难受我是非常理……啊?”秋恬一愣,即将脱口而出的长篇大论突然没了用武之地,一时语塞:“什么意思?” “我已经想通了,”周书闻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着秋恬:“不管结局什么样,不管还剩多少时间,我都不应该把它浪费在怨天尤人里。正因为时间宝贵才要加倍珍惜,正是因为宝贵,我才要抛下一切烦恼,用尽全力和你在一起。” “……” 秋恬听得一愣一愣的,“啊……是这个道理没错……但你、你什么时候突然调理好的?” “发现我手机没电的时候。” “?”秋恬抿唇:“那又是什么时候决定主动回来找我的?” “确定我车被交警拖走的时候。” 便利店小哥那番话的的确确点醒了他。 向来只有失恋的人才会如此肝肠寸断伤心欲绝,可他分明没有失恋! 秋恬仍然喜欢他,一直喜欢他,不仅喜欢还特别黏人,见他久久不回家甚至焦急得想要出门找他。 都这样了他还有什么理由在外面买醉! 就算有一天他真的会失去秋恬,那也不会是因为秋恬不喜欢他了,他这辈子只可能丧偶,永远不可能失恋! 想明白这些,周书闻当即用仅剩的一点电量扫了个共享单车,哐哧哐哧骑回了家。 夜风咣咣拍打胸口,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炙热的胸中涌动。 现在一回想,这种强烈的炙热又在心中卷土重来,凶猛热烈,让他眼眶盈热。 秋恬满脑袋问号,坐在沙发上双手托腮。 “什么意思啊,”他有点不满的:“你到底在是因为我难过,还是为你那辆被拖走的车啊?” “……” 轰—— 激荡地热情被浇灭了,霎时,周书闻从强烈的自我感动中清醒过来。 他猛地站起身。 “当然是你!” 他激动地:“当然是你!只能是你!车子算什么啊,今天我每想你一次我他妈心都碎了!我——” 他停了一下,忽然有些哽咽:“我只是,只是终于明白我没有办法了。” 秋恬眸光动了动。 “我读了十几年的书,学了十几年的医,做了千百台手术,到头来,却发现我穷尽一生探索的崇高医学对你来说毫无用处。” 周书闻声音低沉下来:“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我以为你生病了,当时我觉得那就是最糟糕的事,我不想看到你也被病魔吞噬。可是后来,说真的秋恬……” 他颤抖着,眼中闪烁极为复杂的神色:“后来真的有过一瞬间,希望你是生病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我至少有机会治好你。不管开刀还是手术还是吃药,我一定可以治好你,如果你和我一样,是个平凡的人类。” “——但你不是,你没有生病。你很健康,依然美好,你只是不那么平凡,你只是……” 周书闻艰难地看着秋恬:“你只是不属于我的世界。” 世界忽然安静了。 秋恬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托在下颌上的手。 偌大的客厅还回荡着周书闻难言的字字句句,他呼吸一滞,而后起伏着颤抖了起来。 秋恬亲了他。 周书闻眼眸一震。 秋恬主动亲了他! 当所有情绪都抵达最高点时,一切行为都全凭本能。 周书闻只停了一秒。 而后在大脑的一片空白和震耳欲聋的心跳里,捧起秋恬的脸重重吻了下去。 亲吻是由心而发的,卧室门被撞响是水到渠成的。 墙角地灯照亮的,是一个极致热烈的夜晚。 周书闻的酒劲仿佛又上来了。 他亲吻秋恬、深深地拥抱秋恬时,凭借的是满腔珍重的爱意和不顾一切的喜欢。 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好像明天一切都会消失,城市化作断壁残垣。 胸中的烈火如果此刻不让对方知晓,就永远不会再有被点亮的机会。 秋恬被那样的烈火包围,终于放纵自己臣服于本能。 周书闻把最后一盏灯也关了。 一次次深切的相拥中,秋恬从对方脸上尝到苦涩的眼泪。 他果然还是难过的。 哪怕已经尽力说服了自己,哪怕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但心底最深的情绪涌出来时,仍然是苦涩夹杂着难过的。 “你……”秋恬的呼吸随着身体的频率颤抖着,抬手轻轻摸了摸周书闻的脸。 周书闻很快攥着他的手腕移开了,更加忘情而用力地抱住秋恬。 秋恬的耳廓贴在他胸口滚烫而紧实的皮肤上,某一个瞬间他感到大脑空白而耳膜鼓动。 周书闻热烈的心跳变成了世界上唯一存在的声音。 秋恬屏息渡过那一阵空白后,轻轻喊了周书闻一声。 “我听到了。”他说。 “什么?”周书闻滚热的呼吸打在耳边。 秋恬更将另一只耳朵更用力地贴紧周书闻的胸膛。 “咚咚,”他闭上眼睛,倾听梦境一般:“咚咚……” “嗯,”周书闻说:“我爱你。” 第79章 晋江独家发表 说起秋恬的离开, 其实不似想象中那样轰轰烈烈,或者撕心裂肺。 那天其实很安静。 安静得普通又幸福。 早上潘文生还来找过他一趟。 秋恬照例和平时起床一样,因为剧烈的胃痛吐了一轮, 躺在床上忍受脑子里像有电锯要钻破头骨的疼痛。 但即便这样了,他依然闲不下来,不死心地点了一个蓝莓芝士蛋糕, 然后又躺回床上,等待店家做好以后给他送上来。 “唉,你能不能给我揉揉啊?” 他抓着周书闻的袖子撒娇。 周书闻托着他的后背轻轻抱了起来:“揉哪里, 胃还是额头?” 秋恬抿起苍白的嘴唇, “你有两只手, 不能一起吗?” 周书闻笑起来,一手覆上他的胃,一手轻轻摁住额角:“那我还有两只脚呢, 你怎么不也加上?” “啧,脚多臭啊。” “秋恬!”周书闻捏住他的痒痒肉。 秋恬立马笑起来, 讨饶地:“不臭不臭, 你全身都是香的好吧!哎呀我真的不舒服……” 周书闻这才松开他, 继续帮他揉着肚子, 在他额头惩罚性了亲了一口。 “咳!” 潘文生重重清了清嗓子,象征性偏头回避了下, 实则余光仍然能将室内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有耐心但不多。 周书闻内心激烈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选择了礼貌待客, 给潘文生和秋恬留出了几分钟谈话的空间。 潘文生在床边的椅子坐下, 秋恬也理了理衣服倚在床头。 他脸色一如既往的糟糕, 但神情看上去很幸福。 潘文生打量了他片刻,眼底也溢出笑意, 问他:“最近怎么样?” “就老样子,”秋恬笑笑,“哦,对了。”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低头将脖子上的项链摘了下来,交换给潘文生。 “这个还给你,这些日子多亏了它我才能好受些。” “那现在呢?”潘文生温和地说,语气却一针见血。 秋恬怔了怔,而后垂头笑了。 现在确实没有用了。 一开始这个项链的效果就很有限,只能勉强帮他缓解疼痛,可随着循环的日期越来越临近,秋恬身体的疼痛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缓解了。 哪怕是这条曾经帮了大忙的项链。 潘文生接过项链,珍视地抚了抚,须臾却又将他放回了秋恬手里。 “这……?” 他对上秋恬疑惑的目光,罕见地露出了一个有些局促的微笑。 “还是放你那里吧,”他说:“我今天过来,其实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秋恬坐正了些,他对眼前的老人从心底里是有尊敬的。 “您说。” 潘文生舔了舔嘴唇,拿起项链坠子的木头匣子,手指滑到底部轻轻按了下,就听里面发出一声很轻的“咔哒”。 盒子开了。 秋恬低头,好奇地看过去,看清里面装的什么后,双眼瞬间睁大。 他不可思议地望向潘文生:“这是……” 潘文生点了点头,珍而重之地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小块不规则的墨绿色石头,清脆而透明,散发着幽深的冷光。 秋恬对这种东西再熟悉不过。 在他居住的星球里,每一位居民彻底消亡后,都会留下这样一颗和自己眼睛颜色一样的石头。 怪不得…… 秋恬心惊肉跳地想着,怪不得他能从这条项链里汲取到微弱的能量,以至于稍稍缓解难忍的疼痛。 原来……原来里面装的…… “他只留下了这个,”潘文生轻声说:“你们那的人都很干净,来的时候带不来什么,走的时候也什么都留不下。只有这个……” 他看向秋恬,总是精明锐利的双眼中头一次露出孩子一样茫然的神情: “我听说在你们那里,每个人消亡以后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用来放这个石头,叫……叫……” “代码库。”秋恬说。 “对,对对,”潘文生连连点头:“我没见过那个地方,但他说就像我们的衣冠冢。” 潘文生笑起来:“你要是回去,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把他一起带回去啊?” 毕竟是属于同一个世界的东西,如果秋恬真的能回去,想来带上这个石头一起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秋恬有些犹豫,看着这块小小的石头在潘文生掌心时,是那么地沉重而被珍视:“你不想把他留在身边吗?” 那瞬间,潘文生眼中的确有过念想,但很快就被打消了。 “我都留四十年啦,”他笑着摆摆手:“我又没有子女,等我死了,又该留给谁呢?” “世界上知道他的人就这么几个,就算现在还可以留给兴平,那以后呢?这件事不能再被更多人知道了,等我们这些人都死了,它就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了。” 潘文生很轻地说:“没有人会再记得他。” 秋恬瞳孔猛地震颤了一下。 “但他跟我说过,”潘文生缓慢地回忆着:“你们那里的人消亡后,石头放进……对,代码库里,这个人的一生就全部被记录下来了,永远永远都不会被磨灭。” 秋恬艰难地点了点头:“对。” 潘文生眼中顿时迸发出亮光,满怀希望地:“那你带他回家吧。”他说:“麻烦你,带他回家。” 他说得太恳切了。 秋恬一度感到喉间滞涩,垂下视线。 “好,”他轻声地:“我答应你。” 仿佛是心愿终于得偿,那瞬间潘文生的肩膀都松了下来:“谢谢,谢谢啊。” 他用满是皱纹的手揉了揉鼻子:“其实当初我找上你,就是想知道两件事。” “一个是我们当初还差多少时间,”他说:“一个就是我死了以后他该何去何从。不过还好,都解决了。” 潘文生搓了搓手,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仿佛还不适应多年的执念得到解决,眼中有一点茫然,有一点悲伤。 其实这么多年,他就只是执着于这一件事。 他想知道,当年他们到底为什么没等到。 是只差一天,一个星期,还是一个月。 但没想到的是,居然差了这么多年。 四十年的光阴啊,人的半辈子,足以把意气风发的青年熬成尸居余气的老头,足以让河水干枯,让草木横生。 原来他差的,是将近半个世纪的不甘与守望。 潘文生离开的时候,脊背似乎更弯了,他冲秋恬挥手,反复重复的只有一句话。 “谢谢啊,谢谢。” 他拉开门。 “真的谢谢……” 他转过了身。 · 潘文生走后,秋恬罕见地沉默了良久。 周书闻叫他,他也没有回应,只是钻进周书闻怀里,很用力地抱紧了对方。 周书闻轻轻揉了揉他的后颈:“没事的,乖乖。” 刚才秋恬和潘文生说话的时候没有刻意逼着周书闻,即便周书闻在外面,也通过敞开的卧室门大致了解了一切。 秋恬很轻地叹了一声。 这还是他这些日子头一次显露出惆怅的模样。 “你也知道吧,”秋恬仰起头对周书闻说:“我们那里的人如果消亡了,会留下一颗和眼睛颜色一样的石头。” “嗯,你很早以前就跟我说过。”周书闻笑了笑。 他捧着秋恬的脸,很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你那颗一定是最漂亮的。” 秋恬眉眼弯了起来,碰碰重新戴会脖子上的项链:“别让潘老师听到,他一定会跟你据理力争,说这个才是最漂亮的。” “没事,他肯定吵不赢我。” 秋恬被哄得笑出了声。 “好了,”周书闻揉揉秋恬的头发,看着他愈发苍白的脸色,提议道:“累不累,要不要眯一会儿?” 秋恬想了想,点点头:“也好,但你要陪着我。” “我什么时候没陪你啊?”周书闻笑着捏捏他的鼻子,“躺下吧。” 他拉上窗帘,和秋恬一起窝进了柔软的被窝里。 秋恬的身体比棉被还要柔软,周书闻轻轻将他搂进怀里,在他额头落下郑重的一吻,不一会儿秋恬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周书闻也陪他一起小憩了一会儿。 大约过了一两个小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周书闻瞬间惊醒,立刻关闭了声音。 他紧张地往怀里看了看,还好,没吵醒秋恬。 他握着手机蹑手蹑脚下了床,走出卧室后才按下接听,原来是秋恬定的蛋糕好了。 店里的小哥已经在楼下,就等着周书闻知会一声,让物业给他刷电梯卡上楼。 这是一个秋恬最尝吃的蛋糕,裹着厚厚的蓝莓酱,掀开盒子满屋都飘起果香和浓郁的芝士香气。 周书闻将蛋糕放到餐桌上,估算着时间去卧室里叫秋恬起床。 打开门的瞬间,他脚步突然停下了。 就像有一根针从地底直直刺入心肺,周书闻停顿地猛烈且猝不及防。 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 秋恬不见了。 周书闻花了好大的力气才使自己勉强挪动了脚步。 他怀揣着一丝丝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思,安静且有条不紊地逐个检查了卧室的床底和洗手间。 再转身去到衣帽间、厨房和客厅里的另一个厕所。 都没有人。 秋恬彻底消失了。 就这么突然的、没有任何征兆的消失不见了。 周书闻呼吸猛地急促,他飞奔回卧室,掀开被褥扯开床单,用力抖着枕头,直到确定没有那个东西。 ——没有那个和秋恬眼睛颜色一样的石头。 他长长松了口气。 那就是回去了。 那就是还活着。 那应该……是好事啊。 周书闻笑了起来。 他扔下凌乱褶皱的枕头,缓慢地、略显木讷地走出了卧室。 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是好事,是天大的好事啊。 秋恬果然不会就这么死掉,他可以继续拥有更多更长的时光了。 周书闻笑着,却感觉双腿支撑不了身体的重量。 巨大喜悦蔓延的同时,巨大的悲伤也无孔不入地朝他侵袭而来。 就像秋恬突然的到来一样,他也这么突然地消失了,经过的风是蝴蝶扇动的羽翼。 【end】 第80章 晋江独家发表 眼前是一片灰蒙。 秋恬用尽浑身力气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了一点, 随即愣住了。 他陷入了一种茫然而混沌的状态。 眼前是那个因为阔别良久而显得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不同于地球总是拥有充沛的自然光,这里的整个世界都是灰暗且朦胧的。就像天然饱和度不够,无论开启多么强烈的灯光, 入眼仍然是灰蒙蒙的。 秋恬有一瞬间的不适应。 “天啊您醒了!” 身边传来欣喜地欢呼。 秋恬竭力转动了一下眼珠,看见了他曾经最熟悉的面孔,是一位跟他接触最多的基地研究员。 秋恬动了动嘴角, 露出一个浅到近乎看不出的笑。 研究员却更加欣喜,仿佛得到神明的祝福一般,几乎要喜极而泣。 他将一根磁极导管贴到秋恬的太阳穴, 掌心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不要担心, ”研究员用亲切的声音:“循环就要开始, 度过这一个周期,您就将迎来新生,本星所有民众都将受到您祝福的恩泽。” 除了额角那根, 秋恬全身都贴满了银白的磁极导管,它们源源不断地给秋恬进行着能量传输。 那些折磨了秋恬近半年的疼痛终于消失了。 有那么一瞬间, 秋恬甚至以为自己到了天堂, 身体是久违的轻盈没有束缚。 也是因为不再被疼痛困扰, 深深的疲倦侵袭而来, 秋恬的眼皮越来越重。 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很轻地笑了下, 清楚地知道自己成功活了下来。 但失去所有痛苦后,他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开心, 心里有个地方明明白白的空了一点。 人应该要对他们自己的生命怀揣永恒而崇高的敬畏。 尤其是在能够取得新生这样神圣的时刻。 秋恬要完成独属于他的第二次生命循环, 过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他需要经历整整一个周期的漫长的蜕变, 在基地研究员的协助下,将体内最原始的能量聚集、升腾、清空, 再重组。 最后形成一个崭新的、年轻的、轻盈的他自己。 整个过程中秋恬一直是混沌的,他的意识很少有清醒的时候,那是因为循环的过程伴随着人体难以承受的剧烈疼痛。 研究员耗费了培养基地里巨大的能量来使他免于承受这样的痛苦。 秋恬在地球拥有过的一切东西都没有被带来,连项链的绳子和珠子都不翼而飞了。 只有那块石头还在。 来自图桠的那块石头,一直被他紧紧地握在掌心。 直到他经历了不知多少的日夜的昏沉,和难以计数的晕厥后,他的眼睛在可爱星球某一个昏暗的清晨明亮起来。 薄纱一样轻盈耀眼的光芒降临在整颗星球,降临在每一位民众的身上,宛如蹁跹的蝴蝶盘旋升腾。 最后停在他们心脏的位置,聚集、合拢、下沉,最纯净的力量降临在了每个人身上。 那个清晨,永远昏暗的星球里,爆发出了自有生命诞生起,最热烈的呼声。 · 两年后。 京市神经外科重症学术研讨会,在城际酒店召开。 周书闻和他的恩师陈远泽一同受邀参加,彼时陈远泽已经是附一院的正院长,周书闻也在半年前取得了正高职称,正式接替陈远泽成为C市神外的一把手。 研讨会共召开三天,全国的神经外科专家纷纷赴京参会,就神经外科重症领域的热点话题进行专题讨论。 周书闻在第一天和第三天都有演讲,所以一直留到了大会结束。 那是深秋的某一天,大会彻底落下帷幕后,周书闻没有立刻返回C市,在国家的首都多留了一晚。 京市不比C市,冬天格外冷一些,还是深秋就已经飘起了雪。 吃过晚饭,周书闻穿好厚厚的外套,准备沿着街道散步回酒店,离开餐厅时,却正好撞上从另一个包间出来的潘文生。 两人对视皆是一惊,而后相视一笑。 “好久不见啊。”潘文生说。 “是啊,”周书闻笑着和对方握了握手:“从他……有快一年半了吧。” 潘文生也感叹时光飞逝。 他们分别交换了一下来因和住址,才发现原来都住同一个酒店。 “这就是缘分啊。”潘文生大笑起来。 他比一年前老了些,性格也亲和了许多,再也没发出过刚认识时那种刻薄的语气。 “怎么样,没开车吗?”他热心道:“我送你一程?” 周书闻原本是打算散步回去的,但恰逢这么久没见面的老朋友,他也十分想和对方聊聊天,思考片刻,便也答应了下来。 “好,那麻烦您了。”他笑着说:“明早方便的话我请您吃早餐呀?” 潘文生眉梢扬了扬,怀念地按按他的肩:“感觉你比以前要稳重了呀,”他戏谑地:“以前家里没床还自告奋勇请我们留宿呢。” 周书闻惭愧地摇摇头:“您就别打趣我了,年纪一年年在长,总不可能一直都是愣头青的样子吧。” 潘文生听着他的话,不知道回想起了什么,感慨道:“是啊,这么一年年过着,我也终于是要入土咯!” “您最好还是长命百岁,”周书闻轻巧地化解:“不然甘老师要哭鼻子了。” 潘文生当即大笑起来,手指点了点:“你啊!” 潘文生的车停在大路的另一边,他年纪大了,懒得自己开车,长期雇用了一名司机,此刻正隔着街道遥遥冲他们挥手。 周书闻和潘文生并肩朝那边走去,途中经过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有一位穿着略不合身的衬衫西服的年轻人,坐在玻璃后的桌椅上吃泡面,手边放着一沓A4纸,时不时就往纸上瞟一眼,还小心地遮一遮,生怕泡面的汁水溅到雪白的纸张上。 明显是个刚出社会不久,忙碌奔波找工作的毕业生。 潘文生回过头,不知道为什么,发现周书闻就对着这样的场景呆呆地看了很久。 看到里面那个年轻人都注意到了,警惕又护食地把泡面往身前挪了挪。 像是经由这个画面回忆起了什么分外有趣的事情,周书闻居然笑了起来,笑得格外会心。 潘文生敲了敲拐杖:“小周,不走吗?” 周书闻回过神,拢了拢透风的衣领,迈步跟上:“来了。” 车里暖气十足,周书闻坐上去不一会儿就摘掉了围巾。 他很少讲话,大部分时间都是潘文生在絮絮叨叨最近的一些事,比如甘兴平都有孙女了,又比如甘兴平做实验还是会出错。 “唉,”他感叹着:“说起来,最近我老是做梦呢?” “您梦到了什么?”周书闻问。 “梦到我第一次见到图桠的样子。”潘文生嘿嘿笑起来。 周书闻也勾了勾嘴角。 他的目光一直凝住在窗外飞驰而过的路灯上,时而关注一下被它们映亮的光|裸的树枝,安静听着潘文生讲话。 “其实我跟他只相处过六年,”潘文生比了个手势:“六年,多短啊,还不到我岁数的零头呢。” “但也奇怪,那居然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六年了,”潘文生连声音都是笑着的:“开心到啊,我现在梦到第一次和他见面的样子,都是笑着醒过来的。” 潘文生语速偏慢,却很轻快,周书闻这样听着,似乎也被他带入了某种回忆里。 他偏过头,“您怎么不继续了?” 潘文生却沉默地看着他。 他双眼都已经浑浊,目光却数十年如一日的清明锐利,此刻竟然还夹杂着一丝丝悲悯。 良久,潘文生轻声地: “想他了?” 周书闻心脏随之一震。 潘文生抬手,满是褶皱的手背划过周书闻侧脸,灯影闪动下,映出他手上光亮的水渍。 周书闻这才明白,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脸上已满是泪水。 · 秋恬叩响档案管理处的合成金属门。 直到今天,他已经彻底完成了第二次生命循环,只还剩下少量能量余波在体内震荡。 有一点点痛,但更多的新生的能量在带给他力量。 开门的是管理处的一位普通职员,见到秋恬的瞬间粉红色的眼珠就放光。 “天啊!您怎么会来我们这种小地方!”他连忙将门大敞开,欢欣鼓舞地邀请秋恬进去,擦擦座椅上不存在的灰尘:“您快请坐,您想喝哪种口味的能量剂?” 秋恬亲切地笑笑:“不用麻烦了,我来这里是有一点事。” “天呐,不知道我是否能帮到您呢,”小职员的表情总是很夸张,他指着自己衣服右上角的名字: “如您所见,我叫作亚斯,这次多亏了您,我的总生命值整整延长了十二周期,我有的同事甚至获得十五周期甚至更高,我们都非常希望感谢您,据说基地还要为您举办盛大的庆祝仪式……” 他似乎是个一张嘴就停不下来的人,秋恬不是特别擅长应付这种过分开朗的性格,不得不出言打断。 “谢谢,”他仍然微笑着:“能够帮到你们我也很开心,我想问的是,方便让我借用你们这里的系统查询一些资料吗?” “当然可以!”小职员立马答应,甚至露出了一种“如果连这都不允许您使用您是多么小瞧我啊”的表情。 他说着立马回到操纵台,替秋恬调出操作界面,给出指引后还贴心地选择了出门回避。 等到那扇厚重的合成金属大门合上后,秋恬才在操纵界面上输入了图桠的代码。 他们的名字在地球人耳中听起来像是某种谐音,然而在可爱星球,其实就是表示他们身份的代码。 图桠的代码库很快被打开。 秋恬进入了一个满是墨绿色能量带环绕的空间,档案室的环境完全消失在视野里。 代码库中央,那个存放生命石的晶体托盘空空荡荡,整个代码库只有不断涌动的能量光波,没有一丝一毫关于图桠的内容,显得家徒四壁。 秋恬从衣服口袋中取出那颗小小的墨绿色石头,郑重地将它放回了托盘上。 霎时间,代码库内的能量急速波动起来,秋恬看到圆形的内壁上飞速流转起代码,每一个符号都表示着图桠的生平。 它们一点点增加,循环地盘旋着,直到充斥满整个墨绿色的世界。 而后能量重归于平静。 “你好啊,图桠。”秋恬朝这块石头招了招手。 他也总算是完成了自己的最后一项使命。 就在秋恬功成身退准备离开前,那个重新焕发生命力的晶体托盘后,出现了一点光亮。 秋恬好奇地停了下来,小小的光点逐渐汇聚,形成一道发光幕帘,涌动着的能量是浅黄色的。 它宛若一道通往异世的大门,朝秋恬敞开着。 秋恬心里一惊,随即像是心有所感那般,立即明白了幕帘后面是什么地方。 他的心脏久违地跳动了起来。 那是一种让他深切明白自己也有血有肉有所期待的,无比幸福的跳动。 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拔腿向前。 迈出发光幕帘的最后一刻,他余光向后瞟了一眼,那块墨绿色的石头似乎很轻微的亮了一下。 等回过头,又再无动静了。 秋恬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想了想,对石头轻轻说了声:“谢谢。” · S大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神经外科病区。 又是一年初夏,周书闻刚下完手术,一边活动着僵硬的脖颈一边往办公室走。 现在是清晨,科室刚刚做完大交班,周书闻也终于有时间好好回家睡一觉,面对来来往往和他打招呼的同事们,回应的心情都更加愉悦。 “周主任。” “周主任下班啦?” “周书闻手术还顺利吧?” …… 周书闻一一笑着点头回应。 他身后还亦步亦趋跟着个小年轻,是最近刚分过来的实习生。 丁楼早就是主治了,董清雨考了陈远泽的研究生,现在在本院轮转亚专科,周书闻就只能再把一颗小苗苗实习生一点一点拉扯大。 此时此刻,小苗苗十分为难地抱着手机,小声叫住周书闻:“周老师,那个您您您现在方便回一下诊室吗,有个病人……” 周书闻皱眉,他已经连续熬了两个通宵了,就期盼着现在回去睡一觉。 “我今天不坐诊你不知道吗?有事要告诉他们挂号。” “不是……”实习生战战兢兢地:“他说是您的熟人,就是想让你简单复查一下,要要要不了多少时间……” 周书闻叹了声,压压眉心,“叫什么?” “邓洪波!”实习生立刻道,“他的爱人吴月香曾经在本院做的巨大岩斜区脑膜瘤全切术,您是主刀。” 这些倒是背得很流利。 周书闻无奈地笑了笑,“吴月香,都三四年前的事了吧,她预后也很好……” 他说着突然顿住了。 整个人就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硬生生抽取了灵魂,突兀地停在了原地。 实习生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撞在周书闻背上,发现他全身僵硬得像被冻住了。 “周老师您怎么了?!”实习生大惊失色。 脑中闪过一万种周书闻过度劳累突发脑梗、脑溢血、脑肿瘤破裂等一系列毛病,成功把自己吓得牙齿打颤。 周书闻缓缓转过了身。 他的面色因为短时间内过度的情绪起伏而微微涨红,眼中是实习生看不懂的,但却一度感到恐惧的惊异。 那是一种由极致的喜悦充盈起来的,又因为不敢相信而显出一瞬间无措的惊异。 “邓洪波是吗?”他声音竟然都哑了,“是邓洪波联系的你是吧?” 实习生已经抖成了筛糠。 “是是是的,那那那时候您还在手术……” 周书闻拔腿就往楼上的诊室奔去,实习生只感到劈头盖脸一阵风,茫然地: “……周老师?” 周书闻疯狂向上跑着。 每越上一个台阶,心跳就更加快一分,直到跨上最后一级,他几乎要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满世界都是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然后他停了下来。 不远处的等候区里,成排的不锈钢椅子上,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人。 老邓抓着面前少年的手,不住地抹着眼泪,老泪纵横: “你这孩子这亮年都跑哪去了?我是说好久没看到你来我这里吃烤肠,去年一问丁医生,说是什么已经回家了……” “你说说你,要走怎么也不跟叔说一声呐,叔再给你做点好吃的……” 他面前的少年没有说话,只是不断笑着,轻轻拍抚老人的弯曲的脊背。 似乎是感受到了强烈的目光的注视,他转过了头。 他有一双极其漂亮的,像恒星一样稳定的浅黄色眼睛。 看到周书闻的瞬间,他高兴地站了起来。 他朝周书闻用力挥着手,笑容是那么动人,那么漂亮。 周书闻的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近乡情怯那般,他竟然不敢靠近了。 秋恬如同一只雀跃的鸟儿朝他飞奔而来,大楼整面的玻璃窗户中洒落无数金色碎光在他身上。 周书闻用尽全力都只将脚步挪动了一点,秋恬就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的容貌和从前没有一丝一毫的分别。 周书闻突然感到眼眶极致的酸涩,心脏被狠狠捏碎又重新组合。 他其实想过很多次,如果再遇到秋恬会怎么样。 以前他觉得,他一定会狠狠抱住秋恬,用力地、竭尽全力地拥抱他,直至他们的呼吸、心跳和血液全部融为一体。 可时至今日,真正到了这么一天,周书闻却发现自己连出声都困难。 他只能很轻地拥住秋恬,像抚摸一片漂浮的羽毛,连靠近的姿态都艰难而胆怯。 他终于又听见了秋恬的声音,带着轻盈的笑意: “你的专家号好难挂啊,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