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传之公门传奇》 第一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万历三十六年,公元1608年。 正月。 淫雨连绵,江湖泛涨。 自南京至苏、松、常、镇诸府皆被淹,圩岸溃决,庐舍倾颓,暴骨漂浮。 城都、宫阙、屋舍,即便在高燥之地,今亦荡为水乡,街衢市肆尽成长河,舟航行于陆地,鱼鳖游于人家。 是二百年来未有之灾。 二月初四。 松江府,华亭县。 一名公门打扮的青年男子立于船头,望着汪洋大水,伫立良久。 这青年身高约莫八尺,二十四、五左右的年纪,身着黑色獬爪服,头顶梳着发髻,用一道黑色的网巾包裹。 黑丝流转之下,朗目剑眉,眼中虽然难掩疲色,依旧掩不住眸中的光芒。 肤白无须,面容俊朗,鼻梁英挺,满是侠气。 任谁看见,都得夸一声丰神俊朗。 一手平端着官帽,一手扶着后挎的腰刀把,望着无尽的洪水,忽的叹了口气。 “难!” “朱捕头,外头风大,还是进去避避吧。” 身后的舱门突然打开,一名捕快伸出头来说道。 那男子点点头,转身进入了船舱,里面坐满了六扇门的捕快,约有十几人之多,个个面带疲色,似是经历了一场连日的奔波。 地上还有一名男子,双手反缚。 瞧那模样,身材瘦弱,面白无须,一副内监打扮。 头颅低垂,神色怯怯,时不时地微微抬起观望窗外。 “啪!” 一名捕快见状,抄起刀鞘,狠狠地扇在了这内监的腮帮子上。 “你这狗东西,还指望谁来救你吗?!” “大人饶命,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啊!” 面对捕快的厉声呵斥,这内监疼的哀嚎连连,涕泪齐流,不停地磕头求饶。但那狭长的眼中却充满了憎恨和恶毒。 “哼,没卵子的杂种!” 那捕快面带狠色,作势还要再打,被身旁的老捕快一把拦下。 “刘哥!这狗东西在松江府为非作歹这么多年,此番恶有恶报,你拦我作甚!” 被拦下的捕快怒气不减,接着发力,却发现手臂被刘捕快死死抓住,动弹不得。 “他是辽东案的重要证人,你想打死他吗?我知你松江程家被他害的不轻,但现在不是时候,教训一下就行了。” 那刘捕快显然是个人精,嘴上给程捕快打着圆场,将此事避重就轻的转了过去,眼睛瞟着刚进门的朱捕头,不断给程捕快使着眼色。 那程捕快虽然气愤,但也不是傻子,知道刘哥在给自己台阶下,也不敢再动手。 但那行动前突然空降而来的上司已然看见了,也不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程捕快一撩下裾,单膝跪地,闷声请罪“属下一时冲动,请朱捕头恕罪。” “程捕快家中遭难,一时义愤,下手没了轻重,还请大人宽恕一二。” 一旁的老刘也帮着圆场,心下暗道这新来的捕头行事倒是雷厉风行,这种事上也不知是不是个不讲情面的。 朱姓捕头扫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内监,面部青肿,但也无大碍。 一双眼睛盯着程捕快看了半天,一言未发。 程捕快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但始终感觉到面前的捕头在注视着自己,只觉得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嗒、嗒、嗒……” 程捕快脸上冷汗直滴,不断地打在甲板上。外面风浪虽大,但静谧的船舱内,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不敢插话。 “风浪颠簸,内监杜忠义不慎磕撞脸颊,面受轻伤。” “大人英明!” 见朱捕头终究是袒护自己人的,众人齐齐松了口气,那股子威压也随着他的话语逐渐消散开了,对这新来的捕头也多了几分敬畏和服气。 “起来吧。” 朱捕头弯腰扶起程捕快,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 “下不为例。” 似是关照、似是警告。 程捕快闻言一抖,本要站起来的身子差点又要软下去,幸得老刘手疾眼快,伸手将他扶住。 程捕快定了定心神,双手抱拳,凝声道“谢大人!” 朱捕头这手立威显然是奏效了,就连程捕快也不敢有丝毫的腹诽,因为他真切的感受到了朱捕头可怕的实力。 “放在江湖上,至少是二流高手。” 口服心服的程捕快小声的跟身旁的老刘讨论着,惹来对方不屑的白眼。 “你小子懂个屁,这样的威势,就算不是一流,也是已经摸到一流的门槛了。” 这老刘是多年的老公门了,历任辗转多地,见多识广,在一众捕快里也是颇有威信。 见老刘如此说,程捕快偷偷瞟了一眼正在闭目养神的朱捕头,缩了缩脑袋,接着讨好的说道“嘿嘿,这次多谢刘哥了,回头请你喝酒。话说刘哥,你怎么知道朱捕头的实力到一流的地步了?” “因为我亲身体验过!” 见一顿酒到手,老刘倒也来了兴致“想当年,我在开封府当差的时候,参与过围捕盗神姬无命。嘿~那可是江湖上公认的一流高手!……说时迟、那时快,那姬无命一掌向我面门打来,我这条老命眼见就要送掉,亏得开封展家那几位公子,联手逼退……” 老刘兴致勃勃的侃着大山,如说书般绘声绘色,引得周围几个捕快齐齐看向了这边,仔细听着老刘的光荣往事。 唯独挨了打的内监杜忠义,将脑袋埋起来,蜷缩在角落,也没人管他的伤势。 “该死的,等高公公从辽东回来,一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干爹,您可一定要来救儿子啊~” 杜忠义心里念叨的干爹、高公公,便是如今的辽东税监——高淮。 此人本是个市井泼皮,年轻时在崇文门主管收税的工作,捞了不少油水。 后来张太岳当政,严查吏治,断了他的财路。 这高淮也是个狠人,无奈之下,自宫一刀,找门路进了宫去,凭借着一番钻营逢迎的本事,一路混到了尚膳监监丞的位置。 恰巧当今皇帝是个好口欲的,高淮便想尽了办法,搜罗各地的美食,来讨好今上。 果不其然,口腹得到极大满足的皇帝对高淮十分的满意。 万历二十四年,恰逢辽东税监出缺,吃着美食的今上便想起了高淮来,钦点了高淮补上这个肥缺,受命开矿、征税辽东。 而高淮本是一介无赖,并无治一方之才,上任之后只知克扣军饷、搜括士民,弄得辽东之地天怒人怨。此后,更兼招纳亡命、蓄养死士。 此后数年,高淮一党在辽东横征暴敛,横行无忌,激起了多起民变,朝野多有怨言。 巡察御史多次弹劾,但无奈今上对高淮信任有加,对雪花似的弹劾奏折置之不理。 万历三十一年,高淮率领家丁三百余人,诳称进京陛见,实则潜驻广渠门外,意图不明,朝野哗然。 吏部尚书李戴、刑部尚书萧大亨、给事中田大益、御史袁九皋等人亦皆上疏劾。 然无济于事。 高淮闻言,愈发猖狂,辽东上下,无论官民,只要敢与之为敌的,都没有好下场,就连辽东总兵都因此被撤换了好几任。 高淮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势,甚至活活鞭死了一名名叫张汝立的指挥。 巡抚赵辑怒而劾之,无果。 此时的高淮,野心已经不止于金银财富,开始对朝廷的底线进行试探他先是上疏自称镇守,协同关务。兵部驳斥其狂妄。 帝曰“朕固命之矣。” 至此,高淮彻底放下心来,行事更加肆无忌惮。不仅进一步招募死士,时时出塞射猎,发黄票龙旗。更是大胆逾制,向大明属国朝鲜索取冠珠、貂马。 又数次与边将争功,时时尅扣军士月粮,山海关内外咸被其害。 这样扎眼的人物,自然为朝廷内众多清流所不容。上文提到的礼部尚书、刑部尚书等都憋着要将高淮拉下马来。 世间本没有破绽的事情,更何况高淮如此横行无忌,不知收敛。 很快,六扇门便查到了高淮积累的财富,有很大一部分都安置在了松江府。 这高淮很聪明,他并没有急于将大部分财富兑换成实物,而是派出数名心腹分别拿着资金到各地做起了生意。这松江府的杜忠义便是高淮的义子、心腹之一。 松江府,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日照气候,于粮食、棉花种植、棉纺织业、盐业等方面都堪称发达。 更兼隆庆年间开放海禁,在福建漳州府设立月港,成立督饷馆,允许私人远贩东西二洋,只是不允许往日本去罢了,否则以“通倭”论处。 在松江府经商,无论明面或是暗中,获利皆是不小。 正因此,在高淮的十数个义子中,杜忠义获利最多,最受器重。 而船上这一行人,便是受六扇门一众大佬之命,来缉拿这杜忠义,带回京城受审的。 罪名是“违禁走私,私通倭寇”。 六扇门的大佬们丝毫不担心打草惊蛇,他们早在几年前就跟高淮撕破了脸皮。 此番作为便是要敲山震虎,引得高淮有所动作。 而只要高淮有所动作,六扇门便有信心循着线索,顺藤摸瓜,将这位辽东假王连根拔起! 此正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时! 第二章:突袭!葵花派! 这天许是犯了些懒,连雨都懒得再下。 不过对行路人来说,倒是件好事。 洪水也逐渐退去了,不过屋舍街道还未露出头来,但终究是个希望。 “大人,再行小半日,便到了苏州府的地界了。” 朱捕头正端坐着闭目养神,舱外传来船夫的禀告声。 “知道了。” 刘捕快及时喊了一声,这种小事犯不着捕头亲自回答。 但令刘捕快没想到的是,朱捕头听了船夫的声音后,猛地睁开了双眼,右手扶刀,左手在空中用力地虚抓了一下。 戒备!!! 这是六扇门内部的手势,所有捕快都烂熟于心。 虽不知为何如此,但所有捕快都本能地将刀把紧紧地握在手里,蓄势待发。 蜷缩在地上的杜忠义见状,先是一愣,接着反应了过来。 “是干爹,一定是干爹派人来救我了!” 杜忠义双目圆睁,眼里流露出近乎疯狂的惊喜之色。本以为落入六扇门之手,必死无疑,谁知远在辽东的干爹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派人来救自己。 见一众捕快都屏气凝神,注意力都放在了窗外,身躯偷偷地向蠕虫般扭动着,仿佛能起到什么作用一样。 杜忠义的小动作自然瞒不过一众捕快,但他手脚被缚,也无人在意。 那程捕快眼角一瞟,顺势要再踢上去,就听见朱捕头一声暴喝。 “来了!” 还未等程捕快反应过来,就听见“噗、噗、噗”三声,三道无形的内劲从船舱外破壁而入,狠狠地点在三个倒霉蛋的身上。 三名捕快各受了一击,顿时觉得浑身气血翻涌,血液都充到了头部,一阵发眩。刚想要运气将气血压下去,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动不了了。 朱捕头双眼一凝“点穴!” “所有人,蹲下!” 捕快们听到命令,下意识的蹲下身子,只见朱捕头反手抽出腰刀,在空中翻手正握,顺势横扫一刀斩出。 刀气擦着众人的头皮,直劈船舱,刹那间,舱壁一声巨响脱离了船体,炸了开来。 众捕快齐齐咽了咽口水,一刀之威,乃至于斯! 随着船舱的炸裂,舱外飞起了三道身影,又齐齐落在了船头。 众人定神看去,这三人皆是五十开外,一高一矮一瘦。 高的头发灰白,双手背负,一双眯眯眼不时闪烁着精光;矮的异族着装,两撇大胡子,一双长袖盖住了双手;瘦的面色蜡黄,头顶戒疤,和尚模样,手臂精壮外露。 这三人虽是奇形怪状,但邪气外露,个个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高手! 顶尖高手! 我等绝难匹敌! 多年的老公门经验让刘捕快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他淹了口唾沫,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朱捕头。 朱捕头横刀在前,抬手示意众人戒备,冷声道“尔等何人,胆敢袭击公门!” 那异族矮子打量了众捕快一眼,眼里满是不屑“嘿嘿嘿,区区几个捕快,竟要我等三人出手,不知是怎么想的。” 高个眯眯眼冷声呵止他继续说下去“住嘴!上面的安排少要腹诽,这些人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腌臜货。” 这眯眯眼说的显然是人群之后的杜忠义。 那异族矮子被呵斥后显然很是不悦“哼,别以为你排名靠前便真的作威作福起来,我……” “好了”,那蜡黄瘦和尚阻止了两人的争吵,缓缓抬起了精壮的手臂,“有架回去再吵,先解决这帮人再说!” 一高一矮两人闻言,对视一眼,互相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此时的众捕快自然明白来人的目的,刘捕快本想呵斥两声,但话到嘴边,又被面前这三人的气势给压了回去。 那高个眯眯眼上前一步,颇有兴趣的问道“小子,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船外有问题?” “哼!你等虽模仿的很像,但那船夫年过半百,又兼行船许久,说话声音怎会如你等这般底气中足?” 高个眯眯眼斜了一眼那异族矮子,心道“尽搞些没用的蠢事!” “小子,你不错。但是,到此为止了!” 言语未尽,那高个眯眯眼便突身上前,其余两人也纷纷攻向了其他捕快。 只见这高个眯眯眼右手食指与中指并齐,迅如疾风,直直点向了朱捕头的巨阙穴。 巨阙穴体前正中,脐上六寸。后藏心肝,中之震动心脏而亡。 朱捕头不及再多反应,举刀挡在胸前,只听见“噹”的一声,朱捕头的刀身被一指震开,余劲作用之下狠狠地拍在了朱捕头的胸口,将朱捕头拍的气息不稳,连退三步。 而那高个眯眯眼仅仅后退了半步,便稳住了身形。 高下立判! “葵花点穴手!” 朱捕头面色凝重,显然认出了这一手。 再看另一边。异族矮子同样以指对敌,但其指力显然强出那高个不少,走的是至阳至刚的路子,一指之下,内劲四射,中之必见血,少有能全身而退的,不一会儿便有数名捕快命丧其手。 “一阳指!” 而那蜡黄瘦和尚最是令人意外,面对数名捕快的刀势丝毫不躲,任由刀锋砍在身上,“叮叮”作响却不能伤其分毫。 同时,一双快手势若雷霆、迅如闪电,伴随着震慑人心的呼喝声,招招直取胸口,杀人于呼吸之间。 “金钟罩、奔雷手!” 朱捕头有些失声喊道“你们是葵花派的东南西三大长老!!!” 那高个眯眯眼有些惊讶道“小子,你知道的不少啊,竟能认出老夫。不错,老夫正是葵花派东长老莫奈何。” 东长老莫奈何敢直白的道出自己的身份,便不怕泄露出去。因为今天除了他们三人,不会有一个活口。 朱捕头再看向那用一阳指的异族矮子“想来你就是西长老段无涯了。” 西长老段无涯斜了一眼朱捕头,嘿嘿笑道“老夫的威名,已经传遍了中原了吗?嘿嘿嘿……” 朱捕头最后看向那蜡黄瘦和尚,不待他开口,那和尚一掌击飞一名捕快的同时,冷冷道“贫僧,葵花派南长老,空寂!” 东长老莫奈何,前六扇门总顾问,武功卓绝,更兼智力超群,这也是他能位列四大长老之首的原因。 西长老段无涯,大理段氏的六十八代传人,一阳指指力冠绝南疆,少有匹敌。 南长老空寂,南少林三十六房出身的高手,身负多门绝技,以奔雷快手闻名江湖。 而葵花派这个门派,在白道上并不出名,即便在黑道之中,也只有少数人知道。但只要听过葵花派大名的,无不噤若寒蝉。 这个门派并不参与江湖争斗,更像是个暗杀组织,规模最大的时候有两三百人之多。 但像今天这般介入朝廷事务的,似乎还是头一回。 “葵花派竟然参与进来了,难道他们也是高淮一党?又或者,是另一股势力也参与进来了?” 朱捕头思绪千万,面前的局势实在有些凌乱,但他现在首先要面对的,便是眼前的杀机。 第三章:缚虎术! 朱捕头粗粗数了下,身后站着的捕快就只剩下七八个,其余的不是被杀就是已经彻底失去战力。 刘捕快悄悄凑到头儿的身后,压低了声音问道“朱捕头,怎么办?” 朱捕头面色凝重,微微摇头。 面前这三人武功都属绝顶之列,他或许能拖住其中一个,但剩下的捕快们决计不是其他两人的对手。 “嘿嘿嘿,你这公门,倒是生的俊俏,不如老夫给你个机会。你要能接下我一指,老夫便做主放了你们,如何?” 西长老段无涯嘿嘿笑道。 东长老莫奈何斜了他一眼,表情里有些不满,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南长老空寂则是从始至终双手合十,双目微闭,仿佛入了定一般,充耳不闻。 众捕快闻言,面面相觑,仿佛绝处逢生,继而一个个目光热切的看着自己的头儿。 “头儿,有把握吗?” 刘捕快看似关心的一问,但实际上已经为上司做了决定。 “这段无涯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朱捕头在心里念了一句。 事已至此,已经是骑虎难下之势,他若不拒绝,身后的捕快们第一个不答应。 离心离德,临阵反水,都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朱捕头收刀入鞘,冷声道“接你一指又何如!” “好!很久没见过这么有胆量的年轻人了。嘿嘿嘿,俊后生,老夫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段无涯半真半假的夸赞了一句,手下毫不留情,一阳指指力汇聚,脚下步法精妙,向面前的公门攻去。 这西长老的攻势凌厉,朱捕头站在十步开外面上都感受到凛冽的杀气,眼前的一阳指越来越近。 电光火石之间,这俊公门双手交叉,化掌作爪,如虎扑食一般,身体微微后仰的同时,两爪移形换影之间,已将段无涯的手腕死死扣住,令即将点在身上的一阳指难以再进分毫。 “缚虎术!” 段无涯显然没料到这俊后生会这门绝学,微一愣神,接着嘴角不屑的一扯。 俊后生,你还是太嫩了。 朱捕头此时已经调整好身形,扣住段无涯的双手很明显的感受到一股内力自其臂膀传来,顿时双目一凛。 “内劲化气!” 段无涯将一阳指力凝成一股强劲指意,从指尖涌出,但却没有传闻中一阳指的中正平和、沛然浑厚,反到显得凶狠凌厉,咄咄逼人。 俊公门大喝一声,手上发劲,想要掰动段无涯的手腕上翻,躲开这道指意。 段无涯几十年的一阳指功力,其腕力又岂是寻常可比,朱捕头双臂发力,一时之间竟难以动其分毫。 但朱捕头的缚虎术亦非寻常,见一击不成,当即用右手中指死死扣住了段无涯的脉门,使其指意后继无力。双方角力之下,更兼躲闪及时,段无涯的指意只是在朱捕头的耳垂上划出一道伤口。 段无涯惊于脉门被扣,当即催动左手,急急一指,戳向朱捕头的太阳穴。 段无涯左手作劲,使在右手上的力气便有那一瞬间的松懈。俊公门再使缚虎术,不退反进,右手向前扣住段无涯的右肩,左手腾挪之下,擒住其右手拇指,以近乎诡异的角度和身法,将段无涯的右手反缚在其身后,同时又躲开了段无涯左手的一指。 “好!” 观战的众捕快里有人壮着胆子喊了一声,不知是在给朱捕头打气,还是在给自己壮胆。 段无涯一指落空,恼羞成怒,身为葵花派的长老,又是大理段氏的传人,他许久没有这般吃过亏了。 这一声“好”,将他的怒火彻底点燃,左手手指调换方向,运劲向身后戳去。 此时朱捕头站在段无涯的身后死死扣着他的右手,两人站的距离很近,常理看来,段无涯的指力必中无疑。 但令人惊讶的是,这俊公门似乎用了什么秘技,不断扭、折段无涯的右手,使其吃痛之下,身形不得不随之摇摆,连带着左手的一阳指指力都如无头苍蝇一般,随处乱戳。 “你他妈的小白脸!” 段无涯也不是白痴,这个时候就该直取朱捕头扣住他的手掌。 段无涯催动指力,就要向自己的右肩戳去,但这俊公门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右手果断松开了段无涯的右肩。 段无涯肩膀一松,顿时大喜,下意识的向右后方转身。 朱捕头看着段无涯伴随着转动的身子撅起来的右肘,微微一笑,右手化掌,催动内力,向其右肘上的麻筋拍去。 “嘶~” 段无涯只觉得右肘像是触了电一样,一个强烈的麻意自手肘向整条右臂发散,连带着整个人本能反应下缩了一下。 高手对决,胜负就在这一刹。 俊公门趁着把段无涯打出硬直的功夫,急急运劲,左掌狠狠地拍在了段无涯的后背,将段无涯打的吐血不止。 朱捕头的掌劲极强,拍出的同时右手始终用着缚虎术死死反扣着段无涯的右臂,掌劲作用之下,竟是将段无涯的右肩胛骨生生拍折。 “惊涛骇浪!” 一直冷眼旁观的东长老莫奈何见了这招,也忍不住的叫了出来。 “啊!!!” 段无涯疼得嚎叫不止,终究还是南长老空寂看不下去,奔雷手连出,逼退了朱捕头,将段无涯救了下来。 朱捕头本想挟持这段无涯,却无奈被突袭的空寂逼退,冷冷望着哀嚎不断的矮子,催了一口唾沫。 “段氏传人?呸!” “朱捕头威武!!!” “朱捕头牛逼!!!” 身后传来一众捕快的喝彩声,仿佛看到了生机。 “阿弥陀佛。”空寂念了声佛,心里满是对段无涯的不满和鄙夷。 若论内力,段无涯显然是要胜过这俊公门不少的,但这蠢货并没有选择硬拼,反倒被这俊公门连连制住,现在受了不轻的内伤不说,更是连右臂都被打断了。 一念至此,空寂看向朱捕头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这公门若论实力,比起段无涯还有差距,但若论招式之精妙、身法之诡异,远胜这猪一样的段氏传人。更兼他每一步都将段无涯算计在内,从智商上狠狠碾压了这位葵花派西长老。 想到这里,这位精通少林三十六房多门绝技的南长老对这俊公门的绝技——缚虎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可以说段无涯之败,除了朱捕头诡异的身法和那记决定性的打麻筋之外,便是败在了这门能够以不同方式制住他的缚虎术下。 第四章:玉捕头与援军 西长老段无涯大意之下,惨败于朱捕头之手。这令一众捕快兴奋不已,有胆子大的甚至开始盘算着要将另外两人一起拿下。 但只有那朱捕头知道,自己能够打伤这段无涯,一来是趁他大意,二来多亏了缚虎术这门绝学。 但若说要将另外两名长老一起擒获,纯属是痴人说梦了。 方才他与那东长老莫奈何交手,基本是处于下风,前六扇门的总顾问可不会像段无涯那般大意。 更兼那南长老空寂深不可测,想来也不是个易与的角色。自己对段无涯的胜利可一而不可再。 想到这里,朱捕头的眉头微微紧锁,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 什么,段无涯说接他一指就放他们走? 呵,这话朱捕头从未当真过。 他的本意是想擒下段无涯当做人质,许有一线生机,只可惜被乱入的空寂打破了计划。 空寂手上功夫不停,连点段无涯的穴道,帮他止血,目光却丝毫没有停留在这猪队友身上,反倒是颇有兴趣的打量着朱捕头,念了声佛“阿弥陀佛。” 再看莫奈何,脸上似乎有些复杂的神色,有惊讶、愤怒、怀念……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莫奈何上前一步,挡在了空寂和段无涯身前,虎视眈眈。 俊公门微微一叹,这莫奈何是在防止他们偷袭,但说句实话他们目前也没这个实力。单这莫奈何如此谨慎,着实令他感到有些无力。 见莫奈何没有动手的意思,朱捕头定了定神,朗声道“我乃六扇门朱景行是也!” 身后的捕快们面面相觑,他们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位捕头的名字。 “朱景行……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有捕快窃窃私语,随即便“啪”的挨了刘捕快一个脑瓜崩。 “蠢货,忘了吗?上个月六扇门的内部嘉奖令里不是有这个名字吗?大明最年轻的捕头!” “是他!上个月抓到横行江淮的俏李逵的就是他。” “三个月前刀劈为祸山东的八臂如来的也是他!” “原来如此!怪不得能打败葵花派的高手。” “听说他才二十出头啊……” 一众捕快议论纷纷,看向朱景行的目光也有些不一样了。 莫奈何微微摇头,这不是他所关心的。 “郭不敬是你什么人?” “那个糟老头子…算是我半个老师吧。” 莫奈何闻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色竟是有那么一刹的恍惚。 “刘哥,郭不敬是谁啊?” “蠢材!他的大名你都不知道,还在六扇门混呢!” 那捕快挨了骂也不生气,刘捕快带着一丝敬畏的眼神看了眼朱景行,满脸都是崇敬的说道“郭不敬,人称郭巨侠!大侠中的大侠!那是六扇门的总顾问!在刑部、督察院、大理寺都是有头有脸、响当当的人物!” “原来是郭巨侠!你要这么说我就明白了!哎?朱捕头刚才称他为糟老……” “闭嘴!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吗?!” 刘捕快轻轻呵斥了一声,看向朱景行的目光又有些不同了。 他对郭巨侠的称呼看似不敬,实则显示了特别的亲近关系。显然这位年纪轻轻的朱捕头跟郭巨侠关系匪浅,远不止半个老师这么简单。 “呵、哼哼、哈哈哈,糟老头子,哈哈哈哈……”莫奈何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竟然笑出了声来。 “敢这么称呼郭不敬的,你还是头一个!就连老夫那辈里面,都没几个像你这么有胆色的!小子,老夫也开始有些欣赏你了。” 这莫奈何似乎跟老郭头认识,但不知是故交还是仇人…… 朱景行心里思量着,目光微不可查的向北看了一眼。 “算日子该到了啊,这几个混账!” 这世上的事就是不经念叨,朱景行刚在心里暗骂了两声,从北边儿便飞来了三道人影。 为首的身材健硕,方面阔口,三十岁上下,自水面踏浪而来,每一步都带着雷声。 “贼子大胆!” 一声怒喝,声威震震,直让人心神欲裂。 来人正是开封展家的大公子展宗礼,家传判官夺命笔,更兼成就心法风雷诀,名震山东。 “玉老弟莫慌,我来也!” 说话的是位二十五六的年轻人,面容俊朗,嘴角含笑。手执一把折扇,身着金线镶边的黑衣。头顶青玉冠,足踩凌云靴,双手后背,踏空而来。 看得出,此人身法极其高明。 若是仔细看,会发现他脸上薄薄的施了一层粉,显得越发白皙。鬓角打理的一丝不苟,即便迎风而起,也不见一丝的凌乱。 “骚包……” 程捕快下意识的说了一句,又自觉失言,赶紧捂住了嘴,心虚的观望了下四周,却发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包括朱捕头。 这人名叫凌霄云,西安凌家的二公子,家传绝学迅雷刀法,八步赶蝉的轻功独步关中。 另外,此人更是西安有名的花公子,孽债无数…… “闭嘴,动作麻利点儿!玉贤弟,为兄来了!” 呵斥了凌霄云的是他的大哥凌缙云,年已三十的关中大汉,衣着华丽,面相敦厚。偏偏又自命不凡,喜欢模仿他二弟的穿着,倒是在西安留下了一段东施效颦的笑谈。 但若论武功,却是西安凌家家主之下的第一人,在凌家威望极高,是唯一能镇住凌霄云的人。 少时曾拜师少林,别的没练,光学了一门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又在家传迅雷刀法的基础上,改出一套奔雷剑术,攻防兼备。 在西安府,风头一时无两,江湖贺号——盖西安、及周边各县…… 至于他们兄弟口中的玉老弟、玉贤弟,指的便是朱景行了。 这位大明最年轻的六扇门捕头因其丰神俊朗,曾被六扇门中的刑部尚书萧大亨戏称为面容似玉,坊间便有好事之人称其为玉捕头。 这两家都是六扇门中的名门。 开封展家,北宋年间供职开封府的南侠展昭之后;西安凌家,三代公门,是六扇门中两股不可忽视的势力。 这两家的后辈多与朱景行交好,此次,这三人便是奉命来接应朱景行,恰逢葵花派突袭,此刻天降援军。 第五章:金钟罩与十三太保 莫奈何与空寂的脸色有些难看,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如今伤了西长老段无涯不说,对面的公门又来了援军,看这声势实力都是不低。 莫奈何斜了一眼段无涯,心中暗恨,若不是这蠢才多事,他们怎会到这般境地。 展宗礼与凌霄云齐齐落在了凌缙云传来的船上,慢慢向众人所在的船只逼近,一时间竟与朱景行等人隐隐形成了包夹之势。 “哼!就凭你们几个,也想留下我们?” 莫奈何冷哼一声,与空寂背靠背,警惕的盯着两边的公门。 “少说废话!接我一刀!” 凌霄云双脚一蹬,空中连踩数下,八步赶蝉的潇洒身法尽显无疑,横刀纵身跃起,使出了迅雷刀法之第一式——席卷风云,刀身势如奔雷,向莫奈何扫去。 莫奈何连忙以脚点地,翻身躲过凌霄云的刀势,但他身后的空寂却纹丝不动,任由凌霄云的刀锋向自己袭来。 “噹”的一声,空寂微扎马步,双手合十,闭目念佛,以血肉之躯挨下了凌霄云势如雷霆的一刀。 “金钟罩!有趣,二弟,这和尚就留给我了!” 终于将船划来的凌缙云纵身一跃,抢身来到空寂面前。 而躲过凌霄云一刀的莫奈何也被展宗礼盯上,手中判官笔刺、点、扫、抵,在展宗礼手中如臂使指,莫奈何也丝毫不虚,两指作剑,葵花点穴手连连戳向展宗礼的要害。 “展大哥,我来助你!” 既然空寂被大哥盯上,凌霄云也不敢有异议,挥刀与展宗礼合攻莫奈何。 “哼!你这混账,我何须你相助!” 作风正派的展宗礼似乎对凌霄云并不感冒,更是因为这混账曾经试图对她的妹妹展红绫下手,被他及时阻止。 “嘻嘻,展兄未免太不近人情了,说不定以后我们还是姻亲呢。” 展宗礼闻言,瞪了凌霄云一眼,手中的判官笔更加凌厉,一时间竟将莫奈何逼得险象环生。 幸而莫奈何的实力比起二人都要高出一筹,更兼头脑冷静,战斗智慧高超,一手葵花点穴手诡异又强劲,时间一久,更是与两人斗了个平手。 而另一边凌缙云见到空寂和尚使出金钟罩来,一时间见猎心喜,运起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竟是直接向空寂撞了过去。 空寂难得遇见有人将少林的十三太保功夫练成,见这凌缙云这般托大,一时间也是起了一较高低的心思。 “噹!!!” 两者肉身碰撞,发出了震耳的金属碰撞声。 凌缙云的十三太保习自少林,注重练气,以气养身。又分十三太保内气功、十三太保内爆功、十三太保横练功三部分。 唯一的缺点便是要始终保持童子身,童子身一失,此功立破。 而空寂的金钟罩同样是达摩绝学,以内劲筑基、兼顾炼体,可谓内外兼修。 这两门绝学都是出自少林,各有千秋,难分高低。只是侧重不同,唯有比拼武者修为的高下。 这一下碰撞,也是见了分晓。 空寂不过气血微微翻涌,两三步站定了,暗自吐纳运气,平复经脉中涌动的内力。 而凌缙云远没有空寂这般轻松,只见他面部涨的通红,体内气血翻涌,久久不能平复。 见凌缙云吃了不小的亏,朱景行也不犹豫,便想趁空寂气息尚未平复之际抢攻一番。 他本不爱用刀,只是六扇门的捕快们标配都是佩刀,自己用着倒也算顺手,便一直带着。此时便是直接收了佩刀,一掌拍向空寂的胸口。 “大浪淘沙!” 朱景行的单掌还未接触到空寂,强劲的内力已在空气中掀起了近乎肉眼可见的热浪,向空寂滚滚袭去。 这惊涛掌按照郭芙蓉的说法,天下只有四个人会使,而她是唯一的女性。 而其他三人中,有她爹郭巨侠——郭不敬,她叔叔、郭蔷薇的父亲、六扇门缉盗总顾问——郭不易,剩下一人,便是这玉捕头——朱景行了。 实际上,这门掌法乃是郭芙蓉的外公、前六扇门总捕头公西孟孙的家传绝学,只不过这里面牵扯到关于郭巨侠的一桩往事,如今少有人提及罢了。 空寂正在吐纳中,呼吸之间朱景行一招大浪淘沙打来,也是躲闪不及,更兼金钟罩的功夫已然使出,倒也不避让,强行运气,硬是接下了这一掌,虽然气息更加凌乱,倒也无恙。 这金钟罩乃是达摩老祖的绝学,分为十二层 一至二层运气吐纳,使经脉畅通,形成内劲,减少痛处、保护腑脏。 三至四层锤炼肉体,刀劈斧砍,只伤皮毛而不入肌肉。 五至六层修炼内劲反震,刀剑难伤,只余罩门、双目、双耳、口、下阴和几处重要穴道作为弱点。 此时便能在江湖上被称作一流高手。 七至八层气功大成,护住周身穴道、口及下阴,反震的功夫遍及全身,化柳为坚,只剩下三寸罩门这一处弱点。 第九至十层内劲返璞归真,能轻易震断寻常兵刃,掷叶飞花皆可伤人,神兵利器只伤皮肤,罩门只余一寸。 自有金钟罩以来,到此境界者不过十人。 第十一层罩门仅余半寸,身无定型,或坚或柔,水火不侵,出手劲似风雷,身法轻若鸿毛,踏浪奔驰而不下堕。 第十二层罩门完全消失,刀剑不坏,百毒不侵,成就金刚不坏! 由古至今,唯有达摩祖师到达这一境界。 而这空寂乃是南少林叛逃的弟子,主修奔雷手,兼习金钟罩。 或有机缘,更兼天资卓越,令他成就金钟罩第六层的境界,内劲反震,刀剑难伤,唯有罩门、双目、双耳、口、下阴和几处重要穴道是其弱点。 殊不知这金钟罩自第七层之后有一门至关重要的【疗伤篇】,能够清除前几层修炼过程中在体内留下的暗伤,使之破而后立,才有成就金刚不坏的希望。 这【疗伤篇】乃是少林不传之秘,只有方丈和几位首座才能接触,空寂自然是不得而知。 而朱景行在六扇门数年,也见识过不少达到这一境界的武林高手,也是听曾为少林外门弟子的凌缙云提过这门功夫的窍门,此时见一击不成,虚击几掌,忽然直取空寂面门。 空寂见朱景行来攻自己面门,再也不敢托大,刚要闪避,忽觉身后一股巨力袭来,直接将自己撞得身体失衡,本想躲开朱景行一掌的空寂惊恐地发现面前的掌心在眼中无限放大,眼眸瞬间凝住,无暇再想其他…… 第六章:来者,公孙乌龙! 江湖人常说好虎难架群狼。 更遑论空寂面对的是朱景行和凌缙云这样风头正盛的雏虎。 单论功力,空寂都胜过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但也还没有到能够以一敌二的地步。 更何况高手过招,并不是功力强的就一定稳赢,其中的对招式的运用、对时机的把握、以及武者的战斗智慧、临场反应,都是直接影响战局的重要因素。 朱景行与凌缙云配合默契,一人如刀、一人似盾,空寂的龟壳再硬,也难免招架不住。 被凌缙云运足劲的十三太保横练猛地一撞,巨大的作用力之下,两人纷纷倒飞出去。 空寂的身形顿时不稳,微微僵直,甚至在那一刹那被迫收起了金钟罩的状态,身体向朱景行的掌势迎了上去,面门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惊涛掌。 幸亏空寂头及时一歪,再度运气开出金钟罩,避开了双目、口等几个命门,但在金钟罩未开与开的刹那间,一股强劲的掌力还是侵入了空寂体内,这大和尚顿时脸上七窍流血,显然是伤得不轻。 “噗哈!”空寂面部挨了一掌,但脑子不乱,本能地反手一记奔雷手,将朱景行击退,足下连蹬,跳出了二人的包围圈,喘息连连。 “阿弥陀佛,二位少侠端的好身手,贫僧叹服。” 空寂自叛出少林后,便不再对外称施主、只是自称贫僧而已。 朱景行和凌缙云也都是不好过,但伤势显然都要好于空寂。 “大师……过誉了,以二敌、敌一,胜之不武。” 凌缙云大口喘气,但还是保持着世家子弟的风范,只是那华丽的衣着搭配着那张敦厚的面孔说出这番话来,多少有些滑稽。 “少侠过谦了,本是各为其主,何必纠结于此。” 空寂的话一半是真心夸赞,一半多是为了拖延时间,调理气息。 朱景行微微一笑“大师倒是通透,在下佩服。” 嘴里恭维着空寂,这玉捕头手上却是不慢,以一套不知名的拳法向空寂打去,身法飘洒自如、拳势行云流水,便是空寂这样的高手,也要暗赞一声好俊的身手。 凌缙云倒是没有围攻上去,连续与空寂硬拼了两下,即便是他也要调理一段时间。 但空寂就没有凌缙云那么好命了,本就受了不轻的伤,此时被朱景行抢攻一番,运气间不免多有不畅,无论攻防,都显得有些无力。 “少侠这沐家拳,端的是漂亮。” 空寂虽然有些手忙脚乱,但嘴里还是发自真心的赞赏不已。 朱景行使的沐家拳,源自云南沐王府,乃是本朝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荣禄大夫、柱国、西平侯、追赠黔宁王——沐英所创,后流传至武林中,习就、识得者甚多,这玉捕头便是其中之一。 朱景行闻言一笑,没有再多言,只是加紧了攻势,凌缙云也是缓了过来,上前一起夹攻空寂,大和尚只能依靠奔雷快手的迅疾勉力支撑,但情势岌岌可危。 另一边的莫奈何对上展宗礼与凌霄云,酣战良久,却也是渐露败相。 “咻!” 众人恶战之际,忽闻一声凄惨的鹤唳,从远处飘来一道人影,踏鹤而来。 这人五十多岁年纪,面相和善,衣着简朴,看似乡间老农,唯独那一双鹰眼,不时流露出狠辣的精光。 “你们这三个老家伙,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人未到,笑声已先传来,声音苍劲有力而又带着几分刻薄。 “哼,公孙老鬼,你来的倒是时候!” 听到莫奈何这般称呼来人,朱景行、展宗礼和凌家兄弟都是目光一凛,异口同声惊道。 “公孙乌龙!”x3 来者,正是如今武林第一等的绝顶高手——公孙乌龙! “无量天尊!老夫如今的名头已经这么大了吗?” 公孙乌龙从鹤背跃下,缓缓落在船中央,引得无数目光汇聚,脸上却是一副悠然的模样,口颂天尊。 展宗礼逼退莫奈何,手持判官笔,死死盯着公孙乌龙,说道“杀死智清大师、冲虚道长、齐大学士的朝廷头等要犯,我等如何会不认识?” 公孙乌龙闻言面色一变,眼中似有后悔、似有迷惘、继而又转为原本的狠辣。 “阿弥陀佛,老夫也是迫不得已啊。罢了!罢了!” 言罢,公孙乌龙突然暴起,身影在一众捕快之间闪烁,几个呼吸间,原本已被众捕快合力擒下的西长老段无涯已提在他的手中,而一众捕快多已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老段,这回你可欠我一条命,该把一阳指的秘籍交给我了吧。” 段无涯此时的状态差到不能再差了,但依旧嘴硬道“休想!” “嘿。” 公孙乌龙也不生气,嘴角一扯,随意一松手,将段无涯摔在甲板上。 “哎呦!公孙老鬼你想摔死老夫啊!” 在场的公门皆是被公孙乌龙这一手震住了,不愧是当今武林中的绝顶高手,远不是莫奈何等人能够比拟的。 “说吧,你们想怎么死?” 公孙乌龙双手叉腰,面容和善的说出这句令人悚然的话。 “玉老弟,怎么办?” 凌缙云凑到朱景行的身边,悄声问道,回答他的是对方的沉默。 凌缙云的心一沉,这玉老弟平日里足智多谋,最是聪慧,此刻竟也是没了主意。 朱景行的脑中飞速运转着,但一时间也无计可施。 这公孙乌龙的武功出神入化,近达化境,已经不是单纯的依靠计谋可以撼动的了。 公孙乌龙见对面四人不再言语,轻蔑一笑,说道“罢了,既然你们不选,便让老夫来帮你们选吧!” 目光看向展宗礼,“你这后生,面相倒是生的正派,罢了,受我一掌便是了。” 言毕,再次暴起,展宗礼瞳孔中的人影瞬间无限放大,抵挡的手臂刚抬到一半,便生生受了一掌,一口鲜血喷出,倒飞出去,砸在了被点住的一众捕快组成的人墙身上。 朱景行等人都未及反应过来,靠的最近的凌家兄弟便听到公孙乌龙那鬼魅般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们这两个小子,一个憨头憨脑,老夫只打你两掌;另一个油头粉面,该死!当受我三掌!” “老贼……噗……” 凌缙云最恨别人说他的相貌,刚刚骂出口,便与凌霄云齐齐飞了出去,又砸在了人墙上。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展宗礼和凌家兄弟,皆是失去了战力! “小子,到你了!” 第七章:拼命三娘 公孙乌龙的登场,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连挫展宗礼、凌家兄弟三大高手,瞬间扭转了局面。 一人之威,恐怖至斯。 公孙乌龙成名已久,年轻时醉心武学,为了得到各家秘籍,不择手段,作恶多端,连续虐杀各派高手,惹得天怒人怨、人神共愤。 十多年前加入了葵花派,成为客卿之一。 至于原因,无人知晓。 江湖上有传言是公孙乌龙为了一门绝世秘籍才会加入,也有说是为了报葵花派门主之恩,更有传言说是公孙乌龙有什么大把柄落在了葵花派手上。 流言纷纷扰扰,真相早就难以为人所知。 不管如何,如今着玉捕头朱景行都面临着人生最大的危机。 “小子,到你了!” 公孙乌龙扭过头来,阴恻恻的说道。 “小心……” 展宗礼最先被打出去,受了不轻的内伤,此时艰难的提醒着朱景行。 这老家伙的身法太过鬼魅,以至于在瞬间连续击伤了三人,一众公门都没有反应过来。 公孙乌龙解决了三人后,右手作手刀,整个手掌包裹起了一层火焰,向朱景行狠狠劈来。 “火焰刀!” 朱景行双目一凛,一手捏出期克印(降魔印),一手捏出说法印。面对公孙乌龙的火焰刀,不慌不忙,后发先至,不挡手刀,只抵手腕。 火焰刀之威,难以正面迎击。 “小子,你会的不少啊!居然连少林的澄净指都会。” 公孙乌龙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什么猎物一般。 朱景行此刻使出的便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位列第十九位的澄净指,讲究以静制动,后发制人。 “哈哈哈,老夫这回可是挖到宝了!” 公孙乌龙状似疯癫,手下又快了几分。 鹰爪手、蟹钳功、三阴手…… 都是擒拿的功夫,显然是留了余地了。 朱景行奇招频出,碧波掌、折梅手、参合指……仿佛在与公孙乌龙比拼谁会的绝技更多。 公孙乌龙手下留了情,与朱景行战至十几回合,一招游龙戏水,在空中一个后空翻,双腿连蹬,踢向朱景行的面部,玉捕头双臂交叉在面前,挡下数击,却不料老公孙鬼魅一笑。 嘿,小子,我等的就是你这一下! 公孙乌龙在翻转中两指虚点,像是划破了空气一般,留下两道指意。 下一秒,因为双臂挡住了视线,朱景行未及反应,就感觉胸口受了两指重击,顿时体内血气一滞,便再难动弹分毫。 一直在观战的莫奈何见状,与空寂感叹道“这老鬼隔空点穴的功力是越发深厚了。” “阿弥陀佛。” 空寂道了声佛,没有言语,但在内心暗道难怪这公孙乌龙一直想要段无涯的一阳指。一阳指的指力至刚至纯,若是让他融入了葵花点穴手的指意中,怕是连自己的金钟罩也挡不住他的隔空点穴了。 这世上,恐怕只有铜锣湾的海龟道人那门专防点穴的龟壳神功才能躲过一劫了。 “朱捕头!” “玉老弟!” 展宗礼、凌家兄弟和剩余的七八个捕快见朱景行被公孙乌龙点住,纷纷大喊。 但公孙乌龙不管这些,三两步走到朱景行身边,一把扯住他的腰带,用力一提的同时脚下生力,鬼魅的身法再次使出,带着朱景行踏浪而去。 “这里就留给你们收拾,这小子老夫就先带走了!” 远处传来公孙乌龙略显欣喜的声音,令莫奈何无奈的啐了一口,接着面带不善的看向倒成一团的公门们。 在他和空寂的眼里,身受重伤的三杰与那七八个捕快已经是死人了。 展宗礼嘴角微抿,双眼绝望的闭上,面如死灰。 受到公孙乌龙重创的他们已经没有再战之力。 凌霄云哀叹一声“哎,那孙家小姐、杜家小姐和白云楼的紫染娘子还等着我回去呢,不想今日命丧于此!” “尽然跟开封的三大美人都有染,你真该死啊!” 说话的是他的亲哥哥,凌缙云,那张敦厚的脸上带着七分凄惨、三分讥笑。许是恨铁不成钢、又或是嫉妒,即便这时候也不忘嘲讽弟弟一番。 “嘿,嫉妒就直说,咳、咳咳咳……” 凌霄云面临生死,也不忘丢了风度,努力的整理着自己散乱的鬓角,顺带反讽自己大哥一句,换来的是吐了一大口血。 “算起来,老夫与你家长辈也算旧相识。不过今日,却是饶你不得!” 莫奈何说着说着,眼神逐渐发狠,就要下手,忽闻一声中气十足的女子怒喝,这声音十分的耳熟。 “莫老鬼,住手!” 远处又飞来十几道人影,为首的是一名中年妇女,体态丰盈,眼神凌厉,正是六扇门的风闻使——白翠萍,江湖人称白三娘! “白三娘,你叛出葵花派多年,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的。” 莫奈何收手背负,调侃道。 “莫老鬼,这么多年,你也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白三娘冷笑一声,看了一眼一众倒地的公门,并无性命之忧,也是回应了一句,眼里的警惕丝毫不减。 “阿弥陀佛,不想今日能够重见故友,着实令贫僧喜悦。” 空寂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白三娘对这大和尚的态度显然好了很多,收了刀,同样回了个礼“大师有礼了。” 接着,又是恢复了那个拼命三娘的模样,说道“这群人我要带走,你俩没意见吧!” 白三娘这话甚至都不是在问他们。 莫奈何一声苦笑,他与空寂也是受了不轻的伤,若只有一个白三娘,以二敌一或有胜算,但她身后还有十几名六扇门的高手,形势一下子便又逆转了。 “既然三娘开口,贫僧哪敢说个不字?” 莫奈何与白三娘一直不对付,板着脸闭口不言,只能由空寂来说这软话。 白三娘见与她关系不错的空寂服了软,脸色也松了些。 “罢了,你俩走吧!” “白三娘!” 身后的六扇门高手闻言,顿时出言提醒。 白三娘一抬手,阻止了那人再说下去,随即挥了挥手,示意二人离去。 “青山不改,绿……” “滚!” 莫奈何还想说些狠话,被白三娘一声怒喝,直接打断。愤愤之下,也没有再说什么,与空寂展开身形,闭一会儿便消失在白三娘的眼中。 “白三娘,为什么放他们走?” “这两人的身法,不在我的踏雪寻梅之下,便是身受重伤,真要逃起来,我是能追上,你们行吗?我若是以一敌二,怕是也要吃亏。” 白三娘冷声解释,那六扇门高手便不再言语。 白三娘看了一眼莫奈何与空寂离去的方向“哼!早晚跟你们算总账!” 第八章:放着我来! “白三娘,多谢了!” 展宗礼在他人搀扶下闷声向白三娘表示感谢。 受伤最重的凌霄云已经昏迷了过去,凌缙云也是不断地咳嗽着,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贤侄客气了。”白三娘摆摆手表示无妨,旋即发现少了一个人,“哎!朱家那小子呢?” “你们晚来一步,玉老弟被公孙乌龙抓走了,咳咳……” “什么!公孙乌龙!” 白三娘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还有几分忌惮,甚至,害怕……。 白三娘带来的几名高手互相对视了一眼,面上皆是悻悻之色。 还好晚来一步…… 白三娘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倒没有责怪他们,公孙乌龙凶名赫赫,江湖上谁人不惧?便是她白三娘遇上了,也不敢轻易惹怒他。 “这下可糟了,玉小子落在他手里,怕是要遭殃!” 白三娘叉着腰面色凝重,不无担心之色。 凌缙云在这三人中最具心计,努力喘匀了气说道“那公孙乌龙怕是看上了玉老弟那一身的奇门功夫,想要从他那里将这些功夫都榨出来,想来一时间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白三娘点点头,说道“嗯,有道理。想不到老郭那时候这么下本,教了这小子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功夫,不过也是阴差阳错,这回也算是救了他一命。” 以白三娘对公孙乌龙的了解,这老鬼对各种武功秘籍有着不可理喻的痴迷,只要朱景行够聪明,短时间内不会有性命之忧。 看了一眼这群残兵败将,白三娘哀叹一声“罢了,先回去吧。以那老鬼的轻功,现在再追也是无济于事了,回去再商量怎么把他救回来吧。” 一众高手一人带着一个捕快,腾空而起,向岸边飞去。 至于早就吓晕过去的杜忠义,也被白三娘嫌弃的拎上了岸,重重往地上一丢。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方向,白三娘在心中暗道“玉小子,希望你福大命大吧……” 夜晚,松江府某处。 葵花派驻地。 “水……” 朱景行呻吟着缓缓睁开了眼睛,只觉得浑身经脉阻塞,气血缓行,动弹不得。 刚刚喊出这么一声,便听见耳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脆声。 “放着我来!” 这略带软哝的江南语调甜里带着些脆嫩,听着令人感到舒心。 “来,喝口水吧~” 朱景行被这女声的主人扶了起来,囫囵着吞咽了几口,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迷糊之间只看见一张秀气的小脸,双眼大而魅,但又不失清纯,五官精致,略显稚嫩,但依旧美得动人心魂。 这玉捕头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揪了一下,再难忘记这张容颜。 “你、你叫什么?” 那姑娘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眨巴了两下,怯怯的回答道“我、我叫祝无双。” “无双姑娘,这是哪里?” “这里是葵花派的地牢。” 葵花派! 对了,我被公孙乌龙点了穴来着。 玉捕头的思绪逐渐清醒,但穴道被点,也无可奈何,只能转而与那姑娘搭话。 “姑娘你也是葵花派的?” “我~只是个杂役,勉强算是吧……” “那带我回来的那个人呢?” “你说公孙长老啊,他把你带过来,让我好好看着你,先关你十天半个月的,其他就什么都没说了。” 这姑娘有些傻乎乎的,看来啥都不知道啊。 “这里是松江府吗?” “你、你怎么知道?” “我听姑娘的口音,该是这里的人。” “哦~”祝无双偷偷吐了吐舌头,她还以为自己哪里说漏了嘴,把葵花派驻地的位置暴露出来了。 “无双姑娘。” “啊?” “你能帮我把穴道解开吗?” “侬开撒玩笑!你可是公孙长老带回来的,我怎么敢?再说了,他那么强的指力,我的武功在葵花派倒数第一,哪里解的开……” 祝无双急的口音都出来了,语速越来越慢、声音也越来越小。 不过她说的话也在理,公孙乌龙的指力,确实不是她能解开的。 但玉捕头猜测她肯定有别的法门,不然就这么点着不动十天半个月,别的不说,吃喝拉撒都解决不了。公孙乌龙明摆着贪图他那一身的绝学,想让他将秘籍交出来,自然不会这么羞辱他。 “无双姑娘,我想方便一下。” “方便?你除了被点着穴,还有哪里不方便吗?” …… “我想尿尿!” …… “哦、哦……早说嘛……葵花解穴手!” 祝无双小脸一红,按照公孙乌龙临走前交给她的一门指法,在朱景行胸口戳了几下。 “啊……” “哎,不对,这里是麻穴。葵花解穴手!” “哈哈哈……” “哎呀,不好意思,点到你笑穴了!我再在,我再来……就是这里了,葵花解穴手!” “快住手!那里是死穴!!!” …… 终于,一炷香的时间后,祝无双终于成功让朱景行有了自由活动的能力,但内力依旧全封,身体也十分的虚弱。朱景行估摸了下,仅凭现在的状态,他恐怕并不是祝无双的对手。 “你、你好了没有?” “好了,麻烦姑娘给打盆水来,我要净个手。” “哦,好。你不许趁机逃出去啊!我可就在外面!” “放心吧,这一个内力被封的人,又对这里不熟悉,葵花派遍地是高手,我哪里敢逃。” “也是,你等一会儿啊!还挺讲究……” “啪嗒!” 无双嘟囔着转身离开,门外传来了栓门的声音。 玉捕头无奈的笑了笑,他也确实没有趁机逃出去的打算。 至于原因么…… “来了来了!” 祝无双清脆的声音再次从门外传来,房门“砰”的一声被踢开。祝无双跌跌撞撞的进门来,手里提着一大桶水。 朱景行“无双姑娘这是要给我洗澡吗?” 祝无双脸一红,娇斥道“侬个宁,看着像个正人君子,谁想也是个口花花的不正经。” 朱景行嘿嘿一笑,这小姑娘确实可爱得紧,比起那京城小霸王郭芙蓉要有趣得多。 洗完了手,甩了甩水渍,朱景行望着这可爱的小姑娘,问道“那接下来要干什么?” 祝无双愣了一下,脸上更红了“你、你想干什么?” 这小丫头,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玉捕头无奈一笑“我饿了。” 祝无双…… 第九章:北长老之死! “等着,我给你弄去!” 无双气鼓鼓的出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在朱景行身上又戳了几指头。 玉捕头安之若素,悠然的躺在床榻上,甚至还哼起了京城春满楼传唱的小调。 这房间昏暗少光,耳边不断有微弱的潮水声传来,看来离海不远。从窗户往外看去,屋外连片的房子,门口都摆着一盆葵花,唯独远处一座高楼耸立,多少显得有些突兀。 “没想到葵花派的驻地竟然在海边……” “谁告诉你的!我们明明是在……唔……” 朱景行微微有些出神,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祝无双。 而无双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打住。 玉捕头微微一笑,这姑娘确实没什么心眼儿。这么看来,他极有可能在松江府附近某处不知名的海岛上。 “喏,吃吧。” 小姑娘再次解开了朱景行的部分穴道,不重不轻的将餐盘往桌上一扔,有些生闷气。 朱景行也不以为意,端起饭碗就吃,一番大战之后他也确实饿了。 葵花派的伙食还不错,即便他这样的俘虏的饭菜也有两菜一汤的标准。 “嗯~无双姑娘,你们这饭菜属实不错,味道真是一流。” 这位俊美无双的玉捕头此时正在狼吞虎咽、大快朵颐,明明是平淡无奇的饭菜,但看他吃着却格外的香。 无双展颜一笑,双手一叉腰,显得很是得意。 朱景行什么人?从小混迹六扇门的小油条。一口气将最后一口汤喝完,抹了抹嘴,接茬说道“这么美味的饭菜,一定是无双姑娘你做的了。” “呃……我只是瞎做做的,做的不好……” 被朱景行这么一夸,祝无双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本来挺直的腰杆也有些弓了起来。 “不,真的很好吃。” 玉捕头神色很是认真的看着无双说道,这让小姑娘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脸都红了。 有时候恭维的话说的太多反而显得虚伪,倒是这样认真、简单的夸赞反而显得更加真诚。 “你……你就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叫我,我、我先出去了!” 不等朱景行再多说什么,祝无双慌忙着逃离了房间,甚至还被门槛绊了一跤,幸亏身负轻功,没有被绊倒,但还是颇显狼狈。 房间内再次恢复了静寂,玉捕头有些好笑的看了一眼房门口,那小姑娘慌张之下,忘了再点他的穴了。 “呵~” 夜已深,葵花派的驻地一片寂静,只有三两间的屋子还亮着星星烛火,唯独中间那栋高楼,灯火通明,不时地发出叫好声和喝骂声。 祝无双靠在角落的一处柱子上,手里端着装有茶水点心的盘子,眼皮一耷一耷的,不时偷偷打着哈欠。 “三筒!” “杠!九条!” “吃!幺鸡!” “快点儿,摸牌摸牌!” “自摸清一色!三位,多谢了!” “砰!” 北长老成喜将手中的牌猛地排在了桌上,脸色很是不好,将在一旁的祝无双吓得不轻。 这位北长老对外宣称是其他三位长老的二大爷,但哪有人能同时成为三个不同姓氏人的二大爷的? 骗傻子呢? 葵花派人人皆知,不过其他三位长老似乎也是敢怒不敢言,像是对他十分的忌惮。 “你这贼公门,竟敢出老千!” 北长老破口大骂,细听着声音还有些尖细。 挨了骂的东长老莫奈何老神在在,双眼一眯,眼神下垂,自顾自的理着牌说道“公公说笑了,我何时出的老千?” 无双早已见怪不怪,她虽然单纯,但也不傻,又经常伺候牌局,当然看的明白。这北长老整天捏着个兰花指,说话娘里娘气却又尖酸刻薄,走路一摇一扭的,不是太监是什么? “哼,你莫奈何当年在六扇门是多大的名头,江湖上谁不知道你小诸葛莫奈何?眼疾手快,过目不忘,记几张牌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北长老成喜阴阳怪气的损着莫奈何,就见空寂与段无涯偷偷交换了个眼神,在桌子下面暗中踢了莫奈何一脚。 “噢哟!长能耐了是不是?敢在咱家的眼皮子底下打暗号!” 成喜操着一口尖细的声音,语调高昂,越说越来劲。 空寂看不过去了,念了声佛“阿弥陀佛,成公公请稍安勿躁。” “哟哟哟~可是咱这位佛爷有一颗七窍佛心,大慈大悲。你别赢我啊!姥姥的,前边儿连着六七把一水儿的大三元、大四喜、七莲宝灯!就你手快能偷牌是不是?咱家到江南来挣的身家一半儿都输给了你这个贼和尚!阿弥陀佛?我呸!” “嘿嘿嘿……咳咳!” 空寂被喷的狗血淋头,倒是让段无涯笑出了声。无他,就是看这道貌岸然的和尚不爽罢了。不过段无涯笑着笑着便咳了起来,显然是被玉捕头那掌惊涛骇浪伤得不轻。 “你这蛮子笑个甚子!别以为咱家不知道,你大理段氏的一阳指名满天下,抹个牌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狗儿的,上回三十二圈打下来你他娘的抹出三十多张白板来!” 成喜越说越激动,到了最后都快要叫了起来,那尖细的嗓子听得祝无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一通疯狗般的输出,令在场的三大高手怒火中烧。脾气最差的段无涯不顾伤势,拍案而起,愤愤的盯着成喜。 “咋着?你还想对咱家动手?反了你了!” 成喜怕是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面对三大高手的威压,丝毫不惧,依旧撒着泼。 空寂的眼皮微微的抬了下,见莫奈何也在看他,那颗大光头微不可查的点了点。 莫奈何走到成喜身边,躬身作揖,指向窗边道“公公息怒,您且看那边。” 成喜见莫奈何一副恭敬的模样,心里的气微微平复了些,顺着莫奈何的指引走到围栏边。 “我等今日抓了个小子,那身细皮嫩肉,容貌甚是俊美,可以称作当世无双……” “哦~”成喜边走边乐,兴致勃勃,脸上的褶子都堆出来了。 这死太监除了贪财之外,还好男风! 松江府近年来不知丢了多少美少年,皆是被他祸害了。 “您看,就在那间屋子里。” 成喜脚下的步伐越走越快,扶着栏杆,按照莫奈何指着的方向眺望。 “老莫,还是你识相!不像那蛮子,不通教化,竟敢,啊!!!” 祝无双躲在柱子后面,看的一清二楚,东长老莫奈何在前面为北长老成喜引路至围栏边,南长老空寂突然出现在成喜身后,一掌将其打的撞破栏杆,自八层高楼上跌落,当场身死! 空寂收掌合十,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佛门亦有怒目金刚相。” 第十章:逃出生天 依靠着墙柱打瞌睡的祝无双被成喜的叫声惊醒,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一掌将他二大爷打下高楼的南长老空寂。小姑娘惊恐之下手足无措,只能拼命的往角落里缩。 忽然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未及反应,耳边传来的声音低沉且温柔“无双姑娘,是我。” 听到是那本该在牢房中的俊捕头的声音,无双莫名感到有些心安。接着,就听朱景行再次悄声道“别出声,跟我走。” 无双点点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听了这捕头的话。 二人的轻功都是不低,那三位长老此时都聚在围栏处,望着楼下北长老的惨状,不知在说些什么,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也没人注意到她这个平日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小丫头。 出了葵花派的高楼,轻声快步走出几百步,朱景行拉着祝无双的小手,开始大步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夜很深了,因为是孤岛的关系,也没什么人在巡逻。即便遇到了一两个葵花派的,也都在祝无双的应付之下蒙混了过去。 走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确认了身后没有追兵,朱景行正在苦恼着怎么离开这个小岛。 “其实,我倒是知道有艘别人不知道的小船。” 祝无双的话令玉捕头眼前一亮。 “在哪儿?快带我去!” “哦…” 此时的祝无双还不是那个经历过江湖漂泊,看似柔弱,心里却有大主意的人。这个小姑娘在葵花派呆了多年,未经世事,今晚的惊变又令她一时间心神恍惚,到现在也没有恢复过来,下意识地将朱景行当做了主心骨。 在无双的引路下,玉捕头来到了海边一处有些荒凉的地方。 “这里怎么会有船?”玉捕头一边解开栓扣,一边问道。 “这船是我师兄留下的。”无双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姑娘有些低落的埋着头,只是简单的解释了句。 “你师兄?” 朱景行似乎很有兴趣,将船备好,纵身跳了上去,接着向岸上的无双伸出了手,接着问道。 无双红了红脸,没有将手搭上去,也是跳上了船,主动抓起了船桨。 “我师兄一直想逃离葵花派,这船就是他当初偷偷造的。没想到一次外出的时候,被他找到了机会,直接离开了,这船也就没用上。整个葵花派也只有我知道这里有艘船的事。” 说到最后,小丫头似乎有些高兴,持浆的手上又多用了几分力,就连一直紧蹙的眉头都化开了些。 玉捕头感受到她的异样情感,心里莫名的有些不舒服。他本是公门中人,除了心智过人、武艺高绝外,更是拷问人心的高手。 而在六扇门学习的拷问第一课,便是“问心先问己”! 一个优秀的捕快,需要对自己有足够的了解,否则落入他人局中也不自知,岂不坏事? 自从有了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开始,朱景行便惊觉自己对这认识不满一天的小姑娘有了好感。这感觉淡淡的,但却无法抑制的在迅速蔓延着。 “啧!” 这世间最难解释的便是情爱,有人日久生情,有人一见倾心。世事无常,所谓一眼万年,大概如此。 接过无双手里的船桨,示意她去撑杆,玉捕头努力的控制着说话的语气,以免暴露自己的情绪“你师兄是什么人?” “我师兄,那可了不得!如今在江湖上是偌大的名头,堂堂盗……” 无双一时兴起,差点说走了嘴,连忙抿住双唇,低头不语。 但朱景行是什么人?寻常的蛛丝马迹都难逃他的法眼,更何况这么大的破绽。毕竟如今江湖上,以盗为名的人物也就那么三两个。 “盗?该不会是盗神姬无命吧?” 无双听到这个名字,一阵摇头,表情甚至有些畏惧。 玉捕头见她表情不似作伪,接着问道“难道是盗帅楚留香?” 这话多少便带着些调笑的意思了。世人皆知,盗帅楚留香成名已久,早在万历初年便是纵横江湖的大侠,如今算下来恐怕也有五张多了,自然不会是葵花派这样的新起门派的弟子。 见朱景行用话激她,无双有些赌气的哼哼了两声,以示不满。 “不是!哼……” “这么说的话,那便只有……” 玉捕头的话还没说完,反应过来的无双率先抢过话头问道“你!不是被点了穴的吗?怎么会出现在听风楼里?” 被抢了话的玉捕头也不生气,他已经猜到了答案,笑着说道“听风楼,临海听风,倒是好名字。我本学过一门移转穴位的功夫,本来手脚不能动弹倒也施展不得。亏得你忘了最后走的时候没有再将我双手的穴道封住,这才让我解开了穴道。” 无双一听是因为自己的大意才让他逃脱出来,有些羞愧,但又有些侥幸。也是亏得他解开了穴道,潜入听风楼,将当时六神无主的自己拉了出来。否则若是留在了那里,恐怕也只能落得个被灭口的下场。 “哎,不对啊!公孙长老的指力之强,就连四大长老也多有不如,你能冲开他的指力?” 无双本就聪慧,只是见识的太少,此时回过神来,一下子问到了点子上。 “我这移转穴位的功夫,乃是铜锣湾海龟道人的绝技。当初我费了老大的功夫,才让那海龟道人教了我一招半式。他那门龟壳神功,专防点穴!可惜我只学到了这么一招,唤作偷天换日,只能在被点穴之后、双手能够自由活动的情况下,拍打经络,转换穴位,来解开自己的穴道。” 朱景行的一番解释,让无双若有所思,旋即继续问道“你即便转换了穴位,那指力还在,不也还是被点着穴呢嘛?” “这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且不说在穴位转移的时候指力被化开不少,同样的指力,点在死穴和笑穴上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玉捕头有些得意的解释道。 “那你转换到哪里了?” 无双恍然大悟,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好奇的问道。 玉捕头闻言一愣,眼珠下意识地往下瞟了一眼,又飞快的转了回来“无关紧要的地方,你别问了。” 无双好奇的追问到底“哪个穴位是无关紧要的?” “跟你没关系。” “到底是哪里?” “咚!” “哎呀!” 朱景行给了小姑娘一个脑瓜崩,气急败坏的喊道“让你别问就别问!小孩子不要瞎打听!” 无双疼的眼角泛出泪花来,捂着脑门嘟囔着“明明没比我大多少……”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第十一章:我就是官府的捕头,你有什么事情吗? 夜晚的海面还算平静,虽有风浪,但也没有阻碍航行。 在别样的静谧星光下,朱景行和祝无双撑着小船,不断躲避着暗礁,依靠北斗星辨别着方向。 又或似有天助,明亮的月色下,一波又一波的涨潮推动着载着两人的小船不断向陆地靠近。 “哼……” 撑着杆的小姑娘皱皱鼻子,气鼓鼓的斜了一眼正卖力划桨的俊公门,她还记着被玉捕头弹脑瓜崩儿的仇呢。 “小气鬼,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的……明明跟我一般年纪,还叫我小孩子……” 无双嘴里偷偷嘟囔着,海风很大,但本该消散在风声中的抱怨却一个字都没有逃过玉捕头的耳朵。 看是在认真划船的朱景行耳廓微动,听着小姑娘的抱怨,嘴角微扬,只觉得十分有趣。 就这样,小船飘荡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终于是见了岸。 长时间的疲于奔命和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两人都是累得不轻。 朱景行虽然也经历了一场大战,又失手被擒,但比起半年前连续奔袭五天五夜追捕白头山九翼道人的时候,今夜的遭遇不算什么。可无双就够呛了,本就熬夜伺候着牌局,又遭逢了一场大变故,接着慌于奔命,身心俱疲之下,就算她练过轻功,此时也是有些头晕目眩,站在船尾身形不住地摇晃。 “我背你吧。” 望着转过身去的玉捕头,祝无双犹豫了下,脸微微一红,倒是没有拒绝朱景行的邀请,有些不好意思的趴在了他的背上。 温软佳人虽未入怀,但从背部同样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温度。即便在六扇门混迹许久、练就一层厚脸皮的玉捕头也是老脸一红,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朱景行将撑杆狠狠往地上一插,背着祝无双纵身一跃,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嗯~” 身体腾空的无双脑袋昏沉,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自己的身体往下一沉。 “你放我下来~” 趴在玉捕头背上的无双半是嗔怒半是娇羞的低声说,但嘴里吐出的兰香呼在朱景行的耳后,让这位玉捕头不自觉的打了个颤。 “你抖什么?” “我冷。” “哦。你放我下来!” “不行!” 似乎是为了将语气表达的更清楚些,朱景行像是有意的将背上的小姑娘抖了一下。 “啊!你、你不要脸!” 小姑娘面上再也挂不住了,语气中多了几分羞怒。 谁料这一直看似正经的俊公门居然嘿嘿一笑,示威似的又抖了一抖。 “哎呀!这地有些不平,被小石子绊了一下。无双姑娘,没颠着你吧?” 祝无双无语的看着面前那一大片平整的滩涂,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无耻的狡辩。 无双“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朱景行“哎呀,路太不平了!” 无双“嗯~死色鬼!快放我下来!” 朱景行“哎呀,不好意思,我又绊到了。” 无双“啊~再不放手我就要报官啦!” 朱景行“无双姑娘你好,我就是官府的捕头,你有什么事情吗?” 无双“……” 闹到最后,祝无双有些急了,两指作剑,嘴里念着“葵花……” “点穴手!” 无双被玉捕头大声的接茬吓了一跳,缓过神后来惊讶的问道“你也会葵花点穴手?” “不会啊~嘿嘿,我只是帮你喊一嗓子而已。” 无双又羞又怒,作势就要动手,就听到面前这个不正经的男人悠悠地说道“这边儿都是滩涂,你可趴好了,免得脏了鞋。女儿家的,总要干净些。” 无双闻言一怔,旋即将头默默地埋起来,一语不发。 她十二岁丧父,跟着师兄进了葵花派。因为逆来顺受的包子性格和矮胖的身材而倍受欺凌。虽然她上边有个师兄,但那个不靠谱的家伙学成之后整天想着的便是怎么逃离葵花派,对她也疏于关心。 年幼的无双不仅要负责给几百人做饭,还要经常性的通宵熬夜伺候四大长老的牌局,端茶递水。 长久以来,她忍受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劳累,更多的是内心中充盈着的难以言表的孤独。 唯一亲近的师兄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又直又懒,平日里就连个便条都懒得留给她,更别说谈心了。 师兄走了之后,她就连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了。 这样的经历造就了无双敏感、自卑的性格,她本是个情感丰富的女子,却无处倾诉,极度孤独。 整天干着粗活累活,又身处葵花派这样一个近乎黑道的门派,甚至时间长了,她自己都没有身为女子的觉悟了。 这朱景行突然的一句“女儿家的,总要干净些”,触碰到了她被摸爬滚打的尘土所掩盖的柔软内心,直接让无双破了防。 俊公门背着祝无双,在土质柔软的滩涂上健步如飞,只微微溅起了一丝泥土,他的轻功也是不弱。 见背上的小姑娘不再挣扎,似乎是默认了这样的方式,朱景行轻轻一笑,女孩子终究是爱惜干净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无双在乎的不是干净与否,而是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 一夜的行程,终于见到了些人烟,那是一座破败的小渔村,稀稀拉拉的有些许灯火,但更多的是因为水灾而被空置的小土屋。 俊公门回头一望,背上的姑娘已经累的睡着了。 “呵……” 或许是刚才的风太大,此时朱景行站定了身形,才感受到脖颈处的一丝异样。 少女的发丝因风而动,不断在玉捕头的后颈、脸颊上撩拨着,弄得人心里痒痒的;微张的小嘴呼着热气,吹得俊公门面红耳赤;此时玉捕头恰好扭过头来,与无双靠在他肩头的俏脸几乎贴上。 朱景行呼吸骤顿,身体微僵,耳边只听得到那轻柔的呼吸声,仿佛天地间就只有他与祝无双两人。 或许是不愿打破这样的状态,朱景行终究是没忍心叫醒熟睡的少女,他背着祝无双,找了个没人的屋子,就这么站了好一会儿。 第十二章:命中注定的软肋 天亮了。 一丝晨光透过残破的窗户,光影有些斑驳,但无碍它缓缓地将屋内的黑暗驱散。 无双的眼皮动了动,眉头紧蹙,双眼艰难的微微眯开一条缝,忽的一惊。 “糟了,我要去准备早饭!” 小姑娘猛地起身,立马因为起的太猛而头疼不已,扶着脑袋一阵晕眩。 她懊恼的叫声倒是将玉捕头也惊醒了,靠在墙壁上的俊公门瞪圆了眼睛,本以为是葵花派的人追杀而来,旋即又哑然失笑。 迷迷糊糊的无双听见了朱景行的笑声,反应了一会儿,小脸一红。接着又像是泄了气一般,身子瘫软下来,怅然若失。 “对哦,我逃出来了……” 离开了葵花派的无双,就像是失去了巢穴的小鸟。每天给几百人做饭、洗衣,似乎已经成为填满她日常生活的全部。即便那里再苦再累,终究也是一个归属。 无双就这么怔怔的看着前方,眼中空洞无神。 倒是朱景行,迅速地起身,取回散落在一旁的外衣,略显慌乱。 悉悉索索的声音打断了无双的愣神,她的眼珠有些迷惘的四处扫视了一番。 “啊!!!” 女子的尖叫瞬间充斥了整间屋子,这下子两个人都不困了。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无助的双手试图寻找什么遮挡物,却无奈发现身旁空无一物,只能将双臂紧紧抱在胸前,眼里全是恐惧。 这时的两人都在一张土床上,本来盖在她身上属于玉捕头的衣物也被男人穿了回去。 俊公门无奈的看着祝无双,将小姑娘盯得又惊又怒。 “无双姑娘,你冷静下,检查下自己的衣物。” 无双闻言,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将衣领一扯,见贴身的内衣完好,这才松了一口气。 “昨、昨晚发生什么了?” 本来已经确认过什么都没发生的无双说话大可硬气些,但刚才显然是误会了朱景行,这令她有些不好意思抬头与之对视。 玉捕头将昨晚无双睡在他背上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包括他背着她站了小半宿,最后支撑不住,双双倒在了土床上,惹得小姑娘当即做起了鸵鸟,坐在床上屈膝抱头,恨不得将脑袋埋起来。 不过听到朱景行为了不惊扰睡梦中的自己竟然站了半宿,无双的嘴角又不自觉得疯狂上扬,一股甜蜜的暖流涌进了她的心里。 她是一个缺爱而又自卑的人,所以只要受到一丝的关爱,便觉得十分的满足。 将头埋在膝盖间的无双猛地惊了一下因为儿时的一个小故事,她早就对自己的师兄芳心暗许,一直想着以后能嫁给他。如今却对别的男子有了异样的情愫,这令她感到羞愧,暗骂自己居然忘了一直心心念念的师兄。 “哎呀!” 就在无双胡思乱想之间,忽听得玉捕头痛呼了一声。 无双抬起头,就见俊公门一手扶着墙、一手捶着腰,看样子是闪了一下。 按理说,这玉捕头朱景行乃是六扇门有数的高手,年纪又轻,即便站了一夜,也不该有这腰疼的毛病。 但话说回来,若是让你背着个将近百斤的重物原地站上半宿,便是再健硕的男子怕是也难无恙。刚才又是被无双惊醒,猛地一下,闪着了腰。 无双知道是自己害得,也不好不管不顾,当即让俊公门趴下,表示自己会一套推拿手,给他来上几下,再配合葵花点穴手,保证腰部酸、腿不疼、扛着米缸从松江府一路小跑到苏州府都不成问题。 至于为什么是米缸,因为她那倒霉的师兄当初就是这么跟她吹牛的。 朱景行半信半疑,毕竟昨晚在葵花派的牢房里,这小姑娘本想给他解穴,却差点戳到他的死穴。 人体周身,共有七百二十个穴位,其中有一百零八个要害穴。再细分的话,这一百零八个穴位里,有三十六个致命穴,便是俗称的死穴。死穴又分软麻、昏眩、轻和重四类,每类各有九个穴位。 有歌曰 百会倒在地, 尾闾不还乡, 章门被击中, 十人九人亡, 太阳和哑门, 必然见阎王, 断脊无接骨, 膝下急亡身。 如昨日的大战中,莫奈何一指攻向玉捕头的穴位,便是死穴之一的巨阙穴。位于体前正中线,脐上六寸处。属任脉,乃是心之募穴,击中后,冲击肝、胆、震动心脏而亡。 但玉捕头见无双一副热情的模样,也不好拒绝,只能暗调内力,护住腰背上几处要害,心里念叨着老天保佑。 不得不说,精通各类杂活的无双按摩也确实是一把好手,几下子便令玉捕头紧绷的背部肌肉松弛下来,舒服的俊公门甚至发出了几声令人面红耳赤的叫声。 无双嗔怪的打了一下趴在那里的朱景行,接着说道“好了,下面我再点你几处穴位,包你马上健步如飞!” 俊公门微微扭了扭胯,感受着腰间肌肉的运动,当即起身表示自己已经好了,无需再用点穴来治疗。但无双死活不答应,表示自己要负责到底,大有你不答应我就哭出来的架势。 玉捕头看着眼前有些委屈的无双,心下一软,叹了口气,又默默地趴了回去。 无双展颜一笑,可惜朱景行背着身,无缘得见,不然定会夸上一句美得不可方物。 “葵花……” 无双做着起手式,皱着好看的眉头,寻找着俊公门背上的穴位。 玉捕头扭着头,一颗心悬在半空,生怕无双直接把自己送走,只能试图通过欣赏眼前的美人来缓解自己心中的慌张。 不得不说,全神贯注的祝无双有着让人心醉的韵味,甚至令朱景行有了那么一刹的失神。 但下一秒,玉捕头就本能地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危机。 有杀气! “点穴手!” 随着无双的轻喝声,俊公门只觉得自己腰间的命门穴飕飕的直发凉,一瞬间全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惊得他如炸了毛的猫一样迅速滚了出去,嘴里还惊呼“快住手,那里也是死穴!” 命门穴在第二腰椎与第三腰椎棘突之间,属督脉。击中后,冲击脊椎,破气机,易截瘫。 无双一惊,迅速收手,也亏得这玉捕头命大,只差了毫厘便点了上去。 逃过一劫的俊公门瘫倒在一边,眼中尽是惊恐,大口喘着粗气,显然是心有余悸。 这姑娘两次给他点穴都差点要了他的命,当真是他的克星…… 但一想到昨夜的“问心先问己”,已然意识到自己对这小姑娘生出情愫的朱景行不禁又有些迷惑。 “又或者,是命中注定的软肋?” 第十三章:洞房再见! 见玉捕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无双也知道自己差点犯了大错,手忙脚乱的赶紧爬过去将玉捕头扶起来,慌不择言的说道“你、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你穿着衣服我怎么点的准呢~” 话一出口,小姑娘就后悔了。 果然,玉捕头也没过脑子接话道“那我把衣服脱了?” 无双闻言大羞,一肘子捅在了俊公门的肋巴骨上,怼的朱景行直吸冷气。 嘶~这姑娘……果然是我的软肋…… 两个人就这样坐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玉捕头打破了沉默“看来没有人追过来,我们应该是安全了。” “唔~” “无双姑娘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呢?” “不知道~可能,去找我师兄吧。” 玉捕头闻言目光微黯,强颜道“你师兄在哪儿?” 无双有些无奈的说到“我也不知道,找找吧。” “江湖这么大,你又去哪里找?” “随缘吧。” 玉捕头像是鼓足了勇气,最后询问道“无双姑娘,你可愿意随我同去京城?” 这话虽然没有明说,但已然是将倾慕之意尽数表达了。 无双的俏脸一下子红透了,揉着衣角,犹豫了下。 最终,小姑娘像是在坚持着什么一般,回答道“我还是想先去找我师兄。” 玉捕头神色黯然,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无双见状,有些慌神。她不愿伤了别人,更何况面前这俊公门是少有的关心她的人。 无双心急之下,像是突然通透了一般,半哭半泣道“我、我只是想找我师兄问个明白!为什么当年要抛下我自己离开?为什么这么久都不给我留个信?为什么他不顾当年的约定……为什么!!!” 无双的语速越来越快,由怨转怒,说道最后,如同发泄着什么一般,将多年的委屈都倾诉在这呐喊声中,身子无力的瘫软下来,倒在朱景行的怀中抽泣。 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若是师兄对她有意,即便是不想错失逃离葵花派的良机,独自逃跑,那这么多年了,又怎么会连一点音讯也不透露给她? 无双也曾想清楚过这些,但又不愿面对,只能将这残酷的现实埋在心底。单纯地选择相信师兄会因为儿时戏言般的约定回来娶她。 这样的幻想作为心里的精神支柱,支撑着无双在葵花派过了这么多年。她一直不肯离开,一来是胆小,不敢叛逃,二来也是怕她师兄哪天突然回来后找不到她。 但多年没有人可以诉说心声的无双又怎会有人来为她揭开这残酷的真相? 而无双要的,也仅仅是一个答案,无论是怎样的答案,这也是她坚持要去寻找师兄的理由。 “我明白,我明白……” 玉捕头搂着无双,不断在她的背上轻拍,说的安抚的话语。 祝无双什么都明白,所以不需要谁来开导她,她只需要一个倾听者,来发泄心中的委屈。 过了好一阵子,逐渐缓和了情绪的祝无双用怯怯的目光偷瞄了一眼搂着自己的玉捕头,去发现一双好看的眼睛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目光澄清透彻,却有着说不清的魔力,仿佛内蕴着漫天星辰,让人挪不开眼睛,深陷其中。 亲密接触的两人像是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氛围。 无双“我……” 话未说完,便被玉捕头单指按住了嘴,接着便掏出了一块小巧的玉坠。这玉坠通体透彻,没有一丝的杂质,上面雕着一头麒麟,神态威武,麒麟腹上由上至下刻着“玉捕”二字。 自从得了这“玉捕头”的雅号后,朱景行也不谦让,泰然受之,并以此名行走江湖。 “若是你哪天想来找我了,便拿着这个,去京城的六扇门找我。即便我不在,那里的人也都认识这个。” 这玉麒麟由朱景行一直随身佩戴,六扇门上下皆识得此物,已然成了他的一个印记。 无双的脑子被这暧昧的动作直接搞宕了机,不自觉的接下了那头玉麒麟。 俊公门又塞了几张银票给小姑娘,叮嘱道“一个人行走江湖不容易,多揣些银子总不会错的。回头换成散碎银两,莫要外露,免得引来宵小惦记。” “哦~” 无双只觉得像是在被长辈叮嘱一般,又看见玉捕头取出一把形状独特但却很是精致的匕首。 “此兵名为麒麟碎,莫要小瞧了它,即便是边军的佩刀对上它,也难逃断刃的下场。” 见无双手足无措,玉捕头微微一笑,搭起无双的右手,将麒麟碎反握在她的手中。 无双虽然脸红,但看到第一眼后便对这匕首爱不释手,轻轻挥舞了两下,只觉得无比的顺手。 “行走江湖,切记小心。路见不平的大都埋在路边了,拔刀相助的也都死在刀下了。记住江湖险恶,不要轻信了别人。” 玉捕头的话很不中听,但无双也知道是为了她好,粉红的小脸不住的点头。 “哎呀!” 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的无双发现自己一直靠在俊公门的怀里,一声惊呼,就要跳出来。 谁知这俊公门扶着她的左臂用力一箍,让她脱不开身。 无双抬头正要做嗔,忽觉得眼前的俊脸无限放大,双唇被重重的一吻。 小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眨巴眨巴,不知所措,只觉得身体一阵酥软,身体自内而外的传来一阵不可名状的冲动。 只是一个简单的干吻,便让这未经人事的姑娘双眼迷醉,媚眼如丝,连大气都不敢出。 几个呼吸后,强烈的窒息感令无双清醒了过来,一把推开玉捕头,就要责问。便见那俊公门倒退几步,顺势转身,脚下凌空连蹬,飘然而去。 无双刚要叫住他,便听见远处传来玉捕头的声音“山高路长,一路小心!先盖个印记,免得你忘了我!” 无双满脸羞红,原本的怒气消散不见,犹豫了一下,也是喊道“你也保重,江湖再见!” “好的,洞房再见!” 这一声传来,便再没了声响。 无双一跺脚,嗔怪的念叨了句“死鬼!” 握了握手中的麒麟碎刀鞘,望着俊公门身影消失的地方,伫立许久。 一时间,海边的风雨皆是凝住,整个小渔村融在海面中,衬着远眺的倩影,恍惚间,便是一副泼墨的山水。 第十四章:郭巨侠 且不说自那日分别后,祝无双独自漂泊江湖,循着师兄的消息寻找他的踪迹。 单说这玉捕头朱景行离开了渔村之后,一刻也没停留,匆匆赶到松江府的衙门借了匹快马,一路快马加鞭赶往京城。 数日后,六扇门。 见到朱景行安然无恙的回来,无论展宗礼还是凌家兄弟,都是欣喜不已。 正要拉他去畅饮一番,便看见白三娘从门外闪身而出,见到玉捕头后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继而面色严肃的说道“玉小子,你跟我来,老郭要见你。” 听到是郭巨侠要见玉捕头,展宗礼三人也不敢多言,纷纷识趣的先行离开。凌霄云还不忘约了玉捕头下值后到白云楼喝花酒,然后被白三娘一脚踢了出去。 玉捕头与白三娘一齐来到位于衙门一处别院的书房,一名中年男子坐在书桌后,正批阅着公文。 他四十多岁的年纪,衣着简单,身材精干。一张微长的脸上不苟言笑,似乎从出生就一直绷着。偶尔目光转动,周遭的气势便为之一滞。 这位,便是六扇门总顾问——郭不敬,郭巨侠! 大侠中的大侠! “郭大人。” 听了玉捕头见礼的称呼,郭巨侠微微的抿了抿嘴,显然是不甚满意,但也没多说什么。 “回来啦~说说吧。” 相比起来,郭巨侠的语气就要熟络的多,也没多客套,直入正题。 “我是春分那天逃出来的……” 玉捕头刚开口,便听白三娘打断他说道“慢着!先告诉你个消息葵花派解散了。” 说完这话,白三娘面色微微有些复杂,毕竟她也是葵花派出身。但她说这话,也是为了让朱景行能够在信息不落后的情况下,思考讲述他在葵花派的经历,或许能有新的思路或发现。 玉捕头闻言右眉一挑,也有些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既然你是春分那天逃出来的,那么按日子算,应该是你逃掉之后那几天的事。” 葵花派本是个不甚出名的派别,至少明面上是这样。其解散的消息在江湖上流传的不甚广泛,更兼玉捕头一路快马加鞭,故而这一路也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反倒是将葵花派在自己黑名单上挂了号的六扇门,因为其消息网遍布,又对葵花派多有关注,知道的反倒比从葵花派逃回来的朱景行更早。 玉捕头脑中飞速运转,思考着这一系列的前因后果。 但郭巨侠没这个耐心,敲了敲桌子,将他惊醒,让玉捕头继续说下去。 “二月初四那天,公孙乌龙突袭而来,将我带至葵花派的驻地。那个地方应该是松江府外某个小岛,按照我划船离开的时间和方向来算,大约是松江府的东南方,大约一个时辰的海路。” 白三娘哂笑一声“哼,没想到他们居然搬到了那里去!” 这里边便牵扯到一桩陈年往事葵花派,多年前本是苏州府一个不起眼的无名小帮派,根本入不得武林中的派别,倒更像是地痞混混之流。 但某一年,其帮主谢不知忽然拿出一本名为葵花点穴手的点穴秘籍,自称家传绝学,交由全帮上下修习。又兼其得到了某股神秘金主的资助,自此广招江湖中人,开宗立派,名曰葵花派。 这一年,便是万历二十六年。 已任辽东盐监两年余的高淮派义子杜忠义,在江南一带开始活动。 白三娘、公孙乌龙等人,也是在这一年加入了葵花派。 江湖传言,这葵花点穴手根本不是谢不知的家传武功,不然何以前三十年从未见他使过?便是往前倒几辈子,也没听说过他家有会使这门功夫的。 据人传言,这门功夫也是那神秘的金主交给谢不知的,目的便是在江湖上扶持一股势力。 不过这谢不知也是倒霉,执掌门派一年多后,在正值壮年的情况下,便突然暴毙,死因不明。 继而在有心人的运作下,葵花派不再推举掌门,而是改由几名长老共掌大权,最终演变成现在四大长老并立的局面。 关于谢不知的死,众说纷纭,但已然是不重要。无人关心这个短命鬼的死因,但明眼人都知道,葵花派的背后必定有个幕后推手,操纵着一切。 也就在谢不知死的那一年,葵花派逐渐沦为了杀手组织,而白三娘等一批门人不甘堕落,叛出葵花派,相继加入了六扇门,便为白道。 已经转为黑道的葵花派为了防止被朝廷一锅端,便几次搬迁驻地,直到搬至现在的海岛之上。 “情报里说,四大长老因为打麻将输急了眼,相互火并,同归于尽。哼!那几个老鬼,倒是死的荒唐!” 白三娘冷哼一声,嘲讽着四大长老,换来的是玉捕头的反问“谁说他们都死了!?” 郭巨侠的神情顿时一凛,惊讶的一拍桌子,气势迫出体外,一瞬间便将周遭的公文激起,纸片吹得满屋都是。 白三娘倒是没这么大反应,毕竟她对四大长老的了解要比郭巨侠更深些,深知这些老家伙没这么容易就死了,更何况还是这么荒唐的死法。 “怎么回事?” 郭巨侠不动声色地收敛气息,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镇静模样。 玉捕头在郭巨侠突如其来的威势下勉力支撑,突觉压力骤去,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这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猛。 玉捕头心里暗自腹诽着,嘴上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四大长老中真正死了的只有北长老成喜而已,我亲眼看着他被空寂打下高塔。其他三人,在我离开时,均是无恙。” “空寂?” 这回轮到白三娘吃惊了,当年她与空寂的关系不错,委实没想到会是空寂打死了北长老。 按照朱景行的描述,那便是东南西三大长老联手打死了被上头派来监视众人的北长老,继而装作四人火并、同归于尽的样子,间接造成了葵花派的土崩瓦解,而三名长老也就顺理成章的消失在人间。 “嗯……这倒像是莫奈何的行事风格。这老家伙终究还是不甘于此吗……” 郭巨侠双手交叠,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而白三娘也是念了声佛,不知是在可惜空寂没死还是感叹故友未亡。 倒是没人在乎段无涯的生死,就连玉捕头都没想起这个手下败将来。 玉捕头对老人家的怀旧情感并不感冒,顺着自己的思路问道“对了,那杜忠义呢?” 第十五章:杜忠义其人 “那杜忠义呢?” 郭巨侠仍在沉思之中,白三娘面对玉捕头的疑问面露不屑,开口答道“那阉货一回来我就扔给了老钟,没一盏茶就全撩了。” 阉人多软骨,这是自古使然,倒也没在玉捕头的意料之外。 至于老钟,全名钟俊臣——六扇门的首席拷问官。不管多嘴硬的犯人,到他手里没有不老实交代的,就是死人都能给你嘴掰开了。 因其审讯手法之残酷令人胆寒,名字又酷似唐代的酷吏来俊臣,因此私下里被人成为来阎罗。 郭巨侠也是抽出一份供词递给朱景行“看看吧,抖出来的东西还不少呢。” 玉捕头接过供词,仔细翻看,纸张上依稀可见模糊的汗渍与血印。 但与之触目惊心的内容相比,这些又算不得什么了。 自万历二十六年,杜忠义来到江南一带后,便意图收买当地的江湖势力,以便作为自己的助力。 因为他一直牢记干爹高淮的一句话本儿下的越多,挣得越多。 故而杜忠义初来江南,便挥金如雨,大肆邀请当地的江湖人物赴宴,可谓上马一提金、下马一提银,出手阔绰,毫不吝啬。 但江南一带的武林人士或是道义传家、或是盗亦有道,即便平日里暗中做些男盗女娼的勾当,也不愿与阉宦之流为伍,毁了自己一派的名声。 杜忠义无奈之下,只能选择重新扶持起一股新势力,这才有了后来葵花派的崛起。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杜忠义便通过各种手段,不惜重金招揽了前六扇门总顾问莫奈何、没落的大理段家嫡脉段无涯、少林叛僧空寂、拼命三娘白翠萍、公孙乌龙等…… 接着,杜忠义又一手促成了葵花派之主谢不知的猝死和四大长老并立的局面。 说来大明素有宦官监军的习惯,这一“优良”传统也是被杜忠义沿用至此,那死了的北长老成喜便是杜忠义派到葵花派的监军。 逐渐地,葵花派除了帮杜忠义欺压商户、聚众捣乱外,开始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盗窃、绑架、勒索、刺杀,无所不用其极。 白三娘等一批良心未泯的门人便是此时愤然脱离了葵花派。 自此,杜忠义在江南的步伐可谓是顺风顺水。无论什么生意,皆是巧取豪夺一般,先是要以极低的价钱入股,还得是占大头。 被盯上的商户若是肯合作,便分你一勺羹;但若是遇到不识相的,哼哼…… 几年时间,便有数百家商户被杜忠义害的家破人亡。好一些的还能奔走他乡,投奔亲友;再不济的也能沿街乞讨,苟活性命;至于那些倒霉的,不仅自己锒铛入狱,被拿来杀鸡儆猴,就连妻儿也是充作官妓,供人取乐。 可以说,杜忠义的崛起,便是一部江南商人的血泪史。江南的行商之人,提起杜忠义,无不咬牙切齿,却又敢怒不敢言。 当初跟随玉捕头押送杜忠义的程捕快,便是被杜忠义害的一夜家破,无奈投奔了京城的亲戚,进了六扇门。 凭借心狠手辣的巧取豪夺,杜忠义每年赚的盈利都是最高的,一跃成为高淮一众干儿子中最出色的那个,深受高淮器重。 不得不说,这杜忠义着实是个人才,十年的时间,他便将江南一带纳入了葵花派的阴影之下。 江南的武林中,小门小派根本不配知道葵花派的大名,唯有少数名门大派知道葵花派的底细,也大多噤若寒蝉,闭口不提。更兼葵花派高手如云,成为笼罩在江南的一片乌云。 短短十年,杜忠义便为高淮积累了如山的财富,源源不断的送往辽东,供其挥霍。 那么这里便涉及到一个问题了一个太监,如果只是在全国各地拼命的积累财富,那么或许可以理解为贪婪。但这个太监若是辽东盐监,又在辖地蓄养死士,私用龙旗,多有僭越之举,甚至率领家丁诳称进京陛见,实则潜驻广渠门外,意图不明,那便不得不引起六扇门的重视了。 在场的三人都是聪明人,从种种迹象上来看,这高淮怕是真的有僭越之心。 而这次抓捕杜忠义的行动,就是三法司的大佬们制定的,故意在邻省挑起与葵花派的纠纷,调虎离山,想趁着葵花派一众高手都不在松江府的时候趁虚而入。 他们赌的便是这杜忠义对高淮的重要性。 若是杜忠义真的知道些什么,能逼得高淮狗急跳墙,那在一众朝堂巨擘看来,便是再好不过,正好趁其羽翼未丰之际,一举翦灭。 若是杜忠义仅仅是个敛财的工具,那也能断高淮一臂,顺带敲山震虎。 或许是杜忠义过分谨慎,竟然将葵花派的长老们都留在了松江,这才有三大长老联手公孙乌龙对玉捕头一行的偷袭。 但两方角力之下,杜忠义还是被六扇门抓了去,三大长老惧怕杜忠义的后台怪罪,便联手杀掉“监军”北长老成喜,造成葵花派的解散,装作同归于尽的样子,消失在武林之中。 三人正沉思着,忽闻门外有人喊道“郭大人,尚书大人传您过去一趟,说是司礼监来了公文,要知会您一声。” 郭巨侠敲击桌面的手指一顿,眉头一蹙“哦?” 本朝的体制,凡国家大事,均由内阁商议,出具意见呈报司礼监,称为票拟,而后由司礼监手持朱笔,代天子批阅,便是批红。 而本朝皇帝自万历十四年起,就已经不再上朝,一应大小事务,均由内阁票拟,交由司礼监批红。 因此,最终的决定权都掌握在了司礼监的手里。 但这样由司礼监直接下达公文的事情,倒是少有,也大都是传达给六部公卿。 所谓六扇门,不过是民间对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这三家三法司衙门的总称。 而郭巨侠这个六扇门总顾问,也并不是朝廷的官方职衔,他正式的官职是刑部员外郎,从五品。 大明朝设有两京一十三省,其中一十三省的刑名案件各自对应分属刑部十三个清吏司管辖,而南、北直隶则按照地域分给就近的清吏司兼管。 十三清吏司均设郎中(正五品)一人、员外郎(从五品)一人、主事(正六品)二人,各掌分省及兼领所分京府、直隶衙门的刑名。 但郭巨侠这个刑部员外郎,却不属于任何一个清吏司。 近年来民间习武之风日盛,本已衰败的各大门派再度兴起不说,那些小门小派也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冒芽。 然侠以武犯禁,林子大了,便什么鸟都有。这帮习武之人中不乏作奸犯科的江洋大盗,其中又有不少流窜各省作案,行踪不定,各清吏司之间难免有分责不清的情况存在。 为此,刑部另外设立了一个机构,专门处理这些江湖人犯下的案子。并特地招揽了一批武林中有声望的大侠充作爪牙,震慑宵小。 江湖人称小六扇门。 郭巨侠、白三娘都是其中翘楚。 当然,在那些朝堂巨擘的眼中,江湖之人毕竟上不得台面。故而这个机构甚至连个正式的名号都没有,因此,刑部也默认了小六扇门这个民间诨号,其地位也要低于看似同级的十三清吏司。 毕竟若是一群本属草寇的江湖中人也能随随便便的成为刑部正吏,那让那些同为刑部隶属的世家子弟、武举进士、刑名老吏该怎么想? 但这个小六扇门毕竟是刑部辖下,打着刑部的名头,也不可能完全将之交由一群江湖中人打理。所以便有了空降的正五品刑部郎中统管小六扇门,而作为江湖人士之首的郭巨侠,得了个从五品的刑部员外郎。至于其他人,如白三娘,都只是挂着从七品的头衔,给了些诸如密使、专员之类的不入流的名头。 但令众人奇怪的是,一般的公文,作为刑部尚书只需要派个书吏传达一下便是了,毕竟从五品员外郎和正二品的尚书之间不仅仅是隔着郎中、侍郎这两个官职这么简单,地位上的差距更可谓是鸿沟天堑,完全不能以品级来描述。 而现在作为刑部尚书的萧大亨却要当面向郭巨侠知会一声,这就难免要让人不禁琢磨起里面的门道来。 第十六章:本自江湖客,宦游常苦心 “尚书大人。” 面对六部首脑、庙堂巨擘,即便是郭巨侠,也要按朝廷礼制恭敬地行礼。 在他的面前,一张墨色桌案后头,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便是本朝的刑部尚书——萧大亨。 萧尚书身材魁梧,面相方正,身着锦鸡绯色官袍,一手扶着书案,一手拿着几张公文,面色肃穆,看不出喜怒。 见是郭不敬来了,也不多客套,直接将手中的公文递出。 “来啦,看看吧。” 显然,两人很是熟稔,毕竟当初建立小六扇门的决议,便是萧大亨一手促成的。 郭不敬也不犹豫,接过公文细细查看,一丝惊怒的神色一闪而过,轻轻呼出一口气,看向了萧大亨。 显然,他是在等尚书大人的解释。 萧尚书苦笑一声,并没有介意郭不敬的质问之意。设身处地的去想,如果他是老郭,恐怕也会是这般反应。 文曰 司礼监至刑部尚书萧 悉闻尔刑部私拿内监杜忠义一事,此人系辽东盐监委派江南之要员,身负盐务,东厂风闻,或有贤名。尔等无故缉拿,又不见罪证,是何居心? 着尔刑部,按此文到日,速将该员释放,不得有误! 后边儿附的,是一张江南名门士族联名的保文,粗略数来,竟有百余家之多。 以杜忠义在江南之恶行,在司礼监的公文中居然成了“东厂风闻,或有贤名”,更离谱的是司礼监居然能拿出一封百余家望族联名的保文。短短几日的时间,唯一可能做到,只有那令人生畏的东厂了。 而如今执掌东厂者,便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厂都——魏伸。 再看这公文最后的署名,司礼监掌印——成敬! 这样看的话,这是一封由处于司礼监权力最巅峰的两名太监联手背书的公文,其中颠倒黑白不说,更是不乏申斥之意。 行文至此,书还未完。 后附一页,是一张调令,文曰捕头朱景行,自恃骁勇,行事无忌,目无法度……调任关中广阳府平谷县七侠镇副捕头,望其好生反省、自珍自重,幡然悔悟,不负朝廷。 近年来六扇门陡然升起的新人、前途无量的玉捕头朱景行,一下子被司礼监的一纸公文打入了谷底,到一处小镇当了个副捕头。 这不仅是职级上降了半级,京城刑部本部的捕头和关中小镇的捕头也可谓是天壤之别。 刑部这次的行动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虽然杜忠义什么都撂了,但也只是人证而已,刑部目前还没有搜集到足够的证据一举扳倒那位辽东假王——高淮。 他们本想敲山震虎,引得高淮异动,却没想到连司礼监都亲自下场,掺和了进来。 如今这份公文一到,那如今的形式也便明了了。 一、刑部有内奸。 杜忠义才被抓到没多久,对方就知道了消息,甚至在数日内准备好了一封江南士族的联名保文来颠倒黑白。即便刑部有杜忠义画押的供词,到时候他也可以反咬一口,说成是屈打成招。 而最终解释权毕竟在司礼监的手里。 二、司礼监的两大巨头亲自下场了。 原本只以为是三法司与高淮之间的斗争,不想司礼监的掌印和秉笔太监亲自为其背书撑腰,刑部面临的压力一下子平添了数倍。 看来这两名大太监与高淮也有不小的利益纠葛。 三、杜忠义不得不释放。 司礼监的公文明令放人,申斥之意俨然。若刑部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贸然与司礼监撕破脸,必然打狐狸不成反惹一身骚。 四、玉捕头保不得。 司礼监的公文中虽然措辞严厉,但并无追究刑部之意,只是在另一张公文中将负责此次抓捕的玉捕头贬职,其意自明。 贬斥玉捕头,给了刑部一个警告,同时释放善意若是刑部识相释放了杜忠义,不管背地里如何暗流涌动,双方表面上依旧能维持相安无事的状态。 而玉捕头便成了这次双方默契妥协下唯一的弃子。 沉浮官场数十年的萧大亨早已过了动不动就义愤填膺的年纪,一个捕头的前途也不在他的考量之内,即便是他曾经亲口夸过“丰神俊朗”的优秀后生。 六扇门,从不缺少好苗子。 他所要考虑的,是更加残酷的庙堂斗争,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弃子。 最终,萧大亨也是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已经在考虑后续的事情了。 至于向下属解释什么,从来不是他这位二品刑部尚书的事情。 老郭等待良久,见萧尚书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副不欲再多言的架势,也不再问,草草一拱手,退出了书房。 小六扇门素来在三法司低人一等,这次更是完全被当做了牺牲品。 他无法改变上层决定的既定事实,但也要表明自己的态度小六扇门可以低人一等,但不愿随意被拿来当做替罪羊。 而更令他心寒的是,萧尚书毫不犹豫的就把他小六扇门卖了。 果然,在朝廷眼中,他们这群身披官衣的江湖人终究只是随手可弃的棋子。 对此,萧大亨眼皮微微一动,端起热茶来,慢慢刮着沫子。直到老郭走远,才悠悠地念了一句“江湖之人,可使之,不可任之,此言不假……” 小六扇门的小院内,玉捕头正与白三娘继续讨论着案情,郭巨侠走到门口,推门的手刚伸出去又犹豫了下,手指曲了曲,推门而入。 见到郭巨侠回来了,两人也是停止了讨论,白三娘直接问道“老郭,尚书大人找你何事?” 郭巨侠瞥了一眼朱景行,嘴唇蠕了蠕,没有说话,径直走向了书案,站在桌旁沉默了一会儿,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终究,郭巨侠还是平复了心神,将一切告知了二人。他可以在上司面前表示不满,但在小六扇门内,他就是众人的主心骨,容不得他流露出什么过激的情绪。 “他娘的!这群狗东西!” “拼命三娘”的外号果然不是白来的,白三娘的脏口也是张嘴就来,毫不掩饰。但她到底还是女人,心细如丝,旋即就看向了玉捕头,担心他一时想不开。 郭巨侠也是观察着面前算是他半个得意门生的俊公门。玉捕头平日里看似谦和,但他却知道,这小子的内心是极为桀骜的,又兼年纪尚轻,哪能受得了这般委屈? 令二人意外的是,朱景行并没有像他们想象中那样愤怒、不甘,反而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甚至还笑了出来。 “玉小子……” 白三娘见玉捕头居然发笑,不由的凑近了些,抬手就要去搭他的脉搏,担心这小子是不是迷了心智,毕竟玉捕头也是她素来看好的后辈。 玉捕头抬手示意他无妨,反而对郭巨侠说道“这回看似是三法司输了,但若是反过来看,何尝不能理解为他们怕了!” 郭巨侠与白三娘一拍脑门,此言不差! 司礼监与高淮看似气势汹汹,却主动地大事化小,只贬斥了一个捕头了事,何尝不是怕三法司继续查下去? 他们两人之前因为站在各自的立场去考虑问题,一个要顾虑小六扇门的地位,一个则是出于护犊子的心理,都一时被蒙蔽了双眼。 老郭老脸一红,估计萧大亨那老狐狸早就知道了,才故意装作向对方示弱。 自己方才闹了那么一出,倒是平白让人看轻了。 白三娘猛地一拍朱景行的肩膀,笑道“还的是你小子心眼儿多。” 玉捕头疼的微吸了口凉气,只能苦笑道“我就当您是在夸我吧。” 郭巨侠看着眼前笑呵呵的俊公门,还是担心的问一句“你真的甘心调去关中任职?” 玉捕头闻言,放肆的伸了个懒腰,神态中说不出的松弛“不知为何,听到要被调离京城,心中竟是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大概是我天生不适合京城这烟花繁华之地吧。” 白三娘听了这话,心里也是微微触动了一下,她又何尝不想远离这是非之地,带着儿子逍遥的过日子呢? 本自江湖客,宦游常苦心。鹏程八千里,野鹤自归去。 不知怎的,有那么一刻,玉捕头的脑海里,想起了祝无双的身影…… 第十七章:西安往事 听到玉捕头被贬斥的消息,展宗礼、凌家兄弟都是义愤填膺。 但大家都是公门中人,岂能不明白里面的猫腻?也只能私下骂上两句,却又奈何不得。 性子最为活跃的凌霄云“啪”的收起折扇,一把勾住玉捕头的肩膀,说道“既然玉老弟明日便要‘高升’,咱也不能干坐着。今晚,白云楼,我请客!” 朱景行明明是被贬斥,凌霄云却故意说成高升,不乏调笑之意。 在场的都是多年的好友,心知他是为了缓和气氛,倒也不会见怪。 凌缙云接过话茬“白云楼不是在西安吗,怎么京城也有一家?” 凌家的风流二少和西安三大美人之一——白云楼花魁紫染姑娘的风流韵事,早已传遍了西安的大街小巷,甚至还有说书的将他的故事当作营生的手段,在各大酒楼茶肆大肆宣讲。 至于凌霄云本人,每逢人说起此事,丝毫不以为耻,反而一把打开折扇,迎风而立,闭目微笑,装出一副风流少侠、情场高手的模样。 本以为这是一段江湖少侠与花楼名妓的唯美爱情故事,没想到却将西安城另两大美人也给拉了进来。 凌霄云与紫染姑娘的风流韵事刚传开没几天,西安孙家、杜家的两位千金小姐便联手打上了凌家的门,要薄情郎给个说法。 整个西安城顿时一片哗然,本以为这凌霄云是至真至性,没想到却是个无耻淫贼、花少爷。 更令所有武林少侠义愤填膺的是,凌霄云一个人就把西安三大美人全给嚯嚯了,怎能令人不拔剑而起? 言至此处,凌缙云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当时,孙、杜两家小姐联手打上门时,凌霄云这小子正好不在家,老父无颜面对儿子的风流债,便让他这个大哥替弟弟挡一下。 凌缙云一看要独自面对西安三大美人中的两个,虽然自己没机会了,但好歹也是弟妹不是? 想到这里,凌缙云屁颠儿屁颠儿的答应了。 谁料想刚到正厅,凌缙云刚刚整理了下衣冠,自认风度翩翩的拱了拱手,还未说话,那孙家小姐便开口道“凌霄云那个混账呢?让他出来见我!派个管家出面算怎么回事?” 面相敦厚的凌缙云相貌与俊美不凡的弟弟凌霄云着实是天差地别,长得也是着急了些,但被人当面说成是管家的,还是头一回。 凌缙云原本笑眯眯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四周的仆人都死命的捂住了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凌缙云轻哼一声,抖了抖华贵的绣袍,暗自说道“这个孙小姐还真不是一般的牙尖嘴利!” 却不成想旁边那位看似沉默少语的杜家小姐居然也一脸认真的说道“凌家不愧是西安第一名门,就连管家也衣着华丽,富贵不凡。” 那认真的表情,也不知她是故意嘲讽还是天真无知。 “噗!” 凌缙云气血翻滚,喉头一甜,竟是被气的心血涌了上来。 “这杜小姐暗语伤人,也不是个好货色!” 心胸狭隘的凌缙云闷哼一声,将心血咽下,一甩手,拂袖离去。 “告诉我爹,这破事儿我不管了!让老二那混账自己解决!”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两位姑奶奶,令凌缙云更郁闷的事来了。 西安三大美人,个个国色天香,仍你是江湖侠士、还是富商官家,谁不想一亲芳泽? 而凌霄云竟然一人独占三美! 夺人所爱,如杀人父母! 凌霄云的无耻行径自然惹得不少江湖少侠愤愤不平,相约一道上门挑战,誓要好生教训下这个淫贼。 而凌老爷也不只是心疼儿子,还是不堪其扰,直接将凌霄云这个不孝子赶出了西安,托人给安排到了六扇门任职去了。 凌霄云是一走了之,但凌缙云却逃不掉,前来挑战的少侠更是不管这些,源源不断的上门。 凌缙云“少侠请回吧,我家二弟不在府中。” “哼,凌霄云这无耻淫贼,逃得到快!既然你是他大哥,便代他一战吧!看剑!” 凌缙云“哎?少侠有话好说……哎呀!你来真的?真是佛也有火,看剑!” …… 这样的剧情在那之后的三个月里发生了不知多少回,寻凌霄云不成的江湖少侠们不约而同的将怒火发泄在了无辜躺枪的凌缙云身上。 三个月内,他打败了百余名找他弟弟寻仇的高手,一时间,竟是功力大进。 奔雷快剑凌缙云的名号也就是在那时候才流传开的。 事后有好事之徒问凌缙云“有这么多江湖高手天天上门挑战,凌公子能一一将其击败,您快乐吗?” 凌缙云瞪了那人一眼“还快乐呢,都他妈快吐了!” 说完,转身离去。 一扭头,凌缙云也去了六扇门,逃离了西安这个是非之地。 他实在不想给自己那个混账弟弟擦屁股了。 书归正传,凌霄云见大哥有此一问,嘿嘿一笑,挑着眉说道“嘿~那紫染娘子自个儿赎了身,将这白云楼开到进城来了。” 凌霄云神采飞扬,言语中不乏自得。 这花公子虽未明言,但在场谁都听的出来个中深意西安花中魁首,自家红颜知己,千里赴京城,只为寻情郎。 这样的桥段,放到哪里都是一段言情话本的绝妙素材。 凌缙云眼皮一跳,显然是懊恼自己多此一问,平白长了这混账的气焰。 他素来嫉恨自己弟弟的桃花运,只是自己相貌平凡,却又不甘承认,并且单方面地讨厌这个风流的混账。 许是见不得凌霄云那洋洋自得的样儿,展宗礼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问道“我也听闻这朱雀大街开了间白云楼,地段极佳。是家素馆子,里边儿都是些清倌人,倒也难得。不过以那里的地价,即便是紫染娘子红极一时,想要负担起那里的地价,也是不可能的吧?” 京城的地价,即便是他们这样的捕快世家子弟,听了也得咋舌。 凌缙云一听,也是感觉哪里不对。忽然灵光一闪,想起前两天收到西安家中来信,信中老父责问自己为何私自调用了三万两银子,他正觉得莫名其妙,刚回信询问此事。 现在看来,多半是凌霄云这混账私自冒用自己的名义,调用这些银子给老情人开了间清馆子。 花家里的钱,泡自己的妞儿,还让我背锅! 叔可忍,婶也不能忍! “凌霄云你大爷的!” 凌缙云一声怒喝,奔雷快剑袭出,直奔凌霄云胯下三寸。 凌霄云自知理亏,也不还手,脚下虚空连点,八步赶蝉的轻功使出,眨眼间便跑出去老远。 凌缙云走的是硬气功的路子,轻功身法远不及他二弟,自然是追赶不上。 “我去给你们留个雅间儿,先走一步~” 凌霄云的声音飘渺,伴随着凌缙云的无能狂怒。 第十八章:飞絮藏白芒 “哒哒哒……” 一匹小红马正在官道上小跑着,马尾不时扫动,头颅高昂,体态说不出的优雅。 二月的早上多少还有些寒意,就连马儿的鼻孔里也不住的呼着白气。 马背上的公子一袭锦衣,相貌俊朗,身材英武,只是额前那一缕发丝随意的垂下,让整个人显得有些慵懒。 这人,正是告别了京城往七侠镇赴任的玉捕头朱景行。 日近中午,一人一马来到了一处山脚下。 “这里应该就是七侠镇附近的翠微山了……” 玉捕头算着路程,估摸着应该快到七侠镇的地界了。 见不远处有处小栈,也行了小半日,便准备将息一会儿。 玉捕头骑着小红马缓缓跑去,来到店前。轻轻拉动了下马缰,停住了小红马,一跃而下,在马脖子上拍了拍。 小红马也是轻轻打了个响鼻,用脑袋蹭了蹭主人,很是亲昵。 “客官您来点儿什么?” 迎出来的小二身材精瘦,但眼力不差,一眼看出这是位不凡的主儿,殷勤的招待着。 玉捕头将缰绳交给迎上来的小二,说道“将我这马儿照顾好,上好的饲料伺候着。再给温上一壶酒,拿手的小菜上两个。” “好勒,客官您里边随意坐!” 朱景行踱步进了小店,随意的扫视着四周,看这屋舍倒是不旧,像是刚起不久的营生,店里稀稀拉拉的坐着三两桌歇脚的客人。 柜台后面就一位掌柜,半倚在柜台上,百无聊赖的拨弄着算盘。 这小二倒是老练,干活也利索,不一会儿,便端着一壶酒上来了。 “客官,您的酒来了!您先喝两口,我去给您催菜去。” 玉捕头没有立刻拿起酒壶,而是反手用指背触碰了下壶身,眉头微皱“小二,酒怎么是凉的?” 那店小二猛地被喊住,先是一愣,随便转身陪笑道“客官,咱家这酒叫‘钻心火’,热不得,一热就变了味儿了。” “哦?” 玉捕头来了兴致,拿起酒壶,放在鼻子下边儿闻了闻。 小二见状,继续说道“您别瞧这酒是凉的,一口下去,驱寒保暖,打心眼儿里发热。嘿~就是大冬天穿个背心儿,您也不觉得冷!” 小二越说越上头,但玉捕头却丝毫没有要喝的意思,一手晃悠着酒壶,一手敲着桌面。 店小二见状,当即会意“爷您还真讲究,我这就给您催菜去。” 玉捕头摆了摆手,不再理会。 不一会儿,又进了两拨客人。 一拨是一名单身大汉,四十上下的年纪,作镖局客打扮,挎长刀,戴斗笠,很是雄壮。 另一拨则是一对父女,那老汉拎着两个大箱子,走起路来毫不费力,引人侧目。更吸引人的是他那娇媚的女儿,银盆似的脸蛋,一双妩媚动人的大眼,紫色的碎花小袄将人衬的更加娇艳,走起路来那水蛇腰一扭一扭的,直直动人心魄。 “嘘~嘘!” 原本店里的几个客人甚至吹起了口哨,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着这美人儿。 那少女只是扫了一眼那几个五大三粗的糙汉,视若无睹,那镇定自若的模样倒是显出些不凡来。 “蕙兰,坐。” 老汉掸了掸凳子,招呼着女儿坐下,那神情倒有些像是仆人在伺候小姐。 名叫蕙兰的女子施施然坐下,也不四处打量,只交给老父招呼店家,自己向窗外远眺。 单手撑在桌上,素手托着下巴,瞳孔微微放大,睫毛长而弯,不时地抖动,那张带着千般妩媚的面孔,像是在诉说着万种风情。 穷极无聊之下,女子这才将视线收回,兴趣寥寥的四处扫视,目光所至,无意扫到玉捕头那一桌,眼前顿时一亮。 如玉般的俊公门端坐在那里,依旧晃着手里的酒壶,那认真的模样恍如画中人,直直让蕙兰看的痴了。 “蕙兰、蕙兰?” 老汉推了推女儿,得来的却是一个白眼和一声娇斥“别吵!” 老汉唯唯诺诺的点了点头,便自顾自的整理着衣袖。 “客官,您的酒来了!” “这是您二位的!” 这家小店也是奇怪,酒上的勤快,菜倒是懒驴上磨,等了好一会儿。不过朱景行倒也不着急,依旧晃着手里的酒壶。 那镖局打扮的大汉等不了这些,当即给自己满上一盅,滋滋有味的喝了起来。 老汉刚要伸手,桌上的酒壶就被蕙兰夺走。女娇娥一手端酒杯,一手提酒壶,款款走到玉捕头侧边。 “公子这里可有空位?” 娇声在耳,俊公门侧过身来,说道“姑娘请。” 蕙兰也不扭捏,大方地坐下,娇俏的问道“我看公子一直晃动酒壶,不知是何缘由?” 玉捕头手上的动作不曾停下,饶有趣味的答道“有酒无肴,风清月白;有酒无伴,奈何长宵?” 蕙兰闻言,眼中的光彩更甚,她虽漂泊江湖,也读过些诗书。 这俊公子的话出自宋代林正大的《扩酹江月》,曰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 瞧他这话里,不乏轻佻,倒不似是个书呆子;看这身形,该是个习武中人;在观他眉宇气度,举止谈吐,多半还是什么名门之后,江湖少侠。 这倒正对了这女子的喜好,若玉捕头是那穷苦书生,她倒多有瞧不上。 想到这里,蕙兰脸上一阵殷红,给自己斟上一杯酒,又给玉捕头倒了一杯。娇滴滴的抬起酒杯,说道“不知公子是哪里人士,尊姓大名?” 朱景行抬手下压,示意不忙饮酒,“在下朱景行,京城人士。敢问姑娘芳名?” “小女子杨蕙兰,西域人士,随老夫浪迹江湖。今日得遇公子,真是一番缘分。” 杨蕙兰滴酒未饮,却好似醉了一般,面如春水,泛起了桃花。听到他来自京城繁华地,更是青眼有加。 言罢,当即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姿态中透着说不尽的风情。 玉捕头阻拦不及,无奈的放下酒杯。 “可不是我不想救你。” 杨蕙兰双眼迷离“公子这是何意?” 还未等玉捕头多言,“咚”的一声闷响,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原来是那镖局客直直地倒在了桌上,昏睡不起。 杨蕙兰也是老江湖,当即反应了过来。 “蒙汗药!” 还没说完,便看见店小二操着把刀缓缓走来,原本店里的食客也褪下了伪装,各自持刀,缓身站起。 显然,这是一家强人开的黑店。 “嘿嘿嘿,当然是蒙汗药了,专给你这样的小娘子喝,喝完了好跟大爷我快活快活,嘿嘿嘿……” “你……” 店小二笑的很是淫邪,杨蕙兰羞怒至下,气血翻涌,药劲儿作用的更快了,当即一阵晕眩,昏死过去。 旋即看见还有两人坐在那里,一个便是被杨蕙兰夺走酒壶的老汉,另一个便是一直晃着酒壶的玉捕头了。 那老汉也不想着照顾女儿,十分自觉的躲到了桌子底下,瑟瑟发抖。 店小二持刀对着玉捕头,面色不善的问道“小子,你怎么没喝?” 玉捕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将酒壶放在鼻子下边儿轻嗅了一下,随即嫌弃的皱眉道“我师父告诉我,行走江湖,万事小心,最要提防的便是这蒙汗药了。他说这药遇热发酸,但凡不能热的酒,十有八九是下了药的。只要晃上几下,便会有一股酸味儿。你闻闻,都馊了。” 说完,将酒壶一甩,直直奔向小二的面门,呼吸间,便将店小二鼻梁打的粉碎。 只这一下,玉捕头显然是用了内劲,将一众强人震慑住。 “他就一个人,哥儿几个不用怕,一起上!” 不知是那个强人喊了一声,似乎在为自己壮胆,也颇有效用,当即便有几个悍匪蠢蠢欲动。 玉捕头冷哼一声,将手按在了桌上的剑鞘上,蓄势待发。 他本是剑手,无奈六扇门人人佩刀,在京城总部那些大人们的眼皮底下,也不好明着对着干。 此次被贬,天高皇帝远,倒正好弃刀换剑,使着更加顺手。 见这小白脸有拔剑的打算,一众山贼群起而攻之,看似气势汹汹,声势浩大,但只是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偃旗息鼓。 “哼!” 玉捕头一声怒喝,右手在剑身上抹动,只听得“苍啷啷”一声,躲在桌子底下的老汉只觉得眼前一白,像是看见了漫天飘絮一般,白光点点。 顷刻间,一个个站立的身躯接连倒下,脖颈间仅留下一朵梨花状的血槽,不断冒着血花。 血沾衣,舞梨花,飘萍剑锋初尝,飞絮藏白芒。 第十九章:又是蒙汗药 话说,玉捕头在翠微山下偶遇杨蕙兰,却正进了间强盗开的黑店,杨蕙兰被蒙汗药放倒。 强人正欲发难,玉捕头拔剑而起,顷刻间,便将一众强人都收拾了,只留下了一地的尸首。 并非玉捕头不要这活捉强人的功劳,而是眼下的他不适合立功。 再者,于官府看来,剿灭和活捉山贼并没什么不同。 反正这伙该死的贼人秋后都得拉去砍头。 “少、少侠好剑法!” 老汉见山贼都死光了,这才颤颤巍巍的从桌下爬出来。 玉捕头一时间也没有蒙汗药的解药,只能任由那镖局客和杨蕙兰昏睡着,待药劲儿散了再说。 朱景行招呼老汉一同坐下,将酒都扔了,只吃了些自带的干粮,并分给了老汉一些。 谢过玉捕头,死里逃生的老汉发泄似的狠狠地咬了两口馒头。 玉捕头观察着这老汉,进门时便一手一个大木箱子,显然有膀子力气,不是寻常老人家;再看他脚步沉稳,丝毫不乱,定是练过些武功的。不由好奇问道“老丈,我观你身形,也不一般,似也习过些武艺,怎得这般惜命?” 玉捕头这话是给他留了面子,那老汉闻言,脸上臊红了,他哪里是惜命,说一句胆小如鼠都不为过。 不过这年轻人不仅剑法高绝,就连眼力也是端的毒辣! 苦笑一声,老汉无奈的说道“哎!少侠见笑。老汉我年轻时也拜过名师,练过些粗浅的功夫。只可惜天生了一副鼠胆,遇事就躲,见贼便怕,便是再好的功夫也是无用武之地。” 玉捕头看他神色不似说谎,也没再纠结于此,继续说道“你对这位慧兰小姐,伺候周祥,二位怕也不是父女吧?” 老汉惊讶的瞪圆了眼,旋即说道“少侠真是目光如炬,老汉本姓梁,是她雇来的。这女娃娃也是奇怪,自诩要嫁一个武功卓绝的奇男子,非要让我冒充她爹,四处比武招亲。可……” 梁老汉这话说到一半,欲言又止,因为他无意中瞟到了玉捕头叫上那双官靴。 这女娃子虽然欠了自己一年的工钱,自己为了要钱也只能一直跟着她,但若是将她那些事都给了官家,怕是免不了牢狱之灾,跟别提把工钱要回来了。 好歹当了一年多的父女,也算有些感情了。 玉捕头自然注意到这老汉的眼神,看来还有些不法隐情在里面,轻笑一声,拇指抵在剑格上,将飘萍剑微微拨出鞘。 梁老汉的眼前闪过一道寒芒,连忙摆手“别、别、别……我说、我说!” 这位官爷看着年轻,却不是个好糊弄的。 梁老汉见玉捕头再次收鞘,擦了擦额头的汗,暗自想着。 “咳咳……老汉陪着蕙兰出门一年多,自西域一路向东,每到一处便摆开擂台,比武招亲。谁知这姑娘武功太过强悍,甚至可以说是霸道!那些挑擂者不仅被一一打败,最后不是缺胳膊,就是少个腿儿,那场面,哎呀……” 玉捕头有些诧异,杨蕙兰会武功他不惊讶,却没想到她行事如此狠辣,甚至可以说是凶残。 再看她那张昏睡中的美艳脸庞,玉捕头的眼神瞬间就复杂了起来。 梁老汉也察觉到玉捕头的态度不一样了,连忙解释道“官爷您听我说,这也不能全怪蕙兰。她学的这门武功,叫做寡妇刀,狠起来六亲不认,连丈夫都砍,根本收不住。” 玉捕头也听闻过这门刀法,却不是中原正派,而是来自西域的一种偏门刀法,威力不小,也确有近乎乱人心智的缺点。 这么说来,看似这老汉说的有理,但这刀法使用与否,还是取决于杨蕙兰本身。也许她本意没有要伤人,但为了自己嫁给武功卓越之人的愿望,不顾他人死活,还是使出了这门刀法。 玉捕头目光清冷,淡淡说道“这姑娘怕也不是个易于之辈。” 杨蕙兰或许本性并不坏,但为了自己的目的而不顾他人死活,怕是也称不得一句良善。 梁老汉闻言,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回话,只能岔开话道“这酒既是喝不得,那老汉这里有些上好的茶叶,再烧些水来,喝上两口,也好暖暖。” 言毕,便起身去了后厨。 玉捕头自无不可,胡乱咬了两口自带的烧饼,右手下意识的摸向腰间,想要盘一盘原本挂在那里的玉麒麟,却摸了一个空,这才想起来前些日子将它送给了祝无双。 想起她来,玉捕头的嘴角莫名的扬了扬,心情也有些舒畅开来。 “也不知她身在何处……” 当日祝无双说要去找师兄问个明白,玉捕头留她不住,只能放她离去。但心里却一直打着鼓一方面只盼着无双能早日找到她那位师兄,说个明白,了了她的执念;另一方面又怕她再续前缘,从此一去不回,与自己再无可能。 “哎……” 春风不识玉郎面,羞红倚翠。 重山哪饶琵琶怨,原应叹息。 “官爷,您尝尝,这是老汉好不容易觅来的顾渚紫笋,已然是洗过了叶子,正是饮用的时候。” 玉捕头闻言眉头一挑,有些惊讶。这顾渚紫笋产自湖州顾渚山一带,自唐以来便一直被列为贡茶,被茶圣陆羽论为“茶中第一”。直到本朝太祖年间才被移出贡茶的名单,慢慢在民间流传开来。即便如此,市面上的顾渚紫笋也不多见。 所谓 凤辇寻春半醉回,仙娥进水御帘开。 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吴兴紫笋来。 说的便是这顾渚紫笋。 “不必官爷官爷的,我本姓朱,是这七侠镇新上任的副捕头。” 玉捕头也不客套,端起茶杯来,细细观察了一番,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说道“这茶叶色泽翠绿,形似兰花,虽不是最上等的叶子,倒也不辜负这‘茶中第一’的名号。” 梁老汉击掌说道“朱捕头果然也是此道中人。极品紫笋,顾名思义,其叶相抱似笋,茶汤清澈明亮,叶底细嫩成朵。老汉虽闻其名,却遗憾未能得见。” 玉捕头闻言,笑道“极品紫笋,便是在京城也是不多见,实属可遇而不可求。得之我幸,不得亦命,何道遗憾?” 梁老汉点点头,道“朱捕头心胸豁达,老汉不及。请!” “请!” 玉捕头轻呷了茶汤,顿时眼前一亮,这茶汤色清澈,香气馥郁,茶味鲜醇,回味甘甜,渗人心肺。 梁老汉也是连啜几口,一脸的回味。 一阵无言,唯有一阵茶香漫开,与这满地的尸首倒是格格不入。 直到第三泡茶饮完,这茶汤才逐渐失了颜色,茶味也大不如前,玉捕头这才慢慢失去了兴趣。 花开只此夜,茶饮正当时! 此时正是春日晌午的时候,所谓春困,说的便是这时候。 刚用了饼子,身体难免涌上了些倦意,玉捕头到也不以为意,单手撑着脑袋,想要小憩一会儿。 却不知何时,沉入了梦乡…… 梁老汉强撑着精神,服下一枚不知名的药丸,缓了好一会儿,这才嘿嘿笑道“你这公门,终究还是嫩了些。” 说着,将玉捕头扛进了后边儿唯一一间能够休息的卧室,又转回前堂。 “蕙兰!蕙兰!” 昏迷中的杨蕙兰隐隐听到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正逢药劲儿消退,努力的眨着眼睛,视线逐渐清晰了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梁老汉那张面带关切的老脸,见她醒来,满是高兴。 “蕙兰你终于醒了!” 直到这时,杨蕙兰的神志才彻底恢复了过来“山贼!山贼在哪儿?!” 猛地站起的杨蕙兰又因趴了太久,血脉不畅而一阵晕眩,梁老汉连忙扶住她坐了下来,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梁老汉娓娓道来,当杨蕙兰听到玉捕头呼吸间一剑杀了数名山贼,眼中精光连连,频频盼顾,却不见俊公门的身影,连忙问道“哎?那位朱公子呢?” 梁老汉嘿嘿一笑,神神秘秘的指了指里面的房间“我讲他放翻了,正在里边儿躺着呢。” 杨蕙兰一脸不信“就凭你,能放翻他?” 她只是从梁老汉嘴里知道玉捕头武功不凡,却也对面前这老汉的身手心知肚明,不过二三流的实力,根本不不可能放倒玉捕头。 梁老汉也不以为忤,得意的掏出一个小瓶子,说道“这可是我家传的蒙汗药,比起你刚喝的那种强得多,不仅无臭无味,无论如何加热也是不惧,只是见效的慢了些,用来对付这位朱公子是正好。” 杨蕙兰白了他一眼,又略带生气的问道“你放翻他干嘛呀!” 梁老汉一副你不识好人心的表情,悄声道“你不是看上这位朱公子了嘛……” “胡说!谁、谁看上他了!” 杨蕙兰闻言,顿时脸羞得通红,眼神儿却不断的往屋里瞅。 梁老汉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继续说道“我给你打听了,他是京城来的捕头,家世清白,武功不凡。老汉我的眼光不会错的,这位公子前途差不了。你想想,像他这样的人,身边又岂会少了桃花?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 梁老汉话虽没说完,但其意不言自明,杨蕙兰听完,脸上红的都快滴出血来了。 “太草率了吧……” 从预期来看,杨蕙兰还是愿意的,只是出于女儿家的最后一丝羞耻心,矜持了一下。 梁老汉这样的老人精哪里会听不出她的意思,一拍桌子,轻喝道“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杨蕙兰咬着嘴唇,仿佛被这句话说服了,当下心一横“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