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云庐》 第一章 识货 已近日暮,青驴望了望斜阳,没有回头。 西出阳关,前方萋萋塞外,眼前一片苍茫...... 身后的繁华没有什么让它觉得依恋,抬腿欢叫了几声,碎步而前。 走了四日,枯草渐无,戈壁之后便是滩石的路。 再前,便是黄沙铺道。 青驴依然没有回头,在滩边蒙头喝足了水,踮了踮腿儿,沿着黄沙下依稀可见的路径曲曲向前。 又走了三日,一股熟悉的酒气从背上飘来,青驴停下脚步,不满地叫了两声,两条后腿狠狠地颠簸了两下。 背上的白须老儿哎呦哎呦大叫了两声,一脸无奈地拔开刚塞上的酒葫芦凑到青驴嘴边,青驴停下颠簸,一张嘴,酒水从葫芦里吸出成一股酒箭灌入口中。 哎呦哎呦,我的乖乖,可不敢这么喝!背上老儿一脸心疼地收起葫芦,堵上塞子。 青驴打了个酒嗝,鼻子里喷出两股浓郁的酒气,昂首阔步,飞奔了起来。 一路黄沙飞扬...... 老头儿被颠得上下起伏,呀呀大叫起来“夯货,这酒疯耍的,去前方找个人家歇歇,风餐日宿了七日,老儿我一把老骨头熬不住。” 青驴喷着酒气,哼了两声,心想,就要入荒漠了,哪里给你寻得人家,我只借着酒劲奔得快活罢了,哪管你许多。 正这般想着,前面起了一道沙尘。 咦,有马车从西边来。 “小哥儿,劳驾。”老头儿扭住青驴,朝马车上人叫道“前面可有落脚的地?” “老人家莫急,莫急!”对面尘头驶过来的马车,车上马夫朝白须老儿叫道“拐过了前面丘头,便可见到一个月牙湖了,那里让你家驴儿喝足了水,沿着柳灞,朝绿丘方向,到山丘脚下,便到月牙镇了。” 哼,酒水方下肚,谁在乎什么湖水了! 青驴眼都不眨一下地奔过月牙湖,穿过翠绿的柳灞,直到路头出现一家歪歪扭扭,斜挂着‘春风酒楼’四字的院落才停下脚步。 老儿颤悠悠地爬下驴背,不找力地拍了两下青驴屁股,骂道“孽畜,耍什么横,老儿骨架都要给你耍没了。” 青驴也不理会老儿,昂着头,屁颠着自个儿找地落脚去了。 “您老这驴儿廋是廋些,却是头有脚力的。”酒楼门口迎出一名满脸挂笑的小二出来,看见青驴犯倔,奉承了两句,带着老儿进了酒楼。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小二一脸笑着边走边问道。 “先来些伙食!”老儿被引上楼挨着窗口盘坐下来“有热乎现成的先上来就是。” 小二应了一声,不会就端了一铁板热食上来。 “小二,此处何时有了这般翠绿的山落小镇?”老儿摆开筷子,吃了两口,问道“老儿早些年盘过道,不曾见到这里这般景象。” “客官可是十几年前过的道?”小二微微一笑道。 老儿约莫估计了下道“正是。” “那就怪不得了,这小镇是十六年前一支斧国富族破落后迁徙到这来,才有了人家。”小二道“此处前方是沙漠进入斧国的盘口,后是夜月国的戈壁石滩,前后不靠人家,正好成了两国之间往来商旅折中落脚的地方,几年下来,往来的人多了,就成一方小镇。老镇长大人带着大伙,在荒丘上种植了些年,如今已成了绿林青山。” 老头抱着热食啃起来,嘴里呜呜了两声,小二也听不清他说了啥。 “客官是走货的,还是过路?”小二露出商人惯有的耍奸眼神,不待老儿回话就接着道“小店后面经营镇里的集市,客官要有什么货色要卖的,小的便可代您挂出去,这里的货通常都能卖得个好价钱。” 老儿听到,放下盘食,若有所思,捋着花白的胡子,叹息一声道“老儿倒确是随身带了一件好货,却经年不曾卖得出去。” “好多货色在外面不好卖,在这里却好出手。”小二道。 老儿伸手从腰间摘下一柄小剑,小心平放到桌面上。 小二眯眼看了看,小剑朴实无奇,剑身粗拙,瞧着剑刃还未曾开封过。 “客官,往来戈壁荒漠的客商无人不随身携带防身的兵刃,小店这里什么都好卖,唯独这般寻常兵刃最是卖不上价格。”小二面露愁容道。 老儿摆了摆手,微微一笑道“货卖识家!” 说着微微抬手,小剑从厚实的铁板穿过,再平放回到桌面。 小二愣了愣,凑眼上前瞧了瞧,铁盘上看不出分毫伤痕,他伸手过去提了下,铁盘只提出上半个,刚才还完完整整的铁盘居然已经被悄无声息地切成了两半。 见小二诧异模样,老儿微微一笑,习惯性地捋了捋花白胡子道“可值得一卖?” “好剑!”小二恬着脸道“小的不识货,客官见笑,客官若肯交我,定卖个好价格。” “此剑不论价卖。”老儿不知怎的叹气一声,脸露愁色道。 二茫然道。 “此剑只卖有缘之人。”老儿脸上愁色越发浓重道“若与此剑有缘,老儿分文不取。” 二目光闪烁,道“客官,小的愚钝,不知何为有缘?” “一试便知!”老儿捋着胡子的手揪结了起来。 “谁可一试?”小二眨了眨眼道。 “不论是谁,皆可一试!”老儿微微一笑道。 小二眼睛一亮道“我可一试?” 老儿指了指平放在桌面上小剑,点头含笑道“或可一试!” 小二小心翼翼地抓过剑柄,这剑看着小巧,提起来却异常沉重,他费劲气力才慢慢提起。 “崔小五,莫老儿的剑,不是你卖得了,更不是你买得了的。”一个声音随着咚咚到脚步声传了过来。 老儿脸色微微一变,抬眼寻声望去,只见一位胖乎乎的锦衣男子正笑眯眯地朝他这边阔步走来。 崔小五手里提着的剑柄突然变得沉重万分,他一时把握不住,从手心掉落下去,小剑噗噗两声,轻松穿过桌面和地板,朝楼下接着落去。 正对楼下恰好有一桌客人坐着饮酒,小剑剑头眼看要刺中一人,却见一位正好路过的青衣少年跳将起来,伸手一把捉住剑柄。 眼看小剑剑尖都抵到了头顶发髻,一桌人全都吓得发怔的时候,青衣小儿提过小剑,咚咚爬上楼去。 第二章 废铁 “金胖子,你怎么会在这里?”白须老儿手指眼前的胖子诧然问道。 “这是我的店,难道我不该在自家店里?”胖子似笑非笑道。 “你的店?”老儿愣了愣后哈哈拍胸大笑道“春风酒楼!哈哈,春风酒楼!我刚在院子门口看见门口歪七八倒的招牌,还道是山寨了春风酒楼的野店,没想到,还真是你春风酒楼的分号,哈哈......,笑死我了,金胖子啊,金胖子,你可是金玉,金玉满堂的金玉居然会躲到如此偏蛮之地开起这般野店。” “金某不偷不抢,这酒楼在镇上虽然是个小小营生,但营生得正大光明,如何可笑?”胖子在老儿对面坐下,道“倒是你,堂堂中土炼器第一大匠莫铁匠不在无尚城炼器,却在我的小店卖你那块废铁,才是真正可笑!” 莫铁匠闻言大怒,道“金胖子,你敢说我炼出的是废铁,信不信我放把火烧了你的店!” “我听说你炼出的那块废铁,剑锋之利自吹第一,却一直无法入器。”金玉施施然在莫铁匠对面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道“剑锋再利,不能入器,终是废品。” “金胖子,你懂个屁!”莫铁匠十分粗鲁地唾了一口到地上“本尊手下,哪样不是绝品宝器,何时出过废品?” “若是绝品宝器,怎么白送都出不了手?”金玉笑眯眯地手指轻轻叩着桌面道。 莫铁匠呲牙冷笑道“落到牵动得了它的器藏之人,它便是宝器,否则就送了也是就不能入器的兵刃,对练息师而言,不过废铁。我炼出这般宝器,可惜却无人可以配得上。我白送你,你也配收吗?” “你若送我,我便收下。”金玉笑眯眯道“厨房缺把好刀,正好用上。” 气煞老夫!”莫铁匠怒气在胸,白胡子一颤一颤的“滚!” “是谁落了把剑?”青衣少年此刻已经上到二楼,手里舞着小剑,朝楼上环视一眼,问道“这剑剑锋太利,差点刺伤人了,可得收好些才是。” “小木,你拿的是莫老儿的废铁。”金玉见到青衣少年手中的小剑哈哈大笑道,只是笑到一半,见莫铁匠两眼怔怔地盯着青衣少年,突然想起什么,笑声噶然而止。 青衣少年听见金玉叫他,便提着小剑往这边走来“金叔!这位老先生可就是莫老儿?” 金玉恍若未闻,瞪大了双眼盯着青衣少年手中的小剑,痴痴道“莫老儿,这确是你的那块废铁不假?” 和金玉关注的不同,莫铁匠并不去看小剑,却怔怔盯着青衣少年,呆呆道“确是不假!” 金玉又愣了愣道“传闻你的废铁重达千钧,传闻有假?” 莫铁匠摇了摇头道“不假!” 金玉又道“骗人的吧,小木年方十五岁,未及十六噐息开蒙之龄,还不曾练息,怎可舞动千钧?” 莫铁匠眨了眨眼,徐徐缓过神,猛地一拍桌子道“这又不是我的孩儿,你问我,我如何知道?” “可是你偷用了噐息?”金玉一脸不信道“方才你给小五试剑,我明明看见你暗暗用噐息托着,否则单凭小五的气力如何提动得起?” “那是方才!要不是你一惊一乍地蹦出来,害我一时失神泄了噐息,这剑如何会跌落下去?”莫铁匠怒道“你眼瞎么,我现在若用噐息,你金胖子会瞧不出端倪?” “这剑如此轻巧,怎么会沉重千钧?”青衣少年听二人说话,好奇地挥舞了几下手中小剑道“确实趁手,如是剑身能再长些便更好了。” 话音方落,小剑就自个一路缓缓伸长出去。 “够了,够了。”眼见伸长的剑尖就要触到饭桌,青衣少年急忙叫道“不用许多,长出两分便好。” 小剑闻声倒缩回去,正好比原来长出两分。 见到此景,金玉和莫铁匠两人不约而同时对望一眼,神色大震,异口同声叫道“莫非是开了器藏?” 青衣小儿见二人自说自话,便又挥了挥小剑道“这位老先生,可是你的剑?” 莫铁匠不知何故一时百感交集,两行热泪忍不住夺眶而出,他扯了衣袖胡乱抹了两把,咳咳两声,坐正姿态,泪眼上挤出一丝笑容道“小哥儿,方才是我的剑,现在却是你的剑了。” 青衣少年一脸不解道“剑是我楼下捡的,不是我的。” “是你捡的,这总不假吧?”莫铁匠抚了抚胡须一脸正色道。 “不假!”青衣少年点头道。 “这剑原是我的,方才被我扔了,扔了便不是我的了。”莫铁匠摆了摆手道“现在被你捡到,自然便是你的了。” “不对!”青衣少年道“你丢了便是失主,我捡到自当归还原主才是。” 说完,将手中小剑端端正正给莫铁匠递了过去。 眼见小剑近到跟前,莫铁匠哎呦一声,如见蛇蝎一般,往后跳了出去。 “你这孩子,怎么这般实诚,白捡的东西,哪有赶着还的。本尊丢出去的东西,绝无再捡回来的道理。”莫铁匠呀了两声后,眨了眨眼道“可是这剑有哪里不好了?” 青衣少年手里又挥了挥小剑,觉得十分趁手,眼中不觉露了些许不舍“是把好剑,只是......” “罢了,罢了!”莫铁匠眼珠子一转道“小哥儿心善,是个难得的好孩子。白捡的不要,我卖给小哥可好。” “如此倒好!”青衣少年眼睛一亮,点头应了一声“不知老先生多少肯卖,我家穷,怕买不起。” 莫铁匠笑容可掬,试探着问道“不贵,不贵,便宜的很,五文可好?” 青衣少年摇了摇头道“此剑剑锋十分锋利,当是好剑,卖价如此之低,岂非埋没了它的身价。” 银五两可好?”莫铁匠试探道。 “太低!”青衣少年摇了摇头道。 “五十两?”莫铁匠道。 青衣少年摇了摇头。 “一百两?”莫铁匠道。 青衣小儿依旧摇了摇头。 第三章 斩铁 这都谁家的孩子?莫铁匠心里抓狂起来,手在桌上一拍,大声道“五百两!可不能再高了。” “罢了,看在老先生如此为难的份上,五百两便五百两吧。”青衣少年一脸无奈道。 莫铁匠心中大喜,却又见青衣少年掏了掏口袋,面露难色道“老先生,小子出门不曾带钱,家中也没这么多钱,五百两可是笔巨款,先容我借借去,看是否能凑足再来。” 莫铁匠就青衣少年要走,心中大急,麻溜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硬塞到他手里道“不用借,不用借,不过五百银子,老儿与你有缘,替你付了便是。” 不等青衣少年反应过来,莫铁匠击掌挥手大声道“今日我将此剑卖与......” 话说道一半,才发觉并不知道青衣少年的名字,便低声问道“未知小哥儿尊姓大名?” 青衣少年施了一礼道“不敢,老先生唤我落木便好!” “嗯,嗯,落木,对,对,他叫落木。”莫铁匠重新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我莫铁匠将此剑卖与落木,从此以后,此剑归落木小友所有,与老儿再无瓜葛!你们,尤其是你,对,就是你金胖子,全都是见证!” 说完,对着落木重重施上一礼,想起几年来寻人卖剑的辛酸,两行眼泪又忍不住夺眶而出“老儿就此谢过落小哥儿!” 落木不明所以,待要还礼,却见莫铁匠纵身一跃,身子从窗子倒飞了出去,窗外传来老儿一阵朗朗笑声“夯货,废铁终于卖出去了,卖出去了,大事已了,快走,快走!” 院里传来一声驴儿欢快的嘶鸣,青驴一跃而起,莫铁匠正好落到背上,一人一驴飞奔起来,绝尘而去...... 金玉一脸愕然道“好不要脸的莫老儿,不许别人说,自己还不是一样唤它废铁。” 落木突然想起什么,趴到窗口,朝窗外大声叫道“莫老先生,未知此剑何名?” “此剑有名,名曰斩铁!”莫铁匠的声音远远传来。 崔小五看着落木一只手里的斩铁和另外一只手里的银票,恍恍然嗟叹一声道“不曾见过这般卖东西的,更没见过买东西还能倒着收银票的,天可怜见,这般好事,怎么就从轮不上我头上。” 金玉一脚踢在崔小五屁股上,笑容可掬地骂道“白日做梦,还不干活去!” 转身看见落木正在收拾银票,竖起拇指由衷赞道“真是一桩好买卖!可惜,可惜才要了莫老儿五百两,太少,太少!” 落木灿然一笑道“金叔,老镇长大人说,人心不可太贪,得了便宜切切不可卖乖哦。” “老镇长大人说得极是。”金玉堆着笑拱拱手道。 “斩铁没有剑鞘,平时缩小些方好收放。”落木才嘀咕一声,斩铁随其心意自然缩小到手心,被他藏到袖口之中,说来奇怪,这斩铁剑锋锋利无比,可落到他衣袖之中,却不伤他衣装分毫。 得了斩铁,落木心中欢喜,嘴里吹着口哨,倒负双手,若先生模样,踱着方步下楼去。 “小样!毕竟是个孩子,得了便宜还卖上乖了。”金玉晃了晃头道“却不知莫老儿捡的才是大便宜,五百两,哼!这点银两,莫老儿也好意思拿出手。” “老板!”崔小五听见金玉嘀咕,吐了吐舌头凑上前来道“收了个宝贝,还白捡五百两,你这还嫌少......” “你懂个屁!”金玉抬脚踹了过去“你可知莫老儿什么人物,那可是中土炼器匠中天下第一的名号,经他出手的,哪件不是宝器。可笑,早些年不知道哪里弄来个什么器材,炼出那么块废铁,居然一直引不出器藏。一名中土炼器第一的炼器大匠,炼出一把不能入器的兵刃,这都成了炼器匠圈子里近些年的大笑话了。偏这莫老儿死要面子,对外宣称,那块废铁必是绝品宝器,若那块废铁不成器,他此生不再炼器。辗转十年有余了,若不是今日在小木手里成器,他这辈子再与炼器无缘事小,炼器大匠的名声付之东流才是事大。刚才那状况,不要说五百两,就是要他五万两,莫老儿也屁颠屁颠地给乐着倒送过来!” “原来还有这典故。”崔小五摸了摸被踹疼的屁股道“如此还真是太便宜那莫老儿了!” “好歹是炼器大师,莫老儿也是你叫的!”金玉抬手做样要打,吓得崔小五一溜烟滚下楼去。 柳灞上,一支全副武装的小队护着一架精装的马车缓缓而行,莫铁匠骑着飞奔的青驴与他们擦肩而过。 “斩铁!”马车里,一位锦衣华服的英俊少年举手优雅地掀开帘子,问道“王统领,我听闻斩铁乃是中土第一废器,却也是中土第一利刃。那位刚才过去的老先生嘴里叫的可是它。” “象是!”队伍前头左侧高头大马上的黑甲统领看着莫铁匠远去的背影答道。 “斩铁乃中土第一炼器大匠莫铁匠所制!”少年眼光一亮道“刚才过去的难道就是莫铁匠莫大匠师。” “莫铁匠平时坐骑是一头青驴,刚才那位老先生的样貌也和传闻相仿,八成是这位大匠师了。”队伍前头右侧一位文侍官装的中年男子应答道。 锦衣少年趴出车窗,望着莫铁匠绝尘而去的背影,兴叹一声道“传闻,大匠师这些年一直带着斩铁云游,踪迹难寻,不想在这僻壤之地,竟有幸偶遇莫大匠师,可惜只有擦肩而过的缘分。” “五公子难道对斩铁也有兴趣?”黑甲王统领道“虽是利刃中第一,却不成器,终究不过一件俗物罢了。” “虽是俗物,能称兵中第一,必有非凡之处。况且出自莫大匠师之手,不免引人遐想。”锦衣少年道。 黑甲王统领暗自摇头,嘴上却不在多语。 车队缓缓穿过柳灞,在春风酒楼院子里停住,文侍官服男子扶着锦衣少年下了马车。 第四章 求酒 在楼下宽敞处坐定,黑甲王统领与文侍官员二人侍立左右。 “店家老板可在?”文侍官员尖声叫道。 金玉闻声从楼上快步下来,笑眯眯地上前施了一礼道“在!在!在的,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我且问你!”文侍官员一脸傲慢道“此处可是月牙镇?” “正是!”金玉答道。 “如今月牙镇何人主事啊?”文侍官员拖着长音问道。 “月牙镇自然是老镇长大人主事!”金玉答道。 “即刻唤他过来!”文侍官员道。 “这个......”金玉面露难色。 “怎么?差不动你?”文侍官员冷声道“告你知道,王上近日亲赐月牙镇方圆五百里地为五公子领地,领属昭命和属地地图就在某家手里,尔等小店均在治下。五公子在此,速去唤你们镇长前来拜见。” “不是小人脚懒,实在不巧,老镇长大人出镇办事,至今未回,小人无从叫去。”金玉一脸为难道。 “哦?”文侍官员略一沉吟,皱眉问道“几时得回?” 金玉掐指算了算时日,道“论时间,明早该回了。明日小人定去请来老镇长大人给各位大人问安,如此可好?” “无礼!”文侍官员面露不悦道。 “郭公不必为难他们了。”锦衣少年宽和一笑道“来日方长,既已到了月牙镇,也不在乎多费一晚。店家,明日劳烦去请镇长过来一趟。” “不劳,不劳的,明日老镇长一回,定去请他过进见五公子!”金玉连若几声道。 “王统领,郭公,月牙镇已到,护送之事已了,一路辛苦两位大人,且请回去复命吧!”锦衣少年道“告诉父王王后,我在此处甚好,不必记挂!” “镇长还未前来拜会接洽,五公子尚未接收属地管辖,我等此时就回去便是失职。”黑甲王统领犹豫了下-道“请容明日五公子交接过后,我等再回去复命不迟!” “也好!如此多劳一日。”锦衣少年点头道“王统领,请各位军士置好车马。郭公,安排酒席,好好犒劳犒劳众军士。” 王统领与郭公应了一声,各自安排开去。 见二人走开,锦衣少年招呼笑吟吟的金玉道“店家,你这里可有本地的好酒,若有,我求酒几坛,让军士痛快开饮。” “本地穷乡僻壤,不曾出过什么好酒。”金玉皱眉道“本店全都是外面运来的酒,昨日正巧进了一批,其中有几坛子佳酿。桌上这壶就是其中所汲,公子尽管放心品尝!” “入乡随俗!”锦衣少年不去看桌上酒壶,微微皱眉道“酒酿最能体现一地的风情,不需要多,浅尝即可,求酒一盏而已,店家确无本地酒酿吗?” 金玉摇了摇头道“让五公子见笑了,本地之人不善酿酒,本店也确无本地酒藏。” 锦衣少年面露失望之色道了声可惜了,便挥手让金玉离开,自己从桌上倒了杯酒,正要饮下,抬头看见不远处,落木看着远去的金玉摇头笑了笑后,正转眼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他心中一动,向落木招了招手。 落木略一犹豫,走近过来,施礼道“五公子唤我?” 锦衣少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道“小兄弟为何盯着我看?” “乡野小子没有见识,听闻五公子为王室贵胄,不觉多看了几眼,五公子莫怪。”落木道。 锦衣少年似笑非笑道“既多看了几眼,觉得如何?” “五公子生在王家,身份荣贵,举止雍容,令乡野小子羡慕不已。”落木口称羡慕,语气却是淡淡的。 “只知王家富贵,却不知道王室凶险,生在王家就好吗?”锦衣少年轻轻叹息一声道。 “所以五公子来此求酒?”落木瞧了锦衣少年一眼,压低声音道。 锦衣少年手指一颤,杯中酒水差点泼落出来。他把眼光偏向院落,见黑甲王统领正好朝这边瞧过来,心中不由一惊,手中酒杯一时不知该端起还是放下。 落木上前一步,端过酒杯一饮而尽道“谢五公子赐酒。” 黑甲王统领见状,摇了摇头,走了开去。 锦衣少年点头微微一笑,淡定下来,道“小兄弟可是本地人士?” 落木道“小子生于斯长于斯,最是地道不过的本地土人了。” “即是本地人士,可知本地有何酒酿?”锦衣少年道。 “金叔所言非假,本地人不善酿酒,此店中亦无什么本地酒酿!”落木微微摇了摇头道。 “无关口味,只是求酒而已。”锦衣少年叹气一声道“王家贵胄又有何用,乡野之地,求酒一盏都不可得吗?” “五公子莫急!”落木笑了笑道“本地人不善酿酒,但后面山中一群顽猴却是天生的酿酒高手。” 锦衣少年闻言眼光一亮道“莫非是猴儿醉?” “不错,这拨猴儿每年挑的好果子,藏在壁洞之中。此山中壁洞气候适宜发酵,果子在洞中,久酵成酒,味道极好,如公子若是真有意求酒,不妨上山去求。”落木道。 “多谢!”白衣少年想了想道“不知你们这后山上的猴儿醉几时品尝为最佳?” 落木想了想道“自然是夜间最佳。” “小兄弟年级尚小,看你刚才喝酒模样,似乎惯于此道。”锦衣少年道。 “我们老镇长大人说,喝酒要从娃娃抓起。”落木舔了舔嘴角残酒道“小子深以为然!” 锦衣少年愕然而笑道“还有这般说法,你们老镇长大人说得真是有趣。” 说着,手握着桌上酒壶转了一圈,想了想,又默默反转了一圈过来。 正说着,黑甲王统领在外面打理妥当,远远朝这边走来。 锦衣公子递过酒壶笑了笑道“小兄弟既好此道,此壶酒酿酒本公子便送与你了!” 落木从桌上取过酒壶,朝锦衣少年躬身一拜道“多谢五公子慷慨!” 锦衣少年还想再问些什么,落木却已经抱着酒壶一溜烟跑出了客栈。 第五章 红衣少女 “哪里冒出来的野孩子。”黑甲王统领站到锦衣公子跟前皱眉道“乡野之地,五公子还是少和这些野民打交道,免得多出事端。” “无妨的,此处民风淳朴,况且还有王统领在,出不了什么差迟的。”锦衣少年指了指落木跑走的背影笑出声道“只是个好酒的小子,赐他一壶小酒,就乐颠成那样了。” 落木抱着酒壶出了客栈院子,嘴里吹着口哨,沿着柳灞悠悠而行。 刚转过柳灞湾头,忽听见噗通一声响。 月牙湖湾上一颗石头落在水里,激起一片水花。落木猝不及防,身上青衣被溅湿一片。 落木恼怒,正要骂出声来,听见不远处,一名少女呀地惊呼一声。 落木转头朝惊呼声方向望去,只见一名红衣少女头带浅露,白皙的手指上沾了沙泥,正惊慌地瞧着他。 “我不知有人转湾过来。”红衣少女虽在道歉,却声若细蚊“我不是故意的。” 落木拍了拍身上的水渍,看那红衣少女惊慌的样子,不觉有趣,道“我知你不是有意的,但这些溅起的水花却定是有意的。” 红衣少女噗呲轻笑了一声,声音放大了些道“我真不是故意的!” “不碍的。”落木呵呵笑了两声道“我也常在这里玩水,你瞧这边水底,有一半石头是我砸水花扔下的,不过从未溅到过人。” 红衣少女两手手指局促地绕到一起,声音又低了下去“我真不是故意的!” “呃,呃,这个,小妹妹,我想说的是我也常在月牙湖里扔石头,至于没溅到人,那只是幸运。”落木挠了挠头道。 “我知道,我生来就是个不幸的人。”红衣少女声音依旧很轻,语调却很固执“小哥哥,但我真不是故意的!” 落木尴尬地呃呃两声,一时不知该如何分说。见红衣少女身边上停了一架简陋的马车,便岔开话头道“你家大人呢?怎么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取水去了,我在这里等她。”红衣少女道。 “哦,前方已经是绿洲,没有风沙,浅露碍眼,可以取下透口气了。”落木随口提醒道。 红衣少女低头不语。 罢了,偏我多嘴多事!落木暗自懊恼,正待走开,却听红衣少女道“多谢小哥哥!只是无关风沙,我长得不好看,怕取下浅露吓到旁人。” 落木微微一愣,听红衣少女声音很是好听,心里道了声可惜,却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红衣少女似乎见惯了似落木这样的反应,不以为忓道“小哥哥,我听说,整个中土,在你们月牙镇里看星星,星星最是明亮,可是真的?” “确是如此!”落木道“前方就是月牙镇了,沿着柳灞走,到头就有客栈,你们可以在那里歇憩。今夜中秋,在小青山的山岗之上仰望星空,那时星星是一年之中最为明亮的了。” 浅露之下,红衣少女眼神一亮“多谢小哥哥指点。” 落木举起握住酒壶的手挥了挥,又待走开,却又听见红衣少女咦了一声道“小哥哥手里的酒壶好生精致,可否借我一观?” 落木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把酒壶递了过去。 红衣少女接过酒壶看了一眼,将酒壶反转一圈,嘴里又咦了一声,将酒壶递回道“壶不错!酒也不错!小哥哥收好。” 落木刚收回酒壶,一名中年女子手里提着一个水壶从月牙湖湖畔走上来。 中年女子看见落木在和红衣少女答话,脸色十分难看,也不理会落木,她一把拉过红衣少女,送上马车,自己驾起马车朝客栈方向徐徐而去。 马车走了一段,四下无人,中年女子道“酒壶有什么问题?” “有人下过毒。”红衣少女淡淡道“不过现在没事了。” “你替他解了毒?”中年女子皱了皱眉头道。 “之前已经有人解了毒。”红衣少女摇了摇头道“但不是我。” “甚好!”中年女子道“事不关己,少惹为好。” 红衣少女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是夜,春风酒楼。 两名黑甲亲信军士提着仓促的脚步敲开了黑甲王统领的房门。 “已杀了?”黑甲王统领眼皮未睁,慵懒的在床上打了哈哈问道。 两名黑甲军士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禀大人,五公子不在房中。” “夜色深沉,不在房中,他上哪里去了?”黑甲王统领略翻了个身问道。 “有军士报,五公子去了院落里的马车。”黑甲军士道。 “然后呢?”黑甲王统领眼皮跳了一下。 “我二人随后去了马车查看。”黑甲军士两人互看一眼,顿了顿道“车厢里并没人。” 黑甲王统领哼了一声,缓缓睁开双眼道“这么说,五公子已经跑出院子去了?” “院落有军士值哨,我等已问过值守,都不曾见过五公子出院的身影。”黑甲军士汗然道。 “真是够废的,连个毛孩子都看不住!”黑甲王统领翻身起来,出了门直奔停在客栈院落中的马车。 两名黑甲军士一左一右翻开帘子,里面空无一人。 黑甲王统领眼光在车架里缓缓扫了一遍,手指了指铺在车厢底上脚踏毯子道“掀开!” 左侧黑甲军士上前一步揪住毯子一角,用力一扯,整块毯子被掀落下来扔到地上。 车架里露出厢底,只见底面上切开了一个口子,估摸口子大小,正够一人钻下去。 右侧黑甲军士上前拉开马车,左侧黑甲军士伏到地上,手在地面沾了些泥土凑到鼻子边上嗅了嗅后道“大人,有遁土丸的气息,五公子定是从这里遁土走了!” “五公子身上怎么还会带有遁土丸?”黑甲王统领冰冷的眼神渐渐犀利起来“不是让你们检查过他的随身物件了吗?” “都查了!”两名黑甲军士又互看了一眼,断然道“我二人亲自检查的,五公子身上绝不可能带有遁土丸。” “在酒楼里,五公子今夜可有私下找过什么人,亦或见过什么人?”黑甲王统领对二人所述并无怀疑。 “不曾找过什么人。”黑甲军士道“不过,不久前郭公曾独自去五公子房中拜见。” “郭公?”黑甲王统领眉头微微一紧道“出了这么大事,也该请郭公一起斟酌斟酌,去请他过来。” 一名黑甲军士应声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