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如竹》 第 1 章 外室 《外室如竹》全本免费阅读 时隔一月齐衡玉再次踏足竹苑。 厢房里空无一人明堂的梨花木桌旁正坐着个一身素衣的女子她眸光慌乱、神色不安手脚局促地不知往何处摆放。 齐衡玉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她问道:“伺候你的丫鬟和姑姑们呢?” 男子的话音低冽又肃穆高大英武的身躯如层层叠叠的山峦一般压在了婉竹的心头让她瑟缩着身子往后退去直到齐衡玉不虞地添了一句:“回话。” 婉竹这才抬起秋水似的明眸与齐衡玉审视般的目光相撞后又意欲往别处躲去。 可这回却躲不成了齐衡玉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他欺身上前攥住了婉竹莹白的皓腕让她避无可避才道:“爷在问你话。” 养了这一个月婉竹的身子也比从前娇弱了一些手腕处传来的痛意竟是丝丝入骨催得她鼓足了胆子回话道:“回爷的话姑姑们……都被人领走了。” 话音甫落。 齐衡玉的脸色霎时难看无比那张面若冠玉的脸庞好似蒙上了一层阴翳不免让婉竹心生惧意当即便乖顺地垂下了头只盯着自己的足尖瞧。 良久上首才响起齐衡玉轻淡如薄烟的话语。 “坐下吧。” 婉竹便又瑟瑟缩缩地坐回了团凳之上这一回她只把双手摆在了膝盖上盯着梨花木桌上的缠花纹样瞧。 齐衡玉借故扫她一眼一张素白的脸蛋未施脂粉却缀着一对似颦非颦的柳眉清浅黛眉下漾着一双秋水剪瞳似的明眸。 这女子担得起一句姿容绝色甚至于比名动京城的杜丹萝更胜一筹。 思及自己家中那位身份高贵的正妻齐衡玉心间盈润着的不悦比方才还要深重几分他将腰间环着的缀麟玉佩解了下来以佩叩桌发出些清脆的声响。 外间庭院里候着的静双立时小跑着走进了明堂他先瞧了一眼只知垂首不语的婉竹而后才把目光放在了怒意凛凛的齐衡玉身上。 “世子爷。” 这声称呼出口的一刹那婉竹摆放在双膝上的柔荑不由得收紧了几分。 齐衡玉并未答话而是侧目觑着静双笑道:“杜丹萝给了你多少好处?”嘴角边虽浮起了一抹笑意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静双一听这话便知大事不妙旋即“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了好几个头后才道:“奴才自小就服侍世子爷忠心天地可鉴绝不敢有二心。” “伺候她的丫鬟和婆子呢?”齐衡玉望向婉竹见她仍是一副胆小怯懦的头也不敢抬的模样才压下去的气恼又冒了上来。 静双毕恭毕敬地答道:“竹苑内本是有三个丫鬟、一个姑姑和两个厨灶间的烧火丫头可夫人说三小姐即将出阁府里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便把三个丫鬟和姑姑都调走了。” 话音甫落。 齐衡玉手里盘弄着的缀麟玉佩便砸到了他的脚边那价值不菲的玉佩霎时四分五裂飞溅而出的碎片险些划过静双的脸颊。 比这玉佩碎片更可怕的还是齐衡玉的怒火此刻他正冷着一张脸眉宇间藏着掩也掩不住的戾气凌厉如锋芒般的目光仿佛要把静双凿穿一般。 “她是逼人太甚。” 说罢齐衡玉便拂袖而去。 静双知晓两位主子之间多有龃龉他们这些伺候的奴才谁也得罪不起只能左右逢源却还是要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世子爷哪里是因为这个外室受了薄待而恼火不过是在夫人打擂台罢了。 他暗骂了一声“倒霉”便也匆匆忙忙地起了身追着齐衡玉的背影离去。 等明堂内空无一人之后婉竹才缓缓地抬起头她的眸光再一次落在紫檀八宝纹的立柜之上再游移到眼前梨花木桌上的琉璃杯盏之中最后汇聚在齐衡玉坐过的黄花梨雕鸾纹玫瑰椅中。 这些俱都是出身于世家大族的闺秀公子才配用得上的器具。 方才的怯弱胆小不见踪影婉竹只一眼不眨地盯着这些价值不菲的器具神色沉静又安宁。 半个时辰后竹苑内仅剩下的那一位厨娘走进了明堂将一碗青菜豆腐和糙米饭端到了婉竹身前并叹道:“还以为世子爷会给些银子再走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竹苑内没有分发例银婉竹通身连一个银瓜子都没有先头那三个丫鬟和姑姑在的时候还能见到些荤腥如今却是只能吃些挖来的野菜了。 婉竹却半点也不嫌弃这朴素的菜色伸手接过碗碟后朝厨娘莞尔一笑道:“明日就有了。” * 翌日一早走路一瘸一拐的静双便带着几个丫鬟来了竹苑。 他先领着丫鬟们与婉竹问好而后又吩咐厨娘传膳厨娘便顺势把竹苑内弹尽粮绝的窘境告诉了他。 静双脸一绿旋即掏出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厨娘后说:“世子爷说了竹苑的份例要和府里一样。” 处理好了这些事宜后静双这才去拜见了婉竹他私心里并不认为眼前这个娇娇弱弱的女子会真正地得了世子爷的欢心之不过是世子爷用来气夫人的手段罢了。 可他还是笑着与婉竹问好道:“姑娘好往后若有什么缺的东西只管问秀玉要就是了。” 婉竹朝着静双投去一道感激的目光也正是这一眼让静双瞧清楚了婉竹的样貌。 姿容胜雪、清丽动人。 怪道那人牙子敢在太太面前拍着胸膛说:“我经手了成千上万个女孩儿这是里头最拔尖的一个。” “多谢。” 一声如莺似啼的嗓音让静双拢回了飘远的思绪他回过神之后便以还有要事在身为由推辞着离开了竹苑。 秀玉、秀珠和秀柳三姐妹上前向婉竹见礼虽则礼数周到可脸上的神色却实在称不上欢喜。 她们都是齐国公府的家生子本是在大房的三小姐院里做三等丫鬟将来说不准也能陪嫁出去挣个好前程可如今却只能跟在这无名无姓的外室身旁。 满京城谁人不知世子爷自年少时便心悦世子夫人杜丹萝虽夫人进门三年无子可她出身辽恩公府又得了太后的青眼被封为了清河县主荣誉、美貌、家世样样都不缺。 眼前这外室不过是世子爷拿来气夫人的玩意儿罢了。 思及此三姐妹不免都十分灰心。她们对着婉竹寥寥草草地行了礼后一个推说身子不适一个推说要去透透气一眨眼都不见了踪影。 气的廊道上立着的厨娘胀红了脸道:“这……这……” 婉竹仍是那一副柔顺沉静的模样她笑着将那银票递给了厨娘说道:“您拿去用吧。” 厨娘却是推辞着不肯收只是婉竹执意如此她也只能收下。 当日晚膳厨娘便大展手艺给婉竹做了一席五菜 第 2 章 留宿 《外室如竹》全本免费阅读 齐国公府内。 松柏院内前前后后走来了两拨人一身华服的杜丹萝被丫鬟们搀扶着往铺着厚厚毛毯的罗汉榻上一坐立时便有丫鬟上前奉上了一杯参茶。 杜丹萝摆了摆手指了指坐在小杌子上的杜嬷嬷“给嬷嬷喝吧。” 杜嬷嬷是自小服侍杜丹萝的奶娘恩宠体面自然非旁人可比。 她先谢过杜丹萝的赏赐再将那参茶搁在了桌案上并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杜丹萝此时倦极了身子歪斜在罗汉榻上。云鬓微微松散香腮粉颊上生着一双春.情脉脉的凤眼、唇脂娇艳佐以鬓间那玉石击磬的富贵钗环当得起一句京城第一美人。 只是此刻美人多愁容。 杜丹萝捧着手里的诗书状似不经意地问起:“昨儿世子爷可有留宿在竹苑?” 屋内寂静无比丫鬟们都缩着脖子不敢回话。 还是杜嬷嬷笑着出声打圆场道:“昨儿爷宿在了外书房。” 杜丹萝点头不语神色微微一怔。 杜嬷嬷便遣退了正屋里伺候着的丫鬟们这才与她说:“先头太太给世子爷寻了多少出身清白的良妾世子爷却连正眼也不肯看难道如今就能瞧上这出身卑贱的外室?不过是为了与夫人赌气罢了。” 杜丹萝出身高贵自然不会把一个卑贱如蝼蚁般的外室放在眼中。只是她与齐衡玉之间的纠葛实在是剪不断理还乱每每思及此她总是愁绪难解。 杜嬷嬷觑一眼杜丹萝的面色便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家里的太太欲为您寻个良医瞧心疾若是心疾能除您与世子爷之间的龃龉自然也能迎刃而解。” 身前的高足鼎式炉里拂出了淡淡袅袅的青烟与杜嬷嬷的话混杂在一起打着旋儿般腾升。 默了良久。 杜丹萝才说了一句:“好。” * 惊涛院内。 齐国公夫人李氏正一脸病容地躺在床榻上朱嬷嬷坐在榻边小声地啜泣着周围侍立着的丫鬟们时不时地往门外瞟去一眼。 等齐衡玉急促慌乱的脚步声响起之后朱嬷嬷给丫鬟们使了个眼色正屋内便立刻响起了一阵阵哀哀切切的痛哭声。 刚跨过门槛的齐衡玉身子一颤差点被正屋内弥漫着的暮丧之气吓得心口一紧他慌忙走到李氏榻前握着她的手唤道:“母亲。” 李氏只哼哼唧唧地呼痛。 齐衡玉便沉下脸漆黑的眸子望向朱嬷嬷。分明只是一眼却让朱嬷嬷不寒而栗只能瑟缩地答道:“太太犯了旧疾。” “快去传太医。”齐衡玉忙道。 话音甫落方才还孱弱得连喘气都难的李氏立时攥住了齐衡玉的胳膊惨白的面容里只有一双漾着光亮的眸子最为清晰她一字一句地说:“衡哥儿娘这是心病。” 齐衡玉沉默。 便见李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脸颊胀红无比整个人单薄瘦弱的仿佛下一瞬就要昏过去一般。 “娘。”齐衡玉既心疼又无奈叹了一声道。 李氏瞧了眼齐衡玉璨若曜石的眸子只好咬咬牙将杀手锏使了出来“当年你才三岁我为了……” 话未说完齐衡玉便认命地打断了李氏的话语只说:“我都答应娘就是了。” * 晨起。 晶莹的露珠挂在葱绿的竹叶上时不时便传来一阵清灵的鸟鸣催得婉竹睁开了眼。 秀玉、秀珠三姐妹不见人影她便照旧自己打水洗漱、再梳头上妆换了身月白色的衫裙后便坐在临窗大炕前读起了诗。 她识得的字不多手边的诗书也只有博古架上摆着的那两本可即便如此她也要一字一句地品读不认识的字便画个圈做个记号。 如齐衡玉这般出身优渥的天之骄子自然不会喜欢一个大字不识、不通诗书的女子。 所以她要好好学。 一上午的时光便在晦涩难懂的诗书里消磨了过去午膳时奶娘为婉竹做了个虾仁蛋羹她方才拿起银箸时从外头回来的秀柳却笑吟吟地说:“今日总算有道能入口的饭菜了。”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婉竹面前的虾仁蛋羹讨吃食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时秀玉和秀珠也走进了屋见秀柳如此行事却也没人出声劝阻。 婉竹搁下了手里的筷箸仍是对着秀柳莞尔一笑道:“我不爱吃虾仁这蛋羹你们分去吃吧。” 屋外的厨娘听到这等官司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想起昨夜临睡前婉竹的吩咐她也只能生生地把这股气忍下去。 草草用过午膳之后秀柳自去午睡秀珠绕去了京城正街赏玩唯独最好说话的秀玉正坐在临窗大炕上做针线。 婉竹瞧她一眼便将箩筐里的香囊拿了出来娉娉婷婷地走到她身前笑着说:“上一回世子爷说让我给他做个香囊我如今做好了还请姐姐替我交给世子爷。” 说罢婉竹霎时心跳如擂她虽已在心里打过了无数次腹稿可是出口的那一霎那仍是惴惴不安既怕被秀玉识破谎言又怕齐衡玉收了这香囊后也不肯来竹苑留宿。 可总要试一试。 秀玉听罢忙放下了手中的针线一双杏眸将笑意盈盈的婉竹纳进眼底见她神色坦荡不似作伪后才把目光放在她手中的香囊之上。 这香囊用的是不算上乘的布缎虽则在穷人堆里已算是上品可对于出身在富贵金银堆里的齐衡玉来说这样粗粝的布料连纳鞋底也不配。 秀玉一下子就看穿了婉竹的心思生生忍住了讥讽她的念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世子爷平日不爱戴香囊既是让姑娘做了就必是想亲自拿到这香囊奴婢不敢托大应承这事。”她把“亲自”二字咬的重了些。 婉竹一怔旋即便从秀玉难掩讥诮的眸子里明白了些什么她没有露出半分窘迫反而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在理。” 她不卑不亢、坦坦荡荡的模样倒让秀玉心里犯起了嘀咕莫非这外室所言非虚。 可思及这些年齐衡玉不近女色的模样她便又放下了心。 晚膳前夕秀珠和秀柳踩着夕阳的余晖回了竹苑听秀玉讲了香囊一事后当即便捧腹大笑了一回银铃般的笑声隔着一层影影绰绰的帘帐飘进了里屋的婉竹耳中。 婉竹不骄不躁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这三个丫鬟的嘲笑声。 她只是紧紧攥着手里的香囊一寸一寸地摩挲着香囊的每一处角落这才渐渐顿悟秀玉之所以能戳破她谎言是因这便宜又粗粝的料子。 于那些锦衣玉食、九天宫阙上的贵人来说平常百姓攒一年才能买的起的料子却连做香囊都不配。 这是她思虑不周也是她囊中羞涩无法 第 3 章 收用 《外室如竹》全本免费阅读 夜色像打着旋儿袭来的薄雾,在霎那间遮盖住了婉竹的视线。 她静静地立在原地,耳畔回荡着齐衡玉淡冷得好似一缕轻烟般的话语,心间盈着的惧意渐渐消弭了下去。 钱货两讫的交易是好,白银千两确实能保人一世富贵。 可对于婉竹这样柔弱无依的女子来说,只有钱无势兴许要比无钱无势还要更悲惨一些。 而眼前之人,是那钟鸣鼎食之家的世子爷。 婉竹抬起杏眸,借着影影绰绰的烛火不住地打量着齐衡玉,见他外里罩着紫蒲纹狐皮大氅,内里一条单罗纱锦圆领袍,头戴东珠、腰环玉带。 这一身装束奢华内敛,恐怕就要值上五百两银子了。 秀玉、秀珠三姐妹只是在三小姐的院里做过三等丫鬟,平日里的行事派头就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体面矜贵几分,可见齐国公府是何等的富贵荣华。 若是将来能成为齐衡玉的妾室…… 思绪流转间,婉竹心意已定。 她生了一双含情脉脉的杏眸,柳眉微颦时眸中仿佛藏着皎皎月光,而此刻她便壮着胆子向齐衡玉的方向走近了几步。 屋门的支摘窗尚未闭合,几缕微凉的夜风拂进内室,刮起了婉竹单薄得仿佛能被人一手扯下的寝衣,隐隐露出里头一条暗红色的帕腹。 那股散去的旖旎之感再次氤氲在二人的目光之间,如今离得近了,齐衡玉瞧得更为清楚,那月华般的肌肤外婀娜起伏的身段,高处是臀,低处是腰肢。 齐衡玉收回了目光,体悟到自己喉咙处微微收紧,心内略有些惊异。 而婉竹却好似不曾察觉到寝衣飘飞的窘境,只怯生生地迎着齐衡玉的目光说:“可以不要银子吗?” 一句话让齐衡玉才起的缱绻心思尽数退散,他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之人,身子微微向后倚靠着,露出几分戒备之意。 “那你想要什么?” 幼时齐国公宠妾灭妻的行径让李氏与他吃了不少苦头,所以他不愿纳妾,即便迫于宗嗣压力,也只愿意在外头养个外室,解决眼下之困。 可若是眼前之人并不只甘心于钱财,而是想要旁的,齐衡玉渐生悔意。 便见婉竹朝他敛衽一礼,盈盈似水的目光望了过来,“世子爷将我从 人丫子手里买下,让我不必再挨打受骂,也不必再过那些朝不保夕、担惊受怕的日子。所以…所以我把世子爷当成了大英雄,我没有什么好回报世子爷的,只盼着您能不嫌弃我粗鄙的出身,又怎么能收您的银子。” 这如莺似啼的一番话里漾着最真挚的谢意。 先是让齐衡玉心间蒙着的阴霾一扫而空,而后他才开始惊讶,不曾想婉竹竟能说出这样条理清晰、言辞通达的一番话。 “无妨,这是你该得的。” 说罢,齐衡玉便敛起了那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慢,漆色的眸光再次汇聚在婉竹姣丽的容颜之上。 他自己也不确定,昨日李氏装病逼他收用婉竹时,心里浮起的那一抹庆幸是否与这女子明丽动人、似竹般的清雅模样有关。 良久,他心内天人交战般的争端终于停了下来,他也扬起了那双璨若曜石的眸子,一寸一寸地往上攀附着婉竹的模样,“你叫什么名字?” 嗓音低沉晦涩,带着浓烈的沙哑之意。 屋外候着的静双与秀玉大眼瞪小眼,一个满目淡然,一个面露惊惶。等屋内传出些异样的动静后,静双才支使着秀玉去隔间烧水备茶。 “你且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来,里头这位可是有大造化了。” 在被静双掌掴之后,秀玉的脸色便灰败不堪。如今亲耳听到了里头压抑着的女子泣声之后,整个人好似被雷劈了一般震惊,几乎是脱口而出道:“爷怎么会收用她?” 明明太太给爷挑选过那么多出身清白的良妾,其中还不乏小官家的嫡女,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爷却连正眼也不瞧一眼,怎得就收用了这个贱籍出身的外室? 静双瞥她一眼,到底 第 4 章 计谋 《外室如竹》全本免费阅读 齐衡玉踩着浓重的夜色回了齐国公府。 此时松柏院仍灯火通明,廊庑檐角处挂着好几盏纱灯,雾蒙蒙的澄澈光晕将纱灯下立着的女子衬的恍如天上仙般艳丽。 杜丹萝静静伫立着,即便被冷风拂乱了鬓边的碎发,身形依旧岿然不动。 杜嬷嬷走上前为她披上了妆缎银狐大氅,欲言又止地瞧了眼杜丹萝掩着失落的眸子后,叹道:“夫人这又是何必?” “他会回来吗?”杜丹萝轻轻地问了一句,嘤咛般的话语隐入呼啸的夜风之中,让人听不真切个中的滋味。 杜嬷嬷也没料到今夜齐衡玉会留宿在竹苑,如今已天色渐明,瞧着应是不会再回府安歇了。 本以为竹苑里的那个外室只是世子爷与夫人赌气的玩意儿,谁曾想一向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的世子爷会真收用她? “先头调回来的那几个丫鬟说,那外室生的极美。”杜嬷嬷幽幽开口,一句话让杜丹萝的心如坠寒窟。 她回身望向杜嬷嬷,美眸里莹润着的除了讥诮以外,更有挥之不去的哀伤,她道:“所以,他齐衡玉也只是个俗人。” “老奴并非是这个意思。”杜嬷嬷觑了眼杜丹萝的面色,终是将埋在心口许久的话说了出来,“世子爷对您一往情深,可您对世子爷却总是淡淡的。世子爷回回来松柏院留宿,您回回用身子不适的缘由推拒他。便是再热的心也有冷下去的一日。” 话音甫落。 杜丹萝便陷入了亢长的沉默之中,庭院内的景象被浓重的夜色掩盖,她只能借着那一点点微弱的灯光去瞧西侧边的紫藤花架。 这是齐衡玉亲手为她搭的花架。 可成亲以后她连一次都没坐上去过。 今夜,她忽然想瞧一瞧。 可这夜色太浓太重。 她什么都瞧不清。 良久,杜丹萝才挺直了脊骨说:“我不愿向他低头。” 话落,杜嬷嬷正忧心忡忡欲开口时,双菱却从半阖的角门处蹿了出来,只见她一径跑到了杜丹萝身前,喜意洋洋地说:“爷回来了,宿在了外书房。” 杜嬷嬷神色一松,杜丹萝也微不可闻地吁出了一口气。 * 翌日一早。 李氏容光焕发地将府里的 管事婆子都唤去了惊涛院,点了两个性子最和蔼忠实的婆子,又挑了三个性子伶俐的家生子,并一些绸缎器具,统统送去了竹苑。 至于在竹苑伺候的秀玉、秀珠三姐妹,李氏也替她们安排了出路,“先留着吧,总不能太纵了那外室。将来等她生下孩子,再把她们打发去庄子上。” 百灵在侧陪笑道:“只盼着那外室能一举得男,也省得太太日日为世子爷的后嗣悬心。” 李氏握着手里的杯盏,既是因齐衡玉应下收用外室一事欣喜,又是为了他子嗣不丰一事伤心,伤心到了顶便成了深切的憎恨,“我儿这辈子没有个贤妻命,硬是把个性子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的女子娶进了门,进门三年无所出便罢了,还日日做出一副清高的模样来,连我这个婆母也说不得她什么。” 一想起素日杜丹萝清高自许、孤傲矜冷的模样,李氏便气不打一处来,气恼之下,她将送去竹苑的赏赐加厚了两成,又吩咐百灵:“我虽派了两个婆子过去管教她,可小门小户的出身能有什么见识,不必太严苛了。” 百灵躬身应是。 不一会儿,月姨娘来惊涛院给李氏请安,李氏只以身子不适为由推辞不见。 倒是百灵等丫鬟出府时被月姨娘拦住了去路,简短寒暄了几句之后月姨娘便颔首一笑,烟烟袅袅地扭回了自己的倚月阁。 “月姨娘问那外室的姓名做什么?”百花对月姨娘戒心颇重,便语带不解地问道。 百灵也捉摸不透月姨娘的用意,这位姨娘虽只是个妾室,却牢牢地霸占着国公爷的心,盛宠近二十年不衰,是个真真正正的狠角色。 她仔细地思索了一番,却还是不得要领,便也只能摇摇头道:“兴许只是好奇吧。” 一个出身卑贱的外室能翻起什么风浪? 百灵自然不会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只遵着李氏的吩咐将赏赐之物送去了竹苑。 * 婉竹醒来的时候已日上三竿,她浑身上下如散架般疼痛不已,因她是副能吃苦的性子,下地之后也只是蹙了蹙柳眉,便又照常般行走。 秀玉和秀珠三人早已候在了外间,听得婉竹起身的声响后,一个上前笑盈盈地搀扶着婉竹,一个去打水,另一个则端上了一杯早已备好的热茶。 “姑娘 起了。”三人皆笑脸盈盈,暖意融融的似如春风拂面。 先头她们冷淡讥讽时婉竹不卑不亢,如今热情相迎时她也只是淡然地抿唇一笑,而后道:“今日起的晚了。” 秀玉心跳如擂,搀扶着婉竹往团凳上一坐后便问:“姑娘要梳什么样的发髻?” 姑娘一词现今已不合时宜,可一时半会儿又寻不到更好的称呼。 “我自己来吧。”婉竹莞尔笑笑,从秀玉手里接过了那篦子,拿梅花素钗挽了发后,便往梨花木桌旁走去。 秀玉和秀珠、秀柳面面相觑,脸色皆阴云密布。她们昨夜商议到了天明,本以为这出身寒微的外室是副好拿捏的性子,她们热络些,她便也会顺势承情。 谁曾想婉竹竟是不吃这一套。 用过早膳之后,百灵和百花领着一大群仆妇和小厮们登了竹苑的门,十几匹绵滑似玉的绸缎、精致小巧的陈设摆驾,并一只装着钗环首饰的红漆木盒子。 李氏派来两个婆子一个姓张,一个姓关。那三个丫鬟名为金玉、容碧、芦秀。 婉竹瞧一眼百灵和百花满身绫罗、钗环遍头的打扮,在得知她们只是国公夫人身边的丫鬟后,心里对国公府的富贵又有了新的认识。 她和声和气地朝百灵和百花道谢,盈盈怯怯的娇弱模样配上那如莺似啼的甜美嗓音,总是让人无端地生出两分怜惜之意。 “姑娘若是有什么缺的,或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便与张婆子说就是了。”百灵笑道。 婉竹愈发柔顺,听了这话后连头也不敢抬,好半晌才说:“嗯,秀柳都和我说了。每日寅时不到便要起身、饭只能吃一拳头,闲来无事便多做些针线,这才是我这身份该做的事。” 一席话落地,百灵、百花先是一怔,秀玉和秀珠霎时脸色一白,并不知晓婉竹的嘴里为何会冒出这样的一番话。 这话分明是她们与秀柳躲在厢房偷闲时奚落婉竹的话语,何时被她听进了耳中? 百灵蹙起了柳眉,银针般的目光向秀玉三姐妹扫来,她沉着脸将这三个丫鬟的面色尽收眼底,而后才对婉竹说:“姑娘别听她们瞎说,您只要好生服侍世子爷,其余的事都不必操心。” 婉竹怯懦地点了点头,清亮的眸子里尽是惴惴不安。 百灵 叹了口气后又多嘱咐了张婆子和关婆子几句,这才离开了竹苑。婉竹亲自将百灵、百花二人送上了马车后,这才折返回了庭院里。 张婆子雷厉风行地把秀玉三姐妹唤到了厢房,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里头便响起了张婆子压抑着的怒骂声以后秀柳哭哭啼啼的声响。 而关婆子则带着金玉、容碧收拾明堂。 卸去胆 第 5 章 受伤 《外室如竹》全本免费阅读 齐衡玉一身藏青色缠枝鹤袍,腰间还别着玄鹰司的铁铸令牌,走进屋时脸色阴郁沉沉,唬得婉竹立时从团凳上起了身,垂着首默立在旁。 齐衡玉却不曾察觉到婉竹的这点惧意,他方才下值,正为了玄鹰司里的事务悬心。 天子近卫不但肩负着护卫皇帝的职责,更要经手那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隐秘之事。 两刻钟后,当金玉将碗碟搁在了他身前的梨花木桌上,发出的细微声响才打断了齐衡玉亢长的沉思。 齐衡玉觑一眼立在对侧的婉竹,见她一身淡青色的罗衫裙,乌黑的鸦发绕着一支梅花素钗挽在莹白的脖颈之中,清濯淡雅的好似一朵静静伫立在河池里的青莲。 若不是他自己拢回了思绪,她不知要这样傻站着多久。 “坐下吧。”他道。 他与婉竹曾“亲密无间”过,可说到底还是不甚熟悉,齐衡玉对婉竹的印象也只停留在乖巧、胆小,又有些爱哭之上。 若换做旁人,立了这么久早已近前行礼,哪儿会这么傻愣愣地站着? 可这外室却只是垂首盯着自己的足尖瞧,怯懦得连话也不敢说。 面上瞧着是个安分的女子。 齐衡玉今日踏足竹苑的原因是方才回齐国公府给李氏请安时,在回廊上正听见百灵与百花两个丫鬟偷嚼舌根。 百灵是李氏身边最得用的丫鬟,且性子和善忠直,说话不偏不倚,“我瞧着爷养在竹苑的那个外室是副顶顶胆小的性子,昨夜服侍了爷,走路都走不稳,被秀玉那几个丫鬟吓得大气也不敢喘,还忍着疼把我送出了竹苑大门。” “那也是个可怜人。” 齐衡玉不是一副会怜香惜玉的性子,可他犹记得昨夜自己肆意妄为的情状。 婉竹初承云雨,又是那么娇娇弱弱的身子,必是痛极了。 思及此。 齐衡玉便把袖袋里的瓷瓶拿了出来,搁在桌案上后状似不经意地问:“涂药了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婉竹心间一顿。 她水凌凌般的眸子往齐衡玉的方向递去,在触及到他探究的视线后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没…没有。”婉竹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齐衡玉见她如此谨小慎微,便清了清嗓子将语 气放的更和善一些,问道:“还疼不疼?” 婉竹越安分守己,就越合齐衡玉的心思。 他最怕麻烦,养这个外室也只是为了有个子嗣。 只要婉竹没有攀附他不放的心思,他不介意对她好些。 金玉悄然退了出去。 婉竹的双靥霎时如腾云偎霞般嫣红了起来,好半晌她才赧然地摇了摇头。 后知后觉的旖旎之感爬上两人的眉梢,饶是齐衡玉这般清明持正的人,也不免睫羽乱颤、眸光闪烁了一番。 沉默地用过晚膳之后,婉竹在金玉的相帮下替齐衡玉斟了一杯热茶,因竹苑并没有成色上等的茶叶,故齐衡玉只是微微抿了一口便搁在了一旁。 黄昏前夕。 齐衡玉起身离开,他本也不打算留宿在竹苑,更何况婉竹的身子也受不住。 婉竹亦步亦趋地跟在齐衡玉身后,一径把他送到了竹苑的大门口,才见齐衡玉陡然回身,眸光在她□□打转。 金澄澄的余晖洒落于人间,正巧有几缕垂在婉竹的肩头,衬得她妍丽的姿色里多了两分清辉。 四目相对间,齐衡玉多瞧了两眼婉竹,见她不似有话要说的模样,便道:“好好休息。” 婉竹敛衽一礼道:“多谢爷的关心。” 秀玉、秀珠三姐妹已被静双带回了齐国公府里,张、关婆子二人是可靠的忠仆,金玉、容碧等也是性子憨直之人,必不会蓄意欺负她。 齐衡玉想,他应是不必再担心这外室的处境。 可回身一瞧,见她沉静的不言不语,不曾出言求他为她做主、不曾提过任何要求,不曾挽留他留宿在竹苑,好似一缕无欲无求的青烟。 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一般。 齐衡玉的心里漫上了一股被忽视的酸涩之感,说不清道不明由来,冲淡了那点心安。 在回齐国公府的路上时,他没头没尾地问静双:“我生的算俊俏吗?” 静双一愣,而后便小心翼翼地答道:“世子爷您英武俊朗,清贵无双,当初娶世子夫人过门时,京里多少小姐哭红了双眼?” 齐衡玉听罢也不再追问,摇了摇头将那些不该有的疑惑驱散出脑海。 * 齐衡玉离去后。 明堂内便点起了 烛火,婉竹坐在临床大炕上做针线,这回的料子取的是李氏送来的云锦,再挑了几根墨色镶金的丝线做边襟,正合齐衡玉的身份。 不多时厨娘进屋来给婉竹送糕点,撩开帘子见她正在顶着烛光做针线,忙道:“姑娘,夜里做针线伤眼睛呢。 厨娘姓邓,自婉竹被安置在竹苑的第一日起便对她极为和善。故婉竹待这位邓厨娘也是无比尊敬,一见她 第 6 章 养伤(上) 《外室如竹》全本免费阅读 齐衡玉在玄鹰司的这三年里遇过十几次刺杀,还是头一次受这么重的伤。 他在京郊查案时逢天际变色,顷刻间便有倾盆大雨接踵而至。他正欲与静双一起赶回城内,却不想被一大批刺客团团围住。 齐衡玉师从大魏第一武师,连静双也自小习武。两人且战且避的路上,静双险些被那为首的刺客横穿了脖颈,若不是齐衡玉纵身扯了静双一把,只怕他早已尸首分离。 齐衡玉自己却被那几个刺客划伤了腹部,进城之后那些刺客们穷追不舍,若不是护城司的人瞧见了齐衡玉放出来的花火后拍马赶来,今日还不知要怎么收场。 “爷……”婉竹清亮的明眸里尽是氤氲而起的水光,她忧心忡忡地望着齐衡玉的伤势,话音微微发颤。 齐衡玉额间密布细汗,一波一波撕破皮肉的痛意袭上心头,只他素来是个情绪内敛之人,如今也只是白着脸道:“无妨,只是小伤。” 竹苑内并无治愈外伤的金疮药,婉竹也只能亲自绞了帕子替齐衡玉擦汗,又让容碧寻出了几块软帕,总要先止住他腹部伤口处渗出来的血才是。 女子动作轻柔似水,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替齐衡玉擦拭额上残留的汗珠与雨水,这等细柔如睫羽摩挲般的触感与翻江倒海般涌上心头的痛意划出了鲜明的不同。 凑得近了,齐衡玉才发觉婉竹不爱用脂粉。 此刻她也是素着一张脸,柳眉微颦,杏眸含忧,不点而红的丹唇微微泛白,似是惊惧、担忧极了。 烛火摇曳,晃荡着勾出了齐衡玉心间的愧疚之意。 他受了伤,本该一径回齐国公府,可思忖之后他却是绕道来了竹苑,一是为了不让李氏担心,二也是害怕那些埋伏在暗处的刺客们会趁乱伤了李氏与杜丹萝。 眼前这个出身低微的外室,即使被刺客们所杀,也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事。 在来竹苑之前,齐衡玉起的是要牺牲婉竹的心思。 不一时金玉便寻出了几条软帕,婉竹也弯膝跪在了地上,瞥一眼齐衡玉面沉似水的神色,忖度着轻声开口道:“大夫还没来,我先替爷止血。” “嗯。”他答道。 齐衡玉先是见她只着一条单薄无比的寝衣,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必是极为刺痛,便对容碧说:“ 拿软垫来。” 即便堕于无边的痛海之中,他出口的话语仍是带着高高在上的冷傲。 婉竹复又跪在了软垫之中,与容碧一起替齐衡玉褪下了大氅、再是对襟长衫、最后是里衣。 这时烧了热茶的静双也走进了里屋,正巧瞧见齐衡玉腹部那一条狰狞的伤痕,血肉模糊的同时还在不断地渗出血来。 静双一下子就红了眼,只喃喃道:“奴才死了也就死了,爷何必为了救奴才伤成这样。” 齐衡玉却是疼的不想理他,等婉竹将软帕覆在他伤处之上后,那股刻意被忽略的痛意如排山倒海般向他涌来,摧得他神魂巨荡,压抑许久的呓语从唇舌间溢出。 好在脚程快的金玉已请来了回春馆的大夫,那大夫替齐衡玉缝了针又敷了药膏,并嘱咐他:“好生休养些日子再出门。” 婉竹忙恭声对那大夫说:“多谢大夫。”因她囊中羞涩,一时也拿不出诊金来,便只能窘迫地立在原地望着静双瞧。 静双将荷包里的一锭银子递给了那大夫,又让金玉将大夫送出了竹苑,这才走去耳房替齐衡玉煎药。 婉竹便顺势坐在了床榻边照顾齐衡玉,四下无人,她也是头一次如此细致地打量齐衡玉,见他剑眉挺鼻,面如冠玉,即便少了那身锦衣华服的妆点,也比寻常人更俊朗几分。 她想,这应是锦绣金石养出来的矜贵气度。 “袖袋里有五百两的银票。”齐衡玉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此刻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婉竹,显然,他目睹了婉竹在大夫面前的窘迫。 也不知是不是那治外伤的膏药发挥了效用,齐衡玉的脸色已不像方才那般惨白,烛火掩映下,他那双黑沉沉的漆眸旋着异样的光亮。 “不要吗?”他笑了笑问。 婉竹摇摇头,方才为齐衡玉止血时的果敢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声若蚊蝇的怯弱,“太多了。” 齐衡玉也开始认认真真地将婉竹纳进眼底,眼前这个女子出身寒微,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里都是一副柔顺胆小的模样,可方才瞧见了他腹部那般狰狞可怖的伤势,她却是抖着身子为他止了血。 胆小、怯懦,却又有果敢、知进退的一面。 回春馆的大夫说,他这伤处若没有及时止血,只怕是会出大乱子。 思及此,齐衡玉望向婉竹的眸色里便多了几分柔和,他说:“过几日,我会去官府销了你的奴籍。” 婉竹闻言先是一愣,垂在身侧的手止不住地发颤,而后便见她从床榻边起身,朝着齐衡玉俯身下跪道:“多谢爷的恩典。” 身为奴籍,便如同铺子里货架上陈列着的货物,明码标价,供人挑买。 她不想再回到那个家徒四壁的茅草屋,不想再挨赌鬼爹爹的痛打,不想再过饥肠辘辘的日子。 最不想的还是被人牙子当成商货一般贩卖。 此刻婉竹心间盈润着的满腔谢意皆是出自真心。 只是她不知晓的是,在她跪倒在地朝着齐衡玉磕头的那一瞬间,齐衡玉便因她这等划开主仆尊卑的动作而皱起了眉。 “起来吧。”他淡声说着,声音辨不出息怒。 婉竹起了身,这时静双也熬好了药,他走进里屋时便见婉竹正立在床榻边发愣,便走到齐衡玉床榻边意欲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 静双本就是自小伺候齐衡玉的小厮,这等活计也没少干过,一时也没察觉出什么异常来。 可齐衡 第 7 章 养伤(下) 《外室如竹》全本免费阅读 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先让齐衡玉自己陷入了惊烁之中,而后才勾出了婉竹心底的疑惑。 她搁下了手里的针线活计,起身走到了镶云石架子床旁,迎着齐衡玉探究的目光,稳着心神答道:“世子爷是个好人,好人该平平安安的。” 婉竹不知晓齐衡玉这话的用意,心里很是惴惴不安。 好在齐衡玉自己正懊恼于出口的这句不合时宜的话语,见婉竹坦坦荡荡,便竭力作出一副淡然清正的模样,只说道:“这只是小伤,不出几日功夫我便能痊愈,你不必担心。” 齐衡玉从前最不喜女子哭哭啼啼,如今也是这般。一想到这外室因为担心他的伤势而背着人偷偷哭了一场,他心里便极不痛快。 他想,兴许是他不愿与这外室有生子以外纠葛的缘故吧。 罢了,念在她昨夜替他止血的份上,便准允她私底下为他担心一回吧。 “是。”婉竹听罢便乖顺应下,低眉顺眼的模样像极了旧日里李氏养过的那只波斯猫,总在人前怯怯的,旁人高声说话都能吓跑了她。 齐衡玉敛回目光,阖着眼再度睡去。 * 翌日清晨。 鸟鸣声从半开的支摘窗内飘入明堂之内,拂进屋内的微风卷起翩飞的帘帐,盎然的绿意爬上树梢。 齐衡玉醒来后,望着窗内窗外这等闲适安宁的景色,心也一下子沉静了下来。 他躺在床榻上赏了一会儿景色,便听得外间响起一阵零碎的脚步声,声音刻意放轻了几分,要细细一听后才能将女子妙如莺啼的嗓音纳进耳中。 “静双说爷不爱吃甜食,把这白玉糕放远些吧。”婉竹生了一把恰似江南女子的吴侬软嗓,入耳时配着这等春和景明的景色,不禁让人生出了一腔“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叹惋。 齐衡玉也是这般。 这些年他疲于奔命,在玄鹰司过着夙兴夜寐的日子,甚少有闲下来领略静谧春光的时候,如今倒也算是因祸得福,寻到了由头好生躲躲懒了。 “姑娘亲手熬的旋覆花汤,也不知爷会不会喜欢?”芦秀年纪最小,说话时还染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 婉竹朝她嫣然一笑,容碧夺过话头道:“若爷不喜欢,便都给你这个馋嘴猫喝。” 芦秀听罢便赧然道:“奴婢有口福了。” 齐衡玉听着她们主仆说笑打骂,心中非但没有生出嫌恶厌烦之感,反而还在这闲云野鹤的景色之中体悟到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他犹自出神时,婉竹已撩开内帘走进了里屋,隔着床帐与他漆色的眸子相撞。 便见她敛起了嘴角的笑意,朝着齐衡玉盈盈一礼道:“爷醒了。” “扶我起身吧。”齐衡玉道。 不多时,静双也听到了声响走进了里屋,与婉竹一起搀扶着齐衡玉洗漱换衣。 齐衡玉坐在了梨花木桌旁的扶手椅里,他微微抬起右手,欲去拿眼前的旋覆花汤,静双连忙眼疾手快地替他舀了几勺,并道:“大夫说这汤能行气活血、通阳结散。” 这等季节并不盛产旋覆花,这一点还是从邓厨娘去岁里晒好的花干中挑件出来的,配着枸杞、红枣等物熬煮成旋覆花汤,益于齐衡玉养伤。 齐衡玉用左臂舀着汤喝了两口,入口只觉得甘甜清冽,没有药膳的苦涩钝气,便一股脑儿地将这旋覆花汤都喝了下去。 喝罢,他才状似疑惑地说了一句:“这汤做的很好,是厨娘的手艺?” 婉竹一动也不动地立在他身侧,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语一般。 倒是静双瞥了眼婉竹淡然的神色,便也不敢贸贸然地插嘴回答。 “坐下。”齐衡玉见婉竹木讷地呆立在他身旁,旋即蹙起了眉,放沉了语调对她说:“你也用膳。” 婉竹这才敢坐下。 只是她仍是没有回答齐衡玉的问题。 齐衡玉瞥一眼婉竹,再瞥一眼沉默的静双,立时把语调放的更冷厉了两分,“都聋了不成?” 他此时并未发怒,不过是把平日里恫吓犯人们的手段用在了婉竹和静双身上罢了。 金玉、容碧等人俱屏气静息,婉竹的头也埋的更低了一些。 静双忙赔笑道:“不是厨娘,是姑娘做的。” 齐衡玉这才毫无遮掩地把目光放在婉竹身上,他眸色深许,说出口的话里辨不出喜怒,“你做的旋覆花汤滋味很好,怎得方才不应承下来?” 是太怯懦胆小,还是为了旁的算计? 并非是他敏感多疑,而是这一切都来的太过凑巧。恰到好处的貌 美外室,恰到好处的柔顺乖巧,恰到好处的刺杀,恰到好处的旋覆花汤,团团总总堆到一起,不得不让他生疑。 婉竹缓缓抬起眸子,直视着齐衡玉灼烫的、带着审视的目光,迫得她的嗓音止不住地发颤:“我怕爷觉得我别有用心,也怕做出来的汤水滋味不好。” 这理由合情合理,挑不出一丝错来。 齐衡玉瞥一眼对坐之人,眼前的女子与他家三妹妹差不多的年纪,一双清浅澄澈的明眸,不谙世事、也不藏半分阴谋算计。 齐衡玉浸淫在一句话要绕三次弯的内宅里久了,逢人见事总要带上三分疑心。 可今日他迎着婉竹清亮亮的眸光,竟是在心内拷问起了自己,这儿是竹苑,不是审问犯人的玄鹰司,他何必对个人比花娇的少女这般咄咄逼人? 只是他自生下来便是齐国公府的嫡长子,即便他爹齐国公闹出过宠妾灭妻的丑事来,可到底是不敢薄待了他这个嫡子。 是以齐衡玉高高在上惯了,除了在杜丹萝那儿碰了几次壁以外,这半生足可称得上是顺风顺水。 纵然他误会了婉竹,也绝不会说些软和话来缓和气氛。 故他只是扫了婉竹一眼,道:“你这汤做的很好。” 再无他话。 用过午膳之后,齐衡玉又躺回了镶云石架子床上,静双也被他差遣去了齐国公府,让他在李氏跟前随意编个理由糊弄过去。 他这娘是水做的人,若是让她知晓了自己受伤一事,只怕是要上演一出泪漫齐国公府了。 转眼间,空荡荡的里屋之内只剩齐衡玉一人。 他先是打了一个盹,醒来时见临窗大炕上仍是空无一人,剑眉忍不住蹙到了一块儿,沟沟壑壑地显露出主人此刻的不虞来。 婉竹去了何处? 空等了一会儿,齐衡玉把玩厌了手里的貔貅玉环,抬眸望向紧闭的门扉处。 仍是没有人进来。 凉风习习,从支摘窗内溜进 第 8 章 一更 《外室如竹》全本免费阅读 齐衡玉嘴上如此嫌弃,可转头已把那香囊放在了玉枕旁。 静双进屋来将他搀扶起身,顺道把李氏的吩咐一块儿说了出来,“太太记挂着爷,问爷何时归家。” 齐衡玉略一思忖,便答道:“明日。” 去京郊外办事这样的理由哄不住李氏太久,索性过了一夜他腹部也不再像昨日那般疼痛,明日回府时,大面上定是瞧不出受过伤。 婉竹在侧静静聆听着齐衡玉的话语,听得“明日”这两字后,秋水似的剪瞳不可自抑地划过些异样的黯光。 用晚膳时,婉竹便不似午膳时那般谨小慎微,她时不时地给齐衡玉夹几筷子菜,并道:“爷多用些菜。” 短暂的相处时日里,她还是头一回对齐衡玉这般殷勤,齐衡玉扫她一眼,倒也把她夹过来的菜都吃下了肚子。 用完膳之后,婉竹破天荒地与齐衡玉搭起了话,她不知从何处生出来的勇气,凝眸望着齐衡玉俊朗的脸庞,笑盈盈地说:“爷觉得今日的菜合不合胃口?” 齐衡玉再瞥她一眼,见她那双水凌凌的眸子里遍布着不安与惊惧,倏地笑道:“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否则她怎会一反常态地主动与他搭话,还这般生硬与尴尬。 婉竹的双靥霎时如腾云偎霞般嫣红不已,被戳破了心思之后,她便促狭地说道:“什么都瞒不过爷。” 此刻的她微微颔首,莹白如藕的皓腕不安地摆在膝上,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孩童。 齐衡玉哂笑不止:“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说着,他炙烫的目光便落在了对坐的那一抹清浅黛眉之上。 “我有两个不识得的字,想让爷教教我。”好半晌,婉竹才鼓起了勇气去直视着齐衡玉探究的目光,她脸颊处染着不自然的红晕,好似是困窘极了。 这回答让齐衡玉心下一怔,旋即便凝着眉宇问道:“为何要学字?” 他总是对婉竹怀着几分疑惑,如今听到她要学不认识的字,这些疑窦便一股脑儿地攒积在心头,让他将语调放得薄冷了几分。 她想识字,莫非是为了能与他红袖添香? 婉竹愈发羞窘,良久才讷讷答道:“将来我想去江南开间脂粉铺子,张嬷嬷与我说了,开铺子要识得好些字才是。” 原来如此。 这外室已然想好了生子之后的退路,便是去江南开一间脂粉铺子。 如此质朴又简单的愿望。 齐衡玉心下一松的同时还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拂上胸口,微不可闻的一丝烦闷,不仔细去体悟根本察觉不到。 他适时地忽略了这点烦闷,与婉竹说:“拿来给我瞧瞧吧。” 婉竹翩然起身,走向里屋的步伐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她从博古架上拿出了珍藏的两本诗册,小心翼翼地捧到了齐衡玉面前,问道:“这里面我只读得懂那首《咏鹅》。” 却说声音越小,直至低若蚊蝇。 齐衡玉不算是个有耐心的夫子,只是他在养伤时也百无聊赖的厉害,左右无事,不妨教教这外室读诗。 只可惜齐衡玉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耐心,反复地教了婉竹几遍《采薇》,见她仍是呆呆愣愣、一知半解的模样,他的耐心也告了罄。 只听他扬声对候在外头的静双说:“去书塾买两本小儿启蒙的书回来。” 婉竹腮边的羞红渐渐出自真心,她不安地搅动着手里的帕子,视线频频往厨灶间的方向探去。 一刻钟后,邓厨娘终于端来了一碗糕点,精致小巧的桃花糕上淋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青梅酱,粉白色的细嫩外衣里裹着一整朵晒干后浸过糖霜的桃花。 饶是齐衡玉这等不爱吃甜食的人,也被桃花糕这等娇艳的外形吸引了目光。 婉竹从邓厨娘手里接过了盛着桃花糕的白玉瓷盘,这时邓厨娘悄悄地对她使了个眼色并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这是桃花糕?”身后齐衡玉的疑问声已响起,婉竹再不能明目张胆地与邓厨娘视线交汇,便也只得转身将白玉瓷盘搁在了梨花木桌上。 邓厨娘悄然退出了正屋,神色忧心忡忡,她也不知晓婉竹有没有读懂她方才的神色——她得了婉竹的吩咐后便让侄儿跑去了鱼龙混杂的西市,可逛了一整条街可没有找到婉竹所说的情.动之药。 所以这桃花糕只是桃花糕,并没有掺进任何药物。 而婉竹却对此浑然不知,她将桃花糕往齐衡玉的方向推了推,面庞上写着不加遮掩的讨好,“爷教我也教累了,这桃花糕滋味甚好,您尝一尝吧。” 齐衡 玉本是欲推拒过去,可一是这桃花糕卖相太过精致小巧、引人采撷,二是婉竹惴惴不安的神色太像林家离了母鹿的幼鹿,被这样水汪汪的眸光望着,他再难说出个不字来。 而后,他便捻起了一块桃花糕,放进嘴里品尝了一番后赞道:“滋味的确不错。” 婉竹亲眼瞧着齐衡玉把这桃花糕吞咽下肚,心内高悬着的那块大石才算是真真正正地落了地。 从前她在人丫子手下讨生活时,便听她提起过京城西街上吐蕃人卖的迷.情之药,男子吃下之后便会在榻上情动难自持。 她知晓齐衡玉还伤着腹部,也知晓此时不宜荒唐行事。 可明日齐衡玉就要离去,她也说不准下一回齐衡玉会何时再登竹苑的门,养伤的这两日是上天给与她的恩赐,她必须要好好把握。 所以她必须要走这一步路。 * 静双回竹苑时已日落西沉,齐衡玉也被婉竹扶回了床榻之上。 婉竹自去净室洗浴,静双见四下无人,便凑到齐衡玉跟前轻声说道:“爷别忘了,后日是夫人的生辰。” 这话如一颗巨石仍进了水波潋滟的河池中,砸出来的涟漪让齐衡玉久久不能回声。 杜丹萝。 他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正妻,也是那个在新婚之夜因他的靠近而吐了一地的清贵女子。 这时,沐浴完毕的婉竹已娉娉婷婷地走进了里间,她外头披着齐衡玉的狐皮大氅,葱葱茏茏的裘毛将她单薄清瘦的身躯团团围住,只露出一张俏丽明艳的面庞来。 也正是因为婉竹的出现,让齐衡玉有了不去想杜丹萝生辰一事的理由,他对静双说:“我不去松柏院碍眼,兴许她还更高兴些。” 静双把这话听进耳中,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抬眼一瞧齐衡 第 9 章 左右为难 《外室如竹》全本免费阅读 翌日。 齐衡玉神清气爽地起身,先觑了一眼里侧仍在酣睡的婉竹,薄被遮不住她曼妙的身躯,低处是腰,高处是臀,如层叠拢起的山峦一般引人探究。 他收回目光,忆起昨夜婉竹格外乖顺听话的模样,便也对她起了两分怜惜之意。 静双悄悄进了里屋,默然地服侍着齐衡玉洗漱换衣,撩开软帘欲望外间走去时,却见齐衡玉陡然回身,再瞧了一眼床榻上无声无息的婉竹,这才道:“从我私库里拿些银子出来,交给张婆子。” 竹苑的一应开销都走的是他的份例,可难免婉竹有银钱不趁手的时候。 齐衡玉不愿在银钱一事上亏待了她去。 静双应下,午膳之后便将银票和一盒碎银子送来了竹苑,除此以外还有五色药石、人参燕翅等滋补之物。 经过关婆子提点,婉竹便让金玉取了碎银打赏静双,可静双是自小伺候齐衡玉的小厮,银钱赏赐之物也攒下了不少,倒是真不贪图这些。 “为姑娘做事是奴才的荣幸。”静双撂下这话之后,才离开了竹苑。 * 齐国公府内。 齐衡玉将他的伤势报给了玄鹰司的司正,这两日仍是不必去当值,只需在家中静养即可。 李氏听闻他在去京郊当差的路上受了点小伤,当即便担心的不得了,又是要请大夫,又是要去安国寺上香。 好说歹说才被齐衡玉制止,他道:“儿子都已好的差不多了,母亲实在不必担心。” 见齐衡玉面色舒朗,李氏高悬着的这颗心才算是落了地,她先吩咐百灵去小厨房熬了燕窝粥来,并细声嘱咐:“别让那些笨手笨脚的厨娘经手,你亲自盯着。” 百灵应下。 齐衡玉在惊涛院略坐了坐,便听李氏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筐的话,从妯娌间的龃龉到与杜丹萝的矛盾,最后还攀扯到了齐老太太身上。 好在李氏还忌惮着齐老太太这个婆母的威势,便话锋一转提起了月姨娘,“那贱人成日地装晕喊疼,诱得你爹爹夜夜宿在月华阁里,连你三妹妹的婚事也不管了。” 齐衡玉懒怠听长辈房里拈酸吃醋的闲事,人虽还坐在紫檀木太师椅里,心思却飞到了九霄云外去。 好在李氏也察觉到了儿子的漫不经 心,便把话锋一转,说道:“竹苑那儿往后你不必再去了,那女子虽生的格外好些,可到底身份太过低微,没的辱没了我儿的血脉。” 话音甫落。 齐衡玉盘弄着茶盏的动作一顿,不知是不是因这突兀的动作扯到了腹部的伤口,他竟是心口微微一涩,愣了一会儿后才问道:“母亲是要给我另择良妾?” 他想,比起那些野心十足、欲把内宅搅和的乌烟瘴气的女子,还是淡薄如青烟的婉竹更合他意一些。 李氏眉眼柔和地望着眼前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嫡子,见齐衡玉气宇轩昂、龙章凤姿,心里欢喜的同时对杜丹萝的怨恨又加深了几分。 “辽恩公夫人昨日来了我们府上,听说是寻了个妇科圣手给杜氏看病。”李氏冷笑一声道:“进门三年无所出,辽恩公府也自觉愧对了我们家,便与我提起了要把她的庶女许给你做妾室一事。” 辽恩公府也是世袭罔替的大族,且因世子爷杜凤鸣尚了公主的缘故,权势威重更甚从前。 即便只是个庶女,也多半是要嫁去伯府做当家冢妇。 所以在辽恩公夫人提起此事后,李氏才会这么痛快地欣然应允,连带着对杜丹萝的态度也和缓了几分。 “那庶女你也曾见过的,生的一点都不比杜丹萝差,且及笄前就有过才女的美名。若她进门来给你做妾,倒也是件美事。”李氏笑吟吟地说道。 顺着李氏的话,齐衡玉也忆起了他的妻妹杜丹嫣。那的确是个清艳的如出水芙蓉般的女子,时常扬着怯生生的眸子打量他,好似林间的幼鹿一般懵懂不知事。 他不合时宜地忆起了竹苑里的那个柔顺人儿,她也有这样一双纯澈澄净的眸子。 齐衡玉慌忙摇了头,凝望着李氏说:“我不纳妾。” 李氏方才要再劝,正逢百灵端着燕窝粥走进正屋,她便住了嘴,万事且要先等齐衡玉用完粥才是。 可齐衡玉早已下定决心不在后院里添人,更何况杜丹嫣还是他的妻妹,在他心里妻妹与燕姐儿并没有什么不同,名义上都是他的妹妹。 用完燕窝粥之后,齐衡玉便以身子不适为理由离开了惊涛院。 李氏气结,却又拿这个倔强的儿子没什么法子,幸而朱嬷嬷上前替她揉肩捶背,温声劝解道:“ 咱们世子爷是个清正的人,早年见太太您受了那么多委屈,再不肯纳妾,省得后院闹出什么宠妾灭妻的丑事来。” 话毕,李氏便嗟然叹了一声,神色已无半分气恼之意,“玉哥儿是个孝顺的孩子,偏偏娶了个那臭石头进门。” * 辽恩公夫人荣氏寻来的神医当真有几分治疑难杂症的本事,他一凑近杜丹萝,见她面色惨白得仿佛溺了水的鱼一般,便对荣氏说:“夫人是否在孩童时遭过什么劫?” 荣氏神色闪烁,端庄雍容的面色里隐隐现出两分不虞,她答道:“神医说笑了,她里里外外出行有几十号人伺候着,怎么可能遭劫?” 杜丹萝眸光一黯,生硬地挪开了自己的目光,正巧落在那一扇多子石榴的插屏之上。 未出阁时,京城内有几个没有听过齐衡玉大名的闺秀?与那些只知淫.奢好.色的纨绔子弟不同,他十六岁时便跟着大魏第一武师学武,秋狩围猎时便越过一众皇子拔得头筹。 那日草长莺飞,齐衡玉驾马驰骋在无边旷野之中,潇洒俊逸的风姿映在杜丹萝的眼中。 整整七年,她从不曾忘怀过。 蓦地,杜丹萝想起昨日杜嬷嬷说齐衡玉宿在竹苑两日时她痛得发颤的心,想起上一回齐衡玉来正屋,自己吐了他一身时他那薄冷、失望的眸色。 种种情绪催着她开口回答了神医的问题。 她说:“遭过劫。” 荣氏脸色一白,先是狠狠地剜了杜丹萝一眼,而后才与神医说:“是花灯节的时候被人牙子抢去了,不过仆人们发觉的快,也没酿出什么大祸来。” 听得这话,杜丹萝难堪又屈辱地阖上了眼,那些刻意压在心底的回忆翻江倒海般往上涌,腌臜耻辱、 第 10 章 怜惜 《外室如竹》全本免费阅读 关婆子大汗淋漓,藏着哀求的眸子在迷蒙的夜色下显得格外透亮,她是齐国公府的家生子,却因性子憨直和善而时常被别的仆人挤兑。 她偏偏就是这样莽直的性子,此刻也为了婉竹来势汹汹的病情着急。 齐衡玉立在檐角宫灯之下,身形颀长,夜风打着旋儿般拂来,卷起他似蝶翼般的衣摆,衬得他格外清贵孤傲。 他望过来的眼里清冽无澜,仿若一波泛不起涟漪的潭水,叫人瞧不清它池底的光景。 关婆子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静双,你亲自去回春馆跑一趟。”齐衡玉吩咐了一声,便越过了关婆子,一径往松柏院的方向走去。 静双瞧着关婆子呆呆懵懵的神色,边目送着齐衡玉的身影淡隐在夜色之中,边说道:“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您只去门房那儿寻我就是了,何必闹到世子爷跟前?” 余下更难听的话语静双没有说出口。 譬如婉竹只是个外室,她生病也不过是小事一桩,世子爷怎么会在意? 更何况还撞上了世子夫人邀爷去正院留宿。 这外室,就更不值一提了。 关婆子叹了一声,讷讷地应下。 * 齐衡玉脚踩在九曲十八拐的回廊之上,每走的一步都觉得脚步沉重,锦靴踩在泰山石上砸出的沉闷声响如惊雷般炸开在他的耳畔。 身后的落英见他脚步匆匆,只以为是他迫不及待地要去松柏院与夫人见面,不曾想此刻齐衡玉脑中闪现的是那雨幕连连的夜里,婉竹蹲着身子为他止血的模样。 那般小心翼翼、那般忧心忡忡,动作细致温柔地如春风拂面一般。 齐衡玉顿住了步子,回身望向漫无边际的夜色里,凝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松柏院的大门近在咫尺,门前的仆妇们提着灯笼来回张望,好似是在寻觅着齐衡玉的足迹。 满府上下都知世子爷心爱世子夫人。 今夜既是夫人主动相邀,世子爷绝不会推辞不来。 也正是因此,落英才会上前一步,出声打断了齐衡玉翩飞的思绪,“爷,松柏院到了。” 视线拢回,循着划破暗夜的光亮落到松柏院门前,瞧着那几个出身辽恩公府的奴仆,移了位的心总算是回到 了正轨。 那外室病了是可怜,可他不是大夫,没法子解她的燃眉之急。静双自会将回春馆的大夫带去竹苑。 是了,就是这样。 * 杜丹萝甚少像今夜这样盛装打扮。 她挽了个清清落落的凌虚鬓,簪着大婚时荣氏从嫁妆里寻出的那一支上弦月和田玉钗,端坐在扶手椅里,身前的翘头案上还摆着酒壶与杯盏。 此刻她心跳如鼓,攥住软帕的柔荑里出了一层薄汗。 不知等了多久,候在廊道上的采薇才笑盈盈地出了声,“见过世子爷。” 声响飘入正房,晃得杜丹萝心肝脾肺都紧缩在了一块儿,洁白的额头上密布汗珠,除了难言的局促紧张之外,更有因向齐衡玉低头而生出的耻辱。 去岁元宵节时,她再度将污物吐在了齐衡玉身上,他拂袖离去,再没踏足过松柏院。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到底还是她率先低了头。 齐衡玉推开正屋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方黑漆彭牙翘头桌,和桌后端庄高贵的杜丹萝。 他一径走到了四方桌前,撩开衣袍坐在了铺着软垫的扶手椅里,视线落在眼前的青白玉镂空鲤纹杯上,眸色渐深,“你要与我饮酒?” 印象里,他的妻,似乎不会饮酒。 探究的视线朝杜丹萝递来,齐衡玉规规矩矩地端坐在离她几人远的扶手椅里,可偏偏是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却让杜丹萝觉得格外憋闷。 就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叉住了她的脖子,让她在一瞬之间无法喘息。 齐衡玉早已习惯了与杜丹萝这般怪异的相处氛围,见她不答话,索性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饮下肚后只觉回口甘甜,便笑道:“这酒滋味不错。” 杜丹萝仍是三缄其口。 齐衡玉如唱独角戏般饮了三杯酒下肚,却见杜丹萝仍是清清冷冷的一言不发,便将那茶杯搁在了翘头桌上,不轻不重的声响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杜丹萝终于抬眸望向了齐衡玉,四目交汇间,她再次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此刻齐衡玉的目光如记忆力那道黏腻的、带着侵.犯意味的阴寒视线重合在了一块儿,让她的胃里在一瞬之间盛满了恶心的意味。 纵然她竭力忍耐,可那 股翻江倒海般地涌上来的恶心却无孔不入,心肝脾肺、乃至骨髓皮肉中。 齐衡玉猛地一下从扶手椅里起身,可还是太迟了一步,杜丹萝已不受控制地呕吐出声,那些污秽之物有一小半都溅在了他的衣袍之上。 他阖了阖眼睛,藏起眸中的失望,不让任何情绪露出。 屋外的采薇和采荷听到声响之后立时跑了进来,一个绞了帕子替杜丹萝擦嘴,一个收拾地上的污秽。 她们脸上没有惊惶、没有失措,只有习以为常的淡然。 这样的事,不是一次两次了。 齐衡玉讥诮地一笑,视线落在满屋子富丽堂皇的陈设之上,冷冰冰的金石器具束之高阁,只远观而不可亵玩。 他倏地出声道:“我不会纳你的庶妹进门,所以你也不必强忍着恶心留我在正屋。” 话说出口的这一刻,齐衡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松柏院。 只留下眼眸通红的杜丹萝无措地落下泪来,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却是怎么也没有勇气出声唤住他。 * 在人丫子手底下讨生活的那几年里,婉竹甚少生病,天不亮就要起来浆洗做饭,动辄还会挨那个人牙子的一顿打骂。 若是有个伤寒发热的,捂着被子熬一夜也就好了。 可如今的婉竹却是娇气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那一夜里被齐衡玉作弄的着了凉,晨起时便觉得头昏昏沉沉得厉害。 到了午间用膳的时候,她便发起了高烧,拖到晚膳前夕,婉竹已躺在床榻上说起了胡话。 金玉、容碧等人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她,各人脸上都写满了担忧,能想的法子却也只有绞了帕子替她擦汗。 好在静双带着回春馆的大夫来了竹苑,那大夫替婉竹把了脉之后,捋着自己发白的胡须道:“这位姑娘是积劳成疾、又时常劳神劳思。入了寒气之后将以往的病症都一起勾了起来,好在于性命无碍,喝两剂药就好了。” 静双忙将诊金递给了那大夫,又亲自去抓药。 关婆子知晓婉竹性命无忧,当即也叹了一声:“姑娘和我家那女孩儿一样的年岁,我家那个还是一团孩子气,姑娘却这般老成聪慧。” 可见从前吃了不少的苦。 小半个时辰后,静双将药取了回来, 金玉忙去厨灶间烧炉煎药,屋内便只有容碧、芦秀伺候着。 芦秀年纪小,守了一会儿之后变哈欠连连,容碧觑她一眼,指了指床榻边的小杌子,“你先眯一会儿,待会儿我跟你换。” 话音刚落,外间的庭院里却响起了静双惊 第 11 章 心机 《外室如竹》全本免费阅读 杜丹萝头一回知晓,这梅花酒入口时竟这般苦涩无味。 她一连饮下了三杯,杜嬷嬷才上前将盛着酒的瓷瓶放远了些,口里只劝道:“听门房上的小厮说,世子爷又去了竹苑。” 酒意上涌的杜丹萝满不在意地笑:“去就去吧。” 神色淡漠得仿佛根本不在意齐衡玉的去踪一般。 可偏偏杜嬷嬷最了解她,知晓她面上的淡然与冷漠皆是伪装,当下便道:“太太让老奴多劝劝夫人,嫣姐儿是庶出,她姨娘又被太太捏在手心,进门之后只会全心全意为夫人所用。” 且退一万步说,杜丹萝如今这状况连让齐衡玉近身都做不到,更何况是与他生儿育女? 可齐衡玉不可能一直无子,与其让竹苑那个不知底细的外室生下庶长子,倒不如由杜丹嫣来生。 杜嬷嬷垂首立在她身侧,静候着杜丹萝的回答。利益羁绊、谁亲谁远,孰轻孰重,她应当想得明白其中的利害才是。 谁知亢长的沉默后,杜丹萝却是回身望向了杜嬷嬷,眸中有讥诮游移,“我那个庶妹可不是盏省油的灯。那外室无名无姓、出身低微,能翻出多大的浪来?” 说着,她便夺了杜嬷嬷手里的瓷瓶,复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苦酒入喉后方才说道:“大不了去母留子。” 一旁的杜嬷嬷先是一怔,旋即便意识到这个法子要比纳杜丹嫣进门为妾更省心、更无后顾之忧。 只是那外室…… 杜嬷嬷心里的怜意只起了一瞬,倏地又消弭得干干净净。 去母留子也好,到时多给她家里人些银子也就是了。 * 婉竹醒来的时候天色渐明,暖意融融的晨光从支摘窗里洒进屋内,斜长的一道光晕,直攀到了床榻前。 借着这光亮,婉竹的意识渐渐复苏,她来回张望了一番,便见西侧方的临床大炕上躺着个熟悉的人影。 “世子……爷。”喉间被灼烫了一阵夜,出口的这一声唤语如捏着嗓子的娇.吟,挤出了声声媚意。 齐衡玉本就是个醒觉之人,听得这等声响后立时睁开了眼睛。他先去瞧床榻上半坐着的婉竹,而后便将金玉等人唤进了里屋。 昨夜婉竹烧的说胡话时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容碧与芦秀便端着铜盆进 屋,边褪下她的衣衫,边替她擦拭身子。 齐衡玉往床帐的方向扫去一眼,入目所及的是一大片莹白如雪的肌肤,他移开目光,脚步匆匆地去外间洗漱换衣。 * 玄鹰司的事务积攒了好几日,齐衡玉忙的脚不沾地,直到日落西沉的时候才有了些喘气的余地。 适逢下值回齐国公府的路上,他遇上了公主府的车马,驸马爷杜风鸣撩开车帘,露出一张多情含笑的面容,只道:“衡玉。” 齐衡玉勒住身下的马屁,冲着杜风鸣颔首示意道:“内兄。” 杜风鸣走下轿辇,迎着拂来的春风笑着对齐衡玉说:“过些时日府上老太太的寿辰,我定会带着嫣姐儿和丛哥儿上门贺寿。丛哥儿还小,嫣姐儿却已到了该婚配的年岁,还请世子爷替我家嫣姐儿多留意留意。” 听到“杜丹嫣”的名字后,齐衡玉便抬了头,正撞进杜风鸣满怀真挚的眸子里。 思忖了一会儿,齐衡玉才答道:“这是自然。” 两人又闲话了一阵,眼觑着金澄澄的余晖渐渐染上暮色,杜风鸣才道:“我先回公主府,过两日再与你共饮几杯。” 齐衡玉也翻身上马,往齐国公府的方向行去。 杜凤鸣在轿辇里凝望着齐衡玉的身影远去,他敛下嘴角的和煦笑意,神色阴阴沉沉的仿佛能冻化人一般。 未几,身边的丫鬟青樱娇娇柔柔地开口道:“爷为何非要五小姐入齐国公府当妾?” 杜风鸣待她还算有几分耐心,当下便淡声答道:“丹萝不是个愿意低头的性子,在子嗣一事上也不顺,我这个胞兄不得不为她多打算几分。” 青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曾听府里的老人说起过杜丹萝幼时去正街上看花灯,险些被人贩子抢走一事。 当时杜风鸣正吵嚷着要仆妇们背他起来看烟火,他那混世魔王的脾性闹得仆妇们手忙脚乱,以至于让人贩子钻了空子。 杜凤鸣对胞妹杜丹萝不仅有血浓于水的亲情,更有扎在心底深处的愧疚。 * 齐老太太容氏年轻时,曾养过当今圣上一段时日。 因此她这六十大寿比寻常公府的老太君过寿还要再隆重几分,太后、皇后都赐了贺礼,明贞帝也亲自为容氏题了字,亲自从私库里挑 件了一架高丽进献的黄云石福寿螺佛字屏风,其余寿礼也加厚了好几成。 是以这些时日,齐国公府各房各院皆卯足了劲,想让自家送出的寿礼拔得头筹,连李氏也把自己的嫁妆箱笼都抬了出来,带着朱嬷嬷一起搜罗奇珍异宝。 李氏出自镇国公府,早年她父兄还未战死时镇国公府也是富贵豪奢、花团锦簇的世家大族,因陛下忌惮的缘故,老镇国公有意把这个女儿养成了个单纯憨直的性子。 为了不让夫家薄待她,老镇国公还把李氏的嫁妆加厚了好几成。 齐衡玉知晓他娘为了给齐老太太挑选寿礼,急得嘴里生了燎泡,不得已只能把这事揽在了自己身上。 他打听出二房的叔父、叔母去安国寺捐了钱,扬言要为齐老太太铸一座佛像金身,存着要压他们大房一头的心思。 齐衡玉便也花了心思去挑选寿礼,只是字画太薄,金像太俗、也不能再送屏风抢明贞帝的风头。 他倒是真犯起了难。 适逢荣氏上门来探望“犯了旧疾”的李氏,李氏不耐烦与这些心眼比针尖还细的贵妇人们交际,当即便称病不出。 大房内除了齐衡玉这个嫡长子外,便只有庶出的三小姐与七小姐。三小姐齐容颜生性内向,七小姐更是一团孩子气,不得已只能由齐衡玉去花厅待客。 荣氏正坐于花厅内的紫檀木太师椅里,身旁只有两个有头有脸的仆妇陪着说话,她却姿态从容、气度雍容,不见半分气恼之意。 齐衡玉走进花厅时,瞧见了荣氏身旁娉娉婷婷般坐着的杜丹嫣,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 他走到荣氏身前,恭敬且疏离地行了礼:“岳母。” 荣氏搁下茶盏,眉开眼笑地虚扶了齐衡玉一把,“玉哥儿来了。”并朝着垂首默坐的杜丹嫣使了个眼色。 便见杜丹嫣羞羞怯怯地抬起水汪汪的杏眸,瞥了眼齐衡玉后又红着脸收回了目光,甜软的嗓音恍若春日里的甘霖,“嫣儿见过姐夫。” 齐衡玉眼风都没往她身上递,面沉似水地点了头后便对围立在角落里的仆妇们说:“去把夫人请来。” 荣氏脸上的笑意一滞,便也不强硬地逼着杜丹嫣凑到齐衡玉跟前去。 花厅内一时寂静无比,齐衡玉从容地饮着茶,心里盘算 着该给齐老太太准备什么样的贺礼,神思都飘到了九霄云外去。 杜丹萝赶来花 第 12 章 宅斗 《外室如竹》全本免费阅读 月华阁坐落在齐国公府西侧边的最僻静的院落里,此处毗邻奇峻绝巘的假山丛,东边地势最高的假山岩石里还被人为地开凿出了一贯潺潺的溪水。 月姨娘晨起时便能越过支摘窗瞧见着山水依傍在一块儿的景象,齐国公知晓她秉性/爱竹,又遣人去燕州采买了好些青竹,亲自种在了月华阁的庭院里。 这几日齐国公去别州巡查,月姨娘四下无事,便时常与丫鬟们一起赏竹。 “她要见我?”月姨娘拢起了鬓边的碎发,好整以暇般望向身后的采珠,笑盈盈地问。 即便已过了标梅之年,她眉眼依旧清媚娇俏的如待字闺中的少女一般,岁月仿佛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半分痕迹,反而添了两分别于青涩的韵致。 “金玉说要来向姨娘请罪。她也不知为何会被那外室察觉。”采珠觑了眼月姨娘的面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月姨娘在外示人时总是一副和顺柔静的模样,只有在最亲近的丫鬟跟前才会显露出几分骨子里的冷冽。 她侍弄着花架上的娇兰,凝神思忖了一会儿,嘴角的笑意便缓缓递上眉头,她道:“不怪金玉。那是个聪明人,即便手底下无人可用,也要想法子探听金玉的底细,早晚是会被她察觉出来的。” 说罢,她便从花架处绕到了能揽进山水风光的支摘窗旁,望着外头奇美的景色,笑道:“你让巧嬷嬷安排一下,明日我要去竹苑。” * 晨起时。 婉竹把张婆子、关婆子唤到身前,从妆奁盒里拿出了些碎银,笑道:“嬷嬷们自来了竹苑起就日夜不休地照顾我,便是铁打的人也顶不住这般劳作,这两日嬷嬷们便回家休息吧。” 张、关两人俱是一愣,眼睛往碎银处瞥去一眼,再望向了笑意盈盈的婉竹,见她一脸的和善真挚,这才犹豫不绝道:“可世子爷那儿……” “不妨事。”婉竹淡淡笑着,神色仍是十分和缓:“爷也不是严苛的人,若他知晓了,定也会允你们休息两日。” 这话一出,若张、关两婆子再推辞不受,便是不知好歹了。张婆子性子比关婆子活络些,便笑着接过了碎银,道:“多谢姑娘,我家里酿了好些酸菜,后日拿些来给姑娘尝尝鲜。” 婉竹笑着点了点头,让芦秀把两个婆子送出了 竹苑,而后便对镜梳妆,换上了一身云锦罗织的蝶纹裙。 约莫等了一个时辰。 竹苑禁闭的门扉才被人从外头叩响,金玉迎了上去,左右环顾一番后,将带着帷帽的月姨娘迎进了竹苑明堂。 * 齐衡玉为了齐老太太的寿礼一事忙的脚不沾地,再加上朝堂里闹出了一件贪污徇私的丑事,愈发让他焦头烂额,难以抽身。 齐老太太寿宴的前一日,齐国公齐正将他传唤到了外书房,一进屋便劈头盖脸地问:“你那泰山来寻我说过几次了,纳妾一事你到底应不应承?” 齐衡玉面色冷凝,清朗的眉宇里划过几分不耐,只是眼下并无可发泄的余地,只能压着脾性道:“儿不想纳妾。” 齐正扫一眼桌案前长身玉立的齐衡玉,见他英武挺秀、俊朗轩逸,剑眉星目敛起面容上的所有情绪,一时便怒道:“你肩负着振兴齐国公府的重任,怎可一直无子?” “儿还年轻。”齐衡玉冷声答道,他自始至终只盯着眼前的青铜炉鼎瞧,连正眼都没往齐正身上望去。 父子之间相隔咫尺,可却像隔着天堑之别一般。 面对齐衡玉敷衍的答话,齐正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性,当即便怒意凛凛地说:“要么你就和杜氏和离,再娶个能生养的贵女进门。要么你就把杜家那庶女纳进门做妾。” 齐衡玉蓦地抬起头,半晌无话。 这场父子交锋到底是齐正占了上风,他收起怒意,淡淡地扫了一眼齐衡玉,说道:“你既心爱杜氏,也要为她的名声着想才是。外头可都在传清河县主善妒无子,霸着正妻之位不让你纳妾呢。” 齐正软硬兼施,可齐衡玉却似恍若未闻一般不接话,英武挺阔的身躯横在齐正身前,已是比他高出了半个头。 “罢了,你再回去想想吧。”齐正叹道。 * 寿宴当日。 齐国公府门庭若市、车马盈门。齐衡玉与二房的嫡子齐衡煊一齐立在红漆木大门前迎客,迎到尾声,趁着宾客们都已绕去影壁的空档,凑到齐衡玉耳畔道:“大哥,方才杜家五小姐的杏眼都要钉在你身上了。” 齐衡玉回身递给他一个冷厉的眼风,齐衡煊霎时讪讪地住了嘴。 走上回廊时,齐衡玉的面色愈发阴 郁不已,脑海里回想着方才待客时杜丹嫣望过来的那含情脉脉的眸子,以及杜风鸣在侧促狭般的笑语。 “嫣姐儿的终身大事可就拜托衡玉你了。” 再配上周围相熟人家的哄笑声,声声语语都在迫着他把杜丹嫣娶进门做妾。 这等赶鸭子上架的行事作风不仅蛮横无理,更有对齐国公府、对他齐衡玉的蔑视。 宾客们皆在花厅入座,大长公主亲临齐国公府,与驸马杜风鸣一起为齐老太太贺寿,李氏与二房妯娌胡氏、杜丹萝一起接待贵妇小姐们,一时花厅内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直到荣氏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衡哥儿累了一上午,该好好休息休息,晨起时嫣姐儿亲自熬了碗旋覆花汤,正好送去给衡哥儿喝。” 话音甫落,花厅内顿时寂静无比。 唯独杜丹嫣脸上羞红点点,朝着高座上的长辈们敛衽一礼后便跟着辽恩公府的姑姑们往外间走去。 厅中有好事者望向了摸不吭声的杜丹萝,揶揄的话里染着深深的讥诮,“清河县主自个儿不去照料自己的夫君,倒让妹妹抢先了。” 话音一落,花厅内本就寂静无比的氛围显得愈发怪异。 众人皆对辽恩公府与齐国公府之间的官司有所耳闻,也听闻了辽恩公府要把府上的庶女许给齐衡玉做妾一事,故对荣氏不合理的安排也心照不宣地闭上了嘴。 可偏偏这位刑部尚书家的夫人秦氏是个莽直的性子,大剌剌地便把这点难登大雅之堂的隐秘说了出来。 杜丹萝纤长的玉指掐进了掌心里的嫩肉,却还要皮笑肉不笑地还击道:“夫君把嫣姐儿当成亲妹妹看待,送碗汤过去也不算什么大事。” 大长公主忙出声打圆场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太君瞧着依旧还和年轻时那般硬朗,您有什么永葆青春的法子,可不要藏私,也得说给咱们听听才是。” 这才叉开了这等话头。 * 竹廊前。 凉亭的檐角处挂着晨起时的露珠,如今尚未完全滴落,还有一小半悬在角末。 齐衡玉躲在这不去待客,静双与落英也来的正好,一人拿了一盆果子,蹲在泰山石阶下吃了起来。 一刻钟后,齐衡玉才从石凳上起身,觑了眼天边亮澄澄的天 色,便道:“去花厅。” 静双与落英忙扔开了手里的果子,起身跟在齐衡玉身后,穿过九曲十八拐的廊道,抄了条羊肠小道做近路,一径准备往花厅走去。 这羊肠小道左边是郁郁葱葱的青竹林,右侧是遮天蔽日的假山群,身处其 第 13 章 捉情 《外室如竹》全本免费阅读 容碧一闪身便消失在了回廊的角门处,碧色的衣摆如青烟般缥缈生姿,既给了齐衡玉脱身的机会,又让他心底生疑。 容碧是贴身伺候那外室的丫鬟,怎么会好端端地出现在齐国公府,还是在齐老太太寿辰这样的日子? 齐衡玉加快了脚步,可齐国公府院落交错、屋舍错杂,走了几段路便不见了容碧的身影。 他立时吩咐静双去找人,自己则带着落英往花厅的方向走去。踏上回廊,绕过溪涧湖畔,在垂花门前遇上了李氏的贴身丫鬟百灵。 遥遥一见齐衡玉,百灵便小跑着迎上前道:“世子爷,太太不知怎得犯起了头疾,奴婢正要去惊涛院取了丸药来,可老太太那又有人传我过去送库房钥匙,这……” 眼下这回廊内外也无闲散无事的小丫鬟。 不得已,齐衡玉便应承道:“你去老太太院里吧,我去给母亲拿丸药。” 他心里诸多不悦,先是被那杜丹嫣寻到了他的踪迹,如今内院调度也乱糟糟的没个章程,一时连个能做事的丫鬟都找不到。 百灵觑了一眼齐衡玉阴沉沉的面色,惴惴不安的同时也加快了身下的脚步。 齐衡玉一径往惊涛院走去,惊涛院内外人影寥寥,只有两个才留头的小丫鬟在廊下打盹,听得落英的低喝声后方才吓了个激灵,战战兢兢地向齐衡玉问好。 “见过世子爷。” 庭院里吵吵嚷嚷的皆是声响,在寮房里躲闲的百蝶也连忙走了出来,躬身朝着齐衡玉行礼道:“奴婢见过世子爷。” 李氏在管家理事上向来十分糊涂,若不是有忠仆在侧斡旋,这惊涛院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模样。 齐衡玉扫了一眼白蝶,忍着心内的不虞道:“太太平日里吃的药放在何处?” 百蝶忙笑着指了指里屋道:“这药向来是百灵姐姐管的,世子爷您去耳房坐上一坐,奴婢这便去寻。” 齐衡玉便往耳房走去,往紫檀木太师椅上一座后,伺候在耳房的小丫鬟近前奉上了一杯凉茶,他正是心烦意燥的时候,便随手接过了那凉茶一饮而尽。 另还有玉容糕和梨花酥摆在桌案上,齐衡玉本就不爱吃甜食,便随手赏给了身后的落英,落英年纪小些,最爱吃这些糕点,当即便塞了两块进嘴里。 咀嚼了一会儿后,见百蝶迟迟不见人影,他便喃喃道:“百蝶姐姐还没找到太太的药吗?” 齐衡玉修长的指节反叩在楠木桌案上,一下一下敲击着,冷凝的面色上更有掩不住的不耐。 倏地,落英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胀红着脸跺了跺脚,而后才讷讷地开口道:“爷,奴才闹肚子了。” 齐衡玉回身瞥他一眼,冷冷淡淡地说:“去吧。” 落英立时落荒而逃。 待落英离去后,那伺候在耳房的小丫鬟不知何时也退了出去,两间耳房内便只剩下了齐衡玉一人。 身前的屋纱接连着碧纱橱,纱帐另一头摆着一张罗汉榻,榻上铺着一层软垫,此时软垫微微凸起,好似下头躺着一个人一般。 百蝶一去没了踪影,齐衡玉等了这半刻钟,耐心已然告了罄,他正欲从紫檀木太师椅里起身的时候,便觉得脑袋处传来一阵晕眩感,且还有一丝丝既陌生又熟悉的热切从心内蔓延开来。 他下意识地去瞧手边的杯盏,瞧见那被他喝到见底的凉茶,霎时由内而外地泛出些冷意来。 定是这凉茶出了问题。 身前的青铜炉鼎吹出烟烟袅袅的细烟,如朦朦胧胧的风沙一般模糊了他眼前的视线,让他瞧不真切与耳房通联的碧纱橱内的景象。 且那股盈润在心头乱窜着的热切也有愈演愈凶的势头,要催着他解开缚住皮肉的衣衫,更有隐隐的渴求炸开在他脑畔。 此时的齐衡玉尚且还余存着两分清明的理智,循着今日所有的蛛丝马迹,终于是察觉出了些端倪。 那碧纱橱里躺着的女子会是谁简直不言而喻。 辽恩公府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在齐国公府上算计他,这一切定有齐正和李氏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想起身往耳房外走去,可双腿却似被灌了铅一般难以挪 第 14 章 护住她 《外室如竹》全本免费阅读 杜丹萝带着一大群仆妇闯进了耳房之中,门棂掩映下,怒意凛然的面容上没有半分往昔的清贵高傲,只有数也数不尽的悲怆。 她凝望着碧纱橱内乱作一团的景象,眼泪不争气地滚了下来。身后的仆妇们觑见了那旖旎的春色,霎时也只敢垂头默立,只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才是。 此刻。 齐衡玉正半敞着衣襟坐于榻边,璨若曜石的眸子里已不见半分意乱情迷之意,他发冠松散了大半,黑发如瀑便垂在如松如柏的脊背上,神色似是懊恼,又似是餍足。 而与他紧紧相贴着的女子大半身姿都隐在了薄被之下,只露出了莹洁如玉般的香.肩,映入眼帘的雪白如丝丝密密的蛛网一般裹住了杜丹萝的喉咙口,让她无法呼吸。 终于,齐衡玉抬眸望向了杜丹萝站着的地方,瞧见了她的面目怒容,也瞧见了她垂在身侧不断发抖的柔荑。 齐衡玉瞥一眼身后阖着眼的婉竹,神色阴晦不明。良久后,才冷声开口道:“你们都出去。” 除了杜嬷嬷以外的仆妇丫鬟们俱都瑟缩着身子,蜂拥着离开了耳房。 药效褪去后,齐衡玉才理清楚所有的事由,那碗凉茶、闹肚子的落英,甚至于将他诱来惊涛院的百灵,统统都是计划中的一环。 这场算计,是要让他与杜丹嫣有肌肤之亲,从而迫不得已纳杜丹嫣为妾,可不知为何碧纱橱上的女子会变成婉竹。 除了被蒙在鼓里耍弄的恼怒外,齐衡玉更有自心底深处迸发开来的怀疑。 婉竹。 这个柔顺、乖巧,连大声说话也不敢的外室,为何会在齐老太太寿宴这般隆重的日子里出现在惊涛院内的碧纱橱里? 谁引她进惊涛院?谁牵她入局?杜丹嫣如今在何处? 许是那一层遮挡视线的薄纱横亘在杜丹萝与齐衡玉之中,让杜丹萝瞧不真切齐衡玉冷凝似冰的面色,心里的酸涩与怒恨一齐翻涌,让她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说道:“这就是我的好妹妹,来给姐夫送旋覆花汤,还能送到榻上去。” 被嫉妒吞噬的她,脸上方才有了两分鲜活的生气。 可偏偏齐衡玉心里明白,此刻杜丹萝表现出来的所有情绪皆是因着她地位被人觊觎的缘故而已,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所以他 也只是从罗汉榻上起身,而后则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仍未张开眸子的婉竹,淡淡道:“我知你醒着。” 方才杜丹萝等人冲进耳房时,装睡的婉竹似是被那等声响给唬了一跳,落在他腰边的柔荑微不可闻地战栗了一下。 齐衡玉的嗓音辨不出息怒。 婉竹却不敢去赌他对自己有多少耐心,自她从月姨娘那儿知晓了这场针对齐衡玉的算计之后,她便做好了被齐衡玉怀疑的准备。 可她不敢去赌,若齐衡玉当真与杜家五小姐有了肌肤之亲,抬妾一事便是板上钉钉,到时还有她这个出身卑微的外室什么事? 所以,这一局前后都是死路,她别无选择,只能从死路里挣出一点生机来。 婉竹徐徐地睁开了秋水似的明眸,迎面撞上了齐衡玉疏离、淡薄得没有丝毫热意的眸子,涩然道:“世子爷。” 女子如莺似啼般的嗓音飘到了杜丹萝耳中,这道与庶妹截然不同的声音让她霎时蹙起了柳眉,狐疑夹着怒意一起爬上眉梢。 “她不是杜丹嫣。”杜丹萝犹自喃喃说道,说罢她又立时上前撩开了那一层薄纱,总算是瞧清楚了罗汉榻上女子的真容。 那一身肌肤胜雪,面容姣丽似三春之桃,秋水盈盈的明眸里仿若潋滟着清辉,恰如圣贤书上所言的那一句“点到为止的艳,不可方物的美①”。 齐衡玉也抱着同样的疑惑。在他认出与他缠绵的人是婉竹后,心中只短暂地生出了些庆幸,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多的疑虑与不虞。 杜丹萝从妒恨中抽身而出,寻回了些理智后,她往后退却了两步,遥遥地与齐衡玉拉开了些距离,盘问身后的杜嬷嬷道:“这是哪个院里的丫鬟?” 她并不知婉竹的身份。 杜嬷嬷也只以为婉竹是在其余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只是生的比寻常丫鬟更貌美一些。 齐衡玉恍若未闻,也并不搭腔,只是用冰冷刺骨的目光将婉竹从上至下地打量了一通,而后问:“杜丹嫣在何处?” 恰在这时,外间的廊道上响起了几道零碎的脚步声,再是李氏与荣氏拿腔作调的惊呼声,“你们都杵在耳房外头干什么?” 话音一落。 李氏已兴冲冲地走进了耳房,百灵替她打起帘子后,她便迫不及待地要凑到齐 衡玉身前,顺带着把他和杜丹嫣的事儿定下来。 荣氏紧跟其后,雍容华贵的面容上漾着几分悠然自得,丹萝不是副能容人的性子,她也是为着女儿百年千秋之计着想,才算计了齐衡玉一场。 蹁跹漫舞般的纱帐拂过荣氏的肩背,她正胸有成竹地要开口时,却听得身前的李氏先惊呼出声道:“这……这不是你养在竹苑的外室?” 尖利、慌乱的嗓音炸开在荣氏的耳畔,她立时去瞧罗汉榻上的女子,待瞧清楚那女子的面容后,连一向处变不惊的她也方寸大乱道:“这是谁?” 那女子香肩半露,似水如兰的眉眼里含着与杜丹嫣截然不同的妩媚。 略稳了稳心神后,荣氏吩咐身后的嬷嬷们道:“去把五小姐找来。”她心里怒得发懵,不知晓杜丹嫣躲去了何处,竟让齐衡玉养在外头的外室抢了个先。 杜丹萝自知晓了婉竹的身份后,才沉下去的怒意霎时又爬上了眉梢。 这外室果真生的貌美,那副媚.骨天成的模样便活该下贱,活该做男人豢养在外宅里的金丝雀。 可除了深切的鄙夷与嫌恶之外,杜丹萝更是嫉妒着婉竹 第 15 章 解围 《外室如竹》全本免费阅读 齐衡玉话音落地的这一刻,耳房内一阵寂静。 这些年齐国公府与辽恩公府荣辱与共、密不可分,荣氏出入齐国公府亦是常事,齐老太太与李氏也给她这个亲家太太面子,允她插手齐衡玉与杜丹萝的房中事。 可今日当着这么多仆妇丫鬟们的面,齐衡玉冷厉刺骨的话语却如同锋芒毕露的利刃一般撕开了她高高在上的外衣,让她倏地羞恼难当,胀红着脸不知该如何回复。 倒是杜丹萝为着齐衡玉的话而着了恼,只见她立时出声为荣氏说话道:“母亲不过是关心世子爷罢了,世子爷何以为了这卑贱的外室对母亲出言不逊?” 她心里虽恼怒荣氏算计齐衡玉的行径,可到底不舍得自己的亲娘落入那般尴尬的境地,况且这娇娇怯怯的外室也实在是碍眼。 齐衡玉为了这外室勃然大怒,已然是在杜丹萝心上扎刀。 本是嫉妒作祟的话语,可落在齐衡玉耳中却全然变了味,他抬起冷若冰霜的眸子,凝望着杜丹萝为荣氏愤愤不平的面容,只道:“你来惊涛院,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疑心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便会突破土壤,蔓延至皮肉骨髓。 齐衡玉想,杜丹萝本就厌他至深,只怕是巴不得他能把她的庶妹纳为妾室,这样她便不必强逼着自己隔三差五地与他相处。 齐衡玉越想越觉得心冷,索性便不去看杜丹萝怔愣的面色,只盯着身前默不作声的婉竹道:“我问你,杜丹嫣在何处?” 他平生最恨被人算计摆布,如今又是在齐国公府里跌了这样大的一个跟头,足以让他怒火中烧到要杀鸡儆猴一番。 早在李氏与荣氏说要发落她的时候,婉竹的心便已经高高悬起,几乎是绞尽脑汁般地要为自己寻一条生路出来。 九天宫阙上的贵人们惯会做表面功夫,内宅里的阴私都是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若事情败落,最为要紧的还是彼此之间的面子。 这场算计本是要让杜家五小姐与齐衡玉有夫妻之实,谁曾想会被她这个身份低微的外室钻了空子。 这么难以启齿且又失败了的丑事,若想抹平,牺牲人微言轻的她是最省力的法子。 所以,婉竹只能咬死了口风,战战兢兢地答道:“回爷的话,奴自来了这耳房之后,便没有见过其 余的人。” 她抵死不认,也让李氏生了疑,眼风不住地往荣氏身上刮。 荣氏铁青着一张脸,既是不愿屈尊纡贵地与命如蝼蚁般的婉竹争辩,又是不肯吃下这等暗亏。 辽恩公府里多少妖妖冶冶的妾室都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更何况是眼前的婉竹? 所以荣氏便嗤笑着开口质问她道:“你一个养在外头的外室,何以会进了齐国公府?又恰好走来了惊涛院,恰好遇上了世子爷?” 她的话,分明是漏洞百出。 在场诸人皆心照不宣,尤其是齐衡玉,他凌然的目光扫过婉竹真挚、笃定的面容,见她仍是如旧日里那般柔顺乖巧,举手投足、一言一语间都暗合着他的心意,心口倏地一派冰凉。 他阖了阖眼,只觉得脑袋处胀痛不已。 经此,他几乎可以断定,这外室往昔所有的模样,都是装出来哄骗他的,登堂入室、母凭子贵才是她的目的。 婉竹不答,只用泪意盈盈的杏眸望向齐衡玉,潋滟着的泪花里漾着祈求,情.动缱绻时,她也曾用这样的眸光哀求过齐衡玉。 “我自知自己出身卑贱,并不敢往贵人们面前凑,可这寿宴声势浩大,是我从没有见识过的富贵,我这才骗过了金玉等人,换上丫鬟的服饰偷偷溜进了齐国公府。” 婉竹一边解释,一边伸出皓腕要去攥住齐衡玉的衣摆,因她气力太小,只勾到了他衣摆上方的香囊。 不过轻轻一拽,那香囊便从齐衡玉腰间坠落于地,正映出了上头绣着的那一个“玉”字。 齐衡玉望向了婉竹亲手做给他的香囊,神色阴晦不明。 杜丹萝将这两人细微的动作收进眼底,方才齐衡玉冷声质问她的话语已让她的心如坠冰窟,如今那绣着“玉”字的香囊又给了她一记当头棒喝。 她陡然出声,嗓音带着磨耳的尖利,“今日是老太太的寿宴,门房的小厮、府里的管事婆子都是死人不成,竟能把这不明不白的人放进府里来。” 荣氏嗔怪般地瞪了杜丹萝一眼,恼她这话没有说到关窍之上,她一忍再忍,眼瞧着李氏都要出言说话,便夺过话头道:“要我说李姐姐也该好好约束一下府里的下人才是,今日能在寿宴上放个外室进门,明日就能让刺客潜入府里。” 李氏闻言脸色大变,望向婉竹的眸子里捎带起了冷厉之色。 荣氏这话正说在李氏的命门之上,她对儿子养几个外室或是收用多少丫鬟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却对刺客袭击一事心有余悸。 早些年的安国公,不就是在府上的花宴里被混在宾客中的刺客一刀毙命。 眼瞧着李氏神色松动,荣氏又温声相劝道:“这是在齐老太太的寿宴上,也不好见血,不若就让人牙子过府来把她发卖了吧,也算是姐姐您的仁心善举了。” 婉竹本就是李氏从人丫子手里买来的外室,如今再发卖出去,也不算什么大事。 李氏踟蹰着,正要应下来这话时,却见许久不曾出声的齐衡玉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语,只道:“她如今是良籍。” 言下之意是不能再被人牙子当成货品卖来卖去。 听得“良籍”二字后,杜丹萝的半边身子都忍不住发起抖来,攥着软帕的玉指不断收紧,最后泛出了青白色。 贱籍的女子至多只是个以色事人的玩意儿,可若是良籍的外室呢?她不敢再往下深想。 齐衡玉扫一眼被惊惶与恐惧笼罩着的婉竹,望着耳房一室内所有凝望着他的目光,忽而便朝着婉竹的方向走了一步,淡声道:“我不纳妾,不论是你还是杜家五小姐。我曾答应过你的千两白银照旧给你,随你去江南开脂粉铺子还是做别的营生。” “往后,我们……”他一字一句地说着,“两清”二字还未说出口时,耳房外却响起了一阵娇娇媚媚的笑声。 “这耳房里怎么围了这么多人?” 说话间,月姨娘便扭着不盈一握的腰肢走进了耳房内,她姣美的容颜上露出两分讶色,而向才向李氏与荣氏行礼。 她才回身与金玉说:“我不过是让你家主子来惊涛院借个花样子,她怎么一去不复返了?” 李氏一见月姨娘便没好气,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荣氏自恃身份,不愿搭理妾室,也因月姨 第 16 章 家庙 《外室如竹》全本免费阅读 月姨娘的到来让这桩事显得愈发荒诞不经。 荣氏知晓月姨娘有张巧言利嘴,惯会颠倒黑白、胡搅蛮缠。这些年李氏在她手底下吃了不少暗亏,她只当是李氏太过莽直的缘故。 如今亲自领略了月姨娘能言善辩、装傻充愣的本事,她才算是明白为何齐国公会被这妾室拿捏在手心。 齐衡玉与杜丹萝碍于身份不好开口,李氏又一味地清高,便只能由荣氏答话道:“既是月姨娘让你来拿花样子,方才为什么不说,还要编出那等话来哄骗我们。” 她避开了与月姨娘交锋,转而瞪向了婉竹。 从月姨娘进门替她解围开始,婉竹便在心里盘算着如何为她方才说出口的谎话张补,如今被荣氏陡然质问,她顿了顿后,只答道:“我不敢把月姨娘牵扯进来。” 话音甫落,回廊上便走来了外院的管事齐忠,他受了齐国公的吩咐,催着李氏与荣氏重返花厅待客。 听得齐忠的催促声后,李氏才忆起前院迎客待宾的繁复琐事,如今她与荣氏都不在花厅,岂不是白白让二房的人占了便宜? 李氏作势要往耳房外走去,荣氏却一把拉住了她的袖摆,问道:“李姐姐,这外室……” “让玉哥儿做主就是了。”李氏随口应道。既然婉竹是由月姨娘请进府里来的,那也不算什么大事,略罚一罚就是了。 荣氏觑着李氏了无耐心的面容,心下知晓她已听进去了月姨娘漏洞百出的话语,一时心内也只剩下感慨与嗟叹。 怪不得李氏会在月姨娘身上吃这么多暗亏,连这样荒无边际的话语她也信,可不就得被人当成傻子杂耍吗? 愣了一会儿后,荣氏才拍了拍杜丹萝的柔荑,频频给她眼神示意,“萝儿,我们也往前院去吧。” 此时已没有由头能一鼓作气地把这外室处置干净,那便再等时机。 杜丹萝闻言只是扬起眸子望向默不作声的齐衡玉,见他仍是那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眉宇里藏着数不尽的疏离和淡漠,阴暗潮湿的心口总算是窥见了一丝天光。 等李氏、荣氏一行人离去之后,月姨娘也好整以暇地朝着婉竹莞尔一笑道:“别人都是英雄救美,你今日倒是美救英雄了。” 说罢,她便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耳房。 碧纱橱内只剩下齐衡玉与婉竹二人。 屋内寂静无声,婉竹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月姨娘的到来如神兵天降,既给了她一个大面上过得去的理由,又打断了齐衡玉要与她两清的话语。 可即便如此,齐衡玉还是对她起了疑,一旦起疑,它便会如附骨之疽般横在两人中间,再难消弭。 良久之后,齐衡玉才从漫长的思索中抽身而出,他望向了身形清薄的婉竹,徐徐开口道:“我最恨被人欺骗。” “我要听实话。” 他一把攥住了婉竹纤细如枝般的皓腕,力道大得仿佛要碾碎她的手骨一般,而后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来齐国公府,进这碧纱橱究竟是为了什么?” * 宾客散尽后,荣氏陪着李氏、胡氏说了会儿闲话,便觑了空将形容呆愣的杜丹嫣带去了松柏院。 一进门,荣氏面上的笑意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先是冷声呵斥着杜丹嫣:“跪下。” 杜丹嫣尚未回过神来时,已被身后的婢女们压着跪在了石砖上,上首的荣氏与杜丹萝神色各异,一个恼怒,一个庆幸。 “你且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碧纱橱里躺着女子会换成了那个外室?”荣氏的怒火太盛,反倒因一下子无法全数倾吐而出而收敛了怒意,只冷厉凛凛地质问。 杜丹嫣早已被今日的变故吓破了胆,且她失去了进齐国公府做妾的机会,往后便只能任由荣氏摆布,再无法左右自己的婚事。 思及此,泪水便似决堤般从她眸中涌出,“我听了母亲的吩咐,去碧纱橱里等着,因我……我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儿,等着等着就觉得分外紧张,便想着先去净室小解一番。” 她到底是受过十几年《闺训》、《女德》教养的大家闺秀,何曾做过这样以色事人的难堪之事,在罗汉榻上等待齐衡玉的时辰里,一颗心如被人放在火上炙烤一般。 谁曾想绕路去小解之后,竟会碰上月姨娘与她身后的那一队浩浩汤汤的仆妇们。 她仍记得那时月姨娘望过来的讽笑眸色,嘴里还道:“五小姐自己走出来了也是好事,省的我多花功夫。” 荣氏听着便蹙起了眉头,脸色霎时铁青不已,她料想过月姨娘心计深沉,却不想 她苦心谋划的计谋会被这最不起眼的妾室搅黄。 “她究竟存的什么心思,妖妖冶冶地拴住你公爹的心还不够,怎么还要插手到你们房里来?”荣氏与杜丹萝埋怨道。 此刻的杜丹萝眉颦舒展、神色欢愉,并无半分不虞。她甚至还要感谢月姨娘,若不是她横插一脚,底下那娇娇柔柔的庶妹便要给她的夫君做妾了。 荣氏瞥她一眼,见她面色里有掩不去的雀跃,便没好气地说道:“你那婆母不顶用,你也犯了浑。嫣姐儿与你血脉相连,她姨娘又在我手底下讨日子过,即便给衡玉做妾也只有全心帮扶你的份儿。可那外室如今有月姨娘襄助,衡玉瞧着也对她狠不下心来,要是她将来有个一儿半女……” 说到此处,荣氏又把语气放重了两分,幽幽怅怅地说:“你可别忘了,她如今是良籍。” 杜丹嫣被仆妇们扶着去厢房梳妆净面,杜丹萝听了荣氏的话后也拢起了脸上的悦色,改而沉默地听着荣氏的教导。 “良妾不可随意打杀责罚,更不能发卖了她。你若是再糊涂下去,这齐国公府偌大的家业兴许就要落在庶子手里了。” 杜丹萝的面色愈发灰败不堪,攥着帕子的玉指不断收紧。 荣氏素来手段狠辣,今日虽没有撺掇着李氏要了婉竹的性命,可她心里已然不愿轻易放过婉竹。 “这外室不知使了手段与月姨娘勾结在一块儿,心计难测,又那般貌美。” “绝不能留。” * 月华阁内。 采珠正服侍着月姨娘换下厚重繁复的衫裙,一时又端了铜盆来替她净面,小小翼翼地替她卸下钗环后,见她似颦非颦的柳眉一松,方才笑道:“奴婢瞧着,姨娘好似很喜欢世子爷的那位外室。” 月姨娘抿了口六安茶,搁下茶盏后笑盈盈地望向采珠和绿波,只说:“外院那儿有什么消息?” 绿波上前一步恭声答道:“齐忠家的说了,世子爷把那外室送去了家庙,说要让她在佛祖面前好生忏悔自己的过错。” 此等处置,也出乎了月姨娘的预料。她把弄着手里的金石玉器,思忖了半晌后,似笑非笑地说:“她倒也算有本事。” 采珠却笑道:“哪里有本事了,不还得靠姨娘去给她开脱吗?靠她自己只怕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