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渡寒川》 1. 书生 “我觉得,其实你很漂亮。” 《春渡寒川》全本免费阅读 “丑八怪,离我远点!” 穆归央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跌到了地上。身上的衣服被酒水弄得脏湿。她努力想站起来,却觉得腿发软,周围看过来的人们仿佛在对着她指指点点,让她更觉得无措。 那妇人却还是不依不饶,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便扬起手来。 穆归央忍不住缩了缩身子,抬起胳膊挡住自己的脸。可过了许久,却并未感受到本该传来的剧痛。她睁开眼睛,只看见自己面前站了个男人,把她挡得严严实实。 那男人宽肩窄腰,身材挺拔,正紧紧握着那妇人的手,看样子是被他拦了下来。穆归央不由愣住。 这人是谁?印象里自己与他不曾见过,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只听那男人说道:“你说话未免也太难听了些。” 妇人的脸变得涨红,挣扎扭动着,只是男人手上青筋若隐若现,似乎用了不小的力气。 穆归央见似乎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里,觉得难堪,又因刚才疯女人说的话实在难听,又羞又急,抬起袖子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男人拽着那妇人,语气不善:“今日你若不向她道歉,就别想离开这儿。” 那妇人挣扎了几下,却又哀嚎着连连求饶。男人这才放开了手,但仍不松口:“道歉。” 妇人看了男子一眼,似乎有些畏惧,但仍朝着穆归央走来。 穆归央本能的感到害怕,惊惧之下捂住了脸。但那妇人并没有打她,只是向她道了歉,虽然看起来似乎还是很不情愿。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穆归央愣愣地看着她,没有回话。过了好久,才感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胳膊,她下意识地缩了手,却听见耳边传来好听的声音:“别怕。” 她抬起头,见是那个男子,对方紧紧握住她的手,扶着她手站了起来。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却被穆归央的手弄上了脏污。 他似乎毫无察觉,脱下自己的外衣将穆归央的脸和身子都遮挡住,温声道:“你别怕。” 穆归央望着他的眼睛,里面干净清澈,传递着他的真诚与善意。她平白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股信任,点点头。 那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拉过她的手,一点一点将上面沾染上的脏污与杂质擦拭干净。等将双手都擦拭干净,男人才注视着她的眼睛,手掌轻拍着她的肩膀,轻声问道:“你愿意接受她的道歉吗?” 穆归央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男人也并未催促,只是轻握着她得手,耐心得等待着答案。 她觉得手心有些痒,手指微蜷,紧抿着嘴唇,掩饰自己的紧张。沉默良久,才幅度极小的点点了头。 男人又握了握她的手,穆归央感觉到自己手心发烫,低着头抽回了手。 今天真的……太丢脸了。 她用极小的声音说了句“谢谢”,小到只有二人之间可以听到。男人扬起唇角,也小声对她说道:“我觉得,其实你很漂亮。” 穆归央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男人似乎被她的模样逗笑,裹紧了她身上披着的外袍,轻声问道:“不信我?” 穆归央连忙摇头,刚才他那么维护自己,自己怎么可能不信他?只是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说她漂亮。 刚才男子宽厚的手掌与自己冰冷污浊的手交叠在一起,使穆归央心里莫名有了些安全感。他的中指指节处有一个略显粗糙的茧子,像是常年握笔形成的,观其谈吐举止,倒像是个读书人。 这一晚过的实在惊险,好好的去庆祝人家的满月酒,却被人侮辱诋毁,要不是那男子,还不一定被怎么欺负。 穆归央脑子里装着事,回了家才发现身上还披着那男子的外衣,忘记还给人家了。她还忘记问对方姓名,家在何处,甚至忘了亲口说声谢。穆归央心下懊恼,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那是件青色的袍子,略有些旧了,似乎被洗过多次,穆归央将那外衣仔细地收好,准备明日给那男子清洗干净,若有机会还能遇上再还回去。她抖了几下,却见掉出个东西来。 那是个荷包,上面花纹样式有些模糊,想必已经有些年头了。荷包背面绣了三个字,针脚细密,只是长年累月,已经有了些许破损。 俞轩青。 这是他的名字吗? —————————————— 立夏刚过,风中带着丝丝缕缕的热气,洛泉镇上热闹了起来。 前几日满月宴的时候,穆归央就听人提起过,洛泉镇向来有龙舟竞渡的传统,今年听说隔壁镇子也会来和洛泉镇比试,镇上的员外都颇为重视,放出消息说,能赢得比赛的人重重有赏。 她本来是一个龙舟运动员,意外身亡才穿越到了这里,和原主弟弟相依为命,如今有了机会也想着去试试。只是上次宴会出了那样的事,为了稳妥起见,穆归央这次以纱覆面挡住自己的容貌,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洛泉湖风景优美,极为广阔,每年的龙舟竞渡也都是在这里举行。穆归央受过专业的训练,对自己的能力倒是很有信心,但她隐隐有些担忧,因为想要参加比赛的人里面,只有她一个女子。 果然,在她提出自己要参加比赛的时候,所有人都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 “你一女子,如何能参加。”负责报名登记的人打量了她一眼,说道。 穆归央心道果然,面上却不显,说道:“我以前也划过龙舟,不敢说精通,但也颇为熟悉,你莫要因女子之身就小瞧我。” “你?就你?”那人扫她一眼,说道,“你家里父兄、丈夫知道你来这,怕不是要气死。你现在走,我便不给你声张出去。” 这人把话说得这么严重,穆归央却不明白为了这种事有什么好生气的,但她还是耐心说道:“我并未成亲,父亲也早逝。只是参加龙舟比赛而已,声张出去又有何妨?” “你既未成亲为何跑这来说这些糊涂话?传出去哪还有人家要你。快走快走,莫要耽误我们的工夫。”那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穆归央心下了然,她单能想到在这个时代凭女子之身想要参加龙舟赛会遭到拒绝,却没想到还会有名声乃至婚嫁上的影响。这个时代的人对名声很看重,凭她一己之力,怕是难以改变别人的想法。 正当她犹豫不决,考虑着与这人据理力争还是就此放弃时,却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敢问,是否有女子不能参与的规矩?” 穆归央愣了一瞬,随即惊喜地回过头,果然见到了那日满月宴帮她解围的男子。她虽蒙着面纱,但看对方的样子,定是也认出了她。 登记的人用狐疑的眼 2. 端午 《春渡寒川》全本免费阅读 端午节。 空气中满是雄黄酒的气味,路过的孩子腰间系着艾叶香包,和同伴们相携赶往洛泉湖边。穆归央也早早的出了门。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蒙上了面纱。 洛泉湖上已经停着参与龙舟竞渡的几座龙舟了。镇上的张员外找了能工巧匠,新做了一台龙舟出来,高大宽敞,舟身精雕细缕,头尾高翘,引得人们连连赞叹。 洛泉镇的龙舟已经很好了,但穆归央还是用了好几天时间才习惯。毕竟现在的龙舟较为传统,技艺也不比现代,龙舟的精细度、流畅性还有待提高,船头破水不够快,船尾消水也不够好。 各个队伍的成员接连上船。穆归央这次是作为鼓手上场,比划手还要显眼几分,因此一上了船,便感到周围的眼神都聚焦在了自己身上。 她手里握着熟悉的鼓槌,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周围质疑的声音在她耳边环绕着,她紧抿着嘴唇,一遍又一遍的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被这些声音干扰。 鬼使神差的,她朝着一个方向望去。那里人和人挨得很紧,她离得有点远,但穆归央却一下子看到,俞轩青站在那里。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因他的到来,心里也更有了底气。 穆归央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准备就绪的划手们,眼神坚定。 哨声响起,龙舟竞渡开始了。 湖面上响彻鼓声和叫喊声。 穆归央有条不紊:“准备——” “划——” 这几日训练,她帮着纠正了划手的姿势和动作,更好地发挥出他们的力量。 此时鼓点不紧不慢,女子的口号中也不见慌张,平稳有力。 “稳住——” “前进——” 划手们也一致的喊着号子,跟随着她的节奏。穆归央感觉自己头上的汗正在低落,但她声音丝毫不弱,语调昂扬向上,身子随着船身一同摇晃,手腕绷紧,眼神中却透露着自信,目光炯炯。 比赛还在继续,穆归央估摸着已经快接近终点,将入水鼓换成边鼓。鼓点紧促,划手们也更加的斗志昂扬,她感觉自己心跳的得极快,脑海中却冷静极了。 她大口的喘着气,来到这儿以后也许久没有锻炼,因此体力差了些。她紧咬牙关,耳边回荡着俞轩青那日说的话。 俞轩青那么相信自己,不能让他失望。 她这几日教给那些划手很多技巧,又积极培养彼此之间的默契,时间长了,大家自然能感觉出来她和原来的鼓手之间的差别,一开始的怀疑也慢慢变成了信服。 穆归央感觉汗水流进了眼中,她抬手狠狠一抹,口中仍然呐喊着,保证气势不落下风。 在她快要以为自己的肺要炸了的时候,划手们突然一阵欢呼。 她知道,那是到终点了。 耳朵里充斥着划手们的道贺声,听着大声宣布:“洛泉镇,头筹!”她平缓着呼吸,心脏因刚才的激动还跳得厉害,闻言轻轻地笑了一下。似乎还有人在夸她厉害,问着这女子的名字。船上的划手们甚至纷纷跳到湖里,来宣泄自己的欣喜若狂。 她放下鼓槌,昂起头颅,汗珠顺着脖子滴下,风卷起面纱,为她消去些许燥热。来到这里这么长时间,她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这种畅快。自由,愉悦,没人因为她的容貌欺负她,没人因为她是个女子就看不起她,她的胸腔里充斥着巨大的满足。 穆归央下了船,听见有人叫她。她回过头,俞轩青就站在那里朝她挥手,她心下一喜,跑向对方,却又想起自己身上都是汗,在与俞轩青隔了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停下。她笑得灿烂,语气中藏不住的雀跃:“你看到了吗?” “嗯。”俞轩青走近几步,掏出手帕为她擦汗,眼神如水般温柔,“是第一,好厉害。” 穆归央有点不好意思,见俞轩青一直盯着她看,不由道:“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她现在满头是汗,头发肯定也乱了,整个人蓬头垢面的。穆归央低下头,刚想说点什么岔开话题,就听见俞轩青说道:“没有。就是觉得龙舟赛上的你和平时的你不一样。” “嗯?哪里不一样?” 俞轩青只是笑弯了眼睛,没有多说。他指着旁边划手们聚集的地方,提示穆归央:“高兴过头了?还不快去领个好彩头。” 穆归央这才想起来赏钱的事,走上前去。她个子矮些,站在后面没人看得到,便想着多等会儿。 她正分心想着能拿到多少赏钱,却听到前头有人在议论她: “那女人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本公子好男不跟女斗,让着她。我读圣贤书多年,怎么会和这样一个无才无貌无德的女人计较。” 这个声音她记得,是张员外的儿子张延。因着张员外的缘故,时常对他们的训练指手画脚。穆归央见他总是造成干扰,忍不住说过他几句。那张延便怀恨在心,表面上装得像个君子,背地里没少给她使绊子。 旁边围着几个张延的狗腿子,听闻此言皆都阿谀奉承起来: “一介女流罢了。张公子有君子风度,才不跟她一般计较。” “女人终究是女人。不过是赢了一次比赛,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我听说她日日都和龙舟队的划手们一同训练,那帮大男人为何这么听她的话,莫不是都成了她裙下之臣,把这帮人的魂都给勾去了。” “说是日日训练,谁知道在干什么。真要操练起来,那帮男人落了水流了汗,难保不脱衣服,那女人要是流了汗……” “好了。”张延的语气不痛不痒,“怎么能如此编排人家龙舟队的人,那女人长相丑陋,就算真有什么首尾,也一定是那女人耍了什么狐媚手段迷惑众人。” 这种话太过粗鄙不堪,穆归央赢了比赛的好心情烟消云散,她拧着眉头,思考自己是上前与他们对质还是装作没听见。张员外在洛泉镇家大业大,说是地头蛇也不为过,自己无依无靠…… “对一个女子出此恶言,还好意思说自己读圣贤书多年?” 穆归央惊讶抬头,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只不过,俞轩青刚才不是站在那边吗? 这话一下子把张延的虚伪戳穿,他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你是谁?管我们做甚!” 俞轩青一向温和的脸上少见的多了些愠怒:“我看你脑子里净是些腌臜事,才会如此编排一个清白女子,到处传播这种莫须有的言论。你仗势欺人,借着父亲之名,对无权无势的穆姑娘任意欺压,难道还不敢认吗?” 那张延脸色涨红,似乎觉得丢了面子,恶狠狠地对身边人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揍他!” 不好! 俞轩青到底是个读书人,他们又人多,怎么可能打得过?那帮人逐渐逼近,穆归央心里一急,心里对围观路人道了个歉,仗着自己在这帮男人里面显得瘦小,往地上撒了一大把铜钱,就溜了。 这下看热闹的人也都乱了起来,趁着对方不注意,穆 3. 退亲 《春渡寒川》全本免费阅读 穆归央心不在焉地回了家,却见有几人站在自家门口。 那几人看起来面生的很,她走上前去,其中一人问道:“这里可是穆归央穆姑娘家?” 穆归央并不认识他们,问道:“你们是谁?” 那人见她并未否认,说道:“我们是屏溪镇杨家的,找穆姑娘有要事。” “我就是。”穆归央拧眉,说道,“不过我并不认识屏溪镇的人,恐怕认错了吧。” 同行的一位妇人却并不好说话的样子,道:“穆姑娘好大的出息,如今周边的几个村镇都传遍了,带着你们洛泉镇赢了这次的龙舟竞渡,谁人还不知道您的大名啊!” 穆归央听得云里雾里,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这屏溪镇杨家到底是何方神圣。 原主的记忆里似乎提到过,她爹有一位姓杨的好友,原主与杨家的公子年龄相仿,订下了娃娃亲,还交换了信物。只不过原主还未等到杨家来提亲就已经死了,因此穆归央对这件事没什么印象。 那妇人声音尖细,语气又仿佛绕了弯一般的阴阳怪气,已经有不少人过来瞧起了热闹,穆归央便道:“诸位还请进来说话。” 那几人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穆姑娘,今日,我们是来退婚的。” 退婚? 她倒的确不想在这个陌生的年代盲婚哑嫁,但她要是被莫名其妙的理由退了婚,也挺麻烦的,不由问道:“为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那妇人似乎怒极,指着穆归央的鼻子骂道,“你一个女人家,不要求你端庄贤淑,但恪守三从四德,在家伺候夫君侍奉公婆也是应该的吧。还未出阁就敢跑去赛龙舟,往后若是真嫁进我们杨家还得了!我儿子在外辛苦做工,做娘子的不说为他侍奉双亲,做饭洗衣,在外面抛头露面,跟一帮大男人混迹在一起,像话吗?你敢这么做,我们杨家还丢不起这个人呢!我可不敢要这么个儿媳妇!” 杨母一通连珠炮下来,累得坐在凳子上,接着说道:“更何况,当时定亲的时候,我就不愿意。你们柳家贫困,夫妻二人体弱多病,到时候你嫁进来,还得帮衬着你弟弟那个拖油瓶。再看看你,品行都坏透了,哪里配得上我儿子!” “尤其是你相貌平平,还不梳状打扮。我儿子一表人才,青年才俊,谁不夸一句仪表堂堂,若你真要嫁给我儿子,说难听些,那就是好白菜让猪拱了!” 穆归央平日里她最恨别人拿容貌说事,她是长得不好看,但也不是能随便拿来让人侮辱的。尤其是杨母的话,说得好像她家的儿媳妇嫁进去就要当奴隶使唤一样,让她不齿,更令她愤怒。 要不是原主死后她顶了包,原主嫁了过去,岂不是真的要像这妇人说的那样,给他们家累死累活当牛做马? 她自来了这儿,受了不少气。一会儿女子不能做这个不能做那个,一会儿她长得不好看,一会儿又要伺候夫家。往常每次都是俞轩青恰好出现替她解围,可如今…… 再说,也不能每次都要靠别人,自己要是立不起来,有再多的人帮忙都是徒劳。 这么想着,既然对方话说得如此难听,穆归央也不打算多么客气,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们杨家也不用瞧不上我,我亦庆幸不用给你们家当媳妇儿。也不知杨公子是玉皇大帝下凡,还是二郎神转世,这么金尊玉贵的人物,怎么在我们这个穷乡僻壤里,当真是屈才了。要我说,就算不考取个功名,也该到战场上争个战功,怎么如今还是岌岌无名呢?” “哦——”穆归央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因为杨公子双手惧废,自己无法洗衣做饭,连侍奉双亲都困难,只能找个娘子帮忙啊。” 杨母气到破口大骂:“你,你这个蹄子,竟敢咒我儿子!” 看着对方气愤的样子,她心里极其畅快。以前每次受欺负都是自己伤心难过,原来让对方生气这么简单也这么快乐。穆归央笑了一下,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手。 俞轩青说得对,不能白白得受这种小人的气,就是要狠狠地反击回去! 穆归央回屋找到当年定亲的信物,随手抛给她,道:“伯母何出此言?难道是我会错了意?可不是伯母自己说,要媳妇洗衣做饭侍奉双亲,若杨公子身体并无残缺,为何要假借旁人之手呢?” 杨母已经气到失语,穆归央打开大门,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只是杨母这帮人被下了面子,恼怒不已,她撸了袖子,凶恶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谁要撕烂她的嘴?” 大门打开,门口站着个身型颀长风度翩翩的公子。 是俞轩青。 穆归央心下一紧,面不改色道:“你怎么在这儿?” “你不是说要来送东西,我等了许久,便来看看。”俞轩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幸好我今日过来了。”他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毫不见外地进了门。 杨母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似乎有些忌惮。 “几位还不走吗?”俞轩青自顾自地坐下,“这事要是传出去,杨公子有个爱打人的母亲,以后谁家还愿意把女儿嫁过去呢?” 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不知是忌惮俞轩青本人还是他说的话,终究摔门而去。 俞轩青接过穆归央递过来的东西,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生气。” 他都听见了。 穆归央闷声答道:“她的话太过分了。而且不是你说让我不要任人欺负吗。” “你做得对。”俞轩青笑容不减,语气里甚至多了点逗弄的味道,“只是可惜了一段好姻缘。” 穆归央心里大呼“晦气”,脸上的嫌恶显而易见:“可得了吧,这算哪门子好姻缘。好好的姑娘,爹娘含辛茹苦地养大,还没在父母膝下尽孝,就要给别人家当牛做马,生儿育女,婆家还不念你的好,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好过的。我宁愿孤身一人,也不愿意嫁到这样的人家里。” “我不想作为谁家的媳妇、谁的娘子、谁的母亲活着。尽管我不够貌美,不够优秀,但我仍然是我自己。” 俞轩青沉默了许久,脸上若有所思。 ————————————————— 那日之后,穆归央便许久没见过俞轩青。她的确是有些躲着对方的成分在,毕竟人家已经有了心上人,她还是要主动避嫌为好。 只是天不遂人愿,穆归央出门便又和俞轩青碰上。穆归央本想打个招呼就走,没想到对方倒是很有兴致地样子,说道:“今日天气这般好,你是出门划龙舟吗?” “是。”穆归央迟疑地点点头,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俞轩青给她看了看手上拿着的东西,说道:“家里纸不多了,我来买一点,没想到能碰上你。” 虽然是在说话,但莫名就是觉得俞轩青有点奇怪,她朝着洛泉湖走去,俞轩青也跟着她。穆归央不禁问道:“你不回家吗,跟着我做什么?” “我看今天天气好,去湖边转转。”俞轩青挠了挠头。 穆归央看着头顶烈日,有些不解。大概是长年在家读书,俞轩青体质有点弱,平日里太阳底下晒久了脸都会发红,今天这是怎么了? 大概是被盯的有些心虚,俞轩青腼腆得笑了笑,不好意思道:“我是想说,你愿意教我划龙舟吗?” 为什么突然想学划龙舟?穆归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刚想推 4. 如宜 《春渡寒川》全本免费阅读 穆归央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俞轩青说的对,她不会主动去问,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也不多说,只是自己默默消化。 但是问了又怎么样呢?像俞轩青这么好的人,一定会有很多女子喜欢,他一定不会喜欢…… 穆归央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赶紧叫停,她回过头,对俞轩青说道:“这是你的私事,我过问那么多做什么。” 俞轩青嘴角挂着浅浅笑意,说道:“她父母有意将她嫁给我,只是我对她无意。他们一家在我父母去世后对我多有照顾,我对他们心存感激,并没有别的想法。” 他这是在解释吗? 穆归央抠着自己的指甲,说道:“你同我解释什么?” 俞轩青笑道:“就当我想说吧。” 这个人真是奇怪。 穆归央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说:“那你难道不会为了报他们的恩情,就娶了人家女儿吗?” “我对她无意,若真娶了她,那不是报恩,那是在害她。”俞轩青手指轻轻点着穆归央的指尖,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穆归央自己也不知道。她赶紧起身去给俞轩青端药,以此止住对方的话头。 毕竟只是小感冒,俞轩青睡了一觉,再醒来时明显感觉好多了。穆归央也松了一口气,已经很晚了,便准备告辞,第二日再来看他。 穆归央往回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街上也没什么人,很是安静。因此,路过洛泉湖边时,传来的“噗通”一声,格外清晰。 这声音不像是扔了石头掉了东西,穆归央直觉不好,连忙跑过去查看。 天色太暗,穆归央看不清楚,湖面上有水声,却没有人影。她在湖边走着,突然踩到了什么,等她蹲下来细看,顿时汗毛倒竖 ——是一双绣鞋。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穆归央脑子想了许多。湖面上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弱,她咬了咬牙,终究也是跳了下去。 相比于恐怖故事,穆归央更怕是有人跳湖了。 湖里果然有人,已经不再挣扎慢慢下沉。穆归央拖着人往回游,筋疲力尽却还有心思嘲笑自己——怎么一天就能碰上两个落水的人。 那是个颇为瘦弱的女子,此时已失去了意识。穆归央赶紧带她去找了大夫。 她已经累得不行,在医馆等候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那个被她就上来的女子起身,正和医馆的小学徒争执着什么。 小学徒见她醒了,连忙说道:“姑娘,你送来的这个病人吵着要回家,你快过来劝劝。” 那女子见到她,似乎很是不解:“是你救了我?” 穆归央点点头,还未说话,那女子便哭道:“你为何要救我?” 那女子本就生得瘦弱,脸色也惨白。她面容姣好,如今泫然欲泣的模样,让人多生了几分怜爱。穆归央问道:“你为何要跳湖?” 那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咬紧嘴唇,并不答话,只说自己要回家 她这个样子,大晚上的,穆归央也不放心让她独自回家,只好安慰她明日一早就让她走。 天一亮,那女子就挣扎着起身要离开,只不过才出了医馆的门,就直接晕了过去。穆归央吓了一跳,叫了大夫过来,诊了脉才发现是饿晕过去的。她毫无办法,只好先把人带回了家。 把那女子安顿好,她又先去看了一趟俞轩青,俞轩青早已大好,穆归央也松了一口气。只是回来的路上,看见了个熟人。 说是熟人也不太准确,因为仅仅有过一面之缘,况且还是不怎么美好的回忆。是那日在宴会上羞辱她容貌的妇人,穆归央知道她,这人姓韩,说好听点是个媒婆,但她就喜欢给有钱人家说媒,还专挑正值妙龄的美貌少女。因着挣了点钱,对旁人都很不客气,尤其看不上长相平庸的姑娘。 只是韩媒婆有靠山,大家也都怕惹上麻烦不愿得罪她。 穆归央本不想和她撞上,但韩媒婆气势汹汹,路过的人都能听到她的大嗓门。听起来,似乎是在找人? 那韩媒婆找起人来也颇为不客气,语气嚣张得很:“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长得很貌美的姑娘?有多貌美?我女儿如宜沉鱼落雁,你见过一面肯定忘不掉!给我留心些!” 韩媒婆的女儿? 穆归央心底有了计较,但并未多言。那韩媒婆并不好惹,她带回家的那个姑娘也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还是先回去问问清楚再说罢。 她回到家时,那女子已经醒了,只是太过虚弱起不来床,只能靠在床上,手颤颤巍巍的去够穆归央放在床头的水。见她回来,似乎有些局促,手也默默的收了回去。 穆归央连忙把她扶起来,给她喂了些水和吃的,才问道:“姑娘,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大夫说你身子虚弱,还是要静养才好。” 那女子身子一颤,低声说:“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我给姑娘添了许多麻烦,也实在不宜久留。若有来日,我必全心全意报答。” 穆归央叹了口气,问道:“你始终不愿说家在何处,是否有难言之隐?我方才出门,见韩媒婆正在找她女儿,可是你吗?” “什么?”那女子素白的手指攥紧了身上的被子,“她在找我?你……可有跟她提起过我?” 穆归央摇摇头:“自然没有。我也得先问过你的意见。” 那女子回过头望着她,眼里有祈求,有痛苦,有挣扎,似乎是思虑了许久,才开了口:“姑娘,求你不要告诉她我在这里。” 穆归央自然答应,一番细问,才终于知道那女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女子的确是韩媒婆的女儿,名叫韩如宜,和穆归央差不多的年纪。她母亲做媒婆久了,便想把她卖个好价钱。为了保持身材,餐餐不许吃饱,又找人教她歌舞。韩如宜出落的闭月羞花,才貌双全,很快就被镇上张员外看中,韩媒婆 5. 生辰 《春渡寒川》全本免费阅读 韩如宜在穆归央家养病的几天里,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张家已经四处在找人了,但也只是偷偷的找。韩媒婆却颇为大张旗鼓,这么一来,洛泉镇上的人都知道张家丢了一个小妾。说什么的都有,什么跟野男人跑啦,被贼掳走啦,谣言四起。 但他们再怎么找,也不可能一家一户上门去搜,只要韩如宜别出去被人看见,就不会有问题。只是韩如宜不可能一辈子不出门,还是得早点想想办法才好。 一日清早,穆归央问气色已经好了不少的韩如宜:“你想离开洛泉镇吗?” 韩如宜只有苦笑:“我当然想,可我要怎么离开呢?就算能离开,我孤身一人,要怎么活下去?” 这的确是个问题。穆归央安慰道:“不试一试,你怎么就知道不行呢?你跟我说说,张员外有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人或东西?” “他最在意的当然是他儿子张延,他就指望着儿子金榜题名,给他光宗耀祖呢。”韩如宜说着,嘴角扬起嘲讽的笑,“要真是让这种人考中了做了官,那百姓岂不是要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穆归央问道:“张员外信不信佛?或者是算卦占卜一类的?” 韩如宜想了想,说道:“信的。他每月十五都要亲自去齐广寺里祭拜,不过只带着他的夫人和儿女们,我们这些妾室是没有资格去的。” 原来是这样。穆归央心里有了想法,只不过还要问过韩如宜的意见:“我倒是有个办法,但要请我一个朋友出面,你介意吗?” 韩如宜摇摇头,苦笑道:“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回去接着过生不如死的日子了,还不如放手一搏。” 穆归央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颇不是滋味。她心里帮助对方的信念更坚定了几分:“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 穆归央出了门,去找俞轩青。 她记得听俞轩青提起过,因他字写得不错,齐广寺的住持以前请俞轩青题过匾,一来二去也算熟悉,由他出面想必会更容易些。 穆归央到的时候,俞轩青正在读书,极为认真,都未发觉家里进了人。直到穆归央站在他面前,他才看见,不禁笑道:“你怎么不出声?” “是你太认真啦。”穆归央笑道,把韩如宜的事细细给他讲了一遍,又说了自己的想法。 俞轩青听完穆归央的计划,笑道:“你倒是胆子大,不怕胡说八道佛祖怪罪吗?” “佛祖仁善,知道我们做的是好事,不会怪罪的。”穆归央眨巴着眼睛祈求道,“你能帮帮忙吗?她真的很可怜。” 俞轩青轻咳一声,无奈道:“好吧。我会尽全力说服住持的,只不过他是否同意就说不准了。” “一定没问题的。”穆归央喜笑颜开,“我相信你。” 俞轩青愣愣地看了会儿,似乎有些不自在,偏过头道:“嗯。” 没过多久,穆归央便听说张员外不见了的小妾突然出现,但她根本不记得自己离开过,只说自己一直在家里。更离奇的是,那小妾回来之后起色明显比原来好上不少,人也更有精气神了。外面都传是不是中了邪。 听说张员外很是惊恐,又不敢轻举妄动,带着那个小妾去了镇上的齐广寺,找住持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穆归央和俞轩青在去齐广寺的路上分享了这些传闻,俞轩青听了忍不住笑道:“这是你偷偷散播出去的?” “哪用得着我散播。”穆归央笑得促狭,“这件事本来就闹得沸沸扬扬的,我只是推波助澜了一把。” 说着,又想起回了张家的韩如宜,担心道:“也不知道如宜现在怎么样了。心里明明很紧张,还要演的没事人似的,肯定很难受吧。” 俞轩青用拇指蹭了蹭穆归央的手腕,安慰道:“放心,只要今天不出什么纰漏,她就能走了。” 听他这么一说,穆归央又开始担心能不能顺利演完这场戏,但看着俞轩青胸有成竹的样子,还是将担心咽了回去。 还是不要杞人忧天了,一定能顺利的。 二人进了齐广寺,按照住持说的躲到大殿后,听着殿上的人说话。 穆归央瞄了一眼,今日张家来的特别齐,不仅张员外自己来了,还带上了夫人和儿子张延,想必对韩如宜的情况很是担心,怕波及到自己身上。 韩如宜面色如常,看来这几日倒没受什么委屈。穆归央松了一口气。 张员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紧张:“大师,这女人是不是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住持没有答话,只闭着眼睛诵经,拨弄着手上那串佛珠,看起来庄严肃穆,可穆归央知道,住持只不过是在故弄玄虚罢了。看张员外一家三口那副样子没惹住,差点笑了出来。 她刚想回头叫俞轩青,却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巴。那只手上还带着微微的墨香,温暖干燥,她回过头,俞轩青脸上带着笑意,伸出手指放在自己唇边,又用口型对她说:“别闹。” 穆归央乖巧的点点头,感觉脸上有些发烫。不再多言,接着看戏。 只听住持说道:“敢问这位施主归家后,可是比原来气色更好,身体更佳,连精神都好了不少?” “正是正是。”张员外连连点头,看着住持眼都亮了,“大师,她这是怎么了,会不会影响到我啊?” 住持装模作样的观察片刻,答道:“依我看,这位女施主失踪的这几天,是被河神抓走。河神与自然万物接触,吸收天地精华,这位女施主自然也沾染上了些福气。” 张延听了,立马问道:“若是与她多接触,岂不是也能沾上河神的福气?” 那张夫人凉凉道:“若真有这种好福气,怎么河神偏偏抓了她去?莫非她故意勾引河神,河神腻歪了才送了回来。” 住持摇摇头道:“河神抓了她,她与河神便有了因果。如今虽送了回来,因果却未消解。若是这位女施主一直留在府中,恐怕会引来祸端。河神当年赶考路上被人所害,才在此地化了神,因此对准备科考的年轻公子颇为嫉恨,一旦遇到,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穆河神看着张家三人脸都白了,不禁好笑,她指了指嘴巴上的手,示意俞轩青把手放下来。俞轩青松了手,穆归央便趴到他耳边用气声说道:“这位住持好厉害。” 好厉害的演技。 俞轩青摸了摸耳朵,也学着她的样子凑过去道:“我可是把你教给我的话原封不动的说给了住持。” 穆归央缩了缩脖子,俞轩青的气息落在耳根处,感觉痒痒的。 事关自己,张延最是心急,问道:“那要如何才能化解,杀了她可好?” 穆归央的眼神冷了下来。这个家伙,表面看起来人模狗样,内心却如此龌龊不堪,张口闭口就是要杀人。 住持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才说道:“施主莫急。若动了这位女施主,只怕又要惹河神动怒。依我看,只要把人送的远远的,离开此地,就不会受到牵连了。” 听住持这么说,张员外明显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怀疑:“送走就行?” 住持道:“既与河神有了渊源,只需送走。时间一 6. 争吵 《春渡寒川》全本免费阅读 时辰不早了,穆归央和俞轩青向着约定好的地点出发。 那里停着一辆马车,听见有人来,马车里探出一颗脑袋,笑弯了眼睛:“青哥哥!” 竟然是她! 穆归央万万没想到,俞轩青说的那个能帮忙照顾韩如宜的人是她,那个对俞轩青有意的女子。 俞轩青规矩得行了礼,与那个女子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穆归央说道:“秦小姐一家要去外地做生意,我便请求他们带韩姑娘一程。” 秦鸢好奇地打量着穆归央,眼神太过直接,穆归央有些不舒服,她低下头,真心实意地说道:“多谢秦小姐的帮助。” 那边俞轩青正在和秦父秦母说话,秦鸢似乎是个自来熟,拉着穆归央走远几步,眼神中充满了探究。穆归央疑惑地看着秦鸢,问道:“秦小姐……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秦鸢毫不掩饰自己的视线,左看看又看看,叹了口气,嘴里嘀嘀咕咕的:“我还以为有多特别,没想到也很普通嘛。” 穆归央没听懂她的意思,刚要张口询问,就听秦鸢说:“算了,总之我也要离开洛泉镇了,青哥哥在这里也没有别的亲人了,你要好好照顾他。”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穆归央迟疑地点点头,说道:“我会的。” 不管怎么说,俞轩青也是她的朋友,帮了她那么多次,就算秦鸢不和她说,她也会的。 远处影影绰绰得有个人影,走的有些慢,但步伐显得很是轻快。那人向他们走来,身姿曼妙,眼角眉梢都带上了喜悦,朝着穆归央挥挥手,声音里掩盖不住地激动:“阿央!” 穆归央快跑几步,见到韩如宜的那一刻,心里的石头才算彻底落了地。她挽着韩如宜的胳膊,急切地问道:“他们没说什么别的吧?你这几天是不是又瘦了?怎么只带了这么点东西?盘缠够不够?” 韩如宜安抚性地拍了拍穆归央的手,似乎有些疲惫,但精神已经比原来好多了,她说道:“有大师在,他们巴不得我赶紧走呢,我都好。至于东西——” 她深呼了一口气,好像卸去了什么一直压在她身上的东西,愉快地说道:“那些东西都不是我的,我只带了些必须要用到的东西,别的,我会靠自己得到的。” 穆归央会心一笑,见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心情不错,但不免又有些担心:“你娘那里……” 闻言,韩如宜低下头,苦笑道:“我只留了一封信。若她知道我被称为‘不详’,大概也不会留我的吧。我们之间的母女之情,在她把我卖给张员外的时候,就该断了,是我太天真。” 穆归央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安慰地抚摸着她的背。 韩如宜坦然一笑:“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阿央,你不祝福我吗?” 穆归央掏出一个荷包,塞给韩如宜:“你自己一个人在外,用钱的地方多,要照顾好自己。” 韩如宜感激地点点头,紧紧攥着穆归央的手,说:“我会的。” 穆归央送韩如宜上了马车,既为她高兴又替她担忧,最终只是说道:“记得给我写信。” 韩如宜点点头。马车越走越远,韩如宜一直在跟她挥手,直到再也看不见。 穆归央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不止关于韩如宜,还有她自己。她不敢说自己“拯救”了一个遍体鳞伤的女孩,但对方重获新生这件事使她感动,甚至有点想哭。 她回头看着正在等她的俞轩青,俞轩青诧异地挑眉,抬手轻柔得划过穆归央的脸颊,温声问道:“舍不得她离开吗?” 穆归央这才发觉自己真的掉了眼泪,她不好意思地抹去脸上的泪水,摇了摇头,说道:“是为她高兴。” 俞轩青轻笑一声,和她并肩往回走:“她命途多舛,但幸运的是,遇见了你,你救了她。” “不是我救了她。”穆归央反驳道,“是她自己,在努力的拯救自己,如果她自己放弃,旁人再怎么帮她,都是徒劳而已。” 俞轩青忍不住捏了捏她板起来的脸,见她躲开也不生气,笑道:“不管怎么样,她都会越来越好的。” 穆归央叹了口气,想起韩如宜即使被她养了一段时间仍然瘦弱的身体和精致的容貌,低声道:“但愿如此吧。” 听她似乎有些低落,俞轩青停下脚步,注视着穆归央的眼睛,问道:“怎么会这么说。” “一个弱女子,独自一人在外,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穆归央仍对张员外一家的事心有余悸。 俞轩青揉揉她的脑袋,语气轻松:“不会的,她已经远离了那些导致不幸的人,以后一定会平安顺遂的。要是没有这些人,她本来也拥有幸福的生活。” 真的是这样吗? 尽管知道俞轩青有安慰自己的成分在,但穆归央还是听出了些别的意思。 如果没有这些人,韩如宜就会幸福吗? 如果没有这些人,韩如宜依然会作为一个处处被规训的女子长大,听从家里的意思嫁给一个男人,生活中围绕着那个男人和他的家人转,生下几个孩子,孩子接着复制这样的人生。 那她自己呢? 她自己的人生呢? 就算她现在离开了,说不定还是会走上这样的道路,而这样的道路,就是所谓的“幸福”吗? 而她的未来,说不定比这样的道路还更危险。是因为韩如宜不幸才遇到了张员外这种人吗?不是的,张员外和张延这样的人到处都是,他们拥有金钱、权利,在他们眼中一个女子罢了,喜欢的时候就是有用的,不喜欢的时候就可以随手丢弃。而这个时代,这种人比比皆是。 穆归央的眼神从迷茫慢慢变得坚定:“那你能保证,她以后就不会再遇到这样的人了吗?甚至她以后遇到的人,会比张员外更令人不齿,会比张延更让人恶心。” 见她这么说,俞轩青有些愣怔:“你怎么会这么想,她也不能总是会碰到坏人吧。” 穆归央摇摇头:“不是她总是碰到坏人,是这世上到处都是坏人。男人似乎总是女性的统治者,而女性没有反抗的权利,所以才总是会遇到种种不平等的事。而世上的人大都把这些当作稀松平常,大家都在说某个人不对,却从来不说这种情况是有问题的。” < 7. 秋郎 《春渡寒川》全本免费阅读 穆归央手里下意识地揉搓着二条,心里却一团乱麻。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和俞轩青说,结果人家倒是自己先来了,她愣愣地看着对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俞轩青见她一直不说话,好脾气地问道。 穆归央连忙把人请了进来,她有些无措,讷讷问道:“你怎么会来?” 二条被揉搓的有些难受,昂着脑袋想从“魔爪”中脱离开来,只不过穆归央心思不在它这里,它只好细细地叫了几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俞轩青见状,只好先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先把二条从穆归央手里救了出来,他挠了挠二条的下巴,语气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若是不想见到我就直说,何必要折磨它。” 桌上还摆着那个翠竹香囊,俞轩青拿起来摩挲几下,顺手塞到二条怀里。穆归央摇摇头,实话实说:“并不是不想见到你,只是没想到你会来,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她双手揪着自己的衣摆,心里仍有些忐忑。尽管知道俞轩青来这里的目的只有可能是与她和好,可是她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万一对方让她认错呢? 穆归央赶紧摇了摇头,俞轩青通情达理,不会这么做的。 见她神色一会儿紧张,一会儿烦躁,俞轩青叹了口气,温声道:“我都带了你爱吃的米糕给你赔罪,你慌什么?” 穆归央赶紧摇摇头。 “好吧,那日我的确不该与你争吵,是我不好。”俞轩青露出了一个笑,明明是在道歉,可穆归央却敏感的看出了让她“放宽心”的意味。 她没想到对方会主动道歉,不禁有些惊讶。 “是我不好。我回去后想了很久。你说得对,即使我自认并未歧视任何女子,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不论是谁,对女子的恶意都足够大。”俞轩青温柔地注视着她的双眼,认真道,“洗衣做饭的是女子,生儿育女的是女子,不是她们想这样,而是她们只能这样。” 穆归央更觉惊讶,她完全没想到俞轩青作为一个封建时代的男性能想这么多,在她看来,俞轩青能多理解女子的不易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但心里仍是忍不住的雀跃,嘴角不自觉地翘起:“你倒是想的不少。” 俞轩青轻笑了一声,说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个人。” “谁?” “飞燕将军。”见穆归央疑惑,俞轩青解释道,“‘飞燕将军’,将门虎女,一支红缨枪用的十分威风,十五岁便上了战场,立下战功无数。可即便如此,当今皇帝也并未赐下一官半职,只是封了县主以作嘉奖,‘飞燕将军’的名号还是民间传出来的。” 穆归央来的时间不长,确实不曾听闻这位‘飞燕将军’,她问道:“所以,你是从这位‘飞燕将军’的故事中,意识到了我说的是对的?” “不仅如此,”俞轩青说道,“大云朝以娇弱纤细为美,又崇尚秀丽窈窕的长相,大户人家的女儿都是朝着温婉端庄的淑女培养的。人人都佩服飞燕将军,却也都在暗地里嘲讽她嫁不出去。” 原来如此。 为国为民的飞燕将军,战功赫赫,实力卓绝,却还是要被这些嫁娶之事所规训。 穆归央见他语气轻松,不复那日的严肃,不免笑道:“何必去想那位远在天边的‘飞燕将军’。至少人家是高门贵女,家世地位都不是旁人能比的。反倒是咱们身边这些普普通通的弱女子,处处被生活磋磨打压。” 她话中带着笑意,俞轩青不由松了口气,由着她的话说道:“的确,韩姑娘便是如此,我邻居家的大娘也是任劳任怨的照顾夫君,还要承受夫君的打骂。” “不过旁人的家事我就不好过多了解了,别的女子只认识你一个” 穆归央笑意更浓,甚至有了打趣的心思:“急什么?等你金榜题名,自是有好女相配,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等你日后成了亲,可要好好善待你的妻子,别让人家受苦。” 一向从容的男人耳根悄悄爬上了一抹微红,但他却眼睛都不眨的望着穆归央,眼神中带着些紧张,又似乎有些期待,缓声说道:“她不会的,我也不会的。” —————————————————————————————— 日头正盛,路上行人稀少,穆归央躲在树荫底下,手搭凉棚不住地向远方看去。 前几日她收到弟弟的信,说准备归家了,今日就到。 弟弟穆归秋如今八岁,之前一直在县城的学堂读书。因他寄住的远房表叔家要搬走,穆归秋也并无别的住处,只好先回来。 只是如此一来,读书就又成了问题。镇上只有张员外家开了私塾,价格过高,她也付不起。 远方有一个小黑点慢慢的走近,不多时就跑了起来,穆归央仔细一看,这个跑的满头大汗的小子,不是她弟弟穆归秋又是谁? 少年人还有些瘦弱,背着个包袱,因跑动脸颊通红,脸上却是盈盈笑意,毫不在意地擦了额上的汗,露出一口大白牙:“阿姐,你等多久了?热不热?” 这傻小子。 穆归央带着他回家,姐弟俩许久未见,穆归秋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近况,说和学堂里的同窗都学什么,玩什么,说着说着又有些低落。穆归央等了好久见他不说话了,不禁问道:“怎么了?” “阿姐,”穆归秋声音有些闷,“你说我是不是以后就不能读书了?” 穆归央反手给了他脑门一巴掌:“说什么呢?就算你自己不想读了,阿姐都不答应。” 没办法,再怎么样,她也接受不了弟弟连义务教育都没读完就辍学。 到底是小孩心性,穆归秋没一会儿就忘了这个事,吃了饭觉得累就先睡了过去。 稍晚一点,穆归央去找了俞轩青。 俞轩青这么多年一直在念书,说不定会对周边的学堂有些了解。洛泉镇的去不了,周边的镇子上说不定也会有。 天气炎热,穆归央 8. 素素 《春渡寒川》全本免费阅读 午后,清闲些的人们已经打起了盹,却仍有顽皮的孩子在街上玩闹。 穆归央本也想着眯一会儿,却见穆归秋噔噔得跑出了门。 她连忙喊住,问道:“不嫌热?这时候跑出去做什么?俞先生的功课做完了吗?” “阿姐,我早做完了!”穆归秋毫不在意头顶的太阳,扬起笑脸,“我和素素出去玩。” 既然是素素,穆归央便也没多说什么,叮嘱了几句就任他去了。 素素是隔壁李家的小孙女,和穆归秋差不多大。之前遇到俞轩青的那次满月宴,就是给素素的弟弟办的。 自从李家添了小孙子,一家人明显对素素差了不少。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紧着孙子来,素素本就沉默寡言,如今更是很少出门,偶然碰上一次,也不爱说话叫人,李家婶子常说她胆子小没出息。 可这是人家的家事,再说虽李家偏心了点,对素素倒也还过得去,从未打骂虐待过,别人就不好插手了。 穆归央本来就和素素关系好,如今回来后穆归秋知道素素不开心,常带着她出去玩,穆归央也乐见其成。 这一睡就过了许久,天气热,穆归央不想动,还想翻个身继续睡,却听见外面有人说话: “你别怕,我阿姐还睡着,你就待在这里,不想回家就不回。” “会不会不太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你就把我家当自己家。” 毛头小子,净说些大话。 这下穆归央想睡也睡不着了,她一骨碌爬起来,轻手轻脚的走出去看。 院里两个小孩,一个眼神坚定的小男孩,和一个明显刚刚哭过的小女孩。小女孩眼角还带着泪,眼睛都哭红了,甚是可怜。 穆归央见状知道可能出了事,开口道:“你以为你阿姐聋了?还能睡那么死?” 小男孩被吓了一跳,见是穆归央,有些讪讪道:“阿姐,我带素素回家玩。” “玩吧。”穆归央点点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穆归秋刚要说话,素素偷偷扯了下他的袖子,穆归秋挠挠头,说道:“没什么事,阿姐,我们自己玩自己的,不用管我们。” 人小鬼大。 穆归央并未多说,转头进了灶房,给两个小鬼拿了几个果子。 二条傻兮兮的趴在院子里,穆归央把它抱回屋子,自己思考着。 他们俩越是瞒着,越是有鬼。 天色渐晚,素素也没多留,看着有些不情愿,还是回了家。 等到入了夜,姐弟二人都睡下了,却听见传来了砰砰拍门的声音。 穆归央一下子被惊醒。 大晚上的,能是什么人?他们家早就没了亲戚,莫不是贼匪? 她先去灶房抄上了把刀,这时穆归秋也出来了,见状吓得忍不住大叫,又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院外拍门声还在继续,夹杂着几分细微的哭喊:“秋郎哥哥,秋郎哥哥你在家吗?” 是素素! 刀“哐啷”摔在地上,穆归秋给素素开了门,小姑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又委屈又心酸,听得穆归央心都揪起来,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素素这才发觉穆归央还在,乖乖的叫了人,竭力忍着哭想说没事,却见穆归央眉头紧锁。 也是,大晚上的扰了别人好梦,这可不招人烦吗? 她渐渐冷静下来,理智回笼,场面有些尴尬。素素刚想解释,就听见穆归央担忧的声音:“谁欺负你了?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你别着急,慢慢说,有我在呢。” 素素泪眼婆娑的看过来,听了这话没忍住,哭的更大声。穆归央一把将素素抱在怀里,小姑娘头发散乱,定是情急之下跑出来的。 她用手拍拍素素的脑袋,一下一下的哄着:“没事了,没事了……” 穆归央低头望着怀里那个发旋,一时有些恍惚,也不知道哄得是素素还是谁。 过了许久,哭声断断续续的停了,素素才抬起头,有些歉疚地说道:“是我不好,我……” “没事。”穆归央一看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让秋郎投了干净的帕子来,给她擦脸,语气轻柔,“若是你不愿意说,也没事。你要是不嫌弃,就和我挤一挤,明日一早,我送你回去。” 素素愣愣的,任由穆归央给她擦脸,听了这话,才犹豫地开口道:“我不想回去,我阿娘一直哭,我好害怕。” 姐弟二人对视一眼,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素素哭累了,自然觉得困,穆归央把她哄睡着了,才问穆归秋到底发生了什么。 穆归央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素素说,她阿爹好像一直不太开心,天天在家念叨什么,她阿娘也听不懂。今日下午她阿爹阿娘大吵了一架,她便跑了。” 普通的父母吵架,家里其他人怎么都会劝着点,哪里会严重到孩子大半夜跑出来? 第二日一早,穆归央便把素素送回家,穆归秋不放心,要跟着,穆归央也没拦他。 李家大门紧闭,外头却站了不少瞧热闹的人。穆归央挤进人群,听见里头一句歇斯底里的质问:“素素呢?我的素素呢?你们不仅要逼死我,难道还要逼死我的女儿?!” 穆归央心头一跳,手心一松,素素已闯了进去,扑在胡月兰身上,又带上了哭腔:“阿娘,我没事儿,我回来了。” 门外人群窃窃私语,穆归央反手把门关好,看着这一屋子的人,心里有了计较。 胡月兰披头散发跪坐在地上,满脸泪痕,衣物散乱不堪,却也无暇顾及,只抱着女儿喃喃自语。 旁边站着的几个人,李父,抱着孙子的李母,面色不善,素素的父亲李正,离胡月兰最远,满脸的冷漠与厌恶。 若是不知情的人来看,定是认为胡月兰患了什么疯病。 她眼神一扫,却看见一个人。俞轩青站在李正身后,被挡住了身子,也难怪穆归央一开始没看见他。他看见穆归央大概也有些惊讶,挑了挑眉。 穆归央没想到他居然在这儿,可眼下这情况,有些剑拔弩张,不是说话的时候。她先把素素和胡月兰拉起来,挡住那帮人不善的视线,轻声劝道:“月兰大姐,再怎么样,身子要紧。你就算不在乎自己的身子,也得顾着素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