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亲守活寡?可王爷他粘我不放》 第1章 换个亲就能荣耀无双? “关于陛下赐婚一事,我与你母亲商量了一下,决定由你嫁去宁安王府。” 高位上,男人神色肃穆,语气更是不容置喙。 虞听眠有些诧异。 圣旨说,要将中书侍郎的嫡女赐婚给宁安王。 泼天的富贵莫名砸向眼前这个五品官吏,他第一个想到的人,难道不应该是一直养在身边的女儿虞微微吗? 他在发什么疯? 而且,他身边那位妾室扶正的主母秦氏,居然也愿意放手? 就算她愿意,虞微微这个庶出转正的妹妹会妥协? 不对劲…… 虞听眠不动声色地望向立在一旁的妹妹。 她居然也……一言不发? 虞听眠挑眉,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既然如此,刑部主事钟家那边,父亲打算如何交代?” “这个你不用管!” 虞微微搅弄着手帕,刚开口,就被男人扫视一眼,当即噤声。 虞听眠恍然大悟。 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也重生了。 她努了努嘴,微微蹙眉,打算按兵不动: “这……不好吧?虽说宁安王是皇子,可钟家也非小门小户,父亲已经将女儿说与他家,如今又生变故,恐对您的名声不利……” “父亲又不止你一个嫡女,如今我也是嫡女,再者说了,钟家和父亲提亲时,也没说是哪个嫡女……” 虞微微愤愤咬牙,手中的锦帕都要被她搅断了! 怎么能不气? 明明她与钟家郎君两情相悦,可上辈子母亲告诉她,嫁人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宁安王十三岁便随王叔出征,战无不胜,养食邑三千户,未及弱冠就已加号镇西将军。 若他有幸登基,她虞微微便是刘宋开国以来的第二位皇后! 再不济,那也是受万民敬仰的宁安王妃,总比一个六品刑部主事家的小主母要有前途…… 她听了母亲的话,抢了嫡姐的婚事,可嫁过去才知,宁安王是个不近女色的! 一想到她新婚当夜独守空房,不仅被全府轻视,更是沦为整个建康的笑柄,虞微微就后悔莫及。 何况,宁安王再风光,最后还是战死沙场,谋反之举也随之败露。 反观眼前的嫡姐,她嫁给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钟郎,诰命加身,过得别提多舒心! 钟郎虽出身寒门,但几次救太子于危难,更是被推举为二品卫将军,位极人臣。 如此有情有义的郎君,在她全家被宁安王连累流放时,还将她悄悄救回了府邸,悉心照顾…… 可是她不甘心啊! 凭什么? 凭什么被封诰命的不是她虞微微? 明明是虞听眠抢了她的康庄大道! 于是,她乘其不备,一刀刺入那女人的心脏,之后她便也被射杀致死…… 许是老天有眼,见不得她受苦,所以,她重生了。 这一世,她一定要抢回属于她的一切! 虞微微脸上的表情起伏不定,又是愤懑,又是得意。 虞听眠瞧在眼里,只觉好笑。 她当然知道,虞微微前世抢了她的婚事。 圣旨是宁安王自己求来的,既然如此,宁安王想娶的人,又怎会是毫无母族背景的虞微微? 以为换个亲就能荣耀无双了? 另外,前世钟家的荣耀,若是离了她的谋略和背后外祖家的帮衬,凭那个只会风花雪月的草包,恐怕一辈子都无法跻身二品官职。 想到这里,虞听眠眼底略过嘲弄。 不换就不换吧,她也想看看,钟家那个自诩深情的情种,如愿娶了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后,还会不会像前世那般,往府上一房房地抬替身。 高台上的男人见大女儿不再反驳,于是悄然松了口气: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听眠,你妹妹顾念你一直养在广陵,才回建康不久,主动将这门好亲事让给你,你要懂得感恩与知足,所以嫁妆一事……” 说罢,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身旁的妇人。 妇人便是虞微微的生母,虞府曾经的妾室,秦氏。 当年虞听眠的母亲下嫁到虞府,便是奔着“一生一世一双人”而来,岂料随着虞府的兴旺,秦氏也随之爬上父亲的床榻。 母亲受不了父亲背弃誓言,又遇虞听眠的太爷爷去世,于是自请带着唯一的女儿到广陵守孝,这一守,便守了三年。 三年后,母亲郁郁而终,虞听眠也没了再回建康的打算。 秦氏这才熬出了头。 一朝小人得志,她不仅毫无顾忌地摆出主母的架子,更是将母亲带进虞府的嫁妆全数据为己有。 广陵是曾外祖父颐养天年的城池,虞听眠的母族乃百年世族,最不缺的就是钱财,所以上辈子,她不甚在意嫁妆一事。 但一想到虞微微捅进自己心窝的刀子…… 虞听眠原本好脾气的眉眼当即带上了几分疏离,“想说什么便直说。” 秦氏端了端坐姿: “听眠,微微把顶好的亲事让给了你,作为回报,嫁妆上,可能要让你受些委屈了。” “不委屈,”虞听眠浅浅一笑,“虞家为我姐妹二人准备的嫁妆,父亲看着给即可,我有母亲的嫁妆做添妆,总归比妹妹要富裕些。” 秦氏指尖一颤! 高台上的男人脸色亦是一变: “听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莫不是想要独吞你母亲的嫁妆?” “母亲的嫁妆,是外祖给她备下的,她病故了,自然由我继承,何来独吞一说?” 虞听眠歪了歪头,佯装不解: “我与妹妹的嫁妆,难道不是父亲准备吗?还是说,父亲要挪用母亲的嫁妆?这不合适吧,我明白,父亲为官清廉,若真拮据,不若女儿给外祖去封信,看看外祖这边能不能帮个忙……” “什么叫挪用?你母亲既然嫁进了虞家,那嫁妆便是虞家的财产,你父亲作为虞家的郎主,难道还没有支配的权利了?” 秦氏一听虞听眠要搬外祖这尊大佛,不免声音一抬。 一个广陵长大的丫头片子,若真在外祖家得宠,为何长到十六岁都不见有人为她出头,接她回建康? 虚张声势罢了。 虞听眠掩面一笑。 的确,嫁妆这等小事,还轮不到外祖出面。 她拂了拂衣袖,矜贵之态随之溢出: “秦小娘出身小户,可能有所不知,世族之家最是要脸面的,父亲官居五品,若让外人得知,他嫁个女儿还要依仗亡妻的嫁妆,恐惹人非议。” 这一声“秦小娘”,直接让虞微微破了个大防! 她一跺脚,俏脸一拉: “我母亲现是中书侍郎夫人,你当尊称她一声母亲!” “好~母亲,一时没习惯改口,还望母亲见谅。” 虞听眠行了一礼,让人瞧不出错处,“当然,为公平起见,母亲留给妹妹的嫁妆,听眠也不会觊觎分毫。” 虞微微语噎,小脸憋得通红。 秦氏的嫁妆?秦氏哪来的嫁妆?当初不过一顶轿子从侧门抬进虞府,能坐上主母的位子,只是会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罢了。 高台上的男人一张老脸也涨得通红。 他竟不知,外人口中一向悲天悯人、知书达理的女儿,也有如此咄咄逼人的一面。 可越是如此,他越要挫一挫这丫头的锐气: “既然如此,那这亲事,便不换了吧!” 虞听眠丝毫不为所动,“但凭父亲做主。” 虞微微登时跳脚,“那可是安宁王,你就不心动吗?”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 虞微微莫名警觉,难道虞听眠也重生了?她这是过惯了前世的好日子,想要用嫁妆一事来守住婚事? 不行,绝对不行! 第2章 “能否入得了夫人的眼?” 虞微微一咬牙,“算了,嫁妆给你便是,算我大度。” 反正等她的钟郎被世族联合推举为二品卫将军,她就可以诰命加身,届时,她还会缺虞听眠那点嫁妆吗? 倒是虞听眠,等宁安王一死,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她也要有命花那些嫁妆才行! 虞听眠嗤笑: “妹妹说得不对,不是给我,是物归原主。” 虞微微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急于弄清楚虞听眠是否也是重生归来。 但见她收敛情绪,上前一步,脆生生道: “那妹妹便在此恭喜姐姐了,往后姐姐做了宁安王妃,可别忘了帮衬妹妹。” 说着还不忘死死盯着虞听眠的表情。 虞听眠微微颔首,“自然。” 一如既往地宠辱不惊。 虞微微悄悄松了口气,果然,重生的只有她一人。 一场闹剧,就此作罢。 人群散去,秦氏急忙拉住虞微微的胳膊: “你那个梦可信吗?那可是宁安王,十三岁便随王叔出征……” 虞微微见秦氏又要啰嗦,赶紧出言堵住她话头: “哎呦母亲,您就等着吧,宁安王再风光,那也是个不能人道的,您忍心让女儿嫁过去守活寡吗?” 一想到前世新婚夜,宁安王挑开红盖头,周身的气息骤然降至冰点,虞微微就不寒而栗。 更何况,宁安王府上虽无长辈,可他那个倚老卖老的乳娘,一进门就给她脸色看,还攥着府上的中馈,当起了半个婆母…… 等虞听眠嫁过去了,有她苦头吃呢! 秦氏望着女儿,不确定道,“啧,还是要做两手准备,母亲这就给那小贱人安排两个知根知底的陪嫁婢女,得找两个俊俏的,到时候好爬宁安王的床……” “随便吧。” 虞微微内心雀跃。 马上她就可以和心爱的钟郎成亲了,她的钟郎,温文尔雅,知情识趣,不比宁安王那个冰块脸要强千倍万倍? 另一边,虞听眠一回到小院,贴身婢女阿樱就命人关紧了院门。 望着自家女郎卸下伪装,懒懒伏上贵妃椅,阿樱十分熟稔地取来韵梅,拨开递上: “哼,虞微微自己和外男私定终身,得了陛下赐婚后又让女郎去给她善后,简直欺人太甚!” 虞听眠接过,嗤笑,“方才又发疯了,说是让我去嫁宁安王。” 阿樱一怔,“啊?虞微微脑子坏掉了?” 虞听眠不语。 这个结果正合她意。 前世她嫁给钟家那个草包,新婚当夜,对方就迫不及待跟她表明决心:此生非虞微微不碰。 虞听眠简直求之不得! 可日子久了,那个男人终究没能耐住寂寞,往府上抬了一房又一房小妾,每一个都有虞微微几分神韵,每一个名字都带着一个“微”字。 什么念微,思微,悦微,爱微,虞听眠也懒得管。 毕竟脏。 也不知这辈子没了爱而不得,在那样一个水深火热的内宅里,他俩能爱出什么样的旷世奇恋来。 且不说钟家妯娌难对付,就是前世她那个婆母也是个难相与的,前世她嫁进钟府,婆母为了打压低嫁的新妇,第二日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她也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就虞微微那个脑子,会如何应对…… 至于宁安王,府上干干净净,倒也不失为另一方净土。 —— 一月准备,中书侍郎家两位女儿终于在同一日出嫁。 虞听眠这边,三媒六聘,红妆十里,好不气派,反观虞微微那边,钟家门第毕竟有限,陪嫁也不及虞听眠,瞧着颇为寒酸。 前世虞听眠有祖父撑腰,场面上倒是和虞微微不相上下,可如今,虞微微母族是寒门,自然无法给予她想要的殊荣。 虞微微简直咬碎了一口银牙! 所以,当虞听眠从她身侧过时,她没忍住掀开盖头,逞了口舌之快: “姐姐好生风光,真希望过了今晚,姐姐独守空房时,还能如眼下这般矜傲!” 说罢,她不着痕迹地使了个眼色,虞听眠身边两个容貌上等的陪嫁丫鬟当即心领神会。 今夜她们会守在新房外,待宁安王一离开,她们就会第一时间进新房,记住虞听眠脸上的失望与落寞,回门时好仔细说与虞微微听。 虞听眠不予理会,回应虞微微的,只有两声呼气般轻笑。 前世她不是没听过虞微微的遭遇,可她不认为宁安王敢以同样的方式对待她。 虞微微碰了个软钉子,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正要继续揶揄,忽听身边的贴身婢女提醒道: “女郎,姑爷来接您了。” 虞微微急忙放下盖头,小声问道,“确定是朝暮哥哥吗?他瞧着如何?” “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婢女捂嘴轻笑。 “我拒了宁安王,下嫁给他,他一定会好好待我的。” 婢女点头如捣蒜,“那是自然的,不过……宁安王瞧着……清冷桀骜,不怒自威,似乎并不输姑爷,女郎,奴婢想不通,你为何要拒了宁安王……” “说了你也不懂。” 虞微微不再言语,而是在喜娘的搀扶下,和虞听眠一前一后出了门。 坐上喜轿的瞬间,她的心才彻底落定:虞听眠,这辈子,你且看我风光吧! —— 成婚之礼,琐碎且无趣。 虞听眠前世不喜,今生更是厌烦,奈何在广陵时,母亲曾说过,自己没能给她生个兄弟依仗,所以她要努力经营自己的声名与威望。 母亲死后,广陵的姑姑们对她的教导则更为严苛,可她又是个随心所欲的性子,这才造就了她如今表里不一的模样。 知书达理对的是王孙贵族,悲天悯人对的是黎民百姓,而直情径行,这辈子只有两个人见过。 一个是她的贴身婢女阿樱,另一个…… 屋外的嘈杂声戛然而止,虞听眠终于从神游中回归。 一双精致喜庆的长靴在她眼前驻足。 红柱摇曳,喜娘刚要喋喋不休,就被一声磁沉的命令声制止: “出去。” 言简意赅,好似沾了血腥。 房门轻阖,室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来不及喘息,盖头被猛地掀开,虞听眠有些恼火,但从小到大的教养,令她可以做到泰山崩于顶而不动声色。 看来传闻没错,宁安王果然是个冷血冷情的。 她只是蹙了蹙眉,便微微抬起下巴。 入眼是一张皮相上乘、棱角分明、却难掩煞气的清隽面容。 虞听眠不动声色地对上他的双眸,却在其中见到了一抹与他气质极为不符的狡黠与顽劣。 他唇角轻勾,周身的戾气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迹: “饿了一天还这么乖?是给你准备的糕点不合胃口?” 虞听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一瞧,才发现不远处的桌案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吃食,每一碟都是她最爱的。 她当即心下了然,宁安王这是做足了功课啊…… 看来广陵处的别院也做不到密不透风,就连她的喜好,都能被宁安王轻易掌握。 她饶有兴致地笑了笑,恭敬道: “妾身谢王爷抬爱。” “我叫刘茗卿,你唤我名字即可。”男人在她身侧坐下。 “女子出嫁从夫,妻以夫为纲,若直呼王爷名讳,恐不合规矩。” 刘茗卿错愕了一瞬,眼尾随即挑起一抹促狭: “我知夫人厌恶繁琐礼节,所以早早打发了她们,宁安王府安全,夫人完全可以将此处当成第二个广陵别院,不必拘谨。” “王爷英明。”虞听眠不卑不亢。 良久的沉默。 双肩被人轻轻握住,虞听眠颦眉,再度对上男人的注视。 他好像对她很感兴趣啊?这个兆头不好…… 刘茗卿望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薄唇抿了抿,脑子里浮现的画面,是她侧卧在广陵别院的贵妃榻上悠然自得的松弛: 炎炎夏日,她的腰间搭着一条薄纱,右手边放着一碟韵梅,左手执着一卷竹简。 当然,竹简上并不是什么严肃文学,而是民间收集的话本子。 读累了,她会让阿樱给她剥一颗韵梅,必须要溜光水滑的,不好看的果子,那是断然入不了她的口的…… 想到这里,刘茗卿的目光带着上了几分探究与希冀: “不知我这副皮囊,能否入得了夫人的眼?” 第3章 “问问他愿不愿意纳了你?” ??? 虞听眠被他莫名其妙的问询弄得有些错愕。 入不入得了,有区别吗?难道她说入不了,他今晚就会放过她? 算了,左右躲不过,不如坦然接受…… 想到这里,虞听眠不自在地笑了笑,如实道,“王爷之姿,想必能令建康大部分女郎倾心,只是王爷不苟言笑,她们不敢靠近。” 刘茗卿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他修长的五指紧了紧,将眼前人的喜服抓处了几道褶皱: “那……夫人喜欢吗?” 几乎不假思索,虞听眠脱口而出,“喜欢。” 然而,这声“喜欢”一出口,肩膀猛地一松,虞听眠在宁安王的眉宇间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失望。 看来连她的回应都打听了啊? 的确,她说喜欢,那便是不喜欢,若真喜欢,她只会说,“你猜?” 刘茗卿扯了扯唇角,“知道我为什么要让父皇把你赐婚给我吗?” 这是要与她开诚布公了? 这个兆头好,一开始便把目的说清楚了,免得往后相互试探,徒增厌烦。 虞听眠淡然一笑: “因为妾身外祖家,乃琅琊王氏。” 刘茗卿母妃在他年幼时,因得罪了陛下被赐死,所以,他从小长在王叔身边,得了战绩再回的建康。 所有人都摸不透陛下的心思,既然太子人选已定,又为何要重用宁安王? 不论如何,宁安王与太子水火不容,这是整个建康都心知肚明的。 两方阵营不断抢夺世族支持,夺嫡之争在短短几年迅速拉开帷幕。 琅琊王氏因前朝覆灭而元气大伤,所以虞听眠从小便被教导:刘家江山尚未稳固,若非不得已,万不可涉足皇室。 王家的女儿,个个一出生便定下亲事,于是乎,宁安王便将主意打到了她这个外姓表姑娘的身上了。 想到这里,虞听眠扫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桌案上的点心、窗户上的剪纸、红烛散发的香气、以及流光溢彩的帷帐,无一不是按照她的喜好准备的。 她会心一笑,继续道: “王爷有心了,既然嫁进宁安王府,妾身自然与王爷夫妻同心,只是……妾身毕竟不姓王,外祖能给予的帮衬也有限,若往后回报不足,还望王爷莫要怪罪。” 她的意思很清楚,宁安王花了人力物力,投在她这个表姑娘身上,往后万一收获不满意,千万别把气撒在她身上才是。 刘茗卿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敲着膝处,耐心听完了她的剖析。 末了,他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原来夫人是这么想的……” 短暂地沉默,却见虞听眠脸色一白,柔荑下意识地扶向小腹…… 刘茗卿敛眉,转身就要拉开房门。 嗯? 是她说得太直白了吗? 可……不是宁安王他自己先问的吗?破什么防? “王爷慎行,”虞听眠声色一沉,“若妾身外祖得知,妾身在新婚之夜被王爷冷落,恐会气恼,王爷若想与王家合作,妾身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给的。” 前世陆朝暮就算和她无夫妻之实,那也是不敢和外人说的,如今宁安王居然敢堂而皇之地给她甩脸子? 刘茗卿听罢,脚步一顿,随即转身,皱眉发着笑: “我哪里敢冷落你?我知你葵水来了,想吩咐人给你煮些红糖水,陈记的红糖有蜜香,阿嬷早已给你备好,想必你会喜欢。” “……谢王爷。” 见她尴尬,刘茗卿又安抚道: “这样,我让阿樱来帮你处理一下,你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说罢,他强势拉开房门。 夜风拂面,将他本就与温润不沾边的面容吹得愈发阴郁。 他个子高,腿也长,只是三两步便跨出院落。 暗卫以为他要吩咐什么,急忙闪现,却见自家王爷脚步没停,径直往乳娘阿嬷的院落处走去。 其中一名暗卫挠了挠头顶,十分不解: “良宵苦短,王爷怎么出来了?哎你说,王妃见自己的喜好被王爷如此重视,有没有主动投怀送抱?我当初就是这么哄我媳妇儿的,那家伙,给感动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另一名暗卫嗤笑: “王妃可是琅琊王氏按嫡女的标准养大的,那般矜贵端庄,整个广陵谁人不知她的声望?只是还未传到建康罢了,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哄哄别家女郎还行,王妃嘛,算了吧!这下好了,这馊主意适得其反,你指定要被王爷怪罪……” 暗卫身着玄色服饰,与夜月融为一体。 新房院外的两个陪嫁婢女,她们只瞧见了刘茗卿匆匆离去的背影,一时间惊喜不已! 宁安王果真在新婚夜弃了新娘子? 两人相视一笑,迫不及待地迈着小碎步,径直推开虚掩的房门。 凉风灌进内阁,阿樱绕过屏风,瞧见是陪嫁婢女,出口喝道: “放肆!谁允许你们进新房的?” 其中一名眼尾上挑的婢女佯装惊慌: “女郎,王爷怎么走了?王爷也真是的,新婚之夜怎可丢下女郎?” 说着不顾阿樱阻拦,急忙行至床榻。 入眼便是虞听眠饶有兴致的浅笑。 她怔了怔,又俯身行了一礼,“女郎,您莫要难过了。” 随即,她瞟见一旁的月事带,这才恍然大悟,“女郎原是来葵水了,这……新婚夜怎会……难怪王爷气恼……” 怎会? 虞听眠觉得好笑。 可不就是秦氏刻意挑选的良辰吉日? 她这是不信虞微微的鬼话,想要做两手准备呢…… 此时的虞听眠早已卸下满头珠翠,未施粉黛的面容略显苍白,她忍住小腹绞痛,问道: “你们叫什么名字?” “奴婢步摇。” “奴婢碧莲。” 另一个婢女上前,在她身前跪下。 “步摇,碧莲,好名字,”虞听眠忍住笑意,假意忧心,“如今我葵水在身,无法侍奉王爷,所以……” “奴婢步摇愿意为女郎分忧!” 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虞听眠仔细端详了步摇的面容,眼尾含着一颗泪痣,上挑的眼尾自带妩媚,在这样一个崇尚风骨的世道,她的容貌,的确不算出彩。 但架不住男人喜欢。 试问建康各大王孙世家,谁家后院没几个这样的媚俗侍妾?就连她那个中书侍郎的父亲,也难逃男人的本性。 这个秦氏,还真是个会拿捏男人的! 虞听眠轻笑一声,没有回应。 步摇见状,膝盖往前挪了挪,开始分析起了利弊: “女郎,奴婢是您的陪嫁婢女,本就是在您不方便时候替您分忧的,您想啊,假如王爷宠幸了别的女人,这女人又不是个知根知底的,到时候再恃宠而骄……” “你……” 阿樱刚要发怒,虞听眠抬手阻了去。 她抚着小腹上盖着的兽皮,懒懒道: “你说得很有道理,但王爷的喜好,现下我是不了解的,也不知你能否入得了王爷的眼,不若,等王爷回来,我替你问问,问问他愿不愿意纳了你,如何?” 步摇以为自己的劝诫起效了,急忙表忠心: “奴婢定当安分守己!” 第4章 想给她添堵? 两个婢女等了许久,头顶都没传来允她们起身的命令。 主子没说话,奴婢就得一直跪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步摇咬了咬牙,心想什么叫等王爷回来? 王爷早就被她的葵水晦气走了,今晚怎么可能再回来?莫不是瞧她生得好看,想给她点教训? 一定是了! 新婚之夜出了这等意外,又发作不得,只能拿她撒撒气…… 哼,等她爬上了王爷的床,定当吹一吹枕边风,叫这世族贵女好好尝一尝独守空房的滋味! 然而,还没等她跪多久,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步摇猛然回首。 不远处,男人身上的喜服并未换下,他将烛光踩在脚下,修长的五指锢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目不斜视地跨步来到床榻边坐下: “我叫阿嬷提前备好了陈记的红糖,里面还加了些红枣,来,趁热喝。” 说着他执起调羹,舀了一勺,小心翼翼地递送到虞听眠唇边。 步摇呆住了…… 这……是她了解的宁安王吗? 夫人不是说,宁安王冷血冷情,不通情事吗? 新婚夜,新娘葵水在身,他不仅不觉扫兴,还亲自将红糖水喂到她嘴边?是她眼花了? 虞听眠倒是不习惯被个大男人照顾。 她接过调羹,示意刘茗卿去看地上跪着的步摇,刘茗卿这才注意到房里的动静。 他挑眉,“怎么了?” “妾身身子不适,家中主母给王爷准备了侍妾,王爷瞧瞧,看喜欢哪一个。”她声音轻缓,听不出情绪,“步摇,碧莲,抬起头来。” “滚出去。” 刘茗卿周身的温度瞬间将至冰点。 步摇被吓住,顾不上摆出婀娜逢迎的姿态,身子一歪便跌坐在地。 虞听眠耸了耸肩,“你看,我帮你问了,可王爷没能瞧上你,可惜了……” 见步摇不动,虞听眠又递给阿樱一个眼神。 很快,偌大的新房里再度恢复静谧。 “王爷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可以说给妾身听,日后妾身也好给王爷张罗着,纳几房妾室。” 虞听眠饮下红糖水,小腹的绞痛暂时得以缓解。 她当然知道,刘茗卿不可能在新婚之夜宠幸别的女人,这个步摇,简直蠢笨至极。 但话又说回来,男人纳妾,人之常情,后院的女人嘛,多多益善咯~ 同前世一样,虞听眠巴不得男人别来沾边,反正不管哪个女人生了孩子,都要记在她这个主母名下,何必要自己去遭罪? 刘茗卿用探究的目光扫视了榻上人一眼,最终将目光锁定在她被葵水折磨的有些苍白的面容上。 她好像不是在开玩笑。 刘茗卿喉头动了动,深呼吸一口,面上瞧不出情绪: “忙了一天,你先睡吧,明日还要进宫谢恩,花烛我来守着。” 长明灯灭,则婚后必生变故。 可虞听眠不信这些,或者说,她根本就不在乎。 所以这一觉,她睡得格外沉。 刘茗卿望着她清浅的睡颜,思绪一时间被拉得绵长。 她真会与他夫妻同心? 这丫头,在广陵时的确会装,饶是他见惯了世族后代的两面三刀,也险些被她毫无破绽的演技蒙骗。 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他会让她心甘情愿卸下防备。 —— 第二日,二人早早入了宫。 谢恩礼设在皇后寝宫,皇帝也对广陵这位声名远扬的女郎十分好奇。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他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儿子主动请求赐婚? 莫非真是看中了这丫头背后的势力? 这般想着,就见二人并肩而来。 虞听眠望着高台上的一众人,盈盈一福身,礼数周全。 之后便是一番无关紧要的寒暄,各类赏赐也纷至沓来。 虞听眠规规矩矩谢了恩,却听一声打趣一压而至: “果然端庄,瞧着不像是广陵长大的女郎,倒像是专门为宫里培养的,琅琊王氏淡泊名利,也不知这外姓小辈,算不算姓半个王呢?” 说话者是惠妃,她的父亲乃刘宋开国元勋,前世惠妃为皇后马首是鞍,身后的势力自然归太子一党。 她的意思很清楚:琅琊王氏表面不争不抢,实则心思缜密。 宁安王与太子分庭抗衡,王家弄个外姓表姑娘试探,若宁安王赢,那么王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若宁安王输,王家则能以虞听眠姓“虞”而与其划清界限。 虞听眠心中冷笑,表面却大方得体: “回惠妃娘娘,妾身自小长在广陵别院,自然算半个王家女郎,王家的女郎,不问嫡庶远亲,皆有琅琊王氏的教养。” 这句话,算是对惠妃口中“专门为宫里培养”做反驳。 顿了顿,她望了刘茗卿一眼,继续道: “妾身以为,宁安王亦是淡漠名利之人,否则为何放着建康各大世族的嫡女不求娶,偏偏看中了妾身这个长在广陵别院、早已被众人遗忘的人呢?” 这一句反问,让刘茗卿原本阴霾的俊颜,莫名生出些动容之色来。 或许……他真的扰了这丫头的清净了。 得亏她心思剔透,否则,就眼前这番揶揄,但凡换个单纯点的,恐怕早已吓得不敢说话了…… 他垂眸,眼底温柔一片: “夫人不必妄自菲薄,夫人的品性与贤名,不输世间丈夫也。” 这句夸赞,在这样一个男权至上的世道,无疑的极大的褒奖。 而虞听眠,她在广陵的名声,绝对可以做到实至名归,这一点,高台上的惠妃也是心知肚明的,因为早在宁安王求赐婚时,她就已经到广陵打探了一二。 然而,惠妃怎么可能就此罢休? 她掩面一笑,故意避重就轻道: “说到广陵,听闻你母亲当初嫁给中书侍郎,端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可男人嘛,总归要开枝散叶,若后院只有主母一人,难免力不从心,你呀,可别学你母亲,让夫主为难……” 这句话,一听就是在讽刺虞听眠的母亲善妒。 逝者已矣,惠妃这番说辞,简直是在明晃晃地打虞听眠的脸面,打琅琊王氏的脸面! 刘茗卿藏在广袖中的铁拳猛然握紧,刚要发怒,却被虞听眠悄然拉住衣袖。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惠妃,情绪丝毫不见起伏: “这……妾身恐怕做不到。” “你想学你母亲?”惠妃来了兴致。 虞听眠秀眉一蹙: “曾外祖父病危,母亲衣不解带地照顾,这才将身体累垮,她重孝道,妾身理应效仿,惠妃娘娘难道不认为,子女尽孝是人之常情,还是惠妃娘娘觉得,母亲之举,让妾身的父亲为难了?” “本宫说的不是这个!” 惠妃被噎住,刚要反驳,就被皇后一个眼神瞪得双肩一颤。 “那是什么呢?”虞听眠佯装不解地思索了片刻,又恍然大悟: “是子嗣问题吗?嗯,母亲去世得早,的确没能给父亲开枝散叶,但父亲不是续弦了吗?如今虞家依旧人丁兴旺,逢年过节,妾身的母亲香火最是旺盛,他们个个以妾身的母亲为表率呢,惠妃娘娘若是不信,可以问妾身父亲啊……” 正愁母亲的牌位香火冷清呢,真是一石二鸟! 惠妃颤了颤唇角,指尖一紧: “既然如此,你这肚子也争个气,快些给宁安王诞下世子才是,期间也物色物色,充盈一下宁安王府的后宫。” 谁家新婚燕尔的让新妇给夫主纳妾?想给她添堵? 被欺负成这样,若还不反击,那她就是软柿子了! 第5章 回门风波 虞听眠勾唇: “惠妃娘娘如此在意宁安王府的后院,莫不是徐家有女郎心悦王爷?娘娘放心,虽然妾身是宁安王府的主母,但倘若侧妃是徐家女郎,妾身一定悉心关照,定不会委屈了她。” 徐家是惠妃母族,家中的确有个即将及笄的才女,但整个建康无人不知,这女子是为太子准备的。 前世那女子也的确嫁给了太子,之后母仪天下,惠妃也如愿坐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妃。 所以,虞听眠这句话一出,惠妃如同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当即面色一沉: “休要胡言,我徐家的女郎,岂能做侧妃?那是给太子殿下培养的太子妃,赐婚圣旨陛下已经拟定,就等这几日宣读了……” “娘娘息怒,是妾身失礼了。” 表面恭敬,但语气丝毫不见慌乱。 见帝后面露愠色,虞听眠又是施施然一礼: “还请陛下恕罪,妾身自小便去了广陵,又囿于后院,不知徐家女郎早已与太子殿下有婚配,口不择言,罪该万死。” “不知者无罪。”皇帝淡淡开口。 虞听眠转而对刘茗卿又是一礼: “王爷淡泊名利,妾身自知身份低微,日后一定尽力侍奉,以报王爷抬爱之恩。” 这话一出,惠妃脸色更黑了! 还不够清楚吗? 徐家之主是开国功臣,太子许以正妻之位试图拉拢,而刘茗卿却反其道而行,娶了个名不见经传的五品嫡女,还是养在外地的。 谁淡泊名利,已经显而易见。 在这个崇尚风骨的世道,虞听眠明白,她今日这一番话,迟早会传到朝堂。 那些在刘茗卿与太子之间摇摆观望的纯臣,心中的天平会往那边倾斜,就不用多说了。 刘茗卿被自家媳妇儿这一番巧妙的反驳逗乐,他抿了抿唇,轻笑道: “宁安王府后院小,只容得下王妃一人。” 表面打趣,实则不屑:什么徐家嫡女,做侧妃他都嫌占地儿。 惠妃肠子都悔青了! 一番敲打,不仅没能给虞听眠点颜色看,反倒给母族徐家安了个趋炎附势的名声。 可她能说什么呢?她只能佯装镇定,大度地送上价值不菲的手镯,再强颜欢笑地送这对新人出宫。 出宫的马车里,刘茗卿一瞬不瞬地盯着虞听眠,似乎要将她里里外外全部看穿。 虞听眠被盯得发虚,不自在地朝远处挪了挪,“王爷在瞧什么?” “我在想,把你从广陵要来建康,究竟是对,还是错。” 他自小便在厮杀在战场上,所以朝堂中的弯弯绕绕不善应对,尤其是后宫女人绵里藏针的嘲讽。 若只是针对他,他可以选择无视。 可如今已经波及到虞听眠身上,她身后代表的还是琅琊王氏,一个不留神,便会万劫不复。 不等虞听眠回应,他又喟叹,“今日在宫中,让你为难了,往后若无要紧事,你大可拒了这些繁琐的宴会。” “王爷觉得可能吗?已入局,想要抽身,谈何容易?” 这语气,听着的确是在怪罪。 见刘茗卿指尖发着紧,她又安抚一笑: “不过,妾身及笄已有一年,就算不是嫁给王爷,也会嫁给别人,王爷不必觉得对不住妾身,你我夫妻相敬如宾,便是妾身此生所求。” “相敬如宾?”刘茗卿皱眉发笑,“新婚之夜就着急为我纳妾,今日后宫,为了逞口舌之快,不惜拿我的侧妃之位揶揄惠妃,夫人就这般大度?还是在夫人的心中,全然没有我这个夫君?” 虞听眠捧着茶,额前的流苏随马车晃动而平添了几分俏皮: “王爷今日说,宁安王府的后院,只容得下妾身一人,莫非王爷真想弱水三千,只取我这一瓢饮?” “夫人不信?” 信? 自记事起,虞听眠对母亲唯一的印象便是“以泪洗面”,信男人? “噗……” 虞听眠没忍住笑出声来。 “王爷才同妾身成亲,这么说倒也正常,因为,妾身的父亲,也同妾身的母亲说过同样的话。” 见刘茗卿表情凝固,她又家解释道: “若王爷真这么想,那便是妾身之幸,可若迟早会生变故,那从一开始便不要夸下海口,万一妾身当真了,日后找王爷哭闹,不许你瞧这个不许你看那个,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刘茗卿被她呛住,薄唇紧抿,最后无奈摇头: “说什么出嫁从夫,还不是仗着母族,一再同我犟嘴?既然如此,昨夜又何必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有本事,就把在广陵那股劲儿带回建康,你是什么模样,我还不知道?” “……” 他到底探听到了多少? 见虞听眠吃瘪,刘茗卿才算解气,“方才还能言善辩,怎么不说话了?” 虞听眠懒得同他再争辩,索性转移了话题,“不敢,若妾身再犟下去,明日回门,怕是王爷一气之下,不愿陪同了……” 刘茗卿睨了她一眼,语气中莫名带了些宠溺: “回门礼早已备下,夫人不必担忧。” “谢王爷。”虞听眠转头望向窗外,不再说话。 前世虞微微回门时,刘茗卿并未陪同,具体原因不得而知,但今世换成她,她就决不允许意外发生。 马车驶入宁安王府,望着朝自己小心翼翼伸出的手臂,虞听眠也不扭捏,痛快递上柔荑。 而躲在暗处的步摇,嫉妒地一张俏脸几近扭曲。 这般恩爱,要她怎么下手?一月时间,她若还爬不上宁安王的床,兄长在刑部的差事就黄了。 不行,明日回门,得像个办法困住宁安王。 这样她才好跟夫人交差…… 很快,她想到了后院那个卧病在床的乳娘阿嬷,心下有了主意。 入夜。 虞听眠捧着红糖水,半倚着床榻,见阿樱归来,她问道: “如何了?” 阿樱从袖中拿出药渣,“步摇今日去过厨房,如女郎所料,她在阿嬷的药膳中下了毒,这毒不致命,但恰好能赶在明早发作,奴婢已经命人换了药膳,女郎放心。” 放心吗? 虞听眠轻轻摇头。 前世虞微微回门时,听闻刘茗卿正四处寻医,那时步摇正和她待在钟家,绝不可能把手伸到宁安王府。 所以,她推测,不管有没有步摇,明日阿嬷都会病重。 “阿樱,你明早去找外祖,请他身边的李神医来府上一趟。” “李神医?那个拒了太医令的老头子?” 阿樱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口,“奴婢记得,当初在广陵时,您为了救车儿,几次派人来建康请他……” “这次他舍不得推辞,”虞听眠俏皮地眨眨眼,“你偷偷告诉他,我的嫁妆里,有我亲手酿了十年的广陵春。” —— 第三日,新妇回门。 刘茗卿与虞听眠刚出府门,就听身后有人着急忙慌地吼道: “王爷,不好了,阿嬷她……她吐血了!” 第6章 面对“规训”的不同应对 刘茗卿面色一慌! 母妃去世得早,在随王叔出征前,他一直在后宫备受欺凌。 父皇忙于政务,皇后又一门心思扑在太子身上,无人关照的他,就连一个太监小统领都能踩他一脚,克扣吃食更是常有的事。 只有乳娘阿嬷对他视如己出。 当时他正值长身体,阿嬷会偷偷将自己的吃食藏在袖中,带回来给他,长此以往,阿嬷的身体也日渐消瘦。 阿嬷于他而言,重要非凡,如今她吐血,他如何能坐视不理? 可王妃回门也是大事…… 恰逢此时,只听一声中气十足的数落传来: “你这丫头,简直过分!知道老头子我喜欢喝酒,就拿广陵春来引诱我,说吧,这次又是哪个车儿马儿的要老头子我诊治!” 李神医? 刘茗卿眼眸一亮! 虞听眠嘴角噙笑,“昨夜头痛,想请神医来府上为我把把脉,巧了不是?正好赶上阿嬷病重,不若,神医先给阿嬷瞧瞧?” 有李神医在,就算病人半只脚踏入鬼门关,他也有本事给拉回阳间,只不过这老头性格古怪,行医全凭心情,所以极难相邀。 刘茗卿款步相迎。 老头子伸出手指点了点虞听眠,但见她掩面一笑: “广陵春埋在妾身中书侍郎府中的闺房处,等阿嬷无碍了,还请王爷亲自去府上一趟,把酬劳赠与神医。” 意思很明了,她知道刘茗卿担心阿嬷,回门一事,他可以耽搁些时辰。 但耽搁归耽搁,人,他是一定要到的! 也好叫这心思缜密的王爷明白,她可不是任人欺凌的鱼目,就算曾遗落在广陵,那也是颗明珠,容不得蒙半点尘埃。 阿嬷的病,是慢性的,断不会急到非要在回门这日拖住刘茗卿。 前世的虞微微,今生的她。 看来这王府,也不甚干净,这是无差别地针对王府的所有主母啊? 虞听眠将一切尽收眼底,十分大度地拍了拍刘茗卿的胳膊,以示宽慰。 不急,这笔账,她留着慢慢算。 —— 中书侍郎府上。 虞微微与钟朝暮一大早就回门了。 主母秦氏的院落里,虞微微依偎在秦氏的怀中,脸上的表情幸福中夹杂着委屈。 而那个风流倜傥的钟朝暮,满面春风里带着些心虚,正低眉敛目地受着岳丈大人的敲打。 虞听眠赶到的时候,虞微微情绪一收,见虞听眠身后空无一人,眉宇间的愤懑顷刻间不见了踪迹: “哟,姐姐来了,王爷呢?怎么不见他陪姐姐一起啊?” 她这声揶揄一出口,就连中书侍郎虞相礼也噤了声,频频朝虞听眠身后张望。 果真没来? 虞相礼觉得面上无光,但碍于有外人在,他只是轻咳一声,自我安慰道: “无事,王爷公务繁忙,回门这等小事,岂能劳烦他。” 话虽如此,可毕竟中书侍郎府被下了脸面,又想到虞听眠出嫁前的咄咄逼人,虞相礼只能将怨气发在虞听眠身上: “你这张得理不饶人的嘴,也收敛着点!” “再收敛有什么用?还不是‘完璧归赵’?” 虞微微掩面一笑,话里止不住得意,“王妃之位也就只能让不知情的外人艳羡一下了,各中滋味,怕是姐姐才能体会个够吧?” 说着她眼波流转,朝钟朝暮睨了一眼。 新婚之夜,良宵醉酿,胭脂淡扫,红纱笼香。 脖颈处的淤青,因她不经意间撩开衣领而尽数显露,那架势,像极了在向虞听眠炫耀今生她求而不得的战果。 钟朝暮也眼尾微勾…… 长辈面前这般毫无遮掩,好一个没羞没躁! 虞听眠忍住胃里的翻涌,用锦帕捂了捂鼻息: “父亲,新妇不能一味地忍让,适当得理不饶人,也是在保您的脸面,万一女儿嫁的人如钟家那般不懂事,新婚第二日就送填房,您岂不是连教训都没身份?” 言外之意,钟家给虞家新妇下马威,你作为岳父,可以敲打敲打姑爷,要是换成王爷,你怕是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这话一出,虞微微脸色瞬间一白! 她她她……她怎么知道钟家第二日就给钟郎送填房了? 明明这件事,她今日才和父亲母亲说的! 的确,钟母那个老蹄子,许是为了打压她这个五品嫡女,故意以退为进,前脚刚吃完她敬的茶,后脚就将一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塞给了她。 美其名曰,这丫头她从小看着长大,知根知底,最是听话懂事。 若她愿意替钟郎收了,那便能展现高门贵女的胸襟与大度,往后钟家的中馈,她也放心交付。 虞微微简直气疯了,这是拿中馈一事规训她呢! 钟母故意送个没及笄的丫头,短时间内无法侍夜,说出去,也落不了旁人口舌。 简直是癞蛤蟆趴脚上,不咬人,但恶心人! 若是她拒绝,钟家那么多妯娌,往后她如何相处?新婚第二日就落下个独占夫君的善妒恶名,怕是掌了家,也不能服众。 前世虞听眠也被这么恶心过,她的解决方案可谓是痛快至极! 她当着钟母的面,直接拂了拂衣袖,自顾自地坐上了高位: “既然是知根知底的丫头,那便谢谢婆母了。” 她垂眸扫了那丫头一眼,眉梢一扬: “正好今儿也是个好日子,你给我敬杯茶,唤我一声母亲,从今往后,你便是钟家的嫡女,日后等你及笄,为母也能给你说一门好亲事。” 当时钟母说得隐晦,只说是让虞听眠收进内院。 虞听眠便将计就计,直接认了那丫头做女儿,还是个嫡女! 这一巴掌,狠狠打在钟母脸上,痛是痛,体面也是真的体面…… 当时满屋子的妯娌婆子,个个瞪大了双目,不敢置信地瞧着那场闹剧,却无人敢出言制止。 这会儿换成虞微微,她哪有那个脑子? 她只能强忍着恶心,以未来填房的名声,将那小丫头收进了内院。 为此,钟朝暮好一顿哄,二人折腾了半夜,这才按下她的怒火。 今日回门,她第一件事就是跟父亲母亲哭诉,这也是为什么虞相礼一直在敲打钟朝暮的缘由了。 这等糟心事被虞听眠当面拆穿,虞微微哪能忍? 她睨了钟朝暮一眼,当即挺了挺背脊,慢慢站直身躯: “姐姐的手,伸得可真长,这般能言善辩,怎么没见你说服宁安王,陪你回门给父亲母亲敬茶呢?” 第7章 “王爷,您……何时到的?” 虞听眠轻笑,“父亲不是猜到了吗?王爷忙,等他忙完了,自然会来。” “笑话!” 虞微微声音一抬,嘲讽之色简直要飞上眉梢了: “不得宠就是不得宠,狡辩什么?王爷宁愿为个倚老卖老的乳娘四处寻医,也不愿陪你回门,虞听眠,你在高贵什么?还真把自己当琅琊王氏的嫡女了?” “妹妹的手,伸得也不短啊,阿嬷今早才病重,妹妹又是如何得知的?” 虞听眠但笑不语,虞微微语噎,默了一瞬,她不在意地摆摆手: “这个你别管,虽然宁安王没陪你,但这回门礼还是要走完的,姐姐,给母亲敬茶吧?” 说着她像只花蝴蝶般,晃动着满头的珠翠,将虞相礼拉到高位坐下。 钟朝暮心虚,也由着虞微微,二人跪地,捧着茶,恭恭敬敬地对着高位行了一礼。 秦氏眉开眼笑,接过茶盏,那叫一个合不拢嘴。 礼毕,虞微微在钟朝暮的搀扶下起了身。 她趾高气扬地叉着腰,居高临下道: “姐姐自广陵归来,还未跪过母亲呢,平日里母亲大度,不同你计较,但今日是你的回门礼,想来,琅琊王氏培养的女郎,应该不会不懂礼义廉耻吧?” 说着还不忘挑衅地嗤了一息。 虞听眠从婢女手中接过茶盏。 她款步上前,直接越过秦氏,对着虞相礼微微欠了欠身: “父亲请喝茶。” 虞相礼蹙眉,并未伸手去接。 秦氏在钟朝暮面前被虞听眠无视,顿时面子挂不住了,她冷喝一声: “听眠,你太放肆了!你不把我这个主母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如今连你自己的父亲都跪不得了?” 虞听眠也不惯着虞相礼,见他不接,直接将茶盏递回到婢女手中。 她拂了拂衣袖,淡淡道: “跪?我如今乃宁安王妃,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宁安王,我跪父亲,莫不是等王爷来了,也要跪父亲这个五品官吏?我竟不曾听闻,这世上,还有王爷跪臣子的道理。” 说罢,她扫了秦氏一眼,又补充道: “至于秦小娘,妾室扶正的主母,算起来,也不算地地道道的主母,喝我一杯茶,怕也是不配的。” 有理有据,秦氏碍于虞相礼在场,不好发作,但虞微微却破了个大防! 她小脸气得通红,直接赶在虞相礼发火前一顿输出: “宁安王妃?你这个宁安王妃能做多久还不一定呢!谁知道宁安王会不会谋逆,到时候你可别连累了虞家……” 啪! 虞听眠一个巴掌,狠狠掴在虞微微脸上。 “祸从口出,这一巴掌,算给你一个教训。” “你敢打我?”虞微微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虞听眠。 钟朝暮也怒了! 那可是他捧在手心的小娘子! 一个广陵上来的落魄女,新婚回门夫君都懒得陪同,竟敢打在建康受宠的嫡妹?反了天了! 他疾步上前,刚想替虞微微反击,就被虞听眠身边的阿樱狠狠握住手腕。 阿樱是王家专门给虞听眠培养的贴身婢女,不受虞府管制,身手也了得,饶是钟朝暮是个男人,饶是他出身刑部,也不是阿樱的对手。 在阿樱逐渐发力的桎梏下,钟朝暮额前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小小婢女竟敢和虞家的姑爷动手?来人啊!” 虞相礼抚着胸口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臂,然而,任凭他喊破了喉咙,也不见有家仆冲进院落。 几人面面相觑。 虞听眠也觉得好奇,她往身后张望了片刻,只见黑色衣摆迅速跨过门槛。 刘茗卿面色肃穆,眉宇间像是沾了血腥。 虞相礼如遭雷劈! “王……王爷,您……何时到的?” 刘茗卿的声音一寸寸发着寒: “在贵府二小姐污蔑本王谋逆之时。” 虞微微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前世她不是没领教过宁安王的惩罚,在她欺打乳娘时,寒冬腊月,宁安王将她罚跪在殿外,生生冻了她一夜之久! 这个男人,冷情冷血,毫不怜香惜玉,如今他听见自己说他谋逆,他会如何做? 是打板子,还是扇巴掌? 身体上的痛都是小事,万一让钟家知道,她回门当日就得罪了宁安王,怕是以后整个钟府都会嘲笑她了…… 该死! 她怎么就这么倒霉? 还有这宁安王,怎么就莫名其妙陪着虞听眠回门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钟朝暮则揽着她的腰,在她耳边轻声安慰: “微微,别怕,是你口无遮拦在先,和王爷陪个罪,王爷是世人称赞的君子,定会从轻发落……” 好家伙,一下子把刘茗卿架上了道德的制高点了。 虞微微也不含糊,直接匍匐在地: “王爷赎罪,臣妇口无遮拦,方才姐姐已经教训过臣妇了,臣妇知道错了,求王爷饶恕臣妇……” 刘茗卿淡漠的视线略过虞微微,最终停在钟朝暮脸上。 钟朝暮被他盯得有些发怵,额前的汗更密了…… 直到一声似笑非笑的质问沉沉坠下: “你的夫人口无遮拦,你这个郎主就不需要请罪吗?” 钟朝暮费尽心机伪装的沉稳轰然倒塌! 只听“噗通”一声,他直直跪倒在地: “请王爷赎罪。” 二人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之后便以额抵地,等待着刘茗卿的赦免。 刘茗卿薄白的眼皮动了动,抬手执起虞听眠的柔荑: “夫人以为,本王要不要饶恕他们?” 仿佛匍匐在地的夫妻如蝼蚁一般,生杀只在虞听眠一念之间。 差不多了。 虽说虞听眠在广陵的名声家喻户晓,可她毕竟刚回建康,今日若再追究下去,怕是要落得个小人得志的恶名了。 名声这东西,还真是把双刃剑。 虞听眠无奈摇头,“大喜的日子,就算了,妹妹啊,你要记住,往后需谨言慎行,今日王爷大度,不同你计较,往后你若再口无遮拦,得罪了其他贵人,你自己获罪都是小事,万一再连累了虞家……” 这句告诫,被她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虞微微。 虞微微双手紧握,手指头都要杵断了! 得意什么?最后还不是满门抄斩? 可碍于刘茗卿在,她只能顺从道,“姐姐教训的是,妹妹一定谨遵教诲。” 她在钟朝暮的搀扶下起身,可危机一接触,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反击: “王爷来得正是时候,方才姐姐敬的茶,父亲母亲还未喝呢……” 她话音还未落下,就被虞相礼冷声呵斥道: “住口!为父哪里有资格喝王爷敬的茶!” 第8章 母亲的牌位被糟践 虞微微双肩一颤,急忙躲进钟朝暮的怀中。 “王爷乃君子,父亲是王爷的岳丈,虽是臣子,也是长辈,长辈喝一杯晚辈敬的茶怎么了?又不是要三叩九拜……” “我让你闭嘴!” 虞相礼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扬起手臂就要扇虞微微,却被钟朝暮以身相护,生生受了他一记巴掌。 虞听眠冷眼旁观,心想好一对苦命鸳鸯,这苦肉计用的妙啊! 虞微微说得没错,刘茗卿给虞相礼敬茶,那是人之常情,方才她以宁安王妃的身份给虞相礼敬茶,也是在遵循刘宋的礼仪。 妙就妙在秦氏这里。 妾室转正的主母,即便拿到府上的中馈,在建康的贵妇圈,也是不受高门主母待见的。 狐媚子就是狐媚子,靠着取悦男人爬上高位,谁若是与她们为伍,那就是在自降身份。 为此,秦氏每每赴宴,都会被冷眼相待。 可若今日能喝到宁安王敬的茶,那就代表了她的身份受到了皇家的认可…… 她得意于自家女儿的城府,不着痕迹地投去赞赏的目光。 只有虞相礼,他还被蒙在鼓里: “王爷莫要怪罪,这孩子从小被下官惯坏了,下官一定严加教导……” 刘茗卿自然是看穿了虞微微的把戏,想玩,那他就陪着。 他抬手按住虞相礼的肩膀: “岳丈大人,这茶,小婿还是要敬你的,总不能叫这建康的世族子弟以为,我刘家目无尊长吧?” “……王爷言重了……”虞相礼诚惶诚恐,却也推脱不得。 秦氏上前,将虞相礼扶到高位,她的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宁安王这杯茶,她定要好好利用,最好经由下人的口不经意间传出中书侍郎府。 想到这里,她清了清嗓音: “来人,茶凉了,给王爷换一壶!” 一行人这才唯唯诺诺地低着头,将刚沏好的香茗端上高台。 刘茗卿动作娴熟,“岳丈大人,请喝茶。” “哎!”虞相礼下意识起身,接过后一饮而尽。 那架势,像极了陪酒的小官。 秦氏深呼吸一口,正襟危坐…… 就在她以为另一杯茶会递到她面前时,只见奉茶婢女再上前,刘茗卿的动作却是一滞! ??? “王爷,这茶,还未敬完……”秦氏出言提醒。 刘茗卿不予理会。 他笑容一收,转而对上虞听眠看好戏的神情,“夫人母亲的牌位,现在何处?” 虞听眠心领神会: “妾身母亲的牌位在广陵别院,但中书侍郎府上也有供奉。” 刘茗卿点头,转而对虞相礼道,“那就劳烦岳丈大人带路吧。” 虞微微急忙从钟朝暮怀中挣脱: “王爷,如今中书侍郎府上的主母就在王爷眼前,王爷何故要去祭拜一个死人?您……您这是分明不把我母亲放在眼里!” “你闭嘴吧……” 虞相礼简直要疯了…… 他急忙引着刘茗卿往祠堂走,却被秦氏抢先拦在身前: “老爷且慢,这……已经到了晌午,午饭已经备下,不若……先用膳,用完午膳再去祠堂祭拜,如何?” 说着她脸上露出落寞神色,“妾身自知不配吃王爷敬的茶,听眠自小便没了母亲,对嫡妹有怨言,对妾身有怨言,也是情理之中的……” 虞听眠挑眉,好家伙,这是在拖延时间呢? 还有,什么叫对虞微微有怨言,对她有怨言? 这不就是明晃晃地告诉众人,刘茗卿不愿给秦氏敬茶,是她这个王妃小肚鸡肠,给宁安王吹了枕边风? 虞听眠眯了眯眼: “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侍郎夫人。” 秦氏对“侍郎夫人”这个称呼有些陌生,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我的母亲,是否在我记事前就将我带去了广陵?” “……是。” “母亲去世后,我是否一直长在广陵,直到赐婚圣旨下达虞家,父亲才接我回的建康?” “……是,但那是因为……” “既然与你二人从未打过照面,我有何理由对妹妹和侍郎夫人有怨言?侍郎妇人这般笃定我有怨言,莫非你私下做了什么对不起我母亲事,自个儿心虚了?” “虞听眠,你不要血口喷人!”虞微微怒目圆瞪。 “是不是血口喷人,我们去祠堂一探便知。” 说罢,她不顾虞相礼的惊愕,径直朝祠堂走去。 路上原本有小厮拦路,但他们一见到刘茗卿的亲卫,又频频跪地,匍匐在路边。 做南朝北的祠堂本就见不到多少阳光,眼下黑云压城,更显阴郁。 虞听眠推开祠堂大门。 有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虞听眠垂眸扫视一圈,角落里,那个孤单的牌位正歪倒在地,瞧着别提多落魄! 人在气到极致的时候,真的会笑一下。 虞听眠深呼吸一口气,稳住情绪后,转身睥睨着秦氏: “这便是你对待已故主母的态度?” “这……这怎么回事?”虞相礼疾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牌位,将它放在原本它该处的位置。 刘茗卿眉心蹙了蹙,整张脸瞧着有一种沉默的狠厉: “昨日进宫时,王妃还同父皇说,逢年过节,她母亲的香火最是旺盛,虞府上下,皆以岳母大人的孝心为表率……” 他上前一步,点燃三炷香,虔诚地拜了拜,这才转身对上虞相礼哑然之色,继续道: “看来惠妃娘娘说得没错,岳母大人的孝心,的确让中书侍郎不喜了,乃至她死后都不得安生,牌位竟被你如此糟践!” 骤然拔高的语调,让虞相礼顿时抖了一下肩膀。 他急忙解释: “不是这样的,下官敬重夫人,她可是下官的结发夫妻啊!只是这祠堂之事一直是下官的续弦秦氏打理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了。 秦氏? 虞相礼胸口猛然起伏了一瞬。 下一刻,他三步并作两步,愤然走到秦氏身前,扬起手臂,只听一声“啪”! “你个毒妇,谁允许你私自挪动前主母牌位的?我允你主母的位子,难道就是让你糟践主子的?” 秦氏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心里那叫一个委屈。 从她入府到现在,老爷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她,如今…… “老爷冤枉啊,都是下面的奴才不顶用,是他们记恨姐姐,这才背着妾身动手脚……” “记恨?”虞听眠冷笑,“我的母亲,是琅琊王氏的嫡女,她既能放下主母之位去广陵为曾外祖父守孝三年,便没有理由苛责下人,遭人记恨!你若再出言不逊,休怪我禀明外祖,让他来一探究竟!” 第9章 免去秦氏‘主母\’一职 本想将一切推诿到下人身上的秦氏,眼看自己的目的站不住脚,便知纸包已不住火,她眼眶充盈,企图用装可怜蒙混过关: “是是是,那便是妾身管理不周,妾身比不得姐姐名门出身,家事繁琐,难免会有疏漏……” 虞听眠闭了闭眼,不想再同她周旋: “在其位谋其职,你若胜任不了侍郎夫人一职,那便退位吧!” “不过是个牌位,虞听眠,你不要欺人太甚!” 虞微微眼看着自己母亲的主母之位就要不保,一时间急火攻心。 若是秦氏不再是主母,她的嫡女之位也就名不正言不顺了,届时,她还如何在钟家立足? 虞听眠眼底泛着寒芒。 不过是个牌位? 她挺了挺背脊,眼周的怒火与疲倦交织,令她莫名丢了所有的和善。 是,她本就不是什么善类,如今虞微微更是触了她的逆鳞。 她款步走到虞微微身前。 喜怒不形于色,是她从小便刻进骨血的烙印,然,她周身散发的气场,终是叫虞微微慌了神。 虞微微颤抖着下颌,只听一声“跪下!” 她双膝一软,径直跪在虞听眠母亲的牌位前。 跪下的瞬间,膝盖处传来的刺痛让她瞬间回过神来,可她还来不及挣扎,就被虞听眠单手钳住下颌: “跟虞家的主母道歉。” 虞微微想要拒绝,却被虞听眠狠狠锢住脸颊,动弹不得: “你若再敢多说与‘道歉’无关的半个字,我便将你小娘今日所为,禀告圣上。” “圣上”二字一出,虞相礼当即背脊一寒。 是啊,她的女儿,如今已经是宁安王妃了…… 昨日她还入宫谢了恩,今早朝堂上,多名同僚不住地夸赞他与已故夫人孝悌忠信,已经传作佳话。 事实上他对夫人去广陵尽孝一事,那是一百个不愿,可碍于夫人出身琅琊王氏,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谁曾想,十多年过去了,他竟还意外收获了贤明! 这份才到手的名声,绝不能毁在秦氏手中…… 想到这里,他义正言辞道: “微微,快些道歉!” 虞微微委屈到舌头都打结了,“对……对不起,大夫人……” 话音一落,虞听眠广袖一挥,将虞微微甩到一边。 刘茗卿适时递上锦帕,仔细为她擦着指尖,这份默契与宠爱,直接叫虞微微忘记了反击,只是怔怔望着眼眼让她难以置信的景象…… 擦拭完,刘茗卿将锦帕丢掉,冷声道: “岳丈大人,这件事,你打算给我夫人一个怎样的交代?” 怎样的交代?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不废了秦氏,怕是交不了差了…… 虞相礼咬了咬牙: “今日秦氏所犯之罪,属‘七出’之‘妒’,乱家也,但念在她为虞家生儿育女,功过相抵,便……免去秦氏‘主母’一职,以儆效尤,王爷觉得……如何?” 刘茗卿望了望虞听眠,“夫人以为如何?” 如何?当然极好! 休了秦氏,凭她的身份,最多被送到庙里了却残生,这样的结局对她而言,太便宜了。 前世母亲怀虞听眠期间,就是糟了秦氏的黑手,才落下病根。 这件事秦氏原本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岂料曾外祖父病危,母亲到广陵后郁郁寡欢,这才提前激发了毒性。 李神医为母亲诊治时一针见血,说是母亲身体里残存着过量的雷公藤,而首先提出将雷公藤入药的,便是秦家。 她的本意是想让母亲流产,岂料母亲看破红尘,提前退出了虞家后院无聊的宅斗。 虞听眠嗤笑,单手握住秦氏微微颤抖的指尖,慢慢收紧: “都是一家人,何必赶尽杀绝?只要秦小娘知错,往后改了去,还是能留在虞府伺候父亲的,是不是,秦、小、娘?” 被人唤了十几年的中书侍郎夫人,如今从主母的位子上跌下,这份屈辱,不让虞府上的其他姨娘好生揶揄一下,哪能对得起她这么多年的耀武扬威? 秦氏晓得比哭还难看,“是,是……” 一番折腾,虞听眠亲手指挥着众仆将母亲的牌位清扫干净,又续了香火,这才作罢。 她又恢复成言笑晏晏之姿: “时候不早了,王爷,一起在虞府用完午膳再回去,如何?” 刘茗卿点头。 主子用膳,婢女伺候在一旁。 虞听眠与阿樱对视一眼,对方立刻心领神会。 午膳结束时,在一处假山附近,阿樱将一只极具广陵特色的簪钗塞到虞微微的陪嫁婢女阿莹的手中。 恰逢有粗使婆子经过,阿莹愣怔道: “这是何意?” 阿樱故意压低声音道,“消息可用,这是王妃赏你的。” 阿莹突然明白过来! 她一把摔碎了手中的簪钗,小脸吓得惨白,“你在说什么?我不懂,你别想陷害我……” 阿樱勾唇,没理会她的话,转身离开。 阿莹左顾右盼,正巧对上虞微微阴沉的注视,她一个哆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虞微微上前,一脚踹在阿莹的肩胛骨上: “贱人,我是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你竟然敢背叛我!” 阿莹匍匐在地,又急忙握住虞微微的脚踝: “女郎,不,夫人,阿莹是冤枉的,是她们想要离间我与您的关系,夫人,您要信我啊……” “离间?那你告诉我,虞听眠是怎么知道那老不死要给我夫君纳妾的?又是怎么知道,我母亲将气撒在大夫人牌位上的?” “奴婢不知,但奴婢发誓,奴婢对夫人绝无二心!若有不忠,天打雷劈!” 她的模样瞧着视死如归,虞微微也从气愤中回过味来。 虞听眠,她或许真的在挑拨离间,否则为何要当着她的面做戏? 或许内奸不是阿莹,但一定另有其人,她一定要把她揪出来! 想到这里,她慢慢平息怒火,扶起阿莹: “我就是太生气了,阿莹,你是我的陪嫁,眉眼间与我也有几分相似,我本想着过段时间让夫君收了你,让你也尝尝做主子的滋味呢,我对你这么不设防,当然容不得你有二心……” 虞微微脸上带着笑,可那笑意却不达眸底,阿莹只觉背脊发寒: “奴婢不敢,奴婢绝不敢肖想姑爷!” “好了,我总不能随随便便就将你嫁了吧,你跟着夫君,往后你我二人便能相伴一生了,夫君身边总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昨日那个贱蹄子,不是还等着及笄后伺候夫君吗?阿莹,你比她有姿色,可不能输哦……” 她双手握住阿莹的指尖,拍了拍,循循善诱,“阿莹,别叫我失望。” 第10章 一肚子的城府与算计 恩威并施的敲打,十分有力度。 阿莹当即止住泪花。 虞听眠立在不远处,将一切尽收眼底。 前世虞微微不知她与钟朝暮之间的交易,为了探听消息,她不惜设计阿莹与钟朝暮偶遇,之后阿莹便改名“念微”,堂而皇之地抬进了钟家。 没想到今生阿莹的命运还是如此。 阿樱愤愤不平,“王妃,你看看虞微微,为了对付个小妾,竟不顾自己贴身婢女的幸福……” 虞听眠嗤笑,“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如今她从嫡女再度沦落为庶女,钟家那边,还有场硬仗要打呢,更何况,你怎么知道,阿莹她不是自愿的呢?” “可奴婢瞧着,钟朝暮挺在意虞微微的,这份在意,应该不至于因为虞微微身份降低而打折扣吧?虞微微自己应该也能感觉到,奴婢不明白,她用得着上杆子给夫君纳妾表大度吗?” “小娘养大的,能有什么手段?”虞听眠嗤笑一声,“王爷那边应该已经取出广陵春了,走罢,回宁安王府,有些账,是时候算一算了。” 回程时,已经过了晌午。 马车里,刘茗卿指尖摩挲着一壶广陵春,不知在想些什么。 虞听眠笑道,“王爷若是喜欢,妾身送你一壶。” “夫人有心了。”他收回思绪,“今日回门,我的表现,夫人可还满意?” “你猜?”虞听眠心情好,随口应着。 “那就是满意。” ??? 这是提醒她,该交换消息了? 虞听眠识趣地收敛了神色: “这几日兖州雨水过量,恐有大涝,大涝之后必有大疫,赈灾一事本该由太子全权负责,王爷不必趟这趟浑水。” 前世赈灾时,刘茗卿参与其中,卷进了刺杀太子一案。 虽说后来他全身而退,可之后王府被抄家,库房里还是被搜出了印有“兖”字的官银。 私吞赈灾官银这盆脏水,泼得十分刻意,因为但凡是个有脑子的,在得到“兖”字官银的当月,就会铸熔成银锭销毁证据。 可当时刘茗卿已经战死沙场,无人为他辩驳。 既然今生她入了王府,就会尽力护王府平安。 刘茗卿见虞听眠突然一本正经,唇角顿时勾起一抹无奈: “夫人以为,我讨好夫人,是为了得到这些消息?” 难道不是吗? 还是说,夫妻之间,就算是利益交换,也得换一种委婉的方式? 见她无所适从,刘茗卿皱眉发笑: “夫人放轻松些,我又不是生意人,没那么多你来我往的讲究,今日的表现,不过是让夫人对我少些防备,多些依靠罢了。” 他没有再问有关赈灾的细节,而是转移了话题: “夫人在广陵时,可曾毫无顾忌地信过一个人?” 虞听眠蹙了蹙眉,“没有。” “呵……” 刘茗卿一哂,“没有吗?那还真是可惜,夫人不妨试试,全心全意地信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什么滋味呢? 是那种命悬一线,毫无退路地赌上身家性命,最后赌赢了的畅快。 是生死边缘的狼狈,被一双至善至纯的眼眸攫住,让他第一次生出云泥之别的卑微。 人人艳羡的宁安王,十三岁随王叔出征,归来后养食邑三千户,未及弱冠就已加号镇西将军。 战无不胜这四个字,如同烙印般将他捧至高位。 事实上,他并非战无不胜。 他也曾打退胡人后,被自己的手足逼上过绝路。 亲卫护他一路逃至广陵境内,他们说,“世子,此处乃琅琊王氏的势力,琅琊王氏虽被前朝牵连,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太子党羽会忌惮一二。” 亲卫给他易了容,掩护他冲进密林,到最后,整个队伍只剩他一人。 之后便是话本子里狗血的剧情。 世家女郎外出游玩,救下少年郎,带回别院悉心照料,二人渐生情愫,最后少年郎被世家长辈敲打,棒打鸳鸯。 贴合到刘茗卿就快要对话本子故事有了共情…… 若不是他无意间听见那女郎与婢女的谈话: “女郎当真喜欢车儿?” “喜欢?”她嗤笑,“喜欢他什么?喜欢他乖戾寡言的木讷,还还喜欢他整天一副心事重重的防备?” “若不喜欢,女郎为什么一再给建康去信,要李神医大老远地跑来广陵,就为了给车儿瞧个伤风?小小伤风,广陵哪个大夫瞧不了?” 她懒懒一笑,“母亲为了个男人郁郁而终,外祖便要我提前体会情伤之痛,学会取舍之道,为了让我动情,他找了多少男人与我偶遇了?烦都烦死了……” “所以,女郎就假装对车儿动情,好尽快过了这个考验?但……这对车儿是不是不太公平啊?奴婢瞧着,车儿对女郎好像认真了……” “我救了他,他助我过‘情关’,本就是你来我往的回报,你那么心疼男人,我看最需要接受考验的人,是你,不是我。” “你又拿奴婢寻开心!”小婢女道,“不过,这个车儿,也不知得罪了谁,若不是女郎护着,他有可能真的会命丧黄泉……” “不稀奇,朝代更替,百废待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等到朝政稳固,再想动手,可就难了。” 那是刘茗卿第一次见到那位女郎表里不一的模样。 置身事外,铁石心肠,一肚子的城府与算计。 …… 马车一顿,刘茗卿思绪回归,望着虞听眠不解的注视,他淡淡一笑: “有些人,夫人一旦招惹,再想全身而退,可就难了。” “王爷说的可是自己?”虞听眠狡黠一笑,“王爷放心,妾身既入了王府,就已经做好准备,没想过全身而退。” 她只当是刘茗卿在拿“夺嫡”一事试探她,所以便直言不讳了。 这也是她的性情,所有的利益往来,她喜欢放在明面上。 “那我便当真了。”刘茗卿微笑着,起身撩开马车帘布。 被搀扶着走下马车,虞听眠道: “妾身想去看看阿嬷,王爷带路吧。” 刘茗卿不疑有他。 曲径通幽的小筑,一间淡雅的厢房坐落于幽篁处。 虞听眠靠近时,才发现此处无人侍奉,唯一一个忙碌的身影,身着一袭烟青色罗裙。 她瞧着尚未及笄,还梳着小姑的发髻,听见声响后她猛然回头,见到刘茗卿的瞬间,一抹灵动喜上眉梢。 然,在攫住刘茗卿身后的那抹姝色后,脸上的笑无端失了真诚,多了些刻意: “桑桑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第11章 “我是宁安王府的主母” “不必多礼。”刘茗卿虚扶了一把,淡淡道,“阿嬷如何了?” “回王爷,有李神医在,阿嬷自然没事,只是……” 她望了望虞听眠,欲言又止。 虞听眠蹙眉,径直走进房间。 屋里并无李神医的身影,反倒是榻上的妇人不断咳嗽着,见有人来了,她微微睁开双目,之后神色一喜: “王妃来了,哎,老婆子我病重,怕过了病气给王妃,王爷也说了,等我病好了再与王妃相见,谁曾想……咳咳……” 虞听眠急忙上前搀扶住她颤颤巍巍的手臂,“阿嬷快些躺好。” “咳咳……今早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吐了好多血,我都跟桑桑说了,别去打扰王爷,王爷要陪王妃回门,这是大事,可她前脚答应得好好的,后脚就跑去前殿了……” 虞听眠将阿嬷的微表情尽收眼底。 态度懊悔,卑微虔诚,不像是在做戏。 这就简单了,问题出在桑桑身上。 她伸手替阿嬷捋了捋背脊,“怎么能叫打扰呢?阿嬷既是王爷重要的人,也就是我敬重的人,你若有事,叫我如何自处?” 阿嬷眼角顿时泛起泪花,“王妃是个心善的,如此,就算老婆子我哪天走了,也心安了……” “别说丧气话,有李神医在,他定能让你痊愈,”说着虞听眠环顾四周,“对了,李神医呢?” 阿嬷立刻眉心紧蹙,“王妃,你别怪桑桑,她就是太在意我了,又略懂些医术,这才没大没小地和李神医叫起了板,你替我向神医道个歉,千万别同她一个小姑子计较……” 很快,她又抹起了眼泪: “桑桑这孩子对我有恩,要不是她,我早就病死在冷宫了,她也是个可怜人,犯了错被打发到冷宫,和我一起照顾那些疯魔的嫔妃,王爷失踪后,她更是冒着生病危险逃出皇宫,这才在王爷归来时找机会接我来到了王府……” 虞听眠很快便理清了思绪。 刘茗卿曾失踪过一年,归来时才认祖归宗,封为宁安王。 桑桑原是宫里犯错的宫女,在刘茗卿失踪一年里,和阿嬷在冷宫中相依为命,因对阿嬷有恩,所以她才能在王府里自由出入。 可她既然懂医术,见到李神医时,她应当虚心求教才是,因为即便是宫里的太医令,李神医对他们而言,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是什么原因让她竟敢和李神医叫板呢? 不对劲…… 恰逢此时,刘茗卿已经和桑桑说完话。 二人走进内阁时,阿嬷还在咳嗽,虞听眠不等刘茗卿开口,抢先一步道: “阿樱,李神医现在何处?” 阿樱是个机灵的,早在虞听眠虞阿嬷说话时就已经外出打听好了。 “回王妃,李神医现在王妃的院中。” “请神医过来。” 命令不容置喙。 桑桑急了,眼眶也止不住泛起了润意: “王爷,神医用药剑走偏锋,奴婢担心阿嬷年纪大了,受不了罪……” 虞听眠神色一冷: “桑桑姑娘,你知道,李神医为什么叫神医,而非医者吗?” 桑桑倔强咬着唇,一滴眼泪泫然欲泣,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即便神医医术精湛,可世间事并非都有绝对把握,若阿嬷有什么三长两短,王爷会难过的,桑桑不想王爷难过……” “听王妃的。”刘茗卿斩钉截铁。 “不要!” 她抢先一步,径直扑在阿嬷身前,“阿嬷是我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我绝不允许旁人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拿她试手!” 虞听眠撩起衣摆,端坐在贵妃椅上。 她抿了抿唇,将身子微微前倾,“你这般阻止,是想掩盖什么秘密吗?” “你……你胡说……” 桑桑下意识闪躲,手指微微攥紧衣摆。 虞听眠将一切尽收眼底,她挺了挺背脊,唇角的笑意愈发深了: “桑桑姑娘,如今,我是宁安王府的主母,阿嬷的病,我有权利全权负责,我看在阿嬷的面子上,先和你讲道理,若你依旧无理取闹,我的婢女阿樱也略懂些拳脚。” “王爷……” 桑桑转头望向一言不发的刘茗卿。 “三。” 桑桑不为所动。 “二。” 阿嬷想要说些什么,可一开口,便是止不住的咳嗽。 “一。” 虞听眠轰然起身,脸上的耐心顷刻间消失殆尽。 阿樱眼疾手快,利索地将桑桑扭送出院落。 “王爷,您不能这么对我,不能这么对阿嬷……” 声音渐行渐远,很快,室内就恢复静谧。 虞听眠示意阿嬷别担心,又给她倒了杯水,这才安抚住她剧烈的咳嗽。 从始至终,她都没看刘茗卿一眼。 直到李神医的声音再度传至内阁: “确定那丫头不在了啊?她要是再捣乱,我往后都不会再踏足宁安王府!这辈子没这么窝火过,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质疑,真是晦气!” “李神医,广陵春已经备下了,”虞听眠眉眼含笑,“十壶。” 数量一出口,李神医原本抗拒的神色蓦地一收! 他颤了颤胡须,像是没了底气的孩子,噤声走到床榻边,瘦骨嶙峋的指尖浅浅搭上阿嬷的腕处。 半晌,他道,“中毒。” 内阁顿时一片沉寂。 刘茗卿脸色铁青,他双手拢在广袖中,五指微微攥紧,默了半晌才道,“有救吗?” “哼,问这话!” 李神医不屑地拂了拂衣袖,“半月时日,保证让她生龙活虎。” “半月?”阿嬷一口气没上来,顿时咳出了眼泪,“这……太后娘娘召集建康城内所有女眷,七日后集体去香山寺,为兖州暴雨祈福,她念在宁安王府无长辈,特下懿旨让老婆子我一同前往,咳咳……” “你哪儿也去不了!若是不遵医嘱,那便提前准备棺椁,别治了!” “好了好了,都听你的就是…..” 虞听眠挽着李神医走出内阁,悄悄给阿嬷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这老头,脾气怪得很,必须得小心哄着,否则他一个不高兴,真会撂挑子不干。 出了院落,虞听眠冷声吩咐阿樱,“将阿嬷中毒的证据引到步摇身上,把桑桑摘干净了。” 阿樱得令,很快着手去做。 暮色时,李神医煎好第一剂汤药,虞听眠亲眼盯着阿嬷服用后,才在院中设宴,陪李神医吃了晚饭。 晚霞星子入户,李神医如愿喝上广陵春,餍足地捋了捋胡须: “丫头,你明知那个桑桑有问题,为什么要给她摘干净呢?你又要使什么坏?说与老夫听听。” 第12章 “想留在我身边,就要干干净净才像话” 虞听眠认真为李神医布菜,平静道: “一开始,我只当她不想宁安王府的主母好过,刻意选在我回门时捣乱,可阿嬷说,太后下了懿旨,那便说明,我回门时她的捣乱只是顺手,香山寺一行,才是主场。” “怎么说?”李神医眼神矍铄。 “阿嬷名义上是王爷的乳母,实际手握王府中馈,算得上半个老夫人,而桑桑又是她最信任的人,若阿嬷不能亲临,她会指派谁替她出行?” 李神医恍然大悟。 他隔空指了指虞听眠,“你想将计就计,鬼丫头,子凌说得没错,偌大的琅琊王氏,就属你这外孙女最得他心!” 他口中的子凌,是虞听眠的外公,现王家族长。 李神医颔首打量了眼前人片刻,随后又摇摇头: “可我倒是觉得,你被那老小子教得太过了,完美地像个死物,与你说话,没意思啊,没什么意思……” 他自顾自地饮下一杯,又眯着双目陷入沉思,“你母亲虽然傻乎乎的,可比你有灵气多了,哎……” 虞听眠但笑不语。 “又是这副死样子!” 李神医睨了她一眼,话锋一转,“对了,车儿呢?你出嫁前,有没有再见过他?” “没有。”虞听眠笑容一收。 “也对,你这丫头没有心,他若还有骨气,这辈子都不该再见你……” 虞听眠面无表情地为李神医斟着酒。 母亲为情所困,香消玉殒,若她还步母亲的后尘,那就是昏了头了! 对车儿做过的一切,她从未后悔。 至少她在捕捉到那个沉默凶狠的少年心动当天,就以最快的速度,和阿樱故意设计了一场故意让他听见的对话。 她早已明明白白告诉他,二人之间,不过是一场你来我往的救赎与报答。 刘茗卿负手立在暗处,将谈话声尽收耳中。 脑海中不断浮现着那个女郎柔柔如蒲柳的身段。 那日听到了她与婢女的谈话,他并没有上前质问。 如何质问?以什么身份?那些虚无缥缈的暗示,不经意的触碰,完全可以用他一厢情愿来解释。 他躲在房内生了一晚上的闷气,不曾想,第二日天蒙蒙亮,女郎又如约出现在他房里。 连敲个门都不会,就不怕他衣冠不整? “车儿,”她温柔唤着,“身子好些了吗?” 少年抿唇,刻意避开她的注视,“回女郎,好多了。” “要不要随我出去走走?你身手不错,如今身子大好,就留在我身边做个近卫吧。” “女郎身边不缺近卫。”他负气,想要远离她的虚与委蛇。 “我救了你,你连哄人的本事都没有,谈何回报?” 她笑容一收,周身阴霾一聚,“前几日广陵下了暴雨,河堤被冲开,许多百姓流离失所,我想去安抚一下他们,近卫,自然多多益善。” 说罢,她不理会他的愣怔,自顾自地出了别院。 刘茗卿想,自己可能就是个贱骨头,否则为何明知她想利用他,还巴巴地献上自己? 他还是跟在了她的马车后。 按道理说,河堤失修,应该是朝廷的事,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即便到了难民营,也帮不上什么忙。 再说,流民身上多脏啊,她一个锦衣玉食的贵女,能遭得了那个罪? 事实证明,他错了。 这个平日里吃颗韵梅都要净手的女郎,居然面不改色地照看起了伤患。 她仔细询问医者的情况,将受惊的孩童抱在怀中,更是在煎药一事上亲力亲为,看到有人挺不过去也会暗自垂泪。 刘茗卿十分动容。 他差一点就信了她的悲天悯人,若不是在日暮时随她去了小河边…… 上游水干净,婢女亲自给她拿来罗裙,而那些被换下的沾染过难民的衣服……被她一把火,付之一炬。 刘茗卿呆愣在原地,只觉脑中一片轰鸣。 不仅是因为看见了她忍到现在才干呕的举动,更是因为…… 她掀开帘布,对着他招了招手,“车儿,过来,为我驾车。” 她她她……一直都知道他跟在身后? 刘茗卿喉头动了动,垂眸间,攫住她一双莹白如玉的赤足,脸颊瞬间被烧得火红。 她怎么能如此……放浪形骸?! 是单单只对他,还是她本性就像建康城里的一些贵女一样,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名节? 刘茗卿心中猛地窜起一股憋闷的怒火来! 为了替她掩饰,他阴沉着脸坐上蔚座。 马车一路抵达她的院落,刘茗卿这才冷冷道,“到了,现下没人,女郎还是尽快回屋吧。” 车帘掀开,她已经穿好鞋袜。 纤尘不染的鞋底踩上青石板路,刘茗卿刚要低头,就见一个身影如一片羽毛般轻轻朝他飘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入手便是她不盈一握的腰身。 “车儿,你的脖子怎么了?” 她不理会他的挣扎,忽然倾身上前,想要仔细端详那一处印记。 刘茗卿猛然惊觉,怕是易容之物要暴露了…… “女郎住手!”他冷声喝道。 “是垢吗?”她嫌恶地捂了捂鼻息,“去洗一洗罢,你知道的,我最烦臭男人了!想留在我身边,就要干干净净才像话……” 留在她身边? 他有说过要留在她身边吗?! 刘茗卿舌尖抵了抵后槽牙…… 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晚上,他亲自烧了一桶热水,将自己里里外外都清洗了个遍…… …… 回想起来,许是在那一刻,他就已经沦陷了。 刘茗卿短促地笑了一声,心中百感交集。 恰逢此时,虞听眠已经感知到了他的存在。 她端端正正地起身,徐徐行至他身边,那模样,用仪态万方来形容,也不为过。 “堂堂王爷,原来也喜欢扒墙角啊?”她揶揄道。 “下毒之人已经查出来了,是你的陪嫁婢女,步摇。” “步摇的卖身契不在妾身身上,王爷是想下狱还是想发卖,需去一趟中书侍郎府,找秦小娘。” “我当然知道,此事与夫人无关,我又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刘茗卿轻笑,“香山一行,阿嬷怕是无法亲自去了,不知夫人是否愿意代劳?” 说着,他将中馈印章拿出,交到虞听眠手中,“阿嬷那份经文,她交代了,要桑桑替她抄写。” 说着还不忘挑眉,想看一看虞听眠的反应。 可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接过,转身就要离开。 刘茗卿心中的火又窜出来了! 她居然毫无醋意? 刘茗卿眉心一蹙,“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第13章 都成婚了还‘私相授受\’ “问什么?”虞听眠不解。 刘茗卿沉默了片刻,最终,他还是和在广陵别院一样,尚未来得及与她置气,就草草缴械投了降: “桑桑是阿嬷的心尖宠,我念阿嬷无人相伴,我又时常奔波在外,这才允了她在府上自由出入。” “嗯,理解。” 见她并不在意,刘茗卿脸色更冷了,“兖州暴雨,我还是要随太子同行,若桑桑身份有疑,你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必顾念我。” “你还是要去?” 这一刻,她的脸上终于多了些情绪。 “夫人是在担心我?”刘茗卿原本阴郁的面容顷刻间化开霜冻,他微微一笑,“圣旨已达,推脱不得,夫人放心,我会保重的。” 虞听眠陷入沉思。 前世钟朝暮负责押解犯人北上,期间他见到了一个宛若虞微微的女子,为此他玩忽职守,让犯人伺机逃了去。 虞听眠得知消息后,害怕自己被钟家牵连,这才出动外公给她的令牌,召集王家暗卫,一路追杀犯人。 其中一名青年与北上的太子撞了个正着。 新仇旧恨,让那名青年生了刺杀太子的心思,所幸被王家暗卫提前拦截,虞听眠就顺势而为,将救驾之功安在了钟朝暮的头上。 功过相抵,这才让他被太子提拔,当起了太子近卫统领。 之后太子说,刺杀之人与刘茗卿有几分相似,为此,宁安王府被里里外外查了个遍。 许是外患太多,刘茗卿又战功显赫,兵权在握,这件事后来草草结案。 直到宁安王府被抄家,“兖”字官银被搜出,这才在他“谋逆”的冤案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今刘茗卿说他推脱不得…… 看来她又要好好谋划了。 不过,这一次,她也想看看,如今虞微微在怀,那个酷似佳人的女子还能否入得了钟家的府门。 最重要的是,她还想看看,如若她不出手,钟朝暮如何按下这玩忽职守的罪名…… “三日后出发,夫人若是担心,可以去庙里给我求个平安符。”刘茗卿心情大好。 想到前世他被诬陷的细节,虞听眠垂眸,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腰间的玉佩。 夜风拂面,吹起她的鸦发,发梢随风而动,俏皮地掠过男人的衣襟。 “王爷把玉佩给妾身,这样去香山的时候,妾身也好为你祈福。” 刘茗卿低头,入眼是她白皙修长的玉颈。 他微红着耳尖,眼底似有润意涌现: “想要,就自己取。” 虞听眠也不客气,大方探出柔荑,很快便将刘茗卿腰间的玉佩攥紧掌心。 “时候不早了,妾身乏了,就不陪王爷说话了。” 言下之意,晚上莫来沾边。 刘茗卿自是明白,他轻笑,“嗯,朝事繁忙,我睡书房,夫人早些休息,不用等我了。” —— 兖州暴雨加剧,三日后,刘茗卿随太子匆匆离开建康。 四日后,太后懿旨抵达皇宫,六品以上女眷皆随皇后赶往香山山顶祈福。 山路崎岖,为方便通行,女眷们是分批次上山的,虞听眠早起不得,只好赶在了后面。 恰巧与王家舅母撞见,二人相谈甚欢。 舅母道,“日子过得可真快啊,一转眼,你都嫁人了,哎,玄祁比你还年长两岁,一提到要给他娶妻,就跟我插诨打科!” “表哥还没成年呢,等他行了弱冠之礼也不迟,期间可以问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郎。”虞听眠笑着打趣。 “哼,我倒是能见着他面!”舅母不悦,“这不,又随太子去兖州了,族长都说了,远离是非远离是非,可他就是不听!” 虞听眠尴尬一笑。 怎能不尴尬?要不是她出面,玄祁表哥怎么会掺和这趟浑水? 她正无所适从,就见舅母话锋一转: “哟,这是宁安王给你的玉佩吧?上面还有个宁字呢,看来王爷对你宠得紧啊,都成婚了还‘私相授受’~” 虞听眠正笑而不语,就听身后一声揶揄不合时宜地传来: “切,宠不宠的,还不是看给不给中馈?” 二人回头,不远处,虞微微抬着下巴,身后跟着十几个婢女,那架势,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如今已经是钟家的新主母一般。 行至虞听眠身边,她抬了抬掀了掀眼皮,最后将视线落在桑桑身上。 怨怼的气息瞬间升腾在周遭。 这个桑桑,前世仗着有乳娘宠,三番两次与她作对,而当时的王爷,因为顾念乳娘,几次维护桑桑下她脸,让她在王府上别提多憋屈! 想到今生虞听眠正在遭受这种痛苦,虞微微就满脸得意: “祈个福都要人盯着,姐姐,你这王府主母,做得也真是憋屈。” 虞听眠当然明白虞微微的优越感来自哪里,前世经过此次祈福,钟朝暮一跃成为太子身边的红人,一顶“太子近卫统领”官帽直接扣下,喜得钟府一连三日大摆宴席! 虞微微,这是在做“统领夫人”的美梦呢…… 虞听眠抿唇一笑,没有回应。 然,她不回应,别的贵女可不干了: “有些人是不是属兔子的?眼睛那么红?姐姐嫁进王府做王妃,她还不乐意了,嫁了个六品官吏的儿子,做个小主母,瞧给她嘚瑟的?” 虞听眠转身,见一刚及笄的女郎正挽着一个贵妇人。 女郎边说边松开贵妇人的手臂,蹦跳着来到虞听眠身边: “请王妃安!宁安王的玉佩佩戴在王妃身上,甚是好看!” 虞听眠垂眸,眼底带着笑意,“边家女郎,陪你母亲一起吗?” “我叫边意晚,王妃姐姐,咱们一起上山吧!” 边家的主母当即冷脸道,“没大没小,别冲撞了王妃!” “王妃好大的架子!”又是一声揶揄。 虞听眠蹙了蹙眉,抬眸间,一个雍容华贵的女郎正款步而来。 这人虞听眠熟悉,她就是未来的太子妃,徐家嫡女,徐柒柒。 见来者不善,虞听眠当即了然,这是她与刘茗卿进宫时说过的话,传进徐柒柒的耳中了。 徐柒柒唇畔噙着笑,眉眼却染着寒霜: “不过区区王妃,如此打压嫡妹,传出去了,岂不惹人笑话?” “现在是庶妹。”虞听眠出言提醒。 虞微微见徐柒柒站在她这边,腰杆子瞬间又直了。 她往徐柒柒身边挪了挪,高声反驳道,“乾坤未定,我夫君前途一片大好,未来或许能为君分忧尚未可知,虞听眠,你别得意地太早!” 第14章 今夜,怕是要风餐露宿了 “你也知道,乾坤未定,如今在这里大放厥词,若你家夫君真能挣个军功也就罢了,如若不然,岂不是惹人笑话?” “你……”虞微微小脸气得发红,“你等着!” 徐柒柒嗤笑,“不过是琅琊王氏的外孙女,还真当自己是块宝了,司马家早没了,‘王与马共天下’的荣耀,早一去不复返了,如今是刘家的天下,虞听眠,你还是收敛点吧!” “是刘家的天下,”虞听眠并不气恼,只是浅浅一笑,“我的夫君也姓刘,算起来,徐家女郎,见面到现在,你还未对我行礼呢……” 行礼?徐柒柒瞪大了双目! “你疯了吗?你可知我未来的夫君是谁?”她登时跳脚。 虞听眠轻笑,“你也说了,是未来的夫君,如今你与太子尚未成亲,你依旧是徐家的小姑,我乃宁安王妃,你不该对我行礼?” 见徐柒柒不动,虞听眠无奈摇头: “不懂礼数,徐家的女郎,也不过如此,果然是新贵,与百年世族属实无法媲美。” 徐家族长早年与先帝相交甚好,所以先帝登基,徐家族长也跟着位极人臣。 可虞听眠的一句“新贵”,成功嘲讽了徐家小人得志的嘴脸。 本来王家与徐家井水不犯河水,可徐柒柒偏要捧高踩低,那就别怪她不留口德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较量,很快便引来围观的夫人与贵女。 徐柒柒见周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害怕自己的行径惹人非议,于是十分憋屈地屈了屈膝,“请王妃安。” 虞听眠微微颔首,“徐家嫡女,果然端庄。” 徐柒柒也不理会,丢下一句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我们来日方长!”,拂袖钻进轿撵。 一场闹剧就此作罢。 上山的路很是崎岖,又因下过一场秋雨,路面有些打滑,众人行得慢。 再加上出发时间赶在午膳后,约莫到了半山腰,忽听一声惊雷! 紧接着,淅淅沥沥的秋雨沉沉砸向地面。 有人低低抱怨: “早知道起早点赶在日出时走了,如今倒好,早走的人已经抵达寺中,我们却还在这里遭罪。” “好可怕,我们不会遇见山贼吧?我没带多少家仆,要是来一伙山贼……” “别乱说!香山是皇家寺庙,除非那贼人不要命了……” 话还没说完,噼里啪啦的山石像是崩塌了般朝众人袭来。 虞听眠正阖眼浅眠,忽觉脚下一顿! “不好!是山贼在阻路!山贼来了,快跑啊!” “别下山,山脚荒凉,往山上跑,山上有守卫!” “保护夫人,保护女郎!” …… 嘈杂的声音充斥在耳畔,阿樱挑开帘布,一把拉起虞听眠的胳膊: “王妃,快跑!” 虞听眠被强行拖下马车,雨点砸上脸颊,瞬间冲刷了她半梦半醒的混沌。 她极目远眺,不远处,有一对人马由北面山坡冲来。 莫非…… 她心下一沉! 前世钟朝暮玩忽职守放走犯人,有王家暗卫追杀,如今没了暗卫善后,这些犯人竟跨越了香山山顶的荆棘,将主意打在了皇家寺庙里! 是她大意了! “所有人听令,务必要护住舅母,不必理会我!” 舅母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她还有阿樱…… 虞听眠环顾四周,众人正拼了命地朝山顶奔去,混乱的队伍里,她一眼便捕捉到了桑桑…… 她正护着徐家那位身怀六甲的夫人,脚步深浅地奔走在队伍之首,而徐家的家仆,早已如铜墙铁壁般,为众人的逃亡,阻隔出一道坚不可摧的防守。 很不幸,虞听眠被阻在了防守的另一头。 也就是说,她被当成了供山贼消遣、拖延时间的牺牲品。 “王妃姐姐,怎么办?” 衣袖被紧紧握住,虞听眠回头,那个不久前还笑逐颜开的边家小姑子,正和自己的母亲搀扶着,六神无主。 人群聚拢过来,显然,所有人都将她当成了主心骨。 虞听眠环顾四周: “贼人由北而来,他们猜得到我们的目的地是山顶,我们便反其道而行,南半坡植被茂密,适合隐藏,我们分开行动,记住,往山下跑。” “为什么?山脚荒凉,岂不是给了贼人可乘之机?” 虞听眠望了望以徐家为首、已经落荒而逃的队伍: “大费周章,不过是为了财物,马车丢给他们,他们抓不到女人,自然会继续追上山的那波人,我们若往上走,岂不是自投罗网?” 眼看贼人越来越近,虞听眠厉声道: “我言尽于此,若信我,就按照我说的做,记住,分开跑,别聚在一起!” 众人一哄而散,迅速钻进南半坡的丛林中。 潮湿的密林,在秋雨的笼罩下,很快便起了薄雾。 阿樱搀扶着虞听眠,望着不断变暗的天色,眉心笼起少有的忧色: “王妃,今夜,怕是要风餐露宿了。” 虞听眠喘着粗气,脚步深浅,“又不是第一次了,之前被车儿连累,在驼山上过了一夜,我不也毫发无损吗?” “王妃毫发无损,奴婢可是挨了好一顿板子呢!” 阿樱拧着眉,“那可是奴婢第一次和王妃分开那么久,奴婢当时就在想,完了,要是王妃少了一根头发,奴婢怕是要和太奶在地府团聚了……” “说到这里,奴婢还要感谢车儿呢,当时找到王妃的时候,周围都是花蛇的残肢,那腥味,简直令人作呕,奴婢当时第一时间冲进去,不过最可怕的倒不是花蛇,而是车儿那张凶狠的臭脸……” 虞听眠短促地轻笑了一声,“不是凶狠,是自责。” “管他呢,不管什么情绪,他都一个表情,那般乖戾,也只有王妃能受得了他……” 二人正说着话,忽听身后有脚步声响起,虞听眠心下一惊! “嘘……” 几声谩骂隔着密雨在空气中漾开。 “有人追来了……”她用唇语示意。 许是上天垂怜,正当谩骂声靠近时,就听“啊”的一声…… 那人似乎摔进了一个洞穴。 “嘶!啊!”撕心裂肺的吼叫穿透密林,虞听眠抓住机会,小声道,“快些离开这里,小心脚下,有猎洞。” “那人是被捕兽夹夹住脚了吗?”阿樱回过神来,回首啐了一口,“活该!恶人自有天收!” 然而,她话音刚落,手上突然一松…… 紧接着,虞听眠一脚踩空,整个人滑进一个巨大的捕兽坑! 踩空的瞬间,她就松开了阿樱的手臂。 “王妃!”阿樱紧着嗓子,扒在洞口朝里张望。 里面漆黑一片,预想的叫喊没有传来。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开始在周遭响起,阿樱六神没了主,只能尽力将身体探进洞穴,一遍遍地喊着,“王妃?你听得见奴婢吗?” 第15章 “真是个冷血冷情的女人” “阿樱,快跑。” 虞听眠的声音终于从洞底传来。 “王妃,你没事吧?有没有被捕兽夹伤到?奴婢这就找东西救你上来……” “我没事,有人来了,你快跑,我躲在这里没人发现,你找人来救我,你身手好,带着我是个拖累,被抓住了,你我都会没命的。” “王妃,奴婢不能丢下您……” 阿樱声音哽咽。 “你若再拖下去,不仅找不来人救我,连我的藏身处也会暴露,还不快跑!” 阿樱因这声训斥恢复了些理智。 她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发现贼人不知一个。 “奴婢先引开他们,王妃,一日后,若奴婢未归,你记得找机会自己上来,莫要等到体力不支才动身。” 说着,她故意弄出了些声响,接着朝另一个方向拼命奔去。 虞听眠终于轻呼出声。 她知道,若只有阿樱一人,以阿樱的身手,绝对能全身而退。 她更知道,只有阿樱得救了,她才有机会脱险。 头顶上方逐渐趋于静谧,虞听眠动了动脚,这才小心翼翼地拨开捕兽夹。 伤得不重,所幸骨头没断。 她抽出脚踝,靠上洞壁,额间顿时布满细密的汗珠。 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 慢慢地,她觉得身体开始发热,许是伤口引发了炎症,不多时,她的脑海已经一片混沌。 半梦半醒之际,久违的记忆冲破识海,迷蒙中,她又看见了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佛曰:因果轮回。 可虞听眠不信,不然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作恶多端还未遭天谴的恶人。 然,今日的处境,竟像极了一场迟来了一辈子的报应! 又或者,是车儿的魂魄在质问她:明明你已经活过一辈子了,为什么重来一世,还是会把我忘了个干净? 虞听眠想,他应该已经战死沙场了吧? 是了,一定是这样,所以他的魂魄才会来到建康,跟在她身边,在她弥留之际,牢牢抓着她的思绪不放。 她轻笑:车儿啊车儿,你明知我没有心,我甚至将自己性格中所有的不堪掰开揉碎了示给你看,你却还想着在我死后和我厮守? 可我依旧不愿意。 我想活着,只要你让我活,我一定亲手为你抄写度亡经…… 有苦涩之味逸散在舌根。 脚踝处的伤口也有沁凉滑过。 虞听眠微微睁开一线,恍惚中,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在忙碌着…… “车儿?”她呢喃。 背影顿了一下,却没有应她。 也对,他一向沉默寡言,能一个字应答的,他绝对不会吝啬再多说一字。 “你在便好,我太乏了,就先睡了。” 最后一个字吐出,她阖上双目,靠着石壁沉沉睡去。 望着她恬静的睡颜,刘茗卿哑然失笑: “车儿可以,刘茗卿就不可以吗?” 回应他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最后,他攀着绳索飞身而上。 “活捉,送去刑部。” 撂下一句,刘茗卿抱着怀中人踏上马车。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因他而身处险境了。 犹然记得,当初在广陵,做了她的近卫后,一次被太子爪牙寻到踪迹,他也曾险些害她命丧黄泉。 他以命相护,为此身负重伤。 而经此一遭,二人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女郎哭红了双眼,彻夜守在他的榻前,上药喂饭亲力亲为,累了便扒在他的榻前小憩,睡不着时还会央求着他讲故事给她听。 刘茗卿差一点又信了她的演技。 若不是在王家长者从建康赶来广陵、要亲眼见一见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近卫、并叮嘱他远离不该肖想之人时,他看见了她脸上那抹如释重负的惬意。 装了这么久,终于过了“情关”吗? 刘茗卿知道,世族之家的儿郎,在成年之前,都会被安排一个足以搅乱他们心绪的女子相伴。 经历过相知相守,最后被无情抛弃后,他们都会变得铁石心肠,往后余生,皆不会被情感左右判断。 可这也仅限于男人,虞听眠,她只是个女郎,琅琊王氏这般培养,究竟是因为什么? 不管因为什么,于他而言,这短暂的相处,像极了他捡到的一束光,如今日暮降临,是时候归还给太阳了。 在他身子痊愈后,虞听眠第一次单独请他进了内院。 “叔伯们许了你什么?”她挑眉,似乎所有的预料都在她的掌控中。 “黄金百两,青州宅院,从此与你……再不相见。”刘茗卿死死盯着眼前人,想要从她了脸上捕捉到一丝不舍。 没有,什么都没有。 “跟我走,好吗?”刘茗卿不信,他不信这么久,她从未对他心动。 虞听眠笑了: “你不是早就听见了吗?你我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车儿,这场交易,你可赚大了,你不亏的。” 刘茗卿错愕了半晌。 原来,从一开始,他偷听到的真相,就是她故意为之。 从始至终,没有欺骗,没有利用,一切的一切,从来都是愿者上钩。 “为什么是我?” 刘茗卿不解,既然都是考验,琅琊王氏给她安排了那么多男人,随便挑一个就是,反正都能交差。 虞听眠端详了他半晌,“我更相信自己的眼光,车儿,你是君子,与你演戏,我不吃亏。” “有考虑过和我一起吗?”刘茗卿还在抱着侥幸心理,“倘若,我不是个小小的近卫,倘若,我有了身份……” 虞听眠轻笑,隔空点了点他的臭脸: “别告诉我,你是哪家出游在外的郎君,那样我只会认为,你是在蓄意接近我,目的是想打琅琊王氏的主意,你也知道,琅琊王氏,不参与党争。” 刘茗卿一时语噎。 虞听眠懒懒挺了挺背脊: “如若不是,便从此刻开始挣军功算起,车儿,当你荣耀加身时,我早已嫁作他人妇,就算你在短时间内平步青云,侥幸入了我外祖的眼,娶了我,你又怎么知道,之后你我不会走到想看两厌?” 她随手摆弄了一下院中的芭蕉叶: “我从不信爱情,你也不必为我做什么,相知、相许、辜负、背叛、不甘、反击、蹉跎岁月,碌碌无为,后院的女人个个如此,我虞听眠,这辈子,都不会沦落成那样的女人。” 刘茗卿沉默了。 …… 他走得悄无声息,没有答复王家的族长,没有带走那百两黄金。 就连青州的地契,也被他原封不动地留在了别院。 出广陵时,正巧赶上兖州被胡人践踏,刘茗卿假借参军,洗干净易容,再度恢复成那个战无不胜的宁安王。 而广陵那个让他望尘莫及的明珠,从始至终,都没有打探过“车儿”的任何消息。 …… “真是个冷血冷情的女人。” 刘茗卿收回思绪,望着怀中的姝色,唇角扯起一抹哀怨。 第16章 “你在害羞吗?” 山路崎岖,马车一直在晃动,虞听眠睡得很不安稳。 她眉心紧缩,仿佛又回到了广陵驼山的逃亡中: 不懂武功的她,很快便开始体力不支,一向光风霁月的女郎,狼狈起来,也别有一番俏皮。 “跑不动了,不跑了。” 她喘着粗气,认命地往地上一瘫。 车儿掀了掀眼皮,最后背对着她,默默在她身前蹲下: “女郎,上面有个山洞,属下背你上去躲一下吧,若是被贼人找到,你也好藏起来,属下再去引开他们。” “别说得那么护主,他们要杀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虞听眠嘴上不饶人,甚至还有些厌烦,但依旧听话地伏上了他的背。 他没有再回应,只是默默扯了根藤条,仔细将二人的腰捆紧,这才沙哑着嗓音道,“委屈女郎抓紧属下了。” 手臂环过他的肩膀,刚一触碰,虞听眠就瞥见了他的血色涌上脖颈。 她被吸引住,方才的气恼也随之消失: “车儿,你在害羞吗?” 她好奇地戳了戳他的喉结,仔细摸,似乎真在发烫。 “女郎住手!你若再乱动,我们都会摔下去的!” 他冷声呵斥,却怎么也严肃不起来。 二人很快便攀爬到洞口。 他先朝里探了探身子,见内部不小,这才轻吁一口气,“此处的确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车儿,你的耳朵也红了。”她好心提醒他。 “……女郎快些下去罢!” 他急忙解开藤条,仰面躺在地上,默了半晌,他仔细拉扯出半山腰的长草,将洞口隐藏。 黑暗中,他挥了几下手中的长剑,在阻了几声“嘶嘶嘶”的叫嚣声后,他将虞听眠护在了一处安静的角落: “女郎,你睡会儿,属下守着你。” 他像是一尊雕塑,稳稳半跪在她身前,长剑杵地,眼眸如狼崽般阴狠,因为毒蛇速度太快,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你在便好,我太乏了,就先睡了。” …… 同样的话,她好像说了两遍…… 明明她只重生了一次啊? 虞听眠有些恍惚,她咽了咽嗓子,觉得有些干涩,她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哪里,是在广陵的驼山上,还是…… “车儿,我有点渴。” 她下意识说出这句话,之后唇边有润意散开。 不对,哪来的水? 虞听眠吞咽的动作一顿,猛然睁开双眼! 入眼是刘茗卿那张疲倦中透着些煞气的面容。 “王爷?”她想坐起身,奈何脚踝处痛意犹在,她眉心蹙了蹙,终是没能挣脱刘茗卿的怀抱。 “夫人以为,我是何人?” 刘茗卿锢住她的肩膀,示意她放松。 虞听眠如实道,“一个故人。” “哦,哪个故人?”刘茗卿唇畔噙起一抹探究的笑来。 “王爷不是对妾身的过去了如指掌吗?怎么,妾身有哪些故人,王爷会查不到?” 她将问题原封不动地丢给了他。 狡猾至极! 刘茗卿皱眉,无奈一笑,当即转移了话题: “刑部丢了一批犯人,我查到有人翻过了香山,于是追了过来,上天眷顾,此举竟意外护住了夫人,夫人说,这算不算你我夫妻心有灵犀?” 虞听眠一惊,猛然掀开车帘: “这是……上山的路?” 月色如莹洗,将山路照得发亮,她蹙了蹙眉,不容置喙道: “王爷,送我下山,我需和阿樱一起出现在众人视野,一来可以自证清白,二来,也可以替王爷洗刷冤屈。” “我能有何冤屈?”刘茗卿不解。 “你先别问那么多,总之,你不能送我上山,更不能让人知道你见过我。对了,你翻越香山,太子知道吗?” “暂时不知。”刘茗卿摇头,“不过,玄祁瞒不住,毕竟,太子刚遇刺,我与玄祁负责追杀刺客,我答应了玄祁,要救下他的母亲,也就是你舅母。” “玄祁表哥无妨,”虞听眠心下稍安,“舅母也无碍,对了,我的婢女阿樱现在何处?” “就在前方候着。” “嗯,你待会儿送我和阿樱到山脚下,贼人已经落网,如今香山安全了,事后你就对外称,给我安排了近卫,趁还来得及,你快些离开。” 听见“近卫”二字,刘茗卿面上有些不自在。 但他很快便点了头。 虞听眠有些诧异,“你就这么答应了?本以为我还要费上些口舌……” “夫人都不自称‘妾身’了,可见事态之紧急。” 刘茗卿笑着打趣。 “……” 这下轮到虞听眠尴尬了,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脚踝,“王爷真的信我?” “说了你又不信,不如,你自己听。” 他笑容一收,收紧手臂,大掌锢住怀中人后脑,强势将她的耳朵贴上自己的胸膛,“听听我的心声,便知我信不信你。” 鬼知道,当得知她遇险,他有多惊慌失措,直到现在,他的心跳还尚未平息…… 一声声强劲有力的“砰砰”声传入耳中。 虞听眠挣扎着,觉得自己突然被冒犯了…… 他故意的! “夫人是在害羞吗?”刘茗卿恶劣地伸出手指,像逗猫般挠了挠她的下巴,心中莫名升起反将一军的畅快来。 虞听眠偏头躲开,“妾身是王爷的夫人,有什么可害羞的……” “可你我二人,尚未圆房。” “王爷还是快些走罢!等天亮了,可就不好掩饰了……” 虞听眠双手推开他的胸膛,拉开距离。 刘茗卿也不恼,只是餍足一笑,“夫人放心,你若不愿,我不会强迫于你。” ??? 还有这好事? 虞听眠像只兔子般竖起耳朵,却见刘茗卿已经松开,将她放上软塌,“阿樱就在外面,我把暗卫留给你,他们会带着你去山脚下。” 短暂的静谧。 直到阿樱带着哭腔的呼喊由远及近: “王妃,你被捕兽夹夹住脚了,怎么都不跟奴婢说?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若是奴婢没遇见王爷,岂不是要耽误治疗?” 虞听眠蹙眉,“是你让王爷救我的?你怎么遇见的他?” 阿樱抹着泪,“奴婢跑了没多久,就见到了王爷的暗卫,暗卫发了信号,王爷很快就出现了,奴婢便带着他寻到你掉下去的洞口处,他命令奴婢先走,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 虞听眠陷入沉思。 她之所以能梦见车儿,很大可能是因为见到了刘茗卿的身影。 可……二人相差也太大了,就算睡得糊涂,她也不会认错啊? 与车儿相比,刘茗卿面容明显更为硬朗,肤色也白些…… 最重要的,这个常年厮杀在战场上的男人,如一颗苍劲的凌云木,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可一世的桀骜。 这份气魄,岂是车儿能媲美的? “见到王爷这件事,你当没发生,还有,等到了山上,你给我找本度亡经。”虞听眠额前渗出些虚汗来。 “是,”阿樱有些无措,但她很快注意力就转移了,“对了,王妃,那些贼人已经被抓了,待会儿到了山脚下,我们可要提前联合其他人,好好找徐家说说理!” “这个我心里有数。” 虞听眠握住马车晃动的帘布,缓缓收紧五指。 第17章 真相昭然若揭 马车行了一会儿,前方慢慢亮起一片火光,一个熟悉的声音隔着距离传来: “王妃姐姐!是王妃姐姐吗?” 虞听眠掀开帘布,就见众人已经汇聚在山脚下,已有士兵将她们团团护住。 她知道,朝廷已经派救援来了。 边意晚稚嫩的小脸上划过几滴泪珠: “太好了,王妃终于平安了,就差你一个了……” 虞听眠被阿樱搀扶着走下马车: “不小心掉进了捕兽洞,脚被捕兽夹夹了一下,大家可有受伤?” 一群人急忙围了上来: “我也扭伤了脚,还好听了王妃的话,这才没被发现!” “是啊是啊,那有几个不听劝的,非要往山顶跑,结果险些落入贼人手里,还好有王爷的暗卫相救……” “王爷对王妃真是宠爱有加,贴身暗卫都安排给了王妃……” …… 这时,那几个被救的女郎相互搀扶着来到虞听眠身前,几人对视一眼,“噗通”一声,齐齐跪在虞听眠身前: “谢王妃救命之恩!” 虞听眠挥了挥手,“贼人既已落网,我们就别耽搁了,赶紧上山吧。” 几个女郎起身后,其中一人嘟囔一句: “哼!那徐柒柒自诩未来太子妃,可一遇危险,就将我们丢下,还不是因为我们的父亲官品低,没资格替我们讨公道?” 这句话终是引起了共鸣: “就是就是!那些徐家的家仆,狗眼看人低,一个劲儿地放行高门贵女,难道就因为我们门第不高,就活该给她们铺路吗?” “若是没有宁安王妃和王府暗卫,我怕早已被贼人糟蹋,一想到这个结果,我就……” …… 后怕的啜泣,混着一片惺惺相惜地宽慰与附和,在人群中散开。 边意晚愤愤握拳: “我们也就罢了,王妃背后可是宁安王府,就是因为之前和徐柒柒发生了些不痛快,她就心生报复!” 另一人附和: “有什么不痛快的?明明是她自己把自个人高看了!她不该给王妃行礼吗?她这还没和太子成婚呢,就锱铢必较,不把刘宋礼法放在眼中,往后做了一国之母,还得了?” “必须找徐家要个说法!” “就是就是,若徐家不给说法,我们便联名告御状!” …… 一行人被护送着往山顶走,直到晌午时,才在庙前见着了接应的人。 虞听眠刚掀开马车帘布,就被舅母上前一把抱住: “我可怜的孩子,你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她低头,瞅见虞听眠脚上的伤,声音一抬,“这……有没有伤到骨头?你何曾受过这么重的伤?贼人抓住了吗?” 虞听眠点头,“已经抓住了,是王爷留给我的暗卫抓到的,已经送去刑部大牢了,不过,看那几人的模样,倒像是前不久被流放北上的犯人。” 她话音一落,虞微微神色一变: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负责押解犯人的是我夫君,你敢质疑我夫君的本事?他武艺超凡,岂会连小小的犯人也看不住?” 虞听眠嗤笑,“我说像,又没说是,有刑部尚书彻查,还能让你夫君蒙冤不成?你这般激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心虚呢……” “你……”虞微微一张俏脸气得通红。 边意晚早已看不下去,她上前一步: “王妃险些遇难,你身为她的妹妹,竟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你还是人吗?” 这时,接应的人群里突然冲出一个身影: “王妃,您没事吧?桑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紧接着,从桑桑身后跟出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 “宁安王妃,真是太感谢你了,你府上的婢女救了我腹中之子的命啊!” 说着她激动地一把握住虞听眠的双手: “上山时,不知怎的,我身下突然见了红,听闻你府上的婢女桑桑懂些医术,便让她来为我瞧瞧,没想到她竟会针灸,不到片刻就缓解了我的痛苦,我便自作主张,想着让她同行,当时你在小憩,就没去打扰你,想等你醒了再向你借她一用,岂料遭遇了贼人……” 这个马后炮解释,简直漏洞百出! 见红了,为什么不折回头寻医者? 一个小丫头的针灸,她作为徐家的夫人,道听途说就敢让其施针? 遇见贼人,桑桑作为王府的婢女,就这般背弃主子和她一个素未蒙面的夫人走,如此贪生怕死,还能入她的眼? 真相昭然若揭: 前世贼人没命翻过香山,这段路大家走得顺利,所以说,贼人来袭,是所有人都没料想到的意外。 意外来了,徐家以为那些被拦下的女眷会命丧黄泉,桑桑作为徐家安插在宁安王府的细作,徐家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而贼人被抓,被拦下的女眷虎口余生,也是徐家没料到的,仓促之下,这才编造了这么个看似偶然的借口。 虞听眠将徐家夫人虚伪的模样尽收眼底,表面上却不动神色: “不用客气,桑桑能入夫人的眼,也是她的福气,祈福还需两日,夫人若是不放心腹中胎儿,可以留桑桑在身边。” 那夫人没想到虞听眠这般好拿捏。 她怔了怔,这才颔首道,“那就多谢王妃了。” “不谢,徐夫人,你我之间的私事告一段落,如今,是时候算一算其他了。” 虞听眠嘴角的笑骤然冷却,“香山一行,徐家主事之人,现在何处?” 这句话,像是一声号召,顷刻间让怒目而视的其他女眷找到了主心骨: “徐家主事人在何处?快快出来与我们对峙!” “躲着做什么缩头乌龟?” “其他世族家仆都在尽可能救人,再不济,也只会护着自家主子,可你们徐家呢?推搡女郎,用车马拦截去路,别以为我们眼瞎!” “你们看见王妃将家仆都给了王家夫人,所以故意使绊子,让王妃落单,连带着我们也跟着遭殃……” …… 一声声控诉,像极了起义的娘子军,瞬间将肃穆的寺庙吵得一片喧嚣。 许是觉得躲不过去了,徐柒柒这才不情不愿地从人群中露面: “吵什么吵什么?你们凭什么说徐家在故意害你们?有证据吗?” 边意晚愤愤道: “证据?我们就是证据!徐柒柒,这件事你徐家若不给个说法,我们就去找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不问俗事,一心都在为兖州的天灾祈福,你们这般打扰,简直罪该万死!”徐柒柒咬牙切齿。 “就算有罪,我们都入狱吃牢饭,也要将你这蛇蝎之人的黑心挖出来,公之于众!” “见太后娘娘!我们要见太后娘娘!” …… 争吵声有增无减。 终于,动静引来了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 他胡须花白,矍铄的眉眼噙着一抹焦虑,“阿弥陀佛,请问主事人是何人?” 徐柒柒剜了一眼众人,这才挺了挺背脊,“圣僧有何事?” 高僧眉心紧蹙,“阿弥陀佛,太后娘娘吐血晕倒了。” 又是吐血? 虞听眠心思微动,在所有人诧异噤声的间隙,不动声色地望向桑桑。 第18章 从云端拽进泥潭 桑桑正与徐夫人点头示意。 很好,这件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可是为什么要害太后娘娘呢? 虞听眠回忆着前世的走向,前世她也参与了祈福,之后不久,太子遇刺的消息便传来寺中。 那时她只是个六品官吏家的主母,只是听说,当太后得知宁安王卷入了刺杀一事,原本是想回宫主持公道,奈何身子羸弱,力不从心。 这件事不明不白地翻篇,“宁安王夺嫡急功近利,不惜残害手足”的形象也深入人心,而“太子恢宏大度,与宁安王‘兄友弟不恭’”的评价也在整个刘宋传扬开来。 如今看来,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啊? 太子许徐家嫡女皇后之位,徐家站队辅佐太子扫平障碍,两方狼狈为奸,联合起来对付刘茗卿。 刘茗卿自小便厮杀在战场上,哪里玩得过这群老狐狸? 也难怪前世宁安王府昙花一现,如今她嫁进宁安王府,她就断不会允许宁安王负屈衔冤! 虞听眠一边理着思绪,一边随众人往太后娘娘所在的厢房走,刚到门口,就被随行的医者拦住: “太后娘娘在施针,各位稍安勿躁。” 徐柒柒厉声道: “都站住!别扰了太后娘娘的清净,你们对徐家有意见,等回宫后去让陛下主持公道,太后娘娘礼佛多年,早已不问俗事,如今更是身体抱恙,你们但凡有点良心,就把嘴闭紧了!” 女郎们面面相觑,也知此时不应该再生事端。 “还杵在这做什么?都去殿中候着,抄写经文为太后娘娘祈福去!” “王妃姐姐……”边意晚还想说话,却被虞听眠拉住,轻轻摇头。 众人见虞听眠没再动作,也是满脸愤懑。 最终大家人手一张案几,端端正正跪坐在殿中。 “王妃,奴婢给您磨墨。” 阿樱一边撩起衣袖,一边低声询问,“接下来该如何做?” 虞听眠垂眸,落笔如云烟,“太后娘娘的症状与阿嬷很像,我写下李神医的药方,你待会儿找机会,煎好后换下太后娘娘的汤药。” 过目不忘,是她从小就被培养的能力。 写完后,她从身前取下刘茗卿的玉佩: “带着这个玉佩,想办法见到太后身边的李嬷嬷,告诉她,宁安王妃求见太后娘娘。” 阿樱郑重接过,很快展开行动。 有刘茗卿的暗卫在,再加上寺庙中守卫松懈,阿樱的行动很是顺利。 一直到后半夜,徐柒柒终于露面。 她像一只高傲的天鹅,抬着下巴扫了一眼认真抄写经文的虞听眠,沉声道: “太后娘娘要静养,如今由我主持大局,兖州连日以来暴雨不停歇,如今已有大涝趋势,各位需虔诚,心无旁骛才能心诚则灵,明白吗?” “明白。” “明白。” …… 部分太子党女眷异口同声地附和着。 然,那些要找徐家讨说法的女郎们依旧不服气,但碍于她的身份在,也不敢造次,只是沉默着不说话。 徐柒柒勾了勾唇角,转身开始巡视起来。 她故作高深地指点了几个贵女的笔迹,终于踱步来到虞听眠身前。 “王妃,你的字迹不够遒劲,佛祖会以为,你其心不诚。” 有人当即反驳: “字迹一时半会儿怎么改?” “我竟不曾听闻,字迹还与心诚挂钩,徐柒柒,你是不是在找王妃的茬?” 徐柒柒眼眸一冷: “这是太后的旨意,我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说着,她抽出虞听眠写了一半的经文,当着所有人的面,撕了个粉碎。 之后,她眉梢一挑,“王妃,重新抄吧?” 虞听眠当然明白她的底气来自何处。 马上太子遇刺的消息就会传到寺中来,而刘茗卿的嫌疑也会随之发生。 宁安王身陷囹圄,太后无法主持公道,虞听眠这个宁安王妃,到时候一定会六神无主,甚至病急乱投医。 届时求到她徐柒柒面前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所以,她并不担心有人告御状,因为她确定,只要拿捏住了宁安王妃这个主谋,剩下的,不过是一群品级不高的女眷,能翻出什么风浪? 望着徐柒柒挑衅的举动,虞听眠冷笑一声。 算算时间,太后娘娘也应该醒了。 “王妃这是想抗旨不成?” 见虞听眠没有动,徐柒柒笑容一收,声音也不免抬了几分。 虞听眠眼角的余光瞟到一抹身影由远及近,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 她比徐柒柒高出半个头,这一站,就像极了居高临下: “本王妃自然不敢遵旨,但重新抄,怕是不能够了。” 徐柒柒才撑起的气势瞬间消弭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气: “宁安王妃,你好大的胆子!来人……” “宁安王妃,太后娘娘有请。” 李嬷嬷在门槛处站定,有风吹来,烛光晃了晃,檀香四溢的大殿,众人屏息凝神,落针可闻。 徐柒柒也转身投去注视: “太后娘娘见宁安王妃做什么?” 李嬷嬷脸色一沉,“太后娘娘想见谁就见谁,各位休要擅自揣度,宁安王妃,请吧!” 虞听眠抬起眉眼,顺从颔首,“是。” 她抬脚走了几步,之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望向一脸不知所措的徐柒柒: “对了,徐家女郎,你方才说,我的字迹不够遒劲,反正闲来无事,你不妨仔细抄写一份,也好给我们大家做个参考。” “你……”徐柒柒想要拒绝,但奈何李嬷嬷在,虞听眠的诉求又合情合理。 “对了,就像你之前说的,需虔诚,心无旁骛才能心诚则灵,”她折回几步,拍了拍徐柒柒的肩膀,“辛苦你了。” 说完,她端端正正地离开,只留给徐柒柒一个清冷的背影。 徐柒柒怒目而视,双拳紧握,简直要咬碎一口银牙! 等着吧,等太子遇刺的消息在建康传开,管她虞听眠是枝头的瑞叶,还是山巅的冰泽,她徐柒柒都会亲手将其从云端拽进泥潭! 佛堂圣地,太后雅间里的烛光在幽幽跳动。 虞听眠赶到时,阿樱已经跪在房内。 她打晕了太后的贴身婢女,在太后服完汤药后,才束手就擒。 她主动交代了虞听眠让她传递的消息,这才有了太后娘娘召见宁安王妃一事。 “跪下!” 太后沙哑着嗓音命令一句。 虞听眠规规矩矩地跪在榻前。 “你让你的婢女换了哀家的汤药?” “是。”虞听眠应道。 “宁安王妃,你好大的胆子!”太后郁结攻心,之后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待她平息了些,虞听眠才回: “若非孙媳命阿樱换下太后娘娘的汤药,您此刻早已昏迷不醒,待您恢复神智时,宁安王怕是早已声名狼藉了。” 第19章 “谁敢毁宁安王的名声?” “放肆!谁敢毁宁安王的名声?” 太后的掌心重重拍上床榻。 说是重重,但其实以她现在的力气,也只在褥子上发出了轻微的咚咚声响。 “徐家在宁安王府安插了眼线,细作先是给阿嬷下毒,至她吐血,无法上山祈福,只有她就能有足够的时间与徐家谋划,悄无声息地将证据放入宁安王府。” 太后一怔: “你的意思,哀家中毒,也是细作所为?” “是,”虞听眠抬眸,“此毒不会致命,若非孙媳请李神医上府为阿嬷诊治,也无法知晓解药药方。” “为什么宫里的医者说哀家是忧思过度?” “医者是徐家的人,目的是想拖延太后您回宫的时间。” 太后不解,“哀家为何要回宫?” 虞听眠道,“若太后不信孙媳,便再等上一等,等太子遇刺的消息传入寺中,再问话也不迟。” 她话音一落,就听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徐柒柒的声音隔着木门,焦虑无比,“太后娘娘,太子殿下遇刺了,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太后怔住了! 默了一瞬,她冷冷道,“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你既是未来的太子妃,这时候更应该稳住,下去!” 门外的哭泣声一滞。 “李嬷嬷,带柒柒下去张罗一下祈福之事,留几个字迹遒劲的,其他的,都回去吧。” “是。”李嬷嬷应着,看虞听眠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室内再度恢复静谧。 太后轻叹一声,这才朝虞听眠挥了挥手,“地上凉,先起身,坐着回话吧。” 虞听眠乖巧地坐在榻旁的凳子上。 “你是王子陵的外孙?” 这句话不像是询问,倒像是“难怪这般”的合理。 “王家的女郎,即便是外孙女,也有琅琊王氏的果敢,”太后笑了笑,“说吧,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给哀家听听,哀家自有判断。” 虞听眠思绪转得飞快: “上山时,孙媳遭遇山贼,所幸宁安王将近卫留给了孙媳,对峙时,孙媳瞧见了山贼的脸,其中一名,是前朝余孽。” 顿了顿,见太后没有生疑,她继续道: “之后孙媳就命部分近卫回到宁安王身边,让他注意前朝余孽,以防太子遇刺,孙媳带着另一部分近卫上山,可才入寺,就得知太后吐血的消息,因为阿嬷之事才发生不久,孙媳觉得症状巧合,又见宁安王府的细作与徐家夫人走得近,这才派阿樱查探……” “你就那般自信,哀家所中之毒与你阿嬷一样?若药不对症……” “孙媳与李神医是忘年交,即便药不对症,此药方性温,也不会伤了太后的身。” 李神医,那可是陛下也请不来的怪人,有这样的忘年交,又怎会惧怕善不了后? 太后一噎,“继续。” “阿樱无意间听见徐家与一蒙面人交涉,说事情已经办妥,太后娘娘您短时间内无法下山,宁安王被诬陷刺杀太子之时,定会孤立无援……” 这句是虞听眠瞎编的。 她总不能告诉太后,她乃重生而来,早已提前知晓了栽赃一事吧? 急促的呼吸声传来,太后胸口剧烈起伏着: “你的意思,刑部失职放走了犯人,徐家便将计就计,利用刺杀一事诬陷茗儿?可他们怎么知道,犯人会逃?他们若是知道犯人会逃,又为何不提前上山?” 明明被山贼拦路时,徐家人也在其中。 虞听眠早想到了话术: “孙媳猜想,徐家原本是想通过赈灾一事,利用府上细作抹黑王爷,恰好遇见刑部失职放走罪犯,这才改变了计划……” 太后摩挲着手中的玉佩,“若真如你所说,哀家这次,势必要下山回宫一趟了。” “孙媳谢太后救命之恩!” 虞听眠起身,跪在榻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太后再度投来注视: “你这么聪明,不如你告诉哀家,刺杀嫁祸一事,太子是否知晓?” “孙媳以为,太子并不知晓。” “如此,倒是太子被利用了,”太后将玉佩归还给她,“哀家都和皇帝说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司马家重用‘琅琊王氏’,说什么‘王与马共天下’,江山分出去一半,最后自食其果,惹得王敦佣兵造反。” 她掀了掀眼皮,算是对虞听眠的敲打: “琅琊王氏到了你们这辈,倒是安分了许多,可偏有人要效仿你们王家,想在皇室只手遮天,当哀家死了吗?!” 太后话中之意,虞听眠当然知道。 当年她看重刘茗卿,也就是像给太子留个左膀右臂,避免徐家一家独大,太子日后登基,被架空权利。 也就是说,在她心里,太子依旧是继位的不二选。 所以,从始至终,虞听眠都没说过太子的不是,她将所有的矛盾引到佞臣身上来,整件事就成了“徐家想要控制太子,但刘茗卿是最大的阻碍,所以徐家要想办法除掉刘茗卿”的走向。 “太后息怒,有太后在,徐家离间不了太子和王爷的兄弟情。” 虞听眠又是一礼。 太后脸色缓了缓,“你倒是个纯臣,茗儿有你,也是他的福气。” 可不就是他的福气?没了她,刘茗卿这个短命鬼,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被抄家诬陷…… 虞听眠心思微动,“太后娘娘您中的毒,孙媳在半月之内就能将其清除,您若是不放心,等您回寺前,孙媳再请李神医给您号个脉,确保万无一失。” “你都这么说了,哀家若是不跟你下山进宫,岂不是太不讲情面了?”太后睨了她一眼。 虞听眠轻吁一口气,“谢太后恩典。” “哎,茗儿这孩子,命苦啊,当时老三无子,哀家便将茗儿托付给他,这么些年他南征北战,期间还失踪一年,哀家都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太后几度哽咽,说到动情处,还抹起了眼泪。 “他向你父亲下聘前,曾上山与哀家说过,说是虞家清白,你外祖家也不参与党争,如此家世,正合他意。” 她执起虞听眠的双手,微微收紧: “丫头啊,好好对他,莫要辜负了他对你的看重。” “孙媳明白。” 恩威并施,好一个驭下之术! 虞听眠知道,只要刘茗卿没有夺嫡谋反的心思,太后一定会站在他这边,可若苗头不对,亦或是说证据太过确凿,难保她不会倒戈。 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第20章 他怎么忍心拉她下水? 虞听眠从太后房内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聚在徐柒柒身边安慰着: “太子殿下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不是还有宁安王在吗?宁安王驰骋沙场多年,身手了得,定能护太子殿下周全!” 徐柒柒冷哼,“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有人是不是别有用心!” 说着还不忘睨视着款步而来的虞听眠。 众人闻声望去,虞微微看热闹不嫌事大: “姐姐,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不会是和太后娘娘说了山腰处遇刺一事,想要嫁祸给徐家,结果挨训了吧?” 她环视一圈,视线在一群受害者身上驻留了片刻,眸中带上了幸灾乐祸的讥诮: “太子殿下也遇刺了,自然说明,这件事就是贼人所为,说不定贼人兵分两路,恰好你们倒霉呗!你们一上山就开始对徐家出言不逊,日后有你们好看…….” 她话还没说全,就被徐柒柒一个凌厉的目光扫过,当即噤了声。 徐柒柒拂袖离开,众人也不敢上前询问虞听眠细节。 毕竟,宁安王妃都无法给徐家定罪,换成她们,人微言轻,难度就更大了。 见徐柒柒不似之前一般给她好脸色看,虞微微只当她是担心太子的安危。 她不以为意地扭到虞听眠身前,压低嗓音揶揄道: “姐姐,我可听说,刺杀太子殿下一事,与宁安王脱不了干系,我若是你,从此刻起,就夹紧尾巴做人了……” 前世就是这个时候,宁安王府因刘茗卿的刺杀陷入风波,虽然这件事总会翻篇,可刺杀一事何等严重?宁安王府被搜查,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为此她丢尽颜面! 这辈子,也该虞听眠尝尝这滋味了! 虞听眠见她春风满面的模样,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虞微微怒喝。 “听说,妹妹,你听谁说的?这件事非同小可,你一个六品家眷,谁能同你说这些?” 虞微微语噎,她含糊道,“这你别管!总之我就是知道……” “好~我不管,”虞听眠挑眉点头,“妹妹这么聪明,算到了半山腰出现的贼人与刺杀太子的贼人是一伙的,怎么就没算到,这些贼人实则是前朝余孽呢?” “前朝余孽?” “我再说得明白点,”虞听眠将身子前倾,附上虞微微的耳际,“这些前朝余孽,本该由你夫君押解北上流放的,许是他掉进了什么温柔乡,一时疏忽……” “你……你胡说!我夫君才不会……” 虞微微心中一凉,但随即又摇摇头,呢喃道,“不会的,夫君救了太子殿下,他会成为太子殿下的近卫统领……” 还在做“统领夫人”的美梦呢? 虞听眠挺直背脊,“我若是你,现在就赶紧回府看一看了,哪还有心思留在山上抄经文啊?再说了,就你的字,怕是也入不了佛祖的眼。” 虞微微的脸色顿时没了血色。 前世种种,从今生的走向来看,的确出现了些偏移…… “阿莹,收拾一下,随我回府。” 她吩咐一句,深深望了一眼虞听眠,转身离开大殿。 一场烟雨,笼着刺骨的寒意,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建康的秋。 皇城中,去往兖州的军队复返,太子受了重伤,在府上诊治,皇后守在榻前,皇帝立在大殿,刘茗卿则跪在殿中央。 一个死里逃生的暗卫满脸血渍,望着刘茗卿时,眸中既有愤恨,又有惧怕。 “你说,刺杀者是宁安王,有何证据?” 暗卫叩首,“那人刺杀不得,逃走时末将对其穷追不舍,打斗中,末将扯下了贼人的袖衫,见到了一个令牌,上面还有个‘宁’字。” “是吗?”皇帝面色瞬间沉郁,“能否画出令牌的细节?” 暗卫拱手,“末将可以试一试。” 他伏在地上,颤抖着双手描绘着记忆里的证物。 慢慢地,刘茗卿的令牌已有百分之七八十的细节跃然纸上。 玉佩是宁安王独有的,平日里有袖衫遮掩,若非亲近之人,断画不出这么多细节。 皇帝摩挲着纸上的图腾,五指一寸寸发着紧。 “宁安王,你还有什么话说?” 刘茗卿道,“儿臣冤枉。” “冤枉?”皇帝唇角一颤,瞬间将图腾揉成一团,狠狠砸到刘茗卿身上! 刘茗卿也不闪躲,背脊挺得笔直: “儿臣一路与王家郎君玄祁相伴,太子遇刺后,儿臣更是第一时间查出刺杀者是前朝余孽,整件事是刑部主事玩忽职守,与儿臣无关。” “那这暗卫如何能画出你的玉佩?”皇帝弯下腰凝视着他,似乎要将眼前的儿子撕碎,“朕就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若不是顾念太后,朕早该将你溺死在后宫,朕给了你兵权,给了你机会报效刘宋,你却想着刺杀太子,夺嫡谋反?” 刘茗卿沉默,薄唇紧抿,一直没有解释玉佩一事。 他怎么忍心拉她下水? 就在整个大殿剑拔弩张之际,就听一声通报响彻四周: “太后娘娘驾到!宁安王妃驾到!” 皇帝挺直背脊,将目光移开,转而对上款步而来的太后: “母后,您怎么下山了?您身子不好,乱跑什么?” 他上前,将太后扶到高位坐下,虞听眠则十分识趣地跪在了刘茗卿身边。 她从怀中拿出玉佩: “陛下,妾身方才听见了殿中的争执,妾身以为,王爷是冤枉的,因为王爷他早已在临行前,将玉佩交给了妾身。” 此话一出,刘茗卿猛然转身望向身边的妻子。 原来,她早已猜到了一切! 见假口供暴露,那名暗卫开始垂死挣扎: “末将看得清楚,定是末将的举动让宁安王起了疑心,他故意将玉佩送到了王妃身边,那些余孽也曾翻越香山,王爷追杀余孽时曾消失过一段时间……” 虞听眠轻笑: “你的意思,是王爷提前算准了我会在半山腰处遇到危险,提前算准了我会逃到南半坡,提前算准了我与贼人周旋时的下山路径,于是他假借追杀半山腰处的贼人,提前等候,只为将玉佩送给我保管,好洗脱嫌疑,是这样吗?” 暗卫一时间哑口无言。 这也未免太过巧合,别说这个理由皇上不信,就是换成任何人,恐怕也会质疑。 默了一瞬,他道,“或许……是让交给守护王妃的暗卫也未可知……” 声音明显没了方才的气势。 虞听眠低了低头,笑声更大了。 第21章 “夫人在笑什么?” “王妃笑什么?”暗卫额前冷汗涔涔。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只是个女人,却让他从心底生出了畏惧。 这份畏惧,不同于对天子的打怵,不同于对宁安王的胆寒…… 那是一种从里到外都被看穿的悸恐。 他下意识地擦了擦额头,直到虞听眠将视线转移至高台处,他才有了短暂的喘息。 虞听眠没有再给那名籍籍无名的暗卫任何回应,而是轻言细语地和皇帝解释道: “此玉佩,在贼人翻越香山前,就已经在妾身身上了,在山脚下,妾身因为玉佩一事,与徐家女郎起了些争执,这件事,陛下召来入山祈福的女郎们,一问便知。” 顿了顿,她继续道: “妾身被近卫救下,和女郎们一同抵达山顶,得知太后娘娘凤体有恙,也曾用此玉佩请求李嬷嬷,让妾身近身伺候。” 太后也附和一句,“的确如此,皇帝,你错怪茗儿了,他绝非大逆不道之人。” 皇帝眯了眯双眼,示意侍人将玉佩拿给他。 他端详了片刻,确定的确是刘茗卿的玉佩,这才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宁安王,为何方才你不解释?” 刘茗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玉佩之前一直随儿臣出入,有心人想要临摹,也不是什么难事,父皇若不信儿臣,儿臣说再多也是徒劳。” 皇帝面上有些尴尬,他假意咳了咳,声音也退去沉郁: “朕明白了,你是怕宁安王妃解释不清楚玉佩一事,被你连累,是吗?” 不等刘茗卿回答,他又沉沉笑了几声,“这般护着,看来你对自己的王妃爱得紧啊,当初你求朕给你赐婚时,朕就觉得好奇……” 他以手点额,阖上双目思索了片刻,不确定道: “宁安王妃,朕记得,你是自小便长在广陵的吧?” “是。”虞听眠点头。 “奇了怪了,你二人似乎从未见过……” 之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睁眼,“宁安王,你失踪那年,说是在一处农户昏迷了数月,醒来后又养了数月的伤,莫非那处农户,在广陵?” “你小子,是不是在广陵见过王妃?所以起了色心?” 他隔空点了点刘茗卿,笑容又恢复成了寻常人家的慈父模样,他完全忘了,不久前,他甚至有了要将眼前这个儿子生吞活剥了的杀心! 虞听眠将皇帝的动作尽收眼底。 她假意思索片刻,又好奇望向刘茗卿: “王爷在广陵养过伤?既如此,怎么不让人去王家别院说一声?” 刘茗卿垂了垂眸,“胡人派了死士追杀我,王家守卫不够,我怕连累夫人。” “保护皇子,是臣子的本分,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虞听眠眉心一蹙,但随即又疑惑起来,“妾身没听闻广陵有胡人出没啊……” “夫人自然无从察觉,毕竟,他们要杀的人是我,可能因为战场上讨不到便宜,就只能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了。” 刘茗卿皱着眉,唇角噙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虞听眠恍然,“广陵的江都常有水患,妾身会随医者安抚流民,若真如王爷所言,有胡人出没,想来还是有些后怕的……” 她抚了抚自己的衣襟,眼眸晶亮。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全完忘记了高台上还坐着皇帝与太后。 而不远处,那个一开始企图诬陷刘茗卿的暗卫,早已汗流浃背,牙关打着哆嗦。 太后脸色十分难看,只不过,这份难看,是留给皇帝的。 刘茗卿在心底发笑。 整个大殿的节奏,又被自己这个夫人带跑偏了: 暗卫用玉佩污蔑他,夫人便带来玉佩替他洗刷冤屈,如此,他的清白得以保住,可这也让父皇怀疑,他是否早已与琅琊王氏暗通款曲。 所以皇帝假意试探,想要抓住他与虞听眠过往旧识的证据。 而虞听眠,她不仅否认了,还质疑了“胡人刺杀”这等无稽之谈。 当初太子派人刺杀,刘茗卿不是没试探过皇帝,可皇帝不仅不相信太子残害手足,还用“许是胡人报复?”来堵悠悠众口。 如今虞听眠一句“没听闻广陵有胡人出没”,如一记响亮的耳光,啪啪打了皇帝的脸面! 而刘茗卿的那句“战场上讨不到便宜,就只能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更是暗讽了太子战功上奈何不了他,只能背后搞刺杀,做小人。 且这一切,高台上的天子,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简直痛快! 至于太后,她自然也听出了广陵刺杀一事并非胡人所为。 可太后打心底相信太子为人,她早就怀疑,广陵刺杀一事是徐家所为。 如今刘茗卿又蒙冤,险些入狱…… 徐家这根刺,算是狠狠扎进太后心里了! 她对皇帝没好脸色,是在无声告诉皇帝,虽然徐家替刘家打下了江山,可皇帝也不能一味纵容,否则徐家迟早如当年的王敦一样,挟天子以令诸侯! 皇帝被太后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怵,他自知没理,于是清了清嗓音: “既然宁安王是蒙冤的,那这暗卫其罪当诛!来人,将此人压入刑部,好好审,务必审出幕后主谋,朕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要离间太子与宁安王之间的兄弟情!” 暗卫脸色灰白,“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直到他被侍卫拉走,太后的脸色才有了好转。 她挥挥手: “下去吧,回去好好沐浴,去去晦气,太子也无甚大碍,这兖州,还是要去的,刘家的男儿,岂能让区区刺杀绊住脚了?” 说到这里,她又转头望向皇帝,“刑部主事失职一事,你如何处置?” 皇帝冷哼一声,“革职,相关人等压入刑部,一同审问。” 刘茗卿扶着一瘸一拐的虞听眠退出大殿。 想到钟朝暮入狱的消息时,虞听眠的唇角勾起一抹看好戏的笑意。 “夫人在笑什么?” 刘茗卿歪了歪头,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没什么,只是觉得,接下来又是好一阵忙活了。” 二人行至无人处时,虞听眠叹息,“徐家不会就此作罢,这次的打击,无疑斗升之水,能让王爷全身而退,已是不易。” “夫人已经尽力了,”刘茗卿有些赧然,但随即又好奇道,“对了,夫人怎么知道,徐家会拿我的玉佩做文章?” 额……因为前世也是如此? 虞听眠抿唇,眨了眨眼,“妾身不知啊,妾身本意,就是觉得王爷的玉佩好看,所以才想要来把玩……” 她的眼睛生得妩媚,可眼眶的弧度又幼圆可爱,再加上方才俏皮的模样,无端将她在广陵时的纯善与无辜展现出来。 刘茗卿不自觉地笑了一声,“把玩?莫非夫人故意将玉佩示给众人看,也是巧合?” 第22章 她像是一片羽毛,轻轻落上他的肩膀 “是啊!” 她颦眉,随口一诌。 态度很明显了,不想回答他刨根问底的审判。 刘茗卿一噎。 难得见到她的灵动,他也不好破坏气氛,于是顺坡下驴般打趣道: “夫人因何与徐家女郎因玉佩一事闹了不愉快?” “许是嫉妒吧,”虞听眠撇撇嘴,“舅母赞王爷宠妾身,妾身的庶妹便出言反击,说是许了管家权才算真宠,徐柒柒便跟着附和,王爷也知道,妾身被外祖捧着长大,是断受不得半点委屈的……” 刘茗卿不是喜欢查她吗?既然已经将她的性子摸清楚了,那她索性不装了。 让刘茗卿知道自己不好惹,以免日后再像半山腰救她那般再欺负她,于长远考虑,也不是什么坏事。 刘茗卿喉头动了动,终是轻笑出声: “府上的中馈不是已经交给你了吗?” “嗯,暂时交给妾身了。”虞听眠将“暂时”二字咬得极重。 “哪有什么‘暂时’?你是宁南王府的主母,中馈不交给你,还能交给谁?阿嬷也只是代为保管,”刘茗卿轻笑着摇摇头,“往后也别‘妾身妾身’的自称了,听着怪别扭的。” “你知道就好,”虞听眠弯腰揉了揉脚踝,“也不枉我护你一场,中馈交给我,我也能替你把把关,省得徐家再给府上送什么赃款……” 再起身,刘茗卿已经蹲在了她身前。 “做什么?” “你脚受伤了,我背你。”刘茗卿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上来。” “王爷,这于理不合。” “你都拿着我的玉佩四处宣扬我的宠爱了,怎么这会儿又讲起礼数了,嗯?”刘茗卿回头,恰逢阳光穿过枝丫,在他的侧颜上投下一抹扶光。 见虞听眠有些拘谨,他又提醒一句: “此处眼线颇多,别扭捏,让父皇以为我醉心美色,岂不比任何自证都要有效果?” 虞听眠想了想,终是妥协了。 她像是一片羽毛,轻轻落上他的肩膀。 细碎的呼吸回荡在耳际,令刘茗卿心中愈发躁动,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广陵驼山被追杀的那晚。 那时,她也这样伏在他的背上,她的指尖莹白如玉,无意撩拨着他滚动的喉结: “车儿,你在害羞吗?” 声音如云似雾,打趣中透着些顽劣。 反观现在,她全身僵硬,小心防备,生怕一个不小心让他情动。 终究还是不爱…… 可那时的她,究竟有没有爱过车儿呢? 二人出太子府时,早已有马车等候在一旁。 刘茗卿上车后,将背上人放上软塌,自己则识趣地拉开距离。 虞听眠见他守礼,也轻舒一口气,言语上也多了些提醒: “桑桑与徐家走得很近。” “桑桑是阿嬷从宫里带进王府的,我与她并无多少交集,”刘茗卿思忖着,“算起来,应该是我随王叔出征时,她就已经与阿嬷交好了……” “徐家这盘棋下得很大,他们留桑桑在王府,应该不止监视这么简单,此次桑桑为了上山,不惜给阿嬷下毒,如此做派,怕是还有后手。” 若下毒只是为了上山困住太后,大可不必冒着风险与徐家那位身怀六甲的夫人接触,既然接触了,还给徐家夫人施针了,那事后徐家势必会拿着这件事大做文章。 果不其然,刘茗卿与虞听眠回府的第二日,徐家就开始行动了。 那位身怀六甲的夫人带着两箱财物,一路大张旗鼓地来到宁安王府,美其名曰,登门道谢。 来时刘茗卿已经出府,虞听眠正坐在桌案前,管家通传时,她的笔尖微微一顿。 默了一瞬,她吩咐管家将人带到会客大殿。 管家照做,很快又传来消息:对方要见王爷的乳娘和以及乳娘身边的桑桑姑娘。 阿樱愤愤握拳: “简直欺人太甚!如今谁人不知宁安王府是王妃当家?这徐家的劳什子夫人,竟还嚷着要见阿嬷,哼,奴婢瞧着,她就是在给王妃添堵!” “急什么?”虞听眠抬手捏了捏的脸颊,“过来,给我磨墨。” 她又提了笔。 阿樱小嘴一噘,“王妃~你怎么还写得下去?这《度亡经》什么时候抄不行?反正车儿那般忠心,也不急这一时。” 虞听眠头也不抬,“再等等,这出戏,没有我,她们怎么唱得下去?我若是不请自去,岂不着了她们的道了?” “……?”阿樱疑惑地眨眨眼。 果然,过了许久,大殿那边终于坐不住了。 管家再度出现在院外,“王妃,徐家夫人想见您。” 虞听眠勾唇望向阿樱,“你瞧,这不是来了吗?” 阿樱瞪大了双眼! 见她愣怔着不动,虞听眠又抬手推了推她的脑袋: “傻愣着做什么?去一趟王家府邸,知会玄祁表哥,他自会明白该怎么帮我。” 阿樱急忙点头,“是,王妃!” 初冬的暖阳,浅浅撒在肩头。 虞听眠赶到会客大殿的时候,阿嬷正坐在主位上,身边,桑桑正偎着她的肩膀,与徐家夫人谈笑风生。 通报声传入殿内,嬉笑声瞬间没了踪迹,众人的目光也齐齐望向殿门。 阿嬷急急起身,想要让出主位,却被徐家妇人抓住间隙,打趣道: “老夫人怎的如此拘谨?即便王爷成婚,家中有了主母,可老夫人毕竟是王爷的乳娘,想必王妃也会把老夫人当半个婆母的,不是吗?” 在宫中待了半辈子,阿嬷怎会不明白徐家夫人这是在挑唆? 她自知身份,匆忙摆手,“徐夫人莫要开玩笑了,王爷顾念我老婆子,可主就是主,仆就是仆……” “阿嬷说什么胡话,这府上,谁敢把您当仆人?” 虞听眠睨了阿嬷一眼,嘴上打趣,动作上却十分强势。 她单手拂开桑桑的依偎,将阿嬷按上了主位,一盏茶捧到阿嬷身前,她这才对着婢仆厉声道: “阿嬷身子尚未痊愈,是谁这般没有眼力见,搅她老人家清净的?” 满屋子的婢仆频频低头,大气不敢出。 徐家夫人觉得面上挂不住,于是干笑了两声,解释道,“我不知老夫人身子有恙……” “原来是徐夫人啊!”虞听眠敛去怒气,转而言笑晏晏,“不知徐夫人有何事,需要找阿嬷帮忙呢?” 徐家夫人有些愣怔,谁家变脸如翻书啊? 本以为山顶初见,宁安王妃是个软柿子,可如今一瞧,还真不是个好相与的…… 顿了顿,她也满脸堆笑,“我是为感谢桑桑姑娘香山一行救命之恩的……” “原是这件事,”虞听眠恍然大悟,“这件事同我说即可,阿嬷需静养,不便操劳,来人,送阿嬷回房,今日汤药服用了吗?” 有婢仆上前,“回王妃,已经煎好。” “嗯,端去寝房,再备上些蜜饯,”虞听眠颔首,转而握住阿嬷的双手,轻轻拍了拍,“先休息吧,这里有我,不必担忧。” 阿嬷会心一笑,很快随婢女离开。 她一走,主位便空了出来,虞听眠撩了撩衣摆,端端正正坐了上去。 她将身子微微前倾,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徐夫人,继续。” 第23章 跳梁小丑,蠢而不自知 徐家夫人张了张口,“这……方才已经与老夫人说过了……” 虞听眠浅浅一笑。 她挺直背脊,面色一沉,“管家何在?” 管家擦了擦额前的冷汗,诺诺上前一步,“奴在。” “方才是你通传,说徐夫人想见我,是吗?”虞听眠挑眉。 “是,是……” 管家弯了弯腰,朝徐家妇人投去注视。 徐夫人怔了怔,“是,是我想见王妃,这不是已经和老夫人说了此事,我以为,老夫人会同王妃商量……” 言下之意,谁让你这么快把你阿嬷支走的? “徐夫人,自我嫁进宁安王府之日起,府上后院之事,王爷就交给我打理了,方才我也说了,阿嬷身子抱恙,她老人家卧床已有半月,记忆也大不如从前,徐夫人有什么事,劳烦同我这个主母,再说一遍。” 轻言细语,可最后四个字,却是不容置喙。 想给她下马威?行啊,徐家喜欢恶心人,那她就奉陪到底。 四周落针可闻。 桑桑见气氛不对,急忙出言解释,“王妃,徐夫人的意思是……” “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虞听眠揉了揉额角,语气轻缓,眉眼含笑。 可话里透出的冷意,饶是听惯了敲打之词的徐夫人,也不免有些背脊发寒。 短暂的对峙,最终还是徐夫人败下阵来。 她自顾自地笑了一下,挪了挪身子松松筋骨后道: “说起来,这件事也是因桑桑姑娘而起的,桑桑姑娘救了我腹中胎儿的命,算是与徐家结了缘,我家夫主想邀王爷与王妃到府上一叙,好好款待一下宁安王府……” 虞听眠垂眸,思绪百转千回。 这个徐家,还真是会一箭双雕! 可以肯定的是,徐夫人送来的谢礼中一定会有兖州官银,这是之后诬陷刘茗卿谋反、欲加之罪的铁证。 前世王府中馈不在虞微微手上,她自然无法查验,而桑桑又是阿嬷最信任的婢女,这才能让赃款轻而易举地进了王府金库。 如今中馈在她虞听眠手上,徐家也这般明目张胆吗? 不过,先抛开赃款不谈,这一世,徐家又加了邀请刘茗卿去赴宴一事,看样子,徐家是知道自己要被皇帝问罪,想要提前与宁安王府交好了啊? 也对,徐家若是能与宁安王府交好,之后就算徐家被皇帝查出“设计刺杀太子嫁祸宁安王”,也能用这份交情寻求宽大处理。 毕竟,皇帝偏袒徐家,太子重用徐家,到时候徐家弄个不得宠的旁系来顶罪,只要过了太后那一关,宁安王府不追究,一切都能回到正轨上来。 想到这里,虞听眠笑了。 见她不说话,徐家夫人招了招手,身旁的婢女立刻送来礼单。 “王妃还是先过目一下徐家的谢礼吧……” 管家接过,送上高位,虞听眠接过,掀了掀眼皮,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惊叹不已。 好家伙!徐家这么多年,到底贪了多少? “小小谢意,不成敬意,还望王妃笑纳。” 徐夫人捧起茶盏,自以为拿捏住了虞听眠,毕竟,这些钱财,就算是上缴国库,那也足以让陛下龙颜大悦! 虞听眠挑眉,淡淡放下礼单: “既然夫人说了,这件事是因桑桑姑娘而起的,那么宁安王府受下这份礼,怕是不妥。” 这是……在拒绝? 徐夫人不敢置信地望向高位。 “不若这样,我把桑桑送给夫人,她既救了夫人的命,夫人自然也能善待她,届时夫人给她张罗着说一门好亲事,也算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了,至于你的谢礼,就让桑桑一并带回徐府,一举两得,岂不妙哉?” “……” 好有道理,竟然找不到理由回绝。 桑桑闻言,急忙跪地: “王妃,桑桑不想离开阿嬷,请您不要赶走桑桑……” 徐家夫人终于找到了台阶: “王妃,桑桑姑娘是老夫人身边的婢女,徐府……自是不好夺人所爱……” “桑桑,你可想好了,今日你不走,那你救徐夫人这份恩情,就算是宁安王府所为,与你个人就无关了,日后你也不能再提救人一事。” 虞听眠似笑非笑地望着匍匐在地的身影,恩威并施: “两个选择,我将卖身契转赠徐府,你拿着礼单奔赴属于你的康庄大道,亦或是留在宁南王府,一辈子为奴为婢,想怎么选,你自己决定。” 怎么选? 换成任何一个婢女,都会选择徐府吧? 可桑桑她敢选吗?她选了徐府,就断了徐家安插在宁安王府这么多年的眼线,回去还能有好果子吃? 几乎不假思索,桑桑再度叩首,“王妃,奴婢想留在阿嬷身边。” 徐夫人轻吁一口气,这才含笑点头: “不愧是宁安王府培养出来的婢女,果然有风骨!你们,一个个的,都要向桑桑姑娘学学…….” 她环顾四周,敲打了一番随行的婢仆,这才满意一笑: “王妃,既然宁安王府对徐家有恩,那么宴会一事……” “徐家可不能独占宁安王府,受宁安王府恩惠的又不止你徐家一家。” 一声清润的嗓音打破静谧,众人抬眸,殿外,虞听眠的舅母正款步而来,她身侧,一个白衣翩然的郎君正手持玉骨扇,玉树临风,风姿绰约。 此人,可不正是琅琊王氏的嫡子,王玄祁? “舅母,玄祁表哥,你们怎么来了?也不让人提前知会!” 虞听眠如众星捧月,徐徐走下高台。 徐夫人也起身相迎。 王玄祁在虞听眠身前站定,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男子礼: “阿眠表妹,谢谢你在危机关头命人护住我母亲,这才让她平安上山,免遭亡命奔波,王家感念表妹之恩,特献上礼单,请表妹过目。” 说着,他挥了挥手,立刻有小厮上前,大声宣读起礼单明细来: “长毋相忘”银带钩一对; 红珊瑚佛手十串; 琥珀松石十枚; “玉燕钗”两支; …… 小厮每念出一条,徐夫人的脸色便暗一分,到最后,她早已颤抖着双手捧起茶盏…… 琅琊王氏,百年世族,送出的礼物不仅价值不菲,更是富含底蕴,与这份礼单相比,徐家准备的谢礼,简直俗不可耐。 徐夫人终于明白,虞听眠在王家有多受宠! 而自己方才因区区谢礼而生出的优越,在这个众星捧月的王妃眼里,怕是像极了跳梁小丑,蠢而不自知……. 虞听眠噙笑,撒娇似的揽过舅母的手臂: “您来就来了,还带什么谢礼,这叫阿眠如何受得住?” 王玄祁微微一笑: “阿眠表妹这就受不住了?那些被宁安王暗卫救下的女郎,今日递给我诸多拜帖,要我转交给表妹,说是今日晚些要拜访王府,但毕竟门第有限,也拿不出什么大礼,她们便各自凑了些银两,想要给宁安王府送一尊金佛呢!” 徐夫人闻言,心下一沉,想着这下完了,怕是这群幺蛾子又要集结起来,要找徐家讨说法了! 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她们在这个节骨眼上告御状,那还不一告一个准? 第24章 “是不是换亲,你我都心知肚明” “宁安王替陛下庇佑臣子,也是职责所在,说什么感谢,太见外了。” 虞听眠掩面一笑,又像是突然想到了身后还有个徐夫人: “徐夫人,不好意思,一同舅母说话,就忘了待客之道了。” 徐夫人干笑着摆摆手,“不碍事,既然王妃有新客,那我就不多打扰了,王妃,去徐府赴宴一事……” “徐夫人,你也看到了,宁安王府对徐家施以援手,本就是举手之劳,我家王爷日理万机,若一家家赴宴,怕是会影响公务呢,这样,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大家都在,不若今晚我就在王府设宴,待王爷归家,大家有什么话,当面同王爷说,如何?” 言下之意,徐家、王家、边家…… 任何家族,不分高低贵贱,在宁安王眼中,皆一视同仁。 如此,不仅能体现刘茗卿的贤明,还能阻止徐家借着报恩一事攀附宁安王府。 徐夫人还想说话,虞听眠下一句,直接给她吃了一剂定心丸: “徐家的谢礼,我替王爷收下了,感谢徐家郎主的一片美意。” 徐夫人终于松了口气。 不慌不慌,好歹完成了一半的任务…… 虞听眠勾唇,之后唤来阿樱: “去取库房钥匙,将徐家带来的谢礼入库,不用再行清点。” 她望了望徐夫人,眼眸晶亮,“我信徐家,断不会弄虚作假。” “那是自然……” 徐夫人悄悄攥紧手帕。 也不知是不是殿中炭火充足,她竟觉得身体有些发汗…… “徐夫人,徐家女郎徐柒柒要不要一同赴宴?” 不等她回应,虞听眠又强势吩咐左右,“管家,派人将请帖送至拜帖所在的府邸,另外,差人去徐府,请未来太子妃赴宴。” 一场好戏,在虞听眠三言两语的吩咐下,悄然拉开帷幕。 宁安王府设宴一事,很快在建康传开。 虞听眠知道,不速之客也会很快浑水摸鱼,找到她面前。 果不其然,午膳后不久,虞听眠正在桌案前抄写经文,就听一声谩骂与管家的通报同时传来: “中书侍郎到,刑部主事府钟夫人到……” “虞听眠,你个乌鸦嘴,就是因为你诅咒了钟郎,才让他被陛下降罪!明明就是宁安王刺杀太子在先,你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竟让钟府替宁安王府背了黑锅,你说,你说啊……” “微微,休要胡言!”虞相礼急忙出言制止,“若是把宁安王也拉下水,谁去救钟家?快些给你姐姐赔个不是!” “哼!” 虞微微跺了跺脚,仗着父亲的偏袒,不依不饶地耍着小脾气。 虞听眠放下笔,淡淡起身,“父亲来了,怎的不见秦小娘?” 顿了顿,她又恍然大悟,“哦,差点忘了,秦小娘如今不是主母了,自然没有资格随父亲赴宴。” 她示意虞相礼上座,吩咐阿樱给他上了一壶好茶,又瞥了一眼被噎住的虞微微,这才灿然一笑: “父亲最近身子如何?职务繁忙吗?有什么需要宁安王帮忙的,可以说给女儿听,女儿尽量为您分忧。” 虞相礼欲言又止。 虞听眠轻笑一声,假意才注意到一旁搅弄着锦帕的虞微微,好奇蹙眉: “若我没记错,钟家我并未发请帖,妹妹怎么来了?” “听眠啊,为父知道,这么多年愧对你和你母亲了,你秦小娘对你母亲不敬,可你妹妹微微是无辜的,她如今有难,你不能坐视不理啊……” “哦?妹妹有何困难,不妨说来听听。” 明知故问,却让人挑不出错处。 虞微微一张小脸气得通红,“你……你早就知道了,何必装模作样?” “妹妹说的是你夫君玩忽职守一事吗?” 虞听眠颦眉: “你夫君放走了罪犯,害得太子遇刺,官眷遭殃,此等重罪,我一个小小的王妃,能帮你什么?要求,你也该去求受害者啊,若他们原谅你夫君,联名上书替你夫君免罪,你夫君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虞微微眼眶立刻红了,她转头望向虞相礼: “父亲,你看她,明知不可能的事,还故意这般嘲弄于我……” “听眠,若非微微和你换亲,如今身陷囹圄的就是你的夫君了,你也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虞相礼又摆出了严父的姿态来。 虞听眠哂笑: “父亲,是不是换亲,你我都心知肚明,你若还揣着明白装糊涂,等王爷归家,我便当着你的面仔细问一问,问问他向虞府提亲时,要娶的人究竟是谁,如何?” “哎呦呦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木已成舟,你就别较真了!” 虞相礼自知理亏,只能把话题转移到关键点上来: “钟朝暮被下了药,这才被妖女蛊惑,如今妖女就在钟府,听候发落,你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让钟家去解释解释,我与王爷从中美言几句……” 被妖女蛊惑? 虞听眠都听笑了! “嗯,一个刑部主事的郎君,能被女人下.药蛊惑,我很好奇,这女人莫非与妹妹有几分相似,所以你夫君认错了人?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是觊觎钟家的妾位?想攀龙附凤?” “你怎么知道?”虞微微自然听不出虞听眠的嘲弄,只是噙泪抬眸。 “我不知道啊,但早闻妹妹与你的钟郎郎情妾意,能入你夫君眼的,没你几分神韵,他应该也不会情动吧?” “这话说得在理。”虞微微自顾自地咕哝一句。 “既如此,妹妹就更不能以此为由,求陛下宽恕了。” “此话怎讲?”虞相礼不解。 “父亲你想啊,若是让陛下得知,是因为妹妹的模样,惹得钟朝暮渎职,那妹妹岂不是会被打上红颜祸水的烙印?届时陛下让钟家休妻,父亲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虞相礼一怔,“这……” “若女儿消息无误,此次押解犯人一事,应当是钟家郎主的职责吧?他因腿脚不便,这才让钟朝暮代为效劳,是与不是?” “你怎么知道?”虞相礼双目微瞪。 “父亲,妹妹婆家出了此等大事,你当女儿真的会坐视不理吗?女儿早查清楚事情的缘由,早在山顶上时,女儿就已经提醒过妹妹了。” 虞微微舌头有些打结,“所以……你有解决办法?” “当然,”虞听眠道,“钟家革职一事避免不了,为今之计,就是让钟家郎主顶罪,反正他腿脚不方便,在家待着也无法重振钟府,倒不如让你夫君脱身,年轻人嘛,机会总比办法多。” 虞微微若有所思。 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呢?反正她的钟郎日后是二品卫将军,她可不能早早被休回娘家,白白便宜了其他女人! “我回去便和钟郎说,哼,等钟府过了这个坎,我定撕了那女人!” “妹妹又错了,”虞听眠摇头,“你要好好安顿那女子,以免她出去乱说话,泄露了秘密,她不就是想要个妾位吗?你便遂了她的心愿,这样,她的荣辱就与钟家绑上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的身家性命,还不是被你拿捏了?” 这个女人虞听眠前世自然见识过,钟朝暮给她取名为“悦微”,手段狠辣,在虞听眠的眼皮子底下,都能给其他妾室弄流产了,有了她,虞微微往后可有的受呢! 第25章 “是否因为心中放不下车儿?” 虞微微听罢,愤愤跺了跺脚,接着一溜烟儿地跑出寝房,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喧嚣与争吵声没了踪迹,四周突然间落针可闻。 虞相礼轻咳一声: “听眠,为父误会你了,没想到,你的心胸比你妹妹要宽广……” “毕竟是母亲的孩子,自然有她几分气度。对了,父亲还记得我母亲的品性吗?” “……” 虞相礼哑然。 虞听眠没指望他回应,只是语气轻柔,同他话起了家常: “年幼时,我对母亲唯一的印象便是‘以泪洗面’,想必,父亲定是辜负了她,她才会寒了心,宁愿躲在广陵,也不愿再回虞府。” 这世上,十分的真心未必招人喜欢。 “我知道,男人三妻四妾人之常情,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嘛,但在我看来,父亲您的品性入不了外祖的眼,他同意将母亲下嫁给您,定是母亲自己争取来的。” 虞相礼张了张口,竟找不到词反驳。 虞听眠的态度骤然一冷: “父亲,即便母亲恨您朝三暮四,也从未想过与秦小娘为敌,可是秦小娘对母亲做了什么?母亲身子一向康健,为何生下我后香消玉殒,您有想过吗?” “我……” “您不用回答我,自己去查便是,该怎么做,您自己权衡。” 虞相礼放下茶盏,怔怔起身。 “晚些还有宴会,我劝父亲还是不要出面的好。” “……?”虞相礼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女儿的意思。 “就如钟家之事,父亲明知一切没有转圜的余地,却还是被虞微微牵着走,若是陛下怪罪,连累了虞府,父亲有想过如何善后吗?” “……这个……” “您还想宁安王和您一起上奏,您有没有想过,若是宁安王府也被连累,女儿该如何自处?” “……” “父亲,陛下虽看好太子,可太子的品性您也略知一二,刘宋建朝不过十年,未来如何,都不是个定数,琅琊王氏都不敢站队,父亲您,凭什么对自己的眼光那般自信?” 虞相礼有些愣怔。 他本以为眼前的女儿只是一张嘴得理不饶人,没想到,对于当前局势,她竟比他这个父亲看得还要通透。 “好,为父……现在就回去,但……你能告诉为父,为什么吗?” “因为今晚,我要对付徐家。” 她露出洞若观火的哂笑,见虞相礼疑惑,于是上前一步: “父亲,您当做这个宁安王妃是恩赐吗?您已经送我入局了,我没得选,这个位子由我来做,还能保虞府无恙,若真换成虞微微,您就看着整个虞府给她陪葬罢。” 虞相礼脸上的表情僵了僵,开始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女儿来。 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嗓间,可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 良久,他终是点点头,默默转身。 虞听眠望着他有些佝偻的背脊,面色无澜。 直到一袭白衣跃然视野,她才浅浅勾起唇角,“玄祁表哥,来多久了?” “……有段时间了。” “正好,阿樱煮的茶还热着,进来饮一杯?” 王玄祁收起玉骨扇,轻咳一声,“正好,有些口渴了。” 他环视一圈,不请自坐在桌案前,翻着那本抄写了一半的《度亡经》,随口问道: “想渡何人?” “车儿。” 虞听眠捧起茶盏,浅嘬了一口。 “阿眠,有些话,不知该不该同你说。”王玄祁执起茶盏,欲言又止。 “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表哥一向洒脱随性,怎的今日如此扭捏?” “你与宁安王,可还恩爱?” “尚未圆房。”虞听眠如实交代。 “咳咳……”王玄祁以手遮面,俊脸微红。 顿了顿,他又清了清嗓音: “阿眠,你可知,你那日半山腰处遇险,宁安王为何救你救得那般及时?” “不是你要他去救舅母的吗?”虞听眠好奇投来注视。 “母亲哪里需要他救?你当王家的家仆都是吃素的吗?”王玄祁轻笑,“他是得知贼人上了山,担心你的安危,给我留了信,便自作主张地跑上山了。” “为了我?” “你以为凭那暗卫三言两语外加个玉佩,就能定宁安王的罪了?他那是中途离开太久,解释不了去处,这才遭了陛下的猜度。” “哦。” 虞听眠应了一声,若有所思。 “我在想,爷爷教你取舍之道,究竟是对还是错,”王玄祁饮下一口香茗,“姑母所托非人,可宁安王是个痴情的,表妹,我其实好奇,你对宁安王无意,是否因为心中放不下车儿?” 虞听眠鲜少见到王玄祁如此深沉。 二人虽不是一起长大,可交情一直深厚,小时候也曾有过一段“一个脱.裤子撒尿一个站岗放哨”的狗血兄弟情。 是以,王玄祁的判断源自何处,虞听眠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 “六年了,表哥还是放不下赊玥?” 赊玥是外祖给王玄祁安排的“意难平”,当初为了让他悟透取舍之道,更是推动二人上演了一出“梁山泊与祝英台”的悲情戏码。 王玄祁被戳中痛处,大掌一拍桌案,“好好的,你说我作甚?” “好好好~我不说,你清高。”虞听眠佯装投降。 “不过,车儿倒是和赊玥有着同样的风骨,”王玄祁又是温润一笑,“黄金百两,青州地契,他一样也没拿,便那般单枪匹马地上了沙场……” “对了,你后来有探听过车儿的消息吗?他是在哪里殉国捐躯的,你可有替他打点,竖个墓碑什么的?” 虞听眠淡淡垂眸,“没有。” 没有? 当初是谁哭着喊着要与车儿厮守的? 那时他已经失去了赊玥,对这个表妹感同身受,他也曾想过要助他们相守,只不过车儿提前消失不见了…… 王玄祁想不通,他指尖轻点誊抄本,声音一抬,“那你从何处得知车儿已经不在了?” “猜的。” “……” “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开戏了,表哥,随我一起赴宴吧?” “……虞听眠,你若是男儿身,爷爷定会把你当下一任族长培养!”王玄祁咬牙切齿,“毕竟,谁能凉薄得过你啊!” 二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院落。 刘茗卿转而进了寝房。 成婚到现在,他这个夫人,也只在新婚当夜允他待了一夜,之后便是各种推脱。 刘茗卿自嘲一笑,伸手抚了抚抄了一半的《度亡经》…… “晦气。” 他呢喃一句,眉峰轻拧。 —— 宴会已经准备就绪。 所有人都已入座,三三两两话着家常,虞听眠站在暗处,见徐家夫人正扯着徐柒柒的衣袖训斥: “若不是你小肚鸡肠报复宁安王妃,今日何至于遭罪?态度好些,别再得罪那些女郎……” 第26章 “本王与夫人不谋而合。” “明明是虞听眠她先得罪我的!” 徐柒柒一张俏脸气得通红,“她明知道我是未来的太子妃,还让我当众给她行礼,下我脸面……” “那你也别明目张胆地把她往死路上逼啊?这件事若是让太后知道了,你太子妃之位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谁知道她运气那么好!我当时想着,就算她死不了,被那帮贼人抓住也会没了清白,到时候宁安王还不一纸休书给她休回虞家?” 徐柒柒愤愤握拳,也只能逞一逞口舌之快。 脾气发出来后,她态度也软了几分,“婶婶,你说,真会那么严重吗?” “原本那群小姑翻不出风浪,可谁让宁安王把自己摘干净了呢?你也知道,太后对徐家一家独大早已看不惯,若你再不懂得收敛,你呀,就别想着母仪天下了!” 徐夫人伸出指尖,狠狠点了点徐柒柒的额头。 为了以后能母仪天下,徐柒柒终是低了头。 她摆正态度,十分低调地入了宴席,然而其他女郎只是扫了她一眼,便两两成群,迅速与她拉开距离。 谈笑间,刘茗卿已经换下朝服,一身烟青色长袍外,玄色大氅与夜色相融。 他出现时,神色淡漠,一张深邃锋锐的面容上,眉心蹙起审视的弧度。 叽叽喳喳的女郎吓得噤了声,低垂着眉眼暗自打量传说中百战百胜的宁安王。 他行至主位,大氅笼起一抹冷香,明明周身洁净,却总让人觉得,哪里都沾了血腥。 “王爷,这是徐家与王家送上谢礼,请过目。” 虞听眠上前,柔荑轻捻,纸张微微发着皱。 刘茗卿接过,只觉礼单并不单薄,他展开,一行娟秀的字迹在摇曳的烛光下别有一番韵味: “将所得上缴国库,支援兖州。” 刘茗卿挑眉,抬眼轻笑,“徐家与王家好大的手笔!” 这时,边意晚在众人的示意下,颤抖着肩膀起身,“宁安王,我与姐妹受王府恩惠,无以为报,这时我们一起为您打造的佛像,还望笑纳。” 一尊半身高的佛像被小厮抬着进了大殿。 刘茗卿沉吟了片刻,转而望向虞听眠来: “夫人,你说,这金佛,本王收还是不收?” ??? 众人有些愣怔,一向杀伐果决的宁安王,竟然是个妻管严? 虞听眠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回王爷,兖州水患在即,妾身以为,可以收,即成全了女郎们的一片心意,又能替国库减轻负担,一举两得。” 刘茗卿抿唇轻笑,“本王与夫人不谋而合。” 他起身,对着众人一揖,“那本王,就替兖州的百姓,谢过大家了。” 此话一出,徐夫人心中一沉! 她转身吩咐了几句,立刻有小厮悄然退出大殿。 虞听眠将一切尽收眼底,她吩咐阿樱,“带阿嬷去库房。” 恰逢此时,一阵通传在殿外响起,“太后娘娘驾到!” 众人纷纷一惊,急忙走出案几,匍匐在地。 刘茗卿压低声音,“不知我替夫人请来的这尊大佛,夫人是否满意?” 满意,太满意了! 太后早就对徐家不满,如今能当着太后的面将“栽赃”一事公之于众,徐家,还有翻身的余地? 虞听眠垂眸压下情绪,款步上前,“孙媳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微微颔首,“方才的话,哀家已经听见了,宁安王妃顾全大局,克己奉公,实乃刘宋节妇之典范!” 虞听眠抿唇一笑,“孙媳不过是顺水推舟,真正施以援手的,还是这些纯臣之女。” 她示意太后去瞧那些低门小户的女郎。 这一举动,算是无形中替她们美言了几句,而这些话,也会被一旁的士人记录在册。 之后再宣扬出去,她们的名誉,在建康,将会有质的飞跃。 “太后娘娘,孙媳先去库房清点一下徐家与王家送来的谢礼,正巧太后娘娘您在,便当着您的面,做个结算,也好给国库减轻赈灾负担。” 徐夫人的脸早已没了血色,可虞听眠哪里会管她死活? 她笑着退出大殿,之后便匆匆赶往库房。 阿嬷早已睡下,半梦半醒之际,被阿樱裹上大氅,直接扛上肩膀! 她大惊失色,“你……你要做什么?这可是宁安王府!我是他的乳母,你敢对我无礼?” 阿樱轻笑,“阿嬷别急,这是王妃的吩咐,她怕说了你不听,想要你亲眼看看,您口中与您相依为命的孤女,背地里是怎样一副面孔。” “……?” “阿嬷,您的毒,是桑桑下的,是王妃命我将证据引到步摇的身上,这才给了桑桑与徐家暗通款曲的机会,徐家送来的谢礼中有赃款,现已入了库房,如今王妃要将将谢礼上交国库,您说,徐家会坐以待毙吗?” “……你要带我去库房?” “是,阿嬷,您心疼桑桑,想王爷纳了她,这份心思,王妃早已看出来,王妃绝非善妒之人,但即便是宁安王的妾室,王妃也希望其身家清白,桑桑,她不配。” —— 库房外,桑桑低垂着眉眼对守卫道,“我奉王爷之命,来清点谢礼。” 守卫不疑有他,直接放了行。 虞听眠紧随其后,亲眼看着桑桑精准拿出印有“兖”字的官银,之后揣进衣袖。 做完这一切,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可一抬头,竟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虞听眠睥睨着她,声音如云似雾,轻柔非常: “桑桑,手里拿的是什么?” 桑桑被这声询问吓得猛然后退,“兖”字官银随即滚落在地。 四周顿时火光四起。 她环顾一圈,竟在不远处见到了一个苍老佝偻的身影…… “阿嬷?您……您怎么来了?” 气恼,失望,不解,彷徨…… 那些黑暗中相互扶持的日子,突然就像极了戏台子上的笑话! 阿嬷颤抖着下唇,却迟迟说不出一个字,虞听眠见阿嬷心中的刺也算清干净了,这才拍了拍她的手背,“痛是暂时的,有些伤,必须得去除腐肉,方可痊愈。” 说完这句,她扫视一圈,声音掷地有声: “既然真相大白,那便押下去吧,桑桑如何处置,交给阿嬷即可。” 之后,她将“兖”字官银重新放回箱底,“搬去大殿清点。” 大殿中。 徐家负责接应的暗卫对徐夫人隔空摇了摇头,徐夫人双腿一软,额前顿时渗出细密的汗珠。 管家在虞听眠的示意下,高声读着礼单上的珍宝,各类琳琅满目的宝物随即被一一呈上高台。 期间,不知谁嘟囔了一句: “咦?这不是“兖”字官银吗?看融铸日期……是近期的啊,兖州不是闹水患吗?都要朝廷支援了,怎么还往建康送银子呢?” 第27章 “车儿?你来了?” 此话一出,立即有人附和道: “莫非是想贿赂赈灾官员?” “这是徐家送给宁安王府的谢礼吧?居心何在啊?” “我看八成是徐家想勾结兖州官吏,私吞赈灾款,再嫁祸给宁安王吧?” 徐柒柒眼看徐夫人一句话也说出来,一着急,没头没脑反驳道: “你们凭什么说“兖”字官银是徐家送给宁安王府的?我倒觉得,宁安王府这般上杆子给国库送银子,也许想要报复徐家还未可知呢!” 此话一出,边意晚终于和众多女郎相视一笑。 机会来了。 边意晚从案几处起身,径直跪在大殿中央: “宁安王清廉为民,宁安王妃克己奉公,绝不会报复徐家,倒是徐家女郎徐柒柒,之前因礼数不周被宁安王妃纠正,她不仅不思悔改,还在山贼作恶之时,故意拦截我等姐妹与王妃的逃亡之路……” 陆陆续续有女郎从案几处起身,纷纷跪在边意晚身后: “幸得宁安王暗卫相助,姐妹们才得以保住清白,可上山后,姐妹们想要找徐家讨说法,却被徐柒柒一顿羞辱……” “徐柒柒还曾利用太后娘娘的口谕,对王妃以下犯上,当着佛祖的面狠心撕毁王妃抄写的经文,姐妹们都看在眼里。” “徐柒柒如此做派,不过仗着自己是未来太子妃身份!徐柒柒德行有失,德寡不居高位,若让她母仪天下,于刘宋江山百害而无一利!” …… 徐柒柒望着落井下石的众女,气得一口气憋在胸口,险些晕厥。 而下一刻,太后的话,更是让她大脑一片晕眩: “未来太子妃?谁准你如此自诩的?太子的婚事尚未定下,你如此大张旗鼓地招摇撞骗,是觉得太子非你不可?” 徐柒柒被吓住,当即跪伏在地: “不是……臣女……臣女……” 太后大掌一拍,“诬陷皇子,欺辱臣女,屡教不改,你们徐家简直目无王法!” 太后震怒,满座噤声。 众人也纷纷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一口。 许久的沉默。 最后,太后缓缓起身,抬手捻了捻眉心,“宁安王,将人证物证带到皇帝面前,听候发落!” “是。” 刘茗卿起身,见太后已经离开,这才将虞听眠扶起。 他低头,唇齿间呵出酒香,惹得她下意识想要闪躲,却因众人好奇张望而强行忍住: “别想着给我纳妾了,夫人心思这般缜密,往后有我头疼的时候。” 明明不正经的告诫,可他长着一张生人勿近的凶狠面容,不苟言笑时就像极了在发怒。 亲密的距离,不为外人知晓的打趣,看在众人眼中,却像是平常夫妻在为突如其来的变故做善后。 为了把戏演足,虞听眠只能皱眉点头: “我自有分寸。” 刘茗卿挑眉,低头轻笑,再抬眸,已经恢复如常。 接下来的宴会,明显没了之前的轻松与欢闹。 徐家未来如何尚未可知,陛下偏爱徐家家主,二人相互扶持打下江山,其情意不容小觑,在一切还未有定论前,许多人都会选择隔岸观火。 陆陆续续有人离席,到最后,一场谢宴变成了女郎之间的欢聚。 那些被宁安王暗卫救下的寒门女郎心思单纯,她们只想徐柒柒得到应有的惩罚,至于其他,她们也没那个心思推敲。 又见虞听眠全无王妃的架子,于是几人一杯杯地敬酒,到最后,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 虞听眠吩咐人将她们送回家,自己则像个没尽兴的小姑,在阿樱的帮助下,她将案几搬上屋顶。 一壶广陵春,一鼎青铜四神温酒器。 她披着狐裘,微醺之际,随手点燃了抄了一半的《度亡经》。 一杯广陵春被她浇上瓦砾,她放下酒樽,又替自己满上,隔空举了举,“车儿,另一半,我会抽空补给你,你不会怪我吧?” 没有回应。 她以手撑着前额,双目轻阖: “我都多余问你,以往我说十句,你只回我一句,想来,最后一面,应该是你同我说过最多的话了吧?” “傻子,拿着黄金,去青州安顿,找个媳妇儿,生几个孩子,不比战死沙场要舒服?你说说你,走都走了,还让我挂念……” “车儿,你是故意让我忘不掉你吗?可我的挂念对你有什么好处呢?用命换来的东西,终究是不值得的,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 宁安王府静悄悄的,阿樱守在屋顶下,不一会儿就打起了打盹儿。 她点头如捣蒜,时不时把自己惊醒,惊醒后又急忙望一眼屋顶的主子,见主子没有尽兴,又继续候着…… 直到一袭玄色衣摆自她余光闪现。 “王爷……” “困了就去睡吧,本王守着她即可。” 刘茗卿抬眸,见虞听眠闭着眼睛,不知是闭目养神,还是酒意使然令她没了知觉…… “王爷明日还要出发去兖州,自是要好好休息的,奴婢……” “退下。” 言简意赅的命令,令阿樱双肩一颤! 她咬咬牙,最终回到房内。 可她依旧不放心,于是她悄悄来到窗牖处,拉开一线朝外张望…… …… 深秋之时,气温已经很低。 刘茗卿在屋顶站定,垂眸扫了眼前人一眼,最后轻笑出声。 雪白的狐裘,厚实的长靴,今夜无风,炉火上温着的酒散发着阵阵幽香,她手中抱着暖炉,一张俏脸缩在连帽中,被火光炙烤得发着红…… “我都多余担心你会着凉!” 他在她身旁坐下,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脑袋,慢慢放上自己的肩膀。 虞听眠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醒。 她茫然地睁开双目,抬头望向身旁的男人,看了好一会儿,才试探地问出一句: “车儿?你来了?” “嗯。”刘茗卿从喉中含糊哼出一个单音。 “我就知道是你,”她递出手中的酒樽,浅浅勾唇,“那日在捕兽洞里,你也出现了,是不是?” ??? 刘茗卿蹙眉,低头认真与她对视。 瞳孔涣散,目光游离。 这是……喝醉了? 也是,除了醉成这样,她怎会如此淡定地接受他“车儿”的身份? “你说啊,是不是你?” 她恶劣地伸出手,俏皮地抚上他的眉眼,感受到他颤动的睫羽,才轻笑出声: “你是哑巴吗?每次问你话,都闷不做声的……” 刘茗卿喉头动了动,抬手抓住她的柔荑,“别乱动,这是在屋顶,摔下去了,我可不负责。” “摔下去,你不得给我陪葬啊?” 她靠着他的胸膛,仰头戳了戳他的喉结,“宁安王府都敢来,你真想给我陪葬啊?要是让刘茗卿那个短命鬼抓住你我在此偷.情,可怎么得了?” 第28章 一樽广陵春,烧得他心慌 ??? 短命鬼? 还未等刘茗卿消化,怀中人又道,“哎,都忘了,纵使他有通天的本事,也奈何不了一只鬼……” 她的声音突然混了些鼻音,“在那边,会觉得孤单吗?” 刘茗卿咬了咬后槽牙,“当初推开我,可曾后悔?” “不悔。” 几乎不假思索,她吐出两个字,又将酒樽推到他的唇边。 刘茗卿被那句“不悔”气炸了肺! 可饶是如此,他也只是面色沉了沉,转头避开她的示好。 “你不是最爱广陵春吗?之前身上有伤,还求我赐你一壶,怎么,这会儿又开始装清高了?” 她离开他的胸膛,挺直背脊。 刘茗卿只觉怀中一空,还未来得及反应,下颌被一只微凉的手掌猛地钳住: “做了鬼脾气见长啊,我赐的酒都敢不喝了?” 她声音一抬,恶劣地收紧五指,将酒樽抵上他被迫张开的唇齿,一灌而下。 刘茗卿被呛住,身子下意识前倾,眼尾莫名咳出了红晕。 一樽广陵春,烧得他心慌…… 他吞下满口的辛辣,眸中涌出润意,仿若一只被欺负狠了的狼崽,幽怨地睨着眼前的始作俑者。 见她“咯咯”地笑着,他又愤愤别过头去。 “生气了?”虞听眠放下酒樽,柔荑抚上他的脸颊,用力掰向自己,“我来瞧瞧,生气的车儿,是什么模样……” 她半跪在他身前,刘茗卿被迫转过头,与她呼吸相闻…… 酒香夹杂着馥郁的幽香,令他的血液倏然沸腾,伴着唇边的温热一触即离,他如遭雷击! 她的连帽因她动作过大而滑落至后背,修长的玉颈,仿佛一只手就能掐断,本能使然,刘茗卿猛地将其扣住,倾身上前…… 而怀中人,却如在广陵那般,轻车熟路地垂下脑袋,适时拉开距离。 贯会折磨人! 刘茗卿轻舒一口浊气,却见她颦眉,满脸控诉: “车儿,你捏痛我了……” 刘茗卿如梦初醒,原来,不知不觉,他已经将她的手腕握出了些红痕。 他骤然松开五指! 虞听眠浅浅揉了揉手腕,吸吸鼻子,“车儿,你不老实,做了鬼就可以不守礼教了吗?” “明明是你勾.引在先……” 的确,他险些把持不住自己,刘茗卿暗忖,在她醉酒的时候乘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他费尽心机摆出君子的姿态,想对得起她曾经的赞赏,岂料虞听眠一句揶揄,瞬间让他才竖起的伪装功亏一篑: “真会抬举自己,就你,还用得着我勾.引吗?” 她满不在乎地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胸膛,嘲讽之意如飓风般,三两下就扯下了他小心翼翼裹上的遮.羞布。 剩下的半句,即便她不说,刘茗卿也能捕捉到她的弦外之意:哪一次你不是巴巴地主动凑上来? 刘茗卿咬牙: “仗势欺人,除了我,没人受得了你!” 虞听眠不甘示弱: “你不就喜欢被我欺负?” “少抬举自己了……” 这一句,他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本想着让她也尝尝被骂自作多情是何种滋味,岂料,对方一句轻飘飘的反驳,立刻让他的心底升出被窥破秘密的心虚来: “我抬举自己?车儿,那日在河边,你偷看我赤足的时候,可没像现在这般嘴硬,我问你,当时你为什么生气?生气便罢了,又为什么巴巴地过来给我蔚车?” 她倾身上前,缓缓扬起唇角: “我猜,你是又欢喜又害怕,你欢喜我对你不设防,又害怕我对旁人也是如此,是与不是?” “……” “车儿,你虽成天摆着个臭脸,可我懂你,老实人嘛,知道非礼勿视,否则你也不会只是瞥了一眼,就匆匆避开视线……” “……” “可你越是拘谨,我越想逗你玩儿,我才不担心自己会吃亏呢,因为论起居心叵测,你着实废物了些……” “……!!!” 刘茗卿听见“废物”二字,登时瞪圆了眼睛! 什么叫废物? “我那是敬重你……” 然,他话只说了一半,就见眼前人不理会他的狡辩,蓦地伸手覆上他的脖颈: “车儿,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害羞的时候,脖子会红?” “……” “耳朵也红了,车儿,你在紧张什么?做了鬼还色心不改?” 刘茗卿被堵住话头,喉结滚动,微凉的触感自他的咽喉处逸散开来…… 可这份凉意哪里能浇灭他沸腾的血液? 刘茗卿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极限,然,下一刻,眼前人突然颦眉,好奇地将耳朵贴上他的胸膛: “车儿,你怎么会有心跳?” “你慌了吗?若我还活着,你如何跟现在的夫君交代?三更半夜,和别的男人在他的府邸幽会……” 虞听眠并不觉得羞愧。 她拢了拢狐裘,顺势缩进他的怀中,“你说刘茗卿啊,他是个短命鬼,那般不听话,怕是活不到抓.奸的那天……” “……为什么说他是短命鬼?”刘茗卿终于问到了正题。 “他会战死沙场的,”虞听眠醉眼迷蒙,“不过,我会救他,至少不能让他负屈衔冤,毕竟,他对我也算不错,我也不想被他连累……” “最后一句才是你救他的真正目的吧?”刘茗卿将她的心思猜得透透的。 虞听眠没否认,转而狡黠一笑: “车儿,你这般觊觎他的王妃,若我依旧无法改变他死亡的命运,等他和你一样做了鬼,他定会找你算账!所以啊,该慌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反正届时人鬼殊途,他又奈何不了我……” “……” 默了一瞬,她又轻轻叹息一声: “哎,倘若你当初去了青州,定能活得久一点,之后,若刘茗卿不幸死了,我也能收你做个外室……” “你倒是玩得花!这般诅咒我,还想着给我带绿帽……” 刘茗卿舌尖抵了抵后槽牙,低头见她双目已经阖上,又闷闷收紧手臂,“哼,我命大得很,是断不会给你机会的……” “车儿,你今天有点奇怪,话也有点多……” 她挣脱禁锢,又直起腰,想要仔细去端详他的容貌: “车儿,你模样怎么变了?白了些,眉眼也长开了些,怎么瞧着……有点像一个人啊……像谁呢?” 她歪着脑袋,正费力思索着,刘茗卿心下一惊,抬手敲了一下她的后颈。 整个世界安静了…… —— 第二日醒来时,已是日暮,虞听眠捶了捶脑袋,只觉头痛欲裂。 “阿樱,给我倒杯水…….” 话音一落,阿樱就匆匆跑到她的榻前: “王妃,边家女郎已经等了你一日了,她说,今日一定要见到王妃,奴婢简单问了几句,好像是徐家的事……” “徐家何事?昨晚陛下没发落吗?”虞听眠揉了揉额头,懒懒问出一句。 “发落了,哎,奴婢说不清楚,总之,边家这个出头鸟,徐家是打定了,王妃,边家女郎眼睛都哭肿了……” “嗯,替我洗漱一下,我这就去问问。” 虞听眠起身,眼角瞥见一袭玄色大氅,残缺的记忆瞬间自脑海涌现,她心下一惊,急忙抓住阿樱手臂: “昨晚我是如何下来的?” 第29章 她亲手种下的因 “昨晚……昨晚王爷他……” 阿樱垂眸不敢看虞听眠,思索着如何搪塞,反正主子醉酒了,也记不太清楚…… “哑巴了?” 虞听眠单手执起刘茗卿的大氅,“昨夜王爷留宿了?” “没!绝对没有!”阿樱慌忙抬头,“王爷见王妃睡在屋顶,就……就抱您下来了,但奴婢保证,他待的时间不到半炷香……” “他在屋顶待了多久?”虞听眠攫住阿樱的小表情,迅速抓住问题的关键。 “……有一会儿……”阿樱泄气般垂下脑袋,如实交代,“王爷非要上去,奴婢哪里敢拦王爷……” “但是奴婢留了个心眼,奴婢躲在窗户后全程偷看了,王爷并未对王妃有不敬的举动!” 阿樱抬眸望了望虞听眠,又尴尬一笑,“倒是王妃您好像一直在欺负王爷,奴婢见王爷被您训斥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虞听眠不甚在意地揉了揉眉心: “我昨晚好像见到车儿了。” 回忆断断续续,但感觉不会有错。 阿樱讶然,“啊?车儿不是已经……王妃,你见鬼了?” “也许是吧,对了,王爷呢?” “王爷一大早就去兖州了,他还吩咐奴婢不要吵醒王妃,等你醒来,给你准备一份醒酒汤。” 说着她指了指一旁温着的汤药,“王妃快些饮下吧。” 虞听眠执起汤匙,短暂地陷入沉思。 她不信鬼神,所以她更愿意相信,昨晚的熟悉感是梦中的幻境。 重活一世,思绪混乱,独属于车儿的记忆莫名出现,也不是什么怪事。 她也不担心刘茗卿察觉出什么端倪,毕竟这厮在成亲前派人查她,说不定早已知晓些什么,他既选择不说,那便是不在意,反正二人之间也只是合作。 思绪回归,醒酒汤已经见底。 “走吧,去见边家女郎。” 一场秋雨打湿府中的青石板路。 抵达殿门时,一股暖意混着幽香扑面而来,虞听眠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一个娇小的身影跪着抓住衣摆: “王妃,您救救我吧,我不想去给太子做妾!” 虞听眠伸手见她扶起,“怎会要你给太子做妾?” 边意晚已经泣不成声: “昨夜徐家被陛下惩治,徐家推了个旁支顶罪,整个徐家只被罚了一年俸禄,之后兖州一行也没让徐家随行……” 降的罪不轻,但也不算重。 虞听眠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毕竟徐家家主是开国元勋,怎么可能因为一次诬陷罪就倒台? 更何况,徐家诬陷刘茗卿,还不是为了太子以后的江山?皇帝只会觉得徐家忠心为少主,不会真的怪罪,而太后,她的本意也只是想敲打徐家,点到为止。 可这与太子纳妾有何关系? 边意晚打了个泪嗝,好不容易才稳住声音: “徐柒柒丢了太子妃之位,太后便要陛下重新给太子选妃,王妃,想必您也知道,太后中意的女郎一直是谢家的那位才女谢菁音,可徐柒柒即便不为正妃,也会是个侧妃,她便记恨在心,推举我等入宫参选太子良娣……” 虞听眠心思微动: “你是怕自己被选上,落入徐柒柒之手,往后日子不好过?” 不至于,就算如此,谢菁音是正妃,边意晚完全可以投靠谢菁音。 入了太子府邸,往后便是未来的娘娘,边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边意晚怎会这般抗拒? 见边意晚欲言又止,虞听眠微微蹙眉: “边家女郎,香山一行,你对我亲近,又在贼人作乱后极力配合我讨伐徐家,我虽感激,但更好奇为什么。” “因为……因为王妃对我而言,很重要。”边意晚有些羞赧。 ??? 虞听眠一怔。 前世她嫁入钟府,门第不高,也鲜少参与宴会,即便与边意晚见过,也无甚交情。 今生若非香山一行,她与边家也是八竿子打不到的,莫非边意晚只因被宁安王府的“暗卫”所救,就忠心不二了? 更不至于…… 见虞听眠满脸疑惑,边意晚屈膝,再度跪在虞听眠身前: “王妃,前朝覆灭时,建康混乱,我与母亲、幼弟被父亲送往广陵逃难,彼时江都水患,弟弟与母亲命悬一线,是王妃您救了我们一家,您忘了吗?” 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 “这个,是王妃您给我擦泪时用的,您告诉我,一切往好处想,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虞听眠接过,仔细端详了片刻。 的确是琅琊王氏的锦帕没错,但江都水患时有发生,她送出去多少锦帕,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但那句“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确像是出自她口。 “后来王妃给了我们一包碎银子,我们才度了难关,那时朝中群龙无首,我们都知道,银子是王妃自己的私银!后来父亲辅佐陛下登基,我才回到建康……” 虞听眠心下稍安,原来边家是她亲手种下的因。 “既如此,为何不为自己博个前程呢?徐柒柒无脑,如今又沦落成了侧妃,以你的手段,还会怕了她不成?” 虞听眠在试探,她知道太子无德,自然不想边意晚进太子府蹉跎岁月,可她不想归不想,边意晚若给不出说得过去的理由,她有理由怀疑,边家别有用心。 像是决定了什么,边意晚重重抿唇,最后如实道: “父亲并不看好太子,但他人微言轻,也不想边家参与其中,况且……况且我已心有所属……” 最后一句吐出,她登时红了眼眶: “王妃,他说下个月就来边府向父亲提亲的,日子都定好了,定是那徐柒柒,她知晓了什么,所以故意让太后给太子举办选妃宴,说什么太子公务繁忙,后院之事便由她与谢菁音齐心协力,之后她挑衅地望了我一眼……” 理由充分了。 虞听眠蹲下身,用那方锦帕仔细为边意晚擦干净脸颊,声音轻柔,却不容置喙: “哭什么?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王妃?”边意晚噙泪抬眸。 入眼便是与虞听眠胜券在握的轻笑: “谢家虽也是开国元勋,但碍于年轻气盛,一直被徐家打压,你若是谢家,愿意徐柒柒这个嚣张跋扈的人做侧妃,给正妃添堵吗?” “王妃的意思……要与谢家合作?”边意晚蹙眉,“这……父亲曾说过,谢家虽与徐家不对付,可那也是兄弟间关起门来的较量,若王妃真要拉拢他为宁安王府所用,怕是有点难度……” “不可以乱说哦~” 虞听眠轻轻点了点边意晚的额头: “宁安王乃纯臣,自然不会与太子对立,你不是不想进太子府吗?只要徐柒柒做不成太子侧妃,她还有心思报复你吗?” “那……如何让徐柒柒做不了太子侧妃呢?” 边意晚话音刚落,就听会客殿外的花园里,有个身影在暮色里晃动了一下。 第30章 是否收留过‘车儿\’? “谁在花园里鬼鬼祟祟的!” 阿樱刚要追出去,就被虞听眠出言制止,“阿樱,送女郎出府吧。” 转而,她又拍了拍边意晚的肩膀,“放心。” 会客殿外,几株开败的木槿花随风摇曳,虞听眠抿唇,将碧莲的背影尽收眼底。 自从步摇被发卖后,秦氏就命人暗中解决了步摇,并以此敲打碧莲,要她引以为戒。 这几天碧莲一直谨小慎微,可她与虞微微贴身婢女阿莹之间的动作,虞听眠早已让阿樱暗中监视: 虞府家主顶了钟朝暮的罪,已经入狱刑部大牢,虞微微为了讨好钟朝暮,只能咬牙用自己的嫁妆打点关系,好让老头子过得舒服些。 钟家没了俸禄,偌大的钟府一家老小等着吃饭,虞微微便怂恿钟朝暮报名兖州赈灾,想办法在太子面前立功,今早估计已经离开。 碧莲能泄露给秦氏和虞微微的消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碎,既然如此,虞听眠没必要戳穿她。 留着日后说不定还有用途,这也是为什么刚才虞听眠会阻止阿樱。 因为眼下最重要的,是徐柒柒。 之后的一个月,为了躲碧莲,虞听眠时常带着阿樱去找舅母,借助琅琊王氏的势力,在整个建康的梨园布下了诸多棋子。 待选妃宴还剩三日时,一切已经就绪,虞听眠也适时出现在建康城内最有名气的百宝阁。 百宝阁内,谢菁音正为三日后的选妃宴挑选假髻。 虞听眠款步上前,一眼相中镇店之宝: “女郎手上的假髻,配上这只步摇,一定能惊艳四座。” 谢菁音好奇回头,店家也被吸引,讨好地弯腰上前。 见虞听眠雍容华贵,店家便知她身份不低,于是满脸堆笑,“这位夫人眼光真好,这支步摇整个建康独一份,也是本店最奢华的……” “包起来,送给这位女郎。” 谢菁音被怔住了,她自然认出了虞听眠宁安王妃的身份! 见一向与她无甚交集的王妃莫名送如此大礼,她匆忙想要行礼…… 虞听眠单手扶住,倾身上前对她耳语道: “女郎,我请你去梨园看场戏,如何?” —— 宁安王妃的邀约,谢菁音自然明白拒绝不得。 她半推半就地随虞听眠去了一处梨园,抵达时正巧赶上幕前曲。 昏暗的乐楼中,众人屏息凝神,一瞬不瞬的盯着高台上的幕布。 随着一声“杀”! 鼓声起,弦乐急,殷红的血水染透了幕布的半边白…… 暖炉袅袅,众人似乎嗅到了云烟缭绕中似有若无的腥甜。 敏锐的谢菁音当即便捕捉到了端倪: “王妃,这故事,莫非是前不久香山一行,那些女郎的遭遇?” 虞听眠道,“确切来说,是香山一行,若没有宁安王府暗卫相助,那些女郎的可能遭遇。” 谢菁音瞪大了双目: “这出戏,是王妃所写?所有梨园都有唱吗?我竟毫无察觉……” “谢家女郎真会说笑,戏曲属下九流,我怎会染指?不过是听闻太后喜欢听戏,便想着,要不要在三日后的选妃宴上,给她老人家演一出呢?” 谢菁音慢慢嗅出了阴谋之意: “王妃是想伺机报复,让太后知晓徐家德行有失,香山举动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虞听眠摇头: “女郎又错了,徐家德行有失,与我何干啊?我只是想送谢家一份大礼。” 见谢菁音不解,虞听眠决定直白一点: “徐家只是暂时失势,但陛下的宠爱还在,等风波过去了,徐家再立个功,届时即便徐柒柒为太子侧妃,地位恐怕也能媲美你这个正妃……” 谢菁音沉吟了半晌,这才蹙眉: “王妃为何要帮我?” “其实我想帮的人,是边家女郎边意晚,之前在广陵,我与她有些交情,这段时间徐柒柒早有想法,要选她做太子良娣。” 虞听眠宠溺地扬起唇畔: “边家有自知之明,并无攀附权贵的心思,我这个干妹妹也无甚追求,只想着嫁个门当户对的,奈何她心思单纯,一心只想为姐妹们出头,得罪了徐家……” 说到这里,她假意叹息: “我本想着找你帮忙,可无意间陪舅母听了这么一出好戏,我便想着,总要给女郎些回报,反正选妃宴你是牵头人,安排个戏曲进宫,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话自然有些水分。 若非琅琊王氏撑腰,整个建康,哪个梨园敢拿徐家开刀? 况且,这出戏,本就是虞听眠找人专门写的,就连细节的处理也是她指导的,利用视觉、嗅觉、触觉的多重冲击,让人身临其境,更能带入遇难女郎们的悲惨遭遇。 而徐家之所以收不到风声,一方面是看戏的观众皆有筛选,另一方面,徐家正惹一身骚,都忙着撇清关系,谁有心思来梨园听戏? “王妃,这份礼太大了,我……我得回去同我兄长商量一下。” 谢菁音眼眸晶亮,显然已经动心。 只不过,她毕竟只是个才及笄的小姑,各中关系她理不清,而她的兄长是刘宋开国功臣,自然要比她通透。 虞听眠也不着急,只是在一曲终了后,缓缓起身: “我家王爷被诬陷,徐家虽有旁支出面顶罪,可我与王爷都不是傻子,陛下尚在,徐家就敢如此放肆,若任其发展,往后你兄长的建议,怕是也会在太子面前打些折扣了。” 她用力握了握谢菁音的指尖,循循善诱: “陈郡谢氏与琅琊王氏皆百年世族,若往上数,两家的渊源岂不比和徐家这个新贵要深厚些?” 言下之意,谢家、王家、徐家三足鼎立,相护牵制,总好过徐家一家独大。 谢菁音眉心紧锁,最后重重点头: “王妃请等我消息,最多两日时间,我一定给您答复!” 回程的马车里,阿樱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王妃,你确定谢家会同意吗?” 虞听眠笃定道,“会的,谢家虽忠心陛下,但也不会甘心屈居徐家之下,同样是助陛下打天下的左膀右臂,两家地位本该不相上下,谁让徐家那么嚣张?完全不把谢家放在眼中?” “那就好,王妃,说真的,当得知徐柒柒还能做太子侧妃时,奴婢肺都要气炸了!之前在香山上她对王妃那般无礼,奴婢恨不得把她嘴撕了!” 阿樱气鼓鼓地撑着腮帮子,却被虞听眠单手一戳粉腮: “好了,碧莲那边盯紧了,不该听的别让她听见。” “放心吧!” 回府后,虞听眠睡了个午觉,本以为要再等上些时候,没想到谢菁音当晚就带着斗笠悄悄拜访了宁安王府。 一见面,她就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 “王妃,你在广陵时,是否曾收留过一个近卫,名唤‘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