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鲛人师》 1. 鲛族起源 《深海鲛人师》全本免费阅读 传说深海之中有鲛族,人身,其尾如鱼,女鲛绝色无双,男鲛高大俊美。善织鲛绡纱,价值千金,落泪成珠,价值百金。 可世人却不知这一神秘种族的起源,人族古籍对其记载亦是寥寥,人们只知祖先称其族为泉先亦或鲮鱼。 而据鲛族古籍记载,有关鲛人,一切起因源于一位名为鲛灷的人族救下了来自远古时期的两栖种族蝾螈开始。 鸿蒙初开,蝾螈一族便存在于天地之间,经过上亿年的优胜劣汰,蝾螈族因神奇的再生能力最终延续下来。 一万五千年前,人族有谣传,食蝾螈者可不死不灭,于是便有修习术法的术士开始大肆捕杀蝾螈族炼制丹药。长而久之,那个来自远古时期的种族因此几近覆灭。 蝾螈首领与妻儿带领残部辗转躲藏,最后得一位名为鲛灷的人族所救。 鲛灷乃是东海附近海桑族的首领,在人人都传扬食蝾螈可永生之时,他并不信谣传,而是竭尽所能帮助流离失所的蝾螈一族。 蝾螈本是水陆两栖种族,在得鲛灷救助后,便留在了东海一带繁衍生息。 十六年之后,原本祥和无恙的大地上频频发生自然灾害,远古冰川融化,火山喷发,程天塌地裂之势。 各庞大氏族能人居多,尚且还能对天灾抵御一二,而边塞籍籍无名的小部落却只能听天由命,无处可躲的他们因为天降灾祸死伤惨重,海桑族正是无数小部落中的一个。 曾得鲛灷所救的蝾螈一族为了报恩,纷纷用自己的精血凝结出避水丹帮助海桑族。 服用了蝾螈一族避水丹的鲛灷与族人,有了可以自由在水中呼吸活动的能力。为了躲避陆地上的灾害,他们不得不迁移到水中居住。 鲛灷带领族人用时五十五年在海底建造了一座城池,独属于海桑族的城池。 因海中浩瀚无垠,一眼望不到边际,于是鲛灷将那座城池命名为无边城,紧挨着蝾螈族的太月古城。 那场天灾持续了数百年,最终由上古神族女娲成功补天才得以终结。然而边塞无数小部落没能挺过天灾,最终落得灭族的下场。同样死伤惨重的各大氏族也只是堪堪护住血脉,休养生息数百年才恢复了些许元气。 因太久不曾踏足陆地,海桑族人的身体比之陆地上的人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为了适应深海环境,经过上百年的进化,他们的下半身逐渐形似鱼尾,双耳之上也长出了如鱼鳃状的异物。 当初服下的碧水丹早已溶于血脉中,他们以及其后代们因而与蝾螈族一样拥有了漫长的生命。 由于寿命的延长,他们身体的成长也比人族缓慢了许多,三百六十岁成人,四百八十岁进入青年期后可婚配。但不同的是,他们没有蝾螈的再生能力,且容貌比之蝾螈族,均都貌美无比。 海桑族在深海中生活的第三百二十年,首领鲛灷因旧疾去世,族人为了缅怀他,从此正式自称为鲛人族。 遵照鲛灷临终前的遗言,自此鲛人族每位继承者,在成人礼之后都必须前往人族历练五十年,为的是不忘自己的祖先曾经也是陆地上的人族。 “如此,待我成人礼之后,便也能同先祖们一样去游历外界了。” 由各色水晶石建造的海渊阁内,空灵甜美地声音响起,一位鲛人族少女坐在阁内正中的石榻上,容貌清冷贵气,但却又有着独属于少女的娇俏稚嫩。 那张线条柔美且令人惊艳的鹅蛋脸上浮现出希冀,如海藻般浓密的墨发垂于脊背,藏蓝幽深的眸子微微低垂,盯着白玉桌案上的鲛族史书,眼底的情绪隐匿在浓密的眼睫之下。 鲛人少女名唤琉璃,是鲛皇琉年唯一的子嗣,也是鲛族下一任继承者。 听到少女那声饱含期待的呢喃,坐于石榻另一端身姿颀长容貌俊美的鲛人少年,不疾不徐出声应答:“届时我会陪你一同前往,就如当年我阿父陪同鲛皇君主一样。” 少年名为樊尔,在琉璃三十二岁被确立为继承者之初,幼年孩童中最为出色的他理所当然被鲛皇选中,以七十二岁的年龄,成为了历代最年幼的继承者亲侍。 悠悠岁月,冬逝春来,他陪琉璃一起修习术法,一起学习礼仪制度,一起长大,为的便是成人礼之后能陪同她一同出海历练。 樊尔的父母均是鲛族海桑军的将领,他一出生便是海桑军的一员,是最为适合陪伴继承者的亲侍。 他的父亲樊胤统领宫外无边城海桑军将士,一直以来深得军心。他的母亲白渃是浮碧宫内那支精锐海桑军的将领,八百年来尽心护佑王宫安全。 不过,这深海之中只有蝾螈族能威胁到鲛人族,而蝾螈族向来与鲛人族交好,故近万年一直相安无事,几代鲛族海桑军自出生到寿终,从未有过出兵的机会。 琉璃抬手拂去衣襟上一粒将将飘落下来的海砂,身上由鲛绡纱制成的繁琐衣物因她动作而浮动,隐约折射出淡紫色的流光。 她莹白修长的手指轻落在史书复杂的鲛族文字上,嗫嚅着问出心中疑虑:“可是樊尔,我们鲛人无足,离了水要怎样在陆地上自由行走?” “听我阿父说,我们鲛人族与蝾螈族相似,到了陆地上便可以自然而然幻化出与人族一样的双足,毕竟我们的祖先曾经也是陆地上的人族。” 樊尔说着,唇角浮上宠溺笑意:“待你成人礼之后,踏足陆地,自会明白。” 想到即将到来的成人礼,琉璃心中升起期待。她拿起那本史书,轻轻合上,语气悠长似是感慨:“难怪蝾螈一族始终甘愿守护我们鲛人族,鲛灷先祖他们能躲过那场天灾,也是善心所致。” 樊尔侧转头,垂眸看向她手中那本历史古籍,同样感慨:“是啊,多亏了鲛灷先祖因善念救下了几近覆灭的蝾螈族,才有了而今的我们。” 仅仅只是古籍上的一段文字,樊尔也可以想象出万年之前那场天灾有多可怕。 “上万年前,蝾螈族用避水丹帮助我们的先祖入水生活躲过天灾,其实同样亦是救命之恩,两族理应平等相处。”顿了一下,琉璃继续道:“可我每次看到降风首领对君父毕恭毕敬的时候,都觉得他不像蝾螈族的首领,而是更像如你阿父那般的鲛族将军。” “不一样的,人族有很多部落族群,一族灭并不会对人族的繁衍有任何影响,然而当初倘若鲛灷先祖不出手,蝾螈族会。如若我是蝾螈首领,也同样会一直效忠于救了蝾螈族的鲛灷先祖,以及他的后代子民。”樊尔漂亮的双眸定定凝望着琉璃,表情肃然且真诚。 面对那样坚定的语气,琉璃移开视线结束话头。这深海之中,蝾螈族能始终忠于鲛人族也是好事,如此两族才能一直和平相处下去。 她鲛 2. 浮碧王宫 《深海鲛人师》全本免费阅读 圣衣由遇水不湿的鲛绡纱制成,从冗琐衣领处向下均为纯正银色,直至腰间乳白玉带。玉带之下的下裳则渐渐呈现为蓝色,从淡蓝至海蓝一直延伸至裙尾,厚重层叠的裙尾之上用银丝点缀着错落有致的云纹,似云似雾。 此圣衣是掌管织绣殿的殿主亲手织造,殿主明秀乃是织绣殿最年长的女鲛,绣工十分出色,当年鲛皇琉年成人礼上所穿圣衣亦是其织造。 一旁静默等待的明秀,直到鲛后把目光转到自己身上才恭敬俯身揖礼:“圣衣之所以上半部分为纯正银色,下半部分从浅蓝到海蓝,一为象征少主继承者的尊贵身份,二为对应少主鲛尾银蓝色的鳞片,三为致敬同是银蓝色鲛尾的初代鲛灷君主。” 楹婳耐心听完她的解释,而后唇角扬起极淡的弧线,慵懒优雅地声音响起:“难为殿主费心了。” 明秀垂眸,恭谨道:“这都是我分内之事。” 楹婳坐直身子,复又看向几名女鲛捧着的圣衣,沉吟稍许,出声吩咐:“稍后送去少主殿中即可。” “是……” 明秀再次将双掌虚于身前揖礼,而后垂首带领几名女鲛退出永极殿。 直到明秀与八名女鲛身影消失在殿外,楹婳才幽幽叹息一声。 “再过些时日,少主便要离开无边城了,君后可是不舍?”服侍了楹婳近八百年的贴身女鲛侍莲雾听到那声极轻的叹息,忍不住出声。 楹婳微阖双眼,任由莲雾为自己揉捏额角,须臾才缓声开口:“不舍也要舍得,作为继承者,那都是她必须经历的。” 莲雾灵巧的手指力道适中,唇角噙着一丝淡笑:“君后不必忧虑,少主自出生便伴有祥兆,此去自会有神明护佑顺遂。” “倘若她是男儿身,纵使上天入地也无需让人忧虑。” 楹婳感喟之后,原本唇角的弧度消失了。 历代鲛皇甚少有女性继承者,琉璃是第二位。因为身体与力量的悬殊,继承鲛皇之位后女鲛要远比男鲛吃力辛苦的多。 鲛人孕期为九十年,那九十年间,楹婳时常祈祷腹中孩子能是男儿身,不是她生性嫌弃女儿,只是她所出必为下一任继承者。若是儿子,她还能放宽心些,可若为女儿,她总会担心女儿会因为责任而背负太多。 所谓人族历练,看似能离开深海见识外面的世界,可未知的东西太多,谁又能保证五十年间一直平安无忧。 莲雾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她明白鲛后的心情,少主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她没接触过陆地上的人族,但也知道人心难测的道理。少主年幼单纯,难免不会被蛊惑受到伤害。 酉时,自海渊阁出来,琉璃揣着那本没有看完的神话故事集,慢悠悠摆动着尾鳍向玄凝殿而去,樊尔始终保持一丈的距离跟随在后。 眼看着玄凝殿近在前方,怕又被阿婆唠叨看闲书不上进,琉璃悄悄把那本神话故事集藏得更隐蔽了一些。 樊尔瞧见她的小动作,禁不住哑然失笑。 两人十丈之外,便是巍然屹立的玄凝殿。 ‘凝’在五行为水,对应鲛族遇水而生,同样也有凝聚之意,故历代承载了鲛族未来希望的继承者都居住在玄凝殿。 无边城浮碧宫中共有十六处殿宇,除鲛皇鲛后所居的永极殿、琉璃所居的玄凝殿、鲛皇与众长老议事的万华殿,以及七大长老居住的七处长老殿之外。 剩余其他六处则是更加恢弘壮阔的殿宇,六大殿宇分别为:负责王宫所有鲛人衣物的织绣殿,负责收集深海各类宝石与鲛珠的珍宝阁,负责王宫所有殿宇修缮的建造部,负责占卜鲛族未来命数的十二位占卜师居住的天巡阁,还有守护王宫安危的海桑军居住的虎狮殿,以及存放各类修炼法诀与典籍的海渊阁。 这其中建造部、天巡阁与虎狮殿是浮碧宫中面积最大的殿宇。 前方玄凝殿,高两丈有余,用上等紫萤石打造的殿门之上雕刻着繁冗古朴的图案,看起来神秘莫测。 据说上面雕刻的是初代天巡阁阁主占卜的一则寓言,是用来警示历代继承者的。悠悠九千年逝去,那则寓言并没有应验,随着历史长河的洗礼,而今已经没有鲛人能解析出上面是何寓言了。 琉璃照例瞅了一眼殿门上的暗纹图腾,才进入殿内。 外殿一列女鲛并排伫立,站于首位的正是殿主明秀。 见琉璃进来,明秀忙迎上去,双掌虚于胸前恭敬揖礼。 “少主,君后命我等将圣衣送来玄凝殿让您试穿。” 听到圣衣,琉璃睁圆眼睛,朝她身后看去。 殿内正中的水晶榻上,圣衣被整整齐齐摆放其上,裙尾衣领处的刺绣在上方穹顶夜明珠的照射下泛着别样光彩,甚是如梦如幻。 樊尔紧跟其后进入殿内,保持该有的距离。 “你这孩子,怎的才回来!殿主等候多时了!”照顾琉璃的阿婆这时上前,假装嗔怪道。 “抱歉。”琉璃忙对明秀歉意笑笑,随口扯谎:“我在海渊阁研习术法,忘了时间。”阿婆在旁边,她可不敢说因为看闲书看的太投入导致的。 “无碍,少主学习要紧。”明秀说着,上前一步询问:“少主,您看细节方面可有需要更改之处?” 琉璃忙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此之前,她曾幻想过圣衣会是何等样式,此刻亲眼看到成衣,她还是被惊艳到了。虽然平时织绣殿送来的衣物都很合她的心意,但从未有任何一件能如圣衣这般庄重华丽让她移不开视线。 看出琉璃是满意的,明秀招手示意最前列的四名女鲛,“你们几个侍候少主更衣试穿。” “是……” 四名女鲛上前,同时俯身小心捧起圣衣,随着琉璃去了内殿。 陈设规整的内殿,琉璃抬起双臂任由几名女鲛帮自己脱换衣物,在听到腰间玉带扣在一起的清脆声之后,她才垂下手臂,转身站到清晰透亮的水镜前。 绣着银色云纹的裙尾拖地展开,如同漂浮在云间的蓝色花簇。繁琐宽大的裙摆遮盖在鲛尾之上,一路蜿蜒而后近五尺,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仿若脱离深海,立于云端。 在琉璃盯着镜面恍惚之间,听到身后织绣殿的四名女鲛嬉笑着夸赞。 “少主穿上真好看………” 她轻轻摩挲着腰间玉带上的那排鲛珠,唇角动了动没有接话。 在确认无需有任何改动后,明秀亲自把圣衣挂在由青铜打造的楎椸上,以免造成任何褶痕。再三叮嘱一遍玄凝殿的女鲛侍们,她才放心离开。 “君父……” 是夜,肃目威严的万华殿,在千盏夜明珠之下,殿中亮如白昼。整洁如新的白玉桌案横亘在父女中间,琉璃趴在案上,双掌托腮,眼巴巴凝望对面垂眸处理政务的鲛皇。 一丈之外的樊尔行礼之后,安静伫立在原地,低垂眉眼,长而浓密的眼睫遮住了漂亮瞳仁。 面对女儿的故作娇憨,琉年常年 3. 成人仪式 《深海鲛人师》全本免费阅读 成人礼当日,卯时三刻,鲛后楹婳来到玄凝殿亲自为琉璃梳妆打扮。 胡思乱想了一夜无眠的琉璃精神十足,丝毫不见困倦。 银栉一遍遍从发根到发尾,楹婳余光瞧见女儿双目中的晶亮,禁不住戳戳她的脑门,“能离开无边城,就让你这么开心?” “不是的……”琉璃握住她的手指,表情诚恳:“君母,我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作为鲛族未来君主,不能只局限在这海底城中,我需要去开阔眼界。” “您放心,五十年之期一到,我便会回来。您和君父不必为我担心,我修习了三百多年术法,人族是伤害不到我的。”琉璃说着,拽住楹婳的手指晃了晃,两只大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 楹婳无奈与她对视片刻,而后推开她的手,继续帮她梳发,嘴上没再说什么,有时候适时放手才是正确的。 作为下一任鲛皇,琉璃本就不该是被小心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明珠。她需要去见识外面的世界,需要成长为一个成熟的鲛族继承者。 楹婳一直深知这一点,作为一个母亲,她就是太过敏感了。 浓密如海藻般的长发被一缕缕挽起,楹婳拿过女鲛侍托捧上来的发冠,戴在那挽起的发髻上。 发冠由碧色水晶石打造而成,上面镶嵌着颗粒均匀的鲛珠,在上方夜明珠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衬得琉璃的面颊更加明艳动人。 楹婳望着水镜中绝色无双的女儿怔愣了须臾,而后提醒:“起来更衣。” 她话音将落,候在一旁的明秀便转身来到楎椸前,同几名女鲛一起取下那件圣衣。 更衣之后,琉璃安静坐在卧榻上,静等吉时,所谓吉时便是巳时。 仪式在浮碧宫正门之外的惊鸿台举行,台高三丈宽两百尺,台中雕刻着太极八卦图,据说是初代天巡阁阁主痴迷于神族伏羲所创的太极八卦,故而在建造惊鸿台之时,他亲手将象征着阴阳乾坤的太极八卦图雕刻在了石台之上。 鲛族历来比较重要的仪式均都在惊鸿台举行,其一可以让无边城普通鲛人们也能观礼,其二此台背靠浮碧宫,纵使有意外也能及时退回宫内。 辰时六刻,前来接琉璃的銮舆准时停在玄凝殿外。 鲛族銮舆与人族不同,并无人马助力,而是用灵力驱使前进的。 青铜铸造的銮舆在鲛族甚少使用,最主要的原因是青铜制品在这海底笨重行动不易,还不如鲛人们摆动尾鳍来的快,所以只有在这种比较重要的仪式上才会遵照礼制使用。 琉璃在樊尔的搀扶下端坐到銮舆正中的软塌上,玄凝殿的女鲛侍们放下裙尾自觉站于两列。 樊尔双掌结印,銮舆在他灵力的驱使下缓慢升起,一路向前而去。 阿婆立在玄凝殿门口,微笑目送着被女鲛侍们簇拥离开的琉璃,浑浊的双眸满溢水汽,片刻掉落两颗鲛珠,她忙伸出枯瘠的手接住。 巳时,鲛皇鲛后坐于惊鸿台主位,琉璃遵照五长老的指示立于台中心,脊背挺直,端正仪态。 右侧贵宾位上坐着蝾螈族首领降风,以及他的妻儿。以往每代继承者成人礼,蝾螈族首领都会带上妻儿亲自来观礼。 大长老理了理花白的胡须,展开手中玉简,声音绵长:“承鲛灷先祖庇佑,万年兴荣,鲛族未来,先祖之光。先辈传承,责任至重。往,因之年幼,肩臂单薄。今,成人之礼,担之重任。琉璃,启承八十五年,未时生。其诞生之期,肩负一族荣辱,弘扬吾族之命。此,仪式之礼,故宣而告之。” 大长老声音异常洪亮浑厚,琉璃恍惚又想起自己被册立为继承者的仪式,亦是如今日这般庄重威严,且索然无味。 在那宣读声中,台下万千鲛人均都表情肃穆望着台上琉璃的背影,忽略了惊鸿台周围那些面无表情手持长戟的海桑军。 这时,三长老捧着盘飧上前,大长老继而朗声道:“祭先祖。” 琉璃闻声侧身拿过盘上水晶酒樽,双手执杯,恭敬举起与眉齐平,酒樽缓缓倾斜,杯中无色之酒洒于地面。 大长老:“祭天地。” 琉璃再次拿起斟满的酒樽以同样的姿势将酒洒于地面。 大长老:“敬父母。” 声落,琉璃把空了的酒樽递到三长老面前,酒樽重新满上。 主位上的琉年与楹婳见状也拿起一旁长老们递上的酒。 烈酒灌入腹中,琉璃满口辛辣,胃中顿感灼烧,舌尖在口腔翻卷两下,眉心禁不住微蹙。活了三百多年,这是她第一次饮酒,上一次仪式因为年幼,并无让她饮酒流程。 大长老:“敬子民。” 琉璃转身面对台下众鲛人,举起手中酒樽,而后再次一口灌下。 仪式结束的时候,琉璃有些微醺,原本清冷洁白的面颊沾染了稍许红晕。 樊尔第一时间上前搀扶,低声询问:“醉了?” “没有……” 琉璃甩甩脑袋,举目凝望那些正在离去的族人,大长老那浑厚绵长的声音在她心中久久回荡。成人礼之后,她便不能再像个孩子般无忧无虑了。正如那句“肩负一族荣辱,弘扬吾族之命。”那将是她漫长生命里唯一且最重要的事情。 “樊尔,我脑袋有些昏沉,我们晚些再出发可好?” “好。” 樊尔搀扶她下了惊鸿台,坐上銮舆。他知道她是临到眼前不舍了,半月以来,虽然她总是说很想快点出海去看看外面,但真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是不舍更多一些。 回到玄凝殿,女鲛侍们侍候琉璃换掉沉重繁琐的圣衣,她便在内殿榻上歇下。微醺状态,一夜未睡的困意终于找上了她。 昏昏沉沉睡到戌时,琉璃朦胧醒来,内殿静悄悄的。她起身看到床尾的大包行李,一瞬便知是阿婆帮她准备的。 五十年于鲛族而言并不久,然而阿婆早已年迈,不知还能不能撑到她回归无边城。 琉璃出了内殿,看到远处廊下阿婆低声在与樊尔交代着什么。 樊尔余光瞧见那抹倩影,忙连续点了几下头,转身摆动尾鳍用最快的速度到达琉璃身边。 “樊尔,我们亥时就离开。”琉璃说着抬手指向内殿,让他去拿阿婆准备的行李。 “好。”遵照男女之别,樊尔极少会去内殿,这是第三次,内殿陈设一如百年之前,他一眼便看到了一大包鼓鼓囊囊的布包。 两人仔细清点行装,再三确定没有遗漏之物后,才依依不舍与阿婆道别出了玄凝殿。 眼看着便要道浮碧宫门口,琉璃突然停下,“我想去看看君父君母再离开。” 樊尔点头,陪她去了永极殿。 虚掩殿门外,琉璃透过狭窄的缝隙看着外间榻上依偎在君父怀里的君母。君母正在唉声叹气说着对她的不舍,君父同样一副不舍表情,但嘴上却安慰着君母。 琉璃垂眸掩饰眼底情绪,对樊尔道:“我们走吧。” 夤夜时分,琉璃与樊尔出现在海面。 寅时的夜风凛冽,卷起海浪翻 4. 初见相救 《深海鲛人师》全本免费阅读 赵王虽恼怒于秦质子异人的逃脱,但并未因此而下令要了嬴政母子性命。而他之所以不杀母子二人,不是因动了怜悯之心。 秦军围攻邯郸,赵王盛怒,本欲杀了秦质子泄愤,可恨那质子异人在商人吕不韦的协助下成功出逃。 赵王怒火难以平息,恨不得将秦质子的妻儿立刻斩于闹市,以解心头之怒。 然则,待他冷静下来,头脑便恢复了清明。当即斩杀那对母子不是明智之举,倘若日后秦公子异人对妻儿尚有所牵挂,嬴政母子便可以用来牵制于他。纵使将来他不为昔日妻儿而掣肘,再下令杀了那对母子也不迟。 两番考量之下,赵王忍着心头气闷颁布诏令,禁止邯郸城中之人接济嬴政母子,更是严令守城将士仔细盘查,绝不能让母子二人有机会逃出城去。 诏令一经颁布,嬴政母子生存十分艰难,身上仅剩的钱财在前些日子被人有意抢掠一空。天公似乎也在为难他们,近日来一直细雨不断,母子俩就连檐下躲雨,也被恶意驱赶。 简兮虽生在富贵人家,但时下秦赵两国正值恶战,她母家作为赵国子民自是不敢明面上伸出援手,唯能做的也只是私下塞些钱财于她。 昨日夜里,母子二人来到人烟稀少的偏僻城北,才算是有了落脚之处。 虽说残破的房舍漏风又漏雨,但也总比在外面淋雨要好的多。 因是质子之子,嬴政自出生以来,便备受冷眼,而今父亲逃脱独留他与母亲,那种不友善的恶意更是毫无顾忌。 年仅五岁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人有高低之分贵贱之别,每个生命都是赤条条来到这个世上,理应人人平等。但就因为他的父亲是敌国质子,他在赵国便要被故意针对,恶意对待。 秦国与赵国近些年来时有交战,只要赵国战败,他们便会被贵胄们找茬欺辱。 自有记忆起,嬴政时常问父亲:“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受人冷眼不被欺负?” 每每那种时候,父亲总会语气平和宽慰他:“待回归秦国,便不会再有人敢如此对待我们。” “那我们何时才能回到秦国?”每次,嬴政都会如此追问。 而父亲也都是同样的回答:“不久将来的某一日,为父定能带你们母子回归秦国。” 其实,嬴政清楚那只不过是父亲安慰他的说辞。在这样的乱世里,受制于他国是最身不由己的事情,秦国王室如果真的足够强大到无以匹敌,当年就不会为表诚意把王孙送于别国为质。 ‘秦国’二字于嬴政而言是陌生的,他出生赵国都城邯郸,有生以来为数不多的记忆均都来自这里。他的父亲告诉他,他是秦国人,然而那个遥远之外的国家,他想象不出它的样子。 秦国是他的家国,但却远到遥不可及,陌生到似乎与他毫无干系。 而今,父亲弃他与母亲逃回秦国,小小年纪的他不知道未来的路要如何走。虽然母亲那样坚定认为父亲会回来接走他们,但他并无期许。这次父亲能弃他们而去,他日难保不会因别的变故再做抛弃之事。 望着母亲为难担忧的面色,嬴政幼小的拳头蜷缩了又松开,松开又再次蜷缩,最后多次安抚与保证,他才说服母亲准许他出去寻找吃食。 巳时一刻,日头若隐若现,持续数日的细雨终于停歇。位于邯郸最繁华的东市早已摆满各色货品,琳琅吃食。 嬴政抚摸着干瘪饥饿的肚子左右环顾,刚出锅的新鲜蒸饼散发着香气,诱发着他口中津液。他盯着那热气腾腾的饼子,下意识抿紧嘴巴咽了咽口水,脚下似是生了根般再也挪不动。 卖蒸饼的商贩看到他那可怜巴巴的小模样,歪着嘴笑了,原本就小的眼睛更是挤成了一条缝。 “可是想吃?” 见对方问自己,嬴政不假思索用力点了两下脑袋。 商贩嘴歪的更加厉害,只见他小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转,招手示意嬴政走近些。 以为他大发善心的嬴政上前几步,扬首与他对视,眸中浮现些许希冀。 商贩摩挲着下巴,笑眯眯道:“听闻你母亲生的十分貌美风韵,你回去告诉她,只要她每日愿意陪我两个时辰,我便每日都给你们母子热乎的蒸饼吃。” 头顶上方那张丑恶的嘴脸让嬴政顿生厌恶,尚无棱角的下颌骨因紧咬的牙关而绷紧,垂于身侧的双掌也死死紧握成拳,那双狭长的双眼盛满了怒火。他年龄虽小,但也明白此人说的是污秽之语。 他的怒意惹得商贩呵笑连连,脸上横肉再次把小眼睛挤成一条缝。继续污言秽语:“你年龄小可能不知道,昔日你母亲是商贾吕不韦在赵国的姬妾,侍奉那吕不韦多年。后来吕不韦为了能与那秦质子你的父亲交好,于是将你母亲送于了秦质子。过往种种证明你母亲生来便是要侍奉男人的,而今你的父亲逃脱,把你们母子扔在这邯郸城,便是不要你们了。要我说,你们母子俩若想活下去,你母亲还需得再找个男人侍奉才行。” “你休要胡说!” 嬴政眼中似是要喷出火来,他曾在家中见过那商人一面,对方看起来斯文有礼,与母亲更是保持该有的礼仪,绝不可能如这人说的那般不堪,满腔怒火的他抓起麻布上摆放的蒸饼朝着商贩的脸上扔去。 “小崽子,你找死是不是?” 商贩抬臂躲开迎面而来的蒸饼,骂骂咧咧大步上前揪住嬴政的耳朵,大拇指与食指用力拧了半圈。 耳朵上痛楚传来,嬴政双手下意识抓住男人的粗壮手腕,“你放开我!” “要想不被饿死,就好好劝说你母亲考虑我的提议。都已经侍奉过两个男人了,多我一个也不多。”商贩大力拍拍他的脸,哈哈大笑起来。 小孩子脸皮嫩,嬴政脸上霎时间有了清晰的五指印。 周围陆续有不少人围拢过来,没有人脸上有同情之色,对于这个质子之子,他们更多的是持看热闹心态。 商贩平庸至今,好不容易出次风头,得意的嘴脸更甚。若搁以往,他是不敢对他人如此的,赋予他胆量的是赵王颁布的诏令。此时城外秦军还未撤离,他知道只要不把人整死,王宫里那位权当什么也不知。 “你放开我……”嬴政充满稚气地声音再度响起,他的双手尚小无力,无法奈何男人分毫。 “你把我辛苦做出的蒸饼扔到地上沾了灰便不能再卖,还想让我放开你?天下哪有此等好事!除非你母亲侍奉我两天,否则此事别想作罢。”男人说着拎起他的衣领四处找麻绳,准备先将他绑起来。 气急之下,嬴政张嘴想骂他,可话到嘴边却又无法出口。自他牙牙学语,父亲便时常教导他礼仪学术,并且告诫他不可把污言秽语挂在嘴边。此刻面对商贩的刁难,他除了恼怒别无他法。 这时,周围有个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高声笑道: 5. 不是神女 《深海鲛人师》全本免费阅读 “我没有,你们这是污蔑之言!” 嬴政皱着一张小脸,大声反驳,眼眶通红瞪着众人,但却极力隐忍着打转的眼泪,不肯在人前示弱一分。 琉璃垂眸打量极力克制的嬴政,内心惊觉于一个孩童的自制力。那商贩态度确实恳切,可过于恳切了,会显得十分虚假,她尚不了解人族内心,但也能凭直觉分辨出谁在说谎。 想起君父先前地叮嘱,她没有继续过多纠结于孰是孰非,转眸直接问那位商贩:“你那些蒸饼需要多少钱币?” 听到此话,商贩先是怔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琉璃是何意。他腾出一只手伸出四根手指,笑的露出一口大黄牙。 琉璃淡漠睇了他一眼,低声吩咐樊尔拿出一些人族所用钱币。 樊尔扫视一眼地上沾染灰土的四块蒸饼,他曾听阿父说过关于人族东西的物价,这四块饼最多值不了一枚钱币,这商贩明显是想诓骗。不过他没有当即拆穿,而是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只精致布袋。 此袋名为玲珑袋,乃是用上等鲛绡纱混合明秀殿主的灵力缝制而成。虽看起来小小一只,但其内可纳万物,他们的衣物与未来五十年所需的人族钱币均都在其中,是鲛族独一份用来盛物的法器。 商贩看着樊尔手中绣有金丝的玲珑袋两眼放光,静等冤大头掏出四枚布币。 对方精明算计的神态,自然逃不过樊尔的眼睛,他唇角微微勾动,难得露出一丝嘲讽之意,不动声色从袋中掏出一枚布币扔到他怀里。 商贩此刻正半蹲着钳制嬴政,根本来不及去接。 看到布币掉进地面的灰土中,琉璃上前捡起,递向商贩,“你该放开这孩子了。” 嬴政怔怔望着走近的琉璃,她那张惊艳到仿似不真实的面容,让他一时忘记了挣扎。 商贩还想说一枚不够,但余光瞧见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樊尔正冷眼默默盯着自己,他后背发凉及时打消念头,接过琉璃手中钱币,松开嬴政起身。 嬴政被救下,不再有热闹可看,周围的人陆续散开。邯郸集市每七日才开设一次,大家自然不会继续过多逗留浪费时间。 琉璃屈膝蹲下,帮着地上还在怔愣发呆的男童解开身上麻绳。 身上束缚消失,嬴政立时回过神来,呢喃问:“你可是神女入凡间?” 琉璃失笑,不答反问:“为何会如此问?” “犹记得三岁左右,有次我染病哭闹不止,母亲便跟我讲述关于上古神族的故事。母亲说神族的神女有庇护人族黔首的使命,时常会入凡间救助苦难的凡人。你肯救我,定是神女。” 小小男童这话说的一本正经,却逗笑了琉璃。她伸手帮他捋顺鬓边乱发,淡笑解释:“傻孩子,我不是庇护人族的神界之女,快回家去吧。” 鬓边温凉的指尖一触即逝,嬴政僵了僵,而后不动声色站起身拂去布衣上的泥土,“我叫政,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琉璃是第一次被人唤作姐姐,听到男童这声稚声稚气的‘姐姐’,心底霎时间柔软一片,声音都跟着软了几分:“我叫琉璃。” 嬴政在心里跟着默念一遍,随即展颜,左脸上的巴掌印还犹自清晰。 “我记住姐姐的名字了,今日之恩,待我长大后定会报答于你们。” 琉璃拂去他肩头沾着的一片枯叶,并没有把一个小孩子的报答当真,再次催促他快些回家。时下已是深秋,一个衣着单薄的孩童在外游走总归不安全。 嬴政点头,双手虚于身前揖礼之后转身离开。走出没两步,他顿住脚纠结须臾,低着脑袋折返捡起地上四块脏了的蒸饼,闹出这样的事情,今日绝不可能再找到其他吃食,蒸饼虽然脏,但还没被脚踩过,应该还能吃。 他还没来得及将蒸饼揣进怀里,便被一直莹白细嫩的手拿了去,“脏的东西不可以吃。”琉璃说着吩咐樊尔:“你再拿出一些钱币,给他买些干净的吃食。” “是……”樊尔应着又掏出一枚布币,走到刚才那位商贩面前,不由分说塞到他手里,而后自顾自拿起十块蒸饼,用麻布包好,转身给了嬴政。 他早在心里细细换算过,一枚钱币足矣换八块蒸饼,刚才地上那四块他给了一枚,纵使他现在拿走十块蒸饼,这商贩都是占了便宜的。 起初商贩认为两人是对钱财不会计较的贵族少年男女,没想到竟也同普通人一般小气。他紧紧攥着那枚布币,想要试图与樊尔争辩一番,可在看清他腰间那枚镶嵌着玉珏的锋利匕首时,又只好默默咽下那口气,心里独自认栽。 之前为难嬴政,商贩本以为可以借此染指秦质子之妻,那可是秦国公子异人的夫人,他若能侥幸得逞,绝对能炫耀一辈子,可他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商贩心中憋着一口气,却又无处可撒,左右环顾,一脚用力踢在旁边木柱上,由于用力过猛,疼的他弯身抱紧脚无声龇牙咧嘴。 嬴政抱着蒸饼,再三鞠躬道谢后,才转身向着城北一路狂奔而去。时下早已过午时,母亲应是等急了,他不可再耽搁下去。 琉璃环顾周遭那些冷漠嘴脸,抬脚向前走去,低声幽幽感慨:“我曾无数次设想过陆地上的人族会是何种模样,但我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是这般。我不懂,他们为何会无故欺辱一个没有反抗之力的孩童,难道这就是阿婆曾说的人心险恶。” 樊尔摇头:“我也不懂。” 邯郸城外战火还未结束,琉璃与樊尔自东海岸一路走走停停,在前两日来到邯郸附近,城外两方军士震耳欲聋地喊杀声让从未见识过真正战争的他们十分震撼。在暗中观察了一日,他们才趁着天黑暂时熄战之时动用灵力躲过守城军的视线进入城内。 本以为外面战火当前,城内的人们都会团结一致,两人没想到还有那么不堪的一面,那些面容粗犷的成年男子不去城外抵抗敌军,竟当众欺辱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孩子。 在无边城从未见过如此场面的主仆俩,在此刻对人族满是失望。 初来陆地的琉璃与樊尔同时叹气,没了继续闲逛的兴致,就近择选一家传舍准备住下。 樊尔先一步上前,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封传,“麻烦,要两间房。” 传舍长凝神仔细检查象征两人身份的封传,在确认无误后,才露出惯有笑脸,“二位里面请。” 城北残舍之内,嬴政抱着麻布包裹的蒸饼跑进屋内。 “母亲,我找到吃食了。” 因饥饿而精神萎靡的简兮闻此话,忙支撑着坐直身子,在看清嬴政左颊上的五指印时,她脸上刚凝聚的笑意僵住,随之很快消散,“这吃食……你莫不是偷来的?” 嬴政下意识摸摸脸,他明白母亲如此问的原因,于是便把东市发生的事情陈述一遍,不过却刻意隐瞒了那商贩的侮辱 6. 滋生信任 《深海鲛人师》全本免费阅读 简兮深知自己不是什么王公贵女,良人这一走,就怕秦国王室将来不愿认他们母子。 她明白赵王颁布诏令是想困住他们母子,让政儿留在赵国代父为质。在这样的乱世里,儿代父为质是常有之事。赵国与秦国交恶已久,此番赵王又怎会放过她的政儿,可怜她的政儿还那么小,便要受诸多苦楚。 这城中人遵照王命不愿帮他们也就罢了,竟还将他们仅余的钱财也要抢走,她清楚那些人无非就是跟风讨好赵国王室,然则王室高高在上,又怎会把普通黔首们看在眼里。 面对时下身无分文的窘境,简兮在暗夜中无声哀叹,她翻转着灵活细软的手指,若想活下去,只怕是要去做舞姬了。可倘若当真去做舞姬,秦国王室接纳她的可能性只会更加渺茫。 月色斜斜照射进残屋,简兮垂眸凝睇熟睡中的儿子,良久终是又一声叹息。她的政儿还这么小,未来如何,谁也无法预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先想办法生存下去。 天色微亮,嬴政早早起来。今日开设集市,昨日他与母亲挨饿一天,只喝水并不能管饱。他在心里已有打算,只要有人愿意给他吃食,他可以尽量忍着不反抗,任由别人欺负,这种时候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简兮不放心他再出去? “政儿,你还小,理应为母去寻吃食……” “母亲!”嬴政立时打断她:“您无需担忧,这次我不会再让人欺辱了去。”七日前那商贩的侮辱之言还萦绕耳畔,他不想让母亲出去听那种人的污言秽语。 “政儿,你是小孩子,糊口的责任本就在为母。”简兮心疼捧着他稚气的脸,几欲落泪,整齐皓齿把线条漂亮的唇瓣咬出苍白之色。在极力忍回泪水后,她才松开嬴政,转身头也不回向外走去。 眼见母亲即将要迈出破败院门,嬴政快步跑上去,拽住那被风掀起的衣角。 “母亲,还是让我去吧,我是质子之子,他们为了日后能威胁到父亲,纵使欺辱也不会伤我性命。但您不一样,您是赵国子民,又是妇人,就算他们杀了您,秦国王室也不会为了您而有任何举动。” 这番话让简兮震惊,她猛然回身却见年幼儿子神情肃穆,她不明白年仅五岁的他怎能懂得那些。 “你小小年纪怎会说出此等话?是谁教你这般说的?” “是父亲,他曾同我说,他是秦国公子,我是他唯一的子嗣,是他最大的软肋,倘若有一日我落入敌方之手也不会当即丢了性命,敌方最先想到的定是用我威胁他。” 嬴政走出院门,回身把简兮推回院中,稚气的脸上满是严肃认真。 “母亲尽管放心,赵王既已颁布那样的诏令,便不会有人在赵国伤我性命。” “政儿……”简兮霎时泪目,有子如此,她何其之幸。 嬴政咧开嘴巴,笑容灿烂纯真,“母亲,您不必为孩儿担心,父亲说过若想成为一个强者,最重要的是要学着强大起来。” 语罢,他拉上裂缝的门板,头也不回狂奔而去。 简兮拉开院门,目送那抹瘦弱背影消失,迈步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作为母亲,她必须肩负起养大孩子的使命。 在深秋萧瑟的飘零下,今日难得艳阳天,碧蓝天空依稀分布着几片云朵,并未因城外的战火而呈现出低糜之色。 踏上陆地以来,琉璃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晴朗的天气。传舍庭院中,她仰头眺望随风浮动的白云,半晌回头对上樊尔那双明亮的柳叶眼。 “今日天气这般好,不如我们出去逛一逛?” “好……” 樊尔柔声应道,转身回去拿上赤星剑。 喧嚣声夹杂着叫卖声,琉璃停下脚步,伸手拿起一把做工精细的牛角栉仔细打量之后,勾起一缕肩头发丝试了试,打磨温润的梳子轻松滑过发尾。她惊奇道:“这比那银栉用起来舒适许多。” 商贩立时笑出一脸褶皱,跟声符合:“您真有眼光,此乃老牛角打造而成,最是温润舒适。” 琉璃没有见过牛,但曾在神话故事里看到过有关神牛的记载,说是神牛的牛角是宝物。 见她喜欢,樊尔掏出钱币递给商贩。 商贩双手接过连声道谢。 走出几步,琉璃低声嘱咐:“我们要整整五十年才能回去,钱币要省着点用,这把牛角栉我并不是很想要。” “放心,钱币足矣,少主喜欢什么,不必拘着。” 樊尔语气稀疏平常,琉璃却有些不好意思,此物她是有些喜欢,但也没喜欢到必须拥有的地步。阿婆曾说过鲛人生命漫长,不必对身外之物执着。 “如若不是必须之物,下次看看就好,无需买下来。” “是!” 樊尔缓声应下,唇角浮现极淡弧度。他总是这般,从不忤逆琉璃命令。 午后日头西斜,城郊无人山林间有一处潺潺流淌的小溪,嬴政手持树枝,赤脚站在溪水中,目光聚神静静盯着某一处,须臾弯身快速向水中扎去。 在确定捕到鱼后,他清澈眉眼微弯,直起身子把鱼从树枝上取下来,回转身用力扔到岸上。 起初他去东市寻觅,因上次闹成那样,这次没人愿意给他吃食。就在他失望欲要离开时,角落里有位贩卖吃食的年迈老者可怜他,主动包了些煮熟的稻谷给他。 他欣喜咧开嘴巴,正要接过,一队身着铠甲的巡城军铿锵有力走上来,不由分说用剑打掉老者手中稻谷,还冒着热气的稻谷顷刻间洒了满地,混入地面的灰土中。 年迈老者心疼着连声惋惜,却又不敢对凶煞的巡城军说什么。 巡城军首领拿剑指着老者,厉声恐吓:“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下次再接济这小崽子,就立刻搬离东市。” 老者惊吓之下双膝一软跪了下去,颤声保证:“老朽下次不敢了……” 巡城军将领眼神犀利扫向嬴政,冷喝:“还不快滚!” 嬴政双手蜷缩成拳,年幼的他却又不敢与高大的巡城军对抗,只得转身就跑,身后是刺耳羞辱地嗤笑声。 风迎面而来,吹干了他眼中即将掉落的水珠。一路跑到城郊,他才气喘吁吁停下,手掌撑在单薄的膝盖上,大口喘息。 早起出门前,他还曾跟母亲那样信誓旦旦承诺不会再让人欺辱了去。结果他不但畏惧恐吓,更是没找到任何吃食。昨日已挨饿一天,空空如也的肚子里跑起来只有‘咕噜’声,那声声抗议让他倍感饥饿。就在他愁闷之际,前方向下游流淌的溪水中传来鱼儿跃出水面带起的清脆水声。 嬴政那双狭长双眸陡然亮起,他忙打起精神环顾四周,寻找可用的树枝。溪水很浅,只到他膝盖上方。 深秋的水已是冰凉刺骨,嬴政咬牙忍着脚心传来的凉意,逼迫自己聚集精神捕鱼。 如此循环往复,眼看着已至傍晚时分,他终于上岸,胡乱擦干双脚,套上麻履,把捕捞上来的五条 7. 强取记忆 《深海鲛人师》全本免费阅读 手心突然空了,琉璃侧眸见男童面露惊色,做出戒备之态。 虽于心不忍,但她还是说了实话:“他没死,为保日后会惹出不必要的事端,樊尔拿走了他今日的记忆。” 听闻这话,嬴政更加警惕。 “你们究竟是谁?能拿走人记忆的是妖术还是术法?你们是不是也会拿走我的记忆?” “是的……”琉璃只回答了他最后一个问题,掌心顷刻凝聚灵力,直直朝他眉心而去。 嬴政鼓起勇气抓住她的手腕,“能否不拿走我的记忆?你们既救了我,我便绝不会乱说。” 掌心灵力停滞一瞬,琉璃没有心软,用灵力震脱他的手,而后轻触他的眉心,同样抽走了他这段记忆。 这男童固然可怜,但幼时君父曾教导她,作为一族领导者最忌讳的便是拖泥带水,无论任何事都要当机立断杜绝所有隐患。五十年历练才刚刚开始,不能因此横生麻烦。 眉心温热的指尖还未抽离,嬴政便昏迷过去,琉璃及时弯身托住他向地上倒去的身子,那瘦骨嶙峋的脊背让她吃惊。 她单膝跪地,仔细打量着怀中男童的面容,薄唇、隆准、剑眉以及紧闭的狭长丹凤眼,五官还很稚嫩,可也隐约能看得出日后的俊朗不凡之姿。 据琉璃看过的众多神话故事中,这类长相必定不会是碌碌无为的角色,可这孩子既是秦军的公子之子,又怎么会在这邯郸城中境遇这般凄惨?莫非是弃子?这男童尚且年幼,应不是因有过错而被滞留此地。 君父曾提醒说人族而今不甚太平,但她未曾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战火不断的乱世。孩童流离失所,无所依靠,处处受人欺辱。 她垂目凝望臂弯中昏迷的嬴政,暂且放下心中疑虑,起身将他交给樊尔。 樊尔俯身接过,便听琉璃道:“他应是有住处的,我们先送他回去吧。” “可天色已晚……”樊尔有些犹豫,那轮圆月已然升起,“万一遇到巡城军……” “无妨,必要时运用灵力躲避便是。他身份本就特殊,我们若就此把他丢在这里,被巡城军看到,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琉璃语罢,捡起地上早已死掉的几条鲤鱼,而后抽取嬴政布衣上一根线头,施法其上。那根细线在灵力的趋势下漂浮于前,裹挟着莹白色的微弱光亮向着城北残舍而去。 两人不敢再多耽搁,借着月色,带着嬴政与鲤鱼快步跟上。 约莫有一个多时辰,琉璃与樊尔停在一方简陋的院落之前,院舍破败程度让两人更加怜惜男童的遭遇。 不等琉璃推开院门,左侧突然冲出一个狼狈的身影,厉声质问:“你们是何人?在此作甚?” 白日简兮本想着凭借舞姿寻找能活下去的生计,起初对方还假装好心,后来应是装不下去了,露出丑恶嘴脸想要凌.辱她。她虽是已经历过两个男人,但也不曾受过强迫欺辱。 她拼尽全力反抗才逃出来,一路跌跌撞撞回到城北,不成想刚到残舍附近却撞见送嬴政回来的琉璃与樊尔。连日来的遭遇,让她顿生戒备。 “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琉璃声音柔和,生怕吓到简兮而引来巡城军。 作为母亲,简兮很快便认出樊尔怀里抱着的是嬴政,她顾不上害怕,上前夺回儿子,警惕问:“我的政儿怎么会在你们手里?” 见她误会,琉璃解释:“这孩子被之前欺辱过他的一名男子从屋脊上丢了下来,我们恰巧碰见救了他,他应是受到惊吓昏了过去,我们只是好心送他回来,并无恶意。” 这番言论让简兮想到上次政儿回来说起过被一对少年男女所救之事,趁着月色,她将二人仔细打量,见两人看起来面善温和,心中戒备放下不少。 “想必二位就是几日前救了政儿的恩人吧。” 琉璃先是看了一眼樊尔,才道:“我们之前确实曾帮助过他一次。” 在确认身份后,简兮根本无暇考虑琉璃与樊尔是如何带着昏迷的儿子找到这里的,她抱着嬴政侧身挤开吱呀乱晃的门板,殷勤邀请:“二位快里面请。” 夜色已深,琉璃与樊尔想要推辞,耳边倏然传来盔甲的撞击声,两人同时面容严峻,顾不得其他,快速闪身进去,反手关上院门。 简兮不明所以瞅着他们,在听到院外铿锵有力的整齐脚步声,便也明白二人作何这种反应。入夜之后,城中黔首们则不得在夜里随意走动,这两位年龄不大,想必也是对巡城军有所顾忌。 她把昏迷的嬴政轻柔放在草席上,转身就要对着琉璃他们跪下去,“多谢二位两次救我儿性命。” 琉璃及时托住她的双臂,她不会说那些客气的话,先是酝酿一番才干巴巴回应一句:“不用谢,你快起来。” 简兮被琉璃硬拉起来,她低头擦拭着湿润的眼角,“如今这邯郸城中也只有二位小少年愿意对我们母子伸出援手了,恩人两次救我政儿,想必清楚了我们母子的身份,也知道那些人为何针对政儿了吧。” “乱世之中,那本不是你们的错。既已撞见,便没有不帮的道理。” 琉璃说着把那五条用草绳串连起来的鲤鱼给她,“这是你的孩子在城郊捕的鱼,想是他没有在东市寻到吃食,才不得已去了城郊。” 鼻尖充斥着鱼腥气,简兮霎时哭出声来,声音压抑低沉又哀怨,她作为一个母亲,不但无法护孩子周全,竟还需要孩子去捕鱼给她吃。这一刻,她恨吕不韦将她送给公子异人,也恨公子异人把她与孩子丢在这邯郸城中。 面对眼前妇人隐忍的啜泣,琉璃与樊尔无声对望一眼,不知该说什么话劝慰她。 大约一刻的时间,简兮终于止住哭声,她抬起红肿的双眼,讪讪苦笑:“抱歉,是我失礼了。” 听到对方肚腹中传出的‘咕噜’声,琉璃提醒:“这鱼已死了许久,不便多放,你快 8. 怜悯之情 《深海鲛人师》全本免费阅读 夜深,枭声阵阵,隐隐透着凋敝之感。 昏暗街道上一列巡城军看到前方横躺着可疑黑影,顿时警觉起来,带头将领厉声喝问:“前方何人深夜还在此逗留?” 回应他的是呼啸尖锐的北风。 静待片刻,他蹙眉命令身后的一位将士前去查看。 被点到的将士右手下意识握紧腰间长剑剑柄,放轻脚步向着地上可疑黑影走去。待到跟前看清地上横躺着一个人后,那将士暗自松了一口气,隐隐传来的酒气让他断定地上横躺之人是烂醉所致。 “王都尉,这就是一醉酒之人。” 被称作王都尉的那个将领大步过去,用脚踢踢地上因被樊尔夺取记忆而至昏迷的商贩。 距离樊尔拿走商贩记忆还不足四个时辰,王都尉自然是踢不醒他的。 蹙眉等了半晌也不见地上人有任何反应,王都尉冷下脸命令那个将士:“看看他死了没?” 将士蹲下探探他的鼻息,“还有气息。” 王都尉招手又喊来一位将士,“你们二人押他去牢狱,待他酒醒,必须严惩。” “诺!” 两位将士声音洪亮,各自架起那商贩左右两只手臂,拖着他向城东牢狱方向而去。 寅时,天上星辰稀疏,暗夜里寂静无声。 嬴政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在看清残破房脊之外的月色时,他猛然坐起身,左右环顾,满心疑惑。他记得自己是刚从城郊捕了鱼离开,怎会睁眼出现在这残舍里! 他完全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回来的,又是何时睡下的。离开城郊一路上发生的事他也没有任何印象,莫非一切都不存在?都是梦境? 简兮被他吵醒,惊喜道:“政儿,你终于醒了!” 嬴政收回思绪,皱着一张小脸问:“母亲,现在是何时辰?” “寅时三刻。” 简兮披衣起来,点燃那盏锈迹斑斑的油灯,油灯颤巍巍燃烧,微弱光亮笼罩着墙角方寸之地,似是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 “为母把那几条鱼都烤熟了,你快起来,我去给你拿来。” 鱼?嬴政凝眉。看来城郊捕鱼不是梦中景象,可离开城郊之后发生的事情,他为何一点都想不起来。他抬手抓住简兮的袖子,“母亲,鱼可是我捕的?” “自然是……” 简兮刚想夸他两句,却听他道:“是发生了何事?为何我记不起捕鱼之后的事情?” 简兮以为他是受到惊吓以及太过饥饿精神恍惚了,心疼摸摸他的脸,唇齿间飘出一声叹息。 “你捕鱼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上次那个卖蒸饼的商贩,他想害你性命,幸好被救过你的那对恩人遇见,他们再次救了你,还亲自把你送了回来。” 嬴政凝眉努力回想,脑海中有零星片段迅速闪过,却无论如何也拼凑不出完整的记忆。尚还年幼的他,想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简兮把瓦罐拿到他面前,柔声哄他:“好了,别想那么多,先吃些食物。” 扑面而来的鱼香气勾起嬴政腹中饥饿感,他暂时撇开满心疑虑,拿起一条鱼闷声吃了起来。 填饱肚子,熄灯躺下,嬴政左思右想始终想不起自己何时被那商贩加害,又是何时被之前恩人再次所救。 毕竟只是孩童,脑袋昏昏沉沉,困倦袭来,他很快又睡了过去。 城东邯郸牢狱中,一声痛苦的嘶吼声久久回荡。 狱卒手中板子打下去,被扼制住的商贩连声求饶,却换来了更重的一板子。 身上麻衣裂开,道道血痕显现出来,洇湿了破裂的衣衫。 “我不过小酌一樽,是真想不起自己为何昏醉当街……” “行了!”狱卒制止他的喊叫:“至于你何故昏醉在外已不重要,依照赵国律法,夜禁在外滞留者,均要受罚。” 牢狱中,依稀几盏烛火晦暗不明,那阵阵痛苦喊叫声盖过火苗燃烧的噼啪声。 伴随着商贩的嘶喊声,狱卒一口唾沫吐在掌心搓了搓,挥起板子又是一记。 上次给嬴政吃食的那个老伯被巡城军阻挠威胁,不少商贩亲眼目睹,未免惹祸上身,再无人敢把吃食卖给母子二人。 琉璃给的钱币在母子俩手里也成了无用摆设,别无选择的母子二人只好步行二十里去城郊溪边捕鱼。 气温一日比一日低,溪中鱼儿也日渐稀少,简兮开始忧虑起到了冬日该如何生存。 溪水之上漂浮的落叶,似乎在昭示着母子二人的凄惨。 有那么一刻,简兮很想冲进王宫里去质问赵王,她想问问他究竟想如何!既然想活活逼死他们母子,那为何不干脆把他们抓起来杀了!也好过如今这般生不如死。 嬴政捡起枯草中的树枝,弯身蹲下在地上歪歪扭扭写着父亲教的秦国文字。 “母亲,父亲真的还会回来接走我们吗?” 简兮第一次有了迟疑,良人有没有成功回到秦国?他有没有考虑来接他们母子二人?那些她都无从得知,唯一让她坚持下去的信念是他曾经深情的许诺。 “会的,政儿不必多虑,你父亲是疼爱你的。” 手中树枝停滞半晌,嬴政什么也没说,继续练习那些文字。 樊尔依照吩咐很快查清母子二人之前的经历。 得知事情全貌,琉璃不由感喟非常。那秦国公子为了逃命竟将妻儿滞留在敌方都城中,由此看来,他也并不是一位好良人好父亲。 琉璃不免想起自己的君父,他长年累月为鲛族操劳,但也从未怠慢过君母,不舍得她受一丝一毫委屈。作为父亲,他对自己亦是关怀备至。 对比之下,她庆幸自己有位好君父,但内心里又觉得这种庆幸是对男童的残忍。 日夜交替间,在邯郸城已逗留不少时日,琉璃也思忖良多。 两人本欲计划月底离开,可只要想到那男童清澈无暇又可怜的眼神,琉璃就很为难。 她与那男童不过两面之缘,她不知为何会生出不舍情愫。君父曾说过要想成为一个合格的鲛皇,必须心存苍生大爱,要有怜悯之心。< 9. 剑客身份 《深海鲛人师》全本免费阅读 “为什么对你好……”琉璃拂去他布衣上干枯的杂草。 “因为我们与那些人不一样,那些人之所以愤怒是因你母国正在攻打他们的国家,无论是国家大义,亦或个人情绪,他们恼你、欺你才是人性最正常的反应。” 嬴政惊讶:“你们不是赵国人?” “对,我们是楚国剑客。”琉璃抬手指向樊尔腰间赤星给他看。 起初,他们本想扮作楚国商贾,但二人不会做生意,后来两番思量,最后决定用剑客身份。在浮碧宫内,他们跟着三长老修习过剑术,想来也能应付自如。 “剑客……”嬴政盯着樊尔腰间长剑,目光灼灼。 “我能跟着你们修习剑术吗?” 见他眼中浮现希冀,琉璃好奇问他:“你为何想学剑术?” 小小男童唇角浮现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扬起圆润的脑袋,目光略过椽子,眺望遥远蔚蓝天空。 俄顷,语气坚定悠长:“我想要变得强大,强大到无人可及。” 琉璃望向男童坚毅果敢的双眼,她从未在孩童身上看到过这种超越常人的气场。 “变强大之后想要做什么?” “平定天下,结束这个乱世,让这世间从此不再有质子受制于他国。” 嬴政收回视线,与琉璃对视,“你们可以教我剑术吗?” 琉璃浅笑推推他手中蒸饼,没有回答,而是提醒:“你还小,先吃……” “不!”嬴政声音稚气,高声打断她:“我能提得起剑,父亲曾说过要想变得强大不是一朝一夕,我不想等长大以后再去做无谓的努力。” 对于男童坚定的志向,琉璃嘴唇嗫嚅两下,却无法开口说出拒绝之言。那灼灼目光让她心软,终是犹豫着点头。 眼见着琉璃要开口承诺,樊尔眉头深蹙,大步上前拉起她,转身向院外走去。 脚步慌乱中,琉璃回头不忘嘱咐:“你先吃着,我们很快回来。” 院外裂缝的土墙之下,樊尔压低声音,严肃告诫:“你莫忘了鲛皇君主当初历练期间辅佐过谁,收徒之事要慎重,你的决定可能会影响他人命数。” 琉璃自然明白,成人礼之前君父曾一再告诫,在人族做任何重要决策之前必须要慎之又慎。 这一切只因君父与樊胤将军当年以人族身份做过一个人的师父,他们潜心教习那人剑术与学术,而那人多年后成为开国君主,国祚绵延数百年。 琉璃不知道那个男童未来能否亦成为一朝天子,但她确实在那孩子眸中看到了超越年龄的坚定。 “一个小小孩童竟有着结束这乱世纷争的觉悟,你怎知他不会成为一代传奇人物?” “可你又怎知他不是因受尽百般苦楚之后的无望幻想?”樊尔下意识反驳,语气又气又急。 “樊尔!”琉璃仰头严肃与他对视。 “君父与你阿父当初决定教导那人时,也不曾想到他日后会成为天下之主。我们有五十年时间,未来时局如何变幻,谁也无从得知。这个孩子只是暂时的,他们母子那些遭遇你并不是不知,我们就是教导他几年剑术又何妨。待他长大些有了自保能力,我们再离开也不迟。” 在了解母子遭遇后,琉璃不是没有想过动用灵力趁夜把他们送出城去,以绝后患。 然则那本鲛族史书中记载的十分清楚,遵照鲛灷先祖遗训,前往陆地历练的继承者均不可动用灵力改变人族人生轨迹。他们若是悄无声息把母子救出城去,难保不会改变二人未来命运。 时下,要么帮助他们,要么狠心不管,但绝不可以动用灵力帮助那对母子逃出邯郸城。 然则,琉璃做不到狠心决绝。 “琉璃!”樊尔第一次越矩直呼其名,“此番你要思虑清楚,他还小,兴许三年,兴许五载,兴许更久年月,我们都要因他滞留在这邯郸城。” “无妨……”琉璃踮起脚拍拍他宽阔的肩头,笑容粲然。 “我们有五十年时间,那孩子就是再不济,到了十三四岁也该有自保能力了,你要相信三长老教给我们的剑术。” 话已至此,樊尔只能妥协。琉璃为主,他为仆,作为继承者亲侍,他只能服从她的一切决定。 嬴政手中蒸饼啃了一半,听到脚步声抬头,正对上琉璃清冷双眼,那浓密眼睫之下的眸子隐隐泛着墨蓝之色,有一种蛊惑的美。 他咽下口中食物,怯怯问:“你们商量的结果是?” 琉璃惊讶于男童的聪慧,小小年纪就能看得出她与樊尔之间有分歧。 “我们决定教习你剑术。” “真的?”嬴政惊喜站起身,膝头残卷‘哗啦啦’掉落在地。 “真的。” 琉璃上前捡起那残卷,泛灰的根根竹简被麻绳串连起来,上面雕刻着人族文字。 “这是何物?” “《六韬》其中一部分残卷,是兵书。”嬴政说起这个,双眼起了神采。 海渊阁内多是修习术法的典籍,甚少有兵书,琉璃好奇失笑问:“你看得懂吗?” 嬴政老实承认:“有些懂,有些不懂,父亲还未来得及教我,有许多文字我尚识不清。” 琉璃把灵力凝聚于双目,倒是能看得懂那上面的人族文字。 “以后我教你识字可好?” 嬴政用力点头,丹凤眼微弯:“谢谢姐姐。” “既要跟着我修习剑术与学术,你需得唤我师父,亦或老师。”琉璃蹲下与他平视,耐心纠正。 嬴政脸上笑意僵住,张开嘴巴,却没能喊出一声师父,在他认知里,琉璃只是比他大一些的姐姐。倘若唤她师父亦或老师,那她岂不是成了与母亲同辈之人,他无法接受所谓的姐姐因此成为长辈。 暗自纠结片刻,他睁圆眼睛认真问:“我可以不叫你师父吗?” 以为他是小孩子别扭心性,琉璃低声轻笑,揉揉他的脑袋。 “好,等你以后脸皮厚些,再叫我师父也不迟。” 嬴政低头,抿唇任由她抚摸自己的脑袋。 今日简兮捕了四条鱼回来,进院 10. 燕太子丹 《深海鲛人师》全本免费阅读 “天气日渐转凉,那屋脊塌了不止一处,再不抓紧修缮,怕是冬日要挨冻的。既然决定帮助那孩子,何不帮到底?” 琉璃伸手握住樊尔腰间赤星,致使他停下脚步。 樊尔侧转头不看她,后槽牙紧咬,气闷至极。 两人对立站了许久,琉璃先示弱,握着剑柄轻晃几下,剑鞘与鞶革之上佩玉相碰,发出清脆声响。 “我不是想要强硬命令你去做那些,如若你不愿,便花些钱币雇匠人去修缮。” 樊尔垂眸,目光落在那只细长白皙的手上。那对母子可怜,理应是能帮则帮,他只是看不得琉璃对那男童百般宠着。 等不到回应,琉璃松开赤星,转身向前走去,声音伴随着萧瑟秋风钻入樊尔耳中。 “自从踏足陆地,也见过不少人族,你我与那孩子接触最多,甚至于在城郊那样荒凉之地都会遇见他,你不觉得与那孩子颇为有缘?我知你今日不开心我的决定,可这邯郸城之大,我们偏生和那男童屡有交集,说不准他与千年之前的那人有同样命运也未可知。” 樊尔抬脚跟上,静默注视琉璃挺直的脊背,一阵疾风盘旋而过,扬起她一缕发丝,淡淡清香幽幽飘来。他眼睫轻颤,右手下意识握紧剑柄。 “看来你是真的不开心了……”前方琉璃轻声叹息。 樊尔快走两步,与她并行。终于开了口:“我是不开心少主惯着那孩子。” “你也说他是孩子了,自然是要惯着些。” 琉璃语气略含笑意,幼时每每君母在君父跟前埋怨几个长老溺爱她,君父总会轻轻捏下她的鼻尖,说上一句:“孩子就是用来宠着惯着的。” 那男童本就不幸,她多顺着他些,总归会让他心里好受稍许。 樊尔清俊面容僵了僵,但内心又觉自己不该与一个孩子计较什么。琉璃是鲛族少主,几十年之后终将回归无边城,届时无论时局如何,都将与那男童再无瓜葛。 这样的想法让樊尔舒畅不少,“少主放心,你的吩咐我会照做。” 午后的日头偷偷隐匿在一片乌云之后,使得这片街巷更添荒凉,秋风裹挟片片落叶向着远方而去。 琉璃巡视街边破败院落,提议:“既然决定教习那孩子,不如我们也在这附近找一处无人居住的弃舍修缮修缮,住在同一片区域,也好有个照应。未来还长,一直住在传舍不妥。” “好……” 樊尔这次没有再反驳,缓声应下。 琉璃悄悄打量樊尔一眼,她发觉他越来越别扭了。先前他拒绝简兮,借口有事,然则他们下午根本无事。 她知道樊尔是因不悦才找了那样的借口,也只好顺着他一起拒绝简兮。 以前樊尔从来不会这般别扭,琉璃也不知他这是怎么了,没有任何典籍可以告诉她答案。 城南主道街巷尽头,一座简奢院落建立在幽静密林之中。 庭院之内,一位身姿隽秀的少年单手叉腰,双眼目不转睛盯着左手简策,却未看进去分毫。枝头还未落败的枯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扰的他心头更是不安。 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眉目清秀俊朗,还未长成的身体略显单薄。姬姓燕氏名丹,为燕国太子,同样在赵国为质。 自从秦公子异人逃出城去,嬴政下落不明,他便日日无法心安。 燕丹初来赵国时,公子异人对他多有照拂,他也常与嬴政一同玩耍学习。 上月初八是个晴朗天气,谁也没料到秦公子与那商贾早已预谋那晚逃出城去。 起初,燕丹以为嬴政母子也随秦公子成功逃了出去。 七日后,赵王颁布诏令,他才得知混乱之中,嬴政与母亲未能一起离开。 燕丹自燕国出发之前,燕王喜赐了他两名侍卫,这些时日,他命二人暗里去寻找嬴政母子,不知是不是母子俩在四处躲藏的缘故,一直无果。 今日,二人一早再次出去寻找,还未回来。 事发至今已一个半月,燕丹不免担心嬴政母子是不是早已出事丧命。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院外冲进来一人。 “太子!太子!人找到了!”名为常岳的侍卫冲了进来,慌乱中还不忘双掌虚于身前行礼。 “他们在哪?”燕丹几步到常岳面前,急切追问。 “城北……” 常岳把无意中在城北残院发现嬴政母子的经过简略叙述。 燕丹连日来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他放下简策,迫切道:“快带我去见他们。” “太子不可!” 常岳大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时下赵王还未息怒,您若是就这么去见了他们,传到宫里去,怕是会伤了两国邦交。” 这话让燕丹止住步子,燕国弱小,此番君父送他来赵,便是为以示友好。若因他惹得赵王猜忌,让两国之间有了嫌隙,那他在赵为质的意义何在。 他面露难色,纠结良久,问:“他们而今过的如何?” “不太好,我在院外偷偷观察了一炷香时间,他们生存困难,只能去城郊捕鱼吃。” 常岳本不想把真相告诉太子,可隐瞒不是堂堂男儿之举。 虽然猜得到母子俩可能会有不好的境遇,可此刻听常岳亲口说出来,燕丹心里越发自责,觉得愧对当初秦公子异人对他的帮助。 同为异国质子,对方当初就能坦然对他好,他却不能回之于他的妻儿。 平直的肩膀颓然垂下,燕丹直视常岳,苦着脸问他:“我此番若是不敢去见嬴政,是不是会显得很懦弱?” “太子不懦弱,您这是为燕国着想。” 常岳这话不是为了安慰燕丹,作为燕国人,他就是这么想的。国家利益面前,一切都会显得微不足道。 燕丹垂眸盯着脚上布履,长长叹息一声。 “你每隔几日便买些吃食给嬴政母子送去,切记别被巡城军发现。” “诺!” 常岳揖礼应下,匆匆去了东市买吃食。 傍晚时分,嬴 11. 急于求成 《深海鲛人师》全本免费阅读 琉璃无意间抬头瞧见樊尔那若有似无,疑是嘲笑地表情,面上不禁一热,暗暗凝聚一道灵力击向他肩头,用眼神无声提醒他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灵力无色无形,未曾修习术法的嬴政与简兮肉眼不可见。 同琉璃静默对视片刻,樊尔收敛笑意,恢复一贯冷峻面容。 相处三百多年,琉璃明白他笑意为何。为显庄重,她挺直肩膀,下巴微微后缩,端足了姿态,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稳重成熟些。 将衣物晾晒在简陋竹架上,简兮用布绢擦净手,捏着酸疼的肩膀弯身坐在了椽下阼阶。之前良人在身边,日常都有童仆照料,哪里用得着她做这些。 东边院墙之下,嬴政依照指示有模有样操练着不甚熟悉的招式,凝眉聚神,颇为认真。 简兮望着儿子欣慰浅笑,经历那些动荡,现在唯一让她庆幸的便是遇见琉璃与樊尔。先前她曾听良人说秦国与楚国有姻亲,她觉得政儿能得这两位楚国剑客的指点也算是一种机缘。 日头逐渐西斜,残院里因着嬴政脚下地动作黄土弥漫。 “姐姐,我这动作正确否?”他说着做了一个刺的动作。 琉璃上前,握住他的手腕快速有力的向前刺去。 “这样才干脆利索,你还小,力道不足,无需急于求成。”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我不想因为年纪而懈怠,更不想为而今的懒惰而后悔。” 嬴政语气透着一股老成,不像一个孩童能有的觉悟。 他面色凝重,活动手腕,听从琉璃的指点,用尽全力向前击去。因用力过甚,脚下踉跄,险些扑倒在地。 琉璃及时抓住他的肩头,扶他站稳。 正在缝补的简兮本能起身,但见琉璃扶稳他,她揪起的心平复下来,复又坐下继续缝补。 嬴政方才的话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琉璃心底莫名生出一种悲凉之感。从前在海底无边城无聊日子中,她总嫌生命漫长,想到以后或许还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光,她便觉得活的太久也不是好事。 然而此刻,看到嬴政因为人族生命短暂而如此迫切,她不由庆幸鲛族拥有着漫长的生命,纵使偶有散漫,也有机会与时间去弥补。而人族短暂一生里若是犯下错,可能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补救。 琉璃蹲下与他平视,柔声宽慰他:“不急,你还小,这套剑法不难,你还有许多时间。” 嬴政喉头突然哽住,他明白琉璃是为自己好,怕他受伤。可,父亲不知还会不会回来接走他与母亲,他不想余生都在无尽等待中度过。 在这样的乱世,秦国与赵国之间随时有再次交战的可能,赵王容忍度有限,难保他未来不会因而迁怒,他需在那之前有自保以及保护母亲的能力。 见他嘴巴紧抿不发一言,眼眶湿润却不肯落一滴泪,琉璃无奈拍去他衣物上的尘土。 “急于求成不是好事,你先把招式练熟,所谓力道,待你长大自然便有了。” 长大自然便有?嬴政只是怕自己没有长大的那天。琉璃柔和双眸令他心安,他眉头逐渐舒展开来,抬手帮她摘下发髻间的枯草叶。 琉璃下意识去摸头顶,嬴政已把干草叶递到她眼前。她笑意浮上眉眼,“今日暂且练到这里。” 说着,她起身走到简兮面前,嘱咐:“第一日操练这诸多动作,他还年幼,恐会伤及筋骨,晚间你帮他把双臂双腿揉捏几遍,兴会好受些。” 简兮连声点头应下,她一个柔弱妇人,并不懂那些,只好一切听从琉璃建议。 所居传舍内多有各国有志人士,既已答应嬴政要教导他剑术与学术,琉璃也不好懈怠,为此多有留意。 用了十多日时间,她大致了解到目前处于七国争天下,各国有抱负文采者被称作诸子百家。其中儒家、法家、兵家、道家、纵横家、墨家、阴阳家较为受追捧,甚至于还有学术大家在各国讲学,学生众多。其他还有一些名家、杂家、农家、医家以及小说家,她最好奇的便是那小说家。 从前,她最喜欢躲在海渊阁内偷看神话故事,就是不知人族的小说家是不是写神话故事的。 后来在东市多方打听,她才得知小说家不是什么写神话故事的,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在确定所需典籍后,她埋头费半天劲在玲珑袋中翻出一块鲛绡纱,把那些搜罗来的重要著作均都仔细记录其上,交给樊尔。 “你把这些能找到的全都找来。”’ 樊尔好奇:“你研习人族学术作甚?作为鲛族继承者不需要研习这些,对你无用。” “自是为教导政儿。” 相处十多天,琉璃已经能十分坦然唤那男童为‘政儿’了,只是对方始终不愿唤她一声师父,她多次提醒也无果,倔强的要命。 不过,嬴政不愿唤她师父,她也没有多加强迫,日后待这场师徒缘分尽了,离开邯郸,兴许此生再无交集。 见又是为了嬴政,樊尔脸色不由沉了沉,但也没多嘴什么。接过那块鲛绡纱扫视两眼,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鲛族文字。 用了整整十日时间,樊尔才找齐那些诸子大家的著作。 注视着奏案上堆成小山的简策,琉璃禁不住眨巴了几下眼睛,这个量堪比海渊阁的大半术法典籍。 她抬手摸摸挺翘的鼻尖,尴尬开口:“没想到只是随口一个应允,却招惹这么多烦恼。” 樊尔无情调侃:“少主可以边学习边教学,待你教会嬴政,定能成为人族颇有成就的杂学大家,届时可以开学宫授课。” “………” 琉璃默然无语瞪了樊尔一眼,觉得他越发没有规矩了,真应该带蝾螈族的小少主星知一起来,给他也添些烦恼。 蝾螈族首领降风有三子,星知是最年幼的女儿,比樊尔小二十岁。 幼时,星知时常带着亲侍子霄从太月古城偷溜出来找樊尔。无边城守卫对主仆甚是熟悉,每次都会打开结界放他们进去。< 12. 原是真的 《深海鲛人师》全本免费阅读 “据我目前所知,儒家学派很受追捧,你怎知儒家学术不能平定这乱世?” 关于这一点,嬴政没有答案,对于未可知的东西,他无法预测。但父亲曾说过,唯能令天下归一的办法是,对外用兵攻下他国领地,对内用严法约束万千黔首,国家有秩序才可安稳长远,才能有千秋万代的盛世。 现在的他还不太明白那些话的具体意思,但他记住了兵与法的重要。 见他迟迟不愿回应,琉璃拍拍他单薄的肩头,佯装严肃:“你既已决定要跟我学剑术与学术,就要遵从我的安排。” 嬴政面无表情点头,没有再反驳,抱着麻布缣囊,跟着琉璃走进侧屋。 屋内十分简朴,多出的一张奏案还是樊尔前些时日用多余木材帮他做的。 琉璃拿过嬴政手里的麻布缣囊,掏出里面简策,展开《中庸》第一卷放在奏案上。 嬴政放下那把连日来不离手的木剑,提衣跪坐在奏案前,脊背挺直垂眸看过去,上面一部分复杂的文字他尚识不清。 清楚他还有许多文字不熟悉,琉璃弯身在他旁边跪坐下来。 通风的牗扇半开,一阵风飘过,扬起她一缕发丝划过嬴政耳畔。 耳廓上一闪而过的冰凉发丝致使嬴政下意识抬头去看身旁人。 未有察觉的琉璃不明所以回看他:“怎么?” “无事。”嬴政摇头,复又垂眸。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琉璃莹白纤细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指过去,读给嬴政听。 嬴政听的认真,待她读完第一段之后,磕磕绊绊跟着读了一遍。 “此字读焉。”琉璃指尖落在最后那个看起来比较复杂的文字上,指正他。 “焉……” 嬴政呢喃念着,铭记于心。 院中新设土圭随着日头的迁移而变幻。 不知不觉间,天边已是红霞满天,落日稀薄金光穿过牗扇笼罩在一大一小两人身上,有一种温馨宁静之感。 冬日傍晚的阳光没有温度,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在奏案前跪坐大半日的嬴政显出疲倦,不动声色搓搓冰凉双手,悄悄打了一个哈欠。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 “不对不对!” 就在琉璃读到第十四段落之时,嬴政凝重打断她。 “哪里不对?” 嬴政指着上面的文字,十分不解:“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我觉得这句不对,时下乱世,君子理应有志向有抱负,游走诸国,寻找机会,不该安于所处之地,做以为该做之事。何谓不愿乎其外?若为有志男儿,就该要对这天下有非分之想。” 琉璃眼神复杂凝视嬴政,对天下有非分之想,何其重的一句话,这哪里会是一个孩童该常常牢记于心的念想,她十分怀疑他是不是前世有什么未了的夙愿,以至于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执念。 从前阿婆说,人死后是会有灵魂转生的,如若执念过重,纵使忘却前世记忆,那份执念也是不会改变的。 起初,嬴政想要学剑术,她以为他那些平定天下之言只不过是出于生存艰难的赌气说辞,而今看来他是认真的,是真想要这天下。 “既是君子,就不该妄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你小小年纪,怎可野心如此之大。” 琉璃的指责让嬴政眼神黯淡下去,他侧头看向牗扇之外的晚霞,表情倔强而固执。 “我认为那没什么不对,自有记忆起,我父亲便是这邯郸城中的质子,而我是质子之子。父亲脾气很好,无论是任何人言语辱他,他都忍着,总是一副温和谦恭的样子,我不喜那样的他。如若是我,我定会反击回去。只是……” 他皱眉握拳,有些懊恼:“我的力量还是太弱,就连反击都会引来嘲笑,被当做是小孩子的幼稚行为。” “父亲逃脱后,我只能被迫代父为质。你没做过质子,是无法理解那种感受的,我自出生便与父母一起经历那些。” 琉璃骇然,说不出任何辩驳之言,她确实无法感同身受。在这样的乱世里,她觉得每个人似乎都是痛苦的。 这一刻,她隐隐希望嬴政能如千年前那人一般成为一朝天子,结束数百年战乱。经历过诸多苦楚的他,应是能给天下一个太平。 念头闪过,她又觉得荒唐,一个被遗落在敌国的弃子,又谈何容易。 嬴政抬手轻轻抓住琉璃的手指,眼巴巴望着她。 “我可否不读这《中庸》了?” “不行!”琉璃严肃拒绝:“我读过什么,你就要读什么。纵使你不喜欢儒家观念,也要熟背所有儒家典籍,这是我教你剑术的条件。” 被拒绝,嬴政瞬间撅起嘴巴,颓然松开琉璃的手指,耷拉着眼皮没精打采继续跟着她读。 虽然《中庸》里有很多内容他还不懂,但他就是不喜欢其中对大道理的观念,他觉得上面每个文字上都透露着温和之感,就如同他的父亲那般,让他有种被欺负了,也要对人耐着性子讲理的错觉。 他还是更喜欢雷厉果敢的态度,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都应该直白表述出来。 不明嬴政心中所想的琉璃,见他走神不认真,凝眉提醒:“认真一点。” 嬴政收回思绪,不情不愿应答:“知道了。” 眼见着天色渐晚,琉璃看他也是实在没精神想学,于是起身嘱咐:“晚间把前面几卷复读几遍,明日会检查。” “好……” 嬴政小脸顿时拉胯,生无可恋目送琉璃离开。而后拿起那把木剑,在院中枯树下把所学剑式一一施出,扬起片片枯叶。 今日一整天,琉璃都没有让他练习剑术,他觉得那些招式都生疏了。 走出院舍,琉璃嘱咐樊尔:“趁着天气还未彻底转冷,你明日抓紧修葺先前选好的那处弃院。” “是……” 樊尔低声应下。< 13. 少女星知 《深海鲛人师》全本免费阅读 明同离开后,房间内恢复寂静。 案上烛火摇曳不定,偶有‘噼啪’轻响。 燕丹撑额久久凝望昏暗庭院,思绪飘回遥远的母国。冷风灌入屋内,他也不觉寒冷,俊朗周正的面容上没有任何多余表情,原本炯而有神的眼眸此刻略显伤感。 今日是生母生辰,他不知君父可曾为她庆生,远在燕国的她此刻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作为儿子,他因无法在母亲身边尽孝而满心忧愁。 犹记得来赵前夕,母亲抱着他啜泣许久,也哀求君父许久,然则燕国弱小,由不得他们选择。 直到而今,他依然记得母亲对君父说的那句:“你若将我丹儿送去赵国为质,我定不会原谅你!” 其实,燕丹并不怨怪燕王将他送来赵国。作为燕国太子,他深知自己将要背负的责任。他知母亲也懂那些,可作为母亲,她又怎舍得让亲生孩子身处异国受苦。 自来到赵国,燕丹虽过的不如在蓟城那般,但比起嬴政并不算受苦,赵王对他一直是不闻不问的态度。 想到嬴政,他不免再次好奇那两位楚国剑客,但愿有那二位在,母子俩能过的安稳些,不再受赵国人的欺辱,他内心愧疚也能因此少些。 燕丹收回思绪,长长呼出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燕国方向,捏着疲倦的眉心,吹灭烛火。 简兮深夜起来,却见侧屋依旧有亮光,她披衣起身。 听到叩门声,嬴政瞌睡顿时消散,他端正坐姿,抬头去看。 “母亲……” “为何还不睡?” “姐姐让我把《中庸》前十五卷背熟。” “什么姐姐?”简兮纠正他:“你理应唤她师父。” 嬴政满脸执拗,“我不想唤她师父……” 简兮戳戳他的脑门,想要责怪他不懂礼数。不过见他眼神倦怠,于心不忍把话又收了回去。转而道:“早些睡,你还小,明日再学,不急。” 嬴政应下,待简兮离去,他把最后两个章节背熟之后才熄灯歇下,躺在黑夜中怀里紧紧抱着那把木剑。 琉璃特意从一堆著作中找出《六韬》中的《武韬》,准备给嬴政带去。 她未来得及仔细拜读,只是大致翻阅,发现那日嬴政手中《六韬》其中部分残卷正是这《武韬》。 昨日嬴政对兵书的执着,她也是看在眼里。这堆成小山一样的各诸子著作,早晚都是要让那孩子一一研读的,至于先读什么,后读什么,也无关紧要。 樊尔因需修葺院舍,并未跟着去嬴政母子那里。 简兮一早去溪边清洗衣物,还没回来。 琉璃刚走进庭院,嬴政就抱着《中庸》跑到她面前,把几卷简策递给她,不由分说开始背诵起来。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看着他挺起小小胸膛,琉璃没有打断,静待他背诵结束。大约一个时辰。嬴政才终于住了口。 “我读的可对?”他问。 “一字不差。”琉璃奖励他一块蔗糖。 毕竟还是孩子,看到糖,嬴政眉眼间顿时挂上笑意,接过放入口中。 琉璃紧接着又给他一个布袋,“你想要的兵书。” 嬴政欣喜接过打开,发现竟是《武韬》。 先前他手上那部分残卷,是父亲留下的。慌乱之中,他只来得及抓了一卷残卷带上,他没想到琉璃竟会把完整著作带来给他。 开心之余,他突然张开双臂抱住琉璃的腰身。 琉璃被他扑的一个趔趄,及时稳住身子,无措僵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琉璃,你真好。” 听到他直呼自己的名字,琉璃拉开他的手臂,蹲下与他平视。故作严肃:“你这孩子,先前不叫师父也就罢了,这怎的连姐姐也不愿意叫了。” 嬴政眨巴几下眼睛,紧闭嘴巴,不再言语。 知道他这又是别扭上了,琉璃并未与他过多计较。 自入冬之后,昼夜温差很大,天气时常阴晴不定,雨水颇多,樊尔的修缮被迫断断续续。不过好在这处偏僻院舍甚少有人,他可以偶尔运用灵力加快进程。 琉璃与樊尔搬进院舍那日,是个阴沉天气,不过好在没有飘雨。 海底无边城一年四季如春,琉璃没想到陆地是分四季的,她不喜这冬季,冷的她只想晒太阳,每次日头出来,她便要挪到院中。可,她是鲛人,晒的太久会让她口干舌燥,甚是疲倦。 集市近日有卖狐裘的商贩,樊尔见她实在是冷,便为她买了一件。 琉璃裹着那雪白的狐裘,坐在阼阶上,幽幽感叹:“幸好我们是鲛人,不是狐狸,不然就要被人族扒下皮做狐裘了。” 樊尔恭敬立在廊柱旁,视线温柔凝望着她柔美侧脸。 “少主放心,我们修习过术法,有灵力,人族奈何不得我们。那些狐狸之所以能被扒下皮,是因它们只是普通的狐族,自然抵抗不了人族对其的猎杀。” 他这话说的一本正经,琉璃忍不住转头去看他。 “樊尔,你真是越来越像你阿父了。” 樊尔没有接话,他的确越来越像父亲。幼时,孩子天性,他时常与琉璃玩作一团,父亲每每都要呵斥他不懂规矩,不知尊卑有序。 年深日久,他不敢再把琉璃当做玩伴。随着年龄增长,他也渐渐明白自己只是鲛皇为琉璃选的侍卫而已。心底滋生的自卑一点点扩散,致使他只能把某些心思深埋心底,难以言明。 琉璃转回头,继续欣赏月色。良久,猝然开口:“我知你时常被樊胤将军训斥,才会如此。你不必在意那些,在我心里你不是下属。” 樊尔瞳孔微缩,唇角微动,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冬日渐冷,粮草不足。 城外秦军久攻不下,主动撤离,赵王大喜,似是也忘却了嬴政母子。 因着战事结束,压抑许久的邯郸城终于迎来晴朗,东市也显得比往日热闹许多。 “子霄,你快些……”一位长相明艳俏丽的少女脚步轻快随着 14. 初见倾心 《深海鲛人师》全本免费阅读 燕丹单手背于身后,一手执卷,散漫在庭院中踱步,平静面容下是一颗十分纠结的心。 秦军退兵,时下赵王怒火已消,暂时应是不会再刁难嬴政母子,他想去城北看看他们,但又恐生变牵连燕国。 心思烦乱,致使他一个字也未看进去。 恭敬立于一旁的明同察出燕丹异常,主动问:“太子为何心不在焉?” 闻此话,燕丹停下步子,侧身面对明同。 沉吟稍许,忖度开口:“你认为我该不该去见嬴政?” “那,太子想去吗?”明同问。 “自然!”燕丹眼神亮了一亮,随即黯然。 “昔日,公子异人对我多有照拂,我自是铭记于心的。此番,他的妻儿有难,我只能暗里让常岳送些吃食过去,实属心里难安。” “既是如此,太子想去便去吧。秦军撤离,赵王应是心情颇佳,想来不会为难太子。” 停顿稍许,明同又道:“那二位楚国剑客与嬴政母子相处日久,也不见有何不妥,太子无需多虑。” 这句话才终令燕丹心安,那二位帮助嬴政母子许多,想是赵王并未把他们俩放在心上,才迟迟没有约束。 心里纠结散去,燕丹展颜,“明同,你去喊上常岳,现在就去城北。” “是。” 明同揖礼转身去寻常岳。 主仆三人,途经热闹东市。燕丹提醒常岳:“你去买些蒸饼肉酱。” “是。”常岳当即应下,转身直直朝着卖吃食的商贩而去。 一个多时辰后,主仆三人抵达城北嬴政母子所居院舍。 “此处便是。”常岳说着上前叩门。 正在院中跟着琉璃练习剑术的嬴政闻声转头看向院门口。 琉璃用眼神示意。 樊尔会意,走向院门。 院门被拉开,常岳见是樊尔,主动笑着指指自己。 “先生可还记得我?我是之前来送吃食的那人,我们曾见过一面,拔剑相向那回。” 樊尔点头,转眸看向他身后少年。少年看起来约莫十几岁的样子,身姿颀长挺拔,但略显单薄。浓眉大眼,长得颇为英俊周正,看起来应是个……好人! 燕丹迎上他打量的视线,内心惊觉于对方无可挑剔的长相。他生于燕国王室,自小便见过无数长相上乘的人,但如眼前少年这般惊艳绝伦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迈出两步,燕丹主动介绍自己:“想必你便是教导嬴政的那位先生了,我叫丹,姬姓燕氏,燕国太子。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樊尔对‘先生’这一称谓不甚熟悉,鲛族没有这种称呼,他眉心微聚。 “我叫樊尔,并不是教导嬴政剑术的师父。是……”他本想说少主,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憋了回去,改口道:“我的师妹才是教导他剑术学术之人。” 师妹?燕丹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微微倾身朝院里张望。 樊尔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燕丹客气道谢,率先走进庭院。 嬴政看到燕丹,笑容粲然,欣喜跑向他。 “燕丹,你何故来此?” “自是想来瞧瞧你过的如何。”燕丹说着回身从常岳手中拿过那包吃食,递给嬴政。 “多谢,日后你不必如此,我此前也告知过常岳不必再送吃食过来。”嬴政说着转身看向琉璃,“姐姐会为我们买吃食。” 燕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庭院中那棵落败枯树之下站着一名惊为天人的少女,少女手提一把长剑,身姿纤瘦高挑,面庞小巧白皙,精致到仿若不真实的五官,让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纵使她身着简单灰色布衣,也难掩她半分绝色,那已落尽枯叶的树木,被映衬的更加枯败不堪。在此之前,他还在感叹樊尔的惊艳,但与这少女比起来,他还是逊色了一些。 这师兄妹二人真的是剑客那么简单吗?早先听闻楚王室之女多绝色无双,燕丹不免怀疑二人是来自于楚国王室。 见他怔愣原地,目光呆滞直直望着琉璃,嬴政面上笑容收起,拉住他的手腕,唤他:“燕丹!” 燕丹回神,尴尬抬起双臂虚于身前对着琉璃昌诺:“多有失礼,还望莫怪。” “无碍。”见对方是个有礼貌的,琉璃也没计较他直白的凝视。 这些时日,她对人族也了解了不少,陆地分九州,九州分各国,各国均有君主王室。只不过那些君王的子嗣与鲛族不一样,鲛皇子嗣继承者被称作少主,而人族君王的子嗣则被称作公子公主,继承者被称作太子。 上次简兮也介绍过常岳是燕国太子的侍卫,这少年被嬴政唤作燕丹,长得又颇为贵气,不用想也知道他就是那燕国太子了。 燕丹不由自主上前几步,目光灼灼把自己又介绍一遍,末了询问:“不知汝该如何称呼?” “我叫琉璃。”琉璃也不隐瞒。 燕丹在心里默念一遍,觉得她就连名字都是特别的。俄顷,他莞尔一笑,柔声道:“我能否唤你琉璃?” 琉璃直觉燕丹是友好的,于是也没拒绝:“自然可以。” 见她答应,燕丹立时笑容放大。 樊尔冷眼凝望燕丹的殷勤,心里升起烦躁,却又不好当场发作。这燕国太子明显是有意于琉璃,同为男性,他很明白对方的企图。 嬴政来回打量琉璃与燕丹,不知为何,他觉得今日的燕丹很奇怪,奇怪到让他不喜。他心里莫名有种难以言明的慌张,隐隐有些恐慌琉璃会被这个昔日玩伴抢走。 不明嬴政心中所忧的琉璃,见他满面愁容,出声喊他:“政儿,过来,继续。” 嬴政把吃食塞到樊尔怀里,快步跑回琉璃身边,依照她的指示,举起木剑练习隔挡动作。 明同把院中木墩擦净,“太子,请。” 燕丹闻声坐下,目光未曾离开嬴政与琉璃。 樊尔把吃食放回庖屋,就势在阼阶坐下,甚是无聊。自从院舍修葺结束,他便无事可做,琉璃为了嬴政不愿离开邯郸,一直逗留此处,他都快厌烦了。 简兮用布衣兜着什么,快步走进院内 15. 你是责任 《深海鲛人师》全本免费阅读 近来,琉璃觉得那燕国太子来的有些频繁,隔三差五朝食之后来,飧食之前走,一坐便是一整日。 这奇怪行为令人不解,先前嬴政母子生存艰难,也不见燕丹殷勤前来关心母子俩。时下秦军刚撤离没多久,他便时常过来,在琉璃看来他不过是个懦弱的人族。 琉璃虽是能理解乱世之中明哲保身的道理,但对方软弱也是事实。她不讨厌那个模样周正的人族少年,可也不想与之深交。 遂,每次燕国太子来,她都只是颔首以作招呼,并不与之过多攀谈。 不明所以的燕丹以为她只是女儿家矜持,也未过多深想。 嬴政倒是很开心燕丹能常来看自己,以前父亲还在身边时,他便常过来与自己玩耍。 燕丹比他大九岁,却不嫌弃他年龄小,只这一点,嬴政便觉得燕丹是看得起且尊重自己的。自有记忆起,那是很少有的感受,多是鄙夷歧视。 这日,燕丹带着明同与常岳又一次走进嬴政母子居住的小庭院,樊尔看到他瞬间冷了脸。 燕丹浅笑着对樊尔颔首示意,转身接过常岳递上的布包,先是走到正在翻晒衾褥的简兮面前,“夫人,这是我让常岳为你们买的冬衣。” “这怎么好……”简兮没太好意思接下,“你能来多陪陪政儿,我这做母亲的就已知足,又怎好接受如此贵重馈赠。” “昔日,秦公子对我颇为照顾,而今他不在你们身边,这都是我理应做的。” 燕丹说着把布包塞到她怀里,面容讪讪:“说起来惭愧,前些日子,局势紧张,我虽心里担忧你们,却也不敢真的冒险明着帮助你们。一直以来,我心里都很愧疚,可我是燕国太子,无法任性而为。秦国尚且强大,可燕国在军力上……我不敢冒险惹怒赵王,为燕国招惹事端。” “我知道这些事后无用的解释很苍白无力,可我不做点什么,只会更加不安愧疚。夫人就当我这是在报答公子当初对我的照拂,也请夫人不要推辞,能接受我的报答。” 话说到这份上,简兮也不好再拒绝什么,客气着接下。当时事态紧张,她连亲生父母都不想连累,又怎好去怪责一个外人。良人最喜帮助他人,而那些曾受他恩惠之人,又有谁敢在出事之后对他们母子伸以援手。太子丹能在事后出现,她已是感激。 “太子不必一直自责,我们母子未曾怨怼过。” “夫人不怪就好。” 心里憋着的话说出来,燕丹轻松不少,与简兮又客气两句,便走开了。 嬴政正在琉璃的指导下,练习剑术,见燕丹走来,收起招式,主动与他打招呼。 “燕丹……” 燕丹拔出腰间青铜剑,问他:“切磋一番如何?” 不等嬴政应下,琉璃替他拒绝:“不行,他还小,你又不是无知孩子,怎好主动要求与他切磋。” 见她如此护着嬴政,燕丹转而笑道:“不如你这个师父与我切磋如何?也好让我了解了解你这个做师父的能力。” 嬴政举起打磨光滑的木剑,迈出一步挡在琉璃面前。正欲开口,手中木剑已被拿走,琉璃不由分说施出招式刺向燕丹。 燕丹躲闪不及,举剑去挡。 琉璃反应迅速持剑击在他腕间,燕丹只觉手腕麻木,手上青铜剑跌落地面,发出沉闷声响,激起细小尘土。 嬴政上前帮他捡起剑,幽幽开口:“我方才便想说你一个需要两位侍卫随护的人,还是不要逞强,这下可好,又多一个人知道你武力不行了。” 被拆穿,燕丹面上一热,接下剑,朝他睇去一个埋怨眼神,转而对琉璃拱揖道:“我的确不胜武力,献丑了。” 琉璃也是没想到这燕丹竟会如此弱,先前在城外见过那场两军对战,她以为人族男子腰间佩剑者皆是武力非凡,结果于王室公子而言只不过是配饰。 瞅了一眼戒备的常岳与明同,她真诚安慰燕丹:“作为王室太子,你有侍卫,有无武力不甚重要。” 这话致使燕丹面颊绯红,他不是因输给琉璃难堪,而是为自己面对危险时没有自保能力难堪。 握住剑柄的手指紧了紧,他鼓起勇气问:“你可否也教我剑术?” “不可!”樊尔大步走到燕丹身边,比他高出一个头的挺拔身高满是压迫感。 “你有两个侍卫,想学剑术并不难。” 这明显敌意之言,让燕丹双眉微蹙,不解瞅着樊尔。“我可是说错话,惹你不快了?” 樊尔很想说‘你频频来此就已是惹我不快了’,话到嘴边,他并未说出,琉璃曾有交代,与人族相处,莫要横生事端。 琉璃悄悄拉住樊尔腰间赤星,嘴上却对燕丹道:“樊尔说的对,你想学剑术,自会有人传授于你。况且,我也没有精力。” 她倒没有撒谎,每日,她前半天教导嬴政剑术,后半天教导学术,夜里还要研究那些难懂复杂的人族各派著作,哪里还会有时间管其他。 燕丹眼神黯然,抿唇半晌才干涩一笑:“我不过是玩笑话,二位莫要当真。” 看出他的失落,琉璃也没心软,只是客气几句搪塞过去。 燕丹离开后,嬴政不解问琉璃:“你为何不愿传授燕丹剑术?” 琉璃拎起一卷简策,简策哗啦一声展开,发出清脆声响。她面露愁容:“我每日研读这些,就已够苦恼的,我不想再添负担。” 听到这话,嬴政怔愣须臾,小脸上浮现愁容,“原来,我只是你的负担……” 男童那可怜巴巴的眼神让琉璃心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只是了半天,她才憋出一句:“你不是负担,是责任。” 嬴政眼神明亮之后又黯淡,低声嘟囔一句:“可是负担与责任又有何区别!” 琉璃现在发现他小小年纪,小心思多的要命,也不知道是否是经历使然,使得他如此敏感。 无声嗟叹,她无奈揉揉嬴政脑袋,宽慰他 16. 雪天相见 《深海鲛人师》全本免费阅读 樊尔低低应了一声‘好’,轻手轻脚帮她关上房门,转身立在廊柱旁久久未动。 大雪弥漫整个天地,庭院石槽里的水结了一层冰,冰上覆盖着厚厚的雪。 呼吸之间眼前雾蒙蒙一片,樊尔仰头凝望簌簌飘落的雪片,线条优美的修长脖颈上青筋微凸,微卷浓密墨发垂于身后,与那雪白形成鲜明对比。 他身上只着两层简单布衣,身姿挺立未有缩肩萎靡之态,似是感觉不到冷冽一般。 这只是冬日第一场雪,便就这样冷。想到琉璃那怕冷的模样,樊尔不觉面色凝重,却也别无他法。他们修习过不下十数种术法,没有一种是能抵御这寒冷的。 不知过去多久,大雪终于停歇,所见之处均都积了厚雪。 樊尔捻诀用灵力在院中清出一条蜿蜒小路,回身扣响主屋房门。 “少主,雪停了。” 正裹着衾褥打坐的琉璃闻声掀开眼皮,眸子闪过一道幽蓝,随即恢复如常。 鲛人眼眸均为藏蓝色,没有光的照射不仔细瞧,其实看起来与人族黑眸无异。 捻诀收起周身灵力,下床套上皮履,琉璃拿起简策与狐裘便走了出去。 樊尔接过她手里简策,提醒:“结冰地面湿滑,莫要摔了。” “我又不是蹒跚学步的孩童,怎能那般不稳重。” 琉璃话音未落,院门陡然被敲响,她狐疑望去,敲门声持续不断,一声高过一声。 “莫不是政儿见我们迟迟未去,等急了。樊尔,你去开门。” “是……”樊尔应声走下阼阶。 院门打开,外面一对男女与樊尔同时愣住。须臾之后,少女惊喜尖叫着张开双臂扑向樊尔。 樊尔反应迅速侧身躲开,少女来不及收住步子,踉跄间扑在结冰地面上,笑容都没来得及褪去。 “少主!”子霄大力推开樊尔,上前搀扶起星知,转头怒目:“樊尔,你何必如此过分!” “抱歉,我不知她会摔倒。”樊尔也是没想到星知会摔得过于狠了,她修习几百年灵力,术法亦是不低,他以为她会施法护全自己的。 星知站稳身子,用袖子抹去面上残雪,并未因樊尔的躲闪而生气,双眼亮晶晶的。笑容粲然:“樊尔,你果然在这邯郸城,我的直觉终于准了一次。” 主仆俩寻觅多日无果,本要放弃离开,却因昨日大雪而被迫多逗留一日。今早不知为何,星知内心升起想要来城北的念头。 即将要离城,子霄也未阻拦她。 这城北荒凉之处多是残破房屋,主仆俩走走停停却见两处新修院舍,城中之人富贵些的都住在东市附近,稍贫些的也多是住在城南城西,甚少有人住在这偏僻城北。 出于好奇,星知驻足在第一家院舍,扣响院门。但她万没想到门开之后,院内竟是思念已久的樊尔,激动之下她毫无顾忌扑了上去。只是……许久不见,对方对她依旧冷淡。不过没关系,她不会轻易放弃的。 对上星知灼热视线,樊尔下意识移开目光,后退几步。明知故问:“不知星知少主何故在此?” “自是来寻你呀!”星知也不恼他的态度,推开子霄,上前几步逼近樊尔。“你近来过的可好?可还习惯这里?” 樊尔面色凝重继续后退,“我很好,少主请自重。” 这话听在子霄耳中尤为刺耳,他逾距拉住星知手臂,劝阻:“少主,他待你如此冷淡,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我们回太月古城吧。蝾螈男儿多得是,你又何必非他不可。” “我就要非他不可,我好不容易逃出来找到樊尔,才不会轻易回去。”星知任性甩开子霄的手。 子霄双拳紧握,表情隐忍克制,眼神冷厉瞪着樊尔。 主仆俩的争吵让樊尔略显尴尬,长指不自觉捏紧简策。对于星知的纠缠,他已明确拒绝过不下几十次,但她似是听不懂一般依旧不依不饶。 立于椽下的琉璃静默看着他们,星知倾慕樊尔不是秘密,蝾螈首领降风也知此事,但依照他的作风,定不会准许自己的幺女与一个亲侍有瓜葛。这次主仆俩偷跑出来,太月古城想必也已乱作一团。 星知眸光一转,指着琉璃,话却是对樊尔说的:“你是不是因为她才屡次拒绝我?” 又来了……琉璃听到这话就头疼,每次樊尔明确拒绝,星知对自己的敌意就会加深一分。 “你得不到樊尔,可别把罪责都赖在我头上,有时候还是要多找找自身原因,是不是不够优秀,是不是性格不讨喜。你们之间如何,那是你们的事情,扯上我算怎么回事?” 星知被她噎了,蹙起秀眉,原本明媚的面容也浮上不悦,一双杏仁眼瞪着琉璃,嘴巴噘得老高。 憋了片刻,她清清嗓子,高声反驳:“你是她的主子,一切还不是你说了算,你若让他不理我,他还不是都要听你的。” 琉璃把手揣进袖子里,缓步走进,故作狐疑瞅她。 “我又不与你争抢他,为何要让他不理你,这种事情是他的自由,你难道不该想想是否是自己的问题。你这咋呼性子,谁会喜欢,我若为男儿,也怕你这种。” 平时琉璃性子一贯淡漠不喜招惹是非,但在星知这件事上,她总能被惹得言语犀利不客气。起初,星知把樊尔疏离的原因怪到她头上,她还因为身份而忍下去,后来次数多了,她也不再惯着对方。 在听到那句‘我又不与你争抢他’后,樊尔倏然看向琉璃,眼神从愕然转为失落,他本就不该有妄想,可真的亲耳听到,心里还是会难过的。 星知被琉璃气的面颊绯红,但也没有证据证明是她让樊尔疏离自己的。咬唇气恼半晌,她毫无底气反驳一句:“你说没有就没有了,你心里如何想,我们又怎会知道!” 琉璃细眉拧作一团,无语瞅了她须臾,不想与之过多纠缠,绕过她向院外走去。 星知下意识拉住她身上狐裘,想要继续争辩。 由于狐裘领 17. 为瞒身份 《深海鲛人师》全本免费阅读 如同手足?樊尔无法被那些话安慰到,他不想做什么鲛皇义子,那双漂亮的柳叶眼失落低垂,他不动声色侧身躲开琉璃的手。 琉璃以为他是担心君父态度,浅笑宽慰:“不必忧虑,君父一向疼爱我,对你亦是赞赏有加,定会同意我的请求。” “琉璃!”心头压抑无比,樊尔又一次逾距直呼其名。 “我只是对星知无感,与身份无关,你无需恳求鲛皇君主认我为义子。” “无感?你可是有心仪之人?”琉璃睁圆眼睛好奇追问。 “没有……” 樊尔转头不看她,语气生硬,他该如何告诉琉璃,自己心中真正所愿。 樊胤时常告诫樊尔,他与琉璃之间身份悬殊,并非是想阻挠他某些念头,只是想要他谨记自己继承者亲侍的身份。 未来琉璃为皇,他为将军,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樊尔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只能隐忍克制。有时候他特别羡慕父亲,当年他陪着现任鲛皇君主一起长大一起历练,那样的兄弟情才是真正亲如手足,而他内心终究还是不纯粹的。 “樊尔?”琉璃戳戳他的手臂:“你怎么了?不开心?可是因为星知的纠缠?你若真的不喜她,待回去我便找个借口让她走。” 樊尔收回思绪,勉强扯出一个笑。 “我没有不开心。不过……倘若你有办法让星知走,我想我心情会比现在好一些。” “如此说来,你还是因为星知而心情不佳。”琉璃突然俯身凑近,神秘兮兮问:“樊尔,你是不是喜欢她自己还不知道?” 面对陡然凑近的一张脸,樊尔本能身子后仰,喉结无声动了动,眸子撇开,不敢与琉璃那双眼睛对视。 见他紧张且别扭,琉璃也不再逗他,抬脚踏入前方新雪之上,伴随‘咯吱’声响,皮履没入雪中。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星知走的。” “谢少主。” 樊尔面色很快恢复如常,长吁一口气,大步跟上去。 身着厚实冬衣的嬴政正在侧屋前左顾右盼,见琉璃与樊尔推门进来,立刻直起身子:“为何才来?” 琉璃接过樊尔手中简策,低声嘱咐他把庭院积雪清理到一处,而后趟雪走过去,居高临下捏捏嬴政小脸,佯装不悦:“你这孩子,先前下那么大雪,我们如何过来?” 嬴政无措挠挠后脑勺,“抱歉,我忘了雪大不便。” 简兮听到动静自主屋出来,“今日积雪甚厚,多有不便,还劳烦你们为了政儿过来。” “无碍,几步路而已。”想到屋中堆成山的简策,琉璃哪里还敢懈怠,早日让嬴政研读完那些,她也能尽快解脱。 以前在无边城,因着生命漫长,几大长老与君父从不曾逼她没日没夜研读那些术法典籍,她闲散惯了。而今为能早些把诸多人族学术一一教给嬴政,她每晚都是抱着简策睡过去的。 她计划在嬴政十二三岁之时把剑术与学术都传授于他,历练不过五十年,她不能因为一个人族孩童,把过半时间都浪费在这邯郸城。 今日兵书是《六韬》中的《龙韬》,嬴政很喜欢,比面对《论语》时精神许多。 《六韬》共分六部,除却今日这部,还余《虎韬》与《犬韬》便可研读完毕。 可能是性格原因,琉璃无法像嬴政那般如此喜爱兵书,她没有经历过战乱,鲛族与蝾螈族交好,可能再过千年万年也没有发生战争的可能。 琉璃盘腿坐在旁侧,裹紧身上狐裘。 嬴政见状,费力将燎炉推得离她近了不少。 “离我这么近作甚?你不冷?”琉璃问。 “我不冷。”嬴政说着把小手覆在琉璃手背,入冬那时他衣物单薄确实冷,后来燕丹与琉璃都送来冬衣,他再不曾冷过。 手背上温热小手让琉璃煞是羡慕,鲛人虽然拥有漫长生命,但体温低这一点在寒冷冬日实属难捱不适。 嬴政小小眉头皱做一团,“你的手为何如此冰?” 这个问题琉璃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暗自思忖,突然想到在某本神话故事里看到一个情节,眼眸一转,撒谎道:“我自小就体寒,到了冬季尤其明显。” 尚且年幼的嬴政还不太懂体寒具体是什么病症,担忧之下把燎炉推得离琉璃更加近。 琉璃揣着手朝着燎炉挪了挪,催他:“不过体寒而已,无碍,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学习。” 嬴政应了一声‘是’,重新在奏案前跪坐下来。 因着嬴政母子在,樊尔无法运用灵力清理院中积雪,虽说灵力无色,他们肉眼不可见,但与亲自动手清扫比起来还是有很大不同。万一被他们看到东西悬空挪动,定会被吓到。 扫视满院积雪,樊尔深呼吸之后卷起袖子,开始清扫。 倘若星知跟来看到他亲手为人族打扫庭院,准又会大呼小叫,心疼不已。 约莫一个多时辰,樊尔终于将雪全部分到道路两侧,他挺直脊背,捏着有些酸疼的肩膀,缓慢活动僵硬脖颈。 简兮出来泼水,看到院中被清理出来的路面,对樊尔投去感激微笑。 “樊尔,真是辛苦你了,快进屋饮觞热茶暖暖身子。” “多谢,不必。” 樊尔淡漠拒绝,他一直不喜琉璃答应留下来教导嬴政剑术与学术,故而对母子态度一向冷淡疏离。 简兮也能隐隐有所察觉,在樊尔拒绝后,她也不再坚持,又客气感谢两句便回屋关上了房门。 樊尔整理好衣袖,迈步走到侧屋牗扇外,依靠在侧,垂眸静默注视屋内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朗朗读书声让他心神宁静。 琉璃余光瞥见外间有阴影覆盖,抬眼看去。建议:“樊尔,不如你先回去,总不好一直晾着他们两个。” 想到星知那灼灼目光,樊尔毫不犹豫拒绝:“我等着你一起。”他可不想回去独自面对。 明白他怕什么,琉璃也没再继续劝他。转而道:“外面冷,你快进来。” 樊尔拒绝:“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