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平生》 1. 一任平生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我这前生平静无风波,唯有陈西原,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任平生。 诸君安坐,听我娓娓: 白杨还记得第一次遇见陈西原的时候,那是零五年的秋季,彼时她还只是个在酒吧唱歌打工,辛苦赚生活费的姑娘,见到的世界都还只是方寸之地,一切笙歌,一切艳舞都还没有登场。 甚至连时间她都记得清楚,夜晚十点刚过,意兴与灯火俱阑珊,酒杯偶尔碰撞,发出几声脆响。她收拾好有些破旧的吉他,把麦克风交给下一个来驻唱的歌手,拿起自己的东西离开。穿过两道回廊,快到门口时,就感受到了澄州秋日的萧冷的肃杀之气。 风裹挟着雨往里飘,白杨走到门前,看见檐外凄厉的秋雨,风吹来时发出的奇怪声音,也像是某种生物的哀鸣。她仰着头,没注意到前面有车滑了过来,街前的积水尽数溅到了她的身上,形成一块块暗色的痕迹。 “对不住啊姑娘。” 声音却是从后面传来的,带着点不着调的尾音,像在酒里浸泡了许多年。 白杨回头看过去——那是她和陈西原的第一次相见,到这里,都是戏本里唱烂的庸俗剧情,以至于到后来跟人提起时自己都觉得不那么可信,可偏偏他们就是这么遇着的。 他在不远处,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过来,脚下是酒吧用来装饰的,闪着白色光芒的灯带。 他有一张很惑人的脸,白杨看清了,高挺的鼻骨,微扬的嘴唇,清峻颀长身姿,左腕上绕着几圈佛珠样的东西。被灯照着,有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她有些愣住,看着他走到自己跟前,慢慢弯下腰,用手帕擦了擦她牛仔裤上的那块暗色瘢痕,然而于事无补。 “哎呀……” 他轻叹了一声,抬起头时眼中已经含杂了一些笑意,映照的她这个当事人都有些无措和拘束。 白杨的眼中划过惶恐,双颊在他的笑里平添了两朵娇红,像是被夜雨打湿在地上的绿肥红瘦。若说此生有哪些让她铭记的时刻,这大抵算的上一个。 车上司机已经下来,举着伞在一旁等候。酒吧里还传来另一个驻唱歌手的歌声,她听出来了,唱的是黄品源的《你怎么舍得我难过》,正唱到了最高昂的部分,歌手在寂寥少人的厅里扯着嗓子: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陈西原看着她发愣的样子,又抬头看了看檐外的风雨,开口问道:“这么大雨,捎你一段?” 鬼使神差的,她点了点头。 其实上车之后她就醒过神儿来了,夜晚,大雨,还有眼前的陌生男人,她真就像鬼使神差了一样。 他们就这么进到一辆车里,关上门,她清晰地闻见了车里弥漫着的一股冷香,还有淡淡的烟味和酒味,这是他身上的。她用余光偷偷往那边看了一眼,看见他正单手操控着手机,小小的一块屏幕上有一只数码组成的蛇,吃着前面的小圆点。过了一会儿,蛇头撞在了墙上,屏幕上弹出“Gameover”的字样。 她也松了口气,想着大概没有什么坏人会玩这种游戏,于是开口对他道了声谢。 他反倒笑了,抬眸看向她:“应该的。” 光线实在太暗,以至于她只听见了他的声音,没能明晰他眼中的晦暗神色。 车到了澄大门口停下,窗外雨还在下着,落在窗户上,串成条条珠线。 她抬起头温和地笑,又带上了一贯的恭谦,觉得自己应该进退有度一些,再次道了声谢,说道:“就送到这儿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就好。” 陈西原听着外头的雨珠劈啪作响,鞭子一样从天上甩下来,她就一只旧书包,这要下车,少不了一顿风吹雨打。于是伸手拦了一下要走的人:“雨还下着呢,送送你得了。” 说话时,他手腕上的佛珠已经触碰到了她的小臂,和想象的一样温凉。 他先她一步下了车,从司机手里接过伞,绕到她那一边,打开车门等着她下来。白杨抬起头望着他,风雨中的男人面目有些晦涩,站在伞下,身量颀长高大,她当时只觉得他气质不俗,不像是她生活里行事匆匆的人。 这段路没那么长,只是人格外的多,其中多数是穿着绿色军训装的学子,说说笑笑地往宿舍走去,眼睛四处打量这陌生的四周,遍寻何处是繁华。 她站在他的伞下沉默不语,中规中矩地走着,只是到她们宿舍前有一段台阶,大概是施工队的人不仔细,把那一小段楼梯修得凹凸不平,她总会在那里跌倒。这次下雨路滑,也不出所料地往前歪了一下身子,没等她自己稳住身体,身边的人就已经抬手,托住了她的小臂。 “仔细着点路。” 她有些羞臊地解释:“天太黑了——谢谢你。” 陈西原笑了起来:“那就抓我紧点吧。” 白杨顿时觉得耳边发烫,连忙抽回了手,心跳怦然地走在他身边。 雨已经小了挺多,变成了细密的雨丝,他的雨伞往自己这儿偏了点,那么大的雨,愣是没往她身上淋了半点。其实她后来也没办法用一个词形容初遇时的心境,像是夏初时的大雨,闷热,潮湿,蠢蠢欲动。 好像等待了很多年的夏蝉,只为了这一朝破土而出。 她也分不清当时令她悸动浮沉的,究竟是陈西原这个人,还是寒冷的秋雨,或是车上凝结的冷香。 总之这就是故事的开头,被记忆里的雨打湿,把字晕染,纸张粘连,迷蒙一片。等回忆起来的时候,只剩下满纸荒唐言。 那段路走完,他们停在宿舍楼下,陈西原垂眸看向她被路边泥水溅湿的牛仔裤。白杨察觉到他的视线,连忙说自己回去洗洗就好。 他压根儿没管她说了什么,开口说道:“忘带钱了,今天是没办法赔你,留个电话吧。” 白杨怔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和他交换了手机号,他问起她的名字,她认真地介绍起自己:“我叫白杨,白杨树的白杨。” 陈西原忽地笑了,那是一声短促的笑声,像是被她给逗笑,弄得她有些不知所措,然而他说:“好名字。” 话落,他伸手轻掸了掸落在身上的雨珠,动作散漫,转身离去。 白杨站在楼前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背挺的不那么直,脚步也不那么沉着,身上一副矜贵气息。她猜想,要是放到古代,他应该是那种贵族家的闲散公子,平日无所事事,招猫逗狗,对什么都不甚在意。 楼外人来人往,秋风低沉,很快就看不见他的身影,陷落在人海,成了茫茫夜色。白杨收回目光,转身上了楼梯。 她的心始终无法平静,有些事撕开一角,就忍不住去窥探他的全貌。她对陈西原也是,迫切的想了解,看看这个气质不俗的男人平日里究竟是过何种生活,是何种环境,能浸润出他这样的人。 她握着手机里那串号码,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那条被泥水沾湿的牛仔裤,也像是成了这事的见证。斑驳的点点痕迹,是开头的冒号。 然而那十一位数字在她手机里沉寂了很久,一直都在没有动静,他一直都没再打来。连带着最初蠢蠢欲动的那簇焰火,也开始慢慢安息。 白杨又一次穿上那条牛仔裤,上面的泥污已经几乎看不见,她穿在身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觉得这不是冒号,而是个句号。 可像是命中注定一样,给了她又一次机会,再次遇见陈西原。 周五从课室出来时,她接到了室友应晨的电话,应晨问她有没有在宿舍,要她帮忙把身份/证送过去,她正在回宿舍的路上,于是应了下来,让她先等一会儿。 应晨特意交代让她打车来就好,她给她报打车费。 白杨到她交代的地方,上了楼,透过门上辟出的一小扇透明玻璃,可以隐约窥见里面张扬着的灯红酒绿。她停在外面没敢进去,给应晨发消息,说在门口,让她出来就好。 里面还是如旧,肆意喧嚣,没什么要出来的动静。 白杨握着那张小小的卡片站在外面,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进去,进去的话,是不是该敲敲门? 她站在门前徘徊片刻,就在转头的一瞬,看见了从走廊尽头走过来的陈西原。 她顿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眼睛望着他来的方向。 那一刻,忽然就有了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 陈西原走到她身边,蓦地想起她是谁似的,脸上有种恍然大悟的神情,接着又是悠长笑意:“我记得你,那棵白杨树啊,在这儿还能遇着,不会是来找我讨债的吧?” 她连忙摇了摇头,一点都不禁逗似的,朝他晃了晃手里的卡片,说来给朋友送东西。 他走近了,她忽地闻见他身上丝丝缕缕的烟味,带 2. 花红柳绿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陈西原问她怎么知道,白杨说,听见过司机叫他陈先生,那天回去,她在手机上留下的名字也是陈先生。 他又问她:“那你知道是哪三个字吗?” 白杨摇摇头说不知道,但心底其实也有了猜测。陈西原见她左手里握着那串珠子,抬手给她绕了几圈,戴在手腕上,然后牵过她的左手,摊开她的掌心,用指尖在她手心写下三个字。 他的指尖也是凉的,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是只不怎么沾阳春水的手,手指末节只露出一点莹白的指甲,落在她的掌心,写完那几个字的笔画。而后,他开口问:“知道了吗,是哪几个字?” 她认出来了,回答他:“耳东陈,西北的西,原野的原。” 陈西原觉得眼前的姑娘仍然稚气未脱似的,说起自己的名字和他的名字,都要用另一个词来解释。这姑娘的眼睛也像个学生,清澈如秋水,盈盈一望,也够销魂蚀骨。 挺好,姑娘是好姑娘。 那天白杨回去的时候,手腕上还缠绕着陈西原的那串佛珠。分明是凉的,放在她手里,却有种炙手可热的温度。 那条手串并不是全是木质的,在其中还夹杂着一颗墨玉珠,她猜想它的价值必定不菲,自己被泥水溅湿的牛仔裤远不值这个价钱。她自然舍不得日日戴在身上,把它摘下,好好收了起来。 宿舍里阳台的门没有关紧,被一阵冷风吹开,那风迎面落在她身上,她看见楼下两排梧桐树叶被吹的摇摇晃晃,有两片枯黄的树叶从上落了下来,又被风卷起,在空中晃了两圈,最后还是落了下去。 另一个室友走进去收衣服,看着地上几片晃悠的梧桐叶,嗤笑了一声:“这叶子真挺招笑的,在天上转了几圈,不还是下来了,没有树,要风有什么用呢?” 白杨不知道这是不是在对她说话,于是简单应了一句:“是呀。” 她的心也摇摇晃晃的起伏不定,望着那串珠子,甚至有些不敢相信。那像一场绮丽的梦境,与现实相隔太远,她握不住,只能静静等待,等待这场梦再一次降临。 周末时白杨如往常去那个叫“昨日重现”的酒吧唱歌,虽说是文院的学生,可她天生一副好嗓子,平常说话听不出,唱起歌来就带着些微微沙哑。当时面试的时候,她对着这里的经理唱了一首陈慧娴的《千千阙歌》,当场就被录用了。 这天她唱的也是《千千阙歌》,八点十分,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的坐在一桌,聊天间隙会朝她那里看一眼,好像真的被她的歌声吸引住了一样。 她不是什么专业的歌手,抬起头的一瞬,眼睛在这一百多平米的房间里定格到一个人身上。他一身西装革履,头发不那么规整,还带这些凌乱,外套随意放在一边,衬衫上两个扣子是开着的,隐约露出锋利的线条。暗色的灯光下,他低垂着头,手机屏幕是亮的。 白杨猜想,他大概又在玩贪吃蛇。 后半首的歌,她的调转了转,染上了些柔/色。 “来日纵使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纵是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灯光闪烁变换,一首一首歌过去,她再看向他的时候,他的手机也已经放一边了,往后斜倚在沙发上,像是睡了过去。 白杨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站在吧台前想自己要不要过去,过去会不会显得太刻意,可是就这么离开,似乎也不甘心。她慢慢悠悠往前走的时候,他在那边已经醒过来了,一睁开眼,眼神就落在她身上。 陈西原正对着她,手指往自己那里弯了弯,示意她过去。 白杨听话的过去,陈西原倚在沙发上仰头看她,她才觉得他的五官竟然有些剑眉星目的模样。 他的眼神落在她的手腕处,问了一句:“那珠子怎么不戴?” 白杨想了想,说:“硌手。” 他轻轻一笑,捞过一杯酒端在掌心,说话像是长辈对后辈说话的语气:“戴着吧,保平安的。” 她的眉头轻轻皱起,带着稚气未脱的善良和傻气,问他:“那你给我了,你怎么办?” “回头烧烧香,看看哪路神仙照拂,也是一样的。”他说得漫不经心,喝了一口杯中酒,掀起眼皮问她:“着急回去吗?” 白杨拿出手机看时间,将近十点,于是问他有什么事。陈西原说没什么事,一个人挺无聊的,让她在这儿陪着,等会再送她回去。 她说好。 陈西原依旧斜倚在沙发边,两条长腿交叠,手机上闪着数码光线。白杨坐在他身边,弄清楚他那种疏离感是怎么来的了,尽管他面目温和,但周身气质矜贵,和身边人都划了个界限。 他轻声问:“你刚唱的那首歌叫什么名字,粤语的,再给我唱一遍吧。” 白杨说是陈慧娴的《千千阙歌》,她开口低吟浅唱,还是最核心的那两句,来日纵使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陈西原听着,觉得这姑娘真够宝贝的,说话时温温软软,一唱起歌来就带上点微微沙哑,这样的好嗓子,不知道往后在别的地方是不是也这么动人。等她唱完,他给她倒了一杯百利甜递过去,温和地在笑:“姑娘,调儿低了。” 白杨端着那杯酒,大马金刀地喝进胃里,像是借着酒劲儿对他扯出一个笑来:“等下次再给你唱调儿高的。” 她也随着他说北方惯用的儿化音,却显得有些僵硬,整个人都可爱。陈西原想着,她合该是个吴侬软语的南方人。 他们随意的聊着天,他问起她的家乡。白杨就和他说起自己,她长在江苏的扬州城,是个春风杨柳醉炊烟的城市,十八岁考上澄州的新闻学专业,从此背井离乡,远赴澄州求学。 她刚开始的时候也并不太喜欢这里,刚下火车时就遭逢大雨,手机在车站又被人偷了,那时候差点就要蹲在地上哭,恨不得当场再买一程票回去扬州。 后来在这儿待的久了,就觉得这里倒也还好,世事繁华接踵而至,让人应接不暇。而她又是高等学府的学子,正是人人尊重人人爱护的年纪。 陈西原听着只是笑笑,接着给她倒一杯新酒。 然而那天他送她回家时,让司机师傅绕了个路,买了一部手机送给她。把那小小的,沉沉的东西放到她手心的时候,陈西原为她拨正额前的碎发,亲昵对她说:“替澄州城给我们小白杨道个歉。” 陈西原小时候长在大院里爷爷身边,老爷子最喜欢的就是那首阎维文的《小白杨》,见天儿的放给他听。他那天听见姑娘说自己名字的时候,下意识想到的也是这首《小白杨》,小白杨小白杨,同我一起守边防,是个好名字。 白杨红了脸,心如擂鼓,双眼迷茫地看着他,连道谢都忘了。 他还是如常笑着,伸手捋顺她的长发。 陈西原把她在澄大门口放下,看她开门出去,弯腰看向她的方向,轻声说道:“路上慢着点。” 白杨说 3. 欲说还休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白杨和陈西原见面的次数是可以用精确到数字的,一次两次三次,多余的再没有了,甚至每次见面时说的话,仔细想想,也全都能如数家珍回想起来。 她实在琢磨不定陈西原,他对她好的时候像恋人,戴在手腕上的佛珠随手就给,因她句无意的话绕路买了手机,放在她手心,缠缠绵绵说了句,替澄州城给我们小白杨道个歉。那些时刻太让人沉醉,她甚至脑子不清醒地觉得他们做什么都不算过分,哪怕共赴黄泉,她也是甘心情愿的。 可是他从来没主动联系过她,那天在回廊的尽头,伸手为她抚弄裤子上的泥垢,说以后赔给他,可在那之后,手机里的“陈先生”一次也没有来过电。就像那晚,她发出去的消息也同样石沉大海,遥遥无期。 白杨觉得,她是得在他面前好好晃悠两圈。 于是在又一个周末,应晨问她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去玩的时候,白杨点点头,答应了。她想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再遇见他,要不然,等时间再长一点,这段本就经不起煎熬的情意估计就要半路折腰。 那天她也算盛装打扮,一身灰色长裙,将凛冽秋风都抛却在身后,脸上是被应晨的妙手施展过的秀眉粉黛,腰间系一条驼色细腰带,头发被松散地辫成麻花,末了,应晨又在她耳朵上戴上了两粒耳坠。 她也毫不吝啬地夸赞她,文绉绉地说她红颜秋风送,要儿郎几度回首。 应晨和她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她更张扬明亮,也偏爱那些鲜艳的色彩,站在那里,就像送冬迎春时的傲雪红梅,世间风雪,都要她拈去一抔灼色。 那天被应晨牵着手进到那个房间时,白杨的心也是忐忑的,一是因为陈西原,二是因为这种地方本身也足以让她惶恐。并不是说什么多唬人,只是白杨觉得,那对她而言是一个未知的,和她格格不入的世界。 门一开,里头的热闹就迫不及待地宣泄了出来,她还没完全遍览,就被应晨拉着走了进去。 那些绚丽夺目的光线一并朝她照过来,伴随有激烈的音乐,不绝于耳的酒杯相互碰撞,筛子在筛盅里摇晃不停,还有男人女人活色生香,笑闹一片。 她们踏进房间时欢笑声更大了,似乎还有口哨声,叫嚷着让应晨介绍介绍身边漂亮的姑娘是谁。她也很趁兴,把白杨往前面拽了拽,却是看向了杨珏时:“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朋友,她叫……” 杨珏时接过她的话,转头眯着眼看向白杨:“知道,那棵白杨树,我们前不久才见过吧。” 她虽然紧张,但举止都恰到好处,点点头对他说是见过,不过也有段时间了。 有人招呼着白杨往他那边坐,被应晨给挡住了,笑着一句囫囵过去,然后带着她坐到了杨珏时身边,护她一方周全。音乐声中,应晨很快就斜躺在杨珏时的怀里,和他甜甜蜜蜜地缠在一起。 白杨坐在一边,显得有些无措,就开始睁着一双亮眼睛打量起这个“烟花之地”来,彩色的灯光闪的人有些睁不开眼,有人在唱歌,怀里搂着一个温香软玉的美人,有人在摇筛子喝酒,她看了一会儿,还是没看懂规则。于是就收回了目光,打开手机玩贪吃蛇。 嘈杂一片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西原呢,西原怎么还没来?” 杨珏时回答:“估计待会儿就到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这么个慢性子。” 白杨的背僵直了一些,想起那个分明剑眉星目,却面容倦怠的男人。 门边静谧了很久,终于有被推开的迹象,她端起一杯酒,用余光往那边看——是他。 陈西原一身衬衫西裤,下摆扎进里面,上面的扣子还是没怎么好好扣,领带从来不打。他自进来,房间里的喧闹似乎沉寂了一秒,又更热闹了起来。 她犹豫着,要不要去看他,或者说句话。她后悔没来的晚一点,如果他一开始就在这里,那么她来的时候,他一定看得见。可是现在这片红袖满楼,众生平等暗色的灯光下,她也不过是最平凡的一朵。 陈西原果然没注意到他,被人招呼着到一个地方坐了下来,跟她隔得挺远,在对角那里,一眼就能看见。她也趁着这昏暗的光,无所顾忌地看向他。 有个姑娘坐到了他身边,穿着这里的制服,像是服务人员,她伸手拿了一个果盘上的橘子,用手剥去它的皮,再仔细去除上面白色的橘络,掰开一瓣,要递到陈西原嘴里。 陈西原在这时伸手挡住了,他的手机似乎响了,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往外走。 片刻之后又回来,杨珏时开口问一句:“怎么了?” “不是什么大事,就我们家老头打来的,得走一趟了。” 他说完,弯下腰,随手拿了杯酒一饮而尽。 那是白杨的酒。 杨珏时注意到这点,弯着那双狐狸眼对他笑:“西原呐,抢了人妹妹的酒了。” 他转过头,这才注意到规规矩矩坐在这边的白杨,绷着一张小脸,紧张地看着他——姑娘今天够美的。 陈西原笑一句:“那妹妹,跟哥哥一块走一趟吧,哥哥赔你酒钱。” 白杨就这样被他领走。 像是突如其来,像是命中注定。那么多柳绿花红,偏偏是她。 他带她上了车,这回没有司机,只他一个人。她坐在他的副驾,闻见他车上萦着的淡淡的冷香,还有他身上不可捉摸的烟酒味。 陈西原没有马上发车,纤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没节奏的敲着,问她:“就这么跟我出来,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白杨扬起一个笑来,游移不定地对他说:“你还不差我这点钱吧。” 陈西原也笑了,这样一张脸一双眼笑起来,情深似海一样:“成,那您就踏实待着吧。” 车开起来,里面响起音乐,是张国荣唱的《千千阙歌》。 白杨想起高二那年,那个有些躁动的春天,学校里传来张国荣跳楼去世的消息,那天是四月一号,同桌严肃地对她说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可中午午休他就逃课到外面的网吧,确认了这个消息。 下午的课他一直没在听,趴在桌子上,白杨以为他在睡觉,可最后他抬起头,桌面上展开的书本已经濡湿一片。 同桌在笔记本上写下哥哥的遗言,一共五句话:我这一生未做过坏事,为何会这样?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我没有做错任何事。要死,最直接是跳楼。 最后一句:淑芬,你来接我下。 那天晚自习,老师把看似在睡觉的同桌从桌上叫起来,批评了他一顿。他什么都没说,最后坐下,重新翻开试卷一笔一划地开始写作业。 那是她记忆尤深的感受到一次穿喉而过刺痛的酸涩。四月时节,灯火凛然,春意阑珊。她再回头看向同桌,他已经不再哭了,在埋头写作文,题目写的几乎肝胆俱碎:人生太拥挤,不给悲伤留余地。 车开了一阵,进到内环,开到南苏州路下立交桥,在繁华都市里,停到一个胡同口。 天上落了些细密的小雨,陈西原从车里抽出柄伞,到她门前,把她平平安安地从车上接下来,没淋着一点雨。 他们比肩往前走,穿过胡同巷口,见到另一番洞天,那是一座寺庙。白杨看了一眼门前的匾额,暗红底烫金字写着“觉悲寺”三个字。大门敞开着,两三人结伴来来往往。往外出来的香客,身上大都染了一些浅淡的礼佛香的味道。 她不知道澄州城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也不知道陈西原会带她来这样的地方,他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敬重神佛的人。 白杨回头,用余光轻轻描摹,身边的人眉目浅淡,低眉垂首看着脚下的路,腕上空空,少了一串佛珠。 4. 诸余众生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陈西原的声音不大,也不是多么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显得有些飘飘然。像是吸进肺里转一圈又吐出来的烟雾,最不经琢磨,一阵风吹来,转眼就散了,空留点余味在,也就这么点余味,倒也够了。 他们从觉悲寺出来的时候,天上又下起了小雨,已经秋末,嶙峋寒意簌簌绽开,在澄州城的地界上,风一吹,刀子似的割着人的脸。 白杨的头发有些散了,干脆直接把头发披开,大概是被绑了半天的缘故,现在散开还有些弯弯曲曲,落在肩上,竟然给姑娘添了些冷冽的风情。 陈西原伸手抚摸上她的黑发,是意料之中的柔软,似乎还沁着女孩独有的馨香。 她被他碰着,身体止不住一缩,迷茫地看向他。陈西原收回手,嘴上噙着点笑:“头发挺顺的,顺点好,头发顺的女孩命也顺。” 那天陈西原开车,没回去杨珏时那地方,也没给人送回去澄大,在澄州城里绕了一圈,还是在一家胡同口停下。 “陪我吃点。” 这是他的原话。 白杨陪在他身边往里走,看见前面一处小门栏,门上雕着四君子,还带着老式的那种门环,檐角飞起,充斥古意。他们一起踏过那条门栏,进到里面,入眼是一条石头铺成的小道,两边种着成片的翠竹,有些已经被挤弯了腰,斜斜地倒在一边。 陈西原走在前头,伸手给她拨开了那片竹枝,护着她走过去。白杨忍不住去看他,他还是那样的表情,像是在笑,又不像是。 她从他身下安然走过,转头娇俏又明媚地一笑,对他说:“陈先生,不是还说要赔我酒钱吗,现在陪你吃饭,可要另算。” 陈西原这回是真在笑了,打量着姑娘眼里一闪而过的小聪明,也陪着皱了皱眉头,冲她说:“那哪成啊,我就这么点身家,不然把我自己赔给你吧。” 白杨笑嘻嘻说好,等他走过来时大着胆子,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他看出来了,姑娘只敢在嘴上大胆,连触碰他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怀着满心忐忑。这姑娘,年纪是小了点,却也有年纪小的好处。 不知道是因为陈卫东的那句话,还是他真的有几分喜欢和兴趣在里头,总之这回,陈西原把姑娘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给接稳了。 她伸手过去,把姑娘的手给真真切切牵了起来。没去看她讶异惊喜的眼神带着人径直去了里面。 吃饭的时候他们也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什么,从觉悲寺陈卫东,说到杨珏时和应晨,然后再说到他们两个人自己身上。 白杨发现他的话其实并不算太多,能简单介绍的就不多加修饰词,说完重点就不再理会其他旁证。 他告诉她陈卫东当时是从Q大工程物理毕业,后来又进了中科院,辗转到研究所,也才不过三十岁,风华正茂的年纪。当时他们的项目宣告完成,完美收工,庆功宴上的酒喝了半杯,奖都没去领,就宣布南下洛阳,去白马寺出家。 然后手里的酒敬了一圈,把另外半杯喝完,收拾东西没等人回过神就走了。爷爷奶奶和他爸追到白马寺的时候,他的脑袋正剃了一半,左边不秃右边秃的,穿着僧袍跟人说阿弥陀佛。奶奶在爷爷怀里哭,他爸气得要去揍人,他就在一边说斩断俗缘,六分清净。 也就是这两年,他家大伯和他爸又去了一次洛阳,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人迁单到澄州的觉悲寺了,从这以后,陈西原每个月往那里跑一趟。 听说他来了澄州,一开始还有不少以前的同事和学生过去看,结果到那里,人家跟他讲科研,他跟人家讲佛法。人家说研究做好了也是普度众生,他说他现在已经万物皆空。把人都气走了,后来也就没人再来了。 说完这些,陈西原脸上挂着些浅淡的笑,在桌角磕了磕烟灰。 白杨才知道,陈西原嘴里的品学兼优,指的是中科院和研究所。 要只是Q大,她还能算得上是第二梯队,中科院和研究所的话,就得往后稍稍了。她端着杯热茶喝了一口,问他:“那到底是为什么,顿悟出什么了?” 陈西原想了想那四句,挺难记的,估摸着个大概,起身找了纸笔,站在一边的窗棂前写下那四句话递给求学好问的白杨:“听寺里的和尚说,这是什么《妙法莲华经》里面的。” 白杨接过纸条,先吸引她的不是上面的内容,是他好看的字迹,像是练过某种书法一样,写出的字也都是笔走龙蛇,昭显泱泱中华的博大精深。 上面写着:是法不可示,言辞相寂灭。诸余众生类,无有能得解。 她仔细看看,又状似无意把纸张昧下,揣进自己口袋,然后喝了一口茶对他说:“既然是《妙法莲华经》了,不也是人写的吗?你叔叔还真奇怪,看了人写的东西,却去信了佛。” 陈西原近乎宠溺地用拇指拭去她嘴角的水渍,像是看不见眼前人脸上的红云一样,笑着说:“这话说得挺有理,再去的时候我把这话带给他,兴许真能劝人还俗了。” 白杨的问题挺多的,他都给一一解答,只是说起他自己的时候,话显然就少了。她也很识趣,就只聊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或者跟他谈谈在学校里的生活。 每次说一些什么有意思的事的时候,陈西原也会短促的笑一声,那种笑并不像是因为她说的事有趣才笑的,更像是一种长辈看小辈,前辈看后辈,看她幼稚地在他面前手舞足蹈,说着他早就经历过的事,然后体贴地笑笑。 白杨看着陈西原,忽然问了一句:“陈西原,你多大了?” “二十六。”他手里的那根烟已经慢慢悠悠地抽完了,除却烟味,还带着点薄荷的清香。他站起身,把烟头丢进一边的垃圾桶里,转头问她:“老吗?” 白杨说:“有点。” 是有点了,他现在的生活,已经和她相隔甚远。 陈西原又问:“嫌弃我了?” 白杨陷在自己的情绪里,都没察觉到这句话有点亲密过头了,好像他们已经是成为什么关系上的什么人了一样。她扬起那张依旧青春稚嫩的脸问:“你看我会不会觉得很幼稚?” 二十六岁的生活她还未经历,十八岁的生活他已经快要遗忘,年龄确实是横在他们中间一道长长的鸿沟,让她开始为此忧愁。 他有点好笑,原来姑娘担心的是这一点,然后似乎叹了一口气,看她有点紧张的神情,慢慢悠悠地说:“那怎么着呢,看着你再长长吧。” 他这话说得极其自然又游刃有余,白杨知道他们的差距在这儿也有体现,他们间的节奏也永远由他来把控,因为无论何时,她对他都是笑脸相迎着的。 白杨笑笑,心中谦恭。 现在时节已经快要入冬,昼短苦夜长,一顿饭的功夫天就要黑了。这顿饭过后陈西原送她回学校,天公不作美似的,天上的小雨一直都不停。 他撑着伞送她回宿舍,一路上,她提着裙子,眼睛看着脚下的路,他在一边虚扶着她。任谁人看,他们都是一对羡煞旁人的眷侣。 走到宿舍楼前,陈西原侧头看她一眼,说道:“回吧。” 白杨点头,转过身道谢,笑着说谢谢陈先生,然后转身钻进来那个狭小的楼道里,走动时,背影都带着欢欣一样。 陈西原看着她离去,忍不住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宿舍门前有不少目光投射到他身上,他全然看不见,换了只手撑伞,掸了掸身上的雨珠,转身离开。 她回去宿舍的 5. 枯木逢春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临近期末之前的一周,白杨满身扑到复习上去,陈西原近来也很少联系她,只是偶尔的夜晚会打个电话过来,聊一下没头没尾的话。 有时候他也会说,想听你唱歌了,再给我唱一首吧。 白杨透过电话,乖觉地问他想听什么,他大部分时候都说随便,她也就想起什么就唱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时的神情一片虔诚。 某一天的时候,陈西原忽然邀请她去吃个饭,这是很平常的一件事,然而他接着说:“还有其他人。” 她问:“是杨珏时他们那些朋友吗?” 陈西原回答她:“不是,几个做点小买卖的,你去那儿只管吃饭就成。” 白杨答应了下来。 不过继上一次陈西原对在中科院和研究所工作的陈卫东形容是品学兼优以后,她就开始对他的话掂量掂量了。虽然不是很清楚要跟他一块吃饭的都是些什么人,但她猜着,陈西原嘴里的小买卖肯定不是什么小超市小饭馆之类的,最次也要西装革履的应酬。 可再见陈西原那天,也不管天气如何,他还是平常打扮,换了一身纯黑色的衬衫,上面两粒扣子永远不扣,露出一些让人浮想联翩的影影绰绰。白杨以前听人说脖子短,所以不穿高领和衬衫,那样会更难看。可是他分明有一个纤长脖颈,中间喉结突出,喝水说话时会跟着滚动。 若他只有这么一副肉/体,想也足够让人心动了。 他的手腕上再没了装饰,很多人喜欢手上带一只表,尤其是那些喜欢穿西装的人,一是看时间,二是用来表明身份。就连清贫如白杨也知道类似于浪琴宝珀劳力士之类的品牌,可陈西原从来不戴,说听不得表针滴滴答答走动的声音,跟催命似的。只是这次他食指上戴了一枚银白色的戒指,在浑浊灯光照耀下,泛着清澈的光。 白杨那天尽量装扮得体,上身是驼色V字领毛衣,下身配一条黑色长裙,中间黑色腰带将她的上下分割,勾勒出一寸芳华。 陈西原对着她仔细看了看,V字领留白的那片皮肤像是发着光,时刻挑起人书写的欲望,而往下,是陡然升起的丘陵山峰,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晦涩。 看来也不是个小姑娘了。 白杨不觉地问他:“看什么呢,有什么问题吗?” 他伸出食指,指背轻轻划过她的锁骨向下,那只冰凉的戒指也如是落在她身上,又在何时的位置停下,抬眼看向她:“缺个首饰。” 她的身体被他弄得紧绷,在这一刻松懈下来。 目空一切的陈西原,也只是个俗人,目光里盛满是世俗的欲色。 退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人太少,白杨也清楚的知道,自己除了这一张年轻面容之外,在他面前也说得上是身无长物,于是只好把自己锻造出一个柔软无骨的温柔身来。 陈西原也喜欢她这种又傻又乖的样子,至于装的还是真的,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他见过不少姑娘,漂亮的,身材好的,学历高的,家境殷实的都有,这些姑娘大部分,只要有一个地方突出,就会不自觉地展现出优越和高傲来,当然男人更会如此,他不否认这些都是实打实的优点,她们也应该为此感到自豪,可她们高傲和优越给错了地方,再多一分,反倒成了不识抬举。 他给她拉开车门,这回带了司机,还是上次那个,白杨对他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他溅了自己一裤子的水,然后就是平静和沉默。 “先去一趟二环的韶维大厦。” “好的陈先生。” 这是他们的全部对话。 车子兜兜转转,最后停在那栋韶维大厦前,陈西原带着白杨下车,乘电梯上了十六层,直奔一家闪着光的珠宝店去了。白杨有个习惯,进店还是进寺之前都会先看一下上面的名字,这次也是,她抬起头,看见上面写着一串英文字母:Chaumet。 她的外文算挺好的了,可此刻连翻译都翻译不出什么意思。 陈西原带着她进去,对里面的服务人员说:“给她挑根项链,别太长。” 店里的SA领命,挑了几条大差不差的项链摆在丝绒盒里,白杨左右看看,只有下面挂着的吊坠是不同的,穿职业装的姑娘却大讲特讲起它们的不同来源和创作灵感,恨不得上面每一颗碎钻都拆分了介绍,语句熟练的比她高中背课文还要流利。 陈西原低头问她:“喜欢哪个?” 她随手指了指中间水滴状的吊坠。 他点点头,从衬衫口袋里抽出一张卡递给销售的女孩,说道:“就这条了,我记得你们在秀场上时还有其他同系列的手镯和耳饰,一块拿着吧。” SA一下喜笑颜开,说现在正好有存货,还夸白杨的眼光好,她的心思并没在这上面,然而等姑娘刷完卡,报出金额时她还是吓了一条,她不知道一条普通的项链,一对耳饰和一个手镯,加起来的总价怎么到了六位数。 他就这么把六位数送给她,白杨觉得至少现在她应该表现得欣喜一点,可太过惊讶,连表情都忘了做。 最后项链被陈西原伸手戴在了她脖子上,垂下来的水滴正落在锁骨中间,宛如爱神低语。他看着,颇为满意地笑了笑:“勉强配得上你。” 白杨看向他,眼睛里有点可怜,像是认命了一样地说:“陈西原,我可没什么能回报你的。” 这时真挚的姑娘最动人。 他伸手拨了拨她身前的那块小水滴,身上漫着些薄荷和烟的香味,笑着跟她说:“那就好好想想,白姑娘,我这么做是图你点什么?” 他的眼神毫不避讳地落在禁忌之处,白杨察觉,小脸一下红了起来,说话都有些紧张:“那我回头想想……” 他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再没说什么其他,握着她的手腕从这座大厦离开。 车子继续行驶,到达了他们本该的目的地——一家日料店。 这些天陈西原带她吃了很多餐厅,可是唯独没有日料,白杨开始莫名紧张,她已经知道吃西餐时那只手拿刀那只手拿叉,知道吃牛排几分熟比较好,知道吃法餐时要双手掰开面包,可是日料还没有过,她不知道要守什么样的规矩。 白杨走在他身边,随着穿和服的姑娘上了二楼,在门前被服侍着脱下鞋子,黑色白色的袜子一起走进那间包房。 房间里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整个桌子是长条状的,主位坐一个,剩下的宾客分散在两边,看着很像古时的君臣分布,陈西原牵着她的手,跪坐到右侧首席的位置。 主座上的人笑着客气:“西原呀,怎么这时候才到,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他随口一扯,眼睫都不抬一下:“澄州的路况您也知道,一到晚上就开始堵,这不紧赶慢赶过来了。” 席上的人笑了两句就过去了,又开始挑起别的话题,聊起生意,陈西原的父辈和那些人的小辈,又说一些白杨听不懂的话,内容上听的糊里糊涂,那是和她毫不相干的一类话,自始至终没有人问过一句关于她的身份或来历。 席间,有个年轻男孩忽然问陈西原:“西原哥,你 6. 来日方长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车里的暖风把人包裹着,白杨的很快热起来,他却依然没放开。 她有些沉溺在此刻的氛围里,她不止一次的觉得,陈西原是不是在酒里泡的时间长了,自己都给腌入味了,她和他在一起时也就像喝了酒一样,脑子混混沌沌,不清不楚。 这次也是,她不知怎么得,忽然想起他们在饭桌上侃过的那个玩笑,当时陈西原没回答,她却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于是又没脑子地问了一遍:“陈西原。” 他轻轻应声:“嗯?” “在美国你真的去过那种地方吗?” 他像是笑了,问她:“哪种地方,你说详细点。” 白杨仔细想了想措辞,最后说:“就是那种不太正经的地方。” 陈西原顿了一下,而后伸手抚上了她身后的长发,绕一缕,缠在手上,比食指上的戒指更光亮:“白姑娘,我正不正经,你总会知道的。” 她的呼吸变得有些小心。 陈西原接着说:“你别急,咱们来日方长着呢。” 那颗心起起伏伏,在澄州被点缀上各色灯光的夜里,在她触摸不到的繁华里,在他们相隔的八年里。然而这时,又忽然停住了,她知道,这不是一场什么势均力敌的博弈,从一开始,她就注定是天平高高翘起的那一端。 她的手还被他攥在手里,白杨轻轻转过头不再看他了,又吸了一下鼻子,然后悄悄翻过手指,微微握上了他的手。 那天没下雨,陈西原也没急着送她,车开到澄大门口,照例叮嘱她路上慢着点,接着就绝尘而去,掀起阵阵凉风,没有一丝留恋。 白杨站在校门口,此时来往的人也只三三两两,寒风吹着,她身上还有余温,一时没感觉到冷。在这样一个寒夜里,甜蜜和怅然同时在她心口交织,和胸口的项链一样,华丽丽闪着光,却只有戴着的人知道它有多凉。 她不知道这种怅然的情绪到底缘自何方,是他游刃有余开口的话语,还是饭桌上男人无意间挑起的那段隐秘晦涩的国外生活。 白杨发现,自己还真是不那么了解他。 那时候她在想,有没有这个勇气已经不重要了,她已经上了他的车,吃了他的东西,收了他的物件,已经这样,她只是有些受不住过程中的酸涩。 白杨回去宿舍,看见应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坐在电脑前玩梦幻西游的游戏,画面上红红绿绿的人物一大堆,看得人眼花缭乱。 应晨听到门口的动静,转头看了一眼,然后就急吼吼地招呼她:“快过来看我厉不厉害,这个副本也太简单了!” 白杨走过去,指着屏幕上一个小小的女角色说:“这个我认识,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的,是叫飞燕女是吧?” 应晨无奈翻了个白眼:“这个是玄彩娥,我跟你讲过好多遍了,你每次都弄混!” 她讪笑两声,又捕捉到一个人物,这次很确定地说:“这个肯定没错了,这是骨精灵对吧,紫色的,有翅膀。” “你也就知道她了,要不是人家长了一对骨头翅膀,你是不是又要弄混?” 白杨耸了耸肩膀,不好意思地笑笑。应晨确实给她讲过好多次,名字她都记住了,人物也都记住了,可就是对不上号,她也不明白应晨是怎么把那么多男男女女人仙魔都记清楚的。 白杨真正分清那些人物是在很多年以后,那时候梦幻西游的游戏做了一个动画系列,她一口气看完,哭的稀里哗啦。从那以后,再也没弄混过。 应晨终于打完这一局,关了电脑回头看她,才注意到她这身不顾温度的装扮,于是弯着眼睛笑她:“又是跟陈西原出去了吧?” 白杨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陪他吃个饭。” 她毫不留情地戳破:“陪他吃个饭用得着穿成这样?这大冬天的,你这是舍命陪君子啊。” “也没有这么夸张吧。”白杨走到书桌前把东西放下,又小心翼翼把脖子上的东西拆下来,和那些看起来就昂贵的盒子放在一起。想了想,觉得应晨说的话也有些偏差,于是反驳道:“我这不是舍命陪君子,我是舍命陪公子呀。” 陪在他身边的很多时候,白杨都有一种刘姥姥逛大观园的错觉,小到那些餐桌礼仪,都是她没见过的世面。就拿这其貌不扬的项链来说,公子手里漏点,都够底下人吃一年的了。 想到这里,她又不免好奇地问应晨:“你知道陈西原家是做什么的吗?” 应晨偶尔听杨珏时他们几个提过,但也不太清楚,零零散散只得出几句话,就把这几句话照搬给了她:“这么跟你讲吧,以前民国时候,资本家都开始忙着实业救国,上海那边当时有个造船厂,后来做重工业什么的,抗战时捐了不少东西,连大典上过得飞机都是找那家借的,那个实业家也姓陈。南边祈州城,沿海那一块,现在也已经是一线了,早十几年还破落着的时候,是他家爷爷点名改的。不过都是据闻,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呢。” 这几句话不长不短,高高垒着,成了座大山,牢牢挡在他们中间。 白杨站在山底仰望,一眼没看到尽头。她也没想到,自己惹上的竟然真是个贾宝玉。 见她久久不说话,应晨开口笑着问了一句:“怎么,被吓着了?” 白杨点点头,嘴角是意味不明的笑,而后说:“有点后悔了。” 这算什么,这样一个太子,让她碰到了。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应晨爽朗一笑,目光已经投回到电脑上,嘴上还在回复着她:“陈西原那么好看,怎么着都不吃亏,大不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呗。” 白杨被应晨的话轻易哄好,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计较太多走得就慢,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挺好的。 这夜又在白姑娘的多愁善感中过去了,偶尔辗转两下,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猜测陈西原的身份,猜测他的情意,或是将之前见面时的心动拿出来反复咀嚼,品尝那一刻遗留的甜蜜和心如擂鼓。想着想着,又绕到那套首饰,绕到杨珏时和应晨,绕到期末考试,最后还是千回百转,千方百计的绕回到陈西原身上。 她十八岁,正是爱情至上的年纪。即使知道法餐意餐泰餐或者日料该怎么吃,可她离真正的成人社会,还隔着挺长一段距离。 期末考试之后,学生们开始陆续回家,白杨留校在澄州,和应晨一起。 应晨和她一样,放假都不怎么回家,等宿舍里的双胞胎回去了,就剩下她们相依为命。不过今年,她留在学校的主要原因是杨珏时。 那几天应晨只是偶尔回来一两次,平常就神龙见首不见尾,似乎永远和杨珏时在一起。白杨还继续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家教,唱歌的兼职一直没停,项链其实不是陈西原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他送东西只会随手给她,像是顺手捎带的,不是刻意为着别的什么含义给她买。 事后,白杨会上网查一下这些东西的价格,每一个都能让她吓一跳,她想,她这辈子估计是还不上陈西原一个等价的礼物了。 她不是什么太寄情于物的人,陈西原送给她的东西,她也处理过一部分,换了真金白银,把自己日子过得舒坦点。 其实她也已经用不着再打工了,可白杨想着,怎么着也得还他个东西。 她问过应晨送东西的话要送什么好,应晨当时给她的回答是领带啊手表啊什么的,可是陈西原既不打领带,也不戴手表。他今年二十六岁,既不适合送手织围巾和篮球护腕一类,也不适合送太老成的腰带皮鞋什么。 如果要真的投其所好的话,白杨想,她应该给他送一个做料理好吃的厨子。 礼物送出去是在跨年的那一天,他和他的朋友又是笑闹一片,以前白杨过去,是以应晨朋友的身份,现在成了陈西原身后的尾巴。 他偶尔会牵她的手腕,偶尔会握起她的手指,跟个玩意儿一样把玩。白杨的手不同于大多女孩的手那样柔若无骨,她的手 7. 火树银花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白杨端起他喝过酒的酒杯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并不扭捏,那句相逢何必曾相识也被她唱的豪气干云,只是下一瞬,陈西原的手过去搂住她的腰时,那股豪气顿时散了。 那天她没穿裙子,在例假时期不敢穿那么少,就在外头套了一件长款白色羽绒服,进了房间就脱了,里面是件酒红色毛衣,宽宽松松,并不显腰身。 然而被他的手扣住,她脑子里的酒精一时间也都蒸发了,在满室霓虹,火树银花下,她看见陈西原那张清峻面庞靠过来,在她耳边轻轻说:“这句最好听。” 他的声音如过境暖风,鼓点密集地敲在她的心上。十八岁的女孩子在那一刻把曾经所有的辗转反侧的胡思乱想都忘却了,周围声音还是嘈杂,她只听得见心跳的声音。 白杨又闻到了他身上独有那种香味,其实并不能算独有,风月场里浸泡久了,难免都会沾上点脂粉味儿,可他身上偏偏又有种薄荷香。 那天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后来都忘记了,只是将近凌晨时他就带着她离开,众人欢笑着送走他们,临别时打趣了几句荤话。 回到车上,白杨像是终于找到机会,让他等一下再开车,然后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捧给他:“陈西原,新年礼物。” 她有一双极干净的双眼,此刻捧着那个小盒子,献宝一样呈给他,眼里闪着比车窗外烟火更亮的光。陈西原想,年轻姑娘的风情就在这时候了,各有各的漂亮,可二十八岁却没十八岁时这样一双眼。真挚干净,藏不住事,像小孩子得了个什么宝贝玩意儿,一定要跟最在乎的人分享。 他接过那个盒子,打开看,是一对银色方形的袖扣。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解释说道:“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而且我也没那么多钱,只好送你这个了。” 袖口上有某品牌的标识,他不记得多少钱了,可记得那个品牌的调性,估摸着最少也要两三千。 “哪来的钱?” 白杨笑得一脸骄傲:“我唱歌赚的。” 陈西原又问:“你在那儿唱一晚上能有多少钱?” 她还是挺骄傲的神情,告诉他说一小时有五十块,一天两个半小时能赚一百多呢。 他开始在心底盘算,这么一对袖扣,这姑娘要唱二十多天。 白杨还在一边急切又小心地询问他到底喜不喜欢,陈西原点头,让她帮自己戴上。她暗暗开心着,牵过他的手腕,认真把袖扣给穿进去别上。 陈西原垂首看着白杨认真的模样,她额前的头发也随她的动作垂了下来,他有种错觉,好像她干什么都是这么一副虔诚模样,像极了觉悲寺里低着头的白兰花。 等她要抬起头时,他伸手扣住了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外面大厦响起新年的钟声,从十秒开始倒数,如表针在走,扣人心弦。烟花一树树地炸开,火光弥漫,照得他们的脸也忽明忽暗。 冬夜的寒冷就这么被驱散,她的鼻腔溢满他身上的薄荷香味,直到放开时,仍然惊魂未定。 他看着她那模样,说道:“新年快乐。” 白杨茫然地点点头。 陈西原存了心思逗她,右手抚摸上她的脸颊,滚烫一片:“这么烫,送你去医院?” “没有,我挺好的,我没生病。”白杨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没想到会这么突然,那一瞬她的大脑几乎宕机。 她就在前不久还苦思冥想徘徊过他的心意,现在已经唇齿相依了,说真的,她实在没什么准备。这段过程对她还有些仓促,没有那种爱侣之间必要的路径,比如男生对女生,或者女生对男生说,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然后奉上捧花,另一方再一边擦眼泪一边点头说愿意,在才算真正的在一起。 白杨的手指有些不安分地卷着衣角,思考自己该不该问出一句傻问题:那我们现在是在一起了吗?这问题太幼稚了,而且答案显而易见。 陈西原像是看出来女孩家的心思一样,右手握住她的左手,低声轻哄着:“白杨,时间不早了。” 她点点头,觉得是要送自己回去了,往下顺了一句:“是不早了。” “我是说咱们俩在一块儿的时间不早了,所以是时候了。”陈西原伸手去顺她身后的头发,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洗发水,有种淡淡的琥珀味道,很好闻。他开口,又轻轻问:“你愿意吗?” 他说完这话,漆黑的车里响起几声闷响,像是金属打火机转轮的声音。可车里一直都没有火光,大概已经燃尽了油。 白杨等来了臆想中的流程,尽管他看起来似乎已经过了随口说爱的年纪,只有四个字,她也无限满足了。于是她也像爱情故事里的女主角一样,怀抱着圣洁,虔诚地对他许诺说:“愿意。” 那一夜除了心中难以掩饰的激动和兴奋,白杨心里更多的其实是感激,感激命运也好人也好,总之,陈西原算是她坎坷人生里最顺风顺水的一段旅途。 “愿意就好,不愿意的话……”陈西原顿了一下,眼底有些晦涩,出口的话却总在轻轻勾着人心弦:“我就只好再等等白姑娘了。” 那一晚白杨的脑袋都是晕晕乎乎的,直到陈西原把她在澄大门口放下,临走前单手抱住她,在她额头上蜻蜓点水一样碰了一下,她都还没回过神来。 校园里已经漆黑一片,灯光早已湮灭,方才的笙歌阵阵遥远的好像是梦里的景象。白杨用手摸了摸额头,冷风吹着,还是有些烫。她想起陈西原的话,傻呵呵地一个劲儿笑,结果就是走在楼梯上,一不小心磕到了膝盖。 她是一下倒下去的,重重跪在那级台阶上,当即就疼的龇牙咧嘴,却还是忍不住想笑,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白杨不敢相信,一路顺畅,顺风顺水,真就让她和陈西原牵扯上关系了,她在心底暗戳戳盘算着自己一步步走来的路,暗自窃喜,觉得自己特别聪明,特别有心眼儿。 她笑着,风吹来一阵儿,搅动树上残留的叶子也不得安宁,跟着她一起在笑。 学校里栽满了一种叫法国梧桐的树,她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树,觉得长得特别难看,也不会开花,也不会结果,到了夏天,就跟那首虞世南写的诗一样,到处能听见蝉的叫声,扯着嗓子仰天长啸,一只蝉能叫七天,所有树上的所有蝉能叫一整个夏天。 她烦的不行,可是想到它们这一辈子春生夏死,夏生秋死的,就也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只好怨树。 此时在这里,那些丑丑的法国梧桐被罩上一层漆黑面具,白杨又有点发怵了,喃喃自语地给自己壮着胆子,然后加快脚程回到了宿舍。 这时又只有她一个人,热闹过后的余威席卷着她,孤独感增长地有些厉害。她忽然又很想陈西原,刚得到手的宝贝总是想时时刻刻握在手里看着,于是白杨思考半瞬,打开手机,想给他打过去一个电话。 手机屏幕由暗转亮的瞬间,白杨首先看见了一条短信消息,一长串号码之下是一句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 今晚谢谢你了。 白 8. 冬去春归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那天早上白杨是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的,手机里放着陈奕迅的《明年今日》,Eason独特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在寒冬的清晨唱着:明年今日,别再要失眠,床褥都改变……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特别喜欢Eason,后来刘德华《如果有一天》发行,她又喜欢上了刘德华的歌。那几年诞生的歌曲天花乱坠争奇斗艳的,白杨就这么一天爱一首,MP3里的歌常换常新,只是最近以来,她又重新喜欢上了陈慧娴的《千千阙歌》。 手机里的铃声还在响,她迷糊着伸出一只手臂,摸到手机又赶紧缩回被窝,不清不楚地接了电话:“你好……” “白杨,起床。” 听到那边的声音,白杨一下就从梦里醒了。 “陈西原,你怎么……” 陈西原说:“今天有部电影挺好看的,陪陪我?” 白杨连忙点头说好,又问他什么时候,他说已经在校门口了。她被吓了一跳,来不及多说什么,开始快马加鞭地收拾起自己来,最后连妆都没怎么化,只描了一下眉毛就拿起包走了。 走到校门前才慢下脚步,给自己一点喘息的空当,好显得不那么着急。晃晃悠悠喘匀了气走过去的时候,她看见陈西原正倚在车前抽烟。 澄州繁华不可比拟,可是澄大也免不去离群索居的命运,两条象征性的商业街道在年关纷纷歇业,此刻春风路上也鲜少有车辆或人经过。 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寒风历乱他本就不那么平整的头发,站在晨雾四起的远处,显得不那么真实。白杨走近到他身边,他腾出一只手过去搂了搂她的腰身,眼神尽落在她身上。 她才注意到他的眼睛,那双浅棕色眼眸,看她的时候,像是觉悲寺里宝相庄严的佛像周身萦萦的金光。 陈西原真是好看,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从前到后都好看。 白杨凑过去,轻轻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下巴,只是蜻蜓点水般,又很快离开:“陈西原,你身上真好闻。” 陈西原拍了拍她的腰,心情无限好,转身给她打开门:“以后有的是时间闻。” 车上没再放歌,放着有些无聊的广播,说西北那边又有风沙,专家建议大量种植白杨胡杨一类的树木,用来防风固沙,保土固堤什么的。 陈西原听着广播逗她:“小白杨要去一趟西北了。” 白杨努了努鼻子,借以表达自己的不满:“这个名字一点都不好听,以前上学的时候很多人都觉得我是个男生。白杨也不好,长在风沙里,风吹雨打,多灾多难。” 陈西原想了两圈,开口问她:“那叫白兰吧,长在佛寺底下,佛光普照的,别人一听就知道是个温温柔柔的姑娘。” 说到这里,他又皱起了眉头:“不成啊,你可不温柔。” 白杨娇娇俏俏地斜瞪了他一眼,转头又笑起来,自洽说道:“白杨就白杨吧,也挺好的,拯救土地,拯救世界。” 她的笑很有感染力,年轻姑娘的年轻面庞上绽出一朵花,都是春回大地的颜色。 广播里的专家还在操着一口乡音给建议,还举了其他几个地区治理成功的案例,最后连线结束,主持人例行公事说一句美好的祝愿。白杨没心没肺地问他,是不是人到了年纪都喜欢听这种家国民生的广播? 陈西原被她气笑了,告诉她:“不是,我爸最近在那边,听听他老人家生活怎么样。” 白杨点点头,脑袋里开始猜测起他的父亲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到那里去的,她并不太了解政事,也不知道高官厚禄宦海浮沉的生活是怎样,但她总觉得,陈西原不像是那里的人。 他也不像是一个商人,白杨想象不到他虚与委蛇,或者阿谀奉承地跟人打官腔的样子,也不想去想。白杨觉得,他一辈子放荡不羁,高高在上就挺好,她有她的不舍,舍不得见这个金玉满身的贵公子摧眉折腰。 车子慢悠悠开到商场门口,初一氛围紧张,情侣和家人都爱在这个时候相聚承欢,他们的车甚至都找不到空位停下。 陈西原最后让商场的门童去帮忙停了车,自己拉着白杨的手腕走下去,在人潮汹涌里上了五楼,白杨被他护在怀里,仰头笑着对他说:“我以为陈先生这样一掷千金的人不会这么亲民呢。” 陈西原低头抽出手去捏她的脸,说道:“姑娘,陈先生也是民啊。” 她素白的一张小脸被他弄得有些红痕,但还是不知所谓地在笑,那笑像颗糖,甜滋滋地在心底泛开,却一点都不让人觉得腻得慌。跟个小猫一样,粘着人,没事就来你怀里蹭一蹭。 他牵着她的手走进影院,取票,进去,随人流一起,白杨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叫做《春归》,她在人人网和天涯论坛上看到过这部电影的宣发,视频断章取义地截取了在男女主在雪地里频频回首寻找彼此的场景,漫天大雪落下,把离别那一幕渲染的凄婉又美好。 白杨当时看到这里时就起了兴趣,又看到底下的评论,那时已经开始在心里描绘勾勒该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电影洋洋洒洒地演了两个多小时,一起来看的几乎都是情侣,到了后半场的时候,影院里的女孩已经有小部分开始流泪了。白杨就是其中之一,边看边哭,边哭边看,又不敢大声抽鼻子。陈西原给她擦着眼泪,拨开她被泪水沾湿的头发,黑暗里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能听见她很小声地在吸气。 电影结束,画面往上移,定格在漫天飘飞的大雪上。电影叫春归,可是开头和结尾都是这么一副纯白雪景,显得无限凄凉。 陈西原看完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只觉得制片方挺会抓观众的心,可转头看向白杨,整个眼眶都是红的。她的脸本来就白,黛眉红唇,配上这一副泫然欲泣的双眼,竟是寒日里最诱人的景色。 他一直喜欢她这双眼睛,现在看见她,心底的某些欲望忽然被勾了出来。陈西原想,总该有一天,这姑娘的泪,是为着他流的。 等电影彻底谢幕,他们随着人流走出去,白杨嗓音夹杂着哭腔傻里傻气地问他:“陈西原,他们俩都相爱,为什么会分开?” 他想了想,问她:“白杨啊,如果我现在要你不读书了,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陪在我身边,你愿意吗?” 她当机立断:“不愿意。” 陈西原伸手给她擦了擦眼角还悬着的泪,有些好笑她的决绝。 “你看,你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我这儿耗着,我不是你生活的全部,这也不是生命的全部,你懂吗?” 她点点头,陈西原给的例子太鲜明,放到自己身上,一下子醍醐灌顶就明白了。可是想到什么,又皱起脸小声说:“不一样,你要是真喜欢我,你会让我这么做吗?这个假设不成立。” “脑子转的还挺快。”陈西原笑了一声,把她的帽子往下拉了拉,盖住她的脸,又说道:“感情的事千变万化的,也许有人就是这样的呢。” 年龄小的弊端就在这儿了,陈西原真没想自己一大把年纪了,有一天还能跟人探讨上爱情的真谛来。 他也看过不少这 9. 和你相依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下一场陈西原带她去了某个俱乐部,在临近澄州河旁边的那条春熙路上,再往南就是东和门,连着翠山峰海,景色出奇。 电梯也是观景电梯,白杨在上面看着景色慢慢展开时,像个没见识的姑娘,趴在玻璃窗上感叹远处落了雪的山林,说这场景最适合拍武侠剧,尤其是华山论剑那一场。 陈西原不知道她还看金庸小说,走过去看了一眼,说那里有个古墓,说不定就住着小龙女呢。 她转头,一脸惊喜:“真的吗?” 陈西原笑看着她,没说话。白杨立马就反应过来,气得跺了一下脚,不去理他了。 应晨和杨珏时也在,他们从电梯上下来时,杨珏时正好出来透口气,目光在白杨身上绕着转了两圈,打趣她:“听晨晨说她能留在澄州还是多亏了你,找个时间,好好谢谢你?” 她连忙摇头:“不用了。” 说不上为什么,白杨总有点怕这个狐狸眼的男人,觉得他一笑起来,心里就盘算着什么一样,不怀好意。可是仔细想想,她又有什么好值得他算计的? 杨珏时只对着她说了这一句话,又把目光转向了陈西原,说道:“前几天我在澳门见了西廷一次,跟姓高的那群人混在一起呢,他们那些人可没什么分寸,你注意着点。” 陈西原的眉头皱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开,陈西廷是个什么尿性他也清楚,巴掌不扇到脸上不知道疼,是该给人上上眼药了,不然陈西城到时候骂的可是他。 正要进去,杨珏时又想起什么,说道:“老邓在里面呢,估计是奔着你来的。” 陈西原啧了一下,蹙眉叹道:“大过年的还不让人安生。” 杨珏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也是该见见了,时间这么紧张,他也着急不是。 里面灯火晦暗,有人坐在沙发上,看台上的女孩唱歌热舞,有人在打麻将扑克,或者台球一类,白杨被应晨拉着和一个姑娘玩上了最简单的斗地主。 陈西原打眼一瞧,竟然是桑豆。 他收回目光,去看白杨的牌,她的牌不怎么好,皱着眉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出,陈西原把手放在她肩上,看了眼牌局:“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白杨仰头笑得很甜,说遵命陈公子。 陈西原揉了揉她的发顶,而后就起身离开,刚到沙发上坐下,立马有人找了过来。 中年男人长得都好像一个样,戴着一只无框眼镜,身前略微挺起点啤酒肚,笑起来面容憨厚,眼底却闪精光。 老邓把身边浓妆艳抹的姑娘往前拉了拉,示意她去坐到陈西原旁边,陈西原伸手挡了一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示意他坐下说。姑娘也识趣地坐下,伸手给人倒了一杯酒,和陈西原隔着一小段距离。 陈西原接了酒杯端在手里,看向老邓:“大过年的,您也不嫌累挺。” “二哥,你就别笑话我了,要是能把斐江区那块地拿下来,别说今年过年了,都够我这儿吃多少年了。”老邓笑笑,扶了扶眼镜,姿态也放得更低了,“您就跟我透个底,到底成不成?” 陈西原把手里酒杯放下,点燃一根烟咬进嘴里,说道:“斐江区那地方你就别想了,想啃这块肥肉的多的是,你也就是个陪跑,不过西郊那边,倒是能试试,标书好好写,八成能拿下。” 老邓又亲自倒了一杯酒过去:“别啊二哥,西郊那儿说白了,也就是个荒地,那地方住的都是什么人呐,地痞流氓的,这样的人不少钉子户,到时候真拆了,不得把咬下来我一块肉啊。而且我听说,那片地的规划容积率才1.5,您说这1.5够干嘛的?我回个本都困难。” “那谁也都不傻,都知道斐江比西郊好,不都个个争红了眼?”陈西原抽了一口烟,咳嗽了两声,接着说:“在澄州,西郊这样的地方不多见了。这几年澄州还忙着申奥,能让这地方就这么待着?我给你透个底,出不了半年,不用规委那边的人牵头,容积率肯定是要往上调。” “至于那些钉子户,你要是连这都搞不定,那块地方,你也吃不下去。” 老邓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又连忙站起来弯着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朝陈西原半举着:“二哥,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敬您。” 陈西原笑笑,抽着烟,又咳嗽了起来,身边的姑娘试探着把手放在他背上,给他顺着气。他也没在意,象征性地接了老邓的敬酒,喝了一小口就放回桌子上。 老邓看陈西原没有推拒那姑娘,眼睛转了转,说道:“二哥,那我就不打扰了,让小周好好陪陪您。” 他开口拒绝了:“人你带回去吧,大过年的,好好陪陪老婆孩子,别搞这些花头,我也不好这口。” 小周姑娘只好收回手,站起身微微颔首,跟在老邓后面。老邓也是讪笑着应承了两句,带着人一起离开了。 剩下陈西原一个人空坐在沙发上,怡然自得的抽着烟,整支烟抽完,掸了掸上面烟灰,随手扔进桌上的烟灰缸里,转头去看白杨的方向。 他总是疲于应对这些说不尽的话,掺杂纷扰,弯弯绕绕,一到这时候,不得不抽支烟精神按摩一下。 然而对岸,那姑娘还是无忧无虑的,看的他轻松了不少。 白姑娘已经打上瘾了,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她甩出最后两张牌,赢了个盆满钵满,应晨不服气地去捏她的脸,叫嚣着再来一局。 房间里开着空调,有些闷热,她已经把外套脱掉挂在了一边,里面是修身的黑色薄毛衣,画笔一样,勾勒女孩身体的磅礴。陈西原想起昨天她站在台上豪迈地唱那一首《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模样,声音细细如抽芽杨柳,拂过行人地面,有生涩,有涟漪。 他端着手里的酒,蓦地想起一句诗来: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那样盈盈一握,不知道衣下该是何等风光。 几个姑娘又打了两局,陈西原就隔着一圈声色犬马,目光定格在她身上,懒得离开。最后一局,白杨又先一步把牌逃完,赢了两人一笔钱。 她们似乎没打算继续玩下去了,她也站了起来,四处搜寻他的身影。见目光游荡但他这边了,陈西原弯了弯手指,示意她过来。 白杨看见他,高高兴兴地捏着一把钞票就跑了过来,站在他面前扬着手炫耀:“陈西原,你看我赢了好多,请你吃饭好不好?” “赌技挺好。” 他从鼻腔里溢出一声笑,伸手揽过来她的腰,把她围剿进自己怀里,手开始逐步在她的领地丈量,也能明显的感到身前的女孩后背僵直了一瞬。 他毫不避讳地摸完,还很流氓地发表了一句评价:“小腰挺细的。” 白杨的腰也颤了一下,想要挪开他的手,却被锁的更结实了,也只好识趣地放弃,然后转头嗅了嗅 10. 茫茫人海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临近年关的这几天,陈西原在美国那边出了点事,临时要去一趟纽约,那天是白杨送的他。 T2机场在整个澄州不算大,过年时人更是少,白杨起早送别他,拨开重重晨雾迎风而走的时候,忽然觉得,他们就像电影《春归》里的男女主角,只是身后没有茫茫白雪,只剩下弄得化不开的澄州雾气。 但人还是一样的,男男女女,期期艾艾,在此分别。 陈西原就算再怎么风流也老老实实穿上了大衣,看着眼前姑娘依依不舍地跟他告别,然后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白杨的眉头轻锁,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最后无厘头地骂起来美国:“美国人真讨厌,过年都不让人好好过。” 陈西原捏了捏她被冻僵的脸,脸上已经是淡淡的笑:“美国人又没有春节,人家才不会管你到底是不是阖家团圆天伦之乐。” 白杨抽了一下鼻子,让他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累,少抽点烟。她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嘱咐的了,最后看着他问一句:“那你到那里会想我吗?” 陈西原点点头,替她拨开被冷风凌乱的碎发,露出那张冷白的小脸,她的眼睛被吹的有些睁不开,在风里一眨一眨的,所有坦荡,都在这一刻。 他低下头,手掌又覆上她一侧的脸颊,动作轻柔地像在抚摸一块珍宝,“说不准就忘了呢。” 她的眼睛似乎始终星光熠熠的,不曾有一刻消减颓靡,反而笑了,笃定地问他:“陈西原,你舍得吗?” 陈西原那一刻的心底已经下意识回答了这个问题,还真是不舍得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过手把她拦在怀里抱了抱,又揩了姑娘一把油,让她回去车上,这里冷。白杨被放开,踮起脚尖,在他颈间落下一个人蜻蜓点水,没滋没味的亲吻,然后说:“那你这次不要去Salon酒馆。” 陈西原的笑慢慢绽开,没想到这姑娘的记性还真的挺好,最后说了一句:“以前也没去过。” 他们分别时总像断开的藕,还连着数不尽的丝线,三步一回头,断也断不干净。可飞机是不等人的,再怎么依依不舍,白杨还是得离开。 陈西原的司机始终就那一个表情,跟带着一副面具一样,就连陈公子这个老板也从来没得到过他的好脸色,对她更不用说,等她上车,郑师傅也一如既往,公事公办地问她:“白小姐,您要去哪?” 白杨其实也没什么地方好去的,无非就是回去学校,或者商场里逛逛,街边走走,天大地大,她像是个流浪者。她在脑袋里想了想,说去昨日重现吧。 郑师傅点头领命,面无表情地开车向目的地过去。 白杨坐在汽车后座,觉得实在太安静了,想了想,找了个话题和郑师傅聊起来:“郑叔,您做陈西原司机多长时间了?” “一年多。” 她趴在前座上,好奇地问郑师傅:“那您载过别的女孩子吗?” 郑叔还是不苟言笑,说:“忘记了。” 白杨有些想笑,没想到看着实诚的郑师傅还挺会说囫囵话。她猜想陈西原这样的人,以前应该也有不少女孩,或许比她漂亮,或许还有明星。 毕竟他偶尔带她去和那几个朋友混在一起时,她也见过几次电视上冷脸说:“粉身碎骨又何惧,我生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种刚烈台词的姑娘,退却戎装,重添脂粉,穿着几乎要露到大腿根的裙子,温香软玉地依偎在一个男人身上。 那样场景,任谁都不会觉得是正常的男女朋友,而更像是娱记小报里捕风捉影的所谓潜规则。是了,陈西原的朋友必定也是舍得千金博一笑的,自己都不纯粹,身边的姑娘哪能个个纯粹呢? 那一幕有些刺痛她的双眼,她下意识避开,转头去看别的地方。那时白杨就明白了那句话,艺术源于现实,高于现实。电视剧是电视剧,生活是生活,人不能一直都活在戏里,在这浮华场中也说一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觉得自己很幸运了,至少陈西原喜欢她,她也是真的喜欢陈西原的。 车很快到了昨日重现,郑师傅问要不要在这里等她,她说不用,等会儿她自己回去就好。 没有几个人是在上午喝酒的,这件酒吧此刻人迹寥寥,像是王子的灰姑娘,到了某一刻,警钟响起,身上华丽的礼服即刻褪去,重归于萧索寂静。就连晚上灯红酒绿的俊男靓女,过了这夜,也会重新换上古板的职业装,开始新一天的奔波。 没有谁能够真正的声色犬马一辈子。 酒吧里的驻唱姑娘还在唱着歌,那是一首温柔的英文歌,语调舒缓,听着像安神曲。 她在这时候又想起陈西原,她经常想起他,也经常想起那个雨夜,每次想起来,都要感谢一番命运的馈赠。能遇见陈西原,像是三生有幸。 无论是高中还是大学,白杨身边其实都不乏追求者,高中的时候她一心只顾着学习,对于外界的干扰都是能避则避,多看一眼课外书都觉得是罪恶,更不用提谈恋爱这种大忌了。 到了大学之后,身边的人比高中多了些,也比高中要自由地多,可是白杨总觉得差点意思,即便是再好看的男生,她始终觉得有点不甘藏在里头。而那种不甘,终于在那个凄风冷雨满江城的秋天,在遇见陈西原之后彻底折戟沉沙。 白杨点了一杯酒,百利甜,闭上双眼安静听着歌手唱那首英文歌。她坐的位置是以前陈西原常坐的,在一个小角落里,他喜欢在那里,偶尔喝一口酒,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着双眼。即便在那些热闹的场合里,和杨珏时,吕文州他们在一起时,话也不是很多,抽烟喝酒,打牌开赌,都像是和身边的人泾渭分明。 陈西原算是个孤僻的人,可又不像是能忍受得了孤独,他像澄州城里的觉悲寺,身在闹市里,守着自己的一片净土。 她很快就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笑了,陈西原可不是什么清心寡欲,六根清净的人。 白杨在沙发上安坐了一会儿,离开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外面的晨雾已经消散,阳光普照大地,照在皑皑白雪上,反射出粼粼金光。 她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是应晨打来的。她最近也清闲着,杨珏时去了黎巴嫩出差,一时半会儿的也回不来。 白杨按下接听键:“怎么了晨晨?” “陈西原你给送走了吗?”应晨在电话那头问:“刚才桑豆约我去逛街,我这不是怕你无聊,跟我一起去逛逛街去玩会儿吧。” 她说好,和她们约在了韶维大厦前。两个姑娘很快过来,都没怎么化妆,素白着一张小脸,穿着羽绒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她们算是在牌桌上认识的,桑豆比她们年龄大点,今年二十六岁,已经毕业多年了。她不是澄州人,老家原本是南方的一个小县城,也是考来这里的,不过学校并不怎么好,是个三流大学,跟应晨和白杨的澄大差了十万八千里。 姑娘们从城南差点逛到城北,手里都多多少少提了一些大包小包的,二十多岁的男孩女孩,哪有不爱美的?她们逛累了,才想起来饿,就找了个餐厅对付了几口。 那是陈西原常带白杨去的一家餐厅,不过这次她们是在一楼的大堂,陈西原带着她,去的是二十几楼单独的房间。他喜欢喝这里的OpusOne红酒,每次却喝不了多少,菜品也不多吃,点的却很多。 她陪在他身边这些时间,也跟着尝遍了大江南北的汉酱洋酒,陈西原从不说价钱,可她心里清楚,一口下去,喝掉的是不知道几天的生活费 11. 新年快乐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二零零六这一年的春节,白杨是和应晨窝在宿舍一起度过的,她在宿舍给小锅插上电,给两人煮了一锅超市里买来的速冻饺子,然后用电脑放了一部电影看,也不算辜负了此刻的氛围。 电影是个喜剧,是去年时候周星驰导演的《功夫》,其中暗含的诸多隐喻,都是到后来才被人发掘,看得明白。电影上映的时候她还只顾着打工,甚至不舍得花钱买一张票去影院看,而是等电影下了院线之后在电脑上看得盗版网站的资源。 从某些方面上而言,遇见陈西原是她的幸运,白杨一直都知道。 电影放到一半,周星驰和肥仔聪被抓到斧头帮,两只斧头劈过去的时候,应晨的电话忽然响了,是家里打来的,她看了一眼白杨,随后皱着眉去阳台接了电话。 白杨对应晨的家庭有些了解,是很轻易就能概括的,她家并不富裕,甚至说得上有些贫困,然而这样贫困的家庭,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儿,一个快五十岁的母亲,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弟弟。 这是小说和电视剧里最烂俗的女主角背景剧情,却是现实中多少年多少人都突破不了的困境。 白杨按下播放键,心思已经不在电影上了,她们的友谊说没有同病相怜的成分在是假的。谁希望有一天能有真正温暖的家人,陪伴和爱,然后时时挂怀。 比如现在让她挂怀着的,陈西原。 不知道是不是说曹操曹操到,白杨的手机还真响了起来,她抱着点期待,拿起手机一看,不是陈西原,上面的备注只有一个字:妈。 接起来,听筒里传出来小孩独有的嗓音,有点软糯,小姑娘在电话里甜甜地喊了她一声:“姐姐,你今年怎么又没回来呀,我都想你了……” 她把声音放软:“姐姐在这边忙呀,你好好学习以后也考来这边好不好?” 白桃似乎掰着手指在算,数了几个数之后,不满地跟她说:“那还要好多好多年呢,可是我现在就想看到你,你去年不回来,今年怎么还不回来?你是不是一点都不想我?你以后还会回来吗?你是不是都已经忘记我了?” 小姑娘一大串的问题砸过来,白杨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而且有些事情,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白桃。 譬如,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其实自己只是她爸妈领养来的,并不是她的亲姐姐。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白桃,自己走的那天,慈眉善目的母亲和寡言少语的父亲来车站送她,说他们养了她这么多年,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她也算长大了,以后就自己照顾自己吧。 她听得出他们的言下之意,也早知道这一天回到来,可是真正听他们说出来的时候,心底还是忍不住抽疼抽疼的。毕竟相处了那么多年,她讨好了他们那么多年,最后依然还是这样的结果。 白杨那时候的心酸只占少数,更多的是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以及一种被辜负后的愤怒和不甘。 然而再怎么愤怒还不至于发作,她还是念着老两口那点微不足道的好,跟他们懂事地告别,说爸爸妈妈没事的,我已经长大了。 从那之后,白杨同这个家庭再也没有了联系。 她就这么大的年纪,也就这么大点心眼儿,还做不到圣人容人的海量,也没办法看破红尘和他们和解。只是对于白桃,那个她一手带大的小女孩,说没有亲情完全是假的。 白杨回过神来,哄着她说暑假就回去看她,还给她带好玩的过去,但前提是要她好好学习,回头拿奖状。 她们聊了没有两句,白杨就听见小妹妹在那边被养母催促着帮忙包饺子,手机回到了养母手里。 养母接过手机,声音已经可以判断她的苍老,有些沙哑刺耳,咳嗽一声,似乎能咳出满灶台的尘灰:“在那边都挺好的?” “挺好的。” “学习还跟得上吧。” “嗯,还成。” “那你照顾好自己,我就不多说了,电话费蛮贵。” 电话在下一刻被挂断,不留一丝余情。 约莫是乐景衬哀情,白杨开始有点想哭。她很想问问他们真就这么冷漠,好歹也是十几年的母女情分,她也叫了她十几年的妈,她真就一点情都不记?生怕她缠上他们一样。 白杨觉得他们的心比冬天里的枯树还要干涩丑陋,只剩下灰败的树皮,一片叶子不剩,树干上爬满可怖的斑痕,枝干内部,早已被跗骨的白蚁啃食一空。 她那时候还不明白,富饶的精神也是需要富饶的物质做养料的,物质让人的欲望高涨,也能把人心滋养,没有物质,就不存在好与坏,都只是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苍白。 电影继续放着,笑点还是十分密集,她却已经笑不出来了,直到应晨从阳台出来,搓着手问她演到哪里了,她才又重新挂上了一副无暇笑容。 应晨看着电影,忽然问她:“杨杨,你许新年愿望了没有?” 白杨摇了摇头。 应晨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两根火柴,在火柴盒侧面的砂纸上划开一根:“那我先许一个愿望,我想和杨珏时永远在一起。” 她的语气像是小时候拿着芭比娃娃许愿变成公主的小姑娘,天真又纯情,然后又紧跟着划开另一支火柴,让白杨快许愿。 白杨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有什么心愿,于是笑呵呵地许了一个跟她一样的,说要和陈西原永远在一起。 零六年就这样在她们的满心欢喜和祝愿里到来,她在零点的时候,掐着时间给陈西原发过去一条“新年快乐”的消息,纽约那边和澄州有着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在陈西原那里,现在应该正是上午十二点。 陈西原没回复她的消息,而是打了电话过来,问她怎么还没睡。 白杨说:“守岁啊,中国人的传统,我可不想明天一睁眼,自己已经老了一岁了。” 陈西原问:“明年你是不是就二十岁了?” “明年十九。”白杨说:“我上学早,这样一算,你大了我七岁,我好吃亏。” 陈西原的笑声透过听筒传到她的耳朵里,被电磁波的震荡扭曲了几分,仍然好听,“那怎么办呢白姑娘,要不你离开我?” 白杨的眼睛滴溜溜转,跟他说:“不行,陈西原你长得太好看了,我可舍不得。” 他们两个隔着大西洋对话了好一会儿,陈西原从来都不说电话费蛮贵这种话。和养母通完电话,她知道自己是个最平凡普通的贫民窟姑娘,可是转眼和陈西原通电话时,她又觉得自己不那么普通了。 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撕扯着她,她在中间的缝隙里,被风吹的摇摇晃晃,一脚是泥泞,一脚是坦途。 她问陈西原:“纽约那边还顺利吗,没出什么大事吧?” 陈西原说都挺好的,就是这边的人拿不准注意,要自己过来看看,过不久就能回去了。 白杨不知道他做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工作,也就没再在这上面多问,转而问他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在美国习不习惯。问到最后一个问题,她忽然反应过来,陈西原在美国生活过那么几年,怎么会不习惯。 但他都一一回答,看不出任何的不耐心,最后听到她打哈欠困倦的声音,才让她先去睡觉。 白杨那时候觉得他和杨过很像,不是电视剧里刘德华演的,也不是不久之后黄晓明和刘亦菲联袂主演的零六版,而是金庸书里的杨过,剑眉星目,处处留情,温柔几许。 直到多年以后,陈晓和陈妍希饰演的《神雕侠侣》横空出世,那时人们都已经开始流行在微博上讨论,人人网和天涯网日渐衰落,连同企鹅和微信的兴起,让MSN和Skype都鲜少再有人用。可无论众说纷纭如何,她一直都觉得,陈晓才是最像杨过的那个。 在白杨心里也只有他,诠释了什么是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 陈西原在纽约的这段时间,白杨和他也会通过Skype联系,视频的像素不那么清晰,他眉目倦怠地捏着手机玩上面的贪吃蛇,等蛇死掉就抬起头笑意盈盈地看她,问她是不是又想他了? 她说是,说自己每天数着日子等他回来,想他想到夜不能寐,茶不思饭不想,最后又对他说,陈西原,你一定要照顾 12. 铜臭缠身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陈西原离开的时候,身上穿的还是羊绒大衣,现在回来,雪已经化了,他又重新换上了一身衬衫。 他回来第一件事是来找她,找了她,第二件事是带她去吃饭。 这次陈西原吃的比平常多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纽约受苦了,白杨左看右看,也觉得他瘦了。他本就清峻,此番清减,竟然也显得有些凌厉在身上。 他们这次去的,是陈西原第一次带白杨去吃饭的地方,门前的古色飞檐,门后是翠竹幽径。那地方不对外挂牌,名字也没起,来这里的都是澄州相熟的饕客。 白杨很喜欢他带她来这里吃饭,一是因为这里的厨子确实是百里挑一的好,二是因为她隐秘的心动——每次走在那条小道上时,陈西原都会站在身侧,微微弯下腰,替她拨开碍人路的竹枝。 那时她又会想起戴曾经在他手腕上的一串佛珠,觉得和此情此景十分相配。 他吃过饭还是喜欢抽一支烟,慢慢地抽,像个瘾君子在享受。烟雾升起来,缠绕住他的脸,陈西原半阖着双眼,偶尔用手指磕磕上面的烟灰,白杨在藏烟雾背后,看他像是在看被古刹里青烟遮面的释迦摩尼佛。 对面的人忽然抬起眼,丝丝笑意蔓延开来,笑着问怎么一直看着他? 白杨说,几个月没见,太想你了。 “以后有的是机会看。”他轻声说道,转而问起来另一件事:“今天你们同学几个抱着摄像机和三脚架,去拍电影了?” 白杨说不是:“去采风了。新闻专业的学生,少不了要动笔杆写写文章,从我们学校出去的,只要是打算做传统媒体这一行,或者走行政的,都有几个三五个拿出手的文章。” 陈西原的眼已经抽完了,手里转着金属打火机在玩,挑眉问她:“你也打算走这条路?” “是呀,我要先写几篇,以后才好找导师,不然到了大三,导师两只手都数得过来,新闻专业的学生三五千,僧多肉少,哪抢的过来?” 陈西原听她说完,忽然问:“你们学院是不是有个叫钟听寒的教授?” 白杨脸上浮现诧异:“你怎么知道?他很厉害的,拿过好多奖,听说是我们学校好不容易挖过来的。” 他停下来手上转打火机的动作,开口问她:“那你呢,你看他顺眼吗?顺眼的话让他给你做导师好了。” 他说得慢不尽心,收起打火机,开始转着手下的空茶杯。 白杨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很久才恢复过来。她才知道,学校千请万请来的德高望重的教授,竟然是陈西原外公的一个学生,而且这个学生年少贫寒,还曾经受过不少他家恩惠。 后来回去以后,白杨用Google搜索过有关他外公的信息,一行列的长篇大论,不是某某晚报,某某周报,就是某某社某某网,说的全是这位文届泰斗的贡献。再往上扒拉,还能看见更以前的事,说他外公的祖辈曾经是“公车上书”的发起人之一,再往上,可以追溯到唐朝时的一位清官大臣。 她有些好笑地想,陈西原家二十几代都被史书一笔一划记录下来,而她往上一代,连自己亲爹亲妈姓什么都不知道。 史书不会为她载上半滴墨水,如果说有人怜惜的话,也就是《清明上河图》里一个最不起眼的人物。 那时候白杨打着电话问他:“你们家好歹也是书香世家,怎么你满身铜臭味?” 陈西原从来不生气,不着调地说:“我没出息呗,你千万别抛弃我。” 白杨接着翻着网页,点开不知道第几页,藏得很深的一张照片,这张照片还很新,估计拍了没多长时间,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大新闻,只是一份普普通通的记录。上面标题写着“秦老先生之女携独子前来探访”,一点新意都没有,怪不得被压在最底层。 照片上的秦老先生满头银发,仍然精神抖擞,眉目间都是经年累月的风骨。他身边站着一个女人,一身月白色旗袍,头发低挽着,全身上下唯一的首饰就是手腕上的一只玉镯。 女人站在一棵桂花树下,眉眼温柔,三分含笑,袅袅婷婷而立,岁月蹉跎,在她身上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却更像沉淀之后的醇香美酒。 白杨终于知道陈西原身上的柔情几许到底是来自何方了。 女人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穿着规规矩矩的短夹克,伸手去扶白发老人,男人眉目疏朗,身材高大,长身玉立。怎么看都是一副美满的阖家团圆图。 可那个男人不是陈西原。 他们长得很像,不难让人想到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报纸里不起眼的板块里交代了他的名字,陈西城。 白杨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张脸,或者听过这个名字。绞尽脑汁地想了一番,终于想起来。 新闻专业的学生必不可少的一件事就是看新闻听新闻学新闻,为此,白杨斥巨资买了一个收音机在宿舍,时不时就听一下,有空了还会用电脑搜索一下往期新闻来看。说不准就是在哪个地方听到了陈西城这三个字,是什么书记还是什么发言人已经忘记了,总之他吐出来的一言一语,就关系着某个地方的人未来的生活发展。 那时候她隐约有些明白为什么报上写的是“独子”了,陈西城这样仕途坦荡的人,怎么可以有一个满身铜臭的血亲? 白杨不懂他们之间是否真的有那么多错综复杂,只是她从小寄人篱下,没有骨肉至亲,总难免会推己及人地想,陈西原这些年,过得开不开心? 可是转眼想到玩贪吃蛇都老是撞墙死掉的陈西原,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他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和风一样,天南海北四处看看,最后仍然归于天地间,了无痕迹。 陈西原把她的事记挂在心上,白杨回去没多久,在某一次专业课之后,就被学委通知钟教授有事找她,让她下课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老师都不在,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桌上摆了两盆丑丑的仙人掌。 钟听寒的眼睛一直在电脑上,直到白杨走近了,才正眼去看她:“西原跟我提过你了,我看了你之前考试的试卷,还有其他写的一些文章,是有灵气的,但是太急于求成了,词藻堆积,你是在纪实,不是在写散文小说。要是以后还这么不踏实,就自己去跟陈西原说,别来我这里。” 白杨点头哈腰称是,说以后跟着他一定好好学习,一步一个脚印。 “把你邮箱写下来吧,以后每个月至少写一篇文章交给我。”钟听寒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接着站起来从书架上拿了几本书,摆在桌子上,“你把这些书拿回去,好好看看,回来写读后感给我,做学问的,就是要多看书,年轻人没点底子可不行。” 白杨点点头,把写好的邮箱地址递给他,见他没有什么别的事要吩咐,就搬起那一摞书跟他说了再见。 自始至终,钟听寒都没有多余说任何一句话,整个人像是刻薄又古板的老学究,这样中规中矩的人,愿意卖陈西原的面子,可想而知是什么样的关系。 她出神的想着,想起陈西原告诉她的钟听寒的一些往事,说钟教授年轻时还曾追求过他的母亲,那个站在桂花树下穿着月白色旗袍的温柔女人。 那时候的钟教授和现在没什么差别,只 13. 刀刻斧凿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这通电话熙熙攘攘半天,终于还是被白杨依依不舍挂断。转过头来,又是堆满书桌的书籍和报纸,还有数不尽的文献资料,只有一块凹下去的部分,是腾出来给她做记录的。 白杨真的很佩服钟听寒,以前看他拿的那些各大奖项的奖都没什么感觉,直到有一次,她把写的文章交过去,当场就被打电话叫到办公室,被钟听寒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 “江州时代广场抢劫枪杀事件是九九年十月初九的?白杨,你脑子不好使眼睛也不好使吗?”钟听寒把那一沓打印出来纸摔在桌子上,声音冷冽:“你回去睁大眼睛看看,到底是几号的!” 白杨灰溜溜地滚回去翻报纸,那个报纸是她跑了好多旧报摊和废品站找来的,九九年,上面已经有了些霉斑,她再一次从书山报海里找出来,一个字一个字的对照,发现不是十月九号,是十月六号。 她是真的服了,几几年的几月几号,钟听寒竟然还能记得一清二楚,白杨想象不到,这样一个刻板的老学究,写出来的情诗到底是什么样的。 应晨回来的时候,正看见她还埋头在高高摞起来的书报里,笑着问了一句:“杨杨,你在备战高考吗?” 白杨回给她一个幽怨的眼神,看着满桌的东西自己也发愁,连做的笔记都已经堆了好几本。 应晨走到她面前转了转,看见她一山又比一山高的纸张,幽幽叹了口气:“我说你干嘛给自己找罪受呢?就钟听寒那个脾气,有次我路过都能听见他在里面骂你。” 她抬起头,仰躺在椅子上,终于明白焦头烂额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老师挺好的。”白杨说道,“而且是陈西原的关系,我也不能朝三暮四,说撂挑子就撂挑子吧。” “不过你幸好有我疼你。”应晨笑着,伸手勾出来一只塑料袋装着的塑料盒,盒子往外散发阵阵香气,勾着人的味蕾。白杨一闻就知道,是一家粤菜馆的艇仔粥。她们两个生在南方,口味和北方人也有些出入,大一的时候没少怀念家乡菜。 后来应晨和杨珏时在一起,他也是南方口味多一些,带着她发掘了那家粤菜馆,应晨也就常带着白杨去那里吃。 她闻见熟悉的味道,一下抱住了应晨的细腰,把脑袋埋进她怀里:“晨晨,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应晨摸了摸她的头发,劝道:“其实传统媒体这一块又累又没什么好处,犯得着吗?” 白杨打开打包盒,闻着面前艇仔粥的味道,对应晨说:“传统媒体大三就可以去考,我就能少负担一年的学费,还能早一点赚钱,对我来说是挺好的。” “那是以前,杨杨。”应晨把自己的椅子移到他面前坐下,像是要和她进行一次促膝长谈,“你难道觉得陈西原会忍心让你露宿街头吗?现在你可以选择一条更轻松的路,别的不说,起码万一你闯了祸,有人给你收拾烂摊子。” 白杨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思考起来这个问题,她一开始甚至不认识陈西原的车到底是什么牌子的,也从没想过要从他那里图什么。可是无论往没往这边想过,一毫一厘算起来,她这些日子也拿了他不少好处,下至万字结尾的手袋饰品,上至现在折磨她的这个导师,无论哪一样,都不是她在昨日重现的酒吧唱歌可以唱出来的。 应晨接着说:“就算是男朋友,也可以是你的人脉啊,就像桑豆,她的甜品店什么的,不都是吕文州给她的吗?” 她的眼睫轻轻垂下去,遮住眼底的风光,偶尔眨一下眼,像是只飘忽不定的蝴蝶。 “让我想想。” 应晨拍了拍她的肩膀,打了个哈欠:“你先吃吧,我上去睡觉了。昨天晚上跟杨珏时一起,一晚上都没怎么睡。” 那一碗她平常最喜欢吃的艇仔粥,最后竟然没喝上几口,就变得食不知味。她忘记钟听寒给她的哪本哲学书上写过这么一句话,人类最难以抵御的劣根就是惰性,当捷径出现的时候,原本平坦的道路也会变得荆棘丛丛。 就连这个哲理也是她过了很久以后才想起来的,文学和哲学有时候就是这样,太马后炮,没办法一语惊醒梦中人,又在人醒了之后忽然出现,变成一记重锤,把曾经犯的错牢牢钉在记忆里,刀刻斧凿一样的刻骨铭心。 无论后来的记忆被时间篡改成什么样的版本,白杨都清楚的记得那时,她对陈西原,其实并不能说得上满心纯粹全无所图。 以至于之后发生的任何,苦也好痛也好,她都坦然接受,因为她知道,那是自己罪有应得。 艇仔粥吃完,白杨简单收拾了一下,在当下又接着开始埋头苦读。 那几天傍晚时陈西原都会过来接她吃饭,他对吃的东西很挑剔,对身边的人却越发喜爱了起来。这是白杨明显能感觉到的,他最近找她找的挺频繁,说是吃饭,但吃过饭以后还要耗上她挺多时间,陪着说说话,或者把她按进怀里亲上一番。 她已经差不多习惯,陈西原看着不染尘灰,但其实并不吃素。每次她要急着回去看书的时候,他都会把她揽在怀里最后再不舍得抱一会儿,手掌在后面给她顺着头发,不满地说早知道给她换一个导师了。 不过白杨辛苦这么长时间,成绩也十分显著,在六月底的时候,一家挺有分量的杂志刊登了她的文章,末尾还有编辑对那篇文章大加赞誉。 她收到杂志寄来的样刊以后,立马就去感谢恩师了,结果钟听寒只是翻了两下,还是一副冷脸相看:“就这成都的杂志就值得你高兴了?白杨,你对自己的要求能不能正常点?” 她心里有点不服气,一开始这个杂志还是他给自己挑的,现在又不许她高兴。但白杨面上还是不显山露水,乖巧地说会继续努力的,然后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时,钟听寒叫住了她的脚步。 “下周上海有个学术交流会,你跟我一起去吧,省得以后出去,别人说你没见过世面。”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巴掌过后给出的甜枣,但总之算个安慰,还是大大方方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谢谢老师。 去上海时是和其他几个师兄师姐一起,不过都是别的教授在带,钟听寒的学生只有她一个。因为是很多人一起,白杨也就没让陈西原来送,自己拖着三天的行李和老师同学们一起上了飞机。 那趟旅途比自己想象的要顺畅,上午坐在酒店的椅子上听三个多小时的演讲,一开始她还全身贯注,越到最后越觉得他们是在讲废话,开始转着笔走神。 下午在会厅里跟在钟听寒身后,在这个教授那个教授跟前露脸,然后听别人夸赞一句年少有为,自己再说一句过誉了。想想,她好像也挺圆滑。 途中听到了一些有关陈西原家的话。 一个老教授问钟听寒:“秦老先生最近都还好吧?” 以前冷言冷语的老师也嵌上了得体的笑,对老教授说:“都挺好的,前一阵子还去看了,身子骨还很硬朗呢。” “陈家小子是挺有出息的……” 白杨竖着耳朵听,听了很久,他们嘴里的陈家小子好像都只有一个人,那个人是陈西城。 她说不上什么滋味,像是有点心疼陈西原,可是明明知道陈西原那样的贵公子分明是轮不到她来心疼的,说不准人家还逍遥自在呢。可是白杨的心底还是难免阵阵泛酸,她想不出陈西城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可是她知道陈西原,他应该是要一种光明正大的活法,要高高在上,要普度众生,总之,他不应该跟一切贬义的词境扯上关系。 她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愿景,以前看偶像剧或者言情小说时,男主角为了家庭奔波,在外点头哈腰,她觉得没有任何问题,认为生活就是这样。可是放到陈西原身上,哪怕只是这微不足道的名分问题,她都堪堪不能接受。 这场谈话终于在日暮时分散场,他们找了个地方吃了点晚餐,学长们就相约一起去逛逛街。 白杨给婉拒了,这一场你来我往的交谈已经有些让她身心俱疲,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打电话给陈西原,哪怕只听听他不着调的笑声也好。 于是她晚餐没吃多少,匆忙回了酒店。 酒店是统一订的,白杨捏着自己那个房间的门卡,有些狐疑。上面的楼层是六十层,她还特意跟前台确认过,说没有问题。 这种怀疑一直到听到门卡刷在门前感应器上,听到“叮——”的一声之后才勉强消散一点,而推开门之后,就是彻底的烟消云散。 那是一间套房,白杨打开门,入眼处不是房间多么繁华,而是坐在沙发上喝酒的那个男人。 沙发是背对着门的,他听到声音,偏过头来看,见到她,眼里并没有惊讶,只是很平静地让她过来。 陈西原的声音有些沙哑。 白杨换了鞋放了 14. 涸辙之鲋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陈西原的兴致很足,直到很久都没停歇,结束时分,她已经软倒在床边,闭着眼,黑夜里闻见丝丝缕缕的烟味。 他转头去看她,姑娘瘦弱的身体似乎还在轻轻颤抖,额前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他用手给她拨开,吻去她眼角的泪水。他也没想到,这姑娘这么顺从,风雨雷电一同接受,像是个精致的BJD娃娃,任由他摆布成任何他想要的模样。 陈西原看着她微微颤抖的鼻翼,闪烁其词的睫毛,脑海里浮现的是那双欲说还休的眼睛,他低下头,重新吻了上去。 那晚白杨一直没能真正睡着,处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里,直到破晓时分,晨光熹微,带着划破黑暗的锐气,她才终于舍得醒过来。她知道他已经离开,大概是在不久之前,她听见他起身,而后是浴室里响起水声,最后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她从床上坐起来,身上还在隐隐作痛,她大抵听说过男女情事过后的步骤,于是起身去浴室清理自己。温热的水雾迅速占领整个房间,热水淌过她的身体时,腿间带出两条鲜红的痕迹。 那一幕刺痛了她。 白杨知道,这大概不是什么纯洁处子之身的佐证,而是昨夜毫不留情撕扯过后的余威。她蓦地想起应晨说过的话,那时候她还觉得自己或许不应该那样,可是现在,她竟然也坦然了,她觉得有些东西,或许就是自己应得的。 而陈西原已经收回了他讨要的代价。 大概七点多的时候,陈西原打过来了一个电话,白杨接起来,声音有些沙哑。 “我跟钟听寒说过了,今天你好好在房间休息。”陈西原说道,无比周到地安排着她接下来的事情,“等会儿客房服务过来送早餐,顺带打扫一下房间,你吃过饭再睡。” 白杨提不起来精神,第一次在他面前说那么少的话:“好。” 陈西原沉默片刻,手机里只有电磁波在微微响动。 她觉得他似乎有点生气了,想着该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他问:“昨天累着了?” 白杨不大愿意回忆昨天的事,只是敷衍地回答他:“有点困。” 陈西原让她好好休息,转眼挂断了电话。 昨天到酒店时行李已经被服务生送上来了,她从里面随便扯了个睡衣穿上,坐在外面客厅的沙发上,喝昨天他剩下的酒。鲜红的液体划过喉间,如同他给予她的初次。 也是这样刺目的红,带着厉兵秣马攻城拔寨的气势,让人难以忘怀。 挂断电话没有多久,送餐和客房服务一起上来,白杨陷在沙发里,有些冷漠地看着电视上变换的人物和房间里的服务生。沙发上还有一盒烟,一只金属打火机,都是陈西原昨夜留下的。 她从里面抽出一根,咬进嘴里,转动打火机的时候却怎么都看不见火光,拇指都没磨得发红,才终于打着了火,她夹着烟,学着陈西原的样子,慢条斯理地抽。 可是这烟似乎也是需要被驯服的,碰到她这样一个生人,就开始肆无忌惮地乱窜,呛得她连着咳了好几下,终于放弃,把烟头捻灭丢进垃圾桶里。 白杨的早餐也没有吃多少,她知道自己估计是受伤了,只好在网上搜索了一下,然后去药店买了药。 分明是六月里的天气,艳阳高照,可是她却没由来的觉得遍体生寒。走在上海的苏州路上,热浪一阵阵打头吹来,身边的姑娘说着地道的上海话,总有些娇俏软媚在里面。 她偶尔听到一两句类似“小赤佬”“死棺材”这样的词,也觉得不像是在骂人,而是在撒娇。 白杨以前也是生活在南方,发现南方口音就是这样,温柔婉转。她虽然生活在扬州,但身边人讲南京话多一些,把“哥哥”都叫成“锅锅”。 她在街上闲逛,走到北苏州路,看见明珠塔,于是心血来潮到店里买了一个相机,让路人给自己照了一张照片。 那天她买了很多东西,看见什么有趣就买什么,似乎想用这种微不足道的方式报复陈西原。 可是晚上陈西原看见她的大包小包,只是把她抱在腿上坐着,手掌探进她的裙底,嗓子里溢出轻笑,问她:“白杨啊,你那个小箱子,装得下吗?” “带不走就扔掉,你心疼啊?”白杨低头看他,还是那样的清峻眉眼,高挺的鼻骨,微扬的嘴唇,剑眉星目,含笑三分。 可是仔细看,却仿佛看到了他眼底划过的锋利白光,一刹那而已,她却牢牢记住了。 陈西原伸手,握在她的腰上细细摩挲,嗓音轻柔:“心疼我们家杨杨,怕你累着。” 白杨的心底像是被一种酸涩难言的情绪包裹,她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是哭腔。于是只能在心底质问他,陈西原,你是真的心疼吗? 那夜下了雨,她被压在落地窗的单向玻璃前,看着楼底的浦江夜,灯火辉煌,江水带着一贯的从容,迎来送往,波澜不惊。 陈西原转过她的脸,看见她脸上的泪痕,为她轻轻地吻。他托起她的臀瓣,看着她脸上红云朵朵,眼中盈盈泪光,都是为他的。 这双销魂蚀骨的双眼,只为他泪流。 最后陈西原把她抱回床上,她似乎已经精疲力竭,微微喘着气,肩膀跟着来回耸动,汗水浸湿头发,如同一条涸辙之鲋,渴求夜雨清池。 陈西原的手指划过她背后的鸿沟,轻声问她:“杨杨,还疼吗?” 白杨不知道他说得是什么地方,是什么时候,还疼不疼。但她乖巧的转过头,回给他一个南方姑娘最温婉的笑:“不疼。” 回头的时候,她看到了自己放在桌角的药盒。 那天陈西原抱着她,在她耳边说:“明天我陪你,把我的钱都花光。” “得了吧。”白杨声音疲乏,听着也像是娇嗔,“你要是沦落到去大街上乞讨,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陈西原笑笑,把她的腰搂的更紧了。 交流会回去的时候白杨都已经脱离大部队了,是跟陈西原一起回去的,为了她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又陪着买了一个大点的箱子,走的时候陈西原问她,要是苏州河有个价码的话,是不是也要装箱子里带走。 白杨扬着一张小脸:“当然了,反正又不是花我的银子。” 陈西原揉着她的头发,说她没良心。 从上海到澄州也就两个多小时,白杨闭着眼,靠在他怀里半睡半醒,一直到下飞机,整个人都还有些困倦,被陈西原半搂着弄到车上,隐隐约约听见陈西原对郑师傅报了个地名,好像是什么公寓。 下车的时候她正好睡得差不多了,揉着眼睛问他这是他家吗? 陈西原说算是吧。 “哇塞,陈西原你还有家呀?”白杨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握着行李兴冲冲地想要上去看看。 “白姑娘呐,您说点好听的成吗?”陈西原过去拍了拍她的腰,一手拎着行李,一手牵着她往电梯里走。 她似乎有一种魔力,不必去刻意钻营拿捏什么,只肖用那双眼朝你看一看,笑一笑,就什么气都生不起来。那时他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个想法,他想把这姑娘,长久的留在身边。 15. 戚风蛋糕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零六年好像过得很快,风轻轻吹过,一月就掀过去了一页。 盛夏的七月来临,桑豆给她打来了一个电话,说自己店过两天就要开业了,到时候记得过来捧场。白杨说好,她要等八月份才回去扬州,还能在这里待一个月。 放假的那几天,陈西原偶尔会把她接到那栋无聊的房子里,他把她的所有的东西都安置了地方,白杨甚至觉得她更像是这所房子的主人,那里遍地都是她的痕迹,属于陈西原的反而不多。 他们每次缠绵过后,夜里靡靡,白日绯绯,所有痕迹留到第二天,都会被来打扫的阿姨洗劫一净。白杨在这里曾经见到过一次阿姨打扫房间的样子,细致入微,像是痕检科的检查员,一枚指纹都不舍得留下来。 她那时候问他,陈西原,是不是我太见不得人了?陈西原揉着她的头发说不是,是他自己见不得人。 白杨仰着头,去亲他的脖颈。 那算得上是她这段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欢乐时光。 七月中旬时,桑豆的甜品店正式开业,她和应晨一起按约定去捧场。那家甜品店坐落在江北路,地段很好,面积在甜品店中算是很大了。里面用温暖的浅黄色粉刷装饰,挂着可爱的水晶吊坠。 桑豆告诉她们那是吕文州陪着她一起挑的,连一开始的装修设计也是两个人一起敲定。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温柔,栗色长发被低挽起来,已经不再卷卷的了,正伸手给她们两人泡乌龙茶。 白杨接过手中杯,坐在柔软的白色沙发上打量着这个甜品店。桑豆请了一个面点师,还有两小学徒,此刻正在忙碌地招呼店里的生意,有一个姑娘笑意盈盈的,弯一下嘴角,脸颊上就浮现两个酒窝。 应晨抬头问她:“那吕文州今天来吗,好歹他也费了那么多的心思,怎么也算是他的心血吧。” 桑豆笑笑:“他今天不来,前两天就去贵州那边了,刚开始的时候手头上工作应该是最多的,哪还能想起来我呢?” 可是她话音刚落,甚至还没完全从空气里散去时,白杨就听见门前一阵骚动,声音从那边传过来,带着几分雨打青苔的温润:“阿桑,你怎么知道我就不记着你?” 几个女孩齐齐看过去,门前站着穿短夹克戴无框眼镜的吕文州,手里抱着一个白色瓷花盆,上面长着盛放的蝴蝶兰。他踱步走过来,眼中有些红血丝,挨个儿跟白杨和应晨打招呼,最后才去看桑豆。 他把那盆蝴蝶兰送到她手里,笑着恭祝她:“桑老板开业大吉啊。” 应晨在一边起哄,娇笑着埋怨吕文州不知道送一束捧花过来,送一个盆栽有什么意思。 吕文州还是温和地笑,用手去拨弄了一下蝴蝶兰的花瓣,细水长流解释起来:“捧花没几天就枯了,华而不实,这个长远一点,还能净化空气。而且手捧花太贵了,我没有很多钱。” 这话遭来应晨的鄙夷,朝他做了个鬼脸。她当然不相信,在江北路送给桑豆这么大一个店面的人会没有钱买一束手捧花。 桑豆在一边给他打圆场,说自己就喜欢蝴蝶兰,放在店里也正合适,看着也赏心悦目的。 蝴蝶兰也好,手捧花也罢,吕文州千里迢迢从贵州赶过来,绝不是只为了说一句吉祥话的。 白杨瞧着她们两个现在在这里有些不太合适,于是借口客人太多,拉着应晨去了后面帮面点师父的忙。 吕文州顺势在桑豆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新茶,声音影影绰绰地传到她们耳中,混在人声鼎沸里,显得不那么真切。像是困倦时分听人讲话,一字清一字混,一句明一句暗,让人以为愰在梦中。 他说:“看着这里生意挺好的,我就放心了,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自己在澄州要照顾好自己。”吕文州握着那杯茶,看着桌上的蝴蝶兰,又伸手拨弄了下上面吊诡的花瓣,“下飞机太急,想着不好空手来,就在给你买了一盆这个,要是不喜欢就送人吧。” “没有,我喜欢。而且我也没什么人好送了。”桑豆说,眼中有些欲言又止:“贵州那边怎么样,忙不忙?你怎么去了没两天就回来了?” “挺忙的,好多事要处理,我刚到那儿,不了解当地情况,这几天一直在走访,还是要贴近群众,了解民生。只是贵州的路就是那样,有些难走,不过走多了也就习惯了。那边的领导和下属都挺尽职,我这次熬了几个晚上处理工作,就攒这一趟飞机呢,在这里待不长时间,等会儿就得回去。我看你这个店开业挺不错,好好做,要是以后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只要我能解决的,一定尽力。” 吕文州不急不缓地说了一长串的话,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直到最后,桑豆打断他说茶凉了,才终于停了下来。 她有些好笑,问他:“你来之前,是不是在飞机上打过稿子了,怎么跟我说话像念作文呢?” “是打过稿子,时间有限,分秒必争。”吕文州还有心思开玩笑,举手把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嘴里泛着丝丝甜味,“总想把所有事都给你交代清楚了,怕有什么重要的事忘记说。” 她轻笑笑,眉眼弯着:“我也在成年人的队伍里站了好多年了,能自己解决的。” “那就好。” 说到这里,两人一时无话,都沉默了下来。 片刻,吕文州忽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那个动作没有一丝龌龊在里头,甚至没什么情爱分深在里面,反而像是长辈临终之前迟迟不愿松开的手。原因无他,话也说尽了,能做到都做了,到头来还是放不下,不舍得离开人世间。 吕文州不舍得桑豆。 他透过那层薄薄镜片看她——这个热浪翻涌的盛夏,他的眼中,往外渗出秋夜寒霜的凉。 “阿桑,你遇到困难千万找我,这是我欠你的。我和你在一起,然而没办法跟你走到头,是我对不住你。”他往喉中咽下什么,大概是诸如苦涩的东西,声音都被风吹皱,“我知道在我之前,你一直很喜欢西原。我和他也算相熟一些,他待人很好,只是你要是想找人携手过一辈子的话,他不行……” 桑豆垂下眼睫,好像想起往昔岁月,自己实在都为那时候丢人显眼感到难为情。她很快抬起头粲然一笑:“你放心,我找谁都不会再去找他了。” 吕文州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她也知道他没多少时间,就让他离开就好,不用管她。 他走的时候,站起身回头看她,怔愣时在思索着还有什么话没说,最后竟然还是陈词滥调:“阿桑,要是遇到什么事情,千万找我。” 桑豆又弯了一下嘴角,点头说好。 吕文州终于回过头,从挽着手结伴而来的朋友眷侣中穿行而过,身影又很快消失在了人潮汹涌的江北长街上。 白杨和应晨从后面走出来,隐隐约约听了个大概,只是关于陈西原的部分,听得尤为清晰。 桑豆转头看到她们,脸上的表情依旧十分坦荡,她的目光落在脸色有些白的白姑娘身上,见她欲言又止地样子,索性先开了口:“很久以前了,我是和陈西原待过一阵。” 桑豆接着说:“他人其实挺好的,听说那时候一直是留在美国,只是偶尔在国内待几个月,我只是想去碰碰运气的,结果他竟然真的看得上——” “桑豆,都过去了。”白杨忽然打断她,显然不想再听,毕竟还是个小姑娘,脸上的笑容都还维持地很勉强,是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的心疼。 桑豆了然于心,于 16. 不是风动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白杨再见到陈西原是两天后,他每次找她来的理由好像都一样,只说去接她来吃个饭,懒得再想别的任何。 六十层的酒店房间里,她穿着灰色长裙靠在椅子上,房间外亮着星星点点的斑驳灯光。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即使见过数不清的面了,她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在心底描绘复刻他的面孔,次数多到像是要把心雕刻成他的模样。 陈西原给自己倒一杯红酒搁置在桌子上,也没有端起来去喝。他静静地,转头看着黑夜下的楼底星空。 白杨一见到他,就舍不得生气了,但还惦念着找人吵一架这事,于是自己给自己别扭住。 他很明显发觉了她脸上表情不对,还是温和笑着,朝她伸了一下手,她就乖乖的走过去,站在他腿间,任他拥在怀里。 “这小脸皱的,快成老太太了,跟我说说,谁欺负我们家杨杨了?” 白杨的食指点在他的心口,皱着眉说:“你。” 陈西原的手轻拍了一下她的臀瓣,音色里一贯的放浪形骸:“怎么着,前几天没伺候好白姑娘,不高兴了?” 她的脸上涌起些羞愤的红,终于把在心底打了几天的稿子,竹筒倒豆子都说了出来:“陈西原,我前几天去桑豆的店里,吕文州也回来了,他说桑豆喜欢你,你们还在一起过,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就为这事?”陈西原脸上的神色甚至不舍得变一下,挑挑眉,双手握住她的腰:“您当时跟个大侠一样上赶着给人解围去了,谁拦得住?总不能等你下来了,歌也唱了酒也喝了,我指着人姑娘跟你说,白杨啊白杨,你猜猜你刚才跟谁在一起唱相逢何必曾相识?我老相好,没想到吧。那你当时不就得给我俩耳刮子?” 经他提醒,白杨才想起了自己到底是怎么跟桑豆相识的,也想起来两个人还一起合唱过那首相逢何必曾相识。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脸,她的耳朵一红,哎呀一声,把头埋在了陈西原肩膀上,“你那时候怎么不提醒着我点,太尴尬了吧……” 陈西原抱着她直笑,说:“你那大马金刀的样子,说是去唱歌,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去华山论剑呢,下来时候还甩了沙发上起哄那人俩眼刀。” 白杨在他怀里哀怨了两声,彻底想起来了,只是没想到那天晚上自己那么“英勇”,按说起来,或许那时候她就开始仗着陈西原的势了。 陈西原伸手拿起酒杯里的酒喝了一口,而后直接抱起来身上的姑娘,把她放到自己腿上坐着,什么都不再说,轻轻拨开她遮眼的碎发,与她缠吻在一起。 唇上和脸上,都是刚才灼热的温度。 他的嘴唇逐渐向下,落在她的脖颈处,手上动作也从不清白,弄得她忍不住仰头叹息。 直到现在,她其实已经能够逐步接受这些,只是前几次时她的心底仍有介怀,毕竟他给她的初次实在不太好受。 陈西原发现了她的抗拒,从那以后就开始温和了下来,让人尝到甜头,以后的路才好走。 他深谙这个道理,也就这样一点点拐着白杨,把人给教坏了。 两人从浴室出来时夜已经沉了,他把她抱回床上,白杨满眼困倦,栽倒在他怀里,昏昏欲睡。 她的鼻尖上还挂着点水珠,陈西原用手给她拭去,看她安静的睡颜,竟然觉得有点安心在。 只可惜他的烟瘾在这时候起来了,烟和打火机就在一边的桌子上放着,想了想,起身到外面客厅抽了根烟。 打火机上的火苗随着“咔嚓”一声跳跃出来,与之同行的,是陈西原的手机铃声。他拿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合上火机接起电话:“这个时候打电话?” “二哥,出事了!”男人的声音十分急切,“新青桥塌了,桥上掉下去好几辆车,有人报警了!” 陈西原手上的动作猛然一顿。 对面人又问:“要不要跟老张那边的人说一声,先不让警察过来?我怕这事闹大……” 刚合上的打火机再次被打开,只是这次他并没有点火,只是用拇指不停摩擦着上面的转轮,力度正好卡在足够点燃的边界下。 “亏得你这还能想出来。”他皱着眉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警察不来你跟道上拦着,还是看那些车下饺子地址往河里跳?这事已经大了,出不了明天就能传遍澄州,现在是几辆车,你敢拦警察的线,死多少你不好好想想。这个工程当初是谁中的标,谁揽办的?” “老邓和老金,他们俩一块负责的。” 他只觉得脑子里一跳一跳的,脑子生疼。 “邓景春手里还有西郊的那个项目,他不能出事,你带几个人,现在就去姓金的那边,看着点人,等我一到给你电话。” 陈西原重新收拾好自己,想起车钥匙还在卧室里,打开门,看见床上的人儿揉着眼,正要起来。他走过去,语气轻下来:“吵醒你了?” 她睡眼朦胧地呢喃:“你有事要出去?” “嗯,不是什么大事,得出去一趟,你先睡吧。” 白杨点了点头,困意还没消散,歪着头又睡了过去。 陈西原蹭了蹭她的鼻尖,出门之前把所有灯都熄灭,才关上门离开。 他的车速不快,开的很稳,直到老金家楼下缓步停下来。那里已经停了不少车了,大概就是孙秘书带的人。 他想了想,转而把车倒出去,开进地下车库里,后又给孙秘书去了电话,让他把人带到地库里来。等了没一会儿,听到有动静,给人打了两下双闪,三个男人朝他那边走了过来。 他们进到车里,陈西原开了些窗,点燃一根烟,烟丝燃起,黑夜里只剩下烟头在明暗闪烁。 他吐出一口烟雾,缓缓开口:“金丰啊,老孙把事情都跟你讲了吧?” 后视镜里隐约能看见男人的面容,他的身材偏瘦小,带着副金丝眼镜,尤其旁边还坐着一个大汉,便把人衬得更加干瘪了。 老金扶了扶眼镜,脸色沉重:“孙秘书都跟我说了,二哥,这事他也不能怪我。” 前面的人忽然笑了一声,问他:“那是怪我?” 老金摇着头,连忙接着说:“新青桥当时出方案的时候就迟迟定不下来,那块地方不好办,一到那季节就得淹一次,只能临时改,要不然淹几次也得塌!” 陈西原还是笑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扣在方向盘上:“所以你就换了材料,淹是淹不坏,这倒好,承重下去了,两辆货车一过,桥直接塌了。老金呐,你这些年吃的利还少吗?这点苍蝇腿的材料钱你也要瞒着?” 他说这话时语气和平常没什么差别,甚至连语调都没变,依旧一如既往地温和平静,实在让人摸不准脾气。 听见他的话,这个瘦小男人一下把腰弯了下去,刚才还有些底气,现在连气都要散了:“二哥,是我糊涂,可那几千万,是我昏了头了!我不该贪这笔钱……” 陈西原打开窗户,伸手磕了磕烟灰,继续说:“事儿已经这样了,你钱也贪了肉也吃了,老邓那边不管他有没有沾,这个雷得你扛着。” 老金没说话。 陈西原接着开口:“那些钱还剩下多少,花哪儿了,回头你跟老孙细聊,估计也就是这两天的事,老婆孩子赶紧送出去,别留在国内,剩下的我给你打点。” “到时候把嘴把严实了,不该说的别说,大概这几天吧,会有人来找你的。”陈西原说道,“今天晚上你最好烧香拜佛,求那桥上別死什么人,只要没死人,就都不是什么大事。” 老金干瘪的躯干有些颤抖,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带上了哽咽。 “二哥,谢谢您了。” 陈西原半合着眼,没说话。 他离开那栋小区的时候,已经将近黎明,天空和城市的交界线被白光撕扯开一到口子,渗进鲜红的血光,而后是初升朝阳,光照大地。 北边的空气就是 17. 人各有命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他站在窗边看着她上了计程车,最后一点摇动风荷被她无情收走,绝尘而去,看不见尘埃又落下。 陈西原收回目光,等人上来收拾打扫时就在书房的软榻上睡了过去。他并不常熬夜,国外也好国内也好,他都不是一个自苦的人。 在书房睡得也并不安稳,到正午时,阳光照进来,就能把人给照醒。揉着眼,就听到了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在响。 电话是孙秘书打来的,跟他说些事情的情况,这件事情确实被大肆报道,老邓和老金都已经被带去调查,了解一些情况。他提前都打过招呼,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分明,事情都在可控范围内。 他揉着眉心,从困劲儿中缓了缓:“他那老婆孩子呢?” 孙秘书说:“已经安排好了,过几天的飞机,去澳洲。” “其他人该提点的还是提点一下。死的两个司机,赔偿怎么说?” “调查过他们的背景了,按照现在的退休年龄和他们的平均工资算,两个人加一起不会超过五十万。” 陈西原把手机放下,开了免提,起身去给自己倒一杯水,顺带将书房的窗帘合上一些,说话时声音还带着昨日疲倦的沙哑:“适当加一点,安抚好他们,别让人挑理闹事。” “好的二哥。”孙秘书记下,又说了另一件事,“许慎那边也差不多了,前两天有个孕妇在医院跳楼,这篇还压着没发,现在正好。专访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只是老金他……” 他留着半句话,听陈西原的意见。 陈西原仰头喝了一口水,嗓子温润了一些:“老孙啊,生命无价,何况是两条。” “我明白了二哥。” 挂断电话,整个书房就又静谧了下来,似乎都能窥见房间里的空气是如何流动的。 他无聊地翻了翻手机,看到白杨的电话号码,似乎觉得他们很久没见了一样。于是伸手按下了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没两声就被接通,听筒里传来她清澈的嗓音:“你醒了?” “嗯,你做什么呢?” “翻报纸写东西啊,过几天回扬州,要先把教授布置的工作完成。” 陈西原这才想起来,她过不久就要走了。 “回去几天?” “说不准,应该没多久就回来了。”白杨那边夹杂着一些报纸翻动的声音,她的声音反倒有些远:“陈西原,你记得想我。” 陈西原笑了笑:“说不准,你回去久了,我真忘了。” 她说:“你要是真把我忘了,也别指望我能记得你,说不准等我从扬州回来,手里就挽着别人的手了。” 他沉默片刻,脑海里勾勒出那副场景,可无论怎么想,这份画面的男主角都只是他,安不上别人的脸。 白杨走的那天是陈西原送的她,风和日丽的,阳光晒在地面上,炙烤着所有活物都滋啦作响。 他在旁边帮她推着行李箱,走近机场大厅内,淌过身后的阳光。她的身上还带着车上凝结的寒气。 等待的时间,白杨靠在他身上,忽然说道:“陈西原,你一定没闻过一种味道。” 他问她:“什么味道?” “就是那种,夏天一到,阳光照在刚修好的路面上,难闻的沥青味儿。”她说,摆弄着脖子上坠着的四叶草形状的项链,“以前我给人暑假做家教的时候,来回路上不舍得打车,又等不到公交,只能走到地铁站,学校前有一段路是新修的,味道特别难闻,有一次我走着走着还中暑了,就晕倒在了那路上。” 陈西原伸手搂住她的肩膀,问她:“白杨,有驾照吗?” “没有呢。” “回头考个驾照吧,考下来了,我那辆车你开走。” 白杨转头看他,眼中漾起潺潺笑意,又往他怀里靠了靠:“陈公子,您可真大气。” 陈西原揉着她的头发,轻笑:“小丫头够现实的啊。” 离飞机起飞还有挺长一段时间,她待的有些无聊,去外面买了一份报纸看,陈西原看着,嗤笑一声:“您算是被钟听寒给调教好了。” 白杨没理他,展开报纸开始看。 陈西原还不依不饶,手握住她的腰,附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什么时候回去,让我也调教调教?” 她耳尖一热,转过头瞪了他一眼,把他的手给甩开。 他笑了一声,终于不再逗她,拿出手机玩起了贪吃蛇。他的技术还是很差,吃了没多少就撞墙死掉了。 白杨看报纸却看得入迷,不知道是看到什么新闻,还拉着他激动地说了起来:“陈西原,你知道吗,新青桥那个承包商偷换材料是因为情人在那里跳过河。昨天他还从楼上跳下去了,抢救无效……” 陈西原转眼瞥了一眼上面的新闻板块,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平淡:“是吗?” 白杨还在叹息:“太可惜了,两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杨杨,人各有命。” 她有片刻的怔住了,她一直都知道陈西原是个什么波澜都惊不起来的深潭,可是没想到,两条人命也不足以让他动容。 白杨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动荡。 她转头对陈西原说:“上面说其中一个人,家里还有一个生病的妻子,一个正在上高中的儿子,你说,他们以后该怎么过?” “总不能殉情吧?”陈西原说,“所以你以后好好照顾着自己,万一哪天我也给你殉情了呢?” 白杨笑着:“你不会的。” 这句话里有种凛冽的笃定,把她映照的像是个佛口蛇心的坏人。 其实她也明白,世上最作不得数的就是酒后的承诺和爱时的甜言蜜语,也就是两个人都愿意演一出海枯石烂的神话,然后再一笑而过,没人会真的当真。 而他说出那句情话的时候,她最应该给出的回答是:不,我舍不得。 陈西原笑着反问她,你怎么知道不会呢? 她笑说,因为我不舍得死啊。 细究下来倒没有哪个瞬间是将人彻底看穿的,而是有个瞬间恰好成了导火索,或者说是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白杨就在那个阳光肆意的机场里,忽然明白,陈西原其实是一个很冷漠的人。 说冷漠有些偏差,他应该是淡漠。 人都是一个被反复碾压,打碎再重构的过程,以至观望他人时难免思及自身,说白了,所有情绪不过就是一个外界与自我相呼应的过程。 可是他大概从没被打碎过,他的日子过得太顺,顺到他理解不了那些苦难,顺到他淡漠,然后目空一切。 她宽容地想着,这不是他的错。 临上飞机时,陈西原把她送到安检口,两手扣在她的肩膀处,对她说:“白杨,可千万记得想我。” 她说:“那可说不准。” 两个人都笑了,挥挥手,在这里分别。 飞机上了万米高空,所有通讯电子设备关闭,白杨还在看报纸,上面用了很大篇幅在描写那个瘦小承包商和情人的爱情故事,图片上他低垂着头,一只手拿着眼镜,另一只手似乎在抹眼泪。 然后下一刻,记者用十分凌厉简洁的笔触写到: 金先生对我说到这里,眼泪忽然止住了,他说你记住这个名字,我要去陪她了。然后便从沙发上站起,快步走向阳台跳了下去。我尝试去拉他,可是走到他原来的地方,往下看见只有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第二张图片,是从高楼上拍下的,金先生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态粘连到沥青路上,不知道是砸到什么东西上,迸溅出很大一滩血。 那样瘦小的躯干,原来也有这样的力量。 这个新闻只占据了很小的一个板块,还有很大一面,有关社会新闻的方面,一个比一个更加刺目。 零六年的彩印技术还没有以后那么发达,连纸张也散发着一 18. 落日熔金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扬州这几天并不比澄州热,反而雨是一茬一茬地往下落,总见不着停。弄得白杨只能在家里面辅导桃子做数学题。 白桃的数学尤其不好,六年级的结业考试只勉强考了七十一分,爸妈也没少为她犯愁,劝也劝了,骂也骂过,就是学不会。每到那时候,他们总喜欢把白杨提出来,说看看你姐姐,都是一样学的,怎么你姐姐就学那么好? 那次她回去时候,白桃就问她:“姐姐,明明你数学那么好,为什么最后学新闻了,还跑去澄州那么远?” 学新闻是因为可以去很多地方看看,万一就能碰着跟自己长得挺像的中年男女呢。去澄州,很难说没有带着些堵气的意味来。那时候听见养父母对自己说那么一番话,她心里难免不是滋味,当时心里窝了一团火,故意把学校填报的那么远。 等气性过了,也也觉得幼稚,他们好歹养了自己十多年,确实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不过那是年龄小,觉得周身砝码便只有自己一个,妄图靠伤害自身的方式来换取同情尔尔。 过后再想起来,也忍不住啼笑皆非。 于是白杨回答桃子:“数学好不代表我喜欢数学呀,可是现在我很喜欢学新闻。” 桃子又问她:“那你后悔去澄州吗?” 白杨在这句话里默了一刻,想了想,澄州永远都在那里,它没有温度,风吹雨打着,不冷也不热。它只是一片土地。 有温度的是人,白杨知道,倘若自己去的是其他任何地方,繁华也好落败也罢,都不会遇见一个叫陈西原的人。于是她告诉桃子:“去澄州,是我这几年做过的,最正确的觉决定。” 那天终于放晴,两个人都从数学题里挣脱出来,白杨带着小姑娘去逛街。 她从小就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她知道养父母是因为没有孩子才领养的她,也知道小妹妹的到来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那年她七岁,夜夜都活在被丢弃的恐慌里,所以只好极尽听话懂事,帮做家务,照顾妹妹,样样精通。 她也如愿没被丢下。 白杨还记得,小时候邻居妈妈生了孩子,会用一个小背包把小宝宝背在背上,然而桃子是在她背上长大的。 以至于这姑娘跟爸爸妈妈都没那么亲近,反而总是念叨她这个做姐姐的。 那天白杨和桃子逛遍整条东关街,回来时候大包小包的买了一大堆,还有给她的养父母买的,小姑娘连吃饭时候都在不停地介绍着那一大堆的东西。 养父下工后就看见了沙发上那一大堆东西,有些疑惑地问她:“杨杨,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白杨面不改色:“七月的时候在澄州打了一个月工,赚了点钱。” 桃子在一边兴奋回答:“爸妈,我以后也要考到澄州!” 养母敲了敲她的碗:“还考到澄州呢,你现在这个成绩,考高中都困难,快吃饭吧,吃完饭把古诗背了。” 桃子一哼鼻子,不理她了,埋头开始吃饭。 席间,白杨的手机忽地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起身去房间接了电话。 “这都好几天了,您要扎根到那儿啊。”陈西原倦倦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白杨在站在书桌前轻轻笑,问他:“这也没有几天吧?” “七八天了,杨杨,不会是被哪个高中的旧情人绊住脚了吧?” 他漫不经心地打趣,音色里带着一贯的腔调,却没有丝毫吃醋的成分。白杨在手里转着小妹妹的水笔,对他说:“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们班有个很好看的班草好像也回来了,正好这两天联系联系。” 陈西原啧了一声,声音还是放荡:“成啊,等回头看看,是不是真能伺候你比我伺候的还好。” 白杨咂摸出其中的味道,笑骂了一句:“陈西原,你可真下流。” “也就对着你了,换个姑娘在这儿,人是要报警的。” 白杨被他逗得咯咯笑,一转身,两人都听到了一个小孩子的声音:“你就是姐夫吧?” 白桃不知道什么时候踮着脚到的房间,忽然对着电话里嚎了这么一嗓子,他们都给愣了一下。白杨回过神来,就去捂她的嘴,小姑娘还在不依不饶:“姐,他多大了,长什么样子,帅不帅,对你好不好?” 她们追闹间白桃把手机的免提按开了,里面传来陈西原源自北地,被陈酒浸透特有的嗓音:“杨杨,是妹妹吗?” “是我是我,你叫什么名字,你和我姐什么时候认识的?” 桃子激动地捧着手机,完完全全是个急于窥探大人世界的小毛孩子。那边传来陈西原意味不明的笑:“小妹妹,别老缠着你姐姐,这还有人候着她呢。听话,姐夫回头请你吃好吃的。” 桃子被气到了,越急切越口齿不清:“我姐姐是我的,我就要天天跟她待在一起,就不让她走,你有本事现在过来啊,我们两个还天天睡在一起,我姐姐还帮我洗澡呢!” 他也没让人:“这么大了,你羞不羞?” “陈西原,你跟小孩子争什么?” “白杨,你帮她?” 他们隔着一个手机,说话看不见对方时,很多话说出来总是词不达意,白杨听着此刻陈西原的话,觉得他心眼有点小。 “她才多大,你都大人家一轮带拐弯了,还要跟她计较呀。”白杨重新夺回手机,按回听筒,把桃子赶去洗澡。 陈西原问:“你还嫌我老?” 很奇怪,白杨听着他这句话的语气,觉得像是闺中怨夫。她被自己这想法逗笑了,对他说:“是呀,陈锅锅,您都要奔三了。” 这声里携着南方姑娘的娇柔,陈西原没办法形容那感觉,就好像每个字都活了一样,成了钩子,一个劲儿往外扯着人的心——尤其是在她嘴里。 那张净白的脸庞,灵动的双眼,时而忧愁,时而欢欣,还有被她摆弄成各种形式的长发。陈西原忽然很想见一见她,听这句话从她嘴里跑出来,在钻进他耳朵里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又一次提起了这个问题:“什么时候回来,杨杨,我挺想你的。” 白杨说:“很快,就算你不催我,钟老师都要催我了。” 他好像又笑了笑,又好像没有,说她不是想改名字吗,不如叫白眼狼的好,一点都不记着他,净想那没人性的钟听寒了。 后来扬州又下了雨,小孩子睡觉早,白杨就在雨声里挂断了陈西原的电话。 桃子睡在她的臂弯里,刚开始跟她讲学校里的趣事,后面说起陈西原,最后困到不行里,嘴里还迷迷糊糊嘟囔着:“姐,这个人不好,你换一个……” 白杨的本意是想早点回去的。 可是第二天醒来时,桃子就发了烧,她爸妈都还有上班,只能白杨带她去。她发烧发的挺厉害,起床时白杨见她整张小脸都红彤彤的,人都差点醒不过来了。 胡同口有间诊所,白杨从小到大的病都是在那里看的,起床直接抱着桃子去了那里。 相熟的大夫说幸好来的早点,不然再晚来一些,小孩子是要被烧糊涂的。那几天桃子生着病,她也不舍得离开,于是一拖再拖,到了九月份开学时才回去学校。 < 19. 一蓑烟雨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白杨为他的这句话愣住,不知道为什么,转过头去,鼻子一阵泛酸。 故事走到这里,行进半程,一切都是无比顺遂安宁,他们也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在彼此眼里都相爱甚笃的模样。可世界上就是由一连串的意外构成的,他们身在其中,谁都不能幸免于难。 以至于后来岁月更改,刀刀锋利,把人的面目雕刻成和往事无关的模样,连她也没办法坦然地说出一句,人各有命。 这本就是一句耍流氓的话。 只是刚开始时,白杨在绵绵情意,无可断绝的夜里,还只能轻吻他的下颌,奉献自己的满腔热血。 零六年的秋季揪着夏天的尾巴不知不觉就到了,等察觉的时候,已经是秋风过境,吹得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钟听寒那时候已经又出差了,这次去的时间挺长,要好几个月,他本来就是客座讲师,学校这一学期甚至没有安排他的课。白杨算是暂时摆脱了一阵他的魔窟,日子重新回复了悠闲状态。 大三的课程并不多,甚至已经达到了上二休五的状态,她猛一从高压状态下闲下来还有点不适应,于是在本专业的一个学长邀请她去为澄州某乡镇的农副产品拍摄宣传片时,白杨就欣然答应了。 新传专业的课程总少不了摄影,她在这上面像有种独门天赋,无论是角度还是构图,亦或是照片的故事性,都是足以被张贴出来的范本。 那天几个人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大巴车,从早拍到晚,最后在村委会剪辑成片的时候,却总觉得不尽人意。 那些画面都太平淡,构不成宏大叙事,也没什么特点可言。柿子是柿子,柿饼是柿饼,农民伯伯是农民伯伯。 “割裂感有点强,是不是要把他们串在一起?” “这要怎么串?” 几个人陷入一阵沉默,白杨想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不如别让大叔举着柿子拍了,拍摘柿子和做柿饼的过程怎么样?” “这不成纪录片了?” “只拍一部分,重点和特写还是放在柿子和柿饼上,后期可以用一些文案配音,带过这一段。”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觉得可以按照她说的方法试试,反正现在是瓶颈期,也算多一条思路。 现在天色已经晚了,他们就先拍了特写部分,白杨挑了一个很漂亮的黄柿子,撒上水,又刷了一层清油显颜色,下面放一个盘子,盘子上也有水,让人从高处举着往下落。柿子落在盘子里,溅起小小几朵水花,白杨把时间放慢看,竟然出奇的成功。 那柿子看得人很有胃口。 几个同学夸赞她的时候,白杨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没什么意外,写着陈西原三个字。 同学里有个同级的男生,和她是隔壁班,比较相熟,此刻催促着问她:“白杨,那柿饼呢,柿饼你想怎么拍?” 白杨看了一眼上面闪烁着陈公子的名字,先快言快语回答了他:“这要明天了,我得看看那是怎么做出来的。” 随后就走到一边接起这个响的有些不耐烦地电话:“陈公子。” 陈西原问她:“怎么这么慢,做什么呢?” 白杨笑笑,忽然起了点心思,对他说:“跟别人偷情呢,你打的可真不是时候。” “哟,这都不避人了?”陈西原那边传来打火机转轮转动的声音,咔嚓一声,火星子就冒了出来:“要不我给人腾腾地儿?” 白杨不开玩笑了,问他:“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这不是……”他顿了顿,好像在抽烟,吐出一口烟雾,又紧接着说:“想见见你。” 他没再用那么拙劣的吃饭的理由,明火执仗地交代了出来。白杨心中泛起一些说不出的感觉,忽然也很想见他。 “今天大概不行了,我还在小梁河镇呢,回去怎么着也要两个小时。” 陈西原问道:“在那里做什么?” “帮一个农副产品拍宣传片,有酬劳的,到时候拿了钱请你吃饭好不好?” 他在这明媚的话里,蓦地想到零六年新年那会儿,他带着她去东和门那边的俱乐部,没想到姑娘的赌技还挺好,赢了一堆钱,扬着脸问请他吃饭好不好。 他不记得那时候是说了什么了,只记得后来在车里他们接吻,她的嘴上还有点甜味儿。 陈西原这次说:“成,也让我傍一下大款。” 白杨被他逗得捂着嘴直笑,生怕自己太大声惊动了那边的同学。最后回头看见他们开始收拾东西,才难分难舍地挂断了电话,跑过去跟着一起收拾准备离开。 她不难发现,陈西原跟他身边的其他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他不在意她开什么偷情之类的玩笑,也不在意他们身份对调,他来傍她的款儿。他像是个极温柔,极合格的恋人,从不扫她的兴,事事捧着她。 可是白杨也清醒的明白,他大概不是这样的人。陈西原的骨子里是冷的。 她见过那冷,在上海的酒店里是第一次,在T2机场时是第二次。如刀一样,锋利到即使外层的血肉已经长好了,可内里,骨头上还是镌刻铭记着这样一道伤痕。 回去的途中,他们几个同学正赶上最后一辆大巴车,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就有人聊起来八卦闲事。 他们其中一个大四的学长,现在甚至已经是一个已婚人士了,女朋友是从初中就在一起的,两个人一到年龄就领了证。有人问他办没办婚礼,他说没有,现在还年轻,都没什么钱,等以后一定给她补一个最好的。 几个同学还是发出“咦——”的声音,充斥着羡慕和祝福。 有人说起白杨,说可是见过他那男朋友的,长得比电影明星还好看,连车都是62S的。 她并不懂车,问同学62S是什么,同学给在场的人报了一个数字,把人吓了一跳。她震惊之余马上不好意思地笑笑:“会不会你看错了,我记得他那车坐着还不太舒服。” 同学点点头,但又说:“也许呢,不过车可能看错,帅是肯定的不会错的。” 几个人笑起来,追问白杨和他是怎么认识的。白杨敷衍过去:“就那么认识的,都不记得了。” 他们又问谁追的谁,她这回没敷衍,认真回答:“是我追的他。” 在她这里就是这么回事,她那时候心思百转千回,计算着他可能会出现的地方,穿衣打扮都极尽刻意。 众人又发出那种祝福和羡慕的声音,当时流行一个词,叫“我倒……”,几乎所有的句子前面都能用它来做语气词,周围的同学们就在大巴车一阵阵颠簸中说了不知道多少次我倒。 “我倒,我怎么没遇上这样的爱情啊……” “我倒,月老,你是不是把我红线剪了?” 她被一句句“我倒”捧着,觉得她的爱情就是最幸福的样子。白杨的身体也随着大巴车在乡间路上颠沛,她扶着前座,回头看向了窗外。 深秋傍晚,整个世界都雾蒙蒙的,只有成片的柿子树结出一颗又一颗的红柿子,才装点好这片苍茫土地。秋风一阵阵吹过,叶子果子都在飘荡,偶尔能看见几个辛劳的采柿人在劳作。 秋就是这样,色彩斑驳,悲凉丛生。 白杨想着自己,她没有什么从初中就相伴起的青梅竹马,朋友也很少,那时候她一心埋在书本和妹妹中,照顾好妹妹,是期望能在这个家留下。而拼命学习,是渴望能从那个家出逃。 她说得上是一个极其无趣的人,可就是这样,她蒙满尘埃,灰白铺就的前半生,在十八岁那年,迎来了属于她的鲜红一笔。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白杨的心并不是庆幸或者幸福之类,反倒在隐隐作痛。就好像已经有了预感,就好像那是从遥远的地方而来,而那遥远的地方,是她此后的必经之路。 几个年轻人天南地北地聊着天,聊着聊着,外头突然下 20. 望春玉兰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那一年比冬日的雪来的更急,更迅猛的是Eason的新歌,《富士山下》,在零六年的十一月二十三日发行,由林夕作词,一经发行就迅速席卷了大街小巷,连澄州这样的北地都开始遍地粤语,几乎要赶超去年的那首《浮夸》。 那时候白杨坐陈西原的车,就喜欢戴着MP3听音乐,陈西原要她也分一只耳朵给他,这姑娘贼小气,一只耳朵都不肯给人,说耳机的左耳道和右耳道音质不一样,要两个一起听。还说听歌开车不安全,是为他着想。 离开烧烤店时她似乎是在听这首《富士山下》,一张小脸都沮丧着,陈西原问她怎么了,她难得大方的把两只耳朵都给他戴上,玩着手指说:“以前我还想他们写的词也就那样子嘛,我也可以当歌手,自己写词,可是你听听,林夕是怎么写出这样的词的……” 等他听清时,音乐正好放到高潮部分,陈奕迅唱着:曾沿着雪路浪游,为何为好事泪流,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陈西原两岁以前是在南京,那时他爸外调,他妈就跟着在南京剩下了他,两岁以后回到澄州,算是在澄州长大,并不怎么熟悉粤语。 可是这两句却听的很清楚。 他转头去看白杨,她的愁闷好像已经消解,趴在车窗前满心满眼地欣赏着窗外的风雪,和去年时候一样。 车窗上映照出来的目光,虔诚而柔和。 那年的寒假前半程白杨几乎是和陈西原一起度过的,后半程陈西原去了美国,白杨回了扬州。 那几天她只跟应晨发过几条短信,应晨都一一回复了,期间她们见过两次,她的状态都还算好。 这是过后白杨再复盘起这段往事时的一遍遍努力回想的,所以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那么突然,突然到,上天不给她丝毫时间准备,就把她推进那个漩涡。 从扬州回来下飞机,迎面就是一阵凛冽寒风,那时已经三月,应该是春回大地的日子。可是在白杨日后的记忆里,零七年的澄州,好像是没有春天的。 三月十七日,白杨下课后接到应晨的电话,她的音色好像变了,隐约能听见一些颤抖。 应晨说:“杨杨,你在哪儿呢,能过来陪我一下吗?” 白杨下一节还有课,那是她大学四年里第一次旷课,问应晨在哪里,她去找她。应晨给她报了一个地址,是澄州第七医院。 她到那里的时候,应晨正坐在医院外花坛的石阶上,寒风料峭,把她吹得形只影单。 白杨走过去时,才发现一向喜欢浓妆艳抹的应晨此时竟然素着一张脸,她低垂着脑袋,像是朵被雨疏风骤打湿的瘦红花。白杨在她面前蹲下,问她:“晨晨,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应晨抬眼看向她,一开口,眼中就开始闪烁着婆娑泪光:“杨杨,我好像怀孕了……” 她的脑子里好像炸开一颗雷。 “你说什么?” “我昨天验的,买了好几个不同的牌子,都是两条杠。”应晨说,不知所措地握着白杨的胳膊,“你陪我去查查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白杨也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她也同样拿不准主意,只能先点点头安抚好她,陪她一起走进了妇产科的楼道。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来的人特别多,白杨和应晨挽着手坐在冰凉的铁椅子上,两个姑娘的心尖都颤抖。尤其是听到隐约有尖细的,凄厉的喊声不知道从哪个房间传来时,那种惶恐的颤抖更为明显。 这里坐着挺多和她们一样大的女孩,都有青春的面孔,淡拢风月的眉眼,愁容一点点铺在她们的面颊。有的女孩身边坐着一个男孩,有的和白杨应晨一样,两个姑娘一起来,还有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应晨抓着她的胳膊,脸色有些惨白。 终于轮到她们,问诊的是个年轻的男医生,看着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他一下就把目光锁定了应晨,问她什么问题。 她说来查怀孕。 医生又问了几个问题,包括年龄性生活之类,她都一一回答,随后就被送上隔壁房间的一个机器。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无论是HCG还是B超,都明明白白显示应晨的身体里已经有了另一个生命的存在。才刚刚六周,两个月都不到。 医生一板一眼地跟她们解释:“孩子情况发育挺好的,要是打算要的以后要定期过来检查。要是不要,在七周之前可以药流。” 白杨转头问应晨:“你怎么想?” 应晨捏着一堆检查报告单走出诊室,摇摇头,已经带上了哭腔:“杨杨,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她也有点慌,只好一遍遍给应晨顺着气安慰她。这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她不能草草替人决定它的生死。谁都没有这个权利,除了应晨。 她们两个走出医院大楼,冬日余烈的风毫不留情地扑面而来,在人裸露出来的皮肤上留下道道伤痕。冷风呼号,满地尘埃,白杨眯着眼,在澄州雾霾浓重的天气里,看到远处滑过来一辆S8。 她认得这辆车,曾经有个新闻大肆报道过一辆S8的车主开车撞向一辆揽胜,好像是为了抓出轨的妻子和小三。两辆豪车相撞,一时轰动一方。 S8开到医院楼前,正好挡住了要走的白杨和应晨。 白杨刚想绕路走开,却发现应晨顿住了脚步。车门打开,杨珏时从上面下来。 这回杨珏时总算不在看她了,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应晨身上:“晨晨,有什么事我们车上说,穿这么少,也不怕冻着。” 应晨一看见他,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子断了,扑到他怀里就开始大哭了起来,杨珏时轻抚着她的背哄着。 白杨站在一旁,显得有点多余。 那边她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杨珏时没办法,只能一直把她放怀里抱着。他的眼神落在白杨身上,对着她用嘴型说话,让她先回去,这里交给他就好。 她有些不信任他,目光在两人中来回打转,但看着应晨一直哭,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觉得自己在这里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解铃还须系铃人,杨珏时比她管用。 她跟应晨打了声招呼后离开,也不晓得她听没听见。 走到医院大门时,白杨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能隐约看见车后杨珏时的身影,应晨被笼罩在那辆S8和杨珏时下,怎么也看不见了。 那天的风如此寒凉。 那是白杨和应晨的倒数第二面,从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大约十几天,白杨一直没再见过应晨。她给她打过去的电话或者发过去的信息,也都不见回应。 她的心悬了起来,去问陈西原,陈西原帮忙给杨珏时打过去电话,他也只说她挺好的不用担心。 白杨的心一直晃悠到四月初二,她接到了一串陌生的电话。 像有什么预感一样,她没出声,等那边先说话——那是杨珏时的声音。 “白杨是吗,我是杨珏时。”他说道,声音竟然剥去了浮华的外壳,变得有些严肃,他说:“你帮忙去看看应晨吧,她最近状态有些不好。” 她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心脏是猛地一提还是猛地一沉,还是跟过山车似的上上下下,总之跳的很厉害,快要跳出胸腔。 那天白杨只穿了一件白毛衣出去,风还在不分昼夜地吹,学校里的梧桐树叶子也跟着在风里飘摇,发出让人生厌的响声。她竟然也没觉得冷,也没觉得吵,就握着那部手机,贴在心口,迎着风到杨珏时说的地方。 一家私人医院。 应晨的病房在一楼,医生领着她过去,推开门的时候,白杨有些不敢相信眼睛里看到的一切。 没有什么特别惊世骇俗的场景,只是应晨瘦了,瘦了很多,白蓝条纹的病号服穿在她身上都显得无比宽大,而她的小腹,过了二十天,却比白杨上次见的时候更加平坦了。 没有任何弧度,甚至有些往下塌陷。 白杨试着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晨晨。” 应晨回过头看向她——白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眼神。空洞,悲怆,凄惶,像一个深 21. 断肠烟雨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杨珏时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应晨被推到别的房间,白杨坐在外面的铁板凳上,满身满脸的血。 “白杨,应晨怎么回事,她怎么出事的?” 白杨听见声音,倏地抬起头,死死盯着他,目光生寒:“杨珏时,应晨的孩子是怎么没有的?” 杨珏时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 她已经隐约明白了,站起身猛地推了他一把,嘶哑着嗓音骂他:“杨珏时,你混蛋!是你害死了她,是你害死了她!” 她不知道应晨临死之前对她说得最后一段话到底在映射什么,但她不是傻子,她清楚的明白无论天堂还是地狱,都绕不开杨珏时这三个字。 杨珏时也被眼前的姑娘打烦了,伸手扯开她推了一把,冷笑了一声:“你以为自己多清高多特别呢,你去问问你们家陈西原,要是你怀孕了,他会怎么办!” 白杨被他推倒,踉跄了几步,随后被人稳稳接住,是陈西原。 杨珏时看见他来,声音还是冷着的,皮笑肉不笑,眼里往外泛滥着轻蔑的神色:“西原,你看看你都把人惯成什么样了,小树不捋不直溜,可千万别学我。” 白杨回头看他,陈西原还是那样,只是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对她说:“白杨,听话,先回去。” “陈西原,是他害死了应晨!” 白杨哭到身体发软站不起来,被陈西原半搂着,肩膀还在不停抖动。他把她抱在怀里,对她说道:“杨杨,你冷静一点,你现在该休息。” 杨珏时朝陈西原颔了颔首,没去管白杨,转身朝里面走去。她被扶到椅子上坐下,已经流不出泪了,红着眼看着陈西原。 “白杨,已经这样了。”他沉声开口,知道她现在情绪不好,不适合讲什么道理之类,只能握紧她的手,让她先稳定下来。 那天寒风刺骨,出去医院时,下了一场小小的夜雨。 陈西原把她护着送进车里,冷香和暖气来回交织,白杨望着车外的雨,嗓子里像是涌进一堆泥沙,黏住她,开不了口。 他在这车里轻轻开口,对她说:“白杨,应晨的死或许是有杨珏时原因,可是无论怎么说,杨珏时到底是没亲手把刀子捅到她身上,我知道你不好受,可这是没办法的事。” 白杨沉默地听着他的声音,没说话。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打在车窗上,开始噼啪作响,白杨的身上还都是应晨的血,鲜红一片,在这个雨夜显得异常刺目。 她一直没什么动作,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陈西原带到楼上,换了衣服洗了澡,那天是陈西原给她吹的头发,他大概不熟悉这种事,把她的头发都弄得乱糟糟的,像只狮子狗。 白杨忽然开口:“陈西原,我觉得她像是故意的。” “什么?” 她接着说:“我觉得应晨是故意的,你说,到底什么事非死不可?” 她的目光灼灼,带着一种殷切的神色看着他。 陈西原的心沉了沉,把她拦到怀里,轻哄:“杨杨,别想了,已经过去了。” 应晨那时候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只是白杨还不敢相信,那个如此鲜活的女孩,就这样潦草地和世界告别了。 她不是没想象过她们到了日久天长,走到渐行渐远渐无书的地步,那时候或许就坦然接受了,可是这和那不一样,她们间千丝万缕的关系,情意,通通被一刀斩断。她们中延长出一个遥不可及的生死鸿沟。 白杨不知道该怎么接受。 * 应晨的死讯很快被学校知晓,她是在校外出的意外,打着杆子也和学校扯不上关系。只是辅导员给她的家里打去电话,让他们来认领一下女儿的遗体,应晨的父母只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有赔偿金吗? 另一句,我们没时间。 这是白杨第二次为挚友痛哭。 杨珏时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做主让殡仪馆给火化了,在京郊墓场下葬。甚至没有什么葬礼,连过去吊唁的人都只有白杨一个。 那是她的第三次痛哭。 她一走,宿舍里的床位空了下来,学校让人帮忙收拾一下,好调进来新的学生。她在简单收拾了一下她的遗物,想在里面寻找日记一类的东西,寻找她生前悲剧的蛛丝马迹,然而一无所获。 所有人都还和原来一样,在自己原来的轨道上运行,一个人的死显得那么无足轻重。 事后很久,澄州的夏终于到了,最后一丝寒气也被抽离。 她却还记得那个狐狸眼的男人对她说过的一句话,白杨,你看看要是你怀孕了,陈西原会怎么办。 那是她第一次直面这个问题,它被血淋淋地挑出来,让人再也无法忽视。白杨知道当时陈西原肯定听见了,可是他一直都没回答。 那天夜里白杨躺在陈西原的身边,很不识趣地提起了这个问题,她问他:“陈西原,如果我和应晨一样,我也怀孕了,你会怎么办?” 陈西原怀抱着他,黑夜里的声音显得有些肃冷:“白杨,不说我,你会让他留下吗?” 白杨违心:“我会。你呢?” 他似乎轻笑一声,那段短促的笑声,有着和杨珏时一样的色彩,好似在嘲弄她的幼稚无知,他轻声问:“杨杨,你一定要这么问?” 她倔强地说:“我总不能一直蒙着眼走路。” 陈西原放开了抱住她的手,她听见咔嚓一声脆响,而后是若隐若现的火光。 他坐起来抽了一口烟,声音还是和往常一样的温和,一丝锋芒都不外露:“白杨,我当然可以说你想听的,可是你能自己骗自己?” 答案已经明了。 他像是怕了什么,早早跟她挑明。明白地告诉她,杨杨,杨珏时说得对,你和应晨没有区别。 她甚至都不知道改为他的坦诚感到庆幸还是伤心。庆幸他是个坦荡的人,还是伤心他如此坦荡,不舍得骗她,不在意她是否离开。 她想她大概选错时间了,不应该在晚上,应该要在白天问这个问题,听见陈西原的回答后,潇潇洒洒,转身离去。 只可惜现在夜已沉沉,白杨除了留在他身边,哪里都去不了。 “睡吧杨杨。” 那根烟抽完,陈西原重新躺下,把白杨拥在怀里,满身烟味沁入鼻腔,是他留给她最长远的味道。 白杨在他的怀抱里转过头,看向被窗帘遮盖的严丝合缝的左侧,没有任何光源,整个夜深沉地像无尽的海底。 这夜怎么这么长啊,长到看不见尽头。 五月初时,白杨去了一趟觉悲寺,去给应晨祈祈愿,敬敬香。距离应晨死亡已经一个多月,她还是总有一种恍惚感,觉得应晨还在自己身边。直到某一次,她下意识拨通应晨的电话号码,电子女声提示她:对不起,你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她才恍然觉得,应晨真的已经离开了。 于是她去了觉悲寺,顺顺应晨的往生路。至于故事的本来面貌到底如何,已经再无人知晓。 五月里,阳光普照,热浪翻涌,那时白杨和陈西原已经说得上是分开一段时间了。 分开并没像在一起时那样泾渭分明地郑重告知一声,白杨只需要拒听陈西原两个电话,他就不再找她。理由什么的一概不需要说。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竟然出奇地默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临近清明的原因,那天去觉悲寺敬香的人挺多,整条街上好像都弥漫着礼佛香的味道。 她穿着一身有些严肃的黑裙,素白着脸走进佛寺,大雄宝殿前还有沙弥在分发着香,竟然还有黄纸,秃头的小和尚告诉她,后面的左边院里可以烧黄纸,还可以挂平安符。 白杨拿了一些黄纸,虽然她不信这些东西,可怎么也算是个形式,应晨不能没有。 那地方人挺多的,一人一个小铜盆,蹲在地上,念念叨叨跟逝去的亲友说着话,仔细听来,大概也就是两种,说自己在这边过得好,不用担心,说让人在那边也好好的,有什么需要就托梦。 她也领着一个小铜盆,蹲下来,烧掉这些黄纸,却不知道 22. 盛夏余寒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那天大雨一直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白杨最后能回去,多亏碰着了一个熟人。 是那次跟着一起拍宣传片的同学,跟她就是隔壁班,叫梁惟。 恰巧他也过来敬香,临走之前正好看到了她,于是撑着伞捎上她离开了。他们淌过地上的积水到了公交车站,也就是一小段的路程,白杨的身上也被淋湿了不少。 梁惟问:“你也来给人烧纸啊,是家里长辈吗?” 白杨摇了摇头,对他说:“不是,是应晨。” 身边的男生默了一瞬,开口时声音也带上了恰如其分地悲伤劝解的声色:“她的事我都听说了,白杨,你也别太过伤心,人都是要往前看的。” 她低着头,看着脚边溅起的雨水,应了一声:“我知道。” 梁惟忽然把话题转到她身上,开口问:“你最近都还挺好吗?” 白杨看向他,想想自己最近好像没怎么跟他接触过:“挺好的,你指什么?” “最近怎么没见你男朋友来找你了?” “哦,这个呀。”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们分手了。” 他惊讶地“啊”了一声,似乎有点不可思议:“怎么会,你们感情不是挺好的吗,怎么突然分手了?” 白杨跟梁惟实在说不上多熟悉,平常大约就是点头之交,关于恋爱这种隐私的事情,并不太合适说的太多。她想了想,简单敷衍过去:“就是一点小事。” 似乎是看出她不愿意多说,梁惟不再问了,也说了句客套话:“没事的白杨,你值得更好的。” 她笑了一声,点了点头。那笑声很像他们,短促,没什么真情,带着几分嘲弄。只是她并不是在嘲弄眼前的梁惟,只是因为这句话而笑了。陈西原这样的人,去哪里找比他更好的? 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之骄子,除了太坦诚,再无其他缺点。如果他肯骗一骗她,或许他们还能再接着走一段。可是最后的结局大概是更改不了的,总也逃不过散场。 公交车很快到来,不再给白杨伤感的机会,簇拥着她向前。索性大雨天出门的人很少,整个车上都是空位置,梁惟收起伞,和白杨一起坐在了最后一排。 白杨本来是在看雨的,只是行进半程,那边忽然递过来了一只耳机,他问她:“听歌吗?” 她说谢谢,然后听见耳机里在放陈奕迅。她在某些事情上会有些莫名的执拗,比如听陈奕迅,白杨并不喜欢用单耳道,如果不是双耳道,不如不听。可今天她别扭地妥协了,听里面传来富士山下浓烈的唱词。 听到那句,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时,想到的竟然都是陈西原。 其实一切都像是有迹可循。他们初遇时,他说要赔她的牛仔裤钱,可是电话却迟迟没打来过,第二次,白杨发出去的信息也是石沉大海。她对他来说,或许也只是路边随手施舍的一个小猫小狗,当时过去就过去了,犯不着起什么责任心。 桑豆和应晨,都是她的前车之鉴。这么离开也算是一个体面的结局,至少不必走到应晨那一步。 耳机里全是陈奕迅的歌,听得白杨有些心烦意乱。 公交车到站,雨已经小了不少,梁惟举着伞送她回宿舍。走过那一段崎岖的路上时,她不长记性似的又被磕了一下,左边的膝盖磕在台阶上,隔着薄薄的黑色连衣裙,有点锥心的疼。 梁惟连忙让她小心一点,扶着她起来。 白杨笑笑说没事,转而抽开了自己的手。 二字出头的男生,脸上的表情都是明晃晃的,落寞哀愁也学不会隐藏。即便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什么特别敏感的人,此刻也很难说什么都没发现。 到宿舍楼下,竟然有不少情侣在那里依依不舍地分别,白杨道过谢想离开,却被梁惟抓住了手腕,他看着她,眼中有许多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一句:“白杨,你回去记得涂药。” “好。”她点点头,“雨下大了,你也快回去吧。” 澄州夏初的雨总是这样,非要一次性下个畅快不可。下完这一场,再往后就是无休止的炎热。 五月的时候,白杨去桑豆的店里去的很勤。告知过应晨的死讯之后,桑豆也也不住地哭了,又去了墓园给应晨送花。能一起分担应晨逝去痛苦的朋友,大概也就只剩这一个。 周一的下午人很少,桑豆就和白杨坐在店里的沙发上喝乌龙茶。味道没变,还是有点甜甜的。 桑豆忍不住问她:“你和陈西原,真的说断就断了?” 她的眉目间拢起片片悲伤,挖了一勺面前的榛子蛋糕,对桑豆说:“你和吕文州断的时候比我还决绝呢。只是我挺不能相信的,你知不知道,陈西原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桑豆被这话问的愣住了,回想起曾经来。 她和陈西原在一起过一段时间,他是个几乎挑不出错的人,那时候她年纪也小,觉得自己或许遇到真爱了,直到陈西原要回美国的前一天,他还是温温和和地对她说,桑豆,咱俩到时候了,该断了。 就在他说这句话之前,他们都还很好,陈西原还刚亲手给她扣好脖子上的项链。她傻在那儿,慌慌忙忙地说自己可以等他的,去美国也没关系。 陈西原笑了笑,开口问她,桑豆,你还指望着跟我过一辈子?就别在我这儿耽误了。 那时候他还抚摸着她的头发,对她说,乖,听话。 陈西原这个人,是个钝刀子。一点刃没开,活生生把人拖着淹死。她甚至没办法说他一点不好,连最后让她离开,都看似是为了她考虑。 她们当时太年轻,都不晓得,其实像他这样的人,才是最自私,最虚伪。 桑豆说他,是好到让人难忘,不能沾,一沾上就上瘾,跟毒品似的。可是明明知道那鲜艳的包装下是多么的罪恶丑陋,还是让见过的人沉湎淫逸。 白杨捧着杯子,把那杯茶喝完,转眼看向窗外。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将近两年了,可即便是两年的时光,他们之间还是跟场梦一样,再回头想想,只觉得不真实。 桑豆抬起头,对她说:“杨杨,你上学看没看过那种豪门电视剧和言情小说,男女主角后来都是因为家世分开,实话说,这些东西并不全无道理。” “我和吕文州不是一路人,你觉得你和陈西原会是吗?” 不,不一样。白杨在心里反驳,电视剧总是美好的,真挚的爱情遇上总会遇上太多阻力,可这是现实,陈西原不是电视小说里深爱女主角的某某公子,某某总裁。他的感情一眼就能望到底,或许真的有这个女主角,可是白杨知道,不是自己。 从桑豆那里回来,她又去了一趟墓园。 应晨的墓在那一行的中间,这是白杨的意思,她是个拍照都喜欢站中心位的姑娘。 她把花店里买来的白雏菊放到上面,看着她墓碑上的照片,还在弯着眼睛笑,和她活着时候一模一样。 白杨在台阶前坐下,问她:“晨晨,你后悔吗?” 应晨不说话,没给她回答。 夏天的风是热的,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冷。在这里,总归是有点怅然。她已经走了将近两个月,白杨还是会时不时地想起她,一想起来,就没完没了的,非得来这里看看才算安心。 明明以前她在的时候,也没见着有这么深的感情。 人的一生仿佛都是这样,遗憾过去,惆怅未来,唯独不活在现在。她在这里沉默良久,思忖着该说些什么,想来想去,始终绕不过往生,于是对她说:“晨晨,下辈子好好的,别再遇到杨珏时了。” “白杨,她的死,我不是凶手。” 那道声音似乎不属于这个夏天,冒着幽幽寒气,仿佛来自从零六年的余冬。 白杨抬起 23. 今夜黄昏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白杨到底是没接那张卡。 她把目光一寸寸挪到他的方向,针一样扎着他的眼睛,对他说:“杨珏时,应晨今年,才刚刚二十岁。” 话音落地,她就一句话也不多说,转身下了车,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杨珏时透过窗户看她,觉得那背影不像是别人,就是应晨。婷婷袅袅,豆蔻初华,没人比得过晨晨。他又很快回过神来,不对啊,那怎么能是应晨呢,应晨已经死了。 他的意识有一瞬的抽离,夹烟的手抖了一下,烟灰落在西裤上,烫出一个洞。 故事大概是从五月偏离的。 梁惟自从得知白杨分手后找她找的很勤快,和大学里那些男孩子一样,送早餐,送东西,送人回宿舍。她有些不胜其烦,也并不擅长应对这些事,只好送十次收一次,客客气气的,维持着同学间不多有的情面。 澄大今年新闻学院比其他学院放假都早了很多,六月中旬就开始放暑假,毕竟是大三的学生,也都开始自谋出路。考研考公的大都留校复习,也有的早早就出去跑实习了。 白杨本来的打算是留校,但每年名额就那么一两个,也不见得一定落在她头上,于是也开始着手准备起了选调生考试。 她还是照常翻报纸写东西,这几乎成了一种习惯。以至于日后在国内高速发展之下,纸媒日益走向衰亡,她的那个习惯也再没有了滋养。 在暑假时,曾经一起拍宣传片的学长又找了她,问她有没有时间。那个学长已经成立了一个小型的工作室,做广告设计和宣传,还兼职摄影,什么杂活都接。学长这次找她帮忙的摄影宣传的是一个澄州的景区,澄阳楼,听说还是古代某个词人驻足提笔作诗的地方。 白杨正巧想找点兼职做,于是也欣然同意。 那次梁惟也在,也都是上次拍农副产品宣传片的几个人。 他们从澄阳楼往返了几次,最后总算敲定方案,最后一次,去了最高的双耳山。经过他们的研究,从双耳山隔峰拍摄澄阳楼,尤其是在傍晚将暮未暮的时候,层峦叠嶂,云遮雾绕,别是一番美景。 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心,白杨被安排和梁惟一起去。其他人负责别的部分,他们俩负责双耳山。 她的体力本就不太好,还背着沉沉的相机,走两步路就得歇一下脚,就跟梁惟说她自己先走,免得脚程太慢耽误了拍摄。 梁惟还是决定和她一起走,顺手帮她把相机搬上了山。到那里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太阳还没落下去,悬在天边,还要等上一段时间。 两个人坐在双耳山的亭子里,一时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梁惟开了口,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问她:“白杨,我送你的那些东西,你怎么都不要?” 她笑了笑,说道:“无功不受禄啊。” “其实,我之前一直没跟你说,但这些天你应该也知道了,我……” 白杨约摸晓得了他将要说什么,无非是些直抒胸臆的话,低下头,红着脸,和所有的大学男生别无二致。如果不是那个雨夜的奇遇,她是该和这样的男生在一起的,然后品尝便爱情里所有的酸甜苦辣。 可是想来,就算有了那段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是耽误了两年,到头来,躲不过她本来平庸的命运。 只是在梁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白杨忽然地意识到,世界上只有一个陈西原。 没有人是他,没人会和他一样。 她恰到好处地打断梁惟,往一个方向指了指:“都这时候了,还有大雁呢。” 梁惟好像叹了一口气,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啊,瞧着是往南的。” 那天他们说着一些有的没的,一直耗到下午六点左右取景拍摄。之前的准备工作做的很充分,哪里拍比较有意境都计算好了,半小时多就完成了工作。 下山比上山要容易,他们的脚程也快了不少,只是那时候天色暗了不少,白杨一个没看着,往下下了两个台阶,给脚崴到了。 剩下的路,是梁惟把她背着下去的。 他们是最晚到的,其他人已经发信息先离开了,但幸好赶上了最后一班车。车里除了司机就只有梁惟和白杨两个人,她的脚踝还在隐隐作痛,不知道肿了没有。 梁惟把工具都放到一边,让她抬脚给自己看看,说爷爷是中医,自己也跟着学了点皮毛,兴许有用。 她抬起腿,梁惟就轻轻握住了她的小腿,把她受伤的那只脚搭在自己腿上,给她仔细看了看,挺像模像样的:“还好,没伤到筋骨。” 白杨跟他道谢:“今天多谢你了,回头请你吃饭吧。” 梁惟看向她,还稍显青涩的眼瞳中再次浮现出那种欲言又止的神色,而后,他似乎又下定决心了一样,对她说:“白杨,让我照顾你吧……” 她想起了桑豆的话。 或许梁惟才是和她同路的人。 白杨说不上来那时候是什么感觉,总之不是欢喜的,也不是什么紧张,心动,更无所谓感激后以身相许。她觉得自己成了只汪洋上的孤帆,四周烟水茫茫,她孤立无援。 那个对她说大不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女孩已经明了了她该有的下场,所有的一切都在为她证明着,推动着,告诉她别再去肖想,也别再怀有妄念。 世人路皆如此,大多都是在一步步妥协自己的不甘。白杨就这样,在这场心理围剿里,选择了妥协。 于是她低下头,没有去看他,下巴轻轻点了点:“好。” 男孩激动地有些手足无措,似是想要欢呼,又碍于有别人在,只能生生地压下来,然后带着几分兴奋的颤抖,轻轻把她抱进了怀里。 白杨没把所有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只是轻轻靠在他肩头,安慰般地想,梁惟这样的男孩,很真诚,很清澈,没半分混不吝的气息,是很好很好的了。 公车到站,他细心地扶着她下去,白杨觉得脚踝没那么疼了,就没再让他背着。梁惟就一路搀扶她到了宿舍。 宿舍楼前还是有很多依依不舍分别的恋人,她想要离开时,被梁惟拉住了手腕,他低着头,不好意思的问:“白杨,我们抱一下吧?” 这是很合理的要求,他们现在也是恋人。 白杨在嘴角扯出一个笑来,点点头说好。于是梁惟轻轻上前,把她拥在怀里,还猝不及防地,在她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 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混蛋。 他们距离最近,最亲密的时候,她脑子里忽然蹦出来了陈西原。她想起了她和陈西原刚在一起的那一晚,他什么都不问,也什么都不说,直接倾身吻了下去。 那股冷香,烟酒香,混杂在一起,白杨已经想不起来了到底是什么味道了。 她很快收起心绪,温温婉婉一笑,对梁惟告别。 他们分别之后,白杨回到宿舍,推开门,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那姑娘正在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大包小包都堆放在应晨位置上。 姑娘看见白杨回来,跟她打了一声招呼,礼貌地介绍起来自己:“同学你好,我叫王思雨,是隔壁马克思学院的。我睡眠浅,原来的宿舍有人打呼噜,就申请调来这里了。” 她有些怅然,模糊地应了一声,说了自己的名字。 王思雨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还兴冲冲地问:“白杨,听说你们班的这个应晨是给别人当了傍尖儿,这是不是真的?” 白杨在这句话里,指尖有些发麻。她沉默了一瞬,随后抬起头,笑得有点让人发冷:“思雨,你别说了,这两天我正不安宁呢,总是做噩梦,我怕是——应晨不舍得走吧。” 话落,对面的姑娘很明显地颤了一下。她又接着说:“你现在占了她的位置,这……你先在这里睡睡看嘛,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多的她就不说了。澄大里有一栋废弃的教学楼,是个危楼,一直都没拆,靠着 24. 光荣之路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白杨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陈西原。 澄州城是很小。 她站起身,打算回去。走出711的时候,正看见梁惟站在外面。他看着她,脸色不怎么好。 “白杨,你跟他不是分了吗?” 他的语气像是质问出轨妻子的丈夫。 白杨跟他解释:“恰巧碰到了,就说了两句话,你别多想。” 梁惟沉声:“我也不想多想。” “你们俩在这干什么呢,还不进去,罗普喝多了,在里面唱《海阔天空》呢……” 有同伴过来叫他们,两人谁都不好再绷着脸色。梁惟应了一声,牵过白杨的手离开了。 后半场都是其他几个人在唱,白杨难受得厉害,连句话都不想说了,就靠在一边的沙发上弓着腰坐着。 最后一直撑到十一点,几人才终于回去,梁惟走过去牵她,剩到最后下了电梯。下了电梯,他就放开了牵她的那只手。 白杨想去拉他,又被他躲开。 “梁惟……” 她试着叫了他一声,梁惟回过头,脸还在冷着:“白杨,你们俩就恰巧碰到了,然后简单的说两句话,这你自己相信吗?” “梁惟,我们先回去行吗,回去再说。” 白杨皱着眉,嘴唇有些惨白,过去牵他的手,又被他甩开。 她的脚下有点不稳,踉跄了一下,索性直接坐在了路边的台阶上,缓解自己的腹痛,对他说:“我就算要找他,什么时候不可以,一定要在这时候?” “白杨,这么说你还想着他呢,你别忘了现在我是你男朋友!” 这是他们第一次吵架,白杨不想多说,撑着站起来在路边拦了一辆计程车,抬脚上去,给梁惟留了门。 他们就么别扭着,一路回到了学校。 到学校下车,像是要表达不满,梁惟的脚步放的非常快。白杨没打算去追他,由着他离开了。 那杯红糖水喝的不仅没起什么作用,反倒更疼了,她走两步路就要蹲下来歇一会儿,最后是一个不认识的女生看她蹲在地上,问她是不是不舒服,扶她回去的宿舍。 那天回去的时候宿舍已经熄了灯,她轻手轻脚地收拾好自己,要上床时,手机开始震动。 上面的名字无比清晰,显示着“陈公子”三个字。 她犹豫了一下,转身去向阳台,蹲下接起了电话。 “白杨。”是熟悉的声音,陈西原开口问她,“还难受吗?” 白杨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陈西原也静默了片刻,大概猜到她不愿说话,于是自己接着说:“你们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杨杨,要是过得不好,就回来吧。” 他没有嘲弄她的处境,没有问关于那个男生的一切,没有问他们之间到底存在过什么。他只是像说“我们不是仇人”一样对她说,杨杨,要是过得不好就回来。 白杨的手上忽然湿润,是眼泪砸在了上面。 从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起,她的眼泪就开始簌簌落下,无休无止。她怕一张口,说出的话都带着哭腔。 她又很多想问却没资格问,想说却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涌上来,再一个字一个字压下去。 现在好像有两条路摆在她面前,一条彻底戒断,刮骨疗毒。一条彻底沉沦,自作自受。 今夜无限寒凉,竟然如夏。 良久,白杨捂住听筒调整了一遍自己的情绪,对那边的人说:“陈西原,别再打来了。” 电话被她挂断。 她由蹲转坐,坐在了阳台外冰凉的地板上。那一夜,白杨在外面哭到颤抖。她的脑子里都是些胡思乱想,想陈西原,想应晨,想那天的殷殷鲜血,沾满她的双手。 眼泪从她脸上滑落,痕迹之下,处处紧绷。 自从应晨走后,她就有一种莫名的恍惚感,好像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的身边也再没有别人了。即使现实并非如此,就算不说养父母,白桃也在爱她,可这一段绮丽深沉的故事,毕竟没有她的戏份。 人只有在溺水之后才发觉到空气的重要,选择离开那一刻,注定是要承受往后无休止的思念。她很想应晨,也很想陈西原。 白杨真正怀念的,是已经逝去的过去。 * 那通电话之后,她的生活彻底沉静下来,再也没了任何波澜。 她又去找了梁惟,承诺昨晚是个巧合,以后不会再见陈西原。在男生宿舍下,梁惟伸手抱住她,对她说:“白杨,你别怪我,我知道我比不过他,我就是太害怕了,害怕你会你离开我……” 白杨伸手拍着他的背,什么都没说。 她以为恋爱是要这样的,两个人偶有争吵,然后互相迁就,毕竟梁惟和她都只是普通人,都不完美。毕竟梁惟不是陈西原。 他们化解完这一个矛盾,一块去吃午饭,期间,白杨对他说:“有一个服装品牌的总监给我发邮件了,问我有没有兴趣做摄影师,我问了一下,是那个宣传片的委托人介绍的。” 梁惟神色一怔,随即点了点头:“挺好的,只不过你现在不是在准备考试,会不会耽误时间?” “先去试试看,其他的到时候再说,离考试还有段时间呢。”白杨说,“总监开的报酬还挺丰厚,我正好缺钱嘛。” 话出了口,梁惟的神色又暗了下去,叹口气,对她说:“白杨,是我不好,没法像他一样,给不了你好的生活。” 她皱了皱眉,并不想跟梁惟过多探讨有关陈西原的问题,说道:“梁惟,你不欠我的,我的生活也不需要你来给。” 他还在不依不饶:“可是你和他在一起时,毕竟不用吃这样的苦。” 白杨叹了一口气,不明白梁惟为什么一定要跟他比,也不明白他到底想听什么样的答案,只能照自己的本心回答。 “所以呢,梁惟,我不是因为计算好他能给我什么才和他在一起的,我是因为真的喜欢他,他给我这些的前提也是因为他也喜欢我。我们已经分开了,我现在是和你在一起,梁惟,你不能拿他的标准去要求自己,我也不会这么做。” 梁惟目光低着,嘴紧紧抿在一起。 他不是没见过白杨和陈西原在一起的样子,那时候的她,不是这个样子的。白杨的喜欢,让他十分不安。 “白杨,我只是怕你觉得我不如他好。” 她的眉头还在皱着,对他说:“你先吃吧,屋里有点闷,我去外面等你。” 白杨坐在外面遮阳伞下的椅子上,开始反思起来,或许真是她的原因,是她让梁惟觉得自己还想着陈西原,所以他才会这么介意。 她回想着和梁惟在一起以来的近一个月,她从来都没说过任何关于陈西原的话,他对她的感情她都尽量去回应,看别人女朋友怎么做她也会学。甚至对陈西原,她也没有这么费心讨好。 那句简单的答应不止是承认了一个身份,还承担了一个责任,她是真的想把这段感情好好经营下去的。 梁惟很快追出来,问她是不是生气了。 白杨没有否认,低头沉默了片刻,而后抬起头问他:“梁惟,你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女朋友,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梁惟坐在她对面,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沉吟片刻:“没有,你对我很好。是我自己不好,我太自卑了,你之前跟那样的人在一起过,我怕你会看不上我,我怕你还会跟他走。如果你没跟他在一起过,那该多好。” 这是他们第一次就感情问题长谈,白杨看别的女孩子跟男朋友吵架时,什么伤人违心的话都能说出来,可是到了她这里,竟然出乎意料的冷静。 她忽觉自己现在竟然很像陈西原,温柔询问自己的爱人,成了感情里的上位者。 她犹豫之后,还是没有说出昨天的事。昨晚的电话是她一个人的珍宝,她也不能让陈西原做她现在感情的垫脚石。 白杨对他说:“但这就是事实,我和他就是存在过,很长时间。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这不是我的光荣榜,也不是我的耻辱柱,它只代表我曾经喜欢过这么一个人。他到底怎么样和你没有关系,和现在的我们也没关系。如果你一定要我咒骂他才能好受,才确认我彻底放下他了,梁惟,我做不到。” “在你心里你比不过他,你自卑,这都不是我的问题,这是你的问题。” 梁惟沉默着不语,脸上表情仍旧复杂。 “白杨,对不起,是我不好。”他坐在对面轻轻说,目光又是那种可怜的神色,“我们以后不提他了,好不好?” 她有点无奈,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梁惟走过去 25. 再次踏足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梁惟很快就来了,带着她去了一个商场的电影院,那是场很无聊的电影,白杨心里想他是不是太闲了,挑这个时间来看这么一部电影。 近两个小时的电影她有一多半时间都是在睡觉,最后放映完了才堪堪醒过来,问梁惟现在几点了。 梁惟说:“快一点了。” “宿舍有门禁,回不去了。”白杨揉着眼醒了,对他说,“找个酒店对付一晚?” 梁惟说好。他们从电影院离开,商场旁边就是个酒店,白杨看那装潢有点发怵,想着找一个便宜点的,他却说就这个就成。 前台是个男生,挂着标准的笑容对他们说欢迎光临,白杨到前台,说开两间房。男生的神色有些奇怪,为难地对她说:“只有一间大床房了。” 白杨皱了皱眉,转头对他说:“换一家吧。” “这么晚了,附近也没有其他的,就这儿吧。”梁惟搂了搂她的肩膀,说着身份证已经递过去了。 “白杨?”——旁边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回过头看,是杨珏时。 前台恭恭敬敬地对着他低头叫了一声:“杨先生。” “这位是……” “我男朋友。” 杨珏时闻言,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身边的梁惟,最后嘴里发出一声嗤笑,转头看向白杨,从口袋拿出房卡推到她面前:“没房间的话,我那儿借你住一晚,在顶楼。” 她不知道该不该接。 “还有啊白杨,我还以为陈西原会把你胃口养刁了呢,不过没想到,你还是挺能吃苦的。”杨珏时又是那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长点心,哪怕看在晨晨和他的面子上,我也不希望你让人拐骗了。” 他说完,把房卡撂下,转身离开了。 梁惟的脸色有点不好,这次白杨没有敏锐发觉到,她的心思被突然出现的杨珏时带走,转圜到了应晨和陈西原身上。 他们一同上了电梯,梁惟跟着她去了杨珏时的那间套房,她并不惊讶,曾经和陈西原在一起的时候也都是这种泛泛之景,看起来并无二致。 关上房间门,白杨对他说:“你放心了就下去吧,我有点累了。” 梁惟没动,她疑惑地看过去时,见他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把人拽进怀里,忽然就吻了上去。 他的动作有点急切,没什么章法,弄得白杨很不舒服。她一着急,伸手直接推开了他。 “你做什么!” 梁惟站定,看着她笑:“你又不是第一次了,还害羞什么啊?” 这话像根针,刺破伪装,扎进她的身体。 白杨的脸一点点白了下去,皱眉看着那个自己在心底百般辩解过的男人。而今天终于没什么理由了,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烂人。这些天她一直尽力粉饰的太平终究分崩离析,再无余地。 她侧身躲过梁惟想过来抓她的手,打开房间门,看着他冷声:“梁惟,我们分手。” 梁惟怔住了,忽然笑了一下,眼中尽是嘲讽:“是,我是不如他,所以你连床都只愿意跟他上是吧。” 白杨深吸了一口气,忍下反胃的感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他说:“我不是你们争夺正名的物品,我有拒绝的权利。而且,我跟你分手的最大原因,是因为——” “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一点,一点都不开心。” 她一点余地都不留,冷冷地看着他,诉说多日以来的积怨。她看着他冷笑:“梁惟,你这么着急,是觉得别的地方都比不过他,所以就样靠这种方式是吗?” 梁惟猛地抬头看她,站起来大喊:“我没有!” 她不说话,死死盯着他。最后梁惟摔门而去。 白杨一下瘫在了床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连手心都出了不少汗。她的鼻子泛酸,忽然很想哭。然而,却又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她挺不明白的,自己这些日子,究竟在做什么? 是要一点点,剥开痛苦的外壳,去发掘人生的真谛?眼泪打湿衣物,空旷繁华的房间听不到回答。 命运若要回头看,请原谅她们,她也只是摸着石头过河。人生这条路崎岖狭窄,让她生而不敢妄动。 过后很久,她总算恢复了一点力气,站起来离开了那间顶楼套房,将房卡原样放在了前台。 澄州是座不夜城,到了夜晚,甚至能照得比白天更加诱人,都像只在夜晚出没的吸血鬼,披上艳丽的人皮,勾引着说,来这里吧。等人类上钩,再一点点吸尽鲜血。 她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了打火机和一包烟,学着那些抽烟的人的样子,点燃,往喉咙里抽上一口。 结果是被呛得咳了好大一阵——原来这种事情也要天赋,不是只需要尼古丁和愁苦作为燃料。那么陈西原,你是缘何而始的呢? 她把烟远离了自己的嘴唇,看着上面星火明晃晃燃烧,那一刻她最思念的,竟然是那股薄荷香。 这夜之后,白杨的生活里又成了她一个人,梁惟后来找过她两次,打过几通电话,她通通拒绝。 情场失意,职场上还算得意。八月下旬开学,赵总监又找过她两次,一次是找她拍照,赞赏她的摄影技术,第二次是说她上次的那个提议,他们试着推行了一下,效果很不错,于是向她抛出了橄榄枝。 白杨还是拒绝了,她并不是服装方面的专业人士,上次也就是误打误撞,要是真去了反而会露怯。 再一次扛着相机随模特们一起去取景拍摄的时候,她和赵总监一起坐在面包车里,他还是有点不甘心放走她这个难得的人才:“白杨,你真的很有能力,不必要妄自菲薄。” 白杨笑笑,说她清楚自己的斤两,真的没有自谦。 赵总监听她这么说,也只好不再劝了,问她还有什么好的推广方法没有。 白杨说:“其实可以试试线上,现在天涯网人人网和Facebook都是很不错的平台,可以找一些有一些粉丝量的吧主或者个人,让他们发帖进行软推,背后可以找一些推手。但在这以前还是要做尽调,不能脱离品牌调性是吧。” 赵总监点头,很认可一样。又开口问她:“白杨啊,你以后想好要从事哪方面的工作了吗?” “留校或者选调吧,至少很有保障。” “你这是被困在象牙塔里了。”他说,“你没听过天涯上说的,一流学生工作,二流学生考研,三流学生出国[1]。你很有想法,完全可以从事摄影或者公关方面的工作,我相信你会在这方面有所建树的。” 白杨听着他的话,倒也有些心猿意马。 她其实也并不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世界上的路很多,可她的底牌太少。她忽然想,如果陈西原在的话,她就可以请教他。他身上总有一种魔力,能让人安心。让人觉得,他选的路,一定是对的。 赵总监接着说:“我也认识几个小公司的人,如果你看得上的话,不妨介绍你认识认识。” 她说多谢,接了这茬。 那些公司确实都挺小的,也就有些良莠不齐,鱼龙混杂下,白杨还不具备分辨他们的能力。 她也没想到,还能再次触及到有关他的地带。 那是赵总监介绍的一个人,公司是做饮料品牌的,是个白杨听都没怎么听过的牌子。那家的公司老总姓钱——她也不太能确定到底是个什么职位,只知道别人都叫他钱总。 钱总对她的印象挺好,说听说过她给小赵的建议,于是约着一起出来吃个饭,聊聊工作上的事。她说好。 本来以为就是两个人随便吃点喝点,主要谈工作,可是过去之后才知道,是随便谈谈工作,主要吃好喝好。餐桌上的几个男人女人她都不怎么认识,全一口一个喊着她小杨,钱总坐在她身边,笑呵呵地扯一些有的没的。 “小杨够年轻的啊,年轻好,年轻有为。”钱总晃着大脑袋,眼睛往她身上瞟,“谈男朋友了吗?” 白杨看着他不太像好人,就敷衍地点点头,说谈了谈了。 “哎呀,年轻人就是目光短啊,学校里的男孩子有什么意思嘛,以后也不一定有什么大出息的,小杨,你要看得清啊。” 她扬起一个假笑来,细品他的意思,好像在说,要在社会上找一个有出息的,找他那样的吗? 桌上人笑起来,门虚掩着,有个某部门的经理从洗手间回来,对钱总说:“钱总,好像蒋家的那个也在这里,就在隔壁,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你看清楚了?” “这哪能认错。” 钱总晃着大脑袋站了起来,在餐桌上扫视了一圈,最后还是把 26. 她如妖女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白杨被杨珏时扶进车里,脑子还有点不清醒,对身边人道了一声谢。 “甭谢我了。”杨珏时打着火,让她系好安全带,“这也是看在晨晨的份上——你怎么招惹上那俩祖宗的?” 她想了想,把事情经过简言意骇地跟人说了,最后道:“我也不知道能那么巧,还能碰到蒋一黎和陈西原弟弟。” “这家伙浑着呢,你少招惹他。大晚上跟市区开枪的主儿,附近三条街的狗都能吓醒。”他道,“再怎么着,他跟陈西原人家俩是打虎亲兄弟,陈西原最近一直管着他,这是找你来泄火来了。以后躲着点走。” 白杨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还有啊,这些小公司什么的鱼龙混杂,你这么一漂亮姑娘过去保不齐要被拆吃了,要真想找出路,我给你指条明的。”他顿了顿,忽然笑了:“陈西原那人,是个活菩萨。你去他庙里烧烧香,可比在这儿受气有用的多。” 白杨没说话,黑暗中闭上了眼睛。心底的某些东西,仿佛已经开始地动山摇。 杨珏时也就点到为止,别的不多说,把她送到酒店之后就离开。坐在车里,他想了想,还是给陈西原打过去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的声音听着懒懒的,还有些沙哑,像是刚睡醒:“珏时啊,什么事?” “您这是跟哪儿搪桥呢?”他笑了一声,手指在方向盘上有来有回地扣着,“刚去了西廷那儿一趟,猜我碰着谁了?白杨,在金河这边,你那好弟弟为难人家呢。” “嗯。”陈西原的声音没多大起伏,那边声音悉索,像是翻了个身,接着问:“怎么回事,这俩人怎么搅和到一块了?” 杨珏时把事情经过跟他说了一遍,问他:“不管管?” “管哪个?”陈西原也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那小子也就逍遥这两天了,再过两个月就给人送走。” “那白杨呢?” 他开口,声音不咸不淡的,还带着刚睡醒的倦意:“姑娘愿意那么活有什么法子呢,随她吧。” “陈西原,我还以为你多疼她呢。” 陈西原好像笑了一声,只不过被电话的磁音给消解掉了,听的不那么真切:“没什么事就撂了。” 白杨洗完澡,脑子恢复了些清明,躺在床上想起了陈西原。如杨珏时所说,陈西原的那一边,是条光明坦途,阳光大道——她不是没对他动过心思。 只是人都不是单向线的思考,每一个事件的结果,都是众多思路考量汇聚而成,仅仅是这些砝码,只够蠢蠢欲动,还不足以让人做出实际行动。 但很快,为她增重的砝码就降临了。 临近九月的时候,从未主动联系过的养父母打来了电话,白杨有点诧异的接起,那边传来养母颤抖的声音,问她:“杨杨,你手上有没有闲钱?” 她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怎么了妈,出什么事了?” “是你妹妹,桃子她生病了,前两天就一直发烧,在诊所打了几天针都不见好,去大医院检查,说是……说是白血病……怎么就落到她身上了……” 电话末尾是一连串的哭声,白杨的脑子也一下懵住了,只能先安慰好养母,挂断电话之后,眼泪就开始往下掉。 她说到底也就是个穷学生,兼职只能勉强养活自己,哪里来的钱再给妹妹治病。脑子里有什么闪过去,那一秒,白杨想到了陈西原。 * 陈西原再接到白杨的电话时,没想到这姑娘还会给他打过来。 也没想到她是哭着打过来的,问他能不能借点钱给她。他让她别急,问她到底怎么了,才晓得是家里妹妹生了病。 “白杨,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 这是他们分开后的第二次相见,陈西原过去时,发现她正蹲在地上流泪,眼睛红红的,瞧得人心疼。 他走过去,把她扶起来,对她说:“别着急,上车吧,先回扬州。” “现在?” “不然呢,再晚就赶不上飞机了。”他笑笑,把她送进车里,“我陪着你一块去。” 白杨没想到他的行动这么快,已经订好了机票,就等着来接她这趟东风。 陈西原车开的并不算快,很稳当,等红灯时就抽出手握住她的手,让她别害怕。他的动作自然熟稔,就好像,他们从来没分开过一样。 一直到机场,还有一段时间,陈西原拿出手机打了两个电话。 一个是给郑师傅的,让他过来把车开走。另一个似乎是给某个秘书。他并没有避着她,反而一直握着她的手,对那边说:“不用摆什么局,去你那地界办点事——家里人的事,好,就这么着吧。” 挂断电话,陈西原回头看白杨,她不安地绞着手指,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宽大的指骨把她整只手都包裹在其中,对她说:“白杨,别太担心了,有什么事到哪儿就知道了。” “我知道。”她点点头,神色没有缓解一点,还是紧张地看向他:“听说白血病是叫血癌的,癌症是不是都治不好?” “没那回事。”陈西原安慰她,“就算是癌症也要分个早期晚期,你妹妹才多大,像她这年纪一般都不会是晚期的。” 白杨点点头,总算放了一点心下来。 从澄州到扬州,飞机一共五个多小时,他不想这五个多小时她都在惊惶中渡过,就给空乘要了一杯水,往里面放了点安眠的药喂她喝下去。 那药挺有用,上飞机不久,白杨就靠在座椅上睡了过去。陈西原看过去,她的眼睫上还挂着些许泪珠,显得更加稠密深黑了。 他伸手轻轻碰了下一侧的脸颊,还是熟悉的触感。这小半年来,虽说不至于日夜思念,可陈西原不是没想过她的。 他想起几年前,那时候是刚跟桑豆断开。 那姑娘不怎么聪明,挺磨人,分开后来找过他几次。最后一次,是蹲在酒店门前堵人。他把人带上去,关上门她就开始哭了,问他是不是真的没爱过她。 陈西原坐在沙发上,心里有点想笑。他这个年纪了,不是十八岁的小毛孩子,离那些一见钟情怦然心动早就远了十万八千里。 他把手帕递过去给人擦眼泪,对她说:“桑豆啊,你一开始来跟着我,难道是因为爱我?” “我一直觉得吧,两个人能玩到一块就玩,玩不到一起就散,你还当我们是什么高中生初中生,除了学习就没别的事了?瞧瞧你,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为着这事,真犯不上。” 他把人送走,后就去了美国。 到了陈西原那个时候,爱就不是一个界限了,而是一个量词,无非是心里想着谁多一点,想着谁少一点,谁的砝码重一点谁的砝码轻一点而已,没那么多要死要活昏天暗地的。 人又不是吃饱了撑的,除了爱就没别的事可干了。 他曾经挺瞧不上这种感情的,只是如今再看身边的女孩,有点于心不忍。有点不明白,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分量开始变得那么重? 他仔细想想,大概是因为他们两个分开时都还没玩够,感情正浓呢,她挥一挥衣袖,转身就走了,才让他时不时记挂着。 现在见到了,那点记挂也跟翻了江一样,一浪一浪的涌来。身边姑娘的脑袋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了他肩上,眉毛还紧紧锁在一起,他伸手,想去帮她抚平。 她不依,在他肩头蹭了蹭。 陈西原笑笑,心情无限好。 飞机到扬州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白杨打电话给养父母,他们都还没睡,告诉了她医院的地址。 机场前已经有人来接他们了,那个人叫他陈先生。她和陈先生一起上车,直接去了白桃在的医院。 住院部在五楼,医院里依旧灯火通明,赤白的灯光照着人眼睛发疼,遍地都是影影绰绰的身影。 病房里,养母在一边用毛线织着什么,白桃还没睡下,趴在床上支起来的小桌子上写作业。她戴着顶帽子,帽子下隐约能看得出已经有些稀疏的头发。 “妈。”白杨喊了一声 27. 共赴黄泉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其实白桃的病并不是无药可治的绝症,只是费用单上简单的数字,高高垒起来,是足以压垮整个家庭的巨石。 那几天陈西原一直陪着白杨,医院酒店来回跑,白桃看见他也不嚣张了,一口一个姐夫叫他,还说他长得像电视上的明星。 他笑着受了小孩子的奉承,说让她快点好起来,看把姐姐累成什么样子了。在病房陪床的时候,养父和养母有次也把白杨叫了出去,担心的问这个男人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他们怎么认识的。 白杨扯了个谎,说是兼职时遇到的,说他家做点小生意,具体是什么生意自己也不太清楚。 不过她确实是不怎么清楚,也不太敢去深究。 后来让他们真正放心下来,是见陈西原走出病房,操着一口流利的英文打电话。 白杨的英文水平还可以,澄大很重视外语,每年都要口语考试,她正常和用英文交流都是没什么问题的,但陈西原的那个电话她却没怎么听懂,好多一长串的专业词汇,只能隐约辨认出几个“出逃”“基金”之类的。 原来他也是有正经工作的。 陈西原挂断电话,转过头,发现她就站在他身后。 白杨开口问他:“是有事要忙吗,我自己可以的。” “不是什么大事,没你重要。”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目光温柔缱绻。 他说没什么大事,白杨也就信了。许多事情也都是后知后觉,回首往事纵观历史才能发现的,比如,这一年是万事万物酝酿滋生的前一年。二零零七,由于FannieMae和FreddieMac的决策错误而引发的次贷危机波及全球,以及金融危机信誉危机,使零八年成为二十一世纪以来最动荡的一年。 陈西原在美国的公司也受到了不少影响,他在其中的种种行动,在过后很久,通过白杨的手,再次报应到了自己身上。 他们回去澄州是两周之后,那时桃子的病情已经稳定了不少,就算陈西原没有事情,白杨的请的假也到了。 回去的路上还是小孙送他们,只不过身边多了一个人,是个中年男人,看着五十多岁的样子,喊陈西原喊二哥。陈西原今年,满打满算不到三十岁,怎么都到这辈分上了? 白杨抿了抿嘴,没敢笑。 他们在机场下车,中年男人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月饼礼盒,半弯着腰递朝他递过去。 他把目光挪到她身上,嘴角弯了弯:“杨杨,不是爱吃甜的吗,拿着吧。” 白杨怔愣一下,立马弯腰接过,对着人道谢。 “这是月饼吗?”等人走了,她掂了掂手里的分量,“这么沉?”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陈西原带着她到候机室坐下,看着那个盒子,笑得有点神秘。 她半信半疑地打开,只看见一角,立马又被吓得合上了,而后左顾右盼了一下,才谨慎地望向他:“怎么是这东西,不是月饼吗?” 陈西原看着她被吓得不轻,笑道:“一小礼盒轮得着他亲自来送。” “那你还让我收?” “拿着呗,我这边推了,也少不了送给别人。”陈西原说,“水至清无鱼,这话搁哪儿都一样。” 白杨的眉毛挤在一起,对他这话很不赞同,但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手上绕着礼盒的带子,思考着什么。 那时他似乎看出来了她心绪不佳,搂着她说了一句至理名言,让白杨此生难忘。 陈西原告诉她,为官为商或者为人,讲究的不过都是一个一个“骗”字,像金庸小说里写的,“武功之中,十成有九成是骗人的玩意,只要能把高手骗倒了,那就是胜了。 放在哪里都是这个道理,取之于人用之于人,至于取多少用多少,怎么取怎么用,有的是章法可讲究。其中分寸拿捏好了,滴水之深,也能汇聚成洋。 白杨看着他英俊的侧脸,忽然想到了两个词,大奸似忠,大伪似真。 “你很像一个人。” “谁?”他问。 白杨接着说:“巴纳姆,最初代的公关之父,在他的时代,被称为公众该死的时代。他的信条就是愚弄大众。” “这么一说还真是。” 他无所谓她加诸给他什么样的名号,公关教父也好,风门子弟也罢,对于她,陈西原似乎只有纵容。 她当时也只是随口一句,并没太放在心上。真正再想起来的时候是在以后了,某些事件勾起来,让她想起,原来命运这么早就已经提点过她。只是当时面前实在有太多纷繁迷障,模糊了她的双眼。 他们又从扬州回去澄州,五个小时,落地已经是凌晨。 郑师傅还是钢筋铁骨一样来接他们,面容严峻,一句话不多说。她曾经看美国的科技电影,还脑子抽着想,郑师傅会不会也是一个披着橡胶人皮的机器人。 到陈西原的公寓时正好是三点整,两人上楼,他下意识护着她的双眼,打开灯后,等她慢慢适应了光线才放开。白杨发现这是她第一次见的那个房子,里面还摆着她从上海买回来的各种小东西。 “你还摆着呢?” 她兴冲冲地拿起玄关柜上一对水晶小鸟,在某个精品店买的,说是他们的设计师款,要价一千九百九。 陈西原拿起另一只,在手上看了看,觉得这小鸟凶巴巴的样子和白杨有时候很像,忍不住笑了一下:“哪儿舍得扔啊。” “您是拍拍屁股走了,也够有血性的。” 他还在笑着,她听进耳朵里,总觉得这话里有点讽刺在。可又觉得是自己心虚才多想的,陈西原这个人,一般是不太会鄙视和讽刺别人。 她跟着他也见过一些暴发户,有点钱之后迫切的想耀武扬威一下,于是去音乐学院舞蹈学院里找女孩子,然后又在男人堆里笑说,那群小蹄子,别看平时一个个装得多清高,都是见钱眼开的主儿。 说完这些,暴发户还寻求认同一样,眼珠子溜一圈,落在身份不清不楚的陈西原身上,问他说得对不对。 陈西原说:“人总得图点什么吧,你要人什么都不图,不是耍流氓吗?” 暴发户脸色当时有点不好看,后来,白杨再也没见过那张脸。再后来听说,是当时那间夜总会里的老板再也没让他出现过,跟陈西原搭不上关系。 “这不还是回来了?”她扬着眼角一笑,对他说:“是我没出息,只能卖肉还账了。” 他放下手里的水晶小鸟,笑容舒展开来,曾经说句话都脸红的江南姑娘,现在也有点流里流气的了:“你跟哪儿学得这么不正经的词。” 她眨巴眨巴那双眼睛,对他说:“在你这里不是小巫见大巫了吗?” 陈西原彻底笑开,心情很好,也不觉得困倦了。他不自知地觉得,她像个宝石,耀眼夺目,令人神往——他忽然想把她珍藏。他也没再抑制这样的想法,让这莽莽野草被飞吹长,这棵白杨树慢慢扎根。 剩下的后半夜两个人都没舍得睡觉,翻出一个电影来看,是张艺谋的《大红灯笼高高挂》。像这样讲述和批判封建时代吃人的电影,其 28. 二零零七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自从从扬州回来那几天,陈西原是真的很忙了,就连他们偶尔见面时,他也时不时地出去打个电话,偶尔是中文偶尔是英文,他在美国待了挺长时间,说起外语来发音很地道,有种斯文败类的感觉。 白杨那天跟他出去吃饭时,听见他在屏风后面打电话,尽力辨认着里头的内容。即便每个单词都听的明白,但合在一起,也挺困难的。 她听了一会儿,总结出几句话来,说什么M&A和清算都不行,尽调时间长,手里项目多,股权转让和SecondarySale也不太好之类。最后陈西原又抛出几个专业词汇,尽快IPO,资金不够就加杠杆,联系好几个资金经理人,让股民买单。 这时候美国那边还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很少人察觉出日后的危机,至少底层群众是这样的。陈西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场浩劫,他没有选择明哲保身,而是为这场浩劫推波助澜,从中牟取暴利。 以至于后来经他手处理的公司纷纷支撑不住,股民被套牢时,都只会说,应该怪那场次贷危机。 等陈西原回来,白杨很贴心地给他倒了一杯茶。 “你最近好像很忙。” “我也就这时候忙一会儿,过不了多久,有的是人要忙。”陈西原饮尽那杯茶,眼中是肆意的笑,接着对她说:“杨杨,回头你去看看,澄州城有没有你喜欢的房子,挑两套。” 她不以为然地笑笑:“你要送给我房子呀?” 他真的这么说:“别在你那宿舍待了,找你也怪不方便的,出来住吧。” 白杨被吓到了,问他是不是发了什么横财。但想想又觉得不太对,多大的财对他来说算得上是横财? 然而陈西原笑意更甚,手指在喝完茶的茶杯上晃着,说道:“算是吧。” “不过这两天我得去趟美国,大概要在那里待两周,要不要跟我一块去?” 白杨想到那个以自由闻名的美利坚合众国,脑子里都是大大小小的游行和左左右右的枪战,还有就是黑黑白白的NBA球星,是个听着就不怎么安全的国家。她笑着摇摇头拒绝了:“你忙起来还顾得上我吗?” “说的也是。”陈西原没否认,指尖在桌上轻轻叩着——白杨很熟悉这个动作,他一思考起来问题就是这样的。 她隐隐觉得,这次以后,他们之间好像有了点微妙的变化,说不上来,好像是更亲近了?又好像不是的。以前陈西原是没这么在意她的,大多时候都是想见了就出来见一面,吃顿饭,然后睡一觉。可不见得开始操心起来她没他的日子会怎么过。 大概说得上是好事吧。 陈西原抬起头,心情很好地笑了笑:“回头给你找个玩伴。” 这话说的,像是在给家里赋闲的小猫另找一条小狗来消磨时光一样。而且说话间,澄州两套房就送了,白杨觉得,陈西原现在对她,真说得上极尽宠爱。她有点受宠若惊,也有些惊惶。 陈西原九月初就要去美国了,那天雨下的很大,落在地上,淅淅沥沥的激荡起来。像是零五年的那场秋雨。 她照常在机场送别他,想着陈西原这一走,大概又要很长时间。陈西原把她搂在怀里,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亲。 他说,我很快回来。白杨有些好笑,觉得他像是外出工作的丈夫,临行前交代等在家里的妻子。其实不是的,她早已经明了。从应晨离去的那个夜晚,她已经明白他们的关系到底为何。 情人,爱侣,或许都可以。 总之是有点上不了台面的。 但陈西原说给她找个玩伴还真就找了个玩伴,还是个和她专业有点关系的玩伴。 那个人叫许慎,白杨第一次听他的名字时觉得有点熟悉,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好多报纸的报道下面的记者或编辑署名都是这个,包括那篇让她记忆尤深的新青桥金先生的报道。 许慎那时候陪她坐在必胜客的店里切披萨,她就开始兴冲冲地问:“那个金先生真的有情人是从那条河上跳下去的吗?”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对她说:“唉,反正他当时是那么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确有其事也没办法考究了。” “那他的妻子呢,他有老婆吗?” 许慎脸上的表情似乎闪烁了一下,点了点头:“有老婆,不过当时正好离婚了,老婆和孩子都去了澳洲。” “这样啊。”白杨用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的可乐,“太巧了吧,听着像是转移财产呢——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如果是换了材料的话,中间的差价又去哪里了?” 他斟酌着问题的答案,告诉她:“钱款肯定补齐了,不过这些涉及政府层面,我们也不太好干涉。” “要只是这样的话,应该也不至于是死刑吧?”她吸了一口冰可乐,皱着眉思索,“怎么就跳楼了……” 许慎笑笑,把这个问题岔过去:“谁知道呢,现在九月,弦山那边的枫树都红了,去瞧瞧?” “不了吧,最近有挺多事要忙的,还要准备考试,赵总监最近又联系我了,估计是也有点忙让帮吧。” 女孩子的眉毛皱起来,蜿蜒在年轻面庞上,写就一副愁肠。许慎一开始接到陈西原电话的时候,还以为是又有什么事要他帮忙,结果就是陪个姑娘。 见到人之前,他还在心里打腹稿,想着是该叫嫂子还是姐,然后没想到是个大学没毕业的丫头片子。叫嫂子和姐都不合适,她也不太符合自己心里对“情人”的形象总结,太小,也不活泼,没有该有的那种媚劲。 但是够漂亮的。 许慎问她:“哪个赵总监?” 白杨说了公司名字,怕他不知道,又仔细描述了一番,然后说:“是一个同学介绍我去的,平时没事就去帮一下忙,赚点外快嘛。” “了解一些,前不久还在我们报社的杂志上买了一个广告位。”许慎说道:“那你平常都帮他们做什么?” 白杨说:“拍点照片,偶尔帮忙做做策划什么的。学新闻的广告和公关也是必修课。” 她心里知道,其实也就多亏了这个公司小,请不起什么好的人过来,让她这样的三教九流也厮混进去了。但怎么说,在公关和广告方面,也能说得上是专业对口。 许慎又推了推眼镜,有点明白陈西原为什么让他过来了。新闻专业,大四学生,他这是在给她铺路呢。 可是看着,白杨似乎志不在此。他想了想,怎么着是要承了陈西原这个情。 没隔几天,赵总监再打来电话请吃饭,说是为前几天的事要向她赔罪。 白杨并没放在心上,但还是要给人面子。许慎说他也认识这个赵总监,于是两人的小局成了三个人的。她提前告诉了赵总监一声,说有个朋友也来,叫许慎。 赵总监问哪个许慎,做什么的。她说是今京晚报的记者。 白杨猜想如果不是许慎的话,赵总监是不会把地方定的那么正式的,在一家酒楼里面,甚至开了一瓶价值不菲的红酒。 他们俩推门进去,她甚至觉得他连胡子都重新刮了一遍。当时钱总那事她倒是没生气,单纯就赵总监把自己当梯子这事,白杨心里还是有那么点微词的。至少——提前打个招呼也成。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是个领地意识挺强的人。这样的人,在某些事上,占有欲都有点强。 那天在酒局上,赵总监堆着满脸的笑跟许慎握手,几乎有点谄媚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 29. 娉娉袅袅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陈西原挂断许慎的电话,没过多长时间,白杨那儿又来了一通,他接起来,听她轻轻慢慢地把今天的事都叙述给他听。最后等待他的看法。 “杨杨,有些时候,一杯酒一句话能省去很多麻烦,这世界不是真空的,人总要生活。”陈西原细水流长地跟他说,和白杨想的大差不差,只是末了,他又补了一句:“杨杨,我在这儿,你永远都不用那么活。” 白杨捏着手机坐在宿舍楼下的社区,指尖禁不住紧了紧,秋夜里凉风吹过,她似乎能想象的到他说这话神情,眉目浅淡,眼底拢着一片疏离,然而话是认真的。 她知道陈西原是个凉薄的人,可是听到这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头收紧。但就像含在嘴里的薄荷糖,只是一丝一毫的甜,就勾起来数不尽的寒凉。 因为你明白,这个人再好,这时的爱看起来再浓烈,都未必属于你,都只是当下的一句戏言。 她分明看得清楚的。 可是为什么,到最后,竟然因为这句明知的戏言,一步步把自己走成了他的爱囚。 白杨也扬起来笑,说一些插科打诨的话:“陈公子,我以后就多仰仗您了。” 陈西原也陪她:“好说好说。” 他们聊了一会儿,挂断电话,白杨的笑容立马消失了,转而一身冷寂地回了宿舍。 两个双胞胎没在,王思雨早早就上了床,猫在被窝里和男友发消息,床边挂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平安符,迷信成分居多。 他们床的构造是两人共用一个楼梯,以至于白杨每次上床的时候,都能看见这个摇摇晃晃的平安符。她时而觉得愧疚,但又觉得不甘心,她是不希望王思雨在这里的。 尽管她什么错都没有。也不止是她,任何一个人都不可以。这是属于应晨的。 白杨那天晚上做了一场梦,梦见了应晨,她哭着跑走了,白杨去追她,她又哭着对她说:“杨杨,你为什么背叛我啊?” 她低下头,好像回到了车祸那天,自己满身的应晨的鲜血。 晨晨,晨晨,对不起。 她一遍遍跟她道着歉,可是她却越走越远。 白杨醒过来,脸上都是泪。她还沉浸在这场梦里,面对着茫茫的黑夜,无助在心里跟应晨道歉,求她原谅自己的卑劣。原谅我,晨晨,这条路太光鲜,连獠牙都镶满了金银珠玉,把黑暗照的不见踪影。 她不知道这是场好梦还是噩梦,朝思暮想挚友的脸庞,怎么能说是噩梦?可如果是好梦的话,为何又教人泪流满面。 第二天许慎又找她了,没说是为什么,还约在必胜客。她背着自己的书过去,以为就是吃顿饭那么简单,打算等会在必胜客自习。 许慎瞧见她这一身装扮,有点忍俊不禁,问她:“白杨啊,你都和二哥在一起了,怎么还只知道学习呢?” “那不然应该知道什么?”白杨笑着跟他打马虎眼,她不是什么冒进的人,还是想为自己留一条退路的。 “比如……背靠大树好乘凉。”许慎说道,下一句话就是:“我就是来带你去乘凉的。” “昨天我跟姓赵的聊了,整理了点你在那儿做的项目和数据,虽然只是个思路,但也已经很成熟了。”许慎说道,“在他那里是屈才了,你可以有更好的路。” 白杨明白许慎现在这么给她打算,到底是托的谁的福,大树就在那里,用不着别人提点,自己就能看见。所以她拿这些东西,拿的一点都不心虚。 许慎下午带着她去打网球了,当然不止是她。那时候的社交圈还流行起来一种新的社交形式,叫运动社交,不喝酒不吃饭,不搞酒桌文化,就约着一块打网球打高尔夫,在这期间把事给谈成。 白杨觉得就是换了一层皮,里头还是一样的。打球的时候要掌握好分寸呀,不能太厉害,让人下不了台,得给人留面子。也不能太菜,不然伪装的痕迹太明显,还容易败兴。 各有各的法门,各有各的道行。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清楚了,也能看透了。只要再多经历经历,就能够游刃有余。 初出茅庐的小牛犊,见过一片草地,就以为可以了解世界的全貌。 和他们一起打网球的那个人也是个什么总什么总的,但许慎和他说话并不卑躬屈膝,也没什么奉承讨好,只是偶尔给他让个球。 毕竟是今京晚报的记者,还是说得上话的,某些时候总也有用得着的路子。 他们打完球,白杨适时地一人递上一瓶水,许慎趁势介绍起她来:“孙总,这是我家一妹妹,叫白杨。” “白杨啊,”孙总面带微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说道:“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还在读书吧?” 白杨点点头,温婉地笑:“是还在念书,在澄大,不过今年已经大四了,明年就毕业。” “你瞧瞧,这年轻人都不能小瞧了,还是澄大的高材生。”孙总拍了拍许慎的肩膀,接着就引到了正文:“不知道白小姐毕业之后有打算吗?” 她立马自谦:“高就谈不上,也就是混口饭吃,还没什么着落呢。” “不知道我这座小庙白小姐看不看得上?” “您说笑了,还怕您瞧不上我呢。” 事情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定了下来,这家公司也是做服装品牌的,但比赵总监那个规模要大的多,还算有一定的国民度。这次她也不是搞摄影了,而是专职策划。 可以先去实习,每周三天,时间非常充裕,报酬也很高。 许慎扯得线,人方面肯定是放心的,至少不会出现上次钱总那状况。也因此,她和赵总监的关系,于是慢慢淡了下去。许慎说这是必然的,毕竟谁都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想想当时他怎么拿你当梯子的,就不会怎么怅然了。 她点了点头,说知道,但接受总要个过程。 说完这句话,那个看遍世间百态,经历过无数人情冷暖的许记者低着眼睛,慢悠悠地说:“白杨,很多人都像你一样。” 他说道:“在生意场上,你想往上走,得先把你的热血和理想主义放放,现在还不是按需分配的共产主义社会,生存资源就那么点,是要靠抢的,管你十八般武艺还是八面玲珑,过程谁都不会在乎。可是白杨,你不能一边往上爬一边往下看。” 她顿首沉默了片刻,思考起他的话来。这些话是很难有人告诉她的,而他的话也算委婉,没有明说你不能既要功成名就,还要求身边的人都怀有一颗慈悲救世心。 世上没这个道理,要真是有的话,人类社会还得退化个几千年,到尧舜禹禅让的时代。 “我明白了。”白杨再次点点头,看向正在扶眼镜的许慎,很真挚地说:“谢谢你。” 他笑笑:“我刚开始跟你也一样,见得多了就明白了。一开始进今京晚报的时候,我别提多开心了,以为自己大业将成,等在那儿待了一段时间,才知道也不像看起来那么干净,差点逼得我就要走人了,还是多亏了二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挨过打,受过骂,好歹学会江湖话。放在这儿是一样的,总要泥潭里滚一圈,才能摸清规矩。” 白杨问他为什么叫陈西原二哥,是有什么讲究吗。 许慎想了想,告诉她:“别人都这么叫,我就也跟着这么叫了。” 二哥。白杨在心底念了念,有些熨帖。觉得这个称呼像是红楼梦里的贾宝玉,谁都叫一声二哥哥。其实陈西原,也并非那么的高深莫测。 说是去两周,可陈西原是到十月才回来的, 30. 将她收拢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陈西原似乎很满意她这个回答,走过去,低头把刚涂好的口红蹭掉不少。白杨“哎呀”一声,伸手打了他一下,把他赶出卫生间,重新整理好自己的妆面。 出来还是个眉目如画的可人儿。 他总算没再作乱,安安分分地陪着她上了车,给她当起了司机。 那家公司虽不是在什么国贸CBD,但好歹也是二环以内的写字大楼里,不像赵总监那个,跟夹缝里生存。到底是许慎的功劳,也不会让她在那种环境下工作。 陈西原把车停到那公司楼下,白杨提着包下车,走出两步,又忽然折返回来,趴在车窗边对他说:“等我回家哦。” 他近乎宠溺地一笑,说好。 可白杨清楚地知道,家这个词,太遥远,太茫然。或许永远不会发生在他们之间。甜美转身之后,喉咙中开始发涩发苦。她大概十分擅长演戏,可她真的不是那种擅长用假象来迷惑自己的人。每一场相爱温馨落下帷幕之后,就会有个声音提醒她,白杨,这不是真的。 想想那一晚,想想应晨。 她告诉自己,白杨,就这样吧,别再去追究计较,至少,此番你还不是穷途末路。 她抬起头,望向满目萧索的澄州城,加快了脚下的步子,急切地就好像是在奔赴自己的新生。 陈西原望着那个已具风韵的背影,笑容慢慢敛了下去,将车窗降到最低,伸手点燃了一支烟。 澄州城冬日的早晨是白黑色调,很冷,是一种很分明的冷,风刀霜剑全都能看得到,永不停歇地呼号叫嚣。大概是光影的原因,让所有远处的人和物都失去了该有的色彩,被涂上一层漆黑,丢进这片霜白。 陈西原手里的烟慢慢燃尽,他依旧没有关窗,寒风吹得他不自觉拢起了眉眼,白皙的指骨处有被寒冷染上的粉红。他静默片刻,给许慎打过去了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二哥。” “方便见面吗?”他似乎在笑,成团的白气从嘴里吐出,“聊一聊,你给我们家小白杨安排的好工作。” 白杨下班时也是陈西原接的她,带着她去了那家常去的,有一大片荷花池的餐厅。她很喜欢吃那里的鱼和鱼汤,他也就常带她去。只是这时候又没赶上好季节,后院的荷花池都只剩下丑丑的根茎,在寒风里摇摇晃晃的,爱坠不坠。 他们携手走在后院荷花池边,冷风吹着,他替她拢了拢衣领。 陈西原很少牵她的手,他不是小孩子,尤其是十指相扣,放在他身上未免有些幼稚。可是今天似乎不一样,他身上握住了她的,同她一起在漆红栏杆前坐下。 白杨看着他紧握着的自己的手,心中恍惚有种错觉,好像陈西原是真的爱她。可是爱和不爱的界限谁说的分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才算是爱。 像蓝宇那样别无所图别无所求吗,那么自己也说不上是拥有这种纯粹的情感了。可是她的心痛,难言,也都是真的。 “杨杨,等下回荷花开了,再带你来看。” 白杨缓缓一笑,应了下来:“好。” 从那地方离开之后,陈西原没把她送去学校,转而带到了自己的公寓里。然而他今天却很好心地绕过了她一回,洗完澡就抱着她到床上安安分分地说着话。 陈西原说:“今天我去找许慎了,要不是他告诉我,杨杨,我还不知道你这么有能耐呢,怪我,当时不该那么放你走的。在姓赵的那儿吃了不少苦吧?” 他笑着,真心实意地夸奖她。 白杨有点受宠若惊,被人夸起来就习惯性地摸摸自己的耳垂,不好意思地说:“也还好啦。” 陈西原把她搂进怀里看着她,这次话有些认真了:“杨杨,其实我觉得,现在这个公司也不是很适合你。” “我觉得还不错呀……” “我了解过你做的那些策划,你真正擅长的或许不是什么服装行业,没必要在一个公司里给人做策划。”他说道,“其实现在国内成体系的广告和宣发还不被重视,他们往往只是视作其中并不关键的一环,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单独成立一个专营此类的公司?” “我自己?”白杨有些惊讶,她确实从来没想过这些,她以为,仅仅是现在这样就已经算是很好的出路了,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独挑大梁。 陈西原笑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这又不是什么难事,政策不都鼓励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吗,杨杨,放手去做吧,你家陈公子给你兜着底呢。” 他覆身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万般温柔,汇于心间。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麻烦。白杨那几天都在翻书查资料,发现这种公司形式很早就已经存在,1926年成立的麦肯锡商业管理咨询公司就能说得上是最早的雏形。 直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这种咨询类的公司才正式有中国香港开始兴起。其实是有模板可做参考的。 这件事情比想象的要快,陈西原挥挥手,从选址注册到装修核查,白杨基本上没操多少心。这个公司,算是陈西原送给她的。 一直到零七年末尾,算是开了一个很好的头。 白杨很多次在想,陈西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很多次在想,她对于他而言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所在。这两者都没什么结果,于是她最后想,她得到的,已经够多了,多到零五年秋季,站在酒吧门前的那个姑娘完全想象不到。 然而她忘了,陈西原的本质,一直都是个商人。 零八年的新年钟声响起的时候,他们两个一起陷在公寓的沙发里,面前宽大的屏幕上放着李安的电影《色戒》,汤唯在其中藏匿的美,近乎出神入化。 白杨问陈西原怎么看邝裕民和易先生这两个男性角色,他嗤笑了一声,对她说:“一个是伪君子,一个是真小人。” 她笑着在他怀里扑腾,问他,那你呢,你是什么?陈西原笑笑,把她按在怀里亲,没有回答。 那年冬天的雪很小很小,只有薄薄一层,说是瑞雪兆丰年,那时陈西原看着外面还没有雾霾大的小雪花,轻笑了一声,“来年怕是不好过啊。” 不知道是不是他一语成谶,二零零八年,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无疑是个多事之秋。 春节还没真正到来的时候,大概是一月多,天涯网上就已经沸腾炸开,陈冠希“某某门”事件几乎轰动了整个娱乐圈,所有人茶余饭后的第一句开头都是,你知道那件事吗,听说有好多明星都在里面,真是没想到。 各大报纸争相报道这件丑事。谁又因为欠款被逼跳楼,谁又呕心沥血研究出了造福百姓的技术品种,再也无人关心。 白杨被迫坦然接受,她很早就明白,这是个娱乐至死的时代,不能怀有怜悯的目光,要庆幸,要幸灾乐祸。 有人动荡,就有人蒸蒸日上,譬如她的公司事业,也算逐步走上了正轨。 虽然规模很小,但她也很满足了,每天干劲都很足。只是有一点,最近还是没能正式开始运转起来。 初一过后的那几天是陈西原最忙的,应酬一场接着一场,场面话年年都一样,以前他都是走个过场,把该给的面子给全乎了,今年却有些不同了。 初三的时候,白杨接到了陈西原的电话,已经从西边回来了。 “杨杨,陪我去吃个饭。”他这么说,“说不定去完这一场,能给你揽不少活。” 白杨心里明白,这是陈西原在给她拉资源呢。她也就欣然前往。 那天还是 31. 此夜苍凉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一场讨论结束,其他人纷纷离开去做策划,联系下游的市场调研公司,会议室里就剩下他们两人。 陈西原弯弯手指,看着白杨过来,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坐下。白杨伸手推他,说他不正经,这还在公司呢就这样。 他靠近她的耳畔,呼吸的热气喷薄在上面,轻轻说:“那好,我们回家。” 白杨耳尖红红的,他最近总喜欢说家这个词,她觉得自己已经很通透很明白的了,可是每每听他这么说,总也忍不住去想入非非,然后再陷进更无底的深渊。她总在想,万一呢,万一他说得是真的呢?他现在对自己真的好的不像话不是吗。 老这么想着,于是就导致她和他在一起时,心情也不免时上时下,偶尔还会被痛苦包裹。她以为自己很通透很明白,可实际上,白杨是个很糊涂的人。造成她这么痛苦的根源,不是陈西原对她汹涌的宠爱,反而是她自己的欲望。 这些好处来的太过轻易,甚至都不需要多么费力,陈西原就会送到她眼前。所以她开始想要更多,还想要陈西原真诚的爱。她忘了一开始也不是因为爱才回到他身边的。 这本来就是个伪命题。 他们逐渐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白杨一周在学校住三天,剩下的就在陈西原那里,因为不太好搬东西,陈西原也跟着她稳定了下来,不再跟以前似的,一堆房卡放手里,抽到哪张去去那个房。 他对此很满意,白杨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属于他的。和她生活的久了,还真有一种小两口过日子的感觉。 比如,他已经很少出去吃饭,大部分时候是白杨给他洗手作羹汤,他应酬回来时也会习惯性地给她往家带一份报纸。就连蒋一黎和杨珏时的那些酒局也去的少了。 她虽然是成立了公司,但还一直保持着以前的习惯,有事没事喜欢拿着报纸研究,还喜欢拉着他问。 陈西原很乐意给她解答。 那天也是,白杨在沙发上翻报纸,对他说:“陈西原,最近房价好低啊。” “是啊,”陈西原笑笑,接着说:“有喜欢的地段吗?” “你给我的够多了。”白杨说道,“等我以后自己挣钱买吧。” 结果陈西原对她说:“如果要是以后买的话,最好还是全款。” 澄州的房价就摆在那里,超一线城市的价格,再降能降到哪里。要想全款买房,白杨不知道还要奋斗个多长时间。 “为什么?” “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应对方针中就有一项,上调风险利率来应对次贷危机。就是说,越贫困的人贷款利率就越高对高产阶级的人却是利好的。时间长了,就会导致炒房囤房的现象发生,攒到几年以后出手,房价会再创新高的。”陈西原喝了一口水,接着说:“说不定到时候的利息肯定都要盖过原来的房价了。说白了,就是限制中低产阶级。” 白杨皱眉:“怎么这样。” “让货币紧缩,这是正常操作。”他笑了一声:“不过他们再怎么居无定所,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倒是好事。” 白杨不服气地撇撇嘴,很愤愤不平的瞪了他一眼,说道:“可恶的资本家!就是你们在榨取剩余价值吧。” “没办法,我也只是命好。”他这么说。“杨杨,我没有义务建立什么丰功伟业,也没义务去舍己为人,当然更没什么闲心去恃强凌弱。我生下来,除了寻欢作乐,其他都不重要。” 白杨见识过,陈西原这样层级的人往往有很强的阶级意识,他们将自我以下的人与蝼蚁一视同仁,自诩高贵,使自己的精神也凌驾于他人之上。可陈西原不是这样的。 他的眼里从没有三六九等,漠视众生,像是大雄宝殿里的释迦摩尼佛,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后来白杨挣脱所谓情爱分深的桎梏之后,回过头再看他,才终于明白,他和慈佛最本质的区别到底在什么地方。大抵就是众生皆与我有关,众生皆与我无关。 陈西原的本质,是自我高过一切的。 对于他人,他一向都无所欣戚。 白杨有时候不知道,成为他万千喜爱中之一,于她而言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至少现在看来是好的。 公司关于那个香烟品牌的推广方案很快做了出来,由她去拿给甲方公司。 还没到那家公司的时候,经理就已经在前台等着接待了,一见到她,脸上就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像是太监给皇帝引路一样把人请进了会客室。 又给她泡了一杯干仓熟普,等她喝一口,然后才说起项目的事。白杨把策划书给他,又带了电脑,一点点把细节脉络展示给他看。 白杨说什么经理都点头,附带两句夸赞。 她都要觉得自己才是甲方了。 “方案就是这样,您看还有什么问题需要修改的吗?” 经理说:“不用不用,白小姐的能力我们肯定是认可的,您的创意非常有前瞻性。” 事情比她想象的要顺利的多,没有那么多方案改来改去,最后还要用第一版的崩溃,也没有多么难缠的甲方。她的甲方对她,说得上是谄媚了。 送她离开时还塞了两罐茶叶过去。 白杨心情舒畅,神清气爽地离开了。 后面的经理还在挥手相送,笑容都十分标准,等她彻底离开之后,才终于收起了笑容。 正好有公司的某个副总走了过来,看他那样子,笑了一声:“小刘啊,这是送谁呢,笑得这么欢实。” “就是那个白小姐,白杨,她今天过来送方案来了。您不是交代过吗,这位来了一定好好招待着,不能怠慢。”刘经理说道,又小心翼翼地凑到副总跟前,问:“方便打听一下吗,这白小姐什么来头啊?” 副总轻嗤一声,没回答他,转而问:“那方案看了吗,怎么样?” “是挺大胆创新的,但是也有风险。”刘经理说,“她要用陈佩玲做宣传,那个模特就是某某门中的一个,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经纪公司都解约了,谁还敢找她们拍广告。” 副总的脸色有点沉,语气里也有点不满:“男人养的小雀儿,好好在笼子里待着不成,非要出来瞎蹦跶。要不是看在二哥的面子上……” * 白杨回去说了方案一次过的好消息,公司里的年轻人们都热情高涨的,提议要去聚餐唱歌。 她也正年轻,没让工作折磨得毫无生气,反而像通关打怪一样,越打越热血。这一次打了胜仗,正是士气高昂的时候,自然要庆祝庆祝。 那天她喝了点酒,虽然还不至于醉,但脚步已经有点不稳了。陈西原打开门,看见的就是她红着脸蛋扑进他怀里的样子。 她搂住他的腰,抬着头看他,眼里有点盈盈泪光,大概是喝酒喝的。 白杨蹭到他怀里,轻轻柔柔地问他:“陈西原,我们在一起一辈子好不好?” 32. 一帆风顺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白杨彻底从学校里搬了出去,同陈西原住到了春晖弄。他问她要不要养只小猫小狗的,现在不是高楼大厦,像这种有年代的四合院,最适合猫儿狗儿乱跑乱跳。 她说不敢养,猫狗寿命太短。以前养过一次,后来小母猫生孩子后被车撞了,哭了两天,以后再没养过什么别的宠物。 他了然,隔天从花鸟市场带回来一只乌龟。 那乌龟特别小,只有人手掌的一半大,白杨看着这个小东西,不觉得它能活多长时间。 “你说叫什么名字好?”陈西原问她。 她想了想,隔着玻璃缸去逗那只小乌龟,对他说道:“叫仙君吧,仙君都长寿。” “好名字。” 陈西原揉了揉她的脑袋,听她说着什么老人家才喜欢养东西,因为怕孤独的论调,一点也不生气。不过他确实大她很多,再有两年,就是三十而立。 她呢,她的人生才刚刚启航。 他们搬进来几天,陈西原请几个朋友来了一趟,随着现在年轻人的习惯,叫什么暖房。尽管这并不是刚建好的新房,也不是刚刚买下来的,可到底是他和白杨的第一个。 他的朋友她也都熟识,早早做好了准备,还作弊地请人先做好了佳肴,然后由自己端上餐桌,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来的人都叫她小嫂子。 不像那次酒桌上,这次是笑嘻嘻地打趣,兴许还夹杂着点朋友间的祝福,但大部分时间都还是叫她名字的。 令她没想到的,吕文州竟然也来了——身边还有个姑娘。她一来,给白杨的感觉就不太好。 一身黑色收腰裙,耳朵上的耳饰闪着银光。长眉半蹙,目不斜视,像是不太好相处。尤其是那位姑娘看自己的时候,有着和蒋一黎他们一样的神情,很轻蔑,很不屑。 吕文州介绍起她,说:“这位是我未婚妻,温欣。” 白杨听到这里,明白她的不屑到底是怎么来的了。温欣这样正正经经的未婚妻,大概是不愿意见她这个无名无分的“小嫂子”,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妻不见妾,这样会掉了身价。 像古代的王公贵族一样,一定要有一个明确的界限,来区分贵贱。 白杨很能理解她的心思,就像上学的时候学习好的不跟学习差的玩,等到大了漂亮的看不起丑的,有钱的看不起没钱的,学历高的看不起学历低的。人都有一条特定的赛道,好让自己在那条赛道上处于上位。 有的人,或者说很多人都是这样,他们的幸福不来自于得到,而是来自于比较。这叫什么,优越感。 白杨还是温和地笑着,跟温欣打招呼,说幸会温小姐。 她还是很有礼貌的,冲她扬起一个不出错的笑。 这顿饭吃的很平和,也很家常,吃过饭之后,几个男人坐在一桌打麻将,温欣和白杨一起收拾残局。她们洗碗的时候,温欣忽然开口,提到了桑豆。 “白小姐,听说你和陈在一起了两年多,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桑豆的人?”她说道,微微蹙起的长眉之下,是一双很平静的眼眸,“是之前和吕文州在一起过的女孩。” 白杨怔愣了一下,已经说明了答案。 温欣接着又说:“我了解吕文州这个人,不然也不会选择他,他之前怎么样我不管,我总要保证以后,毕竟我们是要共度一生的人。” 她愣了一下,为这个词,共度一生。 沉默片刻,她缓缓开口:“我知道她,你不必要担心,她和吕文州应该都是很……安分的人。” 她不知道有一天会用这个词来形容两个人。 温欣微微一笑,眉毛轻轻上扬,那种平静的高贵不自觉就流露出来了,声音很轻地说:“那就好,我相信他以后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白杨也笑笑,再去洗碗时,发现自己的手指竟然有点颤抖——陈西原,他也会有这一天的。会有一个不是特别漂亮,不是特别温柔,但和他旗鼓相当的妻子,他也会承担起丈夫的责任。 她不敢想,到了那一天,她该如何自处。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最好是两个人彻底不要联系,她隔着一段距离好好祝福他。用世俗的话语,祝他生活幸福美满。 “洗碗还洗这么认真?” 陈西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站到她身边一阵,她都没发觉。 白杨听见他的声音,有点被吓到,连忙说:“在想事情呢。” “想什么呢?” “在想你们打牌玩那么大的,万一警察忽然过来,把你们都抓进去了怎么办。” 陈西原笑了笑,接过来她手里的洗碗布,“那你去替替我,这样你被抓走了,我还能去接你出来。” 白杨斜瞪了他一眼。 他还在满意地笑:“去吧,给我赢回来一点。” 白杨抽出一边的湿纸巾擦了擦手,转身叫温欣一起走了出去。吕文州也下来了,她们两个顶上。 那让她忍不住想起了《色戒》里面王佳芝和一众太太们打牌的场景,战火年代,里面的场景显得多少有些糜烂。现在在这个院里,也是异曲同工。 南方人普遍是比北方人要更多打牌,白杨的养母以前年轻的时候在广东打过工,在那里学来了两个习惯,一是穿人字拖,二是打麻将。 她的这项技能显然也是从小练就的。在还不会完整背古诗的年纪就能上桌搓牌了,于是一坐上去,手法和打法,那个范就起来了。 打的多的人一般都不怎么看牌了,摸牌的时候就知道拿的是什么。 “白杨,你这是老手了啊。”在她连着自摸了两把之后,杨珏时忍不住轻嗤了一声。 她嘴角始终是淡淡的笑,一个很浅的弧度,说话时也是这样,浅浅地对他说:“这事看运气的,这边风水好吧。” 陈西原也从里面出来了,眼神落在她身上,点燃了一根烟。她的头发低低挽着,有些碎发垂落在耳畔,身上穿着一条米色针织裙,很居家的感觉。 或许真是年纪大了,看到她这样,竟然体会到一种名为踏实的感觉。好像他们已经这样一起生活了很多年。无论你在外怎么玩,无论你作了什么恶,一看见她,就知道还有人在包容你。 陈西原想,为什么偏偏是白杨呢? 她也只是漂亮,娇憨,还时常会有一些愚蠢的善念,再没有什么特别的了。他想来想去,悟出了一个道理,这本就是没道理的事。你的大脑没办法跟心在一块争论。 牌桌上有人看见了他,招呼着他过去,说白杨开始大杀四方了,让他来求求情。整个桌上四个人,也就是温欣和她赢了很多,有人调侃温欣,吕文州身份摆那里呢,赢的再多也带不走。 吕文州温和地笑了笑:“是我拖累小欣了。” 这些人离开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今天天气格外好,落日霞光斜斜地洒进来,桂花树来回摇晃,照得人心里都开始变得温暖。 他们俩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手边一杯茶,仙君在桌子上慢悠悠地爬,快到桌子边快掉下去的时候,陈西原伸手给托起来,又赶到了桌子最里面。 白杨看着他英挺的侧脸,忽然就有了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她想起温欣,朝他问了一句:“吕文州的婚期定了吗?” “定了。”陈西原说,按着脑袋想了想:“好像是在五月多,家里人翻黄历算的,说是个好日子。” 她点了点头,又问:“吕文州多大了?” 他说:“二 33. 此生风景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和白杨的公司合作的下游市场调查公司都是业内很很有实力的,之前都是直接跟品牌方进行合作,像白杨这样独立出来的并不多见。 这大概也是她那公司营业还不错的一个原因。 挂断电话,她简单了解了一下那公司的情况和要求,是个化妆品公司,要推出一款新面膜,但是市场上还存在很多竞品,要怎么从那么多产品里面脱颖而出。 案例大多都相同,具体是要看怎么实施的。 白杨看了一眼自己的日程安排,明天上午有课,那只能下午再去公司了。现在大四的课程实在清闲,但其他的杂事却很多,又是实习又是考试的,怎么都忙不过来。 她去上课的时候,还有人拉着她一起问,有没有去学校安排的实习点。 她还没说话,就有别的同学抢先哀怨地回答:“要是有其他地方我才不去那里呢,当记者又苦又累的不说,还要给前辈打杂,工资低,工时长,你看我这几天熬夜熬的,头发都掉了好多。” “对了白杨,你以后有打算了吗,前段时间不是还在准备考试,有消息了吧?” 白杨被人提及,没有深说,简单交代了两句:“没去考试,找了个公司实习。” 同学不依不饶的打听:“你那家公司是做什么的,也是报社杂志一类的吗,待遇怎么样?” 她还是敷衍:“也差不多,待遇也就那样吧。” “不会吧,一个月工资多少呀,我看你最近生活质量都提升了不少呢,这包是真的还是假的,假的也要不少钱吧。”同学说得眉飞色舞,末了,又跟开玩笑似的问:“不会是什么不正经的公司吧。” 她直觉这个同学是来找事的,微微一笑,很真挚地问道:“你还去过不正经的公司呢,不正经的公司是什么样的?” “我没……” “谁知道呢?” 她轻轻笑,也带着那种半开玩笑的语气,仿佛要是谁发了火就显得小气了一样。那个同学脸色有点不好看,转身接着给别人去说话,不理她了。 白杨收回自己的目光,随意翻着课本,想着该怎么处理下一个项目。公共关系学的课本正好被她翻到宣传的三种形态,黑灰白三种宣传,既然竞品多的话,不妨打一下擦边球,影射一下别的品牌也未尝不可。 想到这里,她忽然惊觉起来。 原来自己也不是没有过卑劣。她并不是完全正义,她的想法也是有过肮脏的。或许不止这一次,只是她太会伪装,把它们都裹上了一层合理的躯壳,不为骗别人,只为骗自己。 她竟然这么伪善。 白杨在心底静默片刻,不能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她本身就是这么一个人,只是到今天才凌冽地意识到这一点。 她在这静默中让心脏微微喘息,很快与自己自洽,人都是这样,谁也不能免俗。 最终讨论过几轮,研究过很多数据之后,白杨终于把这一个项目的策划案定了下来,说起来是很简单,写在纸上就要往复杂了写。 面膜的受众人群很多都是女性,根据报告,她们使用面目的目的也就那么几个,美白,清洁,抗老,淡斑。这些赛道基本上都有人在做。 市场饱和,于是就需要给大众制造新的焦虑。她联系某某科研机构,推出一项报告,模棱两可地说人脸上都有一种某某物质,会损害自由基,再推出这款面膜,宣传它可以进行□□修复。 很常见的手法,也确实是有这种物质,也确实会损害自由基,不过都是在正常范围以内,她也只是夸大其词了一点。最后,进行软宣传,找几个天涯网人人网的贴主吧主,拍摄其他东西的时候不经意露出这款面膜。 白杨觉得自己真成了一个十足十的骗子,但却还不至于被谴责定罪。不知不觉地,她已经开始被陈西原的那套“骗字理论”潜移默化地溶解了,认为社会不过如此。认为自己已经参透规则,已经跻身成为眼泛绿光,在暗处盯着羊群的狼。 可是明明前几个月,她还为此怅然,不忿,惋惜。 当然结果是好的,项目的完成度很高,有一次陈西原钱多的没地方花,又恰好他们都有时间,就去了附近的商场散财。 商场一楼的化妆品专区大肆摆着她做宣传的那款面膜,导购小姐说着她拟的功效和广告词跟她介绍,那时虚荣心一下就上来了。 她拿了两盒,过后兴冲冲地跟陈西原说自己的丰功伟绩。 陈西原看着兴高采烈的白杨,轻轻笑了一声:“老董真是赚了,找你做项目。” “你认识董老板?” “老朋友了。”他说,眉头微微挑了挑,“不然你以为,他能放心别人来做?” 白杨的脸色有点垮下去,嘟囔着说:“我还以为我已经很厉害了呢。” 陈西原轻点了一下她的眉心,眼神落到她手里的盒子上:“这不就是你的功勋章吗,杨杨,我也就是给你提供了一个路子,具体操作是你来的。我也你是的人脉,你当然可以尽情的利用我。许慎跟你说过的,背靠大树好乘凉。” 她的阴霾散去了一点,抱住他的腰,嘴里含着点撒娇意味:“那我可要把你给伺候好。” 陈西原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在无人看得见的地方,轻吻住她的嘴唇,恨不能融进身体,化作自我血肉。 四月时分,经济危机已经隐隐有显露的迹象,不至于像太平洋彼岸的美利坚合众国一样有着足以载入史册的“黑色星期四”事件,但也能说的上股市中的众人开始人人自危。 她买来的报纸上,已经看到了两个小小的板块上,有人从中兴桥跳下去了。金融屠杀,也真的是会死人的。 陈西原告诉她,有人把华尔街称作屠宰场,不是没有道理。 那天她翻新闻报纸的时候,陈西原心情似乎很好,开了一瓶红酒。以前他极其奢靡,某些具有珍藏价值的酒喝两口也是说扔就扔,今天却喝的多了些。 她问他有什么好事发生。他招招手,让她过来,如常把她抱进怀里。吐出的气息里,隐约含杂着酒的味道。 他告诉她:“在美国那边的公司收盘了,你猜猜,最后落进手里多少?” 白杨不太敢猜,问他到底是多少。陈西原抽过她的手掌,在掌心写下一个数字,又轻轻说了一个单位。她的瞳孔肉眼可见地放大了。 他的嘴角弯了起来,一手握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开始慢条斯理地解自己衬衫的扣子,袒露出坚实的胸膛,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和她肌肤相贴。 “回头带你去澳门玩。”他轻轻说,又接着一句,“输点钱。” 白杨笑话他:“哪有你这样的,赚钱是为了输钱,那还赚钱干什么?” “身外之物。”他笑了一声,给出这四个字的评价,继而又说:“你看啊,你有一千块和你有一万块差别很大,但你有一百亿和你有一千亿,就没什么太大的差别了。” 白杨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个道理。她也逐渐发现,到他那个地步,对世界的看法真的会不一样。怎么说呢,别人都在想着怎么适应这个社会,好从中汲取回报。而他在想着要怎么玩弄这个社会。 世上有两类人,一类是屏幕里的NPC和小角色,每天照着程序设定生活。另一类,如他,是屏幕外操控游戏杆的玩家。 白杨心里也隐隐有些明白,作为屠宰场的屠夫之一,陈西原绝对不是什么满身清白的人,他践踏的,何止是金钱。 然而她再一次,将这件事悄悄包裹起来,假装看不见。 陈西原覆手过来,把她的薄毛衣推上去,意味分明。 白杨被他掰正脸庞,由着他侵略,无比顺从地随他动荡浮沉。跟随他的这几年光景,也仿佛度尽了一种人生。 陈西原那天兴头很足,白杨也无有不 34. 人命微贱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白杨的毕业典礼也进行的十分顺利,无论大学四年里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同学,也都在此刻表现出一副同学情谊深似海的觉悟来,到处找人要合照。 要到她这里,她总不是最吸引人的那个。 陈西原的存在感实在太强,让人没法忽视,别人问起他们的关系,他都是坦然一笑,说是她男朋友。心虚的反倒是白杨。 等毕业典礼结束之后,新闻专业的学生又在图书馆前照了一张集体合照,家长们就站在台阶下翘首以盼,他也纵身此景,看着白杨站在人群里,扬起少年灿烂的笑,然后恭贺彼此前程似锦。 她的前程里,有他才似锦。 白杨下台来,扑进他怀里,陈西原拥着小姑娘年轻朝气的身体,眼角眉梢泛出蜿蜒笑意:“杨杨,长大了。” 桃子在一边吐舌头,说他们羞羞,就知道秀恩爱。 到底在小孩子面前不那么合适,陈西原只是轻轻抱了一下,就被她挣开了,佯装生气地去捏桃子的耳朵。 桃子终究不太好在这里待太长时间,初中的课业也不能落下,又在澄州玩了几天就要回去扬州城。陈西原也紧接着把澳门之旅提上日程,美名其曰是她的毕业旅行。 白杨在春晖弄里收拾东西时苦恼地问他:“那公司怎么办?” “会有人照顾的。”陈西原说着,随手翻着她往里面装得七七八八的小东西,有些他都看不明白,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他开口问她,白杨耐心的给他一一解释。 他没想到,那些精巧的小物件还能有那么大用处。陈西原往手里拿了一个东西摆弄,一抬起头,就能看见白杨年轻的脸。二字出头的年纪,就算不化妆,不擦脂抹粉,也总有点灵气在,就连让姑娘们懊恼的青春痘,都是无常可爱。 陈西原想想,自己是真的不年轻了。 白杨收拾到一半,又想起来什么,问他:“仙君怎么办?” 他转头看了一眼在玻璃缸里四脚朝天睡大觉的仙君,想了想,总不能把它一个留在这里,也只能托付给朋友。 杨珏时过两天又要去黎巴嫩,吕文州也要回贵州一趟,没办法,就剩下一个蒋一黎。这家伙纯是个二世祖,每天什么事都没有,家里对他的要求只有三个,好好活着,别创业,别找女明星。 好在他的自我认知很清醒,每天纵情声色,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 仙君给他,总不至于被饿死。 白杨一直对他的印象不是特别好,尤其是再加上上次陈西廷的事。再见他的时候,人已经顶上了一头金发,站在大街上,没有比他再张扬的了。 “你们两口子真是够有雅兴的,养什么不好养王八。” 白杨辩驳:“这是陆龟。” “得得得,陆龟。”蒋一黎伸手拨弄着小家伙的壳:“你俩放心吧,肯定给它喂得肥肥的,让你们一回来就能喝上花甲汤。” 陈西原冷嗤一声,看着白杨横眉冷竖的样子也笑了出来:“你要是把它炖了,回头再闯祸了,就别央着我去你老子那儿求情。” “不是吧陈西原。”蒋一黎眉毛都皱了起来,“这小王八还挺金贵。您老把心放肚子里,指定给它养得白白胖胖的。” 白杨这才放心,乖乖跟陈西原上了车。 到机场的时间还早,他们坐在候机室里等待,她还想起身去买报纸来看,候机室的电视上就已经切换到了新闻频道。 主持人穿着笔挺的正装冷峻地报道着身后残忍的新闻,昨天是二零零八年五月十二日,在四川省汶川县爆发了八级地震,地面开裂,房屋倒塌,死伤难计。 今天原本喧哗的机场在这一刻沉寂了下来,几乎所有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小小的屏幕,整个T3机场只有冰冷的电子女声播报着飞机起飞时间。 白杨愣在原地,看着电视上视角切到了记者的镜头,拍摄着震后的惨状和救灾人员一刻不停的身影。她望着有些晃动的场景,心口一阵绞痛,为那些罹难的人群。 “白杨?” 陈西原见她脸色不对,开口叫了她一声。 白杨回过神来,转头看他,修眉蹙起,眼中倾泻出难以言说的哀痛。 陈西原嗓子有点发紧,怔了一下,将她拉回位置上坐下,沉默片刻,对她开了口。 “白杨,天灾是躲不过去的。” “我知道。”她说,声音有点发颤,看向他时,眼里的那种哀痛更加张狂了,似乎要将她吞噬下去。“我就是忽然觉得,人真的太脆弱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陈西原声音有些沉,在夏日的清晨,哪怕是他,也被染上一层悲凉的色彩。“你要知道,这世上每天都在有人死。这是天灾,人抗衡不了。” 白杨咽下喉中酸涩,点点头。 她也就是一个最世俗的人,除此之外,比别人多了一些悲悯众生的心而已。 这场与无关的人无关的灾难,终究阻挡不住白杨奔往纸醉金迷的脚步,他们行色匆匆,在广播响起的一刻,踏上摆渡车,转过身,悲痛一晃而过。 飞机升上万米高空的时候,白杨侧倚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景色,第一次,心底开始涌起一些捕风捉影的恍惚和怀疑。她忽然觉得,现在的生活,自己也没这么想要。 人生究竟有什么区分的,都是一样的长短,一样的生,一样的死,都是二两饭果腹,三件衣蔽体,千亿和百亿,千万和百万,真没什么区别。曾经让她为之汲汲营营的,在此刻竟然变得无聊起来。 她轻轻转头,看向身边闭眼沉睡过去的男人,也是第一次觉得,陈西原啊,也不过是这样平凡普通的芸芸众生。 飞机继续向上,到达平流层,白杨也正在这条路上缓步前行,前方一片坦途,光明大道。 落地澳门机场的时候,正午的太阳正浓烈,晃的人睁不开眼,他们两人都戴上了墨镜,把世界的光黯然下去。 他们一下飞机就直接去了酒店,白天还不怎么显现,楼只是楼,建筑也只是建筑,高大严肃。白杨下车时也没太看清,只知道他们住的酒店楼顶上有一个很大的“Insomnia”的标识。 Insomnia,无眠。 白杨问陈西原:“好奇怪,酒店怎么会叫无眠?” 陈西原说:“不是人无眠,是金钱无眠。” 白杨刚开始还不是那么的理解,直到走进去之后,真的具象化感知到了。酒店内的装潢才真正说得上是一座金碧辉煌的迷宫,暖黄色的灯光二十四小时照着,让这里分不清昼夜时间,无论是墙壁还是地板都好像是金色系的,色泽光亮到把人脸都照扭曲。 在酒店的正中央,一座纯金打造的发财树巍然屹立,让人望不敢前。 她有一瞬间的怔愣,分不清这里到底是天堂还是地狱,可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都不是人间。 陈西原告诉她,这家酒店就是一家赌场,六百多间房,便宜的六十一晚,贵的能达到六千甚至更贵,有的人前一晚还在六十的,下一晚就能去到六千的。 怎么讲,穷人的改命门,富人的销金窟。 这里是澳门,一座以赌博为支柱产业的城市,当手里的钱变成一叠叠筹码时,人对钱真的会没了概念。 陈西原晚上带她去玩的时候,就是一个很简单的买庄闲和的□□,两三轮下来,她就已经赢进来了几百万上下。 身边有人鼓掌欢呼,为她庆贺,这一桌上都是和他们差不多的人,不为赢钱,纯是来散财的。 里面有些热浪在流动,白杨觉得自己也马上要被这一层高过一层,一浪盖过一浪的热气和欢声给冲昏了头脑,浮沉之中,难得抓住自己的一丝理智。 她想,人真的是不能沾上这东西,一旦沾上了,就跟恶鬼似的,甩都甩不掉。 陈西原在一边握住她的腰,说话声音自上方传来,带着他一向不那么正经的音调,对她说:“白杨啊,让你来输钱的,怎么反倒给我挣上钱了?” “我也不想的。”她扬起一个笑容,“那这次买和好了。” 荷官开出点数,庄九点 35. 为你做劫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一条血淋淋的人命,就这样消失在白杨眼前。 她的手脚一下子软了下来,要不是陈西原扶着,几乎就要瘫坐在地上。那一刻目眦欲裂,不敢想,原来所谓的金钱,是真的可以杀人的。 她扒着透明玻璃往下看,这里的工作人员驾轻就熟地收拾着惨烈的现场,楼下的尸体很快就被抬走,清洁工过来,用水冲洗着地上的血迹。 电梯到达他们的楼层,白杨苦不堪言地偏过头,支配自己的身体走出这片炼狱。她被冲荡的跌进一片深海,海水混着泥沙一并涌进她的胸腔,令她喘不过气,求救无门。 陈西原一路握着她的手,带她走进房间,像是终于疲于承受她的情绪,或要以另一种方式告知她,收起你的善心,这个世界本就如此。他说:“白杨,他可也不无辜。” 这样的人,不值得你悲悯。 白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怎么会不知道呢,来这里的人谁不知道是风险自负。 她的头在空中虚点了两下,还是一样的措辞,苍白无力地对他说:“我知道。” 陈西原过去揉了揉她的发顶,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出了房间。偌大的屋子里剩下她一个人,里面燃着不知名的香薰,熏得人头脑发胀。 白杨侧身靠在沙发上,闭上双眼,黑暗中一片索漠,她急切地想抓住什么,寻找出一个答案。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曾经的让她使她趋之若鹜的事物,此刻竟然开始陷入无境怀疑。 她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不属于这里。 不是所谓高低贵贱都有门槛,而是她本该,本该在另一条路上。 白杨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起身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洗脸,好让自己还保持为数不多的清醒。毕竟这里,连空气都让人迷醉。 陈西原很快回来,门打开的时候会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她闻声望过去,看见他手里拿着一盒香草冰淇淋。他又带上了一贯的神情,不去认真跟她分辨什么,也懒得讲解什么道理,只是将冰淇淋往她脸上贴了贴,递给她:“还吃得下吗?” 她扯出来一个笑,接过冰淇淋,“吃得下。” 白杨用小勺子一勺一勺往嘴里送,动作有些机械,显然心思还不在上面。 他也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对别人实在操心过甚。不过也不奇怪,她才二十岁出头,什么波云诡谲都没见过,日子过得太舒服,对世界怀有一腔热忱是应该的。 白姑娘啊,就是日子过得太顺了。起码这两年,她想要什么,几乎没有得不到的,所以才有大把的时间去伤春悲秋。物质世界富足,精神才不会贫瘠。 陈西原不再劝慰什么,起身到阳台点了一根烟。也是那个人挑了个好时候,非在那时候跳楼。换做其他时间,他都不会置评一句。 剩下的几天他明显感觉到白杨兴致不太高,澳门这地方也没其他什么好看的,他每回来这里,基本上也不去别的什么地方,就是到赌场里来玩玩,随便输赢,从不上瘾。上瘾的人从来都是那些想靠着这东西发家致富的,所以总想着逆风翻盘,他不一样,这点小钱还看不进眼里。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对白杨说过维港的夜景不错,反正都已经来澳门了,再去一次香港也不错。女孩子不都是喜欢逛街吗,逛的多了,兴许能忘记这些糟心事。 对于白杨,他还是真不忍用什么凌厉的方式来磋磨掉她的善心的。让她沉迷在他的世界里,是最好的办法。 陈西原又在阳台点烟,抽完一支,回去的时候正看见她坐在床沿前挂断电话。她还有什么人能联系? 白杨秀眉半蹙地望向他,眉眼间聚起来层层哀伤,那种悲凉,像秋天一样。对他说:“陈西原,桑豆明天就要回老家了。” 他有点想不起来这个名字了,在脑海中搜寻半天,恍然大悟:“怎么不在澄州了?” 她把一个枕头抱在怀里,手指绞着白色的枕布,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叹气:“她的店经营不善,而且她说到年纪了,不能再在澄州耗着,该回去找个合适的人结婚了。” 陈西原点点头:“好事啊,吕文州也要结婚,她也要嫁人,挺好的。” 白杨想了想措辞,把自己悲伤的原因吐露给他:“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们还没在一起,她还没和吕文州分开,应晨……也还在。”说到这里,她禁不住顿了一下,眼中忧伤更甚,接着说:“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怎么说,有点物是人非。” “白杨,人不能总是念旧呐。”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些隐约的笑意,似是在嘲弄她的所谓“长情”,她觉得也是应该的,这种情绪太纯真,也太实在矫情,她已经不配拥有了。 “是吧。”她应了一声。 陈西原接着说:“桑豆走了,等我们回去澄州,你要是无聊的话,就去找许慎蒋一黎玩,蒋一黎人其实不坏。公司也有人照看,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好。”她依旧顺从应着,嘴角弯出一个熟练的弧度。 他们是在第五天时离澳,去了香港。走的时候拿了一枚印着紫荆花筹码牌状的胸针做纪念,像是白杨在Insomnia狂赢十几万的见证。 赌场里面都是有表演的,但陈西原没带她去看,黄赌毒不分家,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香港和澳门的繁华是不同的,香港作为世界上最繁忙的都市之一,似乎每个人都是步履苍茫,一间间鸽子笼压迫下带来的人情冷漠,让白杨甚至不太敢相信这是诞生那么多粤语情歌的地方。 陈西原带她去品牌门店,注册会员,给她的会员卡上充了数不清的钱,这家店目前只有香港有,白杨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用的上。 VIC专属的试衣间里,和白杨身材相似的几个模特走秀一样过来,一字行在他们中间排开,她有些近乎麻木地看着,模特的脸上脸笑容的角度都是一样,温和有礼地看着他们。 陈西原扫过一圈,最后对站在一边的SA点点头,表示这几件都要。 最后签字的时候,SA由衷地对着陈西原夸赞了她一句:“陈先生,您女朋友真漂亮。” 白杨笑笑,没有说话。金钱养人,她早已经不是那个穿牛仔裤和帆布鞋的小姑娘了,她被装点上了各种色彩,成为了一件高贵的宝石,独属于他。 香港的夏季实在太过闷热,他们最后也没在这里待多长时间,前前后后小半个月的时间,就回去了澄州。 从蒋一黎在东郊的别墅接回来仙君时,正好经过江北路。郑师傅开车很平稳,又是为了照顾陈西原的感受,一般不怎么快。她也就在这车里,清楚地看见了曾经被桑豆和吕文州一同用心装饰过的店面紧闭房门,成为这条路上最萧索的一个逗点。 白杨的记忆强硬地扯回到曾经这个店刚开业时,三个姑娘坐在一起喝乌龙茶,吕文州抱着一盆蝴蝶兰过来,对她说:阿桑,你怎么知道我不记着你呢? 现在,应晨不在了,桑豆已经离开。 她的喉咙一阵发紧,泛着无边的酸涩。终究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其实也才不过一两年光景。到现在,只有她还在陈西原的身边,枝繁叶茂,欣欣向荣。或许这是好事吧。 陈西原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他的手指长而无肉,手掌宽大,直接分明,把她完完全全地包裹在了里面。彼此都有空调冷风附着在上的灼灼寒意,两相交叠,然而却摩擦生出了热火。 白 36. 热火为继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白杨也约摸猜到了一点,陈西原给她找的陪玩的,就是蒋一黎那家伙。 这不难想,杨珏时已经开始逐步接手家里的产业,一个月有大部分时间是在飞机上度过了,更何况他们之间还隔了一个应晨。再者就是吕文州,他还扎根在贵州,还要段时间才能调回来。许慎更不用说,做记者的,几乎没什么清闲的时候。 算来算去,就只剩下一个三不管的蒋一黎。 要是说这两年以来太多事情都物是人非,那么唯一原地踏步的就是蒋一黎了,他一直一如既往地放荡,任恶劣的种子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所以当蒋一黎顶着一头金色头发敲响白杨的家门时,她是抗拒的。他才不管人愿不愿意,推着她就往外走,央求着说今天是他生日,拜托白杨给他一个面子。 她一直都是那种不太会拒绝别人的人,零五年是这样,零八年也还是这样,于是就半推半就被蒋一黎地按进了车里。他的车和他的金色头发一样,张扬的不像话,红色的外身,还是敞篷的,座椅上残留着一些不知名的香水味。不知道是他哪个红颜知己留下的。 到了现在,一些言情小说上描写富家子弟,还是喜欢用“玩弄”女人或者男人来给他们贴标签,白杨觉得是不恰当的。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人是生来坏的?他们只不过日子过得太无聊,需要有人来打发时间,你自己上心了,怪不得别人。毕竟,你不能期盼一个根本不属于你生活里的人还对你满怀衷心。 她以为自己已经明了了这个道理,已然不是那种刚入欢场的小姑娘,而已经到了另一种境界。那种,不再对人满怀期待,满腔热火的境界。 是什么让她改换的呢?是挚友的离世,还是她已经真切地见识过那冷漠。 蒋一黎的车速陡然加快,一路冲刺,让白杨不得不攥紧了安全带。被风吹到头昏脑涨时,她无厘头地开始想,还是陈西原好,哪个姑娘要个跟了蒋一黎,首先要练出一身胆来。真是不容易。 车子在会所前停下来,白杨被他推着上楼,还没到那间包厢前,就能听见里面装满而外泄的嘈杂破裂的噪音。 门被推开后,里面正在欢腾的男男女女静默了一瞬,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的两人。那些人白杨都没怎么见过,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逐一扫过,男孩女孩都很年轻,二十多岁的年纪,各种名牌胡乱堆砌在身上。 是一幅被仓促的年轻惹乱的画卷。 她大抵明白,这一屋人里,一半是富二代那样的二世祖,一半就是捧着他们的小跟班了。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人觉得幼稚。 “蒋哥,这是带了谁来呀?” 屋里男女声音暧昧地吹起了口哨,目光在白杨身上转了个圈,将她从头到尾都打量了一遍。 蒋一黎握着她的肩膀推着她向前,朝那人笑骂了一句:“去你妈的,这位可是我小祖宗……” 白杨被他推着到一侧的沙发上坐下,面前的酒瓶堆满了整张桌子,房间里各色的光撒下来,好像每个人都被蒙上一层暗色的面具。 这两年以来她的穿衣风格都有些大改了,颇受陈西原的影响,大概觉得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牛仔裤和白衬衫的姑娘不太合适,于是开始喜好长裙和套装。 二十岁的脸庞,已经逐渐从衣着上的褪去了稚嫩。 房间里的人也并不稚嫩,而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幼稚的艳俗。生活里只剩下声色犬马和纸醉金迷的人,仅凭自己的喜好就足以把生活装点成春色满园的模样。 她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离狂躁的人群远了点。房间里放着躁动的英文摇滚,有个把头发染成红色的男生站上了升降圆台开始热舞,随手抓了一个姑娘就把人也带上了台。 白杨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的生活习惯好像也随了陈西原,跟他在一起,磨去了太多朝气,逐渐喜欢安静多于吵闹。 房间的门在又一首摇滚乐切换出来的时候被打开,服务生推着一个小车走进来,上面高垒着什么东西,被盒子罩住,看不清楚。 那东西重到需要两个人一起才能抬上桌,所有人都不再乱蹦乱跳的了,问蒋一黎这是什么东西。等服务生出去,蒋一黎的目光在遍山遍野的花红柳绿中搜寻了一圈,最后落在白杨身上。 “来来来白杨,你帮我打开!” 她站起来走到那东西旁边,只需要拉开上面绑着的丝带就可以弄开。白杨如是做,在盒子散开的那一瞬间,冲天而来是鲜红的纸张,它们好像已经迫不及待,冲出盒子的桎梏,到天花板上,又缓缓落下。 好像下了一场金钱雨。 众人惊呼,欢腾,夸耀,一点点都淹没。使人在欲海里浮沉。 “蒋哥,这得有多少钱?” “不知道,十几二十?”他也说不准一个确数,“谁没事闲得去数那玩意儿。” 又是一阵欢笑,灯光闪烁照耀着白杨的脸,却好似更加晦暗不明。她在没里头且不厚道地想,灾后重建要多少钱呢? 这想法真的是不厚道,地震和蒋一黎没什么关系,死多少人,多少人流离失所,都和他没关系,这不是他造成的。白杨收起思绪,好像明白自己为什么对现在的生活仍然不满。 她的道德感太高,实在没法心安理得的享受天外横财。这不是好事。 然而下一刻,更能刺痛她的场景发生了。 两个男生摇起了骰子,是很简单的比大小的游戏,但代价是输得那一方的女伴要脱一件衣服。赢得可以抓一把刚刚散在地上的东西。 她以为只是玩笑的。直到一个女生先于另一个脱去了上衣,夏天的衣服本来就没有几件,女孩子的身体就这样袒露人前。 那一刻她心底的道德审判还未来临,先一步的是生理上的反应。白杨捂住嘴,冲出了房间,一路跑到末尾的卫生间,双腿发软的跪在地上呕吐出来。 那一幕的场景在脑海里闪烁着,每晃一次,胃里就翻涌一次。等终于从卫生间清理好出来,她无论是身体和心里都已疲惫不堪。 蒋一黎双手环胸倚在墙边,嘴角扬起一抹笑:“我说,你也太没见过世面了吧。” 她的眼睛有些茫然,手指绞在一起,像那次在澳门时一样哑口无言。蒋一黎低头看了她两眼,又看了看手上的腕表,叹一口气:“得,谁让我答应陈西原要陪好你的,你要不愿意在这儿待,咱俩撤了吧。” 白杨不好意思地道歉,让他回去接着玩,自己可以走的。 蒋一黎笑了一声:“整天跟他们玩这些也腻了,要不这样,你会打台球吗,我教你打台球吧,就在楼上。” 她又被他推上了楼,他其实是个不怎么会照顾别人感受的人,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玩,白杨在一边拿着一根长杆,连握杆手法都还没学会。 最后蒋一黎一杆把黑八打进球袋,看着绿色绒布上满满当当的白杨的球,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还真是笨啊,一个球都还没打进去呢。” 白杨把杆子往他怀里一扔,想起什么,问他:“你那堆钱怎么办?” “本来也不是我的。”蒋一黎接过她的杆子,往上擦着巧克,“别人打听到我生日,特意来孝敬的,这是有事相求。” “那你就收了?” “那不然呢。”他笑起来,快三十岁的 37. 笼中之鸟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陈西原在美国一个月,蒋一黎就带着白杨厮混了一个月,他知道她不乐意去那些酒色颓靡的地方,也不喜欢和那些无所事事的社会闲散人员纠结,于是转变了方法,开始带她去赛车跳伞。 白杨被他带着折磨了一个月,感觉每天都在花钱上刑,从直升飞机上被教练带着往下跳的时候,心里已经预备好自己摔在地上会是什么样的形态了。 最后等平安落地,她还是一直呆着的,蒋一黎顶着一头被风吹上天的头发去晃她,终于把人的魂给晃回来了。 白杨的脑子慢了半拍,看见把眼神转向蒋一黎的时候,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站也站不住,两条腿直打颤,只能一直被蒋一黎扶着。他觉得她真是不好伺候,胆子这么小,不就是跳个伞吗,至于吓成这样。 脑子也慢半拍,跳的时候不哭,安全落地了想起来哭了。 蒋一黎有时候想起来的也觉得不可思议,白杨和陈西原在一起竟然已经快三年了,他和陈西原也算是打小相识的情分,这么多年,他一直都知道,他不是什么太看重感情的人。蒋一黎也不明白,白杨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人念念不忘。 后来他问过陈西原,问他照这样下去,是不是再过不久就能喝上他们的喜酒了。陈西原当时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对他说,原来已经三年了,怎么什么都没觉得呢,一晃神的功夫就过去了。 三年而已,说长真的不算长,比起后来他们纠缠的时光,连半数好像都没到。 这次陈西原只在美国待了一个月就回来了,看来真的不是什么大事。白杨也从来没有像这回一样盼着他回来,总算是可以脱离那个蒋一黎那个混世魔王。 陈西原这次回来,也明显感觉到白杨瘦了不少。 那张小脸上更加没什么肉,一看向他,就显出来些许悲情的神色。这让他有一种错觉,好像白杨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日子,过得并不开心。 然而她看他的眼神,又是饱含眷恋的。 “怎么瘦成这样?”陈西原上车,伸手捏着她的下颌,像是检查有无破损一样左看右看,看看蒋一黎这些天到底把她照顾的怎么样。 白杨摆脱他的桎梏,贴在他身上甜丝丝地笑:“害了相思病吧。” 大概真的是小别胜新婚,陈西原每回离开一段时间再见她,心情都十分好。但这次他也很快发现了不对,白杨是真的瘦了,他都开始感觉到有些硌手。 真的是要好好养养她了。 陈西原给白杨介绍了一个朋友,是某次他带她去的应酬上一个人的妻子。丈夫姓孙,于是别人都叫她孙太太。 她三十出头的年纪,看着和白杨并不差几岁,名下经营一家养生馆,平常没什么事,就是打打牌逛逛街,再者是找朋友搓搓麻将,日子过得很清闲。 陈西原他的那些朋友里没什么小姑娘,现在桑豆走了,就让白杨多去找孙太太玩,女人之间应该蛮有话题。他告诉她说,不想让她在过得太无聊。 孙太太是个跟什么人都能聊上来的,对待白杨夜尤其热情,一上来就夸她眼睛好看。白杨问起孙太太的名字,她说她叫方京华,谁令骑马客京华的京华。 白杨的眼睛当时就亮了,这个名字太漂亮,比死板的孙太太好听太多。 她是个很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几乎除去睡觉的全部时间都用来吃喝玩乐了。和她聊起养生护肤美妆和购物一类的话题来滔滔不绝,几乎是可以去做讲师的程度了。 那段时间她几乎经常跟孙太太玩在一起,公司的业务也永远轮不到她操心,别人创业时的那些艰难险阻,在她身上毫无体现。 哪怕是出去谈业务,白杨也从来没遇到过什么难讲话的客户。陈西原以前对她说的,他在这儿,她就永远用不着摧眉折腰成了真。她不需要费心去维护人际关系,不需要千方百计地寻找人脉资源,更不需要为项目焦头烂额,她成了温室里一朵最娇艳的花儿,前方所有的路,陈西原早已为她铺平。 白杨一开始回到他身边的夙愿已经达成,想要已经都得到。 在某一天的热烈的下午,陈西原不知道从哪里又带回来了一只鹦鹉,彩色尾羽,光彩照人。鹦鹉被困在笼子里,挂在游廊下,口齿不清地大声叫着:杨杨,杨杨,杨杨。 他笑着对她说,让人训练了好久,这鹦鹉太笨,什么心思都花了,到头来也只会说这两个字。 她看着他拿着一根小棍逗弄鹦鹉的样子,默然在心里想,人无论长到多大,多么成熟,多么冷峻,多么淡漠生死,总归还是存了一些孩子心性在的。 那片地方,是人生里铺满尘灰的最后一片净土。 他转过头问白杨:“你说,这个叫什么好?” 白杨说叫天公,天公也长寿。 陈西原从嗓子里倾泻出一声笑意来,挑眉将眼神落在她身上:“怎么都奔着长寿去的,活那么长时间有什么好。” 她回应过去,两厢交织,是丝毫不掩饰的惊讶,疑惑地问他:“为什么不好?” “像它这样被关着,你还觉得好吗?”陈西原又逗了两下鸟,声音温和地对她说:“白杨,你觉得活着好,是因为你的生活有可变性和可选择性。” 她沉默了下来,没说话。 其实那一刻,她很想问他,陈西原,属于我们的巨变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她一直都知道,窗户纸背后,是他们不那么牢固和坚实的感情,已经望不到未来的未来。 她是个十足十的悲观主义者,幸福满溢的时候,也是因为幻想的痛苦而悲伤。 白杨走过去,轻轻拢住他的腰,他的手就立马缠了上来,低头同她吮吻,轻声问:“我们小白杨今天是怎么了?” 她没回答他,伸手抚摸上了他的眼角,那动作十分轻柔,好像他是一件易碎的藏品,触感并不真切,抓的人心里发痒。陈西原伸手箍住她,再没留任何余地,他想他喜欢她还有另一方面的原因。 情和性是分不开的,而她那双眼,总是能勾起人无限的欲望。 陈西原还保留着事后一支烟的习惯,她一直都不喜欢闻烟味,起身逃去洗手间洗澡。再出来时。身上已经嵌入栀子花味的馨香。他长臂一伸,又将人拽进怀里磋磨,下巴捱在她坠着水珠的肩头,轻唤她的名字:“最近是养回来不少,下次不能把你放蒋一黎那儿了,这人精神头太足了。” 白杨没有说话,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仰头看着这个男人几乎未变的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剑眉星目,灿若星辰。书上说这样面相的男人都很薄情,也很多情,总之不是良配。书上还说这样的眉眼很耐老,她禁不住想,或许等很多年以后,他们分开许久,她长到二十八九岁的样子,他还是现在这样,到时候大街上一眼就能认出来,也挺好的。 她就这么枕在他怀里,蓦地提起一件事:“吕文州和温欣是不是要结婚了?” “过两天,在贵州那边办一次,到六月在澄州办一次。”陈西原说道,又问她:“怎么提起这个了?” 38. 此生寒凉 《一任平生》全本免费阅读 她们最后离开的时候,京华挽住了她的胳膊同她一起走,叫她不要在意,郑太太就是那种口无遮拦的人,讲什么话都不过脑子的。 白杨温和地笑说没关系。她并不在意她们的三言两语,因为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是和她们不一样的,至少,也不像她们这么无所事事。 京华也很快跳过这个话题,说起最近江北路又新开了一家咖啡厅,那里的焦糖玛奇朵据说不错,到时候一起去尝尝。她点头温声说好。 现在时间还很早,京华家里有阿姨来照顾家务,什么用不着她去操心,她回去了也是无聊,于是就拉着白杨去逛街。 也就是那时,发生了极其讽刺的一幕。 他们在商厦里逛到家具城,京华听着导购小姐说得什么德国原装进口,需要提前订做,设计师款式之类的几个词,眼睛都开始冒光亮了,爱不释手地抚摸着一套中世纪款式的餐桌。 “喜欢就买吧。”白杨看了一眼标价,“才三万多,还不如你一个包贵。” 京华眼神淡下去,眷恋地收回手,叹了一口气:“不成啊,这么大家具放我们那小破屋子成什么样子,我要真买了,老方的位子还要不要做啦?” 他们这样的人,无论底下出手再怎么阔绰,明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清贫模样来。白杨在心底沉声笑,分明有些酸涩在。 也就是在京华准备和白杨回去,逛下一家店的时候,她一瞥眼,看到了自己的丈夫和另外一个女人。女人小腹微隆,方先生小心翼翼地护住她的后腰,什么关系一眼看过去就不言而喻。 白杨看着那一幕,又把目光转向身边的京华,这个美艳的女人此刻脸色无比惨白,痛苦地看向那边。而就在前一刻,她还在绘声绘色地炫耀着自己家的老公绝对不会“偷吃”。 她怕她承受不住,连忙扶住她。京华握住她小臂的力道慢慢加重,像是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白杨甚至感觉到她的身体在轻轻颤抖,然而京华始终没有发作,许久,好像缓过来神,冷静下来。 她站直身体,理了理裙子,而后整理好自己的仪态雍容,举着手机对着它们拍了一张照片,才平静地对白杨说:“你先走吧。” 白杨问她:“你要做什么?” 京华的嗓子里生出一股冷笑,像极了影片里被辜负来索命的女鬼:“我总不能连是哪个贱人都不知道吧?” 她不明白,事情已经发生,已经这样了,到底是谁,长什么样子,高矮胖瘦长发短发又有什么区别。她从心底认为京华的指向关系应该是方先生。 然而京华后来上车,看见方先生和那个小腹微隆的女士一起进到公寓里一直没有出来之后,还是趴在方向盘上哭着对白杨说,她不可能和方先生离婚的。 她说:“白杨,我三十多了,嫁给他之后我就辞了工作,我跟他离婚能做什么,这几年我只会打牌逛街,我想象不到离了婚我要怎么活。而且我们还有孩子,外面那个女人绝对不能把孩子生下来,老方的一切,都得是我儿子的!” 京华说后半句话的时候,眼里迸发出一种狠绝的厉色。 白杨咽下口中未出世的话,明白她有她的道理。只是她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上不来也下不去。 京华哭了很久,一直到方先生离开,她也起步跟了上去。一路上,她已经不再流泪了,变得十分冷静。她说她们这样女人就要修炼出一身这种本事来,没关系,她和方先生不会离婚,那个女人顶天了也就是个玩意儿。 白杨一直没说话。 她沉默着,冷脸看着体面而华丽的衣裙下衍生出的跗骨之蛆,一种发自心底的厌恶油然生出。她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每天就是搓牌逛街下午茶,然后讨论怎么对付第三者。 她才二十一岁呀——她分明还有大好年华。 她可以在这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做任何事,可是唯独不能像现在这样。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另一个人,让他来主导自己的人生。 白杨觉得她好像陷入了一个无尽的泥沼,又好像还有回旋的余地。只是她看不清,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究竟是她自己,还是另有其人。 京华在家门口停下,迎面撞上刚下车的方先生,清晰地看见他衬衫领上还没消散的红色印子。然而她什么也没说,照常软绵地贴上去,挽住他的胳膊,说回来的还真巧。 方先生看见白杨,先跟她打招呼:“白小姐。” 她淡笑着点点头,不太想掺和他们的家事,况且京华现在也似乎并不打算与他撕破脸皮,她也犯不着去人家跟前再说上一嘴。 她就送到这里,看了京华一眼,礼貌跟人告别。 在计程车上面,白杨的思绪飘了出去,她不断的在想牌桌上面几位太太谈论第三者时的鄙夷,还有方先生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时的暧昧神色,这些琐事缠身,让她心力交瘁。 明明她是置身事外的。白杨想,她和她们不应该是一类人的,她不应该蹉跎在麻将桌和第三者尔尔上。可是她又想,也不知道自己路在何方。 计程车停在春晖弄,司机师傅贪恋又惊异地看了一眼这里的景色,停留两秒,又点支烟继续前行。 白杨走回家里,陈西原还在廊下逗鸟,还把乌龟端了出来晒太阳,过得像隔壁老大爷的生活。她看着他轻笑一声,半似无意地说起:“感觉我们现在跟养老似的。” 陈西原转过头,隔着一段距离,光正好落在他的侧脸,一半阴一半晴,光的那面还一如过往,剑眉星目都未曾更改,暗的那面——她总觉得他在积蓄着无尽波涛,并且无人知晓。 而后就听见他说:“就这一会儿清闲,这段时间局势紧,等过去这一年,估摸着就又要两边跑了。” 白杨走过去揽住他的腰,陈西原是个勤于健身的人,腰腹上都是紧实的肌肉,她有时候枕上去,都会觉得硌得慌。 她有些好奇地问:“你在美国到底做什么?” “融资融券和上市。”陈西原眼神下移,落在:“PE和资金管理也有,这些东西不能在国内做,限制太多,像那种资本主义国家才是金融的温床。” 白杨听个半懂,大抵明白,陈西原并不是多么守规矩的人。 “有风险吗?” 他像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事,忽然笑了起来,用一种长辈教导小辈,循循善诱的语气对她说:“白杨,做什么事情都是有风险的,犹豫只能发生在你选择它的时候,既然上了路,就别再考虑后果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仿佛感觉他说的不是生意,而是她的人生。 好像陈西原在温声告诉她,杨杨,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你自己愿意的,怪不了任何人。 她木讷地点点头,扯出一个笑容:“陈西原,万一你以后真的出事了怎么办?” “那也是我……罪有应得。”他拥住她,轻声叹道。如他所说,一件事在决定要做的时候就要想好结局和下场,但从经济学的投资回报率上来讲,这件事值得他做。 “不过要是真到了那地步,别担心,你也会安然无恙的。”陈西原吻了吻她的额头,无限柔情在此倾泻,给她舍身赴死的勇气:“杨杨,我给你的,来路都干净。” 白杨依偎在他怀里,一刹那很想落泪来路上所有的纠结苦闷都想不起来了。他像是毒品,一碰到它,所有理智就都消散。 他没再对她做什么,只是亲了亲就放开了她。 “下午有个拍卖会,跟我一起去吧。” 白杨说好。 那天陈西原也特地穿什么正装,还是和往常一样,换了一件黑色衬衫,不系领带也不戴手表,但是戴了袖扣。 是她以前送给他的那一对。 白杨拽过他的手腕,看着那一对泛着银白色光的袖扣,眼前好像又飘起了雪。那是零六年的起始,那一年下了好大的雪,她把自己精挑细选的新年礼物给他。 那一天他第一次吻了她。 那时候的白杨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的,至少不像现在这么多愁善感。那时候她只是爱他,所求不过是他同样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