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踏雪泥》 1. 好官 《飞鸿踏雪泥》全本免费阅读 (一) 大燕永昌三年夏,迎来史无前例的四府大涝。 连梁府、合春府、济州府、河东府,各地灾情好坏不一,百姓水深火热,叫苦连天。 圣上于朝堂上痛哭,感天地不仁,与万民同悲,特下旨命户部尚书左丞姜涞,与工部侍郎谢玉蛰赶赴灾情最为严重的河东府救治水患。 至于为何派他们两个,姜涞认为狗皇帝是专门让谢玉蛰来分功的。 救治四府水患,其实用不着他上阵救险,只要按旨把赈灾钱粮送到就成了大半,这样肥的美差,让姜涞一人全得去怎么行。 届时水患平定,姜涞这官再往上升,可就要升到三品大官了。 狗皇帝忌惮姜家势力,用脚指头想也肯定不情愿,所以才特地派跟姜涞眼不对眼,鼻子不对鼻子的谢玉蛰来分功。 谢玉蛰啊谢玉蛰,你的命怎么那么好? “因为他是男主啊。”系统在姜涞耳边煞风景地提醒一句,“宿主你这回可得给谢玉蛰老实扮一回绿叶。” 姜涞一边监督运粮,一边冷嗤了声,“知道,肯定不抢他的高光。” 系统默了默,回忆起上次姜涞嘴上也是这么说的,结果抢高光比谁都快。 本来姜涞穿的只是个恶毒小反派,仗着家里势力胡作非为,只要给谢玉蛰随便捣捣乱就能回到现代,拿到五百万酬金。 结果姜涞穿过来之后居然硬生生三年连升三级,当上了户部尚书左丞,除了谢玉蛰外,朝中压根没人压得过他。 可他还是看谢玉蛰不顺眼,奇了怪了。 姜涞仿佛能读懂系统的沉默,推开身旁举伞的小厮,任由漫天飞雨落在肩头,低笑了声,“我不是看他不顺眼,只是觉得跟他斗着玩有意思。” 小厮早已习惯他家少爷冷不丁地自说自话,他家少爷聪慧至极,想来又是在琢磨着什么天大的要事。 看到姜涞身上华贵的云锦湿透,小厮忍不住将伞举过来,“少爷,伞……” 姜涞又一次推开伞,淡淡道,“收起来,有多远扔多远。” 小厮虽一脸不解,还是乖乖照做。 系统有时也看不懂姜涞到底想干什么,宿主的脑子好像跟普通人不一样。 姜涞一脚踩进泥水,丝毫不怜惜那勾了金丝的足靴,抬头看向苍黄天边,不远处就是河东衙署。 他深吸一口气,面色沉重地带着身后一排排赈灾粮步入衙门。 甫一靠近河东衙署,远远地便见到河东知府张师鸣满面愁容地快步迎来,身旁还围了一圈得知消息前来迎接的百姓。 不过,姜涞也没错过在张师鸣身后那道明晃晃的打量眼神。 哟,谢玉蛰,来得比他早。 谢玉蛰穿着一袭墨色游鳞圆领袍,静默撑着伞,浅浅露出一双昏黄天色里也明利如枭的凤眼,对上姜涞视线时,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眸子。 姜涞直接无视他。 “姜大人,你可算来了,河东的百姓快要连稀粥都喝不到了!”张师鸣一脸激动地握住姜涞的手,仿佛姜涞是什么救世主般,可姜涞清楚,这幅模样肯定在谢玉蛰来时就演过一遭了。 他也立刻摆出一副悲怆神色,回握住张师鸣的手,感慨道,“张大人心系百姓,这片爱民如子的赤诚真心,回京后我定要与圣上禀明。” 话音落下,张师鸣抹去眼角压根不存在的眼泪,拍了拍姜涞的手,“姜大人万万不可,只要河东府能安然渡过此劫,下官愿献出一切。” 他偏头看去,却见姜涞肩头身上皆被雨淋湿,连足靴都沾满泥水,不由得吃惊,“姜大人,你缘何不打伞?” 姜涞好似这才发觉般,捋去发梢雨水,腼腆笑道,“生怕赈灾粮运得迟,来时路上着急了些,让张大人见笑。” 周遭百姓听到此话,方才还乱糟糟的人群,一瞬间沉静了不少。 “这姜大人定是个好官呐!” “我们有救了!” 不知哪句话戳中某人敏感脆弱的神经,姜涞隐隐听到一道稍显冷淡的嗤笑声自张师鸣身后传来。 他故意踮了踮脚,越过张师鸣,朝他身后望去,一副刚刚才发现对方的惊讶模样,面露欣喜道,“谢大人,你竟来得比我早这么多时辰,想来还是你工部的船造得要更好更快些。” 话音落下,百姓们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谢玉蛰,脸色不一,窃窃私语起来。 “工部怎么不给赈灾粮用快船,这谢大人怎么办事的,想饿死多少人……” “想来是中饱私囊了吧,你瞧他身上,比起姜大人来那可是一尘不染啊,鬓发都没乱一丝。” 姜涞神清气爽地歪了下头,等待着谢玉蛰的回应。 谢玉蛰缓缓抬起眼睫,露出毫无破绽的、却也冷淡疏离的微笑,“姜大人不懂?工部运的木石坝材积重难运,自然要用快船,以免水患加剧,百姓丧生。清早已派人去堵了几处堤口,姜大人来时可有看到?” 闻言,姜涞顿了一下,很快恢复神色,低声笑道,“路上心情焦切,没注意看,谢大人果然周全。” “姜大人过奖。” 虽然又让谢玉蛰躲过一次发难,但姜涞也没指望嘴上几句话淋几滴雨,就能掰过谢玉蛰的手腕。 两人之间好像弥漫着无形的硝烟战火,张师鸣敏锐地皱了皱花白眉毛,赶紧向百姓们挥手道,“乡亲们,赈灾粮来了,不必在此久候,马上在城门口放粮,快回去叫上其他乡亲领粮救急。” 听到这话,围在府衙门口的百姓们立刻散开,直奔城门口的方向一拥而去。 张师鸣这才一抬手,迎进姜涞。 “姜大人赶路不易,又风尘仆仆,下官命人先带大人梳洗一番,再备上吃食供大人享用。” 姜涞与谢玉蛰比肩而行,俩人谁也不看谁,目视前方,熟练地视对方如透明。 姜涞笑道,“大人不必客气,随意一些粗茶淡饭即可。” “那怎么行,姜大人千里迢迢从京城送来救命粮,下官岂可薄待?”张师鸣前嘴刚说完,又忽地摆出一副为难神色,“只不过,下官前日才刚放粮给百姓,因水患一事又粮食短缺,此时府中也没有名贵吃食,还得勉强姜大人与谢大人一同共餐。” 姜涞脚下微顿,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 老登,你这就有点演过了。 一路上他根本没怎么吃好过饭,晕船又水土 2. 铁证 《飞鸿踏雪泥》全本免费阅读 (二) 姜涞扶着桌腿爬起来,无视谢玉蛰的嘲笑,优雅抬手拂去身上沾染的灰尘,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河东府的门槛都高得很,许是因为此地多雨地势低,所以才修了这样高的门槛。 差点绊死他。 姜涞在心底腹诽几句,理也不理谢玉蛰,兀自坐在他对座拿起筷子吃饭。 而谢玉蛰也很快收回落在姜涞身上的目光,二人吃起饭来。 窗外倏忽打了个晴天霹雳,随后乌云密布,轰隆隆的雷声自青天传至四海。 天比方才来时还要阴得厉害,仿佛昭示着即将有灾厄发生。 姜涞动作停下,抬眼看向窗外如注暴雨,眉宇蹙得更紧。 这雨又下起来,晴天一眨眼成了黑夜,真有那么点阴森寒气,叫人打心底里发憷。 “前日来时,我已带人将城南,城西,以及北菜市街附近河水泛滥的堤坝修补好。”谢玉蛰淡淡出声,打断了姜涞的思绪。 闻言,姜涞稍稍放心一些。 男主的话还是靠谱的,既然谢玉蛰肯在这安安生生地陪他吃饭,定是因为那堤坝修得十分牢固,绝不会出一点意外。 姜涞笑了笑,“谢大人办事妥帖,我放心。” 谢玉蛰抬眼看他,忽地又道,“差得还远。” 他伸手在盘子里捏了一颗花生,端详片刻,淡声道,“南方四府灾情严重,邻府邻县早已无法运粮救急,皇上这才派你我前来负责水患事宜,肉少狼多,姜大人要早做打算。” 话里意有所指,姜涞皱了皱眉,望着谢玉蛰那只捻动花生的手。 “姜大人,勿要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这里的蛇,恐怕只有那张师鸣一条地头蛇。 姜涞不太清楚张师鸣此人,只第一次见面时觉察对方表面功夫做得不错。 看来谢玉蛰提前来河东几日,已经悄然打探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说来也怪,怀南和司晨这俩小子怎么还没回来禀报? 正琢磨着,房门猛地被一阵阴冷大风吹开。 姜涞与谢玉蛰抬头看去,门外立着个血人。 “大人,不好了!” 是司晨。 姜涞瞳孔微缩,连忙起身将他扶住,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司晨抹去脸上血水,面色沉重道,“张知府在城门放粮,却没成想百姓里混了贼人,贼人一通砍杀,正与河东官兵争抢赈灾粮!” 话音落下,没等姜涞开口,谢玉蛰忽地沉下脸,“张大人呢?” “张大人他也被贼人所伤,现在昏迷不醒。” 姜涞眉头紧锁,登时便要迈步出门,却被司晨一把拦住。 “大人,去不得。”司晨满身的血不是他的,都是那些凶暴贼人的血,“现在暴乱未平,此时去了恐会受伤。” 姜涞甩开他的手,“不去看个清楚,怎知道他是真晕还是假晕?马上把所有运粮运材官兵调至城门,镇压贼人。” 这张师鸣果然不对劲,得亏谢玉蛰提醒他一嘴。 用个蹩脚借口将谢玉蛰和他牵制在衙署,趁姜涞赶路疲惫休息之际,自己带着赈灾粮在城门放粮,正正好碰上贼人,又正正好被贼人所伤晕过去。 “我也去。” 谢玉蛰显然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姜涞有点担心谢玉蛰会趁乱给他一刀捅死。 不过,谢玉蛰好歹也是男主,应该不会干这么龌龊的事吧。 转念一想,这小子身上带着男主光环,跟着男主肯定死不了,必定安全得很。 他旋而笑笑,从屏风上拾起一件涂过桐油的遮雨油衣,递给谢玉蛰,“走吧,谢大人。” 谢玉蛰瞥他一眼,从身旁下人手中接过稍显简陋的蓑笠,“下官不似姜大人万金之躯,自己留着披吧。” 不识好人心。 姜涞在心底暗骂他一句,把那华贵油衣披在肩上,跟在谢玉蛰身后走出门。 不多时,城门楼附近。 一路上饿殍遍地,尸横四野,尸体在雨水中腐烂膨胀,腥臭熏天,灾民两眼乌黑,双腿浮囊。河东府如此,四周郊县又当如何? 姜涞难耐地掩住口鼻,强忍住胃里翻滚的酸味。 在京城娇生惯养三年,还真适应不了这场面。 刚穿来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死人,老皇帝让他负责贪污罪臣杖杀,好大一块血肉飞到脚边上,姜涞三个月再没吃过肉。 在司晨的长刀掩护下,两人飞快登上城门楼,远远一瞧,就看到三五官兵簇拥保护着张师鸣。 不是说昏迷不醒? 姜涞心下明了,冷笑一声,看向身旁司晨,“城下如何?” 朝廷派来的运粮官兵都是精兵中的精兵,姜家担忧姜涞的安危,又特地安排了五十来号府卫一路保驾护航,镇压这些乱贼绰绰有余。 “回大人,贼人已尽数伏诛!” “好!”姜涞满意地回头望向不远处的张师鸣,这老登两眼乱瞟,估摸又在编着词给自己脱开干系。 他憋着火气刚要审问,耳边传来系统的提示音。 “宿主,说好的不抢高光呢?” 坏,又把这茬给忘了。 姜涞瞬间兴致索然,脸色冷了几分,干脆道,“谢大人,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听到他的话,谢玉蛰身形微顿,偏过头看向姜涞的方向,姜涞却已经一脸不耐地下了城楼去。 以往这种时候,姜涞可是最喜欢审问这一节,今天留给了他做? 谢玉蛰身旁的小厮盯着姜涞的身影消失,一脸紧张地提醒,“大人当心,说不定又挖了什么暗坑儿给您跳。” “无妨。”谢玉蛰收回目光,看向张师鸣。 眼下还是要先解决水患一事。 张师鸣把柄难抓,兴许姜涞是去找张师鸣的疏漏之处,此人虽与他政见有异,但绝不会放过跟他争功讨赏的机会。 与此同时的姜涞,在城楼底下眼睁睁看着谢玉蛰派人将贼首提上城楼审问。 真不爽啊,又让谢玉蛰出了回风头。 “不好了不好了!” 人群中忽地爆发嘈杂惊叫,姜涞眉头一皱,指挥着怀南过去,“去看看怎么了。” “放开我们!”一个汉子端着豁了口的破碗挣开官兵们的挟制,“城东的河堤被大水冲塌了,乡亲们快跑!” 话音落下,姜涞猛地打了个激灵。 他就说那张师鸣怎么只晕了一会,演戏也不演全套,合着是再演下去要被洪水一道冲走。 那河堤堤坝早被谢玉蛰派人加固过,为何突然塌陷,谁是主使一目了然! 他们就算有心想审问清楚,也不得不因为洪水不了了之。 好一个张师鸣。 “放人!”姜涞指尖蜷紧,朝官兵喊了声。 怀南脸色微变,“可是大人,谢大人还未审完,这群百姓里说不定还混着贼人……” 姜涞倏地回头,声音沉下,“审人重要,还是百姓的性命重要?立刻放人,所有官兵护送百姓去城西!” 他一声令下,再没人敢阻拦,百姓们在官兵左右掩护下迅速逃离。 姜涞转身上了城楼,身后还传来怀南急切的声音,“大人,百姓们都走了,您也快些赶去城西,洪水势猛,想必很快就……” 他的话落在姜涞耳朵里如同一阵耳旁风。 姜涞面色极沉,一步步走上台阶,果然见到张师鸣正在跟谢玉蛰哭诉自己为官不易,甚至还有脸催促谢玉蛰快些随他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