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来信[西幻]》 第1章 命运来信[西幻] 作者认知失常 简介新历12年,夏末秋初。 晴。 年仅10岁的杰勒米收到了一封信。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也没有问候语。 它就静静地躺在门口的邮箱里。 —— 这是弗里德里希传奇大法师杰勒米的一段过去。 跟爱情无关的a与b的故事。 敬请见证!覆灭圣行教近千年统治、开启新时代的篇章的新联邦第一任领袖,圣行教最具野心的教堂骑士长摩西的命运始末。 本作又名《往复书简·交错》,《捡到笔友这件小事》 #和小学生做笔友你不高兴吗# #你的小学生笔友可是利德尔魔法学校小学部学生代表,你必须尊敬他# 跨越时空的往复书简改变了两个人的人生。 **—**—** 内容标签爽文西幻成长史诗奇幻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杰勒米,摩西┃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跨越时空的书信 立意一点勇气就能改变世界 第1章to某位不知名的厌世者 新历12年,夏末秋初。 晴。 生活在弗里德里希乡下,年仅10岁的杰勒米收到了一封信。 没有信封,没有邮戳,没有署名,没有日期,也没有问候语。 它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门口的邮箱里。 如果忽略掉上面像是课本内容的图画,它看起来像是被随手撕下的一页日记,或者是一篇随笔。 第三天。 当杰勒米再次打开邮箱看到它们,而且发现类似的纸张不断增多后,他终于忍无可忍。 他将这些“废纸”带到了位于阁楼顶端的小书房里。 它们真是无趣的东西啊。 狂乱潦草的字迹,纯粹的、发泄性的内容,一股脑地灌进小小的纸片上,压抑又无聊。 就像是他朋友、同桌兼邻居艾拉那种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女孩子投进漂流瓶的垃圾消息。 ——捡到后瞄两眼,就会彻底扔掉的类型。 唯一不同的是,它们躺在杰勒米的邮箱里。 这对无所事事的宿命论者(自称)来说,实在太难受啦。 杰勒米根本做不到忽视它。 突然出现的信件可能是某个家伙的恶作剧,他们学校的老师也说过传送魔法不稳定的情况。或许它里面有什么奇妙的玄机,但这都不是杰勒米在意它的原因。 对年幼的学徒法师来说,他在意的只有一点。 它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男孩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然后“冷静”地拿出纸笔,以严肃认真的态度,写下了同样潦草的回信。 *** to某位不知名的厌世者 如果你是个孩子,你就应该好好学习。 如果你是个大人,你就应该好好工作。 他们都是那么做的。 你也应该像他们那样,当一只勤勤恳恳的工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被你吵到的无辜路人 *** 写完最后一划,他将自己笔下这张同样充斥着各种不快的信纸和邮箱中那些不知名的“来信”一起叠好,规规矩矩地装进信封里,然后把它放进了邮箱中。 就像他拿出来之前那样。 纸张枕在空空荡荡的邮箱里。 做完这一切,杰勒米忍不住笑了起来。 荒唐的事情和幼稚的行为总是令人发笑的。 -------------------- 昨天跟朋友聊天的时候,对方问我有没有写过往复书简。 然后突然想起来了这篇文。 是好几年前写的短篇,内容主要是书信的形式,写两个孩子变成大人的故事。 1874的梗。 现在看还是觉得很可爱=w= 第2章to可耻的路人 *** to可耻的路人 不管你是谁!我奉劝你立即停下你荒谬可耻的行为。 但凡一个有教养的人,都不会偷偷拿走别人扔掉的东西,并且将那些再次送到别人面前。你蠢得无药可救。 第4章 他无法思考。 所以,他决定去寻找外援。 他要找他的妈妈作为参谋,来为他不幸的笔友解决这道难题。 ——“妈妈,你想过改嫁这件事吗?” 贸然去询问这种糟糕问题的愚蠢小孩必然会遭到一顿男女混打,聪明的杰勒米当然不会做出这种事。 他选择性的将笔友的遭遇美化成了一个道听途说的小故事。 他在他妈妈质疑的目光下,磕磕绊绊讲完了这漏洞百出的故事,然后小声地询问他的妈妈,问他妈妈对此有什么看法。 在得到答案之后,男孩回到了自己的小书房坐了下来。 联想到自己的笔友近期的遭遇,杰勒米在写信的过程中,十分克制地排除掉了一些过分的形容词。 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好孩子,一个经常收到表扬的、正直的小朋友,他不应该做出跟信件对面的家伙一样恶意奚落别人的行为。 要知道,就是隔壁格拉德小学的小混混们在伤心难过的时候,看起来都像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而身为一个“成熟”、“稳重”的小学生,杰勒米只会做应该做的事情。 这跟他是不是小孩子没有任何关系! 他未来必然是一个高尚的人。 *** to悲惨世界的主角 你的父亲真了不起,感谢他为国家的牺牲和奉献。他是一个英雄。 我为你能反省到自己有多无耻这件事,由衷地感到欣慰。 看起来你还有那么点救。 非常抱歉。 我的爸爸和妈妈的关系一直很融洽。 不过,我还是帮你去向他们偷偷去打探了一下。这是帮你做的,所以不能指责我做错了事情。或许他们的看法不能帮你解决问题,但应该可以作为参考,给你提供一些帮助。 如果你愿意的话。 ——好心的路人 *** -------------------- 第9章 -------------------- 第14章to摩西 这是和摩西互通姓名后,杰勒米收到的最不客气地回信。 也是杰勒米从摩西那里收到的最让他舒心的东西。 年轻人甚至不懂得要怎么来宣泄自己的情绪。 他拿着信回到了阁楼顶上的小书房,然后在自己的秘密基地重新布置了一遍静音魔法,然后举着手里的信件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好几圈。 他一边走,一边念着信件里的内容。 他看着友人的信件,反复问自己。 “你是一定要人拉着你往前走吗?” “是要有人把未来放在你的面前,你才敢踏出第一步吗?” “你想要当一个了不起的人,在你心里面了不起的人难道是要得到别人的启示,被别人牵着手,才能走出一条路的吗?” 他大声地念道“我要告诉你,杰勒米,你做得糟糕透了。你对不起你父母对你的期望,你也对不起从小到大立志要当一个了不起的人物的自己。你缺乏实践、缺乏经验、缺乏行动。这是你迷茫恐惧的源泉,但你本应该为此恐惧。你从小就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即使前途未卜,即使万事难料,即使你的父母因为对你的爱护,希望你回避危险,拉住你的双手,你也不应该茫然,你必须前进。” 年轻人干净洪亮的嗓音回旋在阁楼顶狭小的书房中,它穿透了尘埃,它震散了湿气,它压住了一切晦涩与迷茫。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你必须前进。” “你必须前进。” “你必须前进。” 如此念完几遍,杰勒米不禁大笑了起来。 他直接抛掉了这封信,拿起文具坐到了书桌前,在抑制不住的笑声中稳住手里的笔,写下了自己的回信。 *** to摩西 你是个混蛋。 我可以肯定,你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混蛋,没有比你更糟糕的朋友了。如果我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我就应该跟你绝交,把你骂得狗血淋头,然后跟你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 但是我的宽宏大量让我原谅了你的冒犯。你需要感谢我,如果可以的话,还要夸奖我。 从来没人对我说过这些,摩西。 我的父母亲友爱我,我的师长关心我,他们害怕伤害到我,害怕我伤心难过,所以从不和我说这些。 你很过分,你太过分了。你就这样指责我,把我阴暗、懦弱一面撕开,拉到太阳底下暴晒,你不觉得你很残忍吗? 我讨厌下雨,它又湿又冷,让我感到孤寂。我已经好几天没有感受过阳光的干燥和温暖了。 这种热度简直要了我的命。 我嫌弃雾气太重,看不清前路;我嫌弃黑暗太冷,等不到未来;我又嫌弃温室的安逸,嫌弃生活平庸无趣,这一切都是来源于我的怯弱胆小、我的愚蠢怠惰、我的狂妄无知。我第一步都没有走出去,就开始埋怨这条路太长太寂寞太无聊;我在恐惧前行会有的挫折时,却忘了人生本来就没有回头路。如果我对不起我的父母,那我也错失了真正能够保护他们的机会,而他们终会老去。 摩西,你说的没错,一点错都没有。我就是一个白痴,是个蠢蛋。 我确实应该拉到太阳底下晒一晒了。 我应该踏踏实实地去做点事,应该去跟认真的接触我的生活,应该在做完这些之后,再到你的面前来,发表我之前的感慨,然后赋予它们现实的意义,你说得对。 谢谢你,朋友。 我听说过弗里德里希的创世神话,在预言课上,它是“未定的吉凶”;在施法课上,它是“奇迹的开始”;在神秘学里,它是“被选择的命运”,或许我在弗里德里希的冥想树下收到你的来信,也是命运的一种抉择。 ——杰勒米 *** -------------------- 第15章to杰勒米 这次来往的信件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两人之间内心深处的另外一扇门。 杰勒米和摩西彼此的交流不再着眼于周边的小事,他们彼此敞开心扉,不再只分享那些让人快乐舒心的东西,不再回避那些让自己难堪的话题。 摩西开始跟杰勒米讲述他的过去,并非以正式郑重的形式,而是在来往的信件中自然展现出来的生活的灰暗片角,他讲自己遇到的一些零零碎碎的难题,讲那些让他狂怒的东西,时不时埋怨几句他举步维艰的处境。那是杰勒米从未了解过、却早有所猜测的另外一面。 杰勒米也不再拘泥于日常的生活,他开始有意识地去接触社会底层的生活,他开始去具体地了解、分析他所能见到的所有人的诉求,就像用逻辑思维解构魔法原理一样,他去解析人们的信仰,去理解人们的行为。 他和摩西分享一切见闻,交流所有看法。 *** to杰勒米 我刚才喝了三瓶酒……不对……按照下午狩猎缴获的数量喝酒,我杀了几头魔兽?三十六只?那我应该喝了四瓶?我记不起来了,这绝对是我最后一次喝酒。喝酒误事,我身上担子很重,不能总是浪费时间。 不知道我之前跟你说过没有,我的母亲最近在给我安排相亲。她居然已经挑过了中央帝国大半的贵族小姐,而我居然是家里最后知道这件事的。 你绝对想象不到这件事有多离谱。 我知道这件事情,不是因为我的母亲或者是其他家人告诉我。而是因为一个白痴跑到我的面前,找我决斗输了之后,在我的面前大哭大闹,说我抢走了他的恋人,我才了解到还有这么一回事儿。 第12章 你听不懂这些,也不必一直放在心上细想。全当我发发牢骚,宣泄一下自己内心的感情。 对于魔法学校的选择,我倒没有什么有用的建议,我只是一个没有魔法天赋的普通人,如果你要考虑社会性的综合大学,倒是可以看看我的母校索里泽姆,当然,只做参考意见,还是之前说的那句话,路要你自己去走。 ——摩西 *** -------------------- 第18章to摩西 这是索里泽姆这个名字第一次正式进入杰勒米的视野,他当然不至于对这所联邦排名前十的学校一无所知,只是综合性大学向来不在法师们的考虑范围内,且它们无一坐落于弗里德里希,故而所有的耳闻加在一起,都没能在他的脑子里形成一个固定的印象。 但这确实是一个选择,他需要尝试接触与利德尔不同的生活。 杰勒米看了一眼手里的信,上面每一行里都写满了摩西的傲慢与野心,而在这写满野心的字里行间里,又有着难以言喻的愧疚。 想也不想,年轻的法师拿起了笔,拉出了他的好友刻意回避的问题,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 to摩西 我不知道要如何评判你说的这件大事。如果你不是我的朋友,如果你不是摩西,那我必然气若罔闻,将你弃之不顾,从此不再给你回信。 可你是摩西。你不需要别人给你指导,你也不在乎别人的指责,就像你过去说得那样,你比谁都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好坏与否,你都会自己承担。 你做错了事情,你怀着最大的恶意揣度了你的家人,你伤害了你亲近的人,你也绝无悔改之心,你就是个混蛋。 你觉得我会恭喜一个混蛋踏出人生的第一步吗? 你不在乎你母亲给你的疼痛,你也不在乎你对你母亲的伤害。我听不懂你说的那些阴谋诡计,但我知道,有时候冷漠和理智是必需的,而人治的地方不能只有冷漠和理智。 我会听你继续发牢骚的。 最后,在你这样一个混蛋的口里,你的故乡克莱因真是一个好地方,摩西。我会将索里泽姆纳入选择的范围,至于能不能成为你的优秀校友,那要看它的本事。藏宝图你现在就可以开始画了,画到我放假,然后统一寄给我,等我的假期开始,它们必然一个都不会被落下。 ——杰勒米 *** 写完回信之后,杰勒米心中不由得腾起了几丝对友人的心疼。 然而这情绪还没来得及扩散,就被好友的回信直接打消了。 *** to杰勒米 期待你以后来克莱因做客,见识见识我的家乡,即便它达不到你的要求,我也会让你兴尽而归。 我以为你会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说我如何辜负了我母亲对我的爱,说父母总会老去,再固执的人也会因为时光的磋磨做出改变,而亲人之间血脉相连,她注定要为我心软,我应该多体谅体谅她。你的义工活动让你更容易心软了吗?我的好朋友。 你应该去多学学挖苦人的话。 擅长挖苦的家伙在解析人性上往往有着一种令人感到残忍的天赋,例如我的两位姐姐,卡罗琳和劳拉早就将我的自以为是和冷漠自卑从头到尾批评了个遍。不过,她们显然比我的母亲更明白我们的家族现在面临着什么样的处境,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利益共同体,所以她们也不像你一样吝啬于夸奖我的优点和长处。 我会找个时间和我的母亲谈谈,但不是现在。我并不想折磨她,也不想总是和她作对,我不喜欢给我的敌人附加多余的感性,那让我对自己感到陌生。如果有选择,人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不快呢? ——摩西 *** -------------------- 第19章to杰勒米 新历19年的冬天,是杰勒米最忙碌的一个冬天。 明年年初,他就要高中毕业,根据利德尔高中部的规定,他需要在今年年末前,办理完部分已修课程的结业手续。而他的魔法实践课的老师在听说他决定不就读利德尔大学部后,提议收他为弟子,学院传承转变为师徒传承,需要到法师协会进行登记。同时,杰勒米还要处理义工相关的工作,期间还要抽空去魔法发明评审协会给自己发明的实用小魔法注册专利。 这些事情看起来冗杂,其实也没有多少,它们能够绊住杰勒米的手脚的原因并不在多,而在于新。没有任何经验的年轻人在做这类事情时总是丢三落四,初次尝试既让他感到新鲜,又叫他畏手畏脚。 等一切尘埃落定,杰勒米终于有时间做到书房里,拿起墨水笔给他的笔友写信时,摩西的下一封信已经寄到了杰勒米的邮箱中。 *** to杰勒米 你大概还没来得及看上一封信,毕业季总是繁忙的。 我要去参军了。 今天早上,我就走完了所有的程序。我将作为一个普通的士兵加入前往卡斯道尔的军队。 行军途中明令禁止使用魔法信使,即便到了补给点,私发的信件也要经过上级的查阅,目的是防止窃密行为,所以直到这场战争结束,我都没办法再给你写回信。这大概会是一段相当漫长的时光。因此,在临行之前,我又专门给你写了一封信。 它大概是我写给你的那么多信件里最长的一封。 里面或许会有很多打破你想象的东西,暂时还没有被我写出来,但在这里,我可以保证,它注定藏污纳垢,会让还在驱散前途迷雾的你震惊不已,甚至对我本人有所改观。 第13章 我所在的这支赶往前线的先锋队很年轻,这是我事先已经预料到的。中央帝国内部没有人会希望我有所建树,加官晋爵,包括我的母亲。我的家族走到了我这一代,我父亲能够战死沙场,已经是最体面的死法了。 皇帝和圣行教的诸位大主教想要扩展战事,如果只是打着援助卡斯道尔王储的旗号来进军荒原国,那难免感到束手束脚。军事援助只不过是一个旗号,本身就不是他们的目的,而卡斯道尔王储开出来的那么一丁点条件,连帝国上层的几个小贵族都喂不饱,给圣行教的主教们打牙祭都不够,更遑论给帝国紧张的局势注入活水,用丰富的利益来缓解极端的阶级矛盾形成的冲突。 所以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扩张整场战事。这也是我在成年洗礼上宣誓要加入军队,帮帝国开疆扩土,成为中央帝国的马前卒后,皇帝和大主教如此积极地安慰我的母亲的原因。 如果我就这么死在战场上,他们就可以宣称荒原国卡斯道尔背信弃义,害死了护国将军遗孤之类的话。为了国家的尊严,为了回报那些为国牺牲的勇士,为了安抚帝国的军人和群众,什么样的借口都可以,越夸张、越正义,效果就越好,越能达到他们的预期,他们便能换一个更加光明正大的理由,肆无忌惮地拉开战局,拉所有人下水。 这原本是可以推断的,只是我没有想到,情势会糟糕到这么一个份上,他们居然直接拖来了整整一队的年轻人。 我前面说过,圣行教生而获罪的教义让人恶心,但不至于完全不给人活路,而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也不避讳这件事,他们远比大多数人要通透,你可以说他们老谋深算,也可以说他们大智若愚。 而中央帝国现在的皇帝,虽然大家戏称他是酒囊饭袋,但我们的皇帝陛下并不愚蠢,他野心勃勃,醉心于权力。他在众人面前高挂着一副谦卑的皮囊,他的隐忍让他能和分割了他一半权力的圣行教三位大主教一起共事。 是他们一起策划了这场战争,他们转移阶级矛盾,大肆敛财尚在其次——到了他们这个阶层,钱财反而是最轻贱的,来去都同流水一样,只要他们稳坐在人民群众头顶上,就不会无人上供。因此,他们的主要目的是稳固统治,舒张矛盾,驯服因穷苦和压迫稍有气性的人民。 在你面前,我倒是没什么好掩饰的,我可以直接说,如果我有机会加入他们,我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己的原则和尊严,成为他们的一员,帮他们促成这场不义之战。但凡有更轻松的道路来保全自己和家族,那我绝不会不选,只是他们没有给我机会。 在他们眼里,我们家族被钉死在了牺牲者的位置上,我出生起,他们就给我判了死刑,我一开始就没有搭乘那辆车的票据,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我上赶着表忠心,也只会成为他们阴谋的垫脚石,成为随手可弃的工具。因此,我只能在车底下的阴影里盘活自己的小算计。 说一说刚才发生的一件小插曲,我在办理参军手续的时候,碰到了我父亲的旧部,他上来劝说我,让我不要辜负父辈为我做出的牺牲,不要辜负他们对我的期待,并且隐晦地提醒我说,这场战争并不像表面那正义崇高,让我去做一些我这个时间段的年轻人应该做的事情。 他是如此苦口婆心,我却无言以对。我不能去向他解释什么,也不能践踏他那一份好心,可现实总不是一点好心就能够扭转的。 短暂的遗憾倒是能让我喘几口气。 继续之前说的,我没想到皇帝和圣行教会拉这么一堆年轻人给我陪葬。按他们以往的行径,绝不是在计划落实途中放松的人。他们爱惜自己的羽毛,绝不会做无意义的牺牲,布置出这样漏洞百出的计划。 难道他们觉得前往断头台的路上有人做伴,会让被行刑者感到开心? 或者说,他们已经认为计划已成定局? 这旨在说明一件事,就是下层实施计划的人里,已经有部分和他们离了心。 他们内部的矛盾比表现出来的更要夸张,更加割裂。 我已经有了那么一种预感,这场战争绝对不会按照圣行教和皇帝的预想结束。 杰勒米,你大概不能想象这件事,就算在我看来,它都十分不可思议,而这就是我正在经历的现实。 我所在的这支先遣部队里,大部分人都没有战斗经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刚刚成年,没几个见过血,顶多在训练营里有过出彩的好成绩,他们是我的同龄人。 我报道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同我开玩笑。 他们同我说笑,讲自己从这个战场上下来后,要拿着赏赐去做什么。他们有的说要去享乐,有的说要补贴家庭,有的说是还赌债,还有的说要结婚。他们都对未来有着无限的期待。仗还没有开始打,车队还没有进入卡斯道尔的边界线,敌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他们就开始想象成功之后的未来。 我承认,我有了几分动摇。这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我根本没有底气能从战争中活下来,更不要说因为一丁点的动摇去承担自己无能力承担的东西。 杰勒米,我一直认为我是一个清醒且冷血的人。在我还是中级职业者的时候,我曾经靠着耐心活活耗死了一头高阶幻影魔狼,就是我很久之前给你写信,吹嘘我在佣兵酒馆喝酒的那一次。我跟它熬了整整三天,用光了储备的暗器和毒药。那场战斗让我晋升高级职业者的道路畅通无阻,你以后在对决上也要小心,不要小瞧任何一个对手。 第14章 酒馆里的酒鬼给了我点了一瓶劣质香槟,那真是我喝过的最难喝的酒。他们浑身臭气熏天,七歪八扭地称赞我的冷血和耐心,说我会成为一个没有人性的凶手。 我根本不信这种鬼话。但不可否认,只有忍耐、冷漠和机敏,才能让人在厮杀中活下来。希望战争能够快点让我认清自己的无能。我是已经经历过失败的人,根本没有能力去同情别人。 一封信读到这里,你心里应该对和你通讯七年之久,分享诸多快乐的朋友有了一个更清晰印象。我心思复杂,为人冷漠,而且唯利是图。 我父亲在世时,曾说我野性难驯,而我母亲则说我天生反骨,她觉得我会毁了这个家。 显然,真正要毁了这个家的不是我,而是我们家族拥有的财富和地位,是发展,是权势,是人心。而我要做的,我正在做的,是想尽一切办法去挽回它们。 这些心里话写出来之后,你心中那个摩西的形象必然会发生颠覆性的转变,如果这种转变让你无法接受,你大可以撕了那些来信,然后拿起笔大骂我几句,从今以后再也不看我的信件。我也不希望你因此对我心生怜悯,怀着同情来接受自己厌恶恶心的东西,倘若你因此对我抱有同情,那便违背了我的本意。 因为我已经走出了自怨自艾的阶段,不会再因此回头。 虽然战争时刻不便寄信,但我会把我的见闻记录下来,等回克莱因之后统一寄给你。 说起来,我还杜撰了一个莫须有的恋人,在军队的同龄人面前,我把我的成人仪式——那场由利益演绎的浮夸闹剧包装成了向往自由的年轻人的逃婚喜剧,效果相当好。他们憧憬的生活离他们太远了,还要分享一些经过戏剧性包装的现实,才能帮他们拉近和梦想之间的距离。 为了防止忘记时间,以后,我会在信件末尾另起一行,记录时间。 9月15日,晴。 ——你的摩西 *** -------------------- 第20章to摩西 诚如摩西在信里写的,这是他和杰勒米通信以来写过最长的一封信。 这封信实在太长,内容包含的信息又实在太多太杂,光是逐字逐句看完,都消耗了杰勒米小半天的时间。 信件的主人虽然要求阅信者无需在意同情他的处境,但是杰勒米却没办法真像摩西说的那样去做。 他一时间想不出来要怎么回信,笔落了又停,反反复复写了好几个开头,又全部丢进了垃圾桶。 如此耽搁到第二天的义工活动开始。一天忙碌完,杰勒米的脑袋浑浑噩噩,糊成一团,他的身体早就在督促他快些休息,而他焦急的精神却反复把他疲惫的灵魂拖起来鞭挞,让他心神不宁。法师的灵感总有着特殊的意义,而不需要这些灵感,杰勒米都知道自己为什么感到不安。 摩西口里的战争离他很远,那些只在书本上的东西从未走进他的生活,如今却要将他的朋友带走。 他必须要写出一封回信来,给摩西上封信的最后几段做出回答。 这或许会是最后一封。杰勒米感到茫然,他不想承认会有这种可能,他必须要回答他的朋友。 直到深夜,他才绞尽脑汁,硬生生地挤出了一段文字。 但也不是对摩西信件的回复,而是记录了自己在公园里遇到的一位老先生,利用自己发明的记录法术帮助老先生记录了未画完的肖像画的故事。 *** to摩西 今天我在公园中遇到了一个奥莱利瑟人。是一个头发花白、穿着得体的老人,他瞎了一只眼,坐在轮椅上,正对着弗里德里希中央公园的时钟塔画人物肖像画。 你博闻强识,应该也听说过弗里德里希中央公园时钟塔的故事。 在传说中,创世之神向混沌的世界投入了一粒种子,那颗种子萌发之时,世间便拥有了“时间”与“空间”的概念,万物至此不再长生。那颗种子长成大树,又随着时间衰老枯萎,最后死去,留下的躯干里储存着扭转时空的力量,星辰历1259年,当时最有名的建筑大师兼大魔导师玛丽·德林受到弗里德里希国王的邀请,将大树的遗骸进行二次加工,便成了弗里德里希中央公园的时钟塔。它被人称作“闲置的时间”,是法师协会公布的十件能影响规则的圣物之一。 第21章 我只能当着人的面打开它。 我打开那只盒子,就又一次和祂对视了。 我迫不得已看到了我的脸,看到了我因为失去左眼而深陷下去的眼眶。我现在简直就像个畏畏缩缩的痨病鬼,就算我的母亲,我的亲人站在我的对面,他们也绝对认不出来他们眼里桀骜不驯、脾气烂得一塌糊涂的我变成了什么模样。 随便打发一条野狗,也少有恶意到这个地步的。这就是圣行教对我的赏赐。 感谢那只猪和鼹鼠吧。感谢他们没有盯着我把那只眼睛塞进自己的眼眶里,然后叫我和他们一起感谢仁爱慈悲的圣行教。他们只想笑话我一会儿,所以见我一直盯着他们,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查拉斯又给我写了一封信。 这回没有人要笑话我了,他们可不敢偷看圣行教大主教的私人信件,还是话语只要说出口就会变成现实的“圣言”的查拉斯。 查拉斯在信里和我说了我们家的境况,他说我的死触发了“神迹”,让整个中央帝国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都陷入了对于“生之原罪”的狂热信仰中。我们的皇帝陛下感怀我的付出,将我们家族的爵位赏给了我的姐姐卡罗琳,并要给她赐婚——哈哈,就算我做了这样的事情,他们也还是想着如何通过各种手段来吞掉我的家族。 我现在能做什么?我要去当圣行教最重要的一条狗。要重要到他们没办法割舍我,重要到他们为了利用我,会选择保全我的家人,好用来威胁我的地步。 查拉斯送了我一只眼罩。毋庸多说,我也知道他的意思,那只义眼有问题,这大概算是老朋友之间微末的默契? 我们居然还是朋友。 我不会用那只眼睛。 我不能再使用之前的身份了。所以,我不得不去认真地去学卡斯道尔的语言和文字。因为,卡斯道尔跟我们中央帝国的人的外貌特征差距不大,口音也稀奇古怪什么都有,这是最好的选择。我要学习他们的文化,学习他们的风俗,学习当一个地道的卡斯道尔人。 上一封信里,我还在遗憾不能同你说说在卡斯道尔的见闻,聊一聊罗季昂的风俗文化和旅游景点。 现在,我有了看不到尽头的充裕时间来做这件事。 只要拿起笔,我就可以轻松地写满好几页纸。 我之前觉得这座城市陌生至极。现在背诵它的人文特点的时候,才想起来我早就来过这座城市。 是的,我早就来过,在遇到你之前。我同我的父亲来过这座城市。 我和你说过我的父亲吗?除了他死在战场上,我还说过别的和他相关的故事吗? 他喜欢徒步旅行,喜欢爬山,喜欢诗歌。他是那种会因为白天读了一首别人随手写的、在山顶歌颂自然的诗,晚上就爬上山顶去诵读那首诗的人。 他喜欢阅读,喜欢诗歌、小说和各种文学作品。但他并不追捧文人,准确的说,在他眼里,任何一个敢于表达自己内心的人,都是文人。他常常想写些什么东西出来,但往往思前想后一整天,结果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他带我去过很多地方。 我和他到罗季昂的时候,好像是一个夏天。我记不大清楚了,那个时候我应该还不到十岁。因为夏天总是绚烂而炎热的。我们去过了罗季昂的螺旋广场,观赏过卡斯道尔宫廷法师们制作的灵感喷泉,去过很多很多有名的景点。 后来没几年,他就上了战场。 …… 另外,查拉斯建议我加入那位卡斯道尔皇太女组织的卡斯道尔防卫队,我便去了一趟卡斯道尔的皇太女招募职业者的地方。 登记员是一只猫和一只乌鸦。 (我已经习惯祂的视角了,这对我来说也没有多难的) 那两个登记员和其他的卡斯道尔人一样,在谈论伊波利特的惨况。 我听他们说,圣行教指控卡斯道尔犯下了渎神的恶行,“生之原罪”才会将自己的投影降临到伊波利特,按照圣行教的教令,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将会派出教堂骑士团来惩治渎神者。 是的,我召唤的那只眼睛依旧没有离开伊波利特。祂仍旧徘徊在卡斯道尔的上空,注视着卡斯道尔的土地,继续引发各种慌乱。 乌鸦和猫说,卡斯道尔已经进入了一级备战状态,宫廷法师团的征战法师已经出动,那些宫廷法师们联系到了弗里德里希的法圣和不少对“神灵”充满了好奇的高阶职业者,他们打算在圣行教的教堂骑士团到来之前,就收复高悬在伊波利特的“生之原罪”的投影。 倘若他们真的能够联合……想想都是在做梦,即便他们会因为“生之原罪”联手,也绝不会为了对抗圣行教联合,对抗一个称雄大陆的国家和对抗一个高维度的神秘个体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他们又说,现在形式特殊,卡斯道尔急需一个说一不二的领导者,那位公主殿下虽然已经掌握了实权,但是缺乏一个更正式的名头,卡斯道尔需要一个皇帝来鼓舞群众的士气,需要一个强硬的领导者,来展示他的铁腕,所以不少议会成员打算在国家议会上提出建议,让他们的皇太女登基。 所有人都为利益而动。 写到这里,我已经感觉不到毁灭伊波利特的愧疚和对于“生之原罪”的忌惮了,杰勒米。 或许我生来就是一个残忍的屠夫。 10月7日,晴。 ——你的摩西 *** -------------------- 第27章to杰勒米 *** to杰勒米 第22章 我通过了卡斯道尔的基层职业者的选拔,加入了卡斯道尔防卫军。 它的考核对我这样一个高阶职业者来说,再简单不过。一轮登记后先是擂台挑战,其次是车轮混战,保留大部分手段,压制超出规格的力量,单只利用一些简单的技巧,我都能在这群人里拿到靠前的名次。他们大多数都是低阶职业者,主要是猎人、战士和骑士,零星几个医师、法师、炼金术师之类,没有什么好谈的。 我在克莱因的职业评定协会拿到低阶职业证明的时候,还是与你写信之前。大概和你差不多的年纪。生活之中大多数职业都是相通的,现在叫我去职业评定协会,我可以拿下所有与魔法无关的中级职业证书。 在卡斯道尔防卫军的筛选中,我看到了好几眼熟的朋友——也不能说是眼熟,祂的视野和我共通,我仍旧看不见那些人本来的面貌,只是能从他们的言行中判断出来,他们是谁。 那些大部分都是我在克莱因佣兵市场见过的朋友,还有几个甚至一起喝过好几次酒。 当然,我并没有同他们说话。我现在是这样见不得光的存在,我见不了熟人,我得避着他们走——他们也不见得能认出我,但多一分曝光,就多一分危险。我想讲话,也只能同不相熟的陌生人,而且也不能交流太久,我不清楚自己会不会对他们产生过多的影响,但能不与他们接触就尽量不与他们接触,对我们大家都好。 卡斯道尔的皇太女,现在应该称她为卡斯道尔的女皇陛下了,她在国家议会上被推选为了卡斯道尔的首脑,登基仪式就在昨天,她成了卡斯道尔第三十六任皇帝。她和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为我们举行了赐福仪式。 宫廷法师团的征战法师对我抱有怀疑,他们当然要对我抱有怀疑。我形容潦倒,穿着斗篷,戴着眼罩,身上又有圣行教教众的印记,就是查拉斯都不能帮我掩盖这个得到“生之原罪”力量加持过的印记,他只能帮我压制住它符号中蕴藏的能够扭曲观看者思维的力量。我看起来就不像是一个无辜的普通人。 我也不无辜。 他们让我揭开了眼罩,那里一无所有,他们又叫我脱下衣服,展示圣行教的印记,用探测魔法和相应的魔法道具探测我的全身。那一只义眼被我放进了最近住宿的房屋地板夹层里,如果他们顺着我的行踪,去探寻可疑之处,肯定能够发现它,可惜他们并没有这么做。 圣行教对怀疑的目标使用的手段会更加过分,大多数时候,被他们怀疑就直接等于死亡。 就在我通过卡斯道尔防卫军审核的第二天,我就收到了查拉斯的来信。 又是一封祝贺信。 “圣言”的查拉斯果然无事不知。 他祝贺我加入了卡斯道尔,告诉我家人的近况,他还同我说起了你。 对,查拉斯同我说起了你。还好“生之原罪”的不能干涉“未来”和“命运”,所以他不知道你是谁,他只知道我有那么一个朋友,一个能够抓住“偶然”,在时空的间隙里游走,与我书信交流的朋友。 我们的信件上有“命运”的痕迹,因此他没办法窥伺全貌。我烧毁了过去与你写的那些信,他也没办法用圣行教的神术将它们复原。 我糊弄住了他——他没办法证明这件事,也不打算浪费时间去试探,破坏我和他之间那么一丁点可有可无的友情,姑且就当我糊弄住了他。 查拉斯居然说要和我写信,就像我和你的交流的一样。他在信里说得多么真诚恳切,多么兴致盎然,我就感到多么恶心,多么窒息。 想想我现在的处境吧。我没有钱财,也没有权力,我瞎了一只眼睛,背上了毁灭伊波利特的恶名,我从此不能再以我个人的身份在陆地上行走,这都是因为谁?因为我们中央帝国的皇帝,因为圣行教,因为生活。他可是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之一,“圣言”的查拉斯。在这些事情之后,他居然说要同我写信。 ——他当然帮了我许多。他曾经为我指过明路,他现在也告诉我家人的消息,帮我压下“生之原罪”的印记污染。他给了我一只眼罩,叫我不要使用那支义眼,然后建议我加入卡斯道尔的防卫军。 但是,这些对他来说算什么?如果我信了他的话,我必然要走投无路。我实在太了解他这个人了。我能与他相交,就是建立在这种了解上的。 我的这位老朋友眼里根本没有人,我与他是书友,在他眼里,我可能更像是一个活动在书册上的符号或者印记,而不是一个具体的生命。他同情书册上一个活该要死的人,于是就给那个人物一个好的死法,让那个人物能多挣扎挣扎,给他提供些许乐趣,那就是他现在对我做的事情,那就是他对我的看法。 他拿你跟我开玩笑,他拿我的一切同我开玩笑。我还得去求着他,因为那是必须要抓住的机会,倘若我一旦放弃,那我的家族就不能活了。 我整夜睡不着觉,我度过了一整天,我没有什么时候不在做事,除了写信和喝水,我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可我却觉得我什么都没做。我确实什么都没做,我现在做的一切,加入卡斯道尔的防卫军,维护罗季昂城市治安,帮助城市居民解决小麻烦,这些对我面临的主要问题“如何让我的家族从中央帝国的权力漩涡中保全”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人不应当着眼于表浅的利益。而我面临的难题暂且没有爆发,这样的问题即便爆发了,也不会在瞬息之间结束。我还有时间。做大事就应当沉得住气,耐得下心。 第23章 可是,我现在觉得我做什么都是在浪费时间,浪费仅有的生命。我什么都没把握住。 我想要眼前的利益,可我连眼前的利益都看不到。 我整夜睡不着觉,我忙了一整天,我要做卡斯道尔防卫军的工作,还要在混乱的视觉影响下和人正常的交流、比斗,伪装完一整天。我更需要好好休息整顿精神,准备应对长期的煎熬。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可我睡不着觉,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耐不住要睁开,我躺下又起来,我也不敢多走走,我怕让别人看出什么端倪,我又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因为我的身份,我只能选择最保守的路子。 现实使我束手束脚,我做什么都放不开,我做什么都感到不安,我难受至极。 10月11日,晴。 ——你的摩西 *** -------------------- 第28章to杰勒米 *** to杰勒米 前几天我生了一场病。 他们告诉我说,我在大街上突然晕倒,被卡斯道尔的女皇看到了,她把我带回了她的旧宅,然后请了相熟的医生给我看病。 这都是他们说的,我不清楚里面有多少夸张的成分,我想大致上应该差不多。我对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都没有多大的印象,我只能确定,自己没有完全昏迷。因为我的脑子里漂浮着很多景象,它们能够和那些人说的部分事情对应。只是那些景象并非来源于我,而是来源于那只漂浮在伊波利特上空的眼睛,“生之原罪”的眼睛。 卡斯道尔的那位女皇,她让我叫她艾利卡,为了书写方便,我便在这里直接写她的名字。艾利卡和我说,她在巡视皇室的产业时,在一条小巷边发现了我。我那时背靠着土灰色的砖墙,歪歪斜斜地站着,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她喊我的名字,我没有反应,她搭了我一下,我整个人就倒在了地上,她并不想节外生枝,就把我带回了她在罗季昂的私宅。据她的侍者所述,那是她成年的时候,她的母亲偷偷留给她的一座小洋房。 她的随从偷偷同我说,艾利卡将我们这些人的努力都看在眼里,她是一个好君主,她年富力强,心胸宽广,颇有远见,又善于识人用人,叫我不要把自己逼得太急。 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让你看看,感受一下,他们那全是真诚的同情。 这是我第一次被关心和同情逼到说不出话来,杰勒米。 他们与我仅有过数面之缘,此前,他们甚至从未和我说过话,对我的印象也只留在卡斯道尔防卫军时期。他们同情我,他们关心我,就像是同情关心一个丑陋残疾的乞丐。 而我却不能说出任何反驳的话,逼着我往前走的,都是不能拿出来说的东西。 艾利卡本人倒是比她随从描绘出来的模样要有趣得多。 她没有为我请医生,而是给我弄了一些解热止痛的药。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如何被传成她为我请了医生看病的。她是一个高阶骑士,还是一个中阶炼金术师,之前有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给她做掩护,所以我才没有在祛邪礼上发现她的真正的实力,而她已经知道了我的底细——只是我所表现出来的个人实力的那一面。这大概就是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放任他们的皇帝自由行动的原因。 她没有试探我隐瞒的东西,而是问我对罗季昂、对卡斯道尔的印象,然后又问了我一些和圣行教有关的基础问题。 大概是对我心有戒备,送走我之前,要亲眼盯着我,才感到安心罢。 艾利卡同我说了很多东西。这大概是我来到卡斯道尔后,话说得最多的一天。 她跟我讲卡斯道尔的故事。讲他们的先祖从北边迁徙到卡斯道尔时,在卡斯道尔的土地里探测出了丰富的矿藏,从而将这里当成根据地,建立起国家的故事。 据我所知,卡斯道尔人的先祖是北方的游牧民族,他们被北边的兽人们驱赶到了大陆南方。又因为当时大陆南方已经被奥莱利瑟人占领,他们既打不过北边的兽人,也打不过南边的奥莱利瑟人,而且还适应不了更南方的气候,不得已才选择在卡斯道尔落脚。 而奥莱利瑟人之前没有占领卡斯道尔,也是因为他们适应不了更北边的气候,他们驯服的农作物和牲畜也同他们一样,适应不了卡斯道尔的天气。因此,他们只能选择向南扩张。于是,就有了现在的玻利瓦尔等国家。 不过,她这么说也没有什么错。艾利卡爱她的国家,相比起我们中央帝国对于圣行教的崇拜——我要着重声明一点,我们崇拜的是圣行教,而不是“生之原罪”。假使圣行教信的是“善”,那么我们也会去信善,中央帝国是被圣行教用武力征服的国家,而不是用教义感化的国家——相比起我们信仰圣行教,卡斯道尔人则信仰他们的祖先。因此,她这么说也没有什么不对。 艾利卡同我说她的理想,她说想要发展农业和工业,想推广便民技术,想让卡斯道尔变成一个人人都吃得起饭,人人都说得上话的地方。她说她要给群众权利,她想将属于卡斯道尔皇室的国家变成属于卡斯道尔人民的国家。 她就是在做梦。 我实在忍不住,直接反驳了她。 我不应该这么做的,可我还是忍不住说了。 她就是在做梦。她带领人民群众和中下层官员组建了新的国家议会,这确实不假。她带着那么一群普通人和低阶职业者推翻了她哥哥的统治,她个人固然优秀,但能这么顺利,主要有两点原因一是因为卡斯道尔的群众已经没有一星半点权利,他们的声音直接被掐灭了,人民群众过不了日子,就只能选择反抗;二是因为她出身于卡斯道尔的皇室,人们支持她,并不是为了推翻这么一个由卡斯道尔的先祖建立起来的国家,而是为了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这两点里面,哪一点更重要,从她最近的登基上,不就能够看出来吗? 第24章 …… 艾利卡是一个有想法的人。 然而,就是像她这样的人,在“生之原罪”的眼里和其他的人相比,也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在那只眼睛的视野里,也只是拼接的动物。 …… 杰勒米,我决定去伊波利特。 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已经请来了弗里德里希的两位法圣和伊戈尔的刺客大师,他们征召了不少高阶职业者,组成了讨伐的那只眼睛的队伍。 我决定去伊波利特看看祂。 如果有机会,我希望是我杀死了祂。 10月15日,晴。 ——你的摩西 *** -------------------- 第29章to杰勒米 *** to杰勒米 让我仔细想想,我要怎么才能在一封信里和你说清楚我最近的遭遇。 我加入了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组织起来的讨伐捕捉伊波利特城市上空的那只“生之原罪”左眼的队伍。 他们早就在怀疑我,宫廷法师团的征战法师和部分中高级施法者,他们戒备我,同时又默许我加入他们的队伍。 我能猜出他们的打算,左右不过是为了把我放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只要出了什么事,他们就能马上处理。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之中也没有一个人找我谈话。可能是因为我代表的风险和隐患没有到那个份上,也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没必要,我只是一个小人物。 傲慢,从在最开始的傲慢中,我就应该想到会造成现在这种结局。 我同讨伐队一起到达伊波利特。 那只眼睛依旧漂浮在伊波利特的上空。我一面从天上看着宛如蝼蚁的队伍行进到我的面前,一面从地下看着自己走近那只狰狞可怖的庞然大物。 然后,我就看到了她,“圣躯”的马蒂斯。 我之前就在信里和你提起过她。圣行教三位大主教中最为神秘的存在。“圣言”和“圣行”共同管理圣行教属于世俗的那一部分——权力与财富,政治及教育。而她则代表圣行教中属于超我的一部分。她作为苦修者的代表,是虔诚信仰的象征,是远离常人的隐世存在。她因为永葆青春,七百多岁还有着少女般鲜活的身体,所以世人被尊称为“圣躯”。 ——那是错误的。 杰勒米,我现在才发现,那些都是错误的。 我这一次直面她,才明白过来她究竟是什么东西。 马蒂斯的“圣躯”并不是永葆青春的年轻的身体,而是“生之原罪”——是“神”的身体。 “圣躯”,是“神之身躯”。 那是祂的眼中唯一完整的“人”! …… “圣躯”的马蒂斯是“生之原罪”的躯体,那么“圣言”的查拉斯和“圣行”的德里安又是什么? 我至今无法用贫瘠的文字来描述我当时的心情。我能听到我的心跳声,我心脏在不停地跃动,它在看到马蒂斯的那一刻失去了原本的节律。它惶恐,它紧张,它绝望,而我的思维却敏捷得像是一条绝不会发生纠缠的线条。 我看到一切,我知道一切。 我看见她,就知道她必然会拿走那只被我召唤出来的眼睛。 那只眼睛将点亮躯体,赋予“圣躯”灵魂! 我注视到了她,她也看见了我。 我什么都做不了,杰勒米。我想过狂奔到宫廷法师团的营地去,大声告诉那些高阶职业者,他们马上就要大难临头。圣行教三大主教之一的“圣躯”马蒂斯就要来了。 可我犹豫了。他们会听吗?他们在伊波利特的外围驻扎了整整五天,在这五天里,他们都在观察伊波利特上空的那只眼睛。 事到临头,他们还在慢慢商量对策,因为各方势力都不想去当出头鸟,去试探那只一眼就能毁灭一座城市的怪物。 我也不可能直接冲出去,马蒂斯已经看到了我。 卡斯道尔防卫军的士兵当然可以在看到威胁之后冲出去。而我,我是圣行教的走狗,是拿自己的眼睛祭祀“生之原罪”,毁灭了伊波利特的凶手,是被中央帝国封为英雄的死人。无论如何,我都不能以自己的身份去和圣行教三大主教之一的“圣躯”的马蒂斯作对。 我不能动,我不敢动。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我只能看着卡斯道尔的讨伐队按兵束甲,看着宫廷法师团的征战法师质问蔑视卡斯道尔的通告和警告的人是谁(他们到达伊波利特之前,就发出了告示,所有未曾得到宫廷法师团许可的人都禁止进入伊波利特),他们让马蒂斯报上名号。 我在伊波利特的边缘,看着“圣躯”的马蒂斯在几步之间变成了数百米高的巨人。我看着她摘下“眼睛”,将它放进了自己的眼眶里。 那只眼睛在被放进眼眶的一瞬间就燃烧了起来。 我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圣躯”中苏生。 弗里德里希的法圣,伊戈尔的刺客大师,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的征战法师……这些高阶职业者的攻击落在马蒂斯身上,居然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 祂给予我的视野消失了。 就在马蒂斯摘取了那颗眼睛之后,我的视野恢复了正常。 …… 我要怎么才能表达出这个事实给我的震撼?我一直恐惧的,我一直憎恨的,我一直厌恶的,那居然就是我自己。 那颗漂浮在伊波利特的,是我的眼睛。因此,我才能看到祂所看到的东西。 对,祂是“生之原罪”,圣行教信奉的神灵,是众生生来就有的罪恶。 10月21日,晴。 ——你的摩西 第25章 *** -------------------- 第30章to杰勒米 *** to杰勒米 我写上一封信的时候还是十月下旬,写这一封信的时候已经到了四月中旬,距离你同我回信,已经过去将近六个多月。 伊波利特的事件发生在五个月前。五个月前,我跟着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组织的讨伐队回到罗季昂后,就被关进了监狱。直到最近,我从监狱里出来,才有空隙同你写信。 我从伊波利特回到罗季昂之后,就被关进了监狱,但被关进监狱的不只有我一个人,有南方的玻利瓦尔人,有中东的伊戈尔人,也有你们弗里德里希的人、北边的兽人,以及其他地方的少数人种。我们只有一个共同点,即我们都是圣行教教众。 “圣躯”的马蒂斯给了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很大的打击。他们虽然对外宣称这场讨伐战已然成功,但回到罗季昂后,卡斯道尔的高阶职业者们就接连开了好几场会,他们邀请了法师协会的会长和副会长,又请了好些个高级法师和炼金术师,还有一些不是职业者的学者,主要是哲学家和数学家。 经过了好几场激烈的辩论,这些人给圣行教推崇信奉的“生之原罪”重新定位,他们把“生之原罪”称为“世界之外的生命”。 祂是要侵略我们所在的这片大陆的异世界存在。 杰勒米,圣行教兴起于玻利瓦尔大瘟疫,自几百年前联合其他国家围攻洛伦佐皇帝统治的中央帝国,入主中央帝国之后,就一直是这片大陆上最为强大的势力。像我这样的高阶职业者,在圣行教的教堂骑士团里,大概只能混到一个小队长的位置。 我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在罗季昂开会的这些高阶职业者,相对于圣行教统治的中央帝国而言,可以说是少数中的少数。而除了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的四位征战法师、弗里德里希的两位法圣、伊戈尔的三位刺客大师外,其他人都不是我的对手,即使我失去了一只眼睛,体力也大不如前。 就是这么一群少数人,将作为大多数的圣行教定义成了异端,将拥有着绝对力量的“生之原罪”称之为人类之敌,然后将圣行教教众全部归为了邪.教徒。他们上台宣讲的时候,我就在台下,他们讲完这些,我就被抓进了罗季昂的监狱。 我已经记不起来当时的心情有多么复杂了,但我可以肯定——杰勒米,我可以肯定,我高兴极了。 我多么痛恨圣行教啊,为了活命,我又不得不跪着求它。 有时候我恨不得自己去死,叫死亡让我从这可怕的压力中寻得解脱,可一旦我死了,我的家人怎么办? 叫我那两位善良正直的姐姐去向他们这些恶心的东西下跪吗? 这种事情只能由我来做。我为了活着,必须要干这些违背自我的活计,它们也至于叫我毫无快乐可言,偶尔我还会享受这迫不得已作恶的快感。 我希望结束这一切,无时无刻。 我天生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屠夫,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才能得利,我可以毫无负罪感的抛弃尊严和脸面,可以随时丢掉自己的原则和道德。 所以,我再痛恨圣行教,都做不出来他们做的这种事。 我高兴,即使我因此被关进了监狱,因为私刑跛了脚。 哈,杰勒米,你的好朋友摩西以后就是一个跛子了。 我因为卡斯道尔对圣行教的政策被关进了监狱,还有很多同我一样被关进来的人。在监狱里的这段时光,可能是我近期最安心的日子,因为我想来想去,什么都做不了。 当一个人丧失了所有选择的余地,任何尝试的机会都被堵死,那么他肩头的压力就会烟消云散。因为,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他来做出决定了。我当时就是这么一个状态。 我被吊在监狱的墙上,前期挨了好几顿毒打。他们问不出我的底细,就是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里面的几位征战法师和弗里德里希的法圣,都没能用他们精妙的魔法从我口里套出什么更私人的内容。而我又是艾利卡的朋友——艾利卡主动和他们说,我是她的朋友。 卡斯道尔的女皇愿意为我担保,到了后面,我的处境就好了很多。毕竟,比起其他被抓来的圣行教教徒,我不是狂信徒,也比较配合他们,虽然问不出什么私事,但是会配合说一些关于圣行教的常识。他们依旧没把我放下来,每天就喂我几口水和半碗白饭,保证我不饿死,然后定期带我去解决一下生理问题。 高阶职业者的生命真是顽强啊。 在这期间,弗里德里希的两位法圣和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都单独找我问过话。他们对我的态度要比那些狱卒要好一些,偶尔也会同我说说艾利卡的态度,他们显然擅长于如何用感情和道理来打动人心,而我也乐意给他们一些他们应该知道的情报。所以,我告诉了他们关于圣行教三位大主教的事情,以及我离开中央帝国时的政.治局面。 他们说我不应该籍籍无名。他们居然怀疑我的真实身份是中央帝国的大人物,是圣行教的中坚层。杰勒米,这是我上半年听过得最好笑的笑话。他们这么恭维我,除了浪费时间,还能有什么意义?但凡稍微有点可以被人多加利用的身份和价值,我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局面。我只是一个再卑微不过的小人物。 除这些人之外,艾利卡偶尔也会来,她会和我说说她推行的新政策的情况,包括且不限于物品价格的调控、基础医疗和教育政策的改进、人民就业的社会保障实施、行政部门的改组,还有伊波利特的重建情况和中央帝国对外的声明。 第26章 只是因为之前的那次谈话,我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把她数落了一顿,她居然就这样把我当成了朋友。 我在入狱之前,将写给你的信全部交给了她保管。我跟着讨伐队去伊波利特的前夕,在罗季昂的交易市场买了一节防火防水的黑螺纹木,做成了一个木匣,把写给你的信全部放在了里面,然后在匣子的上盖刻下了我的名字。 我把那只匣子托付给了她——卡斯道尔的女皇,我这么堂而皇之地交出去,本意就是等着她回去看我写给你的那些信,让她看到我在信里同你说得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我的身份,我的目的,我做了什么事情,犯了什么罪,以及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又是什么样的东西。 她居然原模原样地还给了我。 杰勒米,我有时候会觉得她很可怕,假使她做得一切都是为了拉拢人心,那她究竟是多么可怕的一个对手? 她可能是等着我主动和她说明情况,她等着我向她诉苦,向她坦明内心。她想当一个英明的领导者,等着她赏识的下属将信任交付给她。可惜,这种英明并不适用于我们现在的处境。 因为在这个监狱里,在罗季昂,还有其他人。 她和上面写的所有人,都不是和我交谈最多的人。同我来往最多的,是“其他人”。 是查拉斯的信使。 我在卡斯道尔的首都罗季昂的监狱里待了五个月,同我交谈最多的,却是我们的老朋友,“圣言”的查拉斯。 “圣言”的查拉斯无所不知,无所不在。 卡斯道尔的戒备最森严的地方,宫廷法师团的四位征服法师,弗里德里希两位法圣经常光顾的地方,他的信使都能来去自如。 而那位信使我也同你说过,就是我在罗季昂的大街上遇见的那位无面的邮差。 我被吊在牢房里,经常一抬头,就看见那家伙站在牢房外。 他像面团一样挤进了牢房,然后将查拉斯的信件摊开,抵在我完好的右眼前。 我便不得不看我高高在上的老朋友,对我这么一个丑角的故事做出点评。 他赞赏我面对“圣躯”的马斯蒂的反应,他说我为了我的家人,做出了最合适的应对。在这方面,我是识时务的。 他和我说“圣躯”、“圣言”、“圣行”三者一体又彼此独立的情况,说“生之原罪”如何在人类的祈求中降临于被瘟疫笼罩的玻利瓦尔,成为奥莱利瑟人的“神”。而他们又是如何在“聆听”、“感受”的过程中,变成了祂的一部分。 他们彼此相依,和人类共存,聆听、感受众生的声音,才创建出了圣行教这样的教派。 “圣躯”的马蒂斯永生不死,而“圣言”和“圣行”则诞生消亡于“祈祷”和“施予”中。他们要成就“生之原罪”的神迹,要因此而死。每一任“圣言”会继承上一代灵魂的记忆,而“圣行”则会拥有上一代身体的记忆。 他还说了马蒂斯对我的评价。他说那只眼睛会点亮“圣躯”,给行走的躯体以灵魂,那本来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情,因为我召唤出了“眼睛”,所以他们的计划提前了。 他跟我说,当“圣躯”睁开眼睛,“圣言”和“圣行”就要回归“生之原罪”的本体,这将是永久的合一。“生之原罪”将永远站在这片大陆的顶端,注视着所有生灵。 整整五个月,我们之间的来往从未断绝,我有时候会唾骂他,有时候会奚落他,有时候又会同他说些心里话,一切都被那个无面的邮差如实写了下来。 直到最近,艾利卡终于说服了宫廷法师团的四位征战法师,将关在罗季昂监狱里的没有触犯卡斯道尔法律的圣行教教众全部释放。 我收到了查拉斯的最后一封信。 他恭喜我出狱。 他说时间已到,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将在近期的庆典上合而为一。 为了庆祝我出狱,为了庆祝他的新生,为了庆祝这个神圣的时刻的到来,为了庆祝我们的友情,在临行之前,他给我留了一份惊喜。 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噩梦? 4月14日,晴。 ——你的摩西 *** -------------------- 第31章to杰勒米 *** to杰勒米 我收到了查拉斯寄给我的礼物。 它真是一份大礼,杰勒米。 它是一份大礼,一份真真正正的大礼! 杰勒米,我应当先在你的面前表现出我对查拉斯的憎恶,对,应该这样。我应该重点描述我的弱势地位,要将自己最为丑恶的一面稍作隐藏,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迫不得已沾染上卑劣恶习的可怜人——虽然我早已答应过你,不会在你面前遮掩我的本性,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我这封信都没有寄出去,我有好多关于你的信都还没有寄给你,我要担心什么?担心可能不会发生的事情吗? 不,不,只是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的理性和感性并存。而我现在写的东西,就是要撕开我身为人的最后那一层,那是绝对不应该表现出来的东西,是毫无理性和感性可言的东西,但凡在乎一下你的接受程度,但凡重视一下你的心情和想法,都不应该将这些东西写给你。 但是,我想告诉你。你听我讲完,听我讲完后,你决定撕了它,烧了它,毁了它,都随你便。我更建议你直接忘了我这么一个人。 我也不知道我在写完这封信之后,想法会不会发生什么改变。或许我转过头,就会后悔;或许我睡完一觉,就觉得自己疯了。但我现在就是想写出来。而且我相信,我相信它一定会落到你的手里。 第27章 我为什么不敢直面我的内心呢?我对我的本性一清二楚。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的喜、怒、哀、惧、贪婪、傲慢都是为我理智所操控的东西,我的理智选择了道德,我便要为了道德负责,而如果我放弃了它们,它们也将从自然混沌中得到自由。 杰勒米,这便是查拉斯给我的大礼。 我上一封信里写道,查拉斯给我的一定是一个噩梦。然后,今天傍晚,黄昏时刻,我就收到了它。 我从罗季昂的监狱里出来后,浑浑噩噩度过了一段时间。因为圣行教的事情,卡斯道尔的防卫军将我除了名,罗季昂的正规商店、餐馆、工地、工厂和其他地方都不再招收圣行教教众。 我便去职业者的协会找点活做,狩猎魔兽,调配基础药剂,处理特定的施法材料,然后委托他们帮忙贩卖一些基础的炼金道具。 我原先还想去到处打听一下我的家族的消息,但是宫廷法师团对我还抱有怀疑。他们的线人和用于监控的“观测眼”遍布整个罗季昂——那是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掌握的一门高级侦查魔法。他们盯着我,既因为我隐瞒了高阶职业者的身份,加入了卡斯道尔的防卫军;也因为我的部分配合,让他们觉得我符合自己编撰出来的那个虚假的身份。虽然他们已经检查过好几次,没有找出来任何问题。如果不是艾利卡从中斡旋,我大概又会被关进去,继续监.禁,直到死在他们的私刑下。 ——他们当然找不出来问题,那个身份本来就是真的。那是我在收到你的信后,就开始经营编撰的身份。 这点还要谢谢你,杰勒米。 当年,你的信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只怀疑是哪个势力对于我们家族的试探,所以才有了现在的结果。毕竟我是家族里唯一的男丁,卡罗琳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她只想和父亲一样当一个诗人,她想当一个诗人,还想用画把自己的诗描绘出来。她自称克莱因艺术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她每隔几天都要去郊外野营,去画一幅画,或者写一首小诗,拿回来贴在庄园住宅正对门的墙上。 他们都觉得我未来会继承家族,我偏激又孤僻,自以为是,又喜欢逞凶斗狠,某方面来说,反而是最好下手的对象。彼时,我已经应付过去了好几拨试探的人,我看到你的信,也只觉得又是一起无聊的试探。只是这一回的试探技术高超而内容荒谬,让我忍不住怀疑试探者是不是平地一跤摔坏了脑子。 是的,我用同样的方式回复了你。如果让现在的我遇见同样的事情,我肯定不会做出那样幼稚的举动。 但是,那个时候的我,不论有多少次选择的机会,也一定会写出那样幼稚的回信。因为那个时候,我也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可以在疲惫的时候歇息睡觉,可以在疲惫的时候放任自流,脾气一来就什么都不想,白白浪费完一整天的孩子。我还可以去尝试依靠我的母亲,我依赖她,我认为总有人能先扛着塌下来的天。即便我一直在尝试成为家里的支柱,想着帮家里分担些什么,但我心里还有那么几分依靠谁的想法。 我的朋友,我现在可以直接的写出来,可以直白的告诉你,我当时同你写信,一直都在试探你的身份,在确定你不知道我究竟是谁之后,我便开始着手编撰一个可以取信你的新身份。 直到我们互通姓名,我才对那个编撰的身份更加上心了一些,因为我本身是丑恶的,我的家庭并不美好,中央帝国依附着圣行教,就是表面上再光鲜亮丽的人,也只是一条被主人养得油光水滑、皮毛油亮的狗,比如说我们的皇帝,比如说我。 我当时心想着,如果哪一天我们见面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新身份,它必然是纯洁干净的,必然是无可指摘的,它必然是值得人尊敬仰望的。 你可以放声说你的朋友是一个英雄,是一个了不起的职业者。 那曾经是多好的一个美梦啊。 今天,今天之后,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杰勒米。 一切都不重要了。 因为查拉斯,因为他的送给我的“惊喜”。 今天傍晚,我照例出门打探消息,顺便查看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在罗季昂布置的“观测眼”的位置。 我在罗季昂闹市区的喷泉旁看到了查拉斯的邮差。 她向我挥手。 那位无面的邮差,她在我的面前长出了五官。她向我挥手,然后在闹市区群众的尖叫声中,长出了翅膀。 背部的肩胛骨高高隆起,刺破了黑色的邮差服,伸展出雪白的骨翼,漂浮在半空中。 她双眼淌着汩汩鲜血,她脸上带着笑容,她向我伸出双手。 乌黑的头发,雪白的皮肤,英气的五官,柔和的表情。 她在罗季昂的黄昏里闪闪发光。 杰勒米,她就这样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罗季昂的夕阳绚烂无比,黄昏时刻的阳光还能够穿过魔力构建的喷泉,制造出人工彩虹,那些普通人惊恐的尖叫声,就像是一阵又一阵礼花爆炸的喝彩。 我就在这样的场景里,收到了查拉斯送给我的出狱贺礼。 我的亲姐姐,我的卡罗琳,她在我的面前变成了“天使”,变成了“生之原罪”的使者,圣行教典籍中的赞扬歌颂的“神”最忠实的信徒,“原罪天使”。 …… 她伸手给我拥抱。 我早就知道的。当我和祂共感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祂到底是什么。 祂是诅咒,是无意中陨落在这片土地上的外来生物,在临死之际,对这片土地上的生灵的诅咒。 第28章 祂是病毒,是依靠着人类古老的血缘传播的病毒。是西南玻利瓦尔的大瘟疫,是中东伊戈尔的剧毒之血,是东北诺斯加的遗传病,祂是生活在大陆上的一切活着的灾厄的化身。 我看着卡罗琳在我的面前变成了“生之原罪”的使者,那里面不只有她,我能感受到附着在那只白骨天使身上的“原罪”,那里有卡罗琳,有劳拉,有我的继父,还有我的母亲。 他们的性命被提取出来,汇聚成代表“原罪”的力量,依附在白骨天使身上,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只要看着她,我就能看到我一家人惨死的情形。 她站在我的对面,她同我身伸出双手。 我拥抱了她,杰勒米。 我伸出双手,拥抱住了她。 然后,我杀死了她。 他们都没有了,杰勒米。让我忍气吞声的亲人,让我在大庭广众下故意挨巴掌的母亲,让我给“圣行”的德里安下跪的两个姐姐,让我不得不加入中央帝国援助卡斯道尔的军队、让我不得不拿自己的眼睛献祭、不得不抛弃自己原有的身份,当一个无名氏的家庭,让我牺牲一切去维护的家族——现在,他们都没有了。 我遭遇了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情,我却兴奋到发疯。我确实可以放开一切发疯了!再也不会有亲情、有家庭阻拦在我的面前,再也没有负担压在我的肩上,再也没有权势能够让我卑躬屈膝,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压住我的本性,叫我受制于规则和义务。 查拉斯确实是我的朋友,他对的我本性再了解不过。 他送了我一份大礼。 我这一生,现在只剩下对中央帝国和圣行教的仇恨,只剩下推翻中央帝国、摧毁圣行教的念头。 我仿佛找到了我人生的意义。这本来就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限制我的脚步,这就是我的宿命。 我的本性是什么模样?是我过去的每一封信里都直白表露出来的模样。我狂妄自大,我傲慢冷漠,我麻木不仁,我野心勃勃。所以我认识了查拉斯,所以我加入了圣行教,所以我能在这个年纪成为高阶职业者。 倘若我是错误的,“圣言”的查拉斯为什么不出言警示?倘若我是该死的,卡罗琳和我拥抱时,“生之原罪”的力量为什么没有彻底污染我?倘若我不应该存在,那么,此前发生的所有事都可以让我去死。 查拉斯释放了我。 “原罪天使”给了我拥抱,“圣言”的查拉斯预言了我的未来,“生之原罪”肯定了我的存在。 现在,现在,我要带给他们死亡。 4月21日,晴。 ——你的摩西 *** -------------------- 第32章to杰勒米 *** to杰勒米 我同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的四位征战法师打了一场,就在宫廷法师团的驻地,罗季昂的行宫内。姑且算作平局,他们没办法杀了我,我也没办法杀了他们。 如果按照环境限制来说,征战法师擅长大规模法术,他们任意一位都是大型战争中堪比天灾的存在,狭窄的环境不利于他们发挥。而充满阴暗的角落又是猎人和刺客的乐园,所以算我胜之不武。但是从人数上来说,又是他们四对一,他们人多势众。而且,我也不可能真的下死手,我是来找他们谈判的,所以我更倾向于平局。 是的,我与卡斯道尔的四位征战法师交了手。 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的侦查魔法“观测眼”遍布整个罗季昂。所以当卡罗琳变成“天使”之后,宫廷法师团的四位征战法师迅速赶到了现场。 傲慢是罪恶,杰勒米。他们多么强大?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的征战法师都是大魔导师,是成名多年的高阶职业者,每一位手里都掌握着能够摧毁城市的大型禁咒。可是他们瞧不起我,瞧不起我这个跛了一只脚,又瞎了一只眼睛的家伙。我在罗季昂监狱里半年来的忍气吞声麻木了他们的思维,以至于他们都不屑于给我多上几个限制魔法,只是让我受了几顿皮肉之苦,甚至没叫我把卡罗琳放下来。 他们将我带到了他们的驻地,我就在他们的老巢里,和他们交了手。 平局。 狭窄的场景让他们施展不开擅长的法术,即使是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迟疑和保守的性格让他们在临时的遭遇战里失尽了先机。显然,此前在伊波利特和“圣躯”的马蒂斯的交手中,他们没有得到任何教训。他们这样鼎鼎有名的人物,面对我这样的家伙都只能做到这一步,他们拿什么来对抗圣行教? 我们不分胜负,直到艾利卡来,才勉强能够坐下来谈谈。 对,这便是我最开始的想法。 如果心平气和地与他们交流,必然得不到任何的信任和尊重。 而假使只是告知艾利卡,通过艾利卡来找他们谈判,那同样削减了我的个人价值,且将我与艾利卡绑在一条船上。 我要的是中央帝国的崩溃,要的圣行教的毁灭,这种以斩草除根为目的的持久战一定会受到各方势力的质疑和阻挠。 如果长期展望不到胜利的曙光,软弱的人就会产生畏惧的心理,选择逃跑;而假使战胜了圣行教和中央帝国,着眼于表层利益,渴望安逸的人,可能就会提前卸下自己的担子,就此作罢——如此种种,都会让人失去斗志,从而让圣行教得到苟延残喘的机会,死灰复燃,东山再起。 人们的所求各不相同,他们大多是为了生存,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而只有我才抱有这种使命般的仇恨,我必须要拿到话语权。 第29章 我要靠自己在他们心中占有一席之地,我要让他们成为我手里的刀,而不是因为有着同样的目的、临时与我结盟,被我影响的握“刀”的人。 杰勒米,这里我可以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把权力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够确保目的的顺遂,期间就算遇见了什么意外,也完全有时间去寻找应对的方法,然后进行补救,而不至于完全崩溃,无力挽回,到功亏一篑的地步。 这段话的前者,说的就是圣行教,而后面,指的就是中央帝国。中央帝国在圣行教的统治下,早就是布满蚁穴的千里之堤,而圣行教本身,则是坚不可摧的庞然大物,这两者必须要区分开来,绝不可同日而语。 我需要名望,我需要身份,我需要势力,我需要足够多的力量,才能够战胜圣行教那样的庞然大物。 所以,这些事情只能我来做。我要将自己的实力摆在他们面前,坐到与他们平等的位置上去,让他们意识到,他们需要我,而不是我需要他们。 我想要毁灭圣行教,我一无所有,且全无挂念,而他们呢?他们即将被中央帝国声讨正义的军队打到家门口,“圣躯”的马蒂斯深入到毗邻他们卡斯道尔首都罗季昂的伊波利特,犹如入无人之境,就连卡罗琳——就连那只灌满了我的家族原罪的“天使”,出现在他们的首都,他们都没有任何察觉。他们比我拥有的更多,他们在乎的东西更多,圣行教和中央帝国已经摆明了要让卡斯道尔作为平息中央帝国国内矛盾的牺牲品,除非他们自愿举手投降,割下身上的肉,拿着卡斯道尔的土地和财富,拿着自己的尊严和人民的生命当作贡品上供,否则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当然,即便如此,圣行教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们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的四位征战法师。他们深谙统治的美学,他们当年打败洛伦佐皇帝的军队后,就入主了中央帝国的皇城。虽然签订的是和平商谈的协议,但他们在进入克莱因后就废除了中央帝国的所有军队,禁止贵族圈养私军,圣行教的教堂骑士团直接接管了中央帝国的所有军事相关权力,同时他们还给职业者进行了统一规划和登记,并且找了一堆荒诞的由头,处死了被他们解散的、曾经受雇于洛伦佐大帝的职业者们。 即便卡斯道尔投了降,圣行教也不会放过宫廷法师团的人。 他们不会给有机会反抗他们的人以可乘之机。 但凡对他们抱有幻想的,都是不够了解他们的。 我当着卡斯道尔宫廷法师们的面,把他们所有人骂了一顿。我说他们软弱可欺,说他们畏首畏尾,说他们各怀鬼胎,私心太重,自以为是;说他们耽于享乐,过于依赖群体的关系,全然没有一个高阶职业者该有的谨慎和多疑。我叫他们如果把自己摆在领导者的位置上,那就快从保护卡斯道尔的顶尖战力的位置上滚开,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难道是什么国家藏污纳垢的内务部门吗? 我当着他们的面,认可了他们在监狱里对我的嘲讽。我说他们说得对,我不应该籍籍无名,狗的勇猛只会成就主人长期的威名,而当我是我自己,我便要压他们一头。 他们恨不得杀了我,我说的有哪一句不是实话? 杰勒米,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无名之辈? 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么自由过。这让我感觉又回到了好几年前,在克莱因给你写信的时候。 我在地下酒馆的吧台上,在森林古树的枝干上,在魔兽洞窟石块上,在庄园的书桌上,在各种各样的地方,写下给你的信件,那个时候我是多么自信,多么自由? 这才是我,这才是我! 4月22日,晴。 ——你的摩西 *** -------------------- 第33章to杰勒米 *** to杰勒米 我将自己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们。 关于圣行教的那一切,圣行教三位一体又彼此独立的大主教们,“圣言”的查拉斯,“圣行”的德里安,“圣躯”的马蒂斯。我将这一切讲给了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的四位征战法师和艾利卡听,我说我出生于克莱因的贵族阶层,我说我全家信仰圣行教,我说我现在抱着的这具尸体——我在闹市区杀死的这只“原罪天使”,它是我的姐姐,它继承了我们家族所有人的罪孽,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动卡罗琳的尸体。 我告诉他们圣行教如何炮制教众,“生之原罪”为何诅咒大地,他们做下的一切,都是帮助祂复活的仪式。 至于如何糊弄卡斯道尔的其他权力层,将我打成圣行教的刺客,或者是卡斯道尔防卫军的勇士,都是他们的事情。 我同艾利卡互通了姓名,直到今天,她才知道我究竟叫什么。她没有提我欺骗她的事情,我也没有因为欺骗她而感到惭愧。我没有多看她一眼,这样也好,我从未承认过我们是朋友,与我交往过密,只会陷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告诉他们,我即将前往弗里德里希——对,就是你的家乡,我将前往那个“命运的抉择之地”。正如“圣言”的查拉斯无法看到我与你的信件,“生之原罪”也无法窥知“时间”和“命运”,我应该能够弗里德里希找到“时间”和“命运”留给人类的启示。 我和他们说,我要去和大陆上的各位强者交手,伊戈尔的刺客大师,弗里德里希的法圣,洛多维科的剑圣,萨沃纳的大萨满……我要去游说这些盛名已久的高阶职业者,劝说他们加入到反抗圣行教的同盟中来。当然,我也不反对他们各自为政,要将他们逼上绝路的毕竟不是我,而是圣行教,是“生之原罪”,是查拉斯。 第30章 是的,我还告诉了他们查拉斯同我描述的未来。 “圣躯”点亮双眼之后,“圣言”和“圣行”就要回归“原罪”的身体,他们将合而为一,让“生之原罪”从这片土地上复活。 而“天使”正是这一切的预告,“原罪天使”是“生之原罪”的信使。 我也保留了一些东西没有告诉他们。 比如我的家世究竟是什么模样,比如我为什么要来卡斯道尔,为此我又做了些什么,又比如我在伊波利特做下的、不可饶恕的恶行,是我祭祀了“生之原罪”,让祂的眼睛出现在了伊波利特的上空,毁灭的了那座城市。 还有——还有我为什么没有被卡罗琳攻击。 我欺骗了他们,我对艾利卡和四位征战法师说,这都源于亲人之间的爱,以及“原罪”的本质。我告诉他们,这份诅咒以血缘传播,对血脉相承且同是圣行教教众的亲人会优先选择吞噬,而不是杀戮。 杰勒米,我欺骗了他们。 卡罗琳为什么没有杀死我? 因为眼睛。 对,是因为眼睛。 因为“圣躯”里镶嵌着那只眼睛,即是“原罪”的眼睛,也是我的眼睛。我与祂有着某种难以描述的联系,只要“圣躯”发现了这个事实,眼睛就会受到身体的排斥,从而失明。 或许,我仅有的这只右眼也会跟着瞎掉。 …… 这是查拉斯给我的礼物。 在离开卡斯道尔之前,我烧掉了卡罗琳的身体。我吸收了那具尸体里的原罪,让她杀死母亲,杀死姐妹,杀死继父,然后再杀死自己,变成“天使”的“原罪”。 当这些罪孽进入我的身体后,她就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这大概就是“生之原罪”所给予我的赐福了。 现在,书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在前往你的家乡弗里德里希的路上。我出了点小钱,作为随行的旅客,搭上了一只从卡斯道尔前往弗里德里希的普通商队。 我就坐在商队的马车里,给你写信。 我终于有空隙看看卡斯道尔的风景了,杰勒米。我还记得,早在半年之前,我就在信里和你说过,等到我有空的时候,我要和你讲一讲我在卡斯道尔沿途的见闻,同你分享见到的一切。 没想到,这个“有空”一直拖延到了今天。 直到我离开卡斯道尔,我才有时间来仔细和你描述眼前的风景。 虽然只是赶路时看到的片刻景色,就足够让我写下大段的文字。 现在我所见到的卡斯道尔,已经和来时大不相同。短短半年的时间,这里就兴起了不少建筑。卡斯道尔本来就是以矿藏和相关产业闻名的国家,他们艺术、文化和经济方面的发展,也主要与之相关,包括且不限于矿物颜料的运用,珠宝和稀有金属的加工,雕塑、壁画、漆画等相关技艺,陶土工艺等等。 你在这里能够看到各种以矿物为基础材料的艺术创作。 我在离开的路上,还看到了几座数十米高的未完成的女性雕像,问了才知道,那是当地的人民众筹给艾利卡的,那雕像看起来宏伟而精美,却远没有她本人的神气。 …… 杰勒米,真有趣啊。我用笔写下这些文字,我的心却没有半点和它们相关。我脑子里全是下一步要怎么走。 我看着卡斯道尔沿路的风景,用纸和笔记录下我的感想,我满脑子里想的却是我到弗里德里希之后要做的事情。 我要如何跟弗里德里希的两位法圣交流?动手是最下策。而倘若一定要选择动手,那必然要做好充足的准备,要给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的四位征战法师和弗里德里希的两位法圣交往密切,必然早就互通了消息,我要怎么样才能给两个已经做好了应战准备的法圣一个精彩的突袭? 在此之前,我想要去看看弗里德里希的那件圣物,那棵据说是以创世神投下的种子长成的巨树为材料,制作成的钟塔,“闲置的时间”。 我曾经见过它。那是很小的时候了。那个时候我的的父亲还在世,他带着我来到弗里德里希,我从它那里得到了一截树枝,把它带回了家。那可能就是我与你相遇的契机。 “生之原罪”无法窥探“时间”和“命运”,而弗里德里希又号称“命运的抉择之地”,它本身不就是一个启示吗? 只要我到达弗里德里希,只要我看见它,那就是“生之原罪”的“眼睛”注视了“闲置的时间”。那就是可以为我所用的启示。 …… 我就这样把我丑恶阴暗的内心袒露给你,杰勒米。 我还要告诉你,我要做的不只有这些,我还要去别的地方。 伊戈尔的刺客大师可能是一个好对手,但是他们血脉中流淌的剧毒极难对付。洛多维科的剑圣中有几个天生神力,正面交锋的难度比起几位大魔导师来说,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萨沃纳的大萨满能够控制自然,他们还有在梦境穿梭的能力,也是一个难题。 而玻利瓦尔的瘟疫术士能够驱使疫病,这群从出生起就被圣行教强加上莫须有的原罪的人,却是圣行教最忠实的走狗——其他当世强者只能代表个人,对群众的影响有限。而瘟疫术士的疫病则主要针对普通人,对于一个国家,底层的群众才是它们的基础。倘若让他们活着,对未来的联盟来说,就是最大的威胁。 我偶尔还会想中央帝国可能发生的事情,想着查拉斯口里的融合究竟是什么模样,是以“圣躯”的马蒂斯为主体的人类,还是“生之原罪”那样的异形生物? 第31章 我想着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我们的皇帝是否还活着,而中央帝国的高层里面,有哪些人是可以被我策反的对象。 我还想着我家里的那个信箱有没有被人发现,想着会不会有人像我一样,因为偶然和试探,寄东西给你。 我的思维根本停不下来。我有时候觉得时间漫长得看不到尽头,每分每秒,度日如年,有时候又觉得时间快得看不见踪影,白昼黑夜,转瞬即逝。 我不再渴望和人说话,我已经不需要再去找人倾诉自己的内心了。我只想把它们写下来,直到未来的某一天,全部交给你。 我急不可耐,而世界给我的反馈却微乎其微,时间仿佛已经停滞。中央帝国没有任何声音,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也没有给我明确的回复,他们让我顺利地离开了卡斯道尔,我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存在的注视,也没有找到线人的痕迹。 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我仿佛与世界脱了节,我好像沉浸在某个梦中。 它应该这么顺利。 它也应该这么顺利。 我知道他们都在等待着一个时机,而我也在等待着它的来到,不论是中央帝国出兵征讨卡斯道尔,还是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召唤“原罪”合一,只要风吹起来,雨就要落地了。 杰勒米,我已经看到了天上正在酝酿的恐怖,我听到了它的呼声,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迎接它,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它交手,想要燃烧我的生命。 如果他们之中谁都不愿意都不动手,我就会去当最凛冽的狂风,把云层积蓄的雨珠全部吹落下来。如果他们之中谁都不愿意抢占先机,我会推着他们,帮他们走出第一步。 …… 至于我的罪恶,我现在已经不再去想活着的未来了。 …… 杰勒米,我突然有些庆幸,你与我生在不同的时代。 一个没有中央帝国,一个不知道圣行教的时代。 那会是多么美好的时代,那会是多么自由的时代,我能活到——不,不对,那个时代的历史里,会有我这么一个人吗? 4月27日,雨。 ——你的摩西 *** -------------------- 第34章to杰勒米 *** to杰勒米 弗里德里希的两位法圣真是有趣的人。 “解构术士”卡佳,擅长净化、移除、分解相关魔法;“元素导师”阿比诺尔,擅长基础元素魔法和阵地魔法。 他们请我享用了一顿午饭。 我到达弗里德里希的时候,天上正下着雨。我拿了点钱和商队里的人换了一把伞,然后就去了弗里德里希的中央公园,参观那座传说中的钟塔,弗里德里希的圣物,“闲置的时间”。 我压着自己内心的急躁,压住自己稍快的步伐,稍微控制一下腿部施力程度和角度,就能模仿出普通人行走的模样。 我和来往的人群一起走进这座大型的观光场所。 当时,我的内心居然滋生出了一种古怪至极的安逸感。 也不能说古怪,我确实是在雨天里撑着伞,于弗里德里希中央公园里散步的。 我顺着人潮前进,缓慢的脚步和急切的内心交织在一起,让我得到了空前的冷静和安宁。而我就在这片刻的安宁之中,走到了那座钟塔面前。 “闲置的时间”,那不就是再说现在的我? 我站在那座传说中的钟塔面前,看到了我预感中会出现的那个启示。 我在它那里看到了我的一切。 我的过去如同流水一般从我脑子里滑过,它居然比我还清楚。 这么说也不对,它给我看的并不是我的过去,而是“命运”的剪影,一段曾经可能会发生的未来。 这本是我有所预料的。 原来,在它那里,我也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普通人。按照“命运”的解释,我本来就没有任何特殊的使命,我本来可以给圣行教当一辈子的狗,和我的家人——母亲、继父、卡罗琳、劳拉,一起活到老死。不至于有多么的幸福,但绝不会有现在这种苦难。 如果我没有在伊波利特召唤“生之原罪”的话。 它告诉我,我所经历的这一切并非因我生来与众不同,而是因为我做出了让我成为“特殊”的事情。 …… 多么荒唐啊,多么荒谬啊。 它又让我觉得乏善可陈,因为它说的这些故事我都毫不意外。 我在杀死卡罗琳的那天晚上,就想过所有能够逃避现实结果的可能。我想过它给我看的一切,想过是否只要我跪在地上,就有和家人在一起的未来。 这句话我已经写过无数次,我现在还要写出来,如果忍气吞声就能活着,我为什么不忍? 都是做梦。杰勒米,那都是做梦! 我写出这句话,就忍不住想要大笑几声。 因为我向“生之原罪”许了愿,因为我在伊波利特向祂献出了眼睛。 这都是因为我! “圣躯”需要眼睛来点亮身体,只要是圣行教教众,只要沾染了“命运”的气息,用自己的眼睛为祭品,向“生之原罪”献祭,就会变成“特殊”的那个存在。 是我毁了我拥有的一切。是我? 倘若它给我看的,就是“命运”的分流,是只要在某一时刻做出其他的选择,就会实现的未来。那我摩西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一个苟且偷生一辈子的人?一个对我的母亲百般顺从的人?一个对圣行教死心塌地的人? 那我的家族早就该死了。那我家里的祖辈,我的父亲,我的外婆,我家里的先烈,他们为了家族做出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因为他们子孙是一条永远不会咬人的死狗,他们留下的血脉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继承他们的信念和野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