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妹与朕》 1. 落花时节又忆卿1 《皇妹与朕》全本免费阅读 胤熙十年,四月,位育宫。 前明的帝后一向是各住各的,皇帝住在乾清宫,皇后则住在坤宁宫里。到了大清朝,因为满人才入关不过十年,前明遗留下来的紫禁城在战火中多有毁损,而满人的江山尚未完全一统,前线打仗少不得粮钱,老天爷又隔三差五地来一场旱涝祸事,所以这重修紫禁城的工事是断断续续一直到如今,帝后二位还没有各自的寝宫,都一股脑儿地挤在前朝的保和殿也就是如今的位育宫里,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御案上只坐了两位主子,大清朝的皇帝爱新觉罗.长生和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奴才却是挨挨挤挤地站了一地。 皇帝扫了一眼站在地上的奴才,“吃个饭而已,何必要这么多奴才伺候。皇后,你从前并不是这样讲究排场的人。” 皇后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原来皇上也知道我从前并不爱讲究这些,可也没见得就得了您一句好。既然这样,臣妾干嘛不讲究这些排场,免得白担了一个皇后的虚名。” 皇帝面露不悦,站在旁边的侍膳太监眼疾手快,立即为皇帝殷勤布菜。 御案上,菜品琳琅满目,皇后却独独只吃烤羊腿。执法太监冷眼旁观,却不敢出声提醒。 皇帝看了一眼御案上的白玉翡翠,又看了一眼侍膳太监。侍膳太监立即心领神会,赶紧夹了一筷子白玉翡翠往皇后碗里送。 皇后朝身边的凤仪女官阿图使了一个眼色,阿图一个“不慎”把那一筷子白玉翡翠碰掉在了地上。 皇帝不禁怒而质问皇后,“皇后,你这是何意?几十道菜,你只吃烤羊腿,别的碰都不碰一下。” 皇后反问到,“皇上明知道我是从科尔沁来的,打小吃惯了烤羊腿,不爱吃别的。皇上,这是嫌弃我们蒙古人粗野吗?” “嫌弃?”皇帝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连太后都是从蒙古出来的,我可不敢嫌弃。” 皇帝虽然贵为一朝天子,并不是冷戾严苛之人,甚至算得上是个脾气温和的人。他很少像现在这样说话,但敏感的皇后还是第一时间听出了他话里隐含的讽刺,而这位年轻气盛的大清国皇后最受不了别人 这样跟她说话。 皇后把嘴里的羊肉混着骨头一股脑地就朝外吐,阿图赶紧把御案上摆着的渣斗捧到了皇后面前。那是一只器形小巧,表面整体施釉,釉面成糯米状的青花釉里红渣斗,东西虽然是景德镇御窑厂产的,却不是大清国的物件儿,而是前明的遗物。 皇后吐完烤羊腿,看清楚了那只渣斗,勃然大怒,狠狠把那只渣斗掼在了地上。 “啪”,一声脆响,青花釉里红的渣斗摔了个粉碎,连带着里边的羊肉沫儿和骨头渣子也洒了一地。 “前明的旧东西也拿来给本宫用,是不是连你也敢糊弄我啦?”皇后甩了阿图一个大嘴巴子,阿图吓得“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皇帝心里清楚皇后出身蒙古,并不精通此道,这是有意借话敲打自己,故而讽刺道:“就连如今我们住的这位育宫还是前明遗留下来的,何况区区一只渣斗。” 皇后反诘道:“怎么,如今我管教自己从科尔沁带来的丫头,皇上也不许啦?只怕历朝历代再没有哪一个皇后像臣妾这样窝囊。慢说是前明的一只渣斗,即便这位育宫,我也不稀罕住。” 皇后说着又用力踹了阿图一脚,阿图跌坐在碎瓷片上,淡绿色的绸衣沁出了鲜血,痛得锥心,却不敢作声,生怕惹来皇后更重的责打。 皇帝看不得皇后这样跋扈,开了口,“皇后若是心里有火,大可冲着我来,何必为难一个身不由已的奴才,还是千里迢迢跟着你从科尔沁嫁过来的奴才。皇后若是实在不愿意继续住在这位育宫,大可去禀告皇太后。皇太后她老人家不止是你的婆母,也是你的亲姑姑,又一向疼爱你,想必会答应你的要求。” 皇帝拂袖而去,位育宫执事大太监李忠强紧随其后,只余下皇后和一众尚膳间的奴才。 黄昏的时候,宫苑夹道上,粉色的桃花落了一地。微风一过,点点浅粉便如同穿花蛱蝶般迎风而起,好像漫天粉蝶在淡金色的光辉中飞舞回旋。 “万岁爷,这当口上风大,您当心着凉。”李忠强拿了一件明黄色的披风替年轻的皇帝披上。 “这会子已经是仲春,怎么就这么容易着凉啦。”皇帝语气温和,甚至带着点笑意,仿佛全然没有为方才皇后失仪的事情生气。但李忠强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他心里清楚,皇帝这回是真生了皇后的气,可这也不是皇帝头一回和皇后置气了。他把披风领子一掖,陪着笑说:“万岁爷,今年的春天倒也奇怪了。时节还这么早,桃花竟然就谢了,好些年没遇见这样的情景了。” 皇帝问:“是吗?北京城往年的春天也从未这样过?” 李忠强恭恭敬敬地回答,“从未有过。” 皇帝似乎来了兴致,说:“李忠强,你给我讲讲前明后宫里的事情吧。” 李忠强赶紧道:“老奴可不敢。再说啦,这前明后宫里的事情有什么好讲的,不过是一些天子无道、后妃乱纪的腌臜事。” “是么?”皇帝笑了笑,倒也不逼问李忠强,只说,“那年在盛京,阿玛去的时候也是这样。”皇帝的语气依旧是平静的,只是略显淡漠的声音里却仿佛藏着点哀伤。 李忠强是前明遗留下来的太监。自从满人成了这座紫禁城的新主人之后,就废除了明朝的太监机构二十四衙门,改设十三衙门,也放了不少前明的太监出宫,只留下约九千余名太监,仅为前明崇祯时期宫廷太监的十分之一。而自胤熙元年九月,皇帝和两宫皇太后自正阳门进入紫禁城之后,李忠强就跟在皇帝身边。 一晃眼,眼前这位便从一个不懂事的儿皇帝到了如今风华偏偏的少年天子。 微风轻抚,有一两片残瓣落在了皇帝的脸上。皇帝并不理睬,只微微闭上了眼睛,似乎很享受这一刻的静谧时光。李忠强不敢打扰,只屏息侍立在后。 在花瓣轻抚过面庞的时候,皇帝 2. 落花时节又忆卿2 《皇妹与朕》全本免费阅读 记忆中,那便是他们最后一次关于如贞的谈话。从那以后,宫里再也听不到任何关于皇父摄政王塔石哈的只言片语,自然也包括他留存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胤熙二年五月他亲封的和硕柔嘉长公主爱新觉罗.如贞的任何消息。 “难为你,倒还记得。”皇帝淡淡地说了一句,便负手走远。 李忠强一时拿不准皇帝的意思,并不敢跟上去,只偷眼去看皇帝。夹道里,少年天子原该高大挺拔的身子却微微有些佝偻,仿佛这些年前朝□□的担子一个接一个地往他肩膀上压,压得他有些站不直了。那样的孤寂落寞,瞧着让人心疼,可即便是他——位育宫的执事大太监也不敢上前去,因为那个人不止是一个少年,更是大清国的皇帝。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没有几个人能猜得透皇帝的心思,更没有人胆敢去擅自揣度。 位育宫里,皇后怔怔地瞅着窗格外那棵已经秃了的老桃树发呆,一室的宫人噤若寒蝉,阿图还跪在冰冷冰冷的砖地上,浅绿色的绸衣早已被血水泡了个透。 皇后忽地开了口:“阿图,你看,我像不像院子里那棵秃了的老桃树?” 阿图忍着碎瓷片更深地刺进膝盖里的剧痛,转过身,瞧了一眼屋前的那棵老桃树,道:“主子,您说什么呢。您正当韶华,怎么会像那棵秃了的老桃树呢。” 皇后兀自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眼里透着股让宫人们胆寒的诡异笑意,“哼……的确不像,我还不如它呢!它呢,是花凋得太快了;我呢,是自打进了紫禁城这个大笼子就没好好儿地开过。” “主子,阿图知道您心里不畅快,可再不畅快,您也不能说这样犯忌讳的话呀。”这已经不是阿图第一次听见这位皇后主子说这样的话了,可她每每听到还是止不住地心惊肉跳。 皇后忽地恨恨道:“任凭我做什么,莫说是讨得他的欢心,就连一句好也落不到。去年,西南战事告急,前线粮钱吃紧,我主动裁减了位育宫的宫人,又把宫里的月银减半,他连个笑脸都没有赏我。后宫里那些人,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看我笑话呢!” 阿图道:“主子,咱们万岁爷不止是待您一个人这样不温不火的,这后宫里,哪一位不是拼了命想讨他的欢心,可谁又讨了去?就说去年那桩事,自从您裁剪宫人月银、以示表率之后,长春宫那位不也是紧跟着的么,可也没见着万岁爷就给了她好脸色。还有阿茹娜格格,削尖了脑袋也没挤进东西十二宫,这会子还和太后住在外西路的仁寿宫里呢。她们不偷偷在背地里抹眼泪儿就算好的啦,哪有资格看您笑话呢。” “阿茹娜也是个可怜人,你别去说她。”提到这位小堂姑,皇后的脸色倒是稍微缓了缓,“其他人不消说,她们是什么身份?我可是皇上从大清门八抬大轿抬进位育宫来的。虽说我们是帝后,可若是搁在寻常百姓家那就是夫妻。做夫妻做到我们俩这个份儿上,也算是失败了。” 膝盖上的痛直钻进心里,阿图忽地生出一股恨意,“主子,自打您入主位育宫以来,您的一言一行无可指摘。万岁爷这样薄待您,或许并不为您,而是因为那一位。” “哪一位?”皇后皱眉。 “墨尔根戴青大王。” 蒙古人一向喜欢称呼塔石哈为墨尔根戴青大王。 阿图继续道:“胤熙二年的时候,是墨尔根戴青大王为万岁爷和您定下的这桩婚事。胤熙七年十二月初九,墨尔根戴青大王在北古口外喀喇城没了。第二年的正月,睿王府就被抄了,一直到如今,这紫禁城里都提不得墨尔根戴青大王,可见皇上和太后娘娘对他忌讳之深。墨尔根戴青大王的旧人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可您如今却位居中宫。” 皇后盯着地上的阿图,“你是说,皇上之所以不喜欢我是因为塔石哈。” 阿图跪在地上,挺直了脊梁,碎瓷片刺得更加深入。她心中不是没有惧意,却努力克服着心中的恐惧迎上皇后质询的目光,高声答:“是。” 这一日,皇帝用过晚膳后,太监照例将一只大银盘跪呈于皇帝面前。银盘之中,摆放着十数面绿头牌,上面整齐地书写着备幸的妃子们的姓名。 皇帝淡淡扫了一眼银盘之中的绿头牌,又收回目光。 李忠强陪着小心,道:“万岁爷,今儿要不就去西配殿,皇后娘娘身边的阿图都在老奴耳边念叨了您好久啦。” 皇帝没说话。 李忠强道:“听说四执库前儿才为佟主子制了一件胭脂红的衫子,极是漂亮,要不要去瞧一瞧?” 皇帝依旧无话。 李忠强又道:“长春宫的执事大太监来禀,贞主子因为有孕在身,近来胃口不佳。皇上,要不去瞧一瞧贞主子?” 皇帝目光依旧在昏黄的书页上,只淡淡道:“胃口不佳就让御膳、御茶、御药三房殷勤伺候着。” 李忠强高声道:“去。” 跪在地上的太监得了令,端着银盘退了出去。 皇帝这才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随意去后宫散散吧。” 李忠强示意小太监取了披风,跟在皇帝身后,走向了沐浴在昏黄日光中的□□。 走到东二长街上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皇帝走到一处僻静的宫院外,一簇簇水粉色的芍药依着朱红色的宫墙徐徐盛放。 皇帝有些惊喜,道:“没想到紫禁城里也有芍药,从前在关外的时候,常能在林下遇见一簇一簇的芍药花。” 皇帝觉得这座宫院有些眼熟,问身后的李忠强,“你看这座院子像不像雍宁阁?” 李忠强忽地听到年轻皇帝的这一发问,一时摸不到头脑。 见李忠强没有回答,皇帝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笑道:“瞧我这记性,我们大 3. 落花时节又忆卿3 《皇妹与朕》全本免费阅读 自从胤熙元年的那个春日午后,他就时常去雍宁阁找如贞玩,还有和亲王家的二贝勒。 那一座不算大的雍宁阁里,却锁着他们三个人最初的欢愉时光。 初夏,晌午。 盛京的夏天来得迟,虽说黄历上已经入夏,但总比不得南方的夏天那样天气和暖、树绿花开,春天似乎还没过完呢。各宫主位娘娘和宫人们还犯着春困,午后贪睡,如贞亦被嬷嬷带着午睡。 如贞迷迷糊糊中,只觉得仿佛有人在挠她的鼻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她睁开眼睛来,一根悠长的紫色马尾草正在鼻尖上方晃悠,一张眉目疏朗、满脸狭促的笑脸映入眼帘。 “你别把福嬷嬷弄醒了,她醒了,如贞就走不掉啦。”他嘴上虽然在劝,却也忍不住笑。 “就防着那老婆子中途醒过来,早在她那盏安神茶里下足了药,没个三两个时辰,就算敲锣打鼓,她也醒不了。”男孩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又用马尾草去挠了挠福嬷嬷的鼻尖儿。 男孩儿是先帝太宗文皇帝钦命的两大辅政大臣之一和亲王阿尔哈图的次子爱新觉罗.济度,因为在和王府里排行老二,不是世子,将来用不着袭承和亲王的爵位和家业,所以一向贪玩好耍惯了。 济度因为和亲王的关系,得以时常入宫来玩。他还未继位之前,便已和这位从兄是一起闯祸受罚的难兄难弟。他继承大宝成为一国之君后,虽说还未亲政,但在言行举止上少不得比从前规矩了许多。济度鬼点子多,怕受责罚,便怂恿他凡事都拉上深受两宫太后宠爱的如贞。 他俩这对儿难兄难弟原本只是想拉个垫背的,没想到时间一长,垫背竟然还垫出了真感情,两个人待如贞倒还真比待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还亲。自此以后,他们仨儿成了盛京皇宫里的一道景儿,济度惹了事必得拉上他和如贞,他捅了篓子也少不了济度和如贞。而如贞,他们温驯懂事的小妹妹总是被他和济度连累着,替他们说一箩筐的好话。 如贞睡眼惺忪,问道:“咱们又要去干嘛呀?” “去了你就知道了。”他和济度异口同声。 济度不由分说地把如贞越过福嬷嬷从床内侧抱起来,他拿出一套早已准备好的寻常小女孩儿的衣裳。他和济度手忙脚乱地给如贞换好衣服,看了看如贞一头及腰的柔软乌发,有些犯难。 济度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你来。” 他又用手推了推济度,“你年纪大,你来。” 他和济度你瞪我我瞪你,活像一对儿斗鸡。如贞看着这两个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对着自己的一头长发手足无措的哥哥,忽地有些无奈,对着镜子绾起了一个式样简单的小髻。 “给我一朵花,”如贞一边绾发髻,一边对着他和济度说。 他从木匣子里取出一朵水红色的绢花,递给如贞,却被济度一把打掉。济度从花盆里绞下一朵新鲜的水粉色芍药簪在了如贞的发髻间。 济度说:“死花有什么好看的,鲜花才好看嘛,说不定一会儿还能引蝴蝶儿呢。” 看着铜镜里一身淡绿色春衫,头簪芍药花的如贞,三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三个人出了雍宁阁,他和济度一左一右牵了如贞一只手,拉着她一路狂奔,一口气跑到西北角的一段破旧宫墙处才停下来,大口喘着粗气。 他和济度放开如贞的手,把一株老树后堆着的枯树枝干草垛搬走,一个明晃晃的狗洞就显出了原形。 如贞惊得合不上嘴,“你们要……” 济度说,“今儿哥哥们带你出去开开眼界,逛城隍庙去。” 他叮嘱道:“可不能告诉两宫皇太后。” 如贞认真地保证,“我一定不说,对谁都不说。” 先帝太宗文皇帝建立清朝时,盛京的城隍庙就升级成为了都城隍庙。恰逢中元节,都城隍老爷由孔武有力的壮士们扛着,沿着四平街北上。 三个孩子挤在看热闹的百姓中间,济度指着一个大胡子对如贞说,“看,那个大胡子就是盛京将军。” 他皱了皱眉,说:“我登基那天在崇政殿见过他,他胡子没有这么多。” 济度大喇喇地说:“你登基的时候是二月,现在都七月了,半年快过去啦,他难道光吃饭不长胡子?” 皇宫里,已是乱作了一锅粥。 兰朵尔着急道:“宫里都 4. 夜深忽梦少年事1 《皇妹与朕》全本免费阅读 “妹妹!妹妹!你在哪儿啊?”睡梦中的青年男子大声喊到,急得快哭了。 “爷!爷!您醒醒,醒醒。” “啊!”满头大汗的青年男子终于从梦魇中惊醒,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写满了担忧与心疼的脸,他的嫡福晋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科尔沁左翼中旗札萨克、多罗达尔罕巴图鲁郡王乌日珠占的孙女,多罗贝勒阿拉坦的女儿,也是太后的娘家侄孙女。 王妃仔细地替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又摸了摸他的后背,“爷,您梦到什么呢?出了这么大一身汗。” 济度道:“梦见从前在盛京的时候,逛城隍庙,因为贪热闹不小心把妹妹弄丢了。” 王妃忍不住“噗嗤”一声笑,“真没想到,爷您这样老成持重的人也有那样调皮的时候。” 济度笑道:“已经是胤熙元年的事情了,那会子我不过是和王府上一个纨绔子弟,谁来管我?” “姬兰妹妹就没有不依?我可不信。”王妃微微一扭头,一双慧黠的大眼睛正盯着济度。 济度看着王妃,王妃是去年嫁给他的,虽然不足一年,但夫妻二人关系倒也称得上恩爱和睦。 济度道:“不是姬兰。” “不是姬兰?”王妃惊讶道:“那是雅利奇?” 济度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别猜了,你没见过她,是远房的一个堂妹。” 王妃喃喃自语道:“我就说嘛,依着姬兰或者雅利奇的性子,怎么可能依你呢。” 济度心里想,是呵,除了她这么温顺乖巧的性子,还有谁会这么依着他呢? 济度望了一眼窗外,下床站起身,道:“看这天色,我估摸着快到卯时了。我换身干爽衣服,就不回来啦,直接去院中练剑,你再多睡一会儿。” 王妃乖顺地答应道:“王爷,您可一定要先换身儿干衣裳再去练剑,仔细着凉。” “好。”济度笑得温和敦厚。 身形高大的青年男子站在院中,一柄银剑使得虎虎生风。他已经不是盛京皇宫里那个闯祸精、和王府家的二贝勒,如今他是一言一行皆可成为八旗子弟楷模的单郡王,和王府的世子,满汉朝臣眼中前途无量的御前红人。性子也是一变再变,从儿时的调皮捣蛋到少时的飞扬不羁再到如今的老沉持重,唯一没有落下的大概就只剩这一身武艺了吧。 刚刚在梦中,他见到了如贞。 那年的中元节,如贞求完签后,原本是被他带着去前院还签筒的。结果,他被游街的花船队伍吸引,拉着如贞追着看。一时高兴,又是鼓掌,又是挥拳叫好,等他回过神来时,原该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小女孩儿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他急得大喊大叫,又跑回城隍庙去找长生。两个人出了城隍庙,一东一西,去找如贞。 人流中,前面一个绿衫子的小女孩儿一晃而过,他急得扒拉开人群,一把拽住小女孩儿,恶狠狠的训斥道:“如贞,你乱跑什么?!” 小女孩儿回过头来,是一张陌生的脸,被他吓得哭了起来。他一把丢开小女孩儿,继续横冲直撞地往前挤,“妹妹!妹妹!你在哪里啊?” 后来,天都黑了,逛庙会的人也都各自散去回家了,他和长生按照约定回到了城隍庙,却发现如贞坐在庙门前的门槛上。 他的一腔火气早给磨没了,又见如贞发髻散落,髻间那朵水红色的芍药也已不见了,小小的一个人蜷缩在门槛上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如贞仿佛是怕他和长生生气,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怯生生地说,“我头上的芍药花被挤掉了。” 五岁就跟着先皇太宗文皇帝去林子打老虎的他生平第一次眼眶里有了闪烁的泪花儿,简直哭笑不得,“回到宫里,我再替你绞一朵簪着。” 三个人回到宫里,自是又少不了一顿盘问。 他和长生几乎是同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抢先道:“启禀两宫皇太后,不关皇上和如贞的事情,都是我的主意。” 长生也争着说:“启禀太后,都是儿子想要去逛城隍庙,从兄才带我出去的。” 圣母皇太后眼风凌厉,“那你如贞妹妹是怎么回事?既然是皇上你想去逛城隍庙,怎地连你妹妹也跟着你们一起钻了狗洞?” 长生呐呐不能言,“启禀额娘,儿子……儿子……” 圣母皇太后一声厉叱,“胡闹!你们两个,一个是大清朝的皇帝,一个是和王府的贝勒,这世上再没有比你们身份更尊贵的人了。你们俩倒好,自己不尊重自己,去钻狗洞也就罢了,竟然还带累你们妹妹。” 母后皇太后温言教诲道:“女孩子最注重的就是名节,要求性格温良、举止端顺,若是钻狗洞的事情张扬出去了,如贞将来嫁不掉,你们俩可担得起这个责任?”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长生,争着说道:“将来我娶如贞!” 长生亦不肯落后,大声道:“将来,我册立如贞做我的皇后就是了。” 一直安静乖顺地依偎在母后皇太后怀中的如贞,这时下地来,同他们俩跪在了一处,先是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接着不疾不徐道:“如贞请求两宫太后宽恕皇上和从兄,如贞再也不跟哥哥们一起钻狗洞了。” 如贞一副泫然欲泪的样子,直惹得两宫后一口一个“心儿啊”“肝儿啊”地叫,他们俩总算是混过去了,呲牙咧嘴地相视一笑。 正卯时分,北京城的上空天色已是大亮。 王妃已经梳洗穿戴整齐,款款行来,身后的侍女端着银制的大脸盆,还冒着热气儿。 济度把剑插回剑鞘里,随手扔给侍从费扬古,微微弯下腰,任王妃用热毛巾仔细地替他 5. 夜深忽梦少年事2 《皇妹与朕》全本免费阅读 议政王大臣会议开完的时候,皇帝独独把单郡王济度留了下来。众王早已习惯,也深知这君臣二人情谊非普通君臣,甚至兄弟关系可以说得清的。 皇帝让济度坐在了炕上,小太监替济度斟了茶之后,皇帝才又让李忠强取了一柄宝剑来,道:“这柄宝剑是靖南王耿忠耿忠所献。有道是红粉赠佳人,宝剑配英雄。我知道你素来勤于武艺,又爱收藏刀剑,和王府当是这柄剑最好的归宿。” 济度忙下炕,跪在地上,双手高举过头,从李忠强手中接过宝剑,道:“奴才多谢皇上赏赐。” 皇帝佯装不悦,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又何必这么拘谨呢?济度,你若是再要这样跟我讲规矩,可就对不起咱们这二十年来的情谊啦。” “臣不敢。” 皇帝笑道:“还记得小时候,你一天到晚就爱舞刀弄枪,宗室亲贵家的阿哥格格们都说你将来必定是个莽夫。我爱烧瓷,经常一手一脸的黄泥巴,他们都说我不像个皇帝,倒像个泥瓦匠。至于如贞……” 皇帝忽然停住了,济度亦是沉默。君臣二人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对方,目光又迅速分开。屋里一下静得可怕,仿佛连空气也凝滞了一般,李忠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济度心中暗想,夜里才梦见了如贞,白天就提到了她,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胤熙八年闰二月,他从多罗贝勒被晋封为多罗郡王。四月上头,一直缠绵病榻的果兴阿哥哥去了,作为阿玛的次子,九月上头,他就被封为和亲王府的世子。 去年十月,他被摺任议政。半月余,他就娶了嫡福晋。以弱冠之龄,跻身议政王大臣会议,虽得益于他自身的才干,却也足见皇上对他的赏识。他甚至暗中猜测过,皇上赶在他迎娶嫡福晋之前,让他进议政,是否是有意送他一份新婚大礼。可他也只是私下揣测而已,并没有问出口。自从那年,塔石哈薨于北古口外喀喇城,由他阿玛和亲王阿尔哈图联合三王上书,致使摄政王府被抄,塔石哈养子喜特珲比喜特珲比和女如贞俱归义王之后,有些人有些事就成了他们的忌讳,有些话也默契地不再提。 皇帝轻咳了一声,以掩饰尴尬,又态度随意地问道:“王妃和小格格可还好?” 六月中旬的时候,王妃才诞下入府以来的第一个孩子,虽只是个女孩儿,但毕竟是济度第一个嫡出的孩子,所以阖府上下都视若珍宝。 济度笑道:“承蒙皇上挂碍,她们母女俩都好。” 皇帝又问:“小格格可取了名字不曾?” 济度道:“还未。王妃前儿还说,小格格若是有幸能够得皇上亲自赐个名儿,那这一生便无虞了。” “哈哈哈……”皇帝忽地心情大好,笑道:“那好。济度,你和王妃就先给小格格取个乳名,她的名字等着我来取。” 济度忙作揖,道:“那济度在此先谢过皇上了。” 君臣二人又聊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济度便出了宫。 走出皇宫的时候,济度想,皇上一定想起了什么,因为他也想起来了。 胤熙六年,四月,紫禁城。 太宗孝端文皇后,博尔济吉特氏,科尔沁贝勒白音提布之女病逝。 母后皇太后一生无子,只为太宗文皇帝生下三位公主,而最小的一位公主也已于胤熙二年四月远嫁蒙古科尔沁部和硕土谢图亲王。母后皇太后病逝之时,身边并无亲骨血,只有皇帝长生和义女如贞。 长生为她举行了隆重的丧礼,按照先帝太宗文皇帝驾崩时的规格进行了初祭、大祭、绎祭、月祭以及百日祭等一系列祭奠礼仪。 供奉着母后皇太后的梓棺停在宫中正殿,文武百官及其夫人们都穿上了丧服,男摘冠缨,女去首饰,无不昭示着王朝对她的盛大哀悼。 长生和如贞作为母后皇太后名义上的子女,自是充当了孝子孝女的角色。 和王府作为除了睿王府之外,王朝最炙手可热的府邸,他们一家老小自是少不了进宫来为母后皇太后守孝服丧。虽说自打和王府举家从盛京老家迁到了北京城,他闯祸精的名号就在这座四九城里叫响了,但对于这位一向疼爱他们仨儿的母后皇太后,他是真心敬爱,丧期里也一直表现得规规矩矩的。 他打小身子骨就结实,壮得跟头小老虎似的,一天半天不吃饭也没什么。但他越过人群,偷眼望去,只见长生和如贞已是饿得奄奄一息了,特别是如贞一个不留神仿佛就要一头栽倒似的。 途中,长生要出恭,他瞅准时机,紧跟着长生也步出了大殿。 两个人小解完,他洗净了手,又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两个饽饽,说:“你和如贞一人一个,你先在这里吃了。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偷偷塞给如贞。” 长生不肯收,道:“母后皇太后去了,我和如贞为人子女这样做,岂不是有违人伦孝道?” 他气道:“我看你真是读汉人的书读糊涂了。母后皇太后最是慈爱宽和,又一向疼爱我们仨儿,你和如贞要是在她面前饿晕了,她能高兴?还能放心上路?你这不是成心让她老人家不能往生极乐么。” 他虽然不爱读书,但肚子里的歪理却是一大堆,三两句就说服了长生。 长生一面吃,一面问他,“这饽饽不会是你贪吃给自己准备的吧?” 他得意道:“我有这么不扛饿?这是我刚刚出大殿的时候,顺手从母后皇太后梓棺前的供品碟子里拿的。怎么样,哥哥我眼疾手快胆子肥吧?” “咳咳!”长生一听,呛得一通猛咳,差点儿没把眼睛水儿给咳出来。 长生伸出一只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他,“济度,你简直……简直……丧心病狂。” 他满脸不在乎,大喇喇道:“怎么,都吃进肚子里的东西,除了从下边拉出来,你还能从上边儿吐出来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