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问道》 1. 下山 《临渊问道》全本免费阅读 雨下得急切,血腥被雨水冲进了泥里,闻起来格外恶心。 杨二趴在道观前的门槛上,看着自己的血与雨水汇成了一道溪流,从门槛边上的小缝里流过。 他觉得冷,倒是难得不觉得饿,只是雨声噪耳,他又在朦胧间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铜铃声,穿过雨幕,缓缓地向他靠近。 还不等他想清楚,那铜铃的主人便将他打横抱了起来——未遂。 那人似是个锦衣玉食的公子,瞧着却比自己还要瘦小,身上一股子的药味儿,杨二下意识挣扎了两下,那人便被自己带着一起摔在了地上。 月白的衣袍染了污泥血腥,杨二觉得对不住,可一阵头晕目眩,眼皮便再打不开了。只是昏迷前想着,阿娘的尸首尚且藏在城门,自己若就这样死了,怕是过几天阿娘尸身腐臭了,才会叫人发现。 也不知藏得够不够深。 眼前的景色沉入一片昏暗之中。 不要叫那群骨瘦如材的野狗吞了才好。 // 指使自己小徒弟去照顾那流浪儿时,李正德心里头还是有点发怵的。 他小徒弟陈安道天生体弱,又灵脉不通,临渊宗的仙丹灵药对他都没什么作用,只能时常下山来民间寻药。 而如今这民间的药也是越发难寻。 街头巷尾流民成群,商贩门户也大都歇业不开。路上行人皆行色匆匆,像是来往皆为匪徒,走慢了,便要成他人的刀下亡魂。 “师父,这家药铺也关门了。” 陈安道在他左顾右盼时已转过了街角,站在一家关了门的药铺前。那药铺门口贴了条,租赁的字儿上被人乱涂画了些别的东西,也就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想起这里一年前的模样,李正德不禁长叹一声:“我原以为天座莲的神谕在仙门百家掀起的波澜已算惊天,未曾想对这民间才真是浩劫一场。” 他小徒弟向来不知道唱和为何物,对他的长吁短叹没有半点反应:“这家也关门了,想来只剩下城南的那一家了。师父,走吧。” 他扫了徒弟一眼:“小没良心的,我平日里教你以匡扶苍生为己任,你倒好,看着人间这幅惨状也眼睛都不多眨一下,跟你那冷心冷肺的爹一个模样。” 陈安道转身看他,腰间的铜铃也随之一响。 “混乱也不过是一时的,待这小半年过去,该抢的钱抢够了,该打的仗打完了,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混乱自然也该平息了。“ 李正德皱了皱眉,不服气道:“这又是你爹跟你说的?” “家父近日身体抱恙,许多个月没与我说过话了。”陈安道淡淡道,“徒儿信口胡说,师父不必放在心上。” “你爹……” “家父让我转告:‘不劳雾淩峰主挂念’。” 李正德一口牙差点让自己咬碎了。他狠瞪着陈安道,只觉得自己这徒弟跟他爹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甚至青出于蓝,这默不作声也能气煞人也的功夫简直登峰造极。 他正要说些什么,一滴豆大的雨点便落在了下来。 一场夏末雷雨来得毫无征兆。他们修仙的人向来不带伞,一是为了飘逸脱俗,二是修真者大多身强体壮,不至于让一场雨给淋出病来。 可陈安道那小病秧子可疏忽不得。李正德连忙开了道结界,将自己和小徒弟罩了起来。 暴雨如注,街上的人开始四散躲雨,他们接着往南走,不远处便见一栋破观。 细碎的人声自雨幕中传来。 他们走近了些,便见一群爷们围在一起,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使劲踹着中间一个瘦弱的身影。李正德初时以为那是条小狗,再近些,才察觉那是个矮小的人。 “住手!” 李正德冲上去,一掌推开了正要下脚的一个男人。那人被推了个趔趄,反身便抄起一根木棍要打,结果目光在李正德身上一滞,那凶神恶煞的表情立马如潮水般退去,无缝衔接上了一张谄媚的笑脸:“诶,仙君好,仙君好!” 周围的人竟都从善如流,一口一个仙君丰神俊朗,气宇不凡,吹得李正德一时有些找不着北,待陈安道走上前喊他一句“师父”后才终于回了神,清了清嗓子,企图扒拉回点自己“临渊一剑”的面子。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聚众欺辱一个孩童,甚是可恶!” 那拿着木棍还没放下的男人连忙道:“仙君明鉴!我们并非有意,只是此子实在可恶,连着数月在我们这儿行窃偷盗,小的家中老母病重,实在是被他偷了救命钱,非得讨回来不可啊!” 旁边的人立马也跟着应合着,一圈下来,四五个人凑不出一对完好的爹娘。 李正德心下骇然,又觉得他们实在可怜,便摸了荷包一人给了一锭银子,教他们哪怕有苦衷也不该对着个孩童拳脚相向。 几人千恩万谢,却仍不离去。 “仙君,实不相瞒,我姊妹的表兄的侄儿的叔叔的表妹的哥哥身染重病,那病着实不好治,我已不奢望能救回他,只望得副棺材钱,好叫人不必曝尸荒野!” 李正德悲天悯人道:“莫要失了念想!天无绝人之路,这些银子你拿着,他——” “师父!”陈安道忽然高声打断,“这小孩儿,像是快没气了。” 他这么一说,李正德猛然回头,终于想起这小孩儿是个凡人,这样的伤势是要命的,忙蹲下来看这孩子的模样。 “还好……还有气息……”李正德忙起身道,“这小孩儿灵脉亦未通,我得去找个大夫给他看看。你带着他去那观里歇着,为师去去便来!” 他行事风风火火,也顾不得别的,御剑飞天便去寻医馆了。 大雨磅礴,没了师父的结界,陈安道立马便被淋了个落汤鸡。 他伸手抓了抓额前被雨水打湿的头发。那几人还立在原地,目光又向他打量了来。 “小仙君,我家——” “您姊妹的表兄的侄儿的叔叔的表妹哥哥可不正是您吗。”陈安道望着他们,“好骗的那位已经走了,荷包亦在他身上,几位不如另寻下家,省的在在下身上白费时间。” 这话管用,那几人走得比暴雨卷走的枯枝败叶还快。 似是被这动静微微惊醒了。地上那小孩儿微微张 2. 无名冢 《临渊问道》全本免费阅读 六个铜板的能耐不喾于回魂丹,杨二就念着那几个铜子,竟真撑到了李正德去而复返。 刚从剑上下来的大夫头重脚轻,给他疗伤的时候也有些不知轻重,犟成杨二这样的也没忍住发出了几声杀猪般的惨叫。 期间昏了醒,醒了昏,待都包扎好了,那大夫一核算价钱,才发现带来的麻沸散忘了用。 那庸医不敢声张,溜得比兔子还快。 留下个自觉丢了人的杨二,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这小孩儿也是命硬,让人打成那样竟也没伤到要处。”李正德很是体贴地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轻轻盖在杨二的身上。而后转身看到已经冷得嘴唇发紫的小徒弟,赶忙捏了个火诀,让他赶紧烤烤,以免着来时两个活人,回程一人两尸。 陈安道也是冷得傻了,在火边站了半天,才回过味来,问道:“两尸?” 破观里还漏雨,李正德正忙着补屋顶。听他开口时语气冷峻,不禁有些发怵,但还是强作镇定道:“我观这小子骨骼轻奇,仙缘非凡,也很是合为师的眼缘。” “您是要收他当入门弟子?” 杨二整个人昏昏沉沉,但这会儿却忽然清醒了过来,像是突然被从笼子里拎出来的小土狗。张着迷茫的眼,却又隐隐地期待着,期待有个人觉得他以后会是个看家护院的好苗子,就这样把他带走。 天外一霎亮如白昼,而后滚滚的闷雷在不远处炸开。风刮得也越发大了,火苗摇曳,白袍被映成橘色,暖得杨二一阵恍惚,几乎就要伸出手去够那衣角。 “您是认真的?” “当然认真。” 陈安道的眼里荡着火光,瞧着却还是冷得骇人:“师父去了城南,那药铺前是个什么情景?” 李正德不语。 “我虽没看见,但城北已是流民成群,那药铺前自然是伤患病号数之不尽。而那医者嫌贫爱富,只择富者看诊,剩下的人便困于雨中,排了不知几天的队,一药难求,一命难保。”陈安道顿了顿,抬头直盯着他师父的眼,继续说道,“南昆来的流民和北岱自己的逃兵都堵在这边陲小镇,再加上连年洪涝,粮食歉收,这番凄楚并非今日才有,只是今日你我下山,方看到此情此景罢了。” “我知晓。” “那师父应当也清楚,收一个流浪儿当徒弟只不过是慰藉自己的良心,于这凡尘惨剧于事无补。” 李正德一代宗师,现在瞧着却像个湿了毛的孔雀,气焰是收了,只独独梗着脖子,像是还不愿放弃。 “‘雾淩剑仙,临渊天道’,师父虽不把这些虚名放在心上,但整个修仙界却是认的。您今日收了个民间出生的流浪儿,明日他就会成众矢之的。这是个人,不是心血来潮就能捡来的猫猫狗狗,若只是想积德行善,留几片金叶子给他,岂不更妥当。” 两人陷入了一阵沉默。 杨二年纪小,书也没读过,听一长串的话都觉得晕,过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这是不要自己的意思了。 “谁要跟你们走!”他在地上躺着,声音虚得像个刚出生的小羊,“我还……我还看不上你们呢!” 到底是年纪小,那话里头的委屈还是漏出来了。 陈安道转过头来,久久地看着面前这个小孩儿。杨二看不清对方的眼睛,却又觉得火光下那张脸的轮廓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 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高烧中他觉得有人在给自己擦汗,又在给自己喂药喂水,他心道这个人好笨,汗也是水,他少喂点水,自然不就没有汗了? 可是他到底没有开口。梦里照顾自己的是阿娘,阿娘似是瞧很高兴,说自己的儿子终于有着落,他也安心了。杨二没敢告诉娘亲自己被退货了,只是傻傻地冲着对方笑,而后眼见着那人血肉渐消,只剩一具空荡荡的白骨。 梦里他也不晓得怕,徒然伸手去够,而那白骨轰然散架,他的手指穿过了那雪白的发丝,什么也没抓住。 他猛地从梦里醒来。 鸟鸣自门外传来。杨二四下看看,自己依旧躺在那座破观里,身下不知怎么铺了层厚实的褥子,盖着的棉被也暖和柔软。 穷人志短,他只记得那几个铜子儿了,立马便去摸兜里。 兜里头有六个铜板加十几片金叶子。金叶子的颜色和他周围的一圈金光颜色相近,他碰了碰那金光,金光上立马浮现了一串奇妙的符文,而后像瓷器那样猛然碎裂,让他自如地走了出来。 那两人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了钱财跟一个防止他梦中遇害的结界。 杨二从兜里掏出了那金叶子,想将它扔出去,可到底是连被子一起带回了家。 说是家或许不大准确,他娘害病之后便被帮佣的那家人赶了出来,他们母子俩便偷偷地住在一个无人的磨坊里头。 杨二抱着被子跑过去,还没进门,便听到磨坊里有隐约的人声。 许多天没住了,藏身之处易主也是常事。杨二想了想,觉得那破观其实还算不错,而且那观里的真君像也被人偷空了里头的料,拿来藏东西是最好不过了。 这么想着,他便抱着被子回去,将被子跟大部分的金叶子给小心翼翼地藏进了不知道哪路真君的铜像里,兜里揣了一片金叶子跟那六个铜板,往城门口跑去。 他身子骨结实,虽然大病一场,但转眼便又能跑能跳。 想起那病怏怏的仙君,心道这群人修的是什么仙,竟然还不如自己一个凡人结实。 等他到城门口时,没能瞧见自己娘亲的尸首。 他用一个铜子跟守城门的打听,那人满脸厌弃,说他好缺德,把尸首埋在这里,熏了他们整整两天。他们闻出味儿从哪儿来的,就喊人把尸体拖到郊外了。 “城里不少害病的,死了又没人收尸,堆久了是要生疫病的,现在估计已经烧了。”那守门的说,“还有,你熏了我哥俩两天,就一个铜板不合适——诶,怎么跑了!你等等!这一个子儿不够啊——” 杨二未等他说完便已如离弦之箭般跑开。守门的看得目瞪口呆,纳闷那俩小短腿怎么能倒腾得那么快呢。 城门通大路,沿途还有一条河流。连日暴雨,那河水瞧着也比往日里更脏,山林虽比雨前葱郁,但也折了不少枝叶。 杨二追着那条狼藉的路,寻到了正午,终于看到了一块浅墓。 焚尸大多烧不干净,骨头牙齿总是会剩下不少,有时候火候不到,连皮肉都还不干不净地剩着。 收拾的人会将那些残渣埋进一个极浅的坑里,若 3. 拜见 《临渊问道》全本免费阅读 临渊宗山门下的那俩盘龙柱,传说是上个朝代的君王贡的。 后来那皇位传了儿子,儿子传了孙子,好几代子孙传下来,终于传丢了。外敌进犯,都城覆灭,大火烧光了皇帝的宫殿,江山也改名更姓,但这柱子却没人敢动。 修真者皆为半仙,人间帝王管不了仙家事,柱子算是供奉,没有还回来的道理。于是道观佛庙被捣毁了不少,这根柱子连龙眼都没人敢抠。 这两根柱子便是凡人这辈子的可望不可及,其上的石阶千级,琼楼玉宇,便更是水中月,镜中花,偶尔梦中得见,也不敢擅窥仙家宝地。 所以当杨二跨过那两根盘龙柱镇守的门时,他尚且有些微的恍惚。这石阶分明又硬又冷,他却觉得像踩在一团棉花上。软得落不到实处。 他走在陈安道的身后,抬头看那巍峨仙宫坐落松涛之间,宽大的石阶一路朝上,似是铺就了一条通天的大道,每一步都走得他心惊,每一步都走得他心动。 “师父临时有事,现下不在,我们先去拜会大长老。”陈安道一边走一边说道,“切记,若他问起,你一定要说已经行礼拜师,师父已赐名,叫此事没有回还之地。” “赐名?” “修真界大多家世传承,偶有俗世入道者,需斩凡俗,断前尘。旧名不得再用,需其师赐名。”陈安道说,“师父忘了这茬,你本命‘杨二’也糊弄不了大长老,还需你自行想一个。” 石阶上还有些积水,杨二有意踩了一脚,溅起了一圈水花。 “杨蛋。” “……不成。” “杨二狗。” “胡闹。” “我没胡闹。”杨二委屈道,“我哥就叫这个。” 陈安道脚步一顿,复问道:“你哥呢?” “跟我爹一样。”杨二说,“打仗去了,没回来。” “……是我失言,抱歉。” 杨二闻言一愣,扬起脸看他前面的陈安道,纳闷道:“抱歉什么?” 他这倒把陈安道问倒了,过了许久,陈安道才答非所问道:“也好,了无牵挂才好安心问道。” “了无牵挂是什么?”杨二问,“是连娘都不能想吗?” “得道者无牵无挂,但求道者大都没这个本事。”陈安道说,“不过修真界对民间俗事大都嗤之以鼻,你平日里还是少些提及俗世的过去,以免平白惹人非议。” 杨二望着陈安道的背影,脚下走得左摇右摆,湿了的鞋底儿在石阶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黑鞋印。他又看对方的白底蓝边的靴子,分明走得都是一样的路,可对方的鞋却干净的留不下黑印。 人怎么能这样干净体面? 那铜铃的声音清脆得像黄鹂的啼鸣,杨二像是让那声音鼓舞了一般,忽然站定下来,冲着陈安道的背影开口道:“你那天分明是不要我的,怎么忽然这么热心?” 他都没察觉自己说这话时有几分紧张。就像他第一次给阿娘烧了顿好饭菜之后,心里头是念着娘能夸他做得好的,可嘴里却说“水少了,菜糊了,比阿娘做得差远了”。 “我的意见无关紧要,收徒自然是看师父自己的意思。他有意收你,我或能劝阻,却不可界越。”陈安道没回头,脚步亦没慢下来,全然没发现杨二站在了原地。 也不是多大的事,杨二却觉得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原来他还是瞧不上我。 杨二心道,只是那个傻愣愣的官威更大而已。 他一阵无名火起:“那你日后比我官大一级,给我穿小鞋怎么办?” “你多虑了。既然师父心意已决,那日后你便是我的师弟,于情于理我都会照顾你,还望你安心问道,以求早日大成。” “两次了。” “什么?” “你叮嘱我两次要安心问道了。你叫安道,那我就叫心问好了,你叫我名,我再叫你,那就是安心问道,省的你日日提醒,聒噪得很!”杨二突然就觉得陈安道闲庭信步的模样碍眼得很,竟甩开他,两步并作一步地朝前阔步走去。 陈安道怎么说年长几岁,又少年老成。让人发了这么通脾气,也隐隐猜到了对方约莫是被伤了自尊,在跟他赌气。 可若连这点气都受不得,他一个民间出生的小孩儿如何在临渊宗立身处世? 陈安道转而去想他方才福至心灵想到的名。这名倒是挑不出错,听着便像是师父起的,只是这起得方式不知怎的就怪不合适的。 他紧了紧脊背,像是要让自己看起来更伟岸些,接着沉声道:“这名日后是要伴你一生的,你可想清楚了?” 杨二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要他说二狗也挺不错,以前有些时日,他还颇为羡慕哥哥比自己平白多出来一个字。 “杨心问,那这便是你的姓名了。”陈安道说,“一会儿在大长老面前你莫要忘了。” 杨二……现在当唤杨心问,不与他说话,依旧走得飞快。 那长得像是望不着头的阶梯也到了终点。一座辉煌如都城皇宫的建筑坐落在石阶前,正门挂着一个金玉镶边的牌匾,上头写着几个杨心问瞧不明白的字。 他见陈安道在门口站定,自乾坤袋里扯出一张符纸和小毛笔,画了一道符,递到杨心问面前,说:“此符有净衣之效,你贴在身上,去了尘土再进天矩宫。” 杨心问依言照做,泥浆混杂的一身粗布麻衣果然干净了不少,连带着脸上的灰黑都去了。他心中大赞,可转念又觉得不对,开口便问:“符文不都是用来驱邪除祟的吗?怎么还有这种用法。” 陈安道却没回话,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脸。 “怎么了?”杨心问摸摸自己的脸,“还不干净?” “……别摸了,脸上又蹭了灰。”陈安道轻道,“你生得一幅好模样。” “什么?” “没什么”,陈安道摇摇头,转而答道,“你问这符——我资质不佳,灵脉不通,只能钻研些符文阵法,这净衣的符文是我自创的,其他人若要净衣捏个水诀风诀即可,你自然是没听过的。”陈安道面色淡然,还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头顶,示意杨心问理一理头发。 杨心问草草抓了两把,忽然追问道:“那你是何时自创的?” “……你这头发还是乱了些。”陈安道避而不答,“重来。” “你答不上来?”杨心问两手在胸前一盘,很是嚣张道,“师兄,你这净衣诀怕不是在给师父洗衣服那阵子投机取巧自创的吧。” 天矩宫门前的风吹出了一丝尴尬,陈安道回身振袖道:“进去吧。” 杨心问看他耳尖红的一点,按耐住了促狭之意,垂眼跟了上去。 天矩宫是临渊宗讲学集会的地方,虽然外头瞧着巍峨壮观,里头却很是古朴无华。几十张木桌木椅摆得整整齐齐,面朝着前头一张长桌,像画册里头练兵的队伍。两侧立着书架,除却书架顶上放着的几株盆栽,这间屋子着实没有半分生机可言。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最前头的长桌边,正伏案看着本极厚的书,听到了动静后微微抬眼,目光先是落到了陈安道身上,而后慢慢掠过,注意到了其后的杨心问。< 4. 激辩 《临渊问道》全本免费阅读 这话说得锋利,陈安道垂眼看他,像是在重新审视这个小孩儿。 杨心问让他看得心惊,下意识想说两句找补回来,可陈安道又收回了视线,领着他沿一条曲向山间的青石板路走去。 这是要做什么,杀人抛尸? “上哪里?”他开口问道。 “去佥事那儿拿山门腰牌。”陈安道答道,“这腰牌你得小心着保管,若是丢了,怕还得师父出面给你再要一个。” 杨心问纳闷这事儿竟然就这么过去了,却也不再提,老实地跟在陈安道身后。 山间小路自一凉亭中穿过。过那凉亭时,陈安道停了下来,示意他也坐下来歇歇。 “临渊宗立于崇山峻岭之间,灵脉不通之人走来甚是辛苦。你伤病未愈,若有不适也是自然,不必硬撑。” “……可我没什么不适啊?”杨心问看向陈安道,两人面面相觑。 陈安道皱眉道:“你那伤我看过,两日便已痊愈了?” “我打小伤病好得快。”杨心问说着,还颇为鄙夷地看了看只走这点山路,便已经嘴唇微白的陈安道,“体力也比旁人好得多,这点山路不算什么。” 似是觉得丢了面子,陈安道泛白的脸色开始转青,噌得站了起来,又开始朝着山上走了。 “你还没与我说,还有一个师兄是谁呢。” 陈安道走在他前面,杨心问觉得让人这样下不来台面也不好,便又开口道:“师兄,你走慢些,我跟不上了。” 对方闻言果然慢了下来,还回头给了他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师兄名唤叶珉,年十六,早我三年入的师门。”陈安道顿了顿,说,“他模样生得好,性子也随和,与山门的女弟子颇有……交情,你生得这般,日后还得稳住道心,莫要被他带着一般风流了” “交情?”杨心问年方十三,却很是懂事,“他爬人门墙,与人私会?” “……慎言。” “那便怪了。”杨心问说,“若我是女弟子,见到你这幅模样,定是要你的,那大师兄难道能生得比你还好看?” 陈安道面色古怪道:“我病气缠身,容貌平常。况且你如今也是我门弟子了,莫要胡言乱语。” 杨心问一拍脑袋:“是了,我差点给忘了,我如今也是要修仙的人了。修仙问道,日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比与人谈情说爱来得痛快。” “修道不为己身,当为——罢了,日后自有人教化你。”陈安道不欲多言,带着他寻到了领腰牌的地方,用那竹片兑了牌,让他先行收好,待拿到了门派的衣物后在行佩戴,接着便领着他往雾淩峰上走去。 “这腰牌能换吗?”杨心问说,“我瞧你腰上那铃铛贵些,不若你我换换?” “这铃铛不是山门的东西。” “那是什么?” “家父所赠。” “哦。”杨心问说,“你们家都是修仙的吗?” “师弟。”陈安道终于觉得杨心问过于聒噪了,“这些日后再说吧。” // 雾淩峰上的雾海随着山风飘荡,松涛似海浪般掀起涟漪层层,远看似是一片迷障,看不清山里的一丝一毫,可走进了这云雾里,却视物无碍。几座屋子坐落在海棠林间,或是因为山上迟春,种在三显观前的几树桃花尚且在这风里瑟瑟发抖,落下几片花瓣来。 “雾淩峰上有三显观、轻居观、茗至观、云韵观这四观,分位雾淩峰的东南西北。师父居三显观,我与师兄居轻居观,你可在茗至与云韵中任选其一。” 陈安道偏头,看杨心问对着三显观陈设瞠目结舌的模样,提醒道:“修仙之道,大道至简。但师父不能以常人标准度之,他让师兄带得沾染了些骄奢嗜好,你可不要跟着有样学样了。” 三显观前屋铺着一大张宝蓝色氍毹,上面放着一座一座花梨框金漆彩绘的深浮雕屏风,和一张紫檀雕云龙纹长椅,一旁的小几上放着莲花式梅子青香炉,此时房里无人,那笼也蕴蒸着袅袅香雾,将这山上微不足道的寒意驱散,也叫山上的蚊虫不敢轻易靠近。 “大道至简?”杨心问震撼道,“这修得是什么生财之道?” “师父除却奉天座莲神谕下山除祟,还时而会接些民间委托。若事主富裕,他便会收些报酬,再加上山中衣食住行不需他劳心,多少会有些积蓄。” 陈安道朝他招招手,叫他去看了他自己的屋子。 几经挑选,杨心问住在了坐北朝南的云韵观里头。他以前跟着他母亲在富贵人家做过帮佣,服侍过那家的几个少爷,拾掇房间是一把好手。待陈安道帮他领了衣服来时,他已经大致将屋子收拾干净,整理得像模像样。 “这两月山中人多,世家的弟子都在备考弟子大选,你不便游山,安生等师父回来。”陈安道说着,又将几卷书放到他面前,“这些是入门的心经,你闲来多看看。师父他修道不同常人,教不了你什么,你须得自己摸索道路。” 杨心问拿起那书卷看了两眼,实诚道:“看不明白。” “你不识字?” “与小少爷一起读过点书,简单的字认得几个,可这上头的我就半点看不明白了。” 杨心问便见陈安道又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心想这人年纪轻轻,怎么这样爱叹气,像个跑了婆娘的大爷样的。 “明日申时你来轻居观,我教你认字。”陈安道说,“今日你便先将这些书里的生字抄出来,我先瞧瞧你究竟认得多少,摸个底。” 纸墨笔砚都是贵重东西,杨心问以前墨条磨得不好都是要挨罚的。如今有机会自己提笔写字,他心里头很是雀跃的。 陈安道就坐在他对面,自执笔的姿势开始教他。 “拇指与中指扣紧,食指上搭……手掌不要接触笔身,这几寸便是书写的余地,手腕要有力而不僵。”陈安道自己也拿了只笔握给他看,很是严肃的模样。 杨心问一向觉得写字便写字,能看明白就行。可偏生陈安道执笔的手又着实好看,杨心问畅想了一会儿自己写个字也颇为矜贵的模样,心生向往,便也跟着学,摆着这别扭的姿势开始抄录生字。 可也就抄了小半个时辰,他便开始觉得手指生疼,手腕酸软,写下的字带着颤,扭得像田间蚯蚓,丑得叫人不忍细看。 屋里掌了灯,灯罩里透出些暖光。虽已过小满,但这山上却还留有一丝春寒料峭,夜里听不见蛙鸣蝉泣,只有让山风撩拨的枝叶纱响,和静室里对座两人的些微动静。 陈安道在他对面摹帖。杨心问抬眼瞧他,都是一样的姿势拿着笔,自己手都快抬不起来了,对面这个病秧子却还运笔如飞,这着实不合常理。 可他对上陈安道时又格外倔犟,依旧一笔一画地埋头写字。又过了半个时辰,陈安道忽然看他一眼,出言提醒道:“姿势走样了。” 杨心问狠狠地磨了磨后槽牙,换了只手拿笔,甩了两下已快麻木的右手,不解道:“怎么你这样拿笔半点不累,我拿着就哪哪都难过?” “你手指手腕用力过度,行笔僵硬,自然会累 5. 叶珉 《临渊问道》全本免费阅读 陈安道到底也不过少年人,辩出了血性,眼瞅着杨心问言辞间下的明晃晃的套,也不顾对方翻黄倒皁,冷道:“你说是那便是了。” “这样便生气了,那老头儿本来就该骂。”杨心问吸了吸鼻子,自一旁又拿起那笔,在空中瞎比划了几个字,“况且若换作我,街上的流浪狗咬了我一口,我自然是要把它抓来做狗肉汤,若是富贵人家的狗,我不敢当街咬回去,也要寻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非把那狗药死不可。” 陈安道深吸了一口气,按耐住一时窜上来的心火,沉声道:“山门规矩还有许多,你既入了山门自当遵守,若是行事出了差错也自有惩戒。至于你如何想的……法不诛心,我不欲多管,且你年龄尚小,心性未定,日后受了教化,自然会有所通悟。” 杨心问又抽了张新纸,一边拿镇纸一边问陈安道:“师兄说我年龄尚小,那师兄又几岁了?” “我长你不少,虚岁十五。” “我年十三,你也不过大我两岁,那不还是个小孩儿吗?” 陈安道觉得太阳穴一阵一阵的疼,终于站起了身,不去看杨心问一脸就是要惹他生气的欠揍模样,开口道:“宗门衣物我已给你带到,明日出入时记得换上,切记戴好腰牌。” 说完抬脚便走。杨心问在后头看他背影,忽然叫了他一声。 “师兄。”杨心问在一片烛光里发问,“若我本性难移,你们教不好我,那该怎么办?” 陈安道在门前脚步一顿,半晌回身轻道:“人性本恶,若无教化约束,本就不过没毛的山林野兽罢了。” 杨心问闻言张大了眼,茫然地捏了捏手里的笔。 “我们带你回来,自然要负起责任。若教不好——稚子无辜,是我们行差踏错,怨不得你。”他开了房门,屋外的月光如天上清泉般倾泻而下落在他身上。 “夜已深了,早些休息吧。”陈安道走了出去,替他合上了门。 杨心问听着门外渐远的脚步声,待那脚步声全然听不见了,他才将视线落回了纸面上。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又翻开了那几本不说人话的书册,在光下一笔一画地抄录着。 右手抬不起来了便又换了左手来写,实在累了就甩甩手站起来走两步。待日出东方,他将抄录的密密麻麻的十几页纸都垛堞在了一起,竟全然没觉得困倦。 杨心问站起身来,吹灭了桌案上的灯。他看着那带着灯罩的灯,虽然气派不少,但发着光的到底还是里头的那一小撮灯芯,跟以前娘用的也没什么区别。 清晨时分,鸟鸣山涧。 没有邻家那醉汉对他老母的吆喝,也没有对面那屋子里妇孺的惨叫声和男人的叫骂,小少爷不贪玩儿拿着珠钗想刺他眼睛,街上的混子也不围着他阿娘转。 他惧怕的厌恶的都似是昨日梦魇,不复存在。 推开窗,旭日自不远处的山峰冉冉升起,只有清风伴鸟鸣,和煦的晨光亘古长存。 “阿娘。”他揉了揉一夜熬红的眼,对着窗前的一树海棠呢喃道,“这些人好怪。” “萍水相逢,无亲无故,可他们教我提笔写字,还说我日后若行差踏错,那都是他们的过错。” 杨心问吸了吸鼻子,只觉得一夜熬得眼睛疼。 “好晃眼的光。”他用那麻布的衣袖抹了把眼睛,可眼睛却越发酸涩。 “阿娘……阿娘……”他喃喃道,“我、我是不是能信他们……” 屋里的地板已经叫他的眼泪打湿,屋外的海棠似有所感得晃动着树身,轻轻摇落了几片殷红花瓣。 “他们对我好……对我这样好……” 好得像是叫他再有了个家。 // 申时未至,陈安道便见一个人影在门前晃动。他本以为是杨心问勤学,这会儿来得早,待站起身细看,才发现门口站着的是他那终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兄。 叶珉站在门口,手里摆弄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陶埙,正对着日光细细端详着。 “师兄何时回来的?”陈安道走出房门,对杵在门边的叶珉说,“之前传信还说立秋后方回,怎得提早这许多?” 叶珉手上那陶埙上印着青花纹案,他很是亲昵地用手指磨了磨那朵永开不败的青莲,回头对陈安道笑道:“思来想去,留你一人到那弟子大选上遭人白眼,师兄着实心有不忍。便回了山,来跟你做一对难兄难弟。” 陈安道面色淡淡,也不知信是没信。 “师兄方才可去了云韵观?” “云韵?”叶珉纳闷道,“那闲置的屋有什么可去的?” “师父新收了一位弟子。”陈安道说,“道名杨心问,现下住在那儿。” “新收的弟子?”叶珉转头便要去看新鲜,“这弟子大选还没开始,这是哪个世家走后门塞过来的人?” “不是世家的人。前些日子我和师父下山,那师弟是他自民间相中的。” 叶珉脚底一滑,险些摔了个狗吃屎。 “你说他哪儿来的?” “民间。” 叶珉脸色阴晴不定,看热闹的脚步也慢了下来,半晌问道:“……姚老头儿没闹?” 陈安道用一种“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眼神看着他:“大长老那儿自然是颇有微词,但到底领到了腰牌。无论如何,那已经是我们的师弟了,他心思细腻,你一会儿与他说话注意些。” “那是自然,我向来待人亲切。”叶珉抛接着那方才还小心翼翼握在手里的埙,朝着云韵观大步走去,“且来看看我们雾淩峰座下的第三个废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陈安道只觉要糟。 两人到了云韵观前,还没敲门,房门便“嘭”地一声被踹开了。 杨心问抱着一大沓纸张,纸上还摞着几大卷书简,因为没手开门,便抬脚硬踹,谁知刚踹开那门,便见两个人杵在自己门前,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 三道视线在口中错杂交会,最后还是陈安道开口介绍:“师弟,这是大师兄叶珉。” “哦……”杨心问看向陈安道旁边的人。 这人生得一张叫人侧目的俊脸,长眉下一双多情的桃花目,鼻若悬胆,唇红齿白,肩宽臂长得也让人赏心悦目。 只这么一个照面,不消陈安道介绍,杨心 6. 警山 《临渊问道》全本免费阅读 山中不知时日,或是杨心问确实一头扎进了求学练武里,方不觉日子过得格外快。 杨心问每日起早洗衣挑水,两桶水在他担上不晃不撒,稳稳当当跑过小半个山头全当锤炼体魄,待收拾停当,用过早饭,就拿着画了图的《微合剑》瞎比划一阵子。日头毒了便进屋看书写字,申时再到陈安道那里听学习字,回来再加以背诵,晚间温习一日所学。 一眨眼两个多月过去,那本厚得能当桌腿的《当行》他已经能通篇背诵,叶珉大为惊叹,就连陈安道也真心实意地夸了句“还算用功”。 叶珉用他那把扇子点点杨心问,扭头对陈安道说:“此子将来必成大事。” 屋里的炉子里飘着香,熏的书卷似都有了些奢靡的香气。陈安道站在桌案旁,垂眼看杨心问默书,闻言轻道:“若能长此以往,当是能有大修为的。” “那可就不一定了。”叶珉在掌中敲了敲他那扇子,“天下大事,有志者成,可唯独修仙靠的是个缘分,缘分不到,强求不来。” 杨心问笔下一顿,而后又似没听到样的接着写。 陈安道皱了皱眉,半晌回身道:“师兄怎的还在屋里?” “师弟都在这儿读书写字,我虽然害了看书头疼的病,也该在这儿一同陪侍。” “今日弟子大选抽签,师父或赶不回来。”陈安道深吸一口气道,“按规矩,当由峰主的大弟子代为抽签。” 叶珉“嘶”了一声,倒退两步,将扇子“啪”的打开,掩在面前,“你若想与师弟独处大可直说,何必胡诌些莫须有的规矩来诓我!” 陈安道莫名其妙:“我何时——” “不必多言!你要教小师弟便教,那什么抽签我可是断然不会去的!” 说完叶珉便抓着扇子,一阵风样的跑了。 陈安道让他掀起的冷风呛了下,掩口咳了两声,双眼还望着人消失的地方,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又看向还在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杨心问,轻声嘱咐他两句在这里自己看书,他先离开一会儿。 杨心问默完了眼下这一页,对着未干的纸面吹了吹:“师兄要去逮大师兄吗?” “我哪里逮得到他。”陈安道说,“虽不合规矩,但这抽签怕还是得我去。” “不过抽个签,叶师兄怎么这样不愿意?” 山鸟啼叫,惊而振翅,似是比旁人更先察觉到了那声悠远的钟鸣。 陈安道刚要开口,却猛地转身,衣角划出一道圆弧,快步冲着屋门走去。 只听那声自远处而来的钟磬之音,如磐岩坠地,自地脉深处传来,连桌上的茶水亦荡出一圈圈的纹路。山里群鸟惊颤,葱郁林间隐约能见青袍如山泉倾泻而下,间或闪过法宝灵器的光。 钟声总共响了两声,一次长一次短。杨心问瞧出事情不小,开口问陈安道这是怎么了。 “此令乃警示山门上下,并召一代弟子兀盲峰集合。”陈安道说,“你留——罢了,师父不在,雾淩也未必安全,你拜在师父门下,便也算一代弟子,且随我来。” 杨心问随手拎了把他早上练招式的木剑,便跟着陈安道出峰。 他们一路匆忙,陈安道还烧了两张赶路的符。待赶到兀盲峰天座阁下,只见那已然围着些人,杨心问眼尖,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的傻大——师父,和前不久见过的老头儿。 “师父。”陈安道气没喘顺,便拱手道,“大长老。” 杨心问在后头照做。只见那个老头这会儿愁容满面,两撮眉毛耷拉成了倒八,眉头却紧成了死扣,不断来回踱步,对他们瞧也不多瞧一眼。 周围的人也具是死气沉沉,一片愁云惨淡。杨心问心道这怕不是自己刚上山两月不到,这山就要被灭宗了,他见陈安道追问发生了什么,那傻大个儿目光闪躲,半晌支支吾吾道:“为……为师一时不察……不慎……伤到了手指……” 他说着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那右手的食指上面有一道细微的血口,已经结了痂,若是再等一天,这疤估计也要瞧不见了。 就这? 杨心问低着头,心下惊骇:这不就涂口唾沫的事吗! 可显然在场的只有他这般想,其他人,包括陈安道,具是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知道的是手上一个小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命根子让人削了。 不一会儿,赶来的人越发多了。李正德像是觉得不好意思了,连忙道:“不是大事,我都让玄枵长老不必声张,他偏偏小题大作敲警山音,这事儿给闹得——唉,大家快散了吧,散了吧。” “师父。”一干奔丧人等里,陈安道那一脸凝重竟已经算正常,他率先开口道:“不知是哪几位大能出山竟伤到了师父,虽有师父镇山,但事非寻常,还望师父告知,我等也好早做准备。” “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李正德急道,“就、就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且当我自己摔得吧!” “星纪长老通山川之灵,如何是寻常石砾伤得了的?”一旁有个大胆的弟子立马开口道,“长老!若有何难处大可直言,我等力微,却也愿同我临渊宗生死共进退! 周围的人越发得多,不知先前跑去了哪里的叶珉也姗姗来迟,站在他们身旁,既不行礼也不说话,看起来像是纯粹来看热闹的。 “正德啊,你不妨直说。”大长老叹道,“你若不说清楚,这临渊宗上上下下如何安得下心?” 杨心问只觉这阵仗是越来越大。他在山下虽也听说过“临渊一剑”的名号,但或是对方自见面后便让他觉得货不对板,多厉害瞧不出来,不聪明倒是肉眼可见。 只见李正德猛地倒退一步,深深地叹了口气。 “都与你们说了不是什么大事。”他朝摇摇头,把那只受伤的手指伸了出来,叫他们看得清楚些,“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我此次奉神谕除祟,那邪祟有灵智,绑了个村里的小孩儿当人质——” “那是何等邪祟?”大长老惊到,“虽有人质,也不该伤得到你啊!” “不是那邪祟伤得。是那小孩儿……”李正德像是觉得此事颇为丢脸,支支吾吾道,“那、那小孩儿估计是被吓着了,被我抱起来后就开始胡乱动弹,手上不知握着什么利器,我全然没防备,就给划了道口子。” 场面安静了一瞬。 杨心问吸吸鼻子,闻出了荡漾着的尴尬气氛,他垂着脸憋笑,只偷偷打量着大长老傻愣在原地的蠢样。 各个弟子开始 7. 徐家姐弟 《临渊问道》全本免费阅读 “……不必。” “哦。”杨心问便自己往前走了两步,探头探脑地看那两只要开战的蛐蛐。他看这秋兴虽也看些胜负,但更在意这两只蛐蛐的成色。 两只蛐蛐儿不一会儿便缠斗了起来,杨心问看好的那只头大须直,斗得也凶,不一会儿就咬烂了对手的一只腿。叶珉的那只节节败退,就连第一次看斗蛐蛐的李正德也瞧出自己的那只占了上风,神色越发兴奋,在一旁欢欣鼓舞地摇旗助威了起来。 似是得了主人助力,那只头大的斗得越发凶狠,不一会儿猛地一顶,便将另一只直接顶出了斗盆。落败的叶珉倒也不恼,用草叶将那只被顶飞的蛐蛐儿挑了起来,放到了一边,冲得意洋洋的李正德道:“徒儿甘拜下风。” “承让承让。”李正德之前的不快被一扫而空,这会儿乐得找不着北。一只手指支着那只将军,见叶珉那只打不了了,又催促叶珉再找只新的来。 “师父。”陈安道适时开口,又朝杨心问使了个眼色。 杨心问会意,上前利索地一跪,朗声叫了句师父。 他低着头,瞧不见李正德的模样,只觉得一阵死一般的沉寂。过了能有半柱香的功夫,他都疑心自己耳聋了,才小心地抬了头,看见李正德僵立在原地,手上的蛐蛐儿不知道跳到哪儿去了。 “你……”李正德结巴道,“你……长这样的?” 杨心问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而后他便眼见李正德脸上铁青一片,面有菜色。 李正德霍然起身,竟是一步并作两步就要开溜。而陈安道早有准备,往前走了一步,恰好堵在了李正德的身前,开口道:“师父,您在山下是如何和我说的?” “我那会儿哪儿知道又是个长这模样的?你们一个个的,知道外面都在说这雾凌峰里就我一个长得不行吗!” “无论模样如何,您既然要回来了,那便不是能随意丢弃的猫猫狗狗。”陈安道深深望着李正德的眼睛。 叶珉在一旁唱和:“师父道心稳定,不该为外物所扰,皮囊乃是虚相,您说是不是,师父?” 眼见李正德还要开口,陈安道不给李正德继续胡搅蛮缠的机会,拱手道:“师父,请上座吧,师弟还跪着呢。” 此时李正德才意识到,在场四个人,只有他是孤身奋战,哪怕是推牌九他怕也是没有赢面了。他耷拉着脑袋,目光快将陈安道脸上瞪出一个洞来,对方恍若不知,他没了脾气,转身坐回了原位。 陈安道立马给杨心问递了个眼色。杨心问会意,立马往下三叩首,将这师徒关系给叩定了。 这李正德似乎当真是对长得好的人颇有忌惮。坐在上头跟椅子烫屁股样的扭来扭去,神色惊疑不定,杨心问磕完了头,他就连忙叫人起来,然后用细若蚊鸣的声儿问他叫什么。 “弟子杨心问。” “……好……”李正德没精打采,“你且先跟着你二位师兄进学修习之事,若有什么疑难,再来寻我——最好是经由你师兄来问我!” 他说完便噌得站了起来,一股脑要往外冲。陈安道又拦在了他面前,李正德气道:“你又干什么!” “师父且慢。”陈安道不急不躁道,“弟子还有一事相问。” “有屁快放!” “今日师父被稚儿锐器所伤,可看清了那锐器是何物?” 李正德皱了皱眉:“你怎么还揪着这事儿不放?都说了不是什么大事,估计就是那小孩儿指甲尖了点吧。” “师父的伤口平整光滑,不似抓痕。” “那谁知道啊。”李正德把他手一推,往屋外走去了,“你们这些当徒弟,一个个都不把为师放眼里!” 陈安道没再追上去,屋里一时只剩三人静默,只有斗盆里的蟋蟀尚且叫的欢快。 “心问,怎么还跪着?”叶珉温和道,“快些起来,别着凉了。” 杨心问跪着看热闹,一时都忘了起身,闻言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 像是玩腻了那两只蟋蟀,叶珉把斗盆的盖子给盖上,随手放到了一边。他慢慢地从椅子上站了站了起来,摇着他那把扇子朝陈安道走近了两步。 “你问师父那道划痕的事,可是觉得又什么蹊跷?” “说不上来。”陈安道说,“只是这十几年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人生在世,总是诸多巧合的。你心思太重,想想前阵子那小姑娘分明是有意于你,你却偏偏觉得人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长此以往,师兄担心你日后找不到体己人,最后跟你那些阵法符咒过一辈子。” 这场面约莫是不难想象的,杨心问在一旁想了想,闷声笑了两下。 两人转头看杨心问,叶珉冲他笑笑:“不提这事儿了。倒是我们小师弟,平白受了师父冷落,我们做师兄的,总该赔礼道歉——不如这样,今晚我做庄,去苶平那儿设宴摆席,即算给小师弟正式的入门礼,也算为师父赔个不是。” 相处两月有余,杨心问闻言心下了然,直言不讳道:“苶平向来不待见师兄你,怕不是苶遥师姐要请大师兄吃饭,大师兄借花献佛,也不怕惹得苶遥师姐不高兴?” “胡说,苶遥与人最是热情,见了你们自然会高兴。” “师兄不惧苶遥师姐当场拔剑?”杨心问说,“师姐修为高强,我们谁也拦不住。” 陈安道抬眼看向叶珉:“师兄怕不是成竹在胸,苶遥便是生气也不过拿他弟弟苶平出气,对师兄连多一句重话都是不肯说的。” “原来如此。”杨心问恍然,“大师兄果然高瞻远瞩。” 叶珉半晌无言,眼睛在二人身上打转,好一会儿才失笑道:“你二人上山修行怕是屈才,拿这挤兑我的功夫,在山下搭个唱戏的台子才算是‘天生我材必有用’。” 杨心问心道这民间的饭哪儿那么好吃,就陈安道这样说十句方回一句的,若是搭台唱戏,非得把观众老爷给得罪个透不可。 // 晚间,三人便去了 8. 恶意 《临渊问道》全本免费阅读 晚风拂面,菜香四溢。天大的事不比吃饭重要,更何况这桌饭菜的确色香味俱全,杨心问跟着客气了一会儿,便开始默默动筷,一桌的东西少说一半是他吃的。 待酒足饭饱,他撂了筷子,好容易憋回了个饱嗝,才察觉到邻座陈安道无不复杂的眼神。 杨心问眨眨眼,舔了舔自己嘴唇上的油渍,小声道:“师兄看我做什么,可是吃不下了?” 陈安道沉默半晌,开口道:“斋堂饭食不算丰盛,但量是管够的。你平日若是吃得不够,与后厨师傅说一句,多添碗饭还是使得的。” 杨心问自觉能吃是福,忙不迭地应了。 “可怜大师兄这顿吃得憋屈。”他一边应着,一边惋惜地望着叶珉的碗,“苶平师兄这样的好厨艺,苶遥师姐又这样的好模样,若我是大师兄,肯定是要和苶遥师姐好的。” 这假设来得荒唐,陈安道斜眼看来,杨心问连忙找补:“只是不知道大师兄吃错了什么药,平日里来者不拒,偏生对苶遥师姐没那个意思,惹得现在吃饭都不得安生。” 陈安道也放下了筷子,拿起一旁的杯盏浅浅地抿了一口。 “大师兄虽多情潇洒,却也不平白撩拨痴情女子。苶遥师姐性情刚烈,用情专一,不是与人玩闹的洒脱性子,大师兄自然不会招惹。”他说着,又提醒杨心问,“师兄不直言拒绝,搭上了你我来婉言相劝,不至于下了姑娘家的面子。此事你我只当不知,切不可到处乱说。” “这是自然。” 二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当事二人也一脸云淡风轻,便只剩徐苶平一人怒火中烧,才吃一半便撂筷下桌,到后厨不知剁着什么,叫外头的叶珉不禁摸了摸自己的项上人头。 饭吃完了,这道自然也不必论,杨心问和陈安道找准时间便离开了。 他俩沿着云凌峰山路往下。夜色如泼墨,林间的繁茂枝叶也将月光掩住,前路似被包裹在了一团混沌之中。 陈安道走在前面,半晌回过头来,朝着杨心问伸了伸手。 杨心问没瞧明白,问道:“怎么,师兄你怕黑?” “……山道狭窄,你尚不熟悉这一带的地形,我怕你掉下去。” 杨心问怀疑道:“我若是掉下去,师兄你抓得住我?” 陈安道静默半晌,冷冷道:“我虽算不上身强体壮,却也不至于连个小孩子也拉不住。” “可我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就把我摔地上了吗?” “那是因为你挣动剧烈,还拿头撞我!”陈安道气不打一处来,伸手一把抓住了杨心问的手。而另一只手抽出一张符纸,两指夹住,在空中划出了个圆阵,那符纸便凭空烧了起来,火光摇曳,火舌却不舔舐纸张。 林间亮起一道光亮。杨心问看着陈安道在火光中的侧颜,觉得他似是已经有些生气了,可却是闹孩子脾气的生气,告诉他还能再得寸进尺。 “口说无凭。”杨心问忽然站定,挑衅地凑上来,“师兄不如现下试试可能把我扛起来?” 陈安道朝她扬了扬手里的符纸。 “我替师兄拿不就好了。” “山间路险,不要胡闹。” 杨心问仿佛抓到人弱点一般扬眉吐气。他自恃力气大,陈安道抱不动他,但他肯定能拎起陈安道,于是抓紧了陈安道的手,想着要是对方掉下去了,她一定抓得住,而后要居高临下地问他“服不服气”,非得陈安道真心实意地说“服气”了,才把他给拉上来。 他正浮想联翩,陈安道却突然开口,将他逐渐飘远地思绪拉了回来。 “回去之后,今日的功课你要记着补上。”他说,“我还有些事要去找师父,今日的默写留到明日。” “找师父?”杨心问狐疑道,“不会还是为了那小伤口吧。” “不止这个。师父这次的任务本就有些古怪,我心里头总有些放不下。” “怎么古怪?”杨心问说,“不都是圣女转达天座莲下的神谕吗,神谕难道还能有错?” “按说,师父此次除的邪祟并非怨气极深的厉鬼,便是寻常修士也当有能力镇压。”陈安道停了停,偏头提醒他前面有段石子路,“可那邪祟却有人智。” “有人智又当如何?” “天座莲向来会选最适合的人做最合适的事。”陈安道说,“若是极凶恶鬼,师父或是最佳人选,可若是此等有心计盘算的邪祟,师父便是下下之选。” 闻言,杨心问深以为然。他早就心生疑窦,眼下恰巧是好时机,便脱口而出道:“师兄,我有一事不明。” 陈安道点点头:“但说无妨。” “师父他瞧着也当有四十有余。”杨心问斟酌着词句说道,“可为何我时常觉得他……童心未泯?” 林间风动树摇,那符纸上火光摇曳。不知是不是拿累了,陈安道又夹着那黄纸划了几道,那烧着的纸便自发悬浮在了空中,像只通人性的鸟雀般伴在他们身侧。 “我亦有疑惑。”陈安道沉声道,“只是长辈有命,此事不允我深究。” “长辈?” “家父。” “你爹认识师父?” 火光扑朔,杨心问瞧着那黄纸跟个烧着的扑棱蛾子样的晃眼,照得陈安道的面容在他面前也晦暗不定。 “世家子弟大多出身临渊宗。”陈安道说,“且家父现任临渊宗实沈长老,掌戒,只是近年身体抱恙,方闲居在家,不来宗派露面。” 杨心问眨眨眼睛,无不艳羡道:“那岂不是日后有什么考核测试,师兄都不用发愁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陈安道严肃道,“家父向来奉令唯谨,我亦不是此等五马六猴之辈。《当行》你已能通篇背诵,‘克己奉公,方领矩步’,我望你能将所学内化于心,莫再说这种轻妄之语。” 这便是真不高兴了,杨心问觑着陈安道面色,从善如流道:“是我不好,方才胡说八道,师兄你别往心里去。” 他拿捏得当,陈安道的气只能生到一半,便又默默地散了去。最后只是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沉默地继续拉着他前进。 “师兄莫气,方才说那邪祟——”杨心问有 9. 骄矜 《临渊问道》全本免费阅读 杨心问跟陈安道溜得快,压根没给叶珉拽住的余地。他酒不敢喝,饭不敢吃,又渴又饿,还要听着徐苶平那剁肉声,只觉前路黯淡,今日这云凌峰,他怕是下不去了。 叶珉将扇子一开,在面前摇了摇。半晌只见徐苶遥起身给他斟了杯酒,杏眼望了望他,轻道:“愚弟无礼,却也不至于使些下三滥的手段,你不必担心。” 徐苶平心性如何他叶珉怎么知道,可这酒都已经送到面前了,他便是不喝也得喝。于是将那扇子一合,放至一边,接过酒盏,朝着徐苶遥浅笑,视死如归道:“这说的哪儿话,不过是今夜风凉,我怕酒喝多了头疼怕了。” 说完一饮而尽。酒水醇而甘冽,喝下并不觉得辣,反倒品出一丝冷香,似谁人的点滴情愁,罗幕轻寒,尤寄春风。 “好酒。”叶珉笑道,“苶平好手艺。” “这不是他酿的。”徐苶遥说,“是这次待选的弟子拿来贿赂我们的。” “哦,却不知道除了苶平,还有哪个世家子弟有这样的手艺?” “酒是方家一个弟子拿来的,但未必是他酿的。”苶遥垂眼,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我这次找你,你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但就算此事不成,我亦有另一件事相求。” “愿闻其详。” 徐苶遥并未直接作答,而是站起身来,去了后厨一趟。 半晌,后厨里出了一声惨叫,那剁肉声便也随即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便见徐苶遥面色如常走了出来,坐回了原位。 “几日前,轮到我赴天矩宫掌戒。”徐苶遥说,“我在那里待了半日,便觉出有个弟子有异。” “有异?” “有个弟子,说是出身韶康姚家,名唤垣慕。”徐苶遥皱了皱眉,似是在细细思索,“那日恰逢天矩宫授御剑之术。你当知道,御剑之术须先将灵力注入长剑,这也能变向看出这些弟子的灵力高低。” 叶珉摸了摸下巴,笑道:“说来惭愧,我还真不知道。” 徐苶遥一顿,才发现自己言语有失。叶珉见她脸上仓惶,微笑道:“欸,玩笑话,你怎么还当真呢?” “我——” “不必道歉,你若道歉,我反倒觉得无地自容。”叶珉又喝了杯酒,被玉衬得雪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绯红,那带着绮色的桃花眼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徐苶遥,徐苶遥不动声色,却觉得这样的男人约莫便是不能多看的。 看多了,晃了眼,那点道心,根本不够招架的。 “那弟子姚垣慕,他在注气入剑时——将剑震断了。” 叶珉神色一滞:“那剑……” “剑是天矩宫统一提供的五十年桃木剑,虽不算什么上品,却也从未被这些刚刚引气入体,初开灵脉的待选弟子用灵力震断过。” 虽他们师门几人都是走后门上的山,但当年还是走过这个待选形式的。叶珉回想着那把剑,半晌说道:“确是非同寻常。不过我修真子弟中能有这等天赋异禀之人,当是幸事,你又为何这般如临大敌?” 徐苶遥闻言,举了举酒杯。水面荡漾着今夜月色,水纹荡漾,那月便也层层叠叠,那冷色光是看着,便叫人遍体生寒。 “这便是我要与你说的事。姚垣慕出身韶康姚家——那可是一顶一的大世家,虽这几辈未出什么大人物,但瘦子的骆驼比马大,氏族大家之中还是有姚家一位的。再加上姚垣慕本人灵力非比寻常,这次大考势必能得魁首。”徐苶遥斟酌道,“但我观他半日,却发现此子不仅形容畏缩,胆小怕事,而且还在受其他几个待选弟子的欺负。” “你觉得此事蹊跷?”叶珉点点头,“确实蹊跷。” “我后来又问了那些弟子,欺负他的那两个小弟子姓方,乃是韶康的一个小氏族,祖上未曾出过一个得道者。”徐苶遥补充道,“他们对其他人具是一副讨好谄媚的作态,打听到我出身徐家,还送了两坛酒贿赂我,却偏偏对能扼住他们家门命运的姚氏子弟欺侮糟践,这并不合常理。而后我又想起,这些年来,我从未听闻姚家出了这么个子弟。” 玉术白台上的浑仪已经生了锈,如今再看,四游环与赤道环已分不开来,周天模糊不清,像是此方天地已然消逝,堕入幽冥。 叶珉不语,只是又拿起了那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二人静默半晌,叶珉忽地朝她歪了歪头,开口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姚家已有两代未曾出过能人。”徐苶遥说,“他们或是病急乱投医也尚未可知。” “原来如此,你是觉得姚家不甘败落,便自民间找了仙缘非凡之人。可这秘事办得不好,叫当地其他的小氏族知道了,于是那些小氏族也以此拿捏那民间出身的小孩儿。”叶珉不置可否道,“这事得讲求证据,查证起来也麻烦。” “退一步讲。”叶珉抬眼看她,“若是这事属实,你又待如何?” “我待如何?”徐苶遥皱眉道,“那自然是要向上检举大长老。大长老是姚家嫡系,此事他必然知晓,世家向来不与凡民通婚,更遑论让民间小儿入宗门?” 叶珉闻言笑了笑,站起了身,在白玉上来回踱步,而后走到徐苶遥面前,微微低头道:“我想你应当知道,我峰的小师弟,亦是凡民出身。” “我知晓。” “既然知晓,那你这番话,到底是在说那个姚家的小倒霉蛋,还是在敲打我?” 徐苶遥眼神不避不闪,黑夜寒星般的射入叶珉眼底:“三日之前,一代弟子联名提案,要求整肃待选弟子入门规仪,增设采英关。凡是初入门弟子,都要在这采英关上与人抽签较量,若落败次数过多,便要被吊销腰牌,逐出宗门。” “我也算是一代弟子,怎得不曾听闻?” “雾淩峰在这等事上向来被排除在外。”徐苶遥说,“这联名书是一月前开始筹办的,你应当知晓这是针对谁的。” 叶珉失笑,也不知是酒醒,还是越发醉了。 “雾淩峰上的废物也不只他一人,怎得他就这般有排场,让你们这样如临大敌?” “这本就与他修为高低无关。他一介凡 10. 静坐 《临渊问道》全本免费阅读 杨心问说那些话时,约莫想的是不多的。次日两人再会面,他见陈安道神色有异,眼眶下还悬着好大一圈乌黑,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这师兄平日里本就三好两歉,昨夜还受了些风,现下瞧着越发憔悴。两人一照面,杨心问觉着尴尬,想着说些什么揭过此事,可陈安道却一句不接,只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看得他自个儿毛骨悚然。 “师兄……”他强笑道,“你这样瞧着我,可是今日的功课默得不好?” 陈安道垂眼勾画他交上去的功课,半晌回道:“功课做得很好。” “那你怎么还这样看我?” “我没看你。” 杨心问敷衍道:“好好好,你没看。”看不看倒不是什么大事,他自恃长得尚可,不至于见不得人。 只是今早他二人见了李正德,李正德愕然地看着他俩,似是以为他昨晚揍了陈安道一顿,满脸的敢怒不敢言,匆匆赶去天矩宫抽签了。 默完了功课,杨心问还不离开。他在轻居观的前殿捧着书转悠着,陈安道问他还有何事,他看了看脚下的氍毹,又摸了摸桌上的青瓷香炉,而后真诚道:“大师兄还没回来,我在这儿陪陪师兄。” 这轻居观瞧着便是叶珉一手置办的。奢靡里透着点文雅,挂画表字一个不少,紫檀边框的娟素屏风,上绣白鹤弱水,香炉里燃得都是沉木香。不似李正德那三显观,奢靡得招摇,溢着暴发户简单纯粹的快乐。 可惜杨心问的屋子是自个儿置办的,叶珉虽颇有给他装点房屋的欲望,却到底让陈安道按住了。杨心问生得是个小人精,知晓不能乍一见面狮子大开口的道理,于是弄得极简极朴,甚至虚情假意地说了句“何须床榻,我已睡惯了地板”。 叶珉甚为触动,自掏腰包给他买了张楠木大床。陈安道对他了解深刻不少,在后头淡淡追了句“戏过了”。 杨心问只恨自己在陈安道面前的戏做得太差,让人摸清了底儿。比如现下,陈安道虽精神不振,却也不会叫他的甜言蜜语哄骗的,直言道:“你若相中此处地衣香炉,与师父说便是。他怕你怕得厉害,你开口,他自然会办。” “当真?”杨心问喜道,“那诸如这上等屏风,这青花香炉,这金丝楠木的桌案也……” 陈安道淡淡瞧他一眼。 “‘何需床榻’?” “何需床榻……但若能有,总也不会有人拒绝”杨心问捧着书,坐到了陈安道身边,“师兄,不如我们打个商量,我俩换个屋,您上我那云韵观修身养性,我搬来这,跟大师兄一起受这骄奢淫逸之扰,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你跟大师兄住一间屋子,来日便要提溜出两个风流浪子。” 杨心问小手一挥,飒然道:“我又岂会受人影响,乱了道心?” 陈安道平静地看着他,在这视线之下,杨心问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地钻到书桌旁看书了。 二人静坐,相安无事。 一炷香之后,却见陈安道合了书,给杨心问写了几个注释,忽然开口到:“说来,师兄竟还没回来?” 芙蓉帐暖,耳鬓厮磨,若是回得早了,那可是跌份儿的事。杨心问一边想着,一边望着那几个注释,手里在空中学着笔画,把方才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许是喝多了吧。”他心不在焉道,“苶遥师姐跟苶平会照顾他的。” 陈安道闻言便也不问了。小半个时辰后,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他俩同时探头看去,却不是叶珉,而是一个青衣弟子,正在门口行礼。 两人迎了上去。那弟子杨心问拱手道:“小师叔,大长老有请。” “大长老?”杨心问想了想,“这会儿大长老不该在天矩宫主持抽签吗?” “今日抽签由大梁长老暂代,天矩宫现下堵了人,大长老让弟子速请小师叔。” 眼前的石阶路长,林里的松鼠从上头一窜而过。今日天闷,杨心问吸了吸鼻子,觉出了雨腥味儿,再看远处,乌云就快翻过远山,朝着此处铺天盖地而来。 说来也是,山下早已入夏,只是山上春迟,今日这夏雨过后,也当正式入了夏吧。 “好。”杨心问敛了敛眼,“走吧。” “且慢——”陈安道伸手拦道,“我一同前去。” 那弟子迟疑道:“大长老……没有说要请陈师叔。” “天矩宫已堵了人。再添我一个应该也算不得多。”陈安道说,“带路吧。” 他这话说得没有余地,那弟子只是个传话的,自然不再多言。 两人并肩落后那弟子一步。杨心问垂眼,瞧着眼前这石阶比平日还要更长,或许是因为大雨将至,石阶上附着水汽,踩上去有些打滑。 “师兄。”杨心问开口道,“地滑,小心点脚下。” 陈安道神色凝重,并未在意他说的话。只俯身到他耳边轻道:“一会儿无论如何,你切莫胡言乱语。师父现在宗门,只要你不行差踏错,没人敢胡来。” 杨心问轻笑一声:“说不定师父才是最盼着我走的哪个呢。” “师父心智未熟,言行多有幼稚天真之处,却也真心实意将你看作他弟子。”陈安道顿了顿,补充道,“我和大师兄亦真心当你是同门师弟。” 山雨欲来,杨心问抬眼看着这山下松涛如浪,那芜青恰似山门弟子的青衣,惊涛骇浪地似要吞没一只沉浮不定地小舟。 他却并不觉得惊慌失措。 “师兄,我有一件事尚未与你说。” 陈安道皱眉:“别说得跟交代后事样的。有什么事之后再说,现下你安静些,我不会叫他们欺负了你。” 杨心问还算乖巧地闭了嘴,默默地跟在了陈安道身后。像是第一次来时那样,听着他腰间脆响的铃铛声,在静默中指引着来时的方向。 那小弟子不算说谎,天矩宫前果然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抽签被临时改到了雨凌峰进行,那些长老跟待选弟子都不在此处,只一群一、二代弟子正在那里静坐。 他们一身青衣,手执长牌,上刻“正我宗规,惩治宵小”。听到有人来,便齐刷刷地朝他看来,眼里蕴着怒火,闪着愤恨。 杨心问抬眼将他们一个个地看了过去,而后温驯地垂下了眼,一言不发地站在一侧。 大长老站在那些人面前,转头见他 11. 功成 《临渊问道》全本免费阅读 雨确实落下来了。 雨云被风吹过了山巅,一层极厚的雨幕便铺天盖地而来,电闪雷鸣加之乌云密布,那荷叶被打得七扭八歪。 杨心问又拿了一只手,将它顶得更高了些,才不至于让那叶底盖在陈安道的天灵盖上。 其他的人迅速支开了结界,蛙兄手上拿着东西,慢了一拍,从头到脚地被浇了一遭,很有些夏雨蛙鸣蝉泣的诗意。 “安道……你这是做什么?”长老忙走了过来,从蛙兄手上拿起了陈安道的腰牌,要递回给陈安道,“你和阿珉都是我们临渊宗的栋梁之材,这又是闹得什么脾气?” 陈安道面色冷淡,依旧拱手道:“在下所言句句肺腑。我与师兄出生世家,受祖辈荫蔽,方占得这样的位置,的确是受之有愧,还望长老收回这腰牌,莫要坏了宗门规矩,叫在下平添愧意。” 那腰牌便跟个烫手山芋样的被推来阻去。杨心问折腾着那荷叶,感到自己如芒在背,却也不去理睬那射向他的视线。 原来不要废物是假,杨心问暗道,不要贱民才是真。 蛙兄有些不知所措,半晌咬咬牙,上前道:“陈师兄,你这般说辞便多少有些偏颇了。新制不罚旧过,若要论起来,宗里长老当年也并未经过弟子大选,都是由宗门请来的各方能人异士,若这新定的规矩非要清算过往,那岂不是连各长老都得来参加这弟子大选?” “新制不罚旧过,法不溯及既往,王师弟是个明白人。”陈安道看着面前的蛙兄,他虽不如蛙兄高大壮硕,却瞧不出半分弱势,一字一句声轻而意重,“只是我师弟亦是一个半月前便已经拜入师门,叩过师父,得了赐名,我为见证。” “诸位这般不容我师弟,是觉得师父受不起我师弟叩的头……”陈安道扫了一眼在座众人,复又看向蛙兄,“还是觉得兮山陈氏做的见证不足为信?” 杨心问眼见着那钉在他身上的视线猛地一乱,蛙兄几乎是仓促道:“师兄,这、这说的是什么话?兮山陈氏百年世家,雾淩掌门和令尊实沈长老更是斗重山齐,威望素著,我等具是负弩前驱,哪里会有什么不敬之意!” 人群里响起一众附和。杨心问听在心里,方意识到其实这修仙界跟下头也没什么区别,要想过得松快,要不勉力修行,修成师父一般的临渊第一剑,要不然,恐怕还是得靠爹娘祖宗努力。 陈安道并不回话,而是在荷叶下垂眼静默。他今日本就身体抱恙,现下面色瞧得更是惨淡,杨心问在后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做好了对方一旦晕倒他便能给人捞回来的准备。 “凡心向道,这本就是我等修仙之人极力倡导之事。”一道女声自人群中传了出来,杨心问抬眼望去,竟发现是徐苶遥站了出来,冲他们说道,“但临渊宗并非寻常山门,便是世家子弟进来,也要经过考校甄选,从中挑其佼佼者,方能拜进山门。更何况是星纪长老座下,非仙缘极盛者,如何够格拜入他门下?” 雨声渐大,可徐苶遥的声音依旧穿透了雨幕,落入他耳底。 陈安道开口道:“我与师兄二人灵脉不通,想来也够不上徐师姐口中的仙缘了。” “你出身兮山陈家——五代内出了三位得道飞升者,无论你自身资质如何,这都算是极重的仙缘。而叶珉是天座莲圣女一脉此代的独子,若要算起来,这临渊宗的地契都是捏在他手上的,你二人拜入星纪长老座下,自然是合情合理,容不得他人乱嚼舌根。”徐苶遥神色肃然,看向杨心问的眼神利如刀剑,“但这位杨氏子,我却瞧不出有半分修仙的机缘。” 那群人霎时便像找着了主心骨,又跟在徐苶遥身后低声附和。蛙兄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但支吾了半天,依旧没那魄力再出头。 雨势越发得大,荷叶边缘开始打颤。杨心问见陈安道拨开了那叶子,走进了瓢盆大雨中,停在了徐苶遥的面前。 “人海茫茫。”他说,“师父一眼相中了他,这难道也算不上仙缘?” “星纪长老修为高强,有移山填海之能,我心中敬佩,不敢造次。只是——”她话锋一转,“长老大道至纯,博施济众,或是偶见孤儿伶仃可怜,心生恻隐,这才坏了规矩,本也算不上仙缘。” 陈安道的发丝已叫雨水浸润,一些熨帖在他耳后,一些则叫雨水裹得充盈了起来。他的视线让雨水模糊,身上的青衣也被淋透,半晌偏头轻咳了一声,杨心问连忙又撑着荷叶上前——虽然在这雨势下显得杯水车薪。 “苶遥师姐。”陈安道咳完一声,声音竟是有些作哑,“敢问师姐,已有多久未曾下过山了?” 徐苶遥皱了皱眉:“当有三四年了……何出此问?” “三四年……”陈安道哑声道,“三四年,师姐自然也就不知道如今的民间是何等模样了。” 他忽然侧身震袖,抬手指向南面。伸出的那根手指绷得笔直,惨白的手背上青筋外露,天外一道霹雳,云幕似被撕出一道裂痕。 陈安道抬眼望向众人,他发带松散,目眦欲裂,却叫那白光衬得如恶鬼邪煞。 “师姐且去看看!就在山脚的那座小镇上,几里的小巷,垛叠的都是病患死者。那些病人无处寻医,尸首无人收殓,百姓易子而食朝廷征战不休,天灾人祸接连并起,长街望去,谁人又不是鳏寡孤独废弃者?” 他说得声嘶力竭,连脖颈都泛起了病态的红,接着颤抖地收回了手,轻轻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师弟是个孤儿,却也不过是个孤儿。若是因为心生怜悯,那师父便应当接那成千上万的孤儿上山,开粮仓,济万民,平邪祟,抗天灾。”陈安道轻道,却能叫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楚,“如今师父不过是相中了一个根骨奇绝之辈上山,你们便觉这算悲天悯人,博施济众。莫说师父并未生这等心思,便是他当真要救济天下,你们难道还能拦得了他不成?” “星纪长老他……” “我师父不过是心智未开,却并非蠢笨。”他冷道,“咳……你们拿他当棍使,真以为他什么都不懂吗?” “安道,休得胡言!”大长老猛地走近,伸手要按陈安道的肩膀,杨心问眼疾手快拉过了陈安道的手,叫他偏向了另一边,让那双老手扑了个空。 他抓着的手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师兄……” 陈安道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安道,我们不过是担心正德让人蒙骗,你怎能说这样的话?”大长老尴尬地收回了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你这样说,怕不是要寒了同门的心。” 陈安道垂头不语。他方才浑身的戾气这会儿却像是散尽了,衣领上的一寸脖颈像是被人卸了力,柔顺地 12. 暗锋 《临渊问道》全本免费阅读 场面一时肃静。 “你……”陈安道不可思议地抬手碰了碰那金光,“是什么时候……” “这几天就隐隐约约有些感觉,但到底还没有引气入体——我之前本来想跟你说的,可你说‘别跟交代后事一样的’,没听我讲。”杨心问答道,“刚刚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觉得一股气冲破了任督二脉,浑身舒坦,再回过神来,就画了这个能避雨的结界——如何,这个阵画得可还能用?” 他这话落到了在场众人的耳里,便如一滴水砸进油锅里,立马溅出一圈油滴子。 “胡言乱语!引气入体非得锤炼体魄,熟背心经,再用药浴洗髓,让师父引气注入冲破大穴,在体内顺利运转数个周天才算功成,怎么可能站着站着便成了!” “他上山分明才两月有余,怎可能就这么短的时间便洗髓炼体了!莫、莫非是先天灵脉?” “说什么呢,先天灵脉出生便有天动异象,山脚下那小镇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事?” “那——” “杨师弟。”徐苶遥最先冷静下来,虽脸上尚且惊疑不定,这会儿却也勉力强笑,“——这般看来,星纪长老确是慧眼识珠,目光如炬,那这弟子大选后的采英关,你可会依约前往?” “自然。”杨心问冷笑一声道,“只是事先说好,若我打赢了,你们可别再在我们面前狺狺狂吠,为难我师兄师父。” 陈安道猛地按住杨心问的肩,冲他摇了摇头。 杨心问置之不理,拉着陈安道扭头便走。陈安道似是还要说什么,可一开口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只能由着他一路拉扯。 雨天路滑,待到要上石阶的路时,杨心问便蹲了下来,作势要背陈安道。 石阶上的雨水如瀑布般倾斜而下,夹裹着落叶败枝,间或有些稻草瓦片。一脚踏上去,脚踝便也能冲得到水,不光冷得难受,行走怕也是不易。 陈安道一时没瞧明白他的意思,困惑地看他蹲在地上许久没起来。 “上来呀。”杨心问说,“我背你。” 陈安道把从杨心问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那纤细狭窄的肩膀,那单薄的背,那矮小的身量,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儿蹲在地上,一本正经地说要背他。 “……你一个小孩儿。”陈安道触动之余颇觉自尊受挫,“胡闹什么呢。” “小孩儿怎么了?”杨心问不让他走,就蹲在地上一手扯住了陈安道的衣角,“他们瞧不起凡民,你瞧不起小孩儿,你们这山门怎么就没一个正眼看人的啊?” 陈安道挪不动衣角:“这不是看不看得起的问题……” “你就是看不起我!”杨心问瞧出陈安道语气缓和了,立马胡搅蛮缠了起来,“你不让我背你,就是不信我!” 雷雨交加,虽说他们头上顶了结界,但之前已经湿了的衣服这会儿却是不好换了的。陈安道不知自己到底在杨心问心里留下了何等弱不经风的印象,以至于连自己走点路都不成了。 他又打量了一遭杨心问的身量,估摸着自己趴上去,杨心问站起来后,自己的脚还未必能离地。 “你蹲在这儿瞪我的模样……”陈安道轻声道,“像只青蛙。” 天道好轮回,杨心问方才腹诽了那位蛙兄,结果这会儿便轮到自己被人比作青蛙了。他猛地跳起来,陈安道还火上浇油道:“现在像只跳蛙。” 杨心问怒目而视,忽然一腿扫到他膝盖后窝里。 陈安道不防他发难,直挺挺得就快跪下去,而杨心问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蹲在了他面前。 只听对方的下巴同他的后脑勺一个猛撞,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惨叫。但头盖骨到底比下颌骨硬上不少,杨心问晃了晃脑袋,湿发糊了陈安道一嘴也没注意,确认了背上的体重,便轻盈地跳了起来,手揽住了陈安道的膝窝,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石阶上走去。 陈安道让这一套组合拳打得找不着北的。 他活到现在,还从来没与人动过手,但眼下下巴撞得那一下,想来便与传说中的下勾拳有异曲同工之妙。且刚要张嘴吸气,便是一头茂密柔顺的湿发气势汹涌地扫过他面部,糊了他一嘴的小儿黄毛。 我莫不是何时得罪了他?陈安道恍惚间想,不然他怎么能对我下这样的狠手? 自觉帮了师兄又照顾了师兄面子的杨心问很是得意。 他本就气力不同常人,这阵子又因为灵脉自行打开而越发对自己的躯体控制得当。在陈安道面前他惯爱得瑟,这会儿硬要背人,实则是三分体恤七分耀武扬威,非得陈安道对他刮目相看,说句“师弟了不起”,才能稍稍安抚他翘到天上的尾巴。 这漫漫长街路走得他心痒难耐,陈安道每次偏头吸气他都觉得是要开口夸他,结果次次都是闷在袖子里的咳嗽。 待走出了半炷香的功夫,陈安道终于开口: “今日,你不该让他们知晓你已引气入体的。” 这泼凉水浇得比雨还大,杨心问险些一个踉跄,叫两人一齐从这儿滚回原点。 “为什么?”杨心问急切道,“我虽然现在才刚刚入门,但只要勤加修炼,我必定能在那采英关上赢了他们!” “不是输赢的问题。”陈安道偏过头,轻咳一声,“你应当也知道,他们针对你,是为着你的出身,而非本领。” “可那些人欺人太甚!”杨心问怒道,“引开师父,给大师兄下药,害你淋雨还处处看我不顺眼!我若是没能力,那自然要忍气吞声夹着尾巴做人,可既然可以一战,那便非得打掉他们的牙不可!” 前面已能隐约看见雾淩峰上的平台。那几树桃花让雨打落了花瓣,想来这最迟的春色也要过了。 “你觉得,他们最怕的是什么?”陈安道敲了敲杨心问的肩膀,示意他放他下来。 杨心问只当没察觉,继续说道:“怕我得道升天,把他们全都打趴下。” 陈安道摇摇头:“非也。” “那还能是什么?”杨心问猛地扭头,陈安道这回有了经验,立马后仰着脖子,躲过了杨心问这一通横扫。 “得道升天者众,咳……便是多你一人,也没什么妨碍。”陈安道说,“他们怕的是以此为开端,叫凡民破开了世家垄断修真界门路的现状。” 杨心问身上结界的金光逐渐开始黯淡。 这结界的符文画得错漏百出,全靠灵力充沛才能勉力支撑。像是中途发现两个结界有些撑不住了,杨心问便开始着重看护陈安道身上的那道结界。 陈安道没有点破,伸手在杨心问头顶的阵法上加了两笔,那金光便又重新亮了起来。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13928|132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干净。 陈柏轻道:“那天,为了护你母亲周全,关家所有巨啸境以上的医修皆在此随侍,白老先生也陪在左右,若有半分凶险,便去子留母,绝不能让你母亲有半点闪失。” 千面人看着杨心问苍白的面孔,笑得越发荡漾:“只是谁也没想到,你那师兄是百年难遇的先天灵脉,生而天有异象。” “若是百鸟朝凤,五色光贯紫薇这样的祥兆倒也罢了,偏偏是九道雷劫。” “我接了四道,元神碎裂。”陈柏掌中的棋子握了许久,却依旧暖不起来,“所有医修拼死接了三道,悉数当场命陨。华兰彼时早已将灵脉剔除干净,又值生产,这最后两道避无可避,挡无可挡,身受了下来。” “本该是在三年后才进行的三元醮不得不提前,因为第二代的骨血垂死,叩齿时已经快不成了。”千面人的半张脸又开始变化,杨心问已然知道他这次会变成谁,却连看也不忍心再看。 “那场三元醮又是一场豪赌,但万人的血阵已经压了下去,他们没有收手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千面人说,“那半死不活的骨血倒真是硬气,竟连这都撑了过去,叫这第二次三元醮成了——至少成了一半。” 杨心问的掌心粘了些湿润的泥土,手边的草被他连根拔起,那根系离地的声音同齿臼被生拉硬拽出来的动静一般,疼得他心口发颤。 天高风清,那高悬天际的云彩似从未染尘。 “我想不通。”杨心问的语气平静地可怕,“你们究竟是要做什么才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自然是为了深渊。” “就为了请深渊?”杨心问不解,“可季铁一个人便能请深渊降临。” “请祂?”千面人一挑眉,他已变成了陈安道的模样,那下垂的眼角里露出些茫然,苍白的脸看起来格外无辜,随即却又露出了一道诡异的笑容。 “小友,你可太低估这群仙门世家的不可一世了。” “请来能做什么?”陈柏轻轻摇头,“我们是能伤了深渊,还是能杀了它?深渊其名不可说,其状不可表,其理不可道,那是比太初更古老和原始的存在。” 千面人面露狰狞:“不,他们怎么甘心,他们要一劳永逸的方法,他们要这世间再无堕化,再无邪祟横行于世,一山不容二虎,横行于世的只能是他们。” 杨心问一愣:“那三元醮究竟是为了什么?” 廊下葳蕤兰草生出些暗香,叫风一吹,旋进了内室,裹在浓雾和停滞的空气里糜烂。 陈安道似禽畜般趴在地上,板正的肩背已经叫尸山血海碾碎,只剩一滩腐臭的血肉,淤积在这澄澄日光之下。 千面人话锋一转,忽而问道:“小友,你可知‘人’为何物?” 陈安道不知道是自己的哪部分还在回答道: “人,所谓天地之性最贵者也*” 陈柏手指拨弄着那棋子:“贵在何处?” “知廉耻,明礼义,守孝悌,辨是非。” 陈柏冷笑,那笑声中的嘲弄,像是能将陈安道已经被焚毁的尸骨都悉数吹散。 “所谓人——咳咳——哪有这般高贵,不过是……是有着元神心魄骨血三相之物,有这三相,便是人了。” 千面人:“只要以这三相构筑便可为人,只要为人,便能有实体,有灵智,有贪嗔痴,怨憎会,就能掌控在另一人的手上,不再无敌于世间。” 陈柏:“我们借天座莲和三元醮把深渊召了出来,然后将祂引入三相之中。” 千面人:“他们将深渊做成了人。” 陈柏:“我们将深渊塑成了人。” “还好,只成了一半。” “可惜,只成了一半。” 劲风揉碎了白云,又撕扯着枯叶,瀑布飞流直下,裹挟着泥沙坠入水面,锒铛似玉石碎,坚冰裂。 惊诧的银杏叶自树顶一跃而下,降在了杨心问的发顶,落在了陈安道的肩上。 杨心问缓缓仰起了脸。 陈安道慢慢合上了眼。 “成了的那一半,便是当今的‘雾淩星纪,临渊一剑’。” “你的师父,李正德。” 73.长生 “师父是……是……是什么?”一时间,杨心问的脸上只有一片茫然,他下意识正坐起来,膝头往前移了一步,甚至忘记了在这邪祟面前装乔。 此时的他和寻常的十三岁孩子似是没什么区别。 “他……师父他这件事吗?” “想来是不知道吧,他现在是个人,人若知道自己是个邪神,天知道会不会疯。” 千面人的双脚已经干透了,他提了靴来,套好浄袜,穿好了鞋,这才好整以暇的看向杨心问:“如何,有问必答,可能表我诚意?” 杨心问从这张陈安道的脸上看见了一丝嘲弄,那是他绝不会在本尊脸上看到的东西,可那嘲弄却在瞬息间扎穿了他的心尖,让他猛地回过神来。 邪祟鼓唇弄舌,怎能当真! 即便……即便是真的,我也不能在此自乱阵脚。 我还得出去。 他深呼了一口气,那点茫然尽数收了回来:“你说了那么多,还是没有告诉我,我跟你到底有什么狗屁缘分,心魄到底跟寻常人有什么不同。” 千面人也如他一般席地而坐,信手折了根草,叼在嘴里,含糊不清道:“所谓心魄,就是向深渊祈愿而不迷不疯不死之人。” “祈愿?”杨心问皱眉道,“我可没向祂祈愿。” “那便是你忘了,经受那刺激之后不记得也是常事。”千面人不以为然,“深渊吃了你的香,替你办了事,你却还能活蹦乱跳的,说明你同我一般心如顽石,是以后给深渊当心魄的好料子。” 杨心问一愣。 吃香? 他对那天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尤其是雨中的那片纸人。 纸人的身上那股隐约的线香味。 那纸人是师兄给他的。 不,绝不可能是师兄。那纸、那纸—— 杨心问脑海中似有晴天霹雳一闪而下。 那纸是叶珉给师兄的高琮纸。 一股寒意窜了上来,杨心问忙甩了甩脑袋,他记住了千面人说的话,却并没有全然相信,只是接着打听:“那元神和骨血又是什么?为什么非得剔除骨血的灵脉?” “元神与修为挂钩,历代都是挑元神可化形之人来当的。盛衢成三相时元神已成金玉本相,坚不可摧。”千面人顿了顿,“而骨血以肉身束缚深渊,若是体内有灵脉,灵力与魔气对冲,三相不稳,成不了事。可世间不通灵脉者众,无灵脉者却是没有的,世家想尽办法搜罗也没能找到,只能拿彼时灵脉枯竭的庄千楷来试试。” 千面人说着竟是盈盈笑了起来:“灵脉与根骨向来成套,那小子灵脉不行,根骨更是差,不仅当场遭到反噬,还因为他根骨脆弱吃不住那反噬,使得方圆百里的人都被卷了进去。唉,我早与他说少捣鼓些乱七八糟的邪术,好好洗髓煅体才是正事,他就是听不进去。” “现在好了,我想殓他们的尸骸都这样费劲。相比之下,那岳华兰的根骨当真奇绝,先是被生挖了灵脉,又遭逢天劫,将死之际成的骨血,却能用到现在,岳家女名不虚传。”千面人偏过头,打量着杨心问的脸色,“你那师兄更是了不得,先天灵脉的根骨决计不是凡物,待来日彻底抹了灵脉,必然是个最上等的骨血。” 云翳生如乌纱,灰的部分衬着那白愈发刺眼,杨心问抬眼看去,高挑的眼尾划出了煞气。 他知道千面人是有意激他。 “你五十年前被人当牲畜祭祀,如今还要当你屠户主子的走狗?”杨心问笑得邪性,“你们当年甘愿束手就擒,我可不。” 千面人也笑:“以你如今的修为,世家拿你比拿耗子还简单,由得你说不?” “我打不过他们,难道还逃不了?”杨心问说,“便是当真逃不过,我先杀了师兄再自杀,谁也别想打我们的主意。” 千面人抚掌,呸出了齿间的草,大笑道:“好好好,这般邪性,这般狠毒,果真是万里挑一的心魄!只是可惜,空有屠龙刀,世上却已无真龙。” 杨心问拍落了头上的落叶:“何意?” “三相如今只有骨血已见疲态,其他二相具是稳如泰山。”千面人捡了杨心问扫下的叶,拿着叶柄在手上细细端详,“来日只需你师兄一人补上,这人形桎梏便要落封,深渊永不见天日,三相永世不得超生。” “此间再无邪祟,世上再无魔物。”他吹动那叶,紧接着整个林景都摇晃了起来。 只见那三丈水带忽而成了百丈宽流,如大坝泄洪,咆哮着朝着低地汹涌而来。 杨心问不及细思他说的话,便被那席卷而来的洪流吞没,顷刻间推出数丈之远!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杨心问甚至来不及催动灵力御剑,就猛呛了一口水,随即又险些被一根巨木扫到脑门,堪堪躲过,正要掐诀起身,脚踝却又叫人猛地一扯。 什么玩意儿! 他低头,竟是一窝水鬼拽着他,个个青面獠牙,目中无瞳仁,水蛇一般缠了上来。杨心问抬剑要斩,那水鬼却顷刻间成了一个个小鬼,圆嘟嘟的脸盘似满月,委屈地抱着他,不管不顾地喊“娘”。 谁是你娘?杨心问心里暗骂,剑却忽而砍不下去了。 “水鬼最爱吃小孩子,每年被水鬼吃下去的孩子少来也有近千个。有时孩子吃没了,孩子的父母又会到水边去寻,水鬼便仿着这些孩子的声音,再诓他们父母下水,一并吞入腹中,你仔细些,别着了道。” 千面人悬在了他头顶,嬉笑着看他在水里堪堪淹死。 “老鬼!”杨心问怒道,“你又做的哪门子妖!” “冤枉,我可是在帮你。”千面人慢慢落了下来,竟是如履平地站在了洪水之上,“思来想去,要助你从石饕餮之中出去,也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杨心问被扯进了水里,上空传来的声音模糊不清,他咬牙砍了那拽着自己的手,小鬼“哇啊”的一声哭了出来,那嚎啕大哭却像是能震碎杨心问的耳膜。 “那饕餮乃是叶沅飞升之际留下的元神,汇入六指大师的遗作所成的石傀儡,一缕神魂藏书百卷,一目观之可看人心,四目对视便入幻境,若非元神化形者,寻常人可轻易走不出去。” 杨心问距离元神化形差了能有两百个叶承楣,这句话跟“你还是洗洗睡吧”没什么区别。 孩童的啼哭充斥着他的脑子,隐约还有妇人的呼唤在他耳边盘旋,这世间最残忍的爱别离莫过于此,尤其是对杨心问来说,他几乎要分不清究竟是这些孩子在哭,还是自己拽着阿娘的衣袖撒泼耍赖。 “……这究竟是什么!” 杨心问红了眼眶,终于全力相抗,将浑身灵力注入剑中,回身一贯,洪流分浪,鬼尸碎裂,所有的娃娃都发出了惨叫,可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妇人呼唤却越来越大。 “这是魇梦蛛网。”千面人老神在在道,“万般仙众的所有教众都在这张蛛网上,只要做噩梦,我便能共梦,吞而化之,现下我便将它分你一半。” “你少他妈强买强卖!” 妇人的呼唤声开始异化,渐渐变沉,变重,不再像人声,而越发像是某种乐声,他恍惚间朝着周围看去,却是一群敲锣打鼓的礼队,自己则骑着高头大马,胸带大红绣花,两侧礼队开路,万人空巷,喜气洋洋。 他好开心,开心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谁知那马却忽然惊厥,撂了蹄子,杨心问猛地一惊摔下马背,随即便见眼前一片阴影,那畜生高高地抬起了前蹄,还在杨心问的腿骨上重重踩了一脚,而后扬长而去。 血雾弥漫,杨心问的腿骨已碎,哪怕高中状元,此生也再无可能入仕为官。 他惨叫出声,他在最志得意满的一天却逢此劫难,他疼得想死,他不要活了。 噩梦还在继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29026|132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十个?百个?千个? 过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候? 杨心问数不清了,他恍惚间觉得自己从出生起便一直在这里。 “石饕餮若想困你在幻境之中,必须与你对视,可它只要看着谁,便会知此人所知,想此人所想。”千面人柔声道,“魇梦蛛网里,皆是些寻常人受不住的噩梦,千百噩梦纠缠在一起,悉数在你心中,你在梦中煎熬,石饕餮也得同你一并受着,待它遭不住这梦魇的折磨,便会放你出去了。” “只是这石饕餮观人心中险恶已有百年,也是个心硬的。”千面人的语气带了些孩子般的好奇,“也不知你二人在这梦蛊中相争,到底哪个能脱颖而出。” 杨心问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他不是能为他人苦楚落泪的人,这泪也不是他的,而是这些噩梦主人的。 这些梦不知是叫他看着,还将他一并拖进了那生不如死的悲伤之中。 会想着加入万般仙众这种邪教的,能有几个日子过得好的?哪个不是被逼得疯魔,被逼的走投无路,才会将此生寄托给梦境和成仙的妄念。 泪眼婆娑中,他自朦胧间看见了千面人蹲在他头顶笑,一边笑着,一边探着脑袋缩着手,挠挠自己的手背,又挠挠自己的后颈,像一只真正的猴子那样嬉皮笑脸地打量着自己。 转眼间,杨心问又囹于如泥沼一般泥泞的水中,沉重的车马过不去,他陷在泥里,与兄弟们一起以身铺路,想将这批军粮运过去。 可是大雨瓢盆,官道塌陷,过了这个泥沼,他们也绝不可能按时抵达。 延误军机,是要掉脑袋的。 他不要死。杨心问喃喃道:“我不要死。” 他的口中进了泥,他的双眼沾了土,他被车马压弯了脊背,他的骨骼在一寸寸断裂。 “我不要死。”他说,“谁来,谁来替我死,我不要死,我不要……” “我来!”一道清亮的女声在他耳边炸开。 他不需要抬眼看,便知道姜崔崔那纤弱的身躯躺在了他身旁的泥沼里,马车将她一寸寸地按进泥里,她痛苦地呻吟出声,却是动也不动,她知道自己还有生路,却不愿当那把陷人不义的刀。 这是他自己的噩梦。 “那日你袖手旁观。”季闲的声音在杨心问头顶响起,“是知晓岁虚之中不过虚妄,还是没有与我对峙的胆量?” “我……不是……” “你当真不记得自己在那时,跟条丧家犬一般地祈求过什么?” “我没有祈愿……”杨心问喃喃着。 他的手慢慢地摸向剑柄,往颈上重重砍去。 “我没有……” 他感觉不到自己究竟死没死。 “你没有?”季闲的声音慢慢的又变了,变近了,变轻了,杨心问抬起眼珠,自血泊看见了自己。 天矩宫西侧的平台上,藏经阁不知所踪,门前的石饕餮碎成了十几块,散在地上,被银杏叶盖住了少许,天空云层繁厚,竟是要落雨的模样。 杨心问手里攥着其中一根羊角。 “恭喜小友,撑到了这石饕餮神识碎裂,自毁元神。”千面人的声音随着梦境的褪去也飘远了,“也恭喜小友,终于想起了那日究竟许下了什么愿望。” 杨心问茫然地看着那滩血。 血泊似明镜般倒映着自己的模样。 首下无身,只有一个整齐的断面,还在汩汩冒血。他无首的身体在不远处跪着着,一手持剑,一手拿着羊角,似有所感地慢慢转了过来。 剑上血未干。 他想起来了。 “那日……我对祂说……我对祂说……”杨心问慢慢开口,气音吹跑了那片落叶。 “我活着。” 从那天开始,哪怕断头剖心,哪怕生不如死。 他都得活着。 74.未葬骨 午后不知怎的,竟下起了一场晴日雨。 本就湿润的空气更添几分潮意,屋子里的熏香也像是被那水汽粘得飘不起来,那香味出不来,炉里的香也燃不明亮,沉在炉子里,慢慢地往下飘,包裹着俯跪在地上的陈安道。 小几上的棋子沾了雾水,摸起来一片冰冷。 “这些年民间战乱不断,天灾人祸数不尽数,邪祟却比十五年前少了许多,这都是……有一半深渊被禁锢的缘故。”陈柏在手上叠着帕子,像是要将这东西折成个特定的形状。 “等时机成熟,以你的骨血换下你母亲的骨血,世上便再无深渊,再无邪神,只有一个正道宗师李正德。” 帕子被丢在了地上,就在陈安道的身边,是个小鸟的形状。 而陈安道像条从水里捞上来的鳗,生来没有能叫他直立起来的骨,只能这样伏在地上,借着那袅娜的香隐匿身形,祈望自己此生都能不必再见天光,更遑论飞翔。 像是从这沉默里汲取了些许发声的气力,陈安道张开了眼,声音沙哑地慢道:“只我一人吗?” 陈柏轻咳了两声,垂眼看他:“不错,盛衢和上官赞的双相极佳,现在看来没有更换的必要。” 陈安道微微勾了唇角。 “只是万事都需有两手准备,世家一直在留意可能的心魄和元神,你日后承袭了家主之位,也当留意些,你是最适合找他们的。” “为何?” “骨血是容器的根本,三相融合的仪式就是由元神和心魄分食骨血,所以这二相会有吞食骨血的本能。”陈柏说,“你有一具能承载万魔之源的身体,身上有些许魔气的人也容易被你激荡心神,你要万分小心,时常跟在李正德身边,若有意外,你抽魂入柩铃,叫李正德生食了你的尸骨。” 柩铃,灵柩。 原来这便是这铃铛的另一个用处。 陈安道双手撑着地面,忽而笑了:“父亲分明知道您那大弟子生了心魔,是不是?” 他话里带了难得的笑意,在这阴湿泛潮的房间里竟生了些诡异。 静默侍立在一旁的白老先生闻言抬起头,刚要说些什么,便被陈柏拦下了。 “是。” “父亲有意将族中事务交予他,叫他生了妄想。” “不错。” “您确实病重,但并未神志不清,装作大权旁落的模样叫他篡权,待我上山,让我在此上演这出斩魔。” “您放陈潮争权十余载,似有似无地给他家主的念想,哄他在弟子寮里当靶子,他好高兴,自少时便日日殚精竭虑,收买人心,自族中错综复杂的权利争斗里杀出一条血路。”陈安道笑得不可自抑,甚至自眼角呛出了泪,“待时机成熟,您便卸磨杀驴,叫我尽数收下他的成果。” 陈柏慈爱地点头:“你瞧得出。” 荒谬几乎将那压垮了他的愧疚都盖过了,陈安道的指尖扣在地面,渐渐收起,指甲将剥未剥的痛楚似乎能叫他的神志清醒些。 “我一个短命的祭品,如何配得您这般为我谋之甚远?” “你是深渊日后要用的骨血,自然配的。”陈柏越发温和道,“不只是我爱重你,各大世家都愿对你倾囊相授,你是我们共同的理想……虽然我约莫是看不见那天了。” 晴时雨刚下便停了,停了一阵,又像是在远处开始下,风雨云都闹到了远处,就剩寂寥的青山在云雾里长留,盼着下一次再难期许的相逢。 桌上瓷碗空荡。 “父亲既然这般翘首以盼。”陈安道哑声道,方才的狂笑已如潮水般退去,露出下面想死又不能死的疲惫,亦如陈柏欲盖弥彰的诛心之言,“为何要放个空碗在那里?” 幕后的身影似是微微一僵,可随后又传出语气平常的一声:“……你、你这月已经喝过了,不是吗。” 陈安道在那一瞬间很想抬起头看看,看清楚他的父亲此时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可他的头颅似有千钧,光是抬起来的这个念头便沉得要将他脖子都给压断。 他没有抬头。 “这副残局。”陈柏半晌轻道,“你还要下吗?” 陈安道的头抵着冰冷的地面。 “万人血债压我入局。”他的声音如云雾般缥缈,“未至收官,我不敢抽身离开。” 帷幕里似是传来了一声叹息。那叹息散在了晚风之中,很快便找不见了。 后面几日,陈安道留在房里侍疾,始终不曾就寝。 困极了便在椅上略略合眼,醒了后便又跪回了榻前,间或去听记寮里看看,重新整了一份寮内轮换的规则。 寮内的主司正念着旧主,打着哈哈敷衍他,并不执行,陈安道也不在意,留了手稿便走了。 他又以陈潮入魔为由上了一次弟子寮,清查寮内是否有秽物,弟子们本以为他会顺势接管规训的事务,可他当真只是走了一趟寝室和校场,请了个新的筑基丹师,对其他的事务仿佛一点没兴趣,拢共也就只去了这么一次。 陈勉有些着急:“少主,那群人不老实的,您不趁着现在给按住,他们早晚要闹事!” 陈勤不似他弟弟那般急躁,可也是忧心忡忡:“三师兄本就与大师兄势同水火,四师兄私底下的小动作也多,还有那听记寮里领事的舅伯父,听说他儿子去年拜进了长明宗。” “就是就是!他掐着听记的脉,东阳府内的银钱和灵石流动都在他眼底,谁知道他敲了那些商贩和修士多少——少主!你这煮的什么药,怎么连千胆参都放进去了!” 药煲里滚着汤药,陈安道在已经散发着一股苦味儿的黑汁里又放了一味千胆参。 “不是你喝的,这般一惊一乍做什么。”陈安道垂眼看着那药,袖里已经翻出了把刀来,“你们没事就先走吧,别扰了我父亲休息。” 他话音刚落,一只灰鸽便落在了窗前,咕咕地大叫着,似是有意跟陈安道做对。 陈安道叹了口气,将刀又隐在了袖中,抬手取下了灰鸽脚上的小筒,自里头抽出了一张纸来。 不过短短一行字,陈安道的脸色却分外古怪。 陈勉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那是白先生的鸽子吧?” “嗯。”陈安道犹豫道,“师父此前在平罡城被种了恶咒,这恶咒似是某种阵法,白先生将其抄录给我……可我却从未见过这种阵法。” 陈勉讶然:“连您也没见过的阵?” 恶咒以堕化之气催动,和仙门的道法并不一样,陈安道认不得这咒,却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 “我看不出倒也罢了,为何连玄枵长老也看不明白……” 玄枵长老庄才乃是卜修,最擅推演卜挂,出身小门户却能进临渊宗当长老,博学与数术之才非同寻常,对恶咒也颇有见解,陈安道也曾时时向他请教。 而且这恶咒是以岁虚阵留下的,可留下之后却并没有什么异常。 白晚岚也确信师父的离魂之症并非源自于此,而是骨血已露颓败之相。 那这恶咒究竟是为了什么? 说到底,当年阳关教究竟为什么要坑害叶承楣,成这岁虚阵? 他一时心念急转,屋子的门却被缓缓推开。 白老先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一言不发地看着陈安道。 檐上滴水,落在了他一侧的肩膀上。 药里的水开了,药盖不安分地乱跳着,那恼人的声音在这片令人不安的沉默之中蔓延。陈安道的胸口像是让人猛锤了一下,叫他往后踉跄了一步,分明早有准备,这一刻他还是觉得有些恍惚。 “少主……”陈勉不知道怎么了,下意识叫他,陈安道叫这一声唤回了神,敛了敛心神,回头平静道:“你们二人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有要务交给你们。” “我——”陈勉话说一半,便让陈勤捂住了嘴。陈勤向来比他弟弟机灵,此时已是眼眶通红,对陈安道说:“少主……少主放心,我们二人就在这里等着。” 陈安道冲他点了点头,跟在白老先生的身后进了屋。 听说将死之人的身上会有股特殊的气味,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42499|132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某种腐烂的木材,陈安道无从在这满室苦药味里闻出那种味道,他只是跪在了榻前,隐约能听见陈柏喃语的位置。 陈柏能感到有人跪在了他榻前,他已无力再转头,嘴唇吸嗡道:“安……安道?” “孩儿在。” “安道……安道……”陈柏的神志已经模糊了,他不担心,他要说的在几天前就已经交代了。 陈安道甚至以为对方不会叫自己见这最后一面。 “跑吧……” 那声音模模糊糊地自帷帐里传出,陈安道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不能跑……”陈柏又喃喃道,“不成啊,是要死人的啊……” 白老先生背过了身去,手在眼下一揩。 “对不住啊安道,我不如、不如你祖父聪慧……也不如你母亲果敢。”陈柏挣扎着动了动手指,像是想要坐起来,可白老先生背过了身去,并未看见。 陈安道看见了,却没有动。 “我陈如松……这辈子就没做成过一件事。” “父亲……父亲比不上,妻子护不住……就连儿子都要……都要生来去给人杀的……” 那声音里隐隐带了些哭腔,垂死的人如一个孩童那般委屈,说着他从不与旁人说过的最隐秘的苦楚。 “你与我不同,安道,你与我不同……告诉我,告诉我你想不想跑,如果想跑——就跑,从柳山、乘船——咳咳乘船离开,你有本事,你若想跑,没人能、没人能找得到你的……” 陈安道闻言,在地上拜了下去。 “不必了。”他说,“我不想跑。” 陈柏挣动着的手指忽而便停了下来。 那一瞬间陈安道约莫是感到了狠毒的快意,他又说:“我只想死。” “安道,安道啊……”陈柏哭了出来:“你不要死,不要死……让父亲瞧瞧你,让我再瞧瞧你……” 那声音越发微弱,越发叫人心疼,可是陈安道的心就像是已经被那千胆参给浸成了黑的,直到最后也不曾抬起头,只是那样跪在床前,听着他父亲最后的吟语落地。 池塘上枯败夏荷在水中糜烂,高树上轻落一滴朝露,打在了荷上,惊动了叶下的鱼苗,倏忽地游走。 水静了。 许久,久得他像是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膝盖,陈安道直起了身,却是扭头看向了窗外。 那久远的浓雾是终日不散的阴翳,那绵延的青山是压在这大地上的一条巨虫,破晓的日光照不进来,日中的太阳也不过叫给这天地里落了些白灰,积重的泥垢早已在那里盘踞,在这世间无处不在,可他陈安道高居仙门之中,坐在尸山血海之上纤尘不染,目下无尘。 他那日对杨心问说了什么? 克己慎独,守心明性,修仙不当为己,乃是为天下苍生。 当真是大言不惭。 陈安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白老先生不忍道:“少主,由我去发丧吧……” “不必。”陈安道敛下眼睫,“方才我接到白先生的传信,师父身上的恶咒古怪,平罡城也被封了。” 白老先生一愣:“这是怎么了?” “仙门之中已有人生了异心,不愿看深渊稳稳当当地被封在三相之中,近来起阵,必有异动。”陈安道说,“我本想叫那些人在继位的混乱里浮出水面,逐一清除,可事急从权,我现在就要立刻接过陈家上下所有人手,此时发丧只会成我掣肘。” “那,那家主的尸体……” “封禁长澜居,用寒窗阵保住尸身不腐。” 陈安道一边说着一边跨出了门槛,那一瞬似是踉跄了半步,白老先生几乎以为他就要这样倒下去,连忙要上前搀扶。 可他的腰只略略一弯,半晌直起来,到底立住了。 “封禁长澜居,用寒窗阵保住尸身不腐——你们过来。”他看向蹲在院子里落泪的兄弟,身形飘渺如世外仙,冷然不识何为人情。 又似是世间流离徘徊,不得坟塚的一副枯骨。 75.夏莲败 “少主,您……您节哀——” “陈勤。”陈安道打断道,“我要你立刻启程去平罡城,潜进城内,在富宁镇上寻一口古井,对那井说我的名字,之后你会见到两人,告诉聪明点的那个,无论如何不可再起阵,否则为生剑必折。” 陈勤一个字都没明白,但是全部都记住了,他看得出陈安道眼里的肃然,一句也不多问:“是。” “城内封禁,对修士尤为严苛,若是不成,保命要紧。”陈安道深深看了他一眼,复又看向陈勉,“你去传听记寮,以我父亲的名义直接给几家送口信,就说陈安道得了传承,惊惧之下逃跑了,对姚、岳、关家说我往长明宗方向跑了,对季、闻、上官家说我逃回了临渊宗,寻求师父李正德的庇护。” “啊?”陈勉茫然道,“为——” “他记住了。”陈勤猛地一踹他弟弟的屁股,冲着陈安道拱手道,“少主放心。” 说着便抓着还想再问的陈勉匆匆离开。 陈安道回了房间,割破了手,在陈柏的尸身上画阵。他向来觉得用自己的血画出来的符阵,比寻常朱砂的威力强上不少,现在看来并非错觉。 陈柏的尸身周遭一片冰冷,发上挂霜,面上结冰,这张清癯的脸自陈安道记事以来便是一副淡漠的神情,似是早就斩了七情六欲,不过是逗留人间的神仙。 他不让陈柏临死前看到自己,却在此时久久地望着这张冰封的脸,他们亲缘浅,父慈子孝得近乎君臣有别。 可他唤了他父亲十余载。 所以他到最后也说不出哪怕一句埋怨的话。 他就这样看了半晌,忽而觉得胸中有些淤塞,半晌偏头咳了起来,胸腔震鸣,喉头甜腥,咳得他自己喘不过气来,扒着小几深喘了许久,才慢慢拿开捂嘴的帕子。 帕子上见了红,他折进袖中,心道浪费了,方才不如拿这血画阵。 小几上的残局还放在那里。陈安道垂眼看了一会儿,伸手拿了棋子, 对面无人,可他还是能想象出这样的一个人影。 世家要封禁深渊,成一个李正德。 他落下一黑子。 阳关教打散了一次三元醮,成了岁虚阵,又以岁虚阵戕害李正德。 白子跟了下去,在右上角做劫。 为了什么? 季铁的血阵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黑子的气眼不够,阵型已乱。 阳关教和世家对冲,究竟是为了阻止深渊被封禁,还是为了将深渊封禁在李正德以外的人身上? 这两者之间有巨大的差异。如果是前者,他们只需要杀了陈安道,待李正德的骨血撑不住之后,深渊自然会被释放。 但他们没有这么做。 他们绕过了轻易便能杀的陈安道,反而想尽办法去加快李正德三相分崩的时间。 而如果是后者,便能解释他们的所作所为。他们不仅不会杀了陈安道,还需要再找到一个心魄和元神,在李正德崩溃之后,用新的容器承载深渊。 白子几乎将右上角绞杀殆尽了,黑子只能转战左上角。陈安道思索了片刻,手指夹着一颗黑子,在指尖略一拨弄。 若是如此,那杨心问与深渊的相遇绝不会是意外,可是这就意味着从他们下山之时,便已经被算在了局中。 杨心问被他激得张口咬他是在遇见深渊之前,可他是在何处沾染了魔气? 民间,还是雾淩峰? 白子已经追上左路,与退守的黑子交缠。天色愈深,陈安道在微弱的烛光下打量着这盘棋,觉得白子未免太过冒进,右路形势虽好,可还没有完全吃稳,若是自己,应当会将右路几个彻底压制下来,再去追—— 灯花迸溅,棋子在盘上落下的影子微微颤动,其中一颗白子染了灯火的色泽,不扎眼地悬在上边路,似是叫人遗弃的孤魂。 它孑然一身,离群索居。 陈安道指尖一顿。 随即举起黑子,悍然落到了那白子旁边。 “既能知晓深渊的降临,又清楚我们二人的动向,甚至有机会让杨心问身上染上魔气——甚至从一开始,奉天座莲神谕,指使李正德下山。” “从那时起吗。”陈安道黑如点漆的眼里映着那颗白子,“从你送给他那陶埙之时?” “不,那太早了,那时的你还并不知道杨心问会有这样的心性。” 沉默半晌,陈安道微微摇了头。 “原来如此。” 他不再犹豫,白子眼见这连通两路大盘的暗棋被发现,也骤然撕开了假面,黑白在这无人之处骤然展开了厮杀,陈安道面前那人的身形也越发清晰了起来。 “他为你生死守了三日的门,没让任何人进去。” “你却看出他心志坚定,是个当祭品的好材料。” 棋至终局,他官子算目。 白子输了两目半。 他与尸身共处一室,与山外之人于盘上对弈。整地出的黑白两阵整整齐齐,紧密地排列在一起,彼此的影子交叠,黑白都不复分明。 “师兄。”陈安道轻声道,“承让。” 次日清晨,他推开了院门,看见白老先生站在门口。他像是在这里站了一整晚,惨白的皮肤起了皱,像张货真价实的纸落在那儿,手上抱着块黑布。 “少主这是要走了吗?” 白老先生生得异常矮胖,腿短腰长,是当年岳华兰作画的又一处失误,虽不及白晚岚那一对大小眼,但也着实扎眼。 “我不放心宗内。”陈安道冲他颔首,“劳烦白老先生帮我看护一二,待我了了宗门事,再回来为父亲发丧。” 白老先生闻言憨厚地笑了笑,将抱在怀里的东西递给了他。陈安道接过来,发现是一件黑色大氅,背绣银纹满月,月下黑鸦成群,栖枯枝而立。 “家主两月前便叫我备下了。”白老先生说着又从门边拿过了一根乌木仗和他的柩铃,“都是正好合您身量的,这柩铃也已在玄枝上挂足了时辰。” 陈安道一言不发地接了过来,神色看不出喜怒。 那柩铃盈满了灵力,如温养的美玉那般莹亮,拿来当他这种人的棺材,说来还有些委屈了。 “有劳了。”陈安道将柩铃戴上,披上了氅衣。 他灰色的发带落在了那氅衣的明月之间,如一缕天上云,向那群鸦落下,邀他们共赴仙都。月明星稀,枯枝黑鸦,这世间最是不详之物也欲乘风,去那凌云绝顶之处。 白老先生目送着那远去的人影。 云雾飘渺,风动林海。 他想起小姐抚摸着那微微隆起的肚子时说的话。 “我总想着,陈家郎,岳家女,若是不生个旷古烁金的奇才来,岂不是浪费了?”她的眼如鹿目,笑起来时能叫人闻到林间朝露的清香。 “可是怀着这孩子时,却又不想这么多了。”她拉过陈柏的手,放在了自己脸颊边,粉腮云鬓,眉间溢出了一旁伺候的画人理解不了的慈爱。 “我只愿他喜乐安康,岑静无妄。” “不要如我这般,日日想做个万人敬仰的英雄。” “不要再为旁人活一辈子。” // 今日天晴,万里无云,是个明媚的好日子。 圣女架了妆奁,取出台镜,就着今日明媚的阳光,细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翡翠的坠子落在她颈边,随着天座阁上的风轻轻荡着,衬着她雪样的肤越发白净,整个房间都都像是叫她照亮,还盈着些女子的芳香。 这坠子她很喜欢,可是头上那玉镂银兔簪却并不相称,这般想着,她抬手取了,换上了一只长尾蝶簪。 可论及最不相称的,恐怕还是她眉间的花钿。她看着那金边红艳的天座莲,眼波似水的桃花目便冷了下来,忽而没了打扮的兴致,将妆奁一合,推到了一旁。 已是秋季,她却只在里衣外裹了一层薄纱,对着窗口附身趴着,枕在玉臂之上,像是朵含苞待放的睡莲,在山风里沉醉着,静待那招展的日子。 她听到了脚步声。 房门打开的时候,她便匆匆地抬了头,眼里冷下去的火苗蹭得又亮了,睡莲成了向日葵,朝着日光处盛开,她起了身,踩着木屐迎了上去,笑道:“阿珉,怎的今日才来?” 门外来客赫然是叶珉。 这倒并不难猜,能出入这天座阁的只有圣女一脉和神使,今日天座莲无神谕,圣女一脉又只剩了两人,来者除了叶珉还能有谁? 天座阁在整个临渊宗的最高处,房门一开,山风传堂而过,掀起了圣女的裙角和叶珉的袖袍,这对相貌相似的姐弟像是就要这样乘风而去。 圣女的脚下略一踉跄,叶珉伸手扶住了她。他们如同照镜般四目相对,在那风中静立,过了许久,叶珉才慢慢收了手,自腰间取了扇,露出些笑意道:“近来宗内热闹,抽不开身,叫阿姊久等了。” “宗内日日热闹,我这儿却日日冷清。”圣女嗔怪道,“热闹处不差你这点柴,我这冷灶烧不起火,却是要死人的。” 叶珉回身关上了门,叫那呼啸的风再进不来,才温声道:“阿姊教训的是,再不敢迟了。” “今日是个好日子。”圣女说,“我不与你置气。” 叶珉扶着圣女在屋里的花篮椅上坐下,自己坐在了桌边的小凳上。 屋里点着白木香,海蓝纹香炉里袅袅地升着烟。圣女挽着衣袖亲自焚香,又看向桌上的九霄琴,略一偏头,叫那翡翠坠子歪了下来:“你弹琴给我听。” 叶珉神色之中略有些凝滞,半晌还是答道:“阿姊要听什么曲子?” “听你近来新谱的。” 叶珉苦笑道:“近来思绪纷乱,不曾谱曲。” “为何要乱?”圣女今日的心情似乎确实很好,平日里约莫都该发脾气了,眼下却还是巧笑道,“谁惹我弟弟不高兴了。” 叶珉略一拨动那琴弦。弦音滞涩,音调偏低,想来是多日不曾碰过了。 “谁敢惹我?惯来只有我去惹别人的。”叶珉紧了紧弦,不急不慢地调着音,“只是我左思右想,怎样都想不明白,为何天座莲会有那样的神谕。” “仙上的神谕,我们如何能善加揣测?” 叶珉的眼神微微暗了下去。 他调好了音,缓缓拨动了琴弦。 那曲调婉转悠扬,在这满室熏香里缓缓荡开,从窗外飘远。里头却杂了些突兀的琮音,叫人想起落在水间的玉石。 圣女闭了眼,这是从未听过的曲子,她却已经无师自通地跟着哼唱了起来,她的声音似三月春燕,不与她一同囹圄在这一阁之内,而是跟着这琴声一起翻过了窗,飞过这临渊山的万顷林海,掠过那山下人间无垠,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82428|132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向了更温暖的南方。 “好难听的曲子。”一曲毕,圣女叹息道,“你果然心绪不平。” 叶珉笑道:“我本就草包无用,只会些附庸风雅的纨绔手段,如今这音律也不成了,怕是越发不招姑娘喜欢。” 圣女闻言站起身来,坐在了他身边的凳子,伸手拿过他放在桌上的扇子,展开细细端详上面的字。 “那阿姊该如何让你高兴呢?”圣女似是无奈道,“我可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弟弟,日后若是娶不到妻,岂不是要断了家里的香火?” 叶珉温声道:“若是阿姊能告诉我,你这几日为何这样高兴,我或许也能高兴些了。” 圣女摇了摇扇:“为何?” “知道阿姊为何高兴,我便有办法照葫芦画瓢,日日叫阿姊高兴。阿姊高兴了,我自然也高兴。” “就你嘴甜。”圣女用扇子轻敲了叶珉的头,“有这张嘴,怎么还不给阿姊领个弟媳回来?” 叶珉便笑:“来日方长,阿姊急什么?” 圣女闻言却垂了眼,眉间的天座莲揉了些愁情:“你又如何知晓来日方长?” 叶珉的笑也淡了,伸手握住了圣女的手腕,轻轻揉着那玉样的腕骨:“你是此间圣女,我是唯一能延续圣女血脉的人,世间再没有比你我姐弟二人过得安全舒坦的闲人了。” “阿姊,你还求什么?” 圣女拍了拍那只攥着她手腕的手,温声细语道:“当年二伯父离家时,约莫也是这般想的。” 楼外传来磬声。弟子大选的四试前,宗主不省君亲临霁淩峰,焚香开坛告天,亲敲警山音九下。 宗内弟子齐聚霁淩峰上,待四试结束,宣布入门弟子的名单,而后由大长老姚不闻揭幕采英关,一并组织抽签。 除却霁淩峰外,宗门上下别处一片静谧,飞鸟的蹄鸣也显得格外突兀。 叶珉望着圣女耳边的坠子,哑声道:“我与二伯父一般天真,你与父亲一般倨傲,可他们兄弟二人最终都是疯魔不成活,你我也要如此吗?” 圣女抬起食指,在他的鼻尖上轻轻一刮:“胡说什么,阿姊最疼的就是你,怎么会舍得叫你受伤?” “待这事成了。”圣女又捏了捏叶珉的耳垂,似是小时候那样安慰魇住了的幼弟,“我不再如笼中鸟般困在此地,你也不必如家畜般叫那些世家盯着浪荡,生怕你留不下圣女的血脉。” 叶珉强笑道:“若阿姊当真能飞得出去,为何不将事情告知于我,难道我会不帮你吗?” “我是你姐姐,自然用不到你帮。”圣女笑道,“我们家的男人向来没用,父亲也好,你也罢,离了我都是不成的,你要乖些,莫给阿姊添堵。” 叶珉攥着圣女手腕的手,慢慢移到了她的袖口,一派可怜道:“是了,我何等草包无用,离了阿姊一天都活不下去的。” 圣女闻言一怔,却是红了眼眶,忽然抬手扇了叶珉一掌。 “世上怎能有你这般靠着女人过活的烂骨头?”圣女气道,“你没有血性,没有仇恨,你是世上最能活的一滩烂泥,没了我你就要寻死觅活?你敢!” “我有何不敢!”叶珉愤恨道,“我无父无母,我孑然一身,我被当成配种的猪狗般流连女子的床榻,被世家的毒药拿捏着性命,此间血亲唯有一个阿姊!连你也要弃我而去,我凭什么非得活着!” “阿珉!”圣女豁然起身,双手拢住了叶珉的脖颈,翡翠的坠子如碎星般摇晃,眼角的泪滴已然落下,“人人叫我圣女,你也只唤我阿姐,世上早已没人叫我叶斐,我不要记不得自己的名字,我要寻那些唤我阿斐的人!” “你那时年岁小,记不得恨,我不怪你,可我要那些杀我父母亲长的人的命,我又有何错处,你要这样逼我?” “你拿我当刀,陷我师弟于不义,我认了,来世给他们做牛做马,生生世世还这笔债。”叶珉双手覆在叶斐的手上,叫她越发收紧那手,“可你拿我当刀,要杀你自己,我凭什么照做?” “世上人若不为刀俎,便只能当那鱼肉!我当年当过刀,害死了罗子城和那平罡城的百姓,今时今日便轮到了你。”叶斐勒紧了叶珉的脖子,似是要从这窒息里教会此后天地孑然的活法。 “季闲用心青叶试你,必定已是对我们我们起了疑心。拉弓没有回头箭,阿珉,九声磬音已响。” 她忽然松了手,叶珉的喉管里终于透了气,他趴在一旁急喘。 叶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晌伸手抹去了额间的花钿,那是如飞鸟剪羽般的耻辱。 接着她取下了那长尾蝶簪,没有一丝犹疑地扎进了自己颈子! 她不害怕,只是有些忧心,忧心她这不懂事的弟弟是不是能活得好。 可再忧心也冲不平她心里的苦痛,她晃荡着身子,慢慢地走向了窗口。 叶珉慌忙追去,连身体都没站直,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着。 她见窗外阳光明媚,山间飞鸟自由自在地飞着,有一只自窗前飞过,是只白羽的灵鸟。 “我是半鸟仙。”她伸手攀住了窗框,身体里的血似要流干了,叫她感觉从未有过的轻盈,“此生命数由我不由天。” 叶斐追着那白鸟,从窗上一跃而下,这是她第一次凭着自己的意志逃出这囚笼之中。 翡翠染血。 似青叶上开出的最艳的花。 76.四试 如若妖魔二字有具体的模样,那大概就是杨心问此时的样子。 他的头与身体分隔两处,半晌却见那已经软倒的身体直立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头的面前,捧起了头,安回颈上。 血肉和骨骼在顷刻间合拢,内里生出千丝万缕的细肉来交相缝合,杨心问在意识到自己再度拥有了身体之前,便已经变回了一个完整的人。 至于到底算不算人,或许他说的不算。 没有多犹豫,杨心问又将长剑捅进了心脏,狠狠一拧,然后猛地拔出。 血流喷溅而出,像是山涧湍流的水。他如愿地感到了身体越来越冷,越发无力,半晌倒在了地上,痉挛了起来。 就在他觉得自己要死去的瞬间,他胸口的伤再度抽出了无形的丝线,新肉如膨胀的苞米一般迅速覆盖了那致命的伤口,他的心肺重新涌入了温暖的鲜血,他倒在地上,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浸泡,掉了脑袋,捅了心肺,却如没事人一般地静卧在那里。 半晌,他翻了个身,咸鱼一般将自己晾晒在血泊之中。 轻飘飘的枯叶被他的血粘在了地上,轻易飞不起来了,那星星点点的黄叶与他逐渐变黑的血窝在了一处,似黄昏红日下漫山遍野的雏菊。 山风荡不平他鼻尖的血腥味儿, 他松开了剑柄,一把连自己都捅不死的剑已经无法给他任何的依仗。他茫然地伸出手,朝着那灼目的日光,日光能照亮这世间所有的阴霾,可为何独独不能烧死他这个邪祟。 噩梦还在他脑海里回荡,此后的日日夜夜都将如此。 都说与深渊对视便是世间最可怕的事了,可那分明是假话。再苦的药如何苦得过人生百苦,在可怕的邪神又怎能与人心诡谲相提并论。 杨心问的双眼干涸,里头的眼泪已经叫别人流干了。 他慢慢地站起身,重新拿起了剑,游魂般不知该去何处。 或许是失血过多,他开始觉得腹中饥饿。很快他便意识到那饥饿并非是他人的那副肠胃,而是魔的本能。 “我饿了。”他自言自语道,“好冷啊。” 山间无人回他,唯一能说话的石饕餮已经碎了道心,神识不保,就剩他一人,死也不能死,活也活不像。 太安静了,以至于他这般失魂落魄竟也感觉到了些不对。 杨心问慢慢地抬起头,冲着今日举行四试的霁淩峰看去,这般距离实则也看不见什么,只觉得今日的云雾似乎格外浓重。 他已无心再理睬旁人的事,只是走着眼前的路,他不认得这路是通往哪里的,也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 “我该去哪里呢?” 杨心问看着这瞧不见尽头的小径。 他刚迈出一步,天空骤然黑了下来。 并非乌云遮日的黑灰,而是自霁淩峰上,猛地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穹顶,穹顶刹那间变大,如辽阔的草原那样肆意生长,先是遮住了霁淩峰,随后又吞没了兀盲峰、雾淩峰、云凌峰——将整个临渊宗拢入了这遮天蔽日的黑暗之中! 杨心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虽然这阵仗像是天灾,可应当是阖天的作用。 “……姚垣慕?” // 奶说得不错,这世间但凡说话说得云里雾里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姚垣慕自三试时瞧见了那奇怪的考生与传音傀儡后,整日的做噩梦。他不想生事,只想安安稳稳地考完了最后一试便下山,叫姚府对他失望至极,把他赶出府门,放他回家。 天知道这样与世无争的盼头都能叫人横插一杠! 他听不明白这些人说的话,分明是正儿八经的北岱腔,一个字一个字的都听得懂,怎么合起来就这么古怪? 什么叫做扮成修士的样子? 什么法器什么阵? 他奶奶说他大智若愚,除了他奶奶以外的人,便都说他愚,姚垣慕自己也这么觉得。他只能动用他那不太机灵的脑瓜盘算了一下,自己无凭无据,去长老那里无端指控他人,长老必是不信的。 他们连自己门下正儿八经的弟子杨心问都不信,更不可能去信他一个考生。 可除了长老,他能仰仗的似乎也就只有杨心问了。 姚垣慕想到这便觉得越发紧张。他这样不识好歹,让人赶下了山,现在又腆着脸上去,真能行吗? 行不行的他似乎也没有选择了,没曾想鼓足勇气上了山,却没挑到个好时候。 杨心问的伤还没痊愈,那会儿正睡着,那个天天眯眯眼笑的叶公子倒是在,可不知怎得,他看着那叶公子和善得叫他头皮发麻的目光,他忽然便觉得这事儿不能叫他知道。 奶奶似乎还说过,桃花眼的男娃都不是好东西。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就要出口的话在嘴边拐了个弯儿,咽下去了。 回到客栈时,同他一间房的姚莘正在叠被子。 这快要睡觉的点,他却在叠被子,而且每天这个时候他都要叠一次,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姚垣慕伸进自己衣领里,攥着他奶给他的玉佩,低声念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他们家不是信佛,而是诸天神佛都会拜,佛家的玉佩,道家的桃木剑,他身上都有,让人带进仙门里学了这么多年,他却依旧是那个寻常农户家的胖小子。 夜里他蒙着被子,不敢探出头。 只盼着天快亮起来。 四试的那天早上,他打定主意再去一次雾淩峰找杨心问,可峰上没有旁人,只有那个大小眼的大夫,一问才知道,李公子和杨道友一大早便出去了,星纪长老则是去准备弟子大选的事宜。 大小眼大夫看任何人都是一副鄙夷的神态,姚垣慕在这鄙夷的神态里寻到了些安全感——奶奶有言:一个人若是看不起你,那多半也懒得害你。 又听人说这是陈家的天生灵物,姚垣慕心里的忌惮又少了些许,捏着自己的袖口,支支吾吾地将三试时见到的画面告诉了他。 那大夫听完摸了摸下巴。 姚垣慕恭敬道:“白先生可知那人的身份?” 白晚岚泰然道:“我怎么知道,陈家又没教过我这个。” 姚垣慕惶恐:“是、是我多嘴了……” 白晚岚略一摆手,大度地原谅了他,转身进屋又拿了他的箱笼出来。姚垣慕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便见白晚岚将那箱笼一掀,里头猛地蹿出了一只尖嘴背甲的怪物,吓得姚垣慕当场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倒腾。 倒腾出了几尺,才发现那怪物是只犰狳,白晚岚徒手一抓,又给塞了回去。 “奶、奶奶说这犰狳脏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84414|132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很,摸了要生病的……”姚垣慕小声提醒道,说完又发现自己竟然在对大师指指点点,立马捂住了嘴,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白晚岚看着他这蠢样,本就鄙夷的神情似乎缺乏了再进一步的空间,于是只淡淡地看了一眼,伸手进去接着摸,许久抓出了只兔子来。 那兔子长得好怪,腿又长又粗,拉长了看竟然能到寻常人小腿的地方,黑毛红眼圈,眼睛却是白的,跟蒙了层翳一般。 “我的‘一日万里鸽’之前放出去送信,现下还没回来。”白晚岚不动神色地炫耀道,“只能用这匹‘一日千里兔’凑合一下。” 一日千里!姚垣慕悚然,这是什么兔,赤兔吗? 寻常人听了这话,必然是不信的,但姚垣慕“大智若愚”,这副震惊的神色显然取悦了白晚岚,于是白晚岚难得耐心地解释道:“陈夫人待产时,听说与这些小兽小鸟一同长大的孩子大多性情温和,待人友善,彼时在家里养了不少灵兽。只是陈安道年幼时便被接上了山,这些灵兽便归我养,我看不得它们那副吃了睡睡了吃的模样,日日盯着它们煅体修炼,谁若是不成器,便抓进蛊里缠斗,斗完了给我当药材。” “这‘一日千里兔’是平日里最勤奋的,日日丑时三刻起,亥时休,从不松懈,锻炼得腿力惊人。”他颇为骄傲,一边说一边却又想到了他最近训得不大爽利的那位,冷下脸来,“李正德这般性子的灵兽,拿来当药材我都嫌脏了我的蛊。” 高人不愧是高人,连星纪长老都能训!姚垣慕在一旁缩着,看着白晚岚舔化了笔,在一张纸上潇洒地写下了他方才说的话,然后将纸团成了团,递到那兔子耳边,‘一日千里兔’立马折下了一边耳朵,将纸张夹紧,随即便朝着山下飞奔而去。 只剩下一道风驰电掣的残影和扬起的沙尘,供姚垣慕肃然起敬。 了了这心事,姚垣慕才慢吞吞地下了雾淩峰,去了那四试的场地——霁凌峰。 霁凌峰是玄枵长老庄才的主峰,地上刻着星图,周围一圈搭着三种日晷,最前方放置着新搭建的玉台,正中间还有一个简陋的观星台。 听说玄枵长老家境一般,没钱弄观星台,于是便日日去蹭诹訾长老的观星台。而诹訾长老自己那观星台也建得不好,遂出资在大梁长老的雨淩峰上又建了一个,三位长老时时凑在一起观星,关系不错。 和其他几个山头相比,这霁凌峰似乎却是清贫不少,连弟子的服饰都朴素些。姚垣慕听其他人说,采英关之后择师,万万不要入这霁凌峰,做师父的穷得很,在世家里也没有人脉,是最差的去处。 姚垣慕不在乎这个,他只想回家。 他抵达时,大梁长老已经在上面准备说祝词了。姚垣慕寻了个最末尾的地方站着,他身量高大,站在最后也有些惹眼,只能低头驼背,躲过旁人的视线。 霁凌峰上种着不少梧桐树,叶片渐黄,从中生出了些毛茸茸的蓇突果来,有些果落了下来,被人踩成了稀泥。 姚垣慕有些多愁善感,将视线从那果子上移开,却忽而发现人群里竟有不少人也如他这般,面带怜悯地看着那果子。 那些人分明模样身材各不相同,可他们看向那果子的模样却惊人得相似,最可怕的是,他竟看到了姚莘也在看! 还是一副悲悯怜惜的神情在看! 77.明珰 姚垣慕吓得肝胆欲裂。 姚莘这人他说不上熟悉,对方并非姚家嫡系,平日里并不常在宗家出现,他自然也不相熟。 但是自从他们同被派出来参试之后,他们便几乎日日在一起。 姚垣慕每天的伤痕之中,最重最深的那一条必定是姚莘留下的,因为其他人鲜少会专门揍他,大多是经过他旁边是不怀好意地踹他一脚,看着他肥胖的屁股上的黑脚印哈哈大笑。 姚垣慕总是会跟着他们一起笑,讨好的,又似乎是毫不在意地笑,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可怜。面对这些人时,姚垣慕的自尊心甚至会有些许的触动,仿佛他还有余力去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嘲讽。 而姚莘不同,姚莘的残忍更加浑然天成,他会专门买结实的法器来打姚垣慕,殴打姚垣慕对他来说似乎是吃饭一般重要的惯例,没有一天能少。 姚垣慕面对他时全然无暇顾及体面二字,他只想活着,他发现惨叫让姚莘变得更激动,于是他闭紧自己的嘴;反抗叫姚莘越发亢奋,所以他从不试着还手,任何属于活物的痛苦姚莘都喜欢,姚垣慕为了活,只能把自己当成个死人。 这五年间本就没有人把他当作活人,他就和其他许多被带进姚家的孩子一般,被迫丢掉了自己的本名,戴上了他们给肉狗的枷锁,在一次次筛选里朝着那“成仙”的屠宰场步步逼近。 大家都是被买过来的,姚垣慕也是,但是卖他的是他爹娘,奶奶必定还是要他的,所以他跟旁人不一样,他不想登仙台,他只想回家。 姚莘就像是一条横在他回家路上的一道天堑。 他时时眺望这道天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这天堑的脸上,看见疑似“悲悯”的神色。 这神色几乎让姚垣慕泥一般的性子生出了些愤恨,愤恨此人若能同情踩烂的果子,为何要糟践同为人的自己? 可这情绪也疏忽间便退去,因为姚垣慕已经察觉到不对——姚莘绝不可能有这样的表情,更何况是和数十人一起。 什、什么玩意儿…… 姚垣慕浑身汗毛倒立,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紧接着那数十人又同时扭过了头,从四面八方将正脸朝向他,待齐齐对住了,那落后半步的眼才迅速跟了过来。 仿佛他们并非是用双目视物。 “啊……啊……“ 姚垣慕膝盖已经软了。 ”有、有有有——” “道友。” 一道清亮的少年音忽而在他耳边响起,姚垣慕就要喊出的尖叫岔了气,整个人都软瘫了下来,双眼一翻险些晕过去。 那少年却猛地一拧他腰上的肉。 “嘶——” “长老面前失仪。”少年耳边的黄金珠环俗得晃眼,“你找死啊。” 姚垣慕被拧得清醒过来,他被欺负惯了,吃了痛也下意识不喊,而是站在原地不动,唯唯诺诺地低下眼,不与人对视。 “喏,后山九门都开了,一会儿不省君也要来了,你是要临渊宗上下看你躺着吗?” 顺着那少年下巴指着的方向看去,临渊宗上与洛南北道相连的后山之上浮现了九道金印,那金印遮天盖地,山头的雾气似乎都让那光给照得透亮了。 上座的长老看见那光,也纷纷站了起来。 “不省君上一次出关还是七年前,之前的弟子大选都是让纸人代为出席的,你这是碰上了好日子,可别生事儿。”那少年一边说着话,一边把玩着手上一根丝线,那丝线极细,姚垣慕几乎看不清,只能从少年手指上的勒痕来判断丝线的位置。 姚垣慕伸手揉了揉自己被拧得青紫的肉,心道你这低头玩绳儿的仪态也算不上端正吧。 正想着,却见天空一道霹雳,银光追金雷,天幕像是被骤然劈成了两半,云间割出一道裂缝,久久不合,再定睛看去——便见一个紫袍金冠的道人从云间瞬身而下,落在了一面日晷的晷针之上。 人群惊诧,几位长老纷纷朝着那道人深深一拜。 “宗主。” 此人正是临渊宗宗主不省君! 不省君站着的日晷正好在人群的最后,姚垣慕身边。 姚垣慕连忙转身,只见这道人长身玉立,宽袖迎风,一副高人之相地背对着他们,与天边巨日青山融成了一副苍茫雄浑的大作,看得人心中徒生豪情万丈。 而画作中人在一声声“恭迎宗主”的呼声里,才慢慢转过身来,自那晷针上轻巧跃下,落地无声。 这动作有着说不出的仙风道骨与潇洒落拓,姚垣慕感动得一塌糊涂,在这一瞬,就连他也生出了些对修仙和强者的向往。 这向往撑死了也就想想,很快就被压下了下去,姚垣慕把头垂得更低了。 就在他头低下去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少年嘟囔道:“老不死的真他妈造作。” 姚垣慕:“……” 姚垣慕:这位道友怎么敢评价我的礼仪的? 他悚然地看向这耳戴珠环的道友。寻常男子不会戴耳环,但仙门法器众多,不少是做成耳饰模样的,所以耳佩珠环的灵子倒不算很少见。 可这位的耳环怎会俗成这样?黄金为底也就算了,上头还密密麻麻地缀着珍珠,珍珠太多,以至于那环看起来像个恶心的疮生在耳朵上。 这疮连不省君都看到了。他足下略微一顿,看着那少年微微皱起了眉。 临渊宗宗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仙者修为越高,老得便越慢,所以相同年岁的修士之中,模样越年轻的,说明他得道得越早。 不省君少说已经九十多岁,却是这幅年轻的模样,想来也是年少得志,天之骄子,审美也跟着仙门世家走,对这金银烂俗之物很是不喜。 那少年这会儿却老实得很,见不省君看过来,惶恐至极地行礼道:“晚辈见过不省君。” 不省君双手背在身后道:“入我宗门者,形容当素雅得体,不得佩环带珠。” 少年闻言眉眼一低,并未立马接话,待再抬眼时,竟已双目含泪,怆然道:“回不省君的话,这珠环乃是家母遗物,其上的白珠是我母亲的骨灰所成,做儿子的不敢轻易取下。” 姚垣慕一惊:“骨、骨灰?” 想来并非他见识短浅,而是这事确实诡异,周遭的弟子纷纷看了过来。 “为何烧了你母亲的尸身?”不省君皱眉道,“又为何将骨灰做成饰品,岂非对死者不敬?” 少年泪眼婆娑:“家母葬身火海,待寻出来时已经……唉,她生前最大的念想便是看着我长大成人,我亦不忍与她分离,遂用她的骨灰打了这珠环。” 他说着,竟已是泣不成声,在万众瞩目下嚎啕大哭起来,周围人纷纷侧目,面露不忍。 姚垣慕亦心生怜悯,可想到这人之前还说什么“全临渊宗看着你躺着”,现在临渊宗上下看着他哭,岂不更是惹眼? 少年哭得像是不省君在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84415|132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势压人地欺侮他,其他长老便也坐不住了。只见大长老从玉台上走了下来,站在那少年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温声道:“无妨,这耳环既有这般渊源,你便戴着吧,不必摘了。” 大长老一边说着一边给不省君递眼色,不省君面色不虞,却到底没再说什么,绕过此人,自人群中自发分出的道间往前面的玉台走。 大梁长老关华悦让出了位置,李正德和玄枵长老庄才齐齐在玉台旁边打瞌睡,站得倒是端正如松,就是眼皮都困成了三层。 不省君带着灵压的目光瞥了他们一眼,那二位瞌睡长老才慢慢地回神,伸手揪了下自个儿的脸,强撑着打开眼皮儿。 “玄枵长老近来休息的不好?”不省君从上到下扫了他一遍,“怎得这般困倦。” 玄枵长老苦着个脸:“宗主有所不知,我近来日日钻研星纪手上那恶咒,那玩意儿乾坤倒转,离坎相反,我茶饭不思地琢磨了小半个月,还是没弄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儿。” “恶咒?” 不省君闻言看向李正德:“你也会中恶咒?” 姚垣慕竟从这话里听出了些不咸不淡的敌意,下意识便抬头去看。只见不省君和李正德两人面对面站着,一个紫袍宽袖,一个青衣劲装,身量相仿,隐隐有些对立之势。 “什么恶咒,就是让小屁孩儿划了一道而已。”李正德不自在地捂着脖子转了转头。 “那你又为何这般困倦。” “那白晚岚说我离魂。”李正德小声道,“日日要我早起煅体。” “煅体?”不省君一顿,“你?” 显然是不相信李正德这种天天混日子的人会起早煅体。 姚垣慕在雾淩峰上住过几天,对李正德有些了解,本以为这暴脾气的长老就要发火了,闻言却低下了头,尴尬地搔起了鼻翼,眼睛跟做贼样的到处乱转,唯独不敢看向不省君。 “嗯。”李正德老实地应了声,不省君不再看他,扭头站到了玉台之上。 “在李正德横空出世之前,最毋庸置疑的天下第一人便是不省君。” 姚垣慕一愣,转头便看那方才那少年。他刚才还哭哭啼啼,现下已然一副似嘲似讥的样子,挑眉看着台上的人,在他耳边轻道:“仙门世家已有快三百年没有剑修飞升,不省君独领风骚近百年,没曾想就临近飞升的这十几年,却横空杀出了个李正德,想想就知道他心里有多郁闷。” 这珠环少年相当自然熟,两人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这人就已经单方面聊了起来。 姚垣慕只觉此人不对劲,不想搭理他,可少年笑得越发荡漾:“瞧瞧,这修真界第一人的胸襟也不过如此。” 不省君站在台上,控出腰间宝剑,剑尖点朱砂,随后凌空舞出一个“开”字。随着这“开”字成型,天矩宫的钟磬乍然作响,敲出一声激荡山间的铛音。 九下过后,四试便要开始,姚垣慕心里一阵紧张,忽然却看见一个青衣弟子自峰间小路跑了上来,匆匆跑到玉阶前的玄枵长老面前,行礼急道:“长老,山下有客人。” 玄枵长老掌临渊宗法阵禁制,他的大弟子夏时平素便掌管人员出入事宜。 “客人?”玄枵长老皱眉道,“长明宗日前不是说事务繁忙,此次没有长老上山观礼吗。” “回长老的话,来人不是长明宗的客人,他自称是衡阳公,此次是就平罡城闭城一事,专程来给临渊宗一个交代的。” 78.万灵悲哭 “俗世之人?”大长老问。 “正是,弟子对俗务不通,不敢贸然放行。” 玄枵长老的八字眉垮了下去:“上次正德离魂,我们遣人去平罡城查,却遇到朝廷为私自铸银一事封城,他们那时确实是说来日登门致歉,可没说定过日期。” 弟子试探道:“那这人……” “到底是人间皇帝派来的人。”大长老姚不闻开口道,“还是该给几分脸面的。” 宗内的俗物向来大长老说得算。 他拍了板,那弟子便匆匆御剑而去,半炷香之后,便见两人御剑飞来,剑上打头的还是那青衣弟子,身后跟着一个着龟纹红底仙鹤袍的矮胖男人,那男人双手紧紧地抓着弟子的肩,眼都不敢睁开,腿肚子直打哆嗦,落了地后险些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人群里传出一阵阵轻笑,这矮胖男人虽是一副富贵打扮,可也不过是个凡人。 凡人的身份再贵重,与他们也没什么干系。 “欸,这腾云驾雾的感觉可真遭罪。”矮胖男人从剑上下来了,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扯着自己福耳道,“风吹得我耳朵疼。” 一边说着一边站在玉台边上往山下看:“这山可真高,我那些随从们日落前能爬上来吗?” 大长老认得他的脸,微微颔首道:“不知衡阳公亲至,有失远迎。” 玄枵和大梁长老闻言,也转过了这边,颔首示意。 姚垣慕不禁侧目:能称“公”的,必定是大官儿,大官儿向来好面子,在仙家面前都爱摆些谱,可这人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还竟不以为耻,大大咧咧得像是生怕旁人拿他当个人物了。 “阁下随行的人马,门中自然会妥善安置。”姚不闻笑道,“平罡城不过小事,怎劳您亲自跑这一趟?” 衡阳公闻言竟点点头:“可不是?要我说,私铸银元这种大事,封城查案本就理所应当,有什么非得我交代一趟的?” 四周具是一静。这话姚不闻说,那是客气,他衡阳公来说,便显得格外不识好歹了。 姚不闻脸色微变,刚要开口,却听这衡阳公又掸了掸袖子,接着说:“圣上跟太子分明也是这样想的,唯独四皇子——唉,我这外甥对仙家向来恭敬,说什么都觉得该给临渊宗的仙长们一个交代。他说仙长们心怀苍生,兼济天下,不会在意这种小事,但仙长们不在意,我们不能不在意,普天下的邪祟都得仰仗诸位,这份天恩哪怕是天子也得记住。圣上觉得对,就叫我来了——唉,这山可真高啊。” 他像是在混不在意地转述,瞧不出谄媚,却把在座的诸位灵子灵娘都哄得很是妥帖,姚不闻脸上也挂了笑,温声道:“四皇子客气了,除魔卫道乃是我等分内之事,朝廷护百姓,仙门佑苍生,各司其职罢了。” 两人都很能打官腔,你来我往一番,李正德和庄才已经快肩并肩地睡着了。眼见那磬音已经响了七下,时辰快到了,姚不闻才请那位衡阳公上座,请不省君开坛。 玉台之上放着一只巨炉,香炉以灵石打造,炉边缀着百年灵兽的牙。坛正中立着根粗香,香周挂了三道封魔诀,分别对着霁凌峰的东、西南、西北三个方向,不省君捏火诀齐齐烧开了那三道封阵。 磬音八响。 三股激荡的魔气立马自各个方向传来,霁凌峰上魔兽的吼叫声此起彼伏,姚垣慕听着都觉得腿肚子打颤,恨不得捂死耳朵,就地找个缝儿钻进去,从地底一路刨到自己家的田边。 “望诸君全力以赴,旗开得胜。” 磬音九响。 所有考生顷刻间御剑齐飞,朝着几个散发着魔气的地方疾行。 只有几人略慢了一步,其中就包括姚垣慕。 他拖拖拉拉的,刚走到台阶旁,却猛地抬起了头,忽而看向了东北面。 那珠环少年刚好在他旁边,似是被他这拧脖子样的动静一吓,皱眉道:“你看什么,那里可没有魔物。” 姚垣慕没听见他说话。 他只觉得周身的灵力像是被什么牵引了一般,朝着东北面若有若无地聚集。 仿佛有一根丝线连着他的灵脉,也连着他的五脏六腑,无言的肃穆与悲意在他的心里弥漫,他几乎要落出泪来。 “哎呀仙师,你这是怎么了?”却是那衡阳公骤然开了口,他眨巴着眼,好奇地看着李正德,“怎么哭成这副模样?” 众人齐齐看向李正德,他竟已是泪流满面,金豆大的眼泪自眼眶里溢出,滴滴答答地瞧在那玉台之上。 大长老一惊:“可、可是那恶咒——玄枵你又怎么了?” 只见庄才本就苦大仇深的脸上越发苍凉,似是昨日死了爹今日娘又没了,眼眶微红,神色凝重。 他没有回答大长老的问题,而是漠然垂泪。 不省君也皱了眉,却是看向姚垣慕和那珠环少年:“你二人还在此做什么?为何不前去退魔?” 那巨大的悲怆将姚垣慕吞没,还给了他包天的狗胆,他竟向不省君递去一个幽怨的眼神,阴恻恻道:“我心里难过。” 不省君:“……” 不省君:竖子敢尔! 但他这话没有说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里,他的年纪比其他人大些,经历的也多些。 他感受着这似要沁如肺腑的悲意,脸上却依旧平静,甚至老神在在地看了看哭得不能自己的李正德,从这种高下立判的对比里感到了些许得意,才缓缓开口道:“万灵悲哭,魂牵死门,想来是某位大能陨落了。” “灵力流动繁复如星盘,非自身灵场强劲辽阔之人不可感知。”姚不闻适时地拍马屁,“不省君此次闭关,想来又是一番进阶。” 不省君微微颔首,客气地受了这吹捧。 “原来如此。”衡阳公赞叹道,“仙法果然玄妙!” 玄枵长老一边擦眼泪,一边看向了站在台阶旁的姚垣慕:“只是不知这位小友又是何许人也,竟也能感知到这悲意?” 庄才是卜修,卜修的灵场大多得天独厚,能在巨啸境便感知到万灵悲哭倒不奇怪。可姚垣慕一个涛涌境都没走明白的人竟然有所感知,关华悦已然侧目道:“这位考生方才说自己难过,难道也是因为这万灵悲哭?” 姚垣慕一愣,他压根没听说过什么万灵悲哭,若是早知道,打死他也不会说出口。 “不、不是……”姚垣慕扭捏道,“我是是是、是因为害怕——” “正是如此!”姚不闻骤然打断道,“此子是我族中人,自小灵力非凡,灵场也比旁人辽阔些许,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这次在一试里也是拿下了甲等第一的成绩,前途不可限量!” 姚垣慕忙道:“但但但但但是我二试——”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86877|132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星纪,这般人才,你看着如何啊?”姚不闻狠狠地剐了他一眼,示意他乖乖闭嘴,又微笑着看向李正德道,“他少时便很是仰慕你,此行上山便是为着拜在你门下,我瞧着你们也很是有缘。” 李正德还在吸鼻子,他哭得最是难看,好在大部分弟子在他哭之前就已经离开了,不然这脸可丢大了。 他像是压根没听见姚长老的话,兀自啜泣道:“什、什么大能,这线连着的地方哪儿来的大能?” 不省君神色微变:“你能瞧见万灵丝的模样?” “这不有眼睛都能吗?”李正德把在场众人噎得无话可说,还在自顾自地说,“这线全牵着天座阁,那上头除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圣女还有谁,哪儿来的大能?” “你说什么!” 此言一出,如晴天霹雳般炸在了雾淩峰顶,就连那不知为何赖着没走的珠环少年也神色一变,衡阳公捏着他的玉骨扇,皱着眉扇了两下。 “不可能!”姚不闻惊道,“圣女命数乃天道,若大限将至,必有神谕以传,怎么可能不声不响得殒了!” “她身子康健,每月都有我关家大夫亲自查看。”关华悦也面色惨白,却还留有一丝理智,“玄枵——今日天座阁的禁制可有异动?” 庄才摇头:“决计没有,天座阁的禁令封石我是时时带在身上的,若有外人破封而入,我必定能知晓!” “那——”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却是衡阳公骤然开口道,“几位仙师腾云驾雾的本领惊人,不过一个小山峰,不就几步路的事儿吗?” 衡阳公坐在玉石椅上,那椅子要塞下他浑圆的身子似是有些勉强,他坐得不舒服,屁股左摇右摆的,像是要给这椅子给盘圆了:“有言道眼见为实,这近在咫尺的‘实’,诸位为何不去看?” 他浑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却是字字戳中了几位仙师的心肺。几位长老不是不信李正德,也不是不知亲眼所见便能知真假的道理,正相反,他们怕是太清楚这道理了。 清楚得他们几乎不敢去看。 新的圣女尚未诞生,如若叶斐当真殒了,天座莲便也要一起枯萎。 在下一个圣女诞生之前,将不再有神谕。那一只俯瞰整片天地的天眼致盲,压住了三成魔气的莲印破封,这是他们从未设想过的事。 “星纪长老,叶珉何在?”关华悦咬咬牙,“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李正德还没哭够,断断续续道:“说、说是踏青去了……” “什么时候了,他还去踏青!”姚不闻乱发脾气,甚至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玄枵!” 庄才会意,抹了眼泪去召集弟子寻人。 不省君看向了其他几位长老,抬手自腰上的宗主玉牌上拂过,深吸了一口气:“大长老,有劳你去盯着四试,如若天座莲枯萎,那山中的魔物这些考生未必应付得过来。” 姚不闻一怔:“为何不取消?” “天座莲不再,邪祟横生,仙门现下的人手根本无从应对,广招弟子势在必行,此事由你去办。”不省君看向衡阳公道,”宗内事务繁忙,怕是不便待客,一会儿便有人来带您下山,来日再叙。” 衡阳公满不在意地摆摆手,表示理解。 “星纪,大梁。”不省君御剑起势,“随我去天座阁一探究竟。” 79.内奸 姚垣慕和那珠环少年站在台阶旁,在场的弟子只剩他们两个。姚垣慕没曾想不过慢走了两步,事情就变得这样复杂了。 “你们与我一道去考场。”姚不闻叹了口气道,“宗主的话你也听到了,如果圣女当真——那便是宗中最需要人手的时候了。” 他说着看向了姚垣慕。作为族中长老,姚不闻自然知道这姚垣慕是宗族里买来的苗子,姚家已经近五代没有出过静水境圆满的修士,这姚垣慕灵力何等了得,他自然是寄予厚望。 姚垣慕跟那珠环少年跟在姚不闻身后往霁淩峰东面走,珠环少年落后了一步,姚垣慕回头看,便见那少年与衡阳公的视线一触即分。 他心里疑窦丛生,三试那天,他在树洞里便听见了“衡阳公”三个字,如若那人和传音傀儡说的就是这衡阳公,那什么“法阵”“法器”又是准备这些做什么? 也不知道白先生的信送到了没有。 他们很快抵达了东面的封所。封所是个小竹屋,竹屋外放着金刚葫,上头的封印与香炉上的封印是成对的,不省君破了香炉上的封,这边的也就自然解封,内里的邪魔已经放了出来,此时正在山间与人相斗。 不知是不是他们来的晚了,周遭的邪魔已经被清理干净,一时之间竟没听见打斗的声音。 “大长老,这封印在三个方向都有,您要怎么顾着所有人?”那珠环少年忽而开口,神色有些紧张,似是被眼下的异动吓到了,“我、我们能一直跟着您吗?” 姚不闻摆摆手:“无需恐慌,这山里的邪魔是玄枵长老亲自选的,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魔物,哪怕天座莲——哪怕多了三成魔气,也翻不了天去,仔细着应对,不会有事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春时柳往地上一杵。春时柳霎时向四周伸出藤蔓,那蛇尾一般灵巧的藤蔓在地上蜿蜒,而后斜插进土里,如树根般迅速朝着整个霁淩峰蔓延。 姚垣慕认得这是姚家的泽及群山术,能与土地相融,藤蔓所及的地方便是他灵力能感知的距离。 这术他也学过些皮毛,奈何他与艮字相性极差,一直都学得不太好,眼下见到高人操术,也难免有些激动,兴奋地看过去,却见姚不闻的脸上越发阴沉。 他看人脸色的功夫可比他的泽及群山术强多了,心下立时紧张了起来,小心翼翼道:“大、大长老……怎、怎么了……” 姚不闻并不回答,而是冲春时柳里猛地灌入了更多的灵力。巨啸境的灵力压得这周遭的树木都弯下了枝叶,姚垣慕只觉自己本就沉重的身体越发得重,蹲在地上半晌起不来。 “……不可能。”姚不闻苍老的面孔上露出一丝惊慌,“这怎么可能……山上的禁制为何反了过来?” “什什什什么意思?”姚垣慕的腿肚子打起抖来。 “每个峰上都各有禁制,以挡邪祟入侵——可这禁制眼下却是反的……”姚不闻脸上的皱纹都在微微颤动,“还有那些子弟们——” 他豁然提起手杖转身疾行,姚垣慕忙踏着小碎步跟上,还要再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眼前却一道金光闪过,紧接着他被姚不闻猛踹一脚,飞出了足有一丈远,撞在树上才眼冒金星地停了下来。 “长、长老?” 姚垣慕茫然地趴在地上,身上涌起了熟悉的疼痛,下意识将自己团成了一团,护住了腹部,缩着脑袋,才慢慢地睁开眼看去——一根细丝悬在他方才站的地方,线上沾血成了红的,姚不闻的腿上也现了一丝血迹。 那珠环少年不知何时跳到了树上,自两边的耳环里扯出了几缕丝线,绕在十指上,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唉,一个姓的果然不一样。”珠环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在手里绞着那丝线。只见他每绞一次,他的身量似乎就高了一些,面容也随之变得成熟,待他停下动作,那少年俨然成了个二十出头的成年男子! “有有有有有、有鬼——” “妖人!你将那些孩子怎么了!”姚不闻怒喝一声,须发朝天,只见春时柳如闪电般冲着那珠环男子而去,眼看就要得手,那男子却忽然笑着往下倒,自树上径直栽下去。 暴起的藤蔓随即也追着他往下,就快触及他足底的一瞬,却忽而停了下来。 姚垣慕一愣:不是停了下来。 而是顷刻间被砍断了! 姚不闻反应极快,当下叫春时柳霎时脱叶,漫天的树叶飘然落下,却在落到一定高度时忽然成了碎块! 枯叶以残骸描摹出了一张罩在那男子身边的网,那网在他周身十尺的距离成一圆阵,网丝锋利无比,连落叶都能被割成两片。 “卑鄙!”姚不闻咬牙道,“阵法不覆金光,何等下作的行事!” “唉,你们修仙界的规矩那么多,我哪里能都记得住?”珠环男子玩着手中的线,轻盈地落在了地上,“而且打架吗,赢了才重要不是?” 姚不闻沉声道:“你区区一个涛涌境,真是大言不惭!” “是不是大言不惭,大长老不是已经领教过了。” “你那网诡邪至极!” “不错!”男子闻言一哂,猛然一合掌,“我这千千结心网,每一条丝线都是由物具尸身炼成的,丝线削铁如泥,网阵灵力不入,便是季闲在此,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破了它,大长老,你可有办法?” 姚垣慕在地上听着,一时以为自己听岔了:“五、五五五五具什么?” 男子扭头冲他笑道:“尸身,灵子的尸身。” 姚垣慕险些翻个白眼晕过去了,好在身上还疼着,一下没能顺利睡过去。 “邪修行事,残忍无度!” “惭愧,都是师父教得好。”男子微笑道,“这拿人命跟邪神交易的祖宗,还得是你们仙门世家当祖宗,我们不过是拾人牙慧,比不得,比不得。” 姚不闻的脸色霎时难看了起来,可也只此一瞬,下一刻他便转过身去——竟是撒丫子要跑! 姚垣慕刚想出声,便感到自己贴地飞行了起来,他一低头,就见一颗粗壮的藤蔓自地下而出,托着他一路风驰电掣! “长老!我们这是——” “点子扎手!”姚不闻干脆利落道,“他敢叫板季闲,老头我哪里搞得定他!先跑了等星纪来,我看看他这破网能不能撑得了星纪一指——” 身后的密林里人影忽现,姚不闻用极其不符合他年纪的矫捷猛地驻足,藤蔓跟着一停,把猝不及防的姚垣慕投石般扔了出去。 姚垣慕又撞了一棵树,从小到大从未这般感恩自己这一身肥膘,若非肉够扎实,这会儿腰早就断了! 他不敢再趴在地上装死,急急忙忙爬起来,却见面前的密林里走出了一群人。那些人他大多眼熟,都是此次赴考的考生! 虽然没什么交情,可姚垣慕眼下跟见了亲奶一样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03527|132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兴,迈开步子就要上前,却被那藤蔓拽住了脚踝,又在地上摔了一跤。 他摔不出脾气来,摔蒙了也只是发着楞看向姚不闻。只见姚不闻面沉如水,方才那打不赢就求援的松弛悉数间便不见了,只剩下一丝恍惚和难以言喻的凝重。 姚垣慕再偏头去看他亲奶们,他们看起来神色如常,却面白如纸,闭口不言,一双双黑漆漆的眼睛都落在姚不闻身上,如纸人点的睛,透不了一点光。 他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这哪里有活人的样子! 姚不闻的须发被山间的风吹动,他转过身,看向在后面不疾不徐地跟上来的男人,半晌道:“操傀是上官家的手段,以百尸蛊养尸皇,遣走肉的邪术,却是柳山盛家的。” 那男子在他们身后站定。 “你姓什么?” 男子微微摇头:“大长老想的太多了,我不姓上官,也不姓盛,这些手段是我从旁人那里学来的。” 姚不闻看着他,似是想从这男子身上瞧出些熟悉的影子。 “大长老觉得我诓你,可我的确只是个无名小卒,一个在平罡城里日日闲散度日的懒汉罢了。”那男子叹了口气,手中的丝线急转,那默然站立的尸首暴起,从四面八方提剑涌来,面无表情地朝着姚不闻杀来。 姚不闻口中念诀,春时柳霎时交缠成一个巨大的鸟笼,将他们二人拢在其中,那些寻常的铁剑竟砍不动他的木头。 “你此番是来寻仇的。”姚不闻自笼中道。 男子摇了摇头:“不是。” 姚垣慕蜷在一旁,忽而想起了些事,开口道:“长——” “那还能是为了什么?”姚不闻没听他讲,“是你们对圣女下的手吗?” “圣女不关我们的事,不过她死了,对我们来说确实是好事,至于谁在后面推波助澜——大概又是万般仙众那群搅屎棍,他们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我也不知道。”男子在掌中翻出一条金鱼的形状来,方才还在呆呆地砍着鸟笼的尸身们停了下来,齐齐后退了几步。 “至于我嘛……”他慢慢道,“早就不沉溺过去了。” 他说着将双手平举了起来,闭上了左眼,右眼自丝线所成的金鱼的鱼肚间看过去。 “点。” 随着这声指令,所有的尸身聚在了一起,剑尖相聚,冲着那鸟笼上的一点齐齐刺去! 姚不闻连忙运气相抗,他本想多说些话跟这人拖时间,只要撑到去敲警山音的庄才召齐了弟子,他们人多势众,这临阵磨枪的邪祟和一群尸身傀儡自然不在话下! 谁知这人竟然说话都不妨碍干活儿的! “长老!”姚垣慕终于忍不住,浑身都是胆儿地喊道,“长老,这也过去太久了!” 姚不闻一愣。 “这里飞去天矩宫哪里需要多久?便是两条腿生跑都该到了,而且从方才开始,为何我们连一只封魔诀里出来的邪祟都没见到!” 那珠环男子闻言挑了挑眉:“本以为你蠢笨不堪,不曾想竟是大智若愚。” 鸟笼已经被钻出了一孔洞来。 姚不闻嘴唇打着颤:“你、你什么意思……” 大智若愚的姚垣慕豁出去了,干脆空口无凭地攀咬长老道:“偏偏是在霁淩峰上,偏偏是负责禁制和警山音的玄枵长老,偏偏是玄枵长老挑的邪魔——大长老,玄枵长老怕是已经叛了啊!” 80.诘问 庄才领着他的弟子夏时走出了些许,而后忽然驻足,对夏时说:“细想来,留衡阳公一人在山上怕是不太妥当,你回去,守在那人身边,务必要护他周全。” 夏时回忆了一下那位贵人在剑上,扒拉着他的肩死不肯张眼的模样,觉得师父言之有理,应了下来,转身便往山顶走去。 他听到身后一片安静,没有任何脚步声。等他走出好远,甚至开始怀疑师父是不是走路没声儿的时候,忽然回过了头,却见庄才还在原地看他。 他们四目相对了好久。 庄才是个神神叨叨的卜修,平日里做得莫名其妙的事不少,夏时是个心宽的,只当师父又犯了老毛病,忍不住提醒道:“师父,眼下乃非常之时,你仔细着些,不要再动不动便出神入定了。” 庄才似是已经出神入定了,过了许久才慢慢地点头,举步下山。 夏时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师父近来怕不是真有点上年纪了。 他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上了山,待彻底见不到庄才了,才转过头去操心山顶的贵人。 可当他登顶时,却见那山顶已经空无一人。 林间传来了阵阵血腥味,那气味自知不讨人喜欢,便乘着山风,想要逸出密林,归于这广阔的天地之间。谁曾想一头撞上了一层无形的禁制,立马便不动了,僵直着身体落了下来,淤积在这不知何时被浓雾笼罩的山头。 “那是你徒弟?”花儿从树后走了出来,脸上那道小疤被叶间的光一照,看起来像一点银粉落在了额角。 庄才双手揣在袖里,沉默着点了点头。 衡阳公站得比较远,他肚围惊人,不站远点藏不住。这会儿慢慢地踱步过来,手里的扇子扇出了残影,已是秋季,可他走两步还是满头大汗,那扇子竟不是拿来彰显身份,而是实打实有用的。 “好大股味儿。”衡阳公耸了耸鼻子,“你这禁制弄得也忒怪,能进不能出,一会儿有别的山头的上来了怎么办?” “不会。” “为何?” “因为我现下要去敲钟,三短四长,是霁淩峰封山不得进人的意思。” “那为什么不直接弄个不能进也不能出的禁制?” 庄才幽幽看了他一眼:“因为我的灵力不够封两向的。” 一旁的花儿说:“不省君跟李正德都在,还是要小心行事。” “还小心行事呢。”衡阳公摇摇头,“你们阳关教的有胆儿,连对圣女都敢下手,还把那一众的世家子弟全都做成傀儡,要不是我那外甥属意你们,我死也不跟你们上一条船!” “圣女可不关我们阳关教的事,况且你上了什么船?”花儿一哂,“墙头草。” 衡阳公不以为然道:“妇人见识,这叫中庸之道。况且朝廷已经配合你们封禁了平罡城,此事过后咱们可就是一条船绳儿上的蚱蜢了。” “你们官家断尾求生的方法多的是,我们阳关教不过草芥,哪里敢跟你们拴一条绳上?”花儿笑道,“不过这也无妨,趋利避害乃人之本性。” 衡阳公闻言也笑,花儿见状笑得更甚,两张笑面之下暗流涌动,只有前面的庄才在闷头走路。他手里拿着一块罗盘,罗盘是黄铜所制,上面却没有指针,只有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在盘面上滚动。 庄才看着那水滴,领着两人走进了林子深处。 “眼下情况有变,因为圣女的死,我们没能把李正德孤立出来,现下在他身上起阵,我怕会被不省君破去。”花儿见庄才面色凝重,开口道,“不省君闭关前便已是静水境圆满,眼下出关,怕是更接近李正德了。” 庄才摇了摇头:“李正德没有人可以接近,只要让他将天涯咒中的岁虚阵激出来,再来多少个不省君也拦不住。” “之所以要分开他们,是因为我们很难越过不省君去刺激到李正德。”庄才继续慢慢说,“李正德在雾淩峰上诞生之后,便一直以李家子的身份活着,不省君李稜对他来说如师如长,哪怕起了阵,如果不省君让他破阵,他约莫也是会照做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衡阳公乌溜溜的眼珠一转,面上瞧着有些急切,心底却已经打起了算盘,“怎么圣女早不死晚不死的,偏偏这个时候死了呢,怕不是和太子有关系,他早早就遣人上了山,还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呢!” 庄才手中罗盘上的水滴开始变黑,他停下了脚步,看着那水滴逐渐蔓延开来,湿润了整个罗盘,接着浮现出一个小小的“珉”字。 那水成的字缓慢地移动,最后停在了罗盘上的离位上。 他猛地抬头,却是看向了天座阁。 “……既然万般仙众已经为我们安排好了。”庄才伸手抹去了罗盘上的字,“那便承了他们的好意,交给他们吧。” // 关华悦摇了摇头,收回了按着叶斐脖颈的手。 “已经断气了。”关华悦说,“圣女不以修道飞升,并没有灵娘的修为,往自己颈子里插簪子,又从这样高的地方落下来,无论如何都是活不成的。” 天座阁下,不省君和两位长老落在了那形容可怖的遗体旁边。分明知晓绝无生还的可能,关华悦还是伸手去摸了脉,非得摸到了那已然不动的脉搏,才能真正死了心。 李正德已经止住了眼泪,但眼眶还是红着。 他其实没见过几次叶斐,大多数的任务都是通由神使派给他的。对这圣女的了解,他都是从叶珉那里听来的。 “那小子该怎么办啊……”李正德叹了口气,将落在血泊里的簪子拿了起来,用帕子擦了几下,收进了袖子里。 他忽而想起了他被圣女派去长明宗的那一天似乎也是今日这般的初秋。 秋高气爽的日子里,他领了个那个晦气任务,说什么也不肯去办事儿。 那会儿陈安道都还没上山,叶珉也还只是沉默寡言的小孩儿,天天闷在观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有去看姐姐时比较积极,回来能跟他唠上两句,唠完了又一个人闷着,显得他李正德分外不沉稳。 李正德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是怎样的,好像他从生下来就是个三十啷当岁的人,对小孩儿一点都不了解,他是真不明白为什么不省君要他收这个徒弟。 但是收都收了,也不能再扔出去。他们就这样在雾淩峰上过着每天就打个招呼的日子,李正德天天脚不沾地四处驱邪除魔,经常是连招呼都打不上,叶珉也更乐意待在季闲那云凌峰上和那徐氏姐弟玩。 他觉得自己跟这孩子约莫没什么感情,季闲估计都比他更熟悉叶珉。 只有那天早上,叶珉拖着他说了很多话。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06940|132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先是说了自己小时候在家养过的王八,又讲了用他的王八当镇纸的他爹,李正德便笑:“你在家的时候才多小,能记得这个?” 叶珉微怔,随后便垂着脑袋,说这些都是他姐姐告诉他的。 他对自己父母没什么印象,记得这些的的只有他姐姐。 也就在那天,叶斐传达了诛杀他那个用王八镇纸的父亲的神谕。 李正德无从知道那天叶珉是怎么想的,可能什么也没想,毕竟他对那父亲着实陌生。李正德更无从知道那天叶斐是怎么想的,是觉得王八的大仇得报,还是也想着如今日一般,自高楼之上一跃而下,生得痛苦,死得痛快。 他正恍惚着,却忽而听见楼上传来了一阵琴音。三人神色剧变,连忙飞身上楼,自敞开的窗口里先后落入房内。 房间里奇异的香味和血腥气混杂在一起,交融出一股腐败的青草味。案上的茶已经凉了,瓷杯上的莲花苍青翠绿,莲心却溅到了滴血,自那脱尘的圣女莲里生出一丝妖异,与琴上染血的指尖似是出自一脉。 叶珉坐在桌边抚琴,连日来的淤塞似是已经随着清风飘散,他思如泉涌,这首挽歌在他指下如泣如诉,唯有曲名还未曾想好。 “叶珉……”李正德近乎呆滞地往前踏了一步,“你怎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珉抬头看了眼李正德,忽然便有了主意。 “叶珉,怎么回事?”关华悦皱眉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家人许久不见,聚一聚又有何奇怪。”叶珉轻声回道,手下琴音不歇,“反倒是几位长老,正门不走走窗户,好雅兴。” “叶珉!少在那里顾左右而言他!圣女玉殒,就是从这楼上跳下去的,你若说不明白,可是要被送上司仙台的!”关华悦已觉出了不对,可下面那尸首她勘察过,圣女身上并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应当是自尽。 可叶珉这样神色如常地坐在血泊之中焚香抚琴,又怎一个诡异了得? “有什么不明白的?”叶珉叹了口气,拨弦奏乐的手却越来越快,“我阿姊再难忍受这人间苦痛,自绝于此,我来不及阻拦,只能在此为她抚琴一首,安她魂魄。” “这曲子的名字我方才想了好久。”他话音一转,看向了呆站在原地的李正德,“师父能给我想一个吗?” 君子剑剑光一闪,不省君的手未动,剑先到——琴音尚绕梁,琴身却已经锵然断开! 断裂的琴弦抽了叶珉的手,顷刻间便留下了一条血痕,但他手上本就有血,一时看着并不明显,他自己也似是没有察觉,反道伸出手曲起两指,叩了叩君子剑的剑身,笑道:“果然是好剑,比师父的那把好多了。” “叶珉。”不省君冷冷道,“叶家世代生魔升仙,现在的你是哪个?” “世家的药悉数压在我体内,阳关大道还是独木桥,我似是都走不了。” “你欲如何?” “家姐叫我好好活着。”叶珉拿起了手边扇,“我要解药。” “不行。” “好。”叶珉干脆地点点头,似是早就知晓这个回答,转而看向关华悦,“屋里血腥气重,这熏香是我新焚的。” 他桃花眼略一弯,带着几分轻佻道: “大梁长老,你可闻得出来这是什么?” 81.驰援 “三短四长……”姚不闻听着自远方传来的磬声,怆然道,“玄枵是真的……真的叛了吗?” 姚垣慕已经急哭了:“大长老!您那鸟笼就要撑不住了,咱先别忙着伤感,干点正事儿行吗!” 春时柳生出的藤蔓鸟笼已经被外面那群世家傀儡们凿出了个洞来,他还在不断地催生出新的树芽,可那树芽眼见着越发娇嫩,姑娘的手都能给它徒手折了,已是一幅黔驴技穷之相。 外面那群玩意儿不是纯粹的走肉,灵力削过去依旧能被那珠环男子用丝线操控,那男子倒是好收拾,偏偏周身裹着层诡异的网,那网灵力透不过去,肉身又钻不进去,一时之间竟真奈何不了他! 命修可真不行啊,姚垣慕在心底想,日后如果我真拜了山门,说什么也不要学这个。 “你以为是我不想干正事儿吗!”姚不闻怒道,胡子都吹直了,“眼下我们出不了山,庄才又敲了封山音,老头子我这泽及群山术乃是探测之术,本就不是与人斗殴用的,我能怎么办?” “那、那您可是巨啸境的高手啊!”姚垣慕道,“那人不过涛涌境,您怎能奈何不了他呢?” “他周身那网诡异至极,我的灵力根本穿不透!” “那、那那那那……”姚垣慕心念急转,半晌病急乱投医,想起杨心问教他的取巧之术:“那您、您会不会画符!我灵力充沛,您教我画一个!我来!” 姚不闻头顶一柄剑挥过,险些削了他的发冠!他连忙抓着姚垣慕一齐蹲下,一口老牙咬得结实:“我自然会画符!可是我身上没有黄纸!” 姚垣慕对符箓一点研究没有,试探道:“那您随便找个地方画不行吗?我听杨道友说,黄纸只是增幅,并非必要,只要能画出来,隔空画都是行得通的。” “杨道友?谁?杨心问?啊呸!那杨心问就是被陈安道带坏了!你真以为人人都是陈安道,咬口血出来说几句话都能成诀!”姚不闻恨铁不成钢,“你若日后能拜在雾淩峰上,切记少跟那群人晃悠!跟他们学还不如自学!” 姚垣慕心中凄楚:真的还有日后吗?”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好好努力些。 杨道友好心教他,他却一心念着落选回家,可落选了难道就真能回家了? 他是被真金白银买进姚家的,是他爹亲口说同意卖的。后娘给爹添了四个,就那点薄田哪里养得起五个娃儿,仙家给的钱是够他们家吃到下辈子的银钱,除了奶,一家人没有一个摇头的。 他小时候天天饿,进了姚府后便往死里吃。天天都在吃,天天都害怕吃不饱,久而久之成了这幅体态,却依旧改不了那吃了这顿忧心下一顿的毛病,这饭量若是回了家,后娘哪里肯叫他上桌。 这世上只有恃强凌弱,没听说哪路奇葩挑着强者去欺负的。 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他却临到死了还没琢磨透。 “早知道那天就该把那符给……” 姚垣慕耗子样的小眼睛猛地睁大。 他蹭得一下跳起来,伸手进袖子里一阵乱抓。姚不闻吓了一跳,以为这娃儿要冲出去和那尸山血海拼了,连忙伸手抓他,谁知姚垣慕从袖中抓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符箓来! 【这符叫‘阖天’,有帷帐之能。账内可窥账外,账外看不见账内。】 “大、大大大大大长老!”姚垣慕激动道,“这符箓您看能成吗?” 姚不闻连忙探头过来,脖子有着不符合他年岁的灵活,看完皱眉道:“这符箓自外看来是个黑色的帷帐,可这整个霁淩峰都被禁制掩在了障眼法之中,哪怕你灵力充沛,也最多能遍及整个霁淩峰,出不了这迷阵的范——住手!你是要把庄才他们引过来吗!” 只见姚垣慕二指夹符,周身平地生风,衣袍碎发都跟着飘了起来,嘴唇打着抖,浑身灵力磅礴汹涌地往指头灌,那二指一时吃不住这灵力,竟变得青紫,里头的骨头也发出了断声,姚垣慕倒吸一口凉气,颤抖道:“杨道友跟我、跟我说……若能以阖天盖了这整座临渊宗,他便收我做小弟……” 姚垣慕茫然道:“啊?” “我那日不知好歹,今时今日也不知这约定还算不算数。” 网中男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操控着那些走肉越发狂暴地破开那鸟笼。 “开!” 姚垣慕暴喝一声,额角爬满了青筋,浑身憋成了酱紫色,紧接着风云骤变,只见天上纵生一个漆黑的穹顶,如入水的黑墨一样迅速向周围扩散,眨眼间便吞没了霁凌峰,而后半分不停,汹涌似海啸般朝着远处奔腾而去! 浮图岭的上空生出的阖天帷幕方圆百里都看得一清二楚,山脚的镇民纷纷驻足,纳闷这临渊宗的入门山考怎得弄出这样大的阵仗? 陈安道一只手抱着“一日千里兔”,一只手持乌木杖,看着这遮天蔽日的阖天,眉头紧锁,念了道疾行诀,从山门口拾阶而上;天座阁里忽然暗了下来,关华悦拎着香炉盖的手一抖,四人齐齐看向了窗外;庄才一行人猛地驻足,暗道不好;还在山顶徘徊的夏时震惊地看着天空,连忙低头掐算,纳闷道:“今个儿怎么会有日食?” 可那阖天仅仅起了一瞬,随即便如泡沫般消散在晴天之下。 姚垣慕脱力倒地,浑身剧痛,尤其是捏符的两指,里头的骨头都像是碎了。 他无比后悔方才为了耍帅非要二指捏,两只手一起抓着分摊一下这灵力可能就不至于这样了。 “好小子!”姚不闻喜道,“不愧是我姚家人!这下可好,有此等异动,不省君他们必定有所察觉,我们只需——” 一只狼爪自鸟笼破开的口子外突入,爪间魔气凝如实体,竟在瞬息间腐蚀了春时柳所成的藤蔓,直取姚垣慕的咽喉,姚不闻连忙从侧面一掌荡开那狼爪,再借草木拖着姚垣慕后退,踝下却忽然一阵刺痛,他低头看去,一条蛇从地底里钻出,正死死地咬着他的脚踝! 珠环男子掌中丝线再变,已是网出了一条长蛇的形状,他身后不知何时聚起了一批魔物,个个青眼红爪,面露凶光,由着他丝线变换的指挥向前,以破竹之势攻陷了春时柳的屏障。 “坏了坏了,玄枵长老选来考校弟子的这些魔物果然有问题!”姚垣慕疼得倒抽气,他一动不动,光是让身下的草木托着走都觉得自己要散架了。 “玄枵……何仇何怨!” 姚不闻捶胸顿足,灵台间山石乍现。 他与玄枵共事数十年,一直觉得那是个没城府的傻小子,出身小门小户,除却在卜挂上确实有些天赋,着实是叫人看不起的。 春时柳整个地钻进了土中,刹那间搅动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22398|132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周遭的山土震荡,石裂树摇,松落的泥土压着那些矮小些的魔物往下滚,可堕化之物何其凶邪,顷刻间便又冲了上来。 珠环男子手中丝线不停,兔、狼、蛇、虎……各种各样的飞禽走兽在他指尖闪现,成群结队的魔兽便如训练有素的畜生不计生死地涌上,鸟笼已毁,操持的走肉亦提剑围剿,人兽难分的杀阵之中,姚不闻灵台间的山石愈发黯淡,顶冠歪斜着将落未落。 他想起那日与庄才季闲同赴阴山除祟。 阴山以北,灵气薄弱,没有世家久居,又八方不通,人迹罕至,久而久之便养出了大魔来。 他们到时,便见十万枯骨悬挂树梢,乱盘改命,连方位吉凶都与周遭隔断,已是半步岁虚,若非天座莲降下神谕,后果不堪设想。 因着命盘已乱,需要人来重新将其拨正,姚不闻和庄才一个命修一个卜修难得出山,与季闲共赴阴山。 他从未见过这样可怖的人间。 十几万的尸骸捆在树梢之上,血肉精气都被吸食殆尽,连一丝血腥气都闻不到,远看那累累白骨,如落雪覆山岗,梨花一夜漫山开。 “我本以为三元醮已是至阴地府。”姚不闻捧着枯骨哑声道,“可这世间妖邪不尽,哪里又不是地狱?” 季闲不语,彼时他元神剑形已成,此间魔气再难侵染他神魂。 “很快就会没事了。”庄才一边埋头推算此地灵脉的方位,一边红着眼落泪道:“待这次三元醮成,必不会再有这等惨剧!” 他看向庄才,此子佝偻如瘦猴,满脸苦相,举手投足都不见半分仙风道骨,他平日看着都觉得跌了临渊宗的份。唯有那跪俯在皑皑白骨之上,拨盘破阵,似要为这天下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模样,叫他记了许久。 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姚不闻的春时柳自土间一横,山开地裂,一道天堑自峰中乍起,数十走肉魔物堕入其中,珠环男子面色一动,手间不停,冷笑道:“泽及群山,山神之术,果然名不虚传!只是此间早无神祇,你个地老儿又能如何!” “泽及民者即为神!”姚不闻喉中一阵咸腥,“仙家尊荣,岂容你妄口巴舌!” “你们泽及百姓登了仙位。”只听一声鸟鸣如长虹贯日,珠环男子手中已成飞鸟绳形,一只翼展数十尺的巨鸟从天而降,“那你们杀人无数,怎么却不用下地狱!” 春时柳已露出枯相,姚不闻奋力在头顶合盖以抵挡那猛禽的俯冲,却摇晃着跌坐在地,自口中喷出一口血来——方才那蛇吻带毒,半合的树冠立时散开! “大长老——” 姚垣慕撕心裂肺的呐喊戛然而止。 巨大诡异的鸟首已然落下。 只见一抹红色身影踏着那半合的树冠登高凌天,紧接着一剑贯入那巨鸟喉下,借力荡上了它的背,再拔剑起势,冲着鸟颈上奋力横砍,一时血柱冲天,两翼骤降。 那人却半分不停,接着鸟身的高度再度踏高,凌空翻滚,旋成了一把红色的锋刃,口中念剑诀,控出了十三道剑意,三道定住了冲着脱力的姚不闻而去的走肉,三道在姚垣慕周身盘旋,穿刺前赴后继的魔兽,自己和剩下七道剑意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那珠环男子! “杨道友!”姚垣慕的叫声情真意切,地动山摇:“大哥!” 82.以身破局 姚垣慕的亲大哥头也不回,冷冷道:“少给我乱攀关系。” 姚垣慕被骂回了魂,忙道:“杨道友!这人周身的网不是凡品!别碰!” 他话音刚落,便见杨心问的剑意撞上了那千千结心网,立马便散了,杨心问连忙一个拧身,用剑在背后一挡,止住了攻势,掠到了一旁的树枝上。 那珠环男子似是一个照面便看出了他的深浅,神色晦明不定,半晌笑道:“这位小弟子,封山音都响了,你怎么还上山来?” 杨心问没睬这人。他现在心情奇差,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了阖天后就跑到这里来了。 姚垣慕死不死关他什么事? 杨心问侧身躲过朝他扑来的三个走肉,顺手截了他们手里的剑,扔到了姚垣慕身前:“这群人傀没了剑成不了事,你把剑处理了。” 姚垣慕刚刚才把灵力耗尽,想再把这些剑给震断肯定是不成的,立马就用剑刨起土来。他浑身乏力,手更是疼得要命,可半分不敢懈怠。 “真当你们撑得到来援?你那巨啸境的长老都已经躺下了。”珠环男子冷笑道,“我此行只是为了截住姚不闻,你们听话些,把那老头给我,我放你们下山。” 杨心问微微皱了眉,没回答。 “杨道友!别信他的,这人阴险奸诈至极,和玄枵长老里应外合杀了圣女,调走了宗主他们!他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能信,把人交了他肯定会杀了我们!”姚垣慕难得说那么顺畅地说一长串话,杨心问都微微侧目瞧了他一眼。 “你觉得我骗你们?”珠环男子摇了摇头,好整以暇地拨弄着手中的线,“我连姚不闻都拿下了,杀你们难道还需要耍轨迹?” 姚垣慕闻言心里一阵慌乱,他知道杨心问跟姚不闻有仇,眼下便是见死不救也合情合理,可大长老刚刚才救过自己,自己能跟着这么跑吗? 跑了,自己跟个畜生有什么区别? 不跑,留下来给长老陪葬吗? 他惶惶地看向杨心问,却见杨心问挽剑一退,神色平静道:“说得有些道理。” 姚垣慕一怔,随即咬咬牙,痛下决心道:“杨道友你先走,我——” “你虽然自己修为不怎么样。”杨心问压根没留意到姚垣慕在说话,歪着脑袋看向那珠环男子,“但既然能拿下姚老头,杀我不比废这几句话容易?” 珠环男子面色微变。 “你对姚垣慕倒是没留手,我一来却说要放了我们?”杨心问顿了顿,他空洞的眼里映着那珠环男子露了破绽的神色,半晌笃定道,“你认得我。” 杨心问微微一笑,骤然提剑前刺,剑气如巨浪滔天,瞬间荡开一圈人傀。 “这可有意思了,我自己都有些吃不准自己算是什么东西,怎么总能引得你们这种大人物注意?” 眼见人傀人剑分开,姚垣慕一咕噜地从地上爬起来,冲进了那人堆里,趁着他们还没爬起来,手疾眼快地捡了一圈剑,一个人傀转头便要咬他,叫他瞧见了,立马一脚蹬过去,在杨心问的剑意护卫之下连滚带爬地奔了回来。 珠环男子一点眼神没分给他,而是死死地盯着杨心问。他面沉如水,下巴和上唇竟生出了些许错位,杨心问比划着俯瞰第四式——横眉,冲着珠环男子周身盘踞的魔兽而去。此招剑成矛式,先刺后挑,再接回身□□,杨心问见□□不中,并不停步,竟是接上了三下踏步,轻巧地翻上了那魔兽冲他扫来的巨尾,径直冲着那男子冲去! “杨道友不行!他那网削铁如泥!” 那男子当下急退两步,杨心问从他周身擦过,略略偏头,发梢被那网削去了一截。 杨心问甩过了被削齐的长发,眯眼道:“真有这么怕我死?” 珠环男子咬牙,齿间和下颌竟已经生生裂了开来!随着那下颌错位,他却忽然咧开了个笑来,笑得花枝乱颤,两只眼球突了出来,像是随时都能被笑得掉出来。 “小子,要是换花儿姐跟牛存来,可能还真要被你架住了!”珠环男子的吐字随着他的下巴生裂而模糊起来,“可我阿寅最看不得你们这些仙狗得意!” 姚垣慕一边悚然地看着这一幕,一边埋着那些走肉的佩剑。 眼下已有差不多一半的走肉身上没有了剑。寻常的走肉哪怕没有剑也有一身魔气可用,可这些走肉却不知为何不见魔气,失了佩剑之后便开始用他们修剪整齐的指甲来企图伤人,哪怕是脱力的姚垣慕也能与之一战。 他的眼睛轱辘了一圈,发现没了走肉配合的情况下,那些魔兽组成的包围网并不严实,只是胜在有人指挥。 如果有办法让那珠环男子分神,他们或许真能跑得出去。 问题是怎么让那人分神呢? 姚垣慕浑身的肥膘都开始想办法。 那网灵力进不去,对实体又锋利无比。 拿不注灵力的剑刺进去呢? 可那网寻常不可视,连孔有多大都不清楚,剑真能捅进去吗? 姚垣慕觉得自己毕生所学在此一役,奈何他毕生所学也没有三瓜两枣的,除了刨坑埋剑以外,便只能在心底默默出点馊主意。 而在他不远处的杨心问已经被七只魔物包围,打头阵的那条蛇头呈三角,尾巴尖细,一张口便是两根长牙,想来成魔之前也是个盘踞一地的魔头。 “又是花又是牛的,你们阳关教里头倒是热闹。” 珠环男子听到“阳关教”后神色一凛:“你倒是机灵。” “不机灵,我拢共就知道两个邪教,诈你一下而已。”杨心问翻身齐断那蛇头,蛇头落地竟还不死,跳起来要咬他,杨心问左手一抓,狠狠地把那头捏成了烂泥,横撒到那朝他冲来的狮子眼上,趁它失明的瞬间提剑割喉。 谁知背上却一阵剧痛——一头豹子竟藏在树上,此时才扑下来咬住了他的背,眼看着要咬断他的脊骨,杨心问竟顶着那剧痛,将剑咬进嘴里,猛地回过头来,剑身便砍进了豹子的脖子里! 那豹子连忙松口,杨心问不给它活路,松口让剑落在了自己手心,从后抡起把它一劈两半,势头不断,抡了个完整的圆,将面前送上来的狮子也一同斩了。 一片血雨在他周身降下,他的外衣本就被他自尽时喷出来的血给染得通红,眼下更是没一点干净地儿了。 他喘着粗气,几个翻身落回了姚垣慕旁边,靠在了树上,不着痕迹地用左手提着剑。 杨心问感觉不到自己的右手。 那豹子方才那一下咬到了他的脊骨。 用灵力杀死的魔物不会复生,但剩下的还是很多,要让他一个兴浪境的剑修挑战巨啸境没打过的邪修,多少有些强人所难了。 杨心问深吸了一口气,却没觉得半分恐惧苍凉。 也是,他毕竟死不了。 他咬着剑柄,单手脱了血红的外衣,斜眼看向还在那跟没有剑的人傀斗智斗勇的姚垣慕。 这珠环男看起来是个会杀红眼的性子,连自己这个心魄他都敢杀,必然不会放了姚垣慕。他那日对姚垣慕说,这阖天阵若开,他便帮他一把。 姚垣慕运气不错,杨心问心想,在他最想死的时候给他寻了件找死的事。 “东南角。”杨心问甩了甩剑上的血,偏头对姚垣慕说,“一会儿你盯着那剑意,它领着你往那飞,你便带着那姚老头一起冲。” 姚垣慕闻言一愣:“你、你呢?” 杨心问懒得跟他来来回回“你先走”“我殿后”地废话,说到底他也不是为了姚垣慕,主要是他自己想试试。 试试自己到底成了个什么样的怪物。 “杀了你,我对不起花儿姐。”那珠环男子似闲庭散步般朝着他们走近,“可我就是见不得你们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所以对不住便对不住吧。” 杨心问站直了些,他现在不太能保持平衡,右边总是空落落的。 “阳关教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杨心问也不惧,低头看着自己的剑,漫不经心地问道,“还跟万般仙众联起手来了。” “万般仙众可不跟人联手,他们就是一群疯子。” “那是谁杀的圣女?” “自然是那群疯狗乱咬人。” 俯瞰二十四式中,没有一式是可以在右臂不动的情况下完成的,那是入门的招式,最重平衡和统一。 杨心问闭眼,脑海里浮现的,是那日在桥头看见的季闲的招式。 他没有伞,只有这把剑。 所幸他要的不是赢。 丝线骤然绷紧! 杨心问的身形忽而消失,地上只余几根断草轻飘,尚未落地,杨心问便已经用剑鞘钩住了一只秃鹫的脖子,回身一荡,踹开了另一只飞鹰的脑袋,同时转动了剑柄,调整方向抹了那秃鹫的脖子,随即踩着秃鹫未落的身体,朝天再送出一剑,捅死了飞鹰。 双鸟齐落,正在那珠环男子的头顶,杨心问的身影被秃鹫庞大的身形遮挡着,珠环男子躲也不躲,径直站在那,紧接着那秃鹫的尸体瞬间成了七零八碎的残块,血雨浇头盖下,珠环男子下意识拿手一挡,余光却瞥见一点寒芒闪过。 杨心问竟是扔出了自己的剑,叫那剑追在尸块后面自孔洞里钻了进来! 姚垣慕一怔——是了,尸体在被切碎的一瞬间可以描摹出了那千千结心网的形状! 他周身剑意一动,随即便朝着东南面如流火般飞去,姚垣慕不敢耽搁,立马背着姚不闻狂奔。姚不闻似是被这动静弄醒了,模模糊糊间睁开了眼,气若游丝道:“正德……正德他们来了吗……” “没有!但是杨道友来了!” “杨……心问?” “没错!”姚垣慕激动道,“就是我大——” “叮——” 一声清脆的剑鸣自身后响起,姚垣慕转过了头。 剑断了。 并非一刀两断,那剑还未停下前进的势头,剑身却被一寸一寸地绞断。 那网竟并非静止,每条线,每个结,竟是每时每刻地在高速转动着! 这样的速度下,那渔网大的孔洞根本算不上破绽! 可在剑之后的杨心问却半步不停,依旧朝着这网飞身而来! “道友!” 姚垣慕尖叫着,仿佛那一瞬要被割成了千百个碎块的人是他,可他的惨叫唤不住如投林飞鸟般冲向那网的杨心问。 他隐约看见了杨心问脸上近乎疯狂的笑意,但也只看到了一瞬,下一刻,千百条丝线割碎了那估计还没他姚垣慕一半重的瘦小的身影。 他甚至没能听见一声惨叫。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37251|132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血雾弥漫。 早就已经被血污染尽的山林里,再多一个人的血或者再少一个人的血,似乎都并不值一提。可姚垣慕已经被血腥冲的麻木的鼻子,却像是忽而闻到了令他难以忍受的味道,叫他双腿猛地一软,连带着背上的姚不闻也重重摔了下去。 “……道友……杨道友……” 杨心问的血块在网里跌落,珠环男子拧了拧眉,转过头对姚垣慕说:“唉,都怪你,害得我把心魄给杀了。” 姚垣慕茫然地抬起头。 “你瞧瞧你,好端端的弄那么大阵仗做什么?本来要死的只有你们,现在搭进来一个心魄,花儿姐都不知会怎么骂我。” 珠环男子操着手中的线,朝着姚垣慕一步步走来。 只见姚垣慕脸上的茫然逐渐变成惊惧,他像是看见了世间最惊悚的一幕,两眼几乎要翻出眼白来,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蹭着,甚至把长老丢在一旁给忘了。 “你……你你你你你……你……”他结巴着,胸口供不上气,“你到底是……是是是是什么?” “我?”珠环男子的脸早就七零八碎了,他从袖子里拿出了根针,穿了手中的线,开始在脸上缝补起来,“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正儿八经的人,活人。只是被人从平罡城里捡起来的时候,脸烂了,肠子跟胃都烂了,所以用了点别的替代,算人也行,算傀儡也差不多——这些小弟子也是这样,如何,我手艺不错吧。” “你别过来……”姚垣慕像是根本没听见他说话,吓破了胆样的嚷嚷,“鬼……鬼……” “我可不是鬼。”那珠环男子说着,从姚垣慕缴了的那批剑里提溜出了一把,对准了姚不闻。 “在你们面前,我怎敢自称——” 珠环男子一顿,他忽而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略略低头看去,却是一只手夹着剑身的碎片,割开了他的喉咙。 他背上一沉。 “你到底是什么?”地上那小胖子颤抖着双唇,看向了自己——或许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背后那个人。 已经被切得粉碎,却不知何时又聚成了人形的心魄跳到了他的背后,割开了他的喉咙,随即是他手上的线,再接下来是心脏。 他像是夜里走在山岗上的人,不知何时背起了一个尸鬼,那鬼浑身赤裸,双腿绞着他的腰背,一手勒着他的脖子,尖锐的齿爪要了他的命,唯有颈边的呼吸欺骗着他,叫他觉得这还是个活人的小孩儿。 “哈哈。” 这笑声已无法再从他裂开的喉管中发出,可珠环男子还是自敞开的胸膛里震颤出了一丝笑意。 他是对的。 这仙门早就已经邪祟横生。 跟他们没什么两样。 魔兽和人傀在顷刻间停了下来,他们身上缝补的丝线化为粉尘消散,一具具倒了下来。 杨心问松开手,跳开了几步。那网眨眼间便彻底消失,珠环男子在地上了无生息,杨心问随即捡起了自己刚才脱下的血色外袍,重新穿上。 “好饿。” 想那堕化之力重塑肉身也不是做白功。杨心问只觉得自己一时饿得前胸贴后背,看着面前被他吓得魂不附体的姚垣慕面前,他竟觉出了这肥头大耳的东西肉质鲜美,看得他口中生津。 “你问我我是什么东西?”杨心问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小猪仔,“我还想知道呢。” 姚垣慕尖叫着往后爬。 杨心问没追上去,他近来很讨厌听见尖叫声,因为他的梦里时时萦绕着这玩意儿,姚垣慕脸上那副吓破胆的样子他也讨厌,倒不是觉得狗咬吕洞宾,只是这脸也是他梦里见到的蠢样。 人人都这般害怕,人人都这般惊惧。 可这些人分明是能死的,怎么不找把刀自尽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嫌弃地抽了那珠环男子身上的腰带往自己的身上系。才杀了个活人——至少自称是活人,他竟一时还没什么感觉,只觉得饿。 肚子好饿。 接下来该去哪儿呢? 这副样子要去哪儿怕是都不好走,要是跟师兄学了那个什么仿影藏身术就好了。 或者自投罗网一番,让李正德这什么天下第一来剐两刀,瞧瞧能不能—— 日已西沉,晚风荡开了些许浊气。 杨心问正可惜着这“酒池肉林”里全是魔物不是人,没东西给他下嘴时,却忽而闻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香气。 他愕然地抬头,便见一只长得壮实魁梧的兔子朝着他奔来,黑毛红眼,乍看像只黑犬,长得跟魔兽是一卦的,若非杨心问现下饿得没力气,已经要一脚踹过去了。 香味是兔子身上的,却又是兔子从别处带过来的。 杨心问心尖一颤,抬眼看向那兔子奔来的方向。 隔着这满地的尸骸,他和那一手拄着乌木杖,一手提着灯笼的身影四目相对。 杨心问在夜间也能视物,此时他也能清晰地看见,那人穿着白衫,却又披着与往日不同的黑氅,如一缕袅袅升起的轻烟,被沉沉雾霭压了下来,扣在这肮脏不堪的人世,叫衣角染上了血色。 似是匆匆而来,此时气还没有喘顺,却已踏过累累尸骸,追在兔子身后向杨心问奔来。 杨心问的脑子一时空了。 83.何相逢 他真有出息,一时间竟然还舍得跑。。 自己方才被切成臊子还能拼回来的样子让他看见了吗? 自然是看见了,太阳刚落下去,他又提着灯笼,人不瞎。 看见了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杨心问方才被分尸的心脏这下又快跳了出来,他的本能勾着他朝着骨血前进,可更强而有力的胆怯却吓得他转身就跑。 他连自己在怕什么都没想明白,两条腿就已经倒腾了起来,只是肚子饿得他发虚,倒腾得不够快,还险些被姚不闻那个缺德玩意儿搞出来的树根给绊倒。 踉跄了一下,便听身后厉喝道:“杨心问!” 杨心问哪敢回头,连滚带爬地跑着。 他饿得发飘,这一路还全是姚老头弄得地陷;身后那累累魔骨也算个不大不小的障碍,可陈安道贴着疾行符,那柩铃里灵力也尚且充沛,追他竟是追得毫不费力。 天老爷,杨心问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跑不赢陈安道!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追上时,却听身后一道喊劈叉的尖声喝道:“杨道友,快跑!” 杨心问回头一看,却是那姚垣慕跟个球样的滚了出来,猛地拦在了陈安道身前。 “我我我我……我知道刚刚刚刚刚那一幕……比较、比较有争议——”姚垣慕吃了熊心豹子胆,不仅拦了路,还伸手攥住了这位不知名道友的小臂,就地一坐,利用体重优势拉住了陈安道,“但是杨道友真的是个好人!你你你你你你别杀他——” 陈安道不知此人是谁,也不防他忽然这么一抓,想要抽符出来,手臂却被这人给制住了,只能咬牙喊道:“杨心问你给我站住!” 杨心问决计不会站住的。他被切碎又组起来的模样已经被陈安道看见了,陈安道约莫不会杀了他,可陈安道究竟会怎么看他,杨心问这会儿胆小如鼠,连想象的勇气都没有。 而且那骨血的气味直冲他脑门,真站住了,他怕自己囫囵把陈安道整个人给吞了。 “杨心问!你——咳——咳咳……” 眼见着拉开了些距离,陈安道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姚垣慕一怔。这位不知名的道友刚一出现,敢跟长老动手的杨心问就跟耗子见了猫样的抱头鼠窜,想来此人功力深不可测,自己悍然跳出来拦人,乃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意。 没曾想这人不仅没能三两下砍了自己,反倒当真被他拖住了,不仅拖住了,眼下这人还偏头咳了起来。 这咳声极深,气却接不上来,像是有口瘀血滞在心肺之中,只有微弱的气息自那瘀血旁穿过。 “好机会!”虽然不知此人为何看着这般虚弱,但姚垣慕面露喜色,回头对杨心问道,“杨道友,这里交给我,你快——” 他回过头,却见那刚才还在手脚并用地跑路的杨心问竟是停了下来,皱紧了眉头看向那文弱的道友。 “……师兄。”杨心问沉声道,“你别拿这套诓我。” 师兄! 姚垣慕心下一惊,他在雾淩峰上那几天自然听说过陈安道的大名——星纪长老一提此人便面露戚戚;白大夫张口陈安道闭口陈安道;叶公子每每感慨若是二师弟在此自己何必这般操碎了心;杨道友口中的师兄更是拳打不省君,脚踢大长老的绝世高手。 他心中已有了身高八尺,三头六臂的高人画像,一时间跟这咳得气若游丝的兄弟不是很能匹配得上。 “你……你跑呀……”陈安道深喘着,拎着灯笼的腕子都在抖,“仔细着别让我逮到……” 姚垣慕觉得他说得对,转头附和:“杨道友,快跑吧。” 可杨心问就跟被那咳嗽声钉在了原地样的,表情越发阴沉,愣是没动一下。 他很快被兔子追上了,那壮实的兔子跳到了他的肩上,抖着耳朵还想往他头上跳。 “师兄这身我以前没见过。”杨心问把兔子拎回了地上,抿了抿唇,“乌鸦黑袍……是家主袍吗?” 陈安道又咳了起来,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三元醮的秘密在家主间传承。 杨心问别过了脸道:“那师兄应该已经知道,你跟我待在一起不安全。” 陈安道挣了挣被姚垣慕抓着的小臂,有气无力道:“让开。” 姚垣慕的脸在灯笼微黄的光下跟个太阳似的,正气凌然道:“不行!” 杨心问斜眼看过去:“让开。” 姚垣慕立马给自己盘圆了退下,去瞧那大长老的伤势如何。 大长老在蛇毒里又昏迷了过去。陈安道看着周遭,轻轻叹了口气,割了手指在那剑坑上画了一道蕴灵诀,数十把剑骤然腾起,在下弦位汇成了剑阵,土地山林间的灵气应招而来,自地底弥漫,将地上的人傀和长老包裹其中,蕴养他们的伤势。 整片山林泛起幽蓝的光。 杨心问看着陈安道,半晌没头没尾说:“我只杀了几只魔物。” 陈安道落好了阵,看了眼杨心问,口中忽而念了句什么,随后骤然朝着他这边疾行而来。 杨心问立马后退:“说了叫你别过来!你手还破了,味儿都快给我熏晕了你知不知道!” 本以为他们在那沉默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谁曾想陈安道这么不讲武德,方才还一幅“我们好好说话”的气氛,转眼间又要来逮他! 杨心问忙看向姚垣慕——这龟孙儿看着那剑阵眼都直了,压根没想到再来支援! 杨心问虚的就差左脚拌右脚,没跑两步就让捏着疾行符的陈安道追上,乌木杖落地,陈安道死死地攥着了他的手腕。 好死不死,还是破了的那只手抓着的! “师兄……”杨心问咬着牙,“你听不听得懂人话!” 陈安道似是铁了心找死,平静道:“你说,我听。” “我叫你离我远点!”杨心问猛地伸手把陈安道反推到树上,单手扼住了他的脖子,凑到陈安道颈边,恨声道,“你到底哪儿来的自信觉得我不会成魔?你有这自信我可没有,我现在就想把你的脖子咬断!” 陈安道一手还提着灯笼,被他压压得轻喘了一声。 蕴灵诀幽蓝的光如漫山遍野的萤草,灯笼里透出的火红却将他们二人拢着,似网在一片鎏金之中。 而魔物倒插在树枝上的尸身却不干净,不知是哪个脏器被刺穿了,正汩汩地流出血来,有一滴顺着叶片落下,就要落在陈安道肩上。 杨心问余光瞥见,正要把人挪开些,却忽然感到自己被人轻轻一揽,不由地向前一步,却是被陈安道抱进了怀里。 “你想咬就咬。”陈安道的气息和味道萦绕在杨心问的鼻尖,“我几时不准你咬了?” 第一滴魔物的血滴了下来,打在了那黑氅背后的明月之上。 杨心问身上的血腥恶臭被悉数揽进了那苦药香里,而下一刻树上的魔尸血崩,他们二人悉数被浇了个兜头,却没有一人想着稍微避一避。 “说得好听。”杨心问不知怎的卸了力,腿软,再跑不动了。 “我将你咬死了怎么办?”他的声音闷在陈安道怀里,“我控制不住。” 陈安道温声道:“那你便将我吃干净些,尸骨都不要留。” “你少诓我。”杨心问说,“你分明是想叫李正德吃了你。” “我生下来便是要叫师父给吃了的。”陈安道并不问他是自哪里知晓这些的,只是在他头顶轻声道,“可如若有的选,我想选你。” 此间隐秘有如这尸林间没了声息的魔物,亦如那与漫天星辰相映的灵阵。 杨心问赖在这怀抱里,饥肠辘辘得脑子都不清醒,只知道眼下若是从了这饥饿,便再没有这怀抱,他不舍得,只呆愣地站在那儿。 忽而一滴水珠落在了他的脸上,却是带着他喜欢的味道,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57857|132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心问略一抬头,才发现那是陈安道的眼泪。 他还从没有见过陈安道哭。 苍白的脸上划过一滴滴分明的泪水,眼边和鼻尖已是一片通红。杨心问见着那双朦胧的泪眼深深地望着自己,唯有那哭声还是压抑着,像是怕吓到了谁那样小心。 杨心问松开了装模作样压着陈安道颈子的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我还没下嘴呢,你怎么就已经哭上了?” 是了,陈安道比他也不过大了两岁,那惊天的秘密砸下来,师兄怕是比自己还难过。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安慰知晓了自己命数的陈安道,便感到自己的脸叫人捧了起来。 陈安道不知何时松了那灯笼,双手捧着他脏兮兮的脸,泣不成声地道:“方才你疼不疼?” 血水与眼泪一同拍打在青草地上,万钧的痛楚似乎都比不过这一句话。 杨心问眼眶猛地一红,强笑道:“疼什么,一瞬间便过去了,就是有点心疼那件衣服。” 陈安道的眼泪一滴滴流出来,落在了杨心问脸上,又再度蜿蜒而下,竟一时分不出究竟是谁在落泪。 “撒谎。”陈安道捧着他脸的指尖都在发抖,“你撒谎…” 灯笼的火光与萤光相交,夜风摇曳着火光,亦吹拂着地底深处而来的灵气,那两色自尸林中来,朝着天际而去,在苍凉里无声地荡出相依为命的温度来。 杨心问以为自己的心当真如那无首猴所言,质如顽石,无血无泪。 可被陈安道这样视若珍宝地捧着,他却觉得那顽石开裂,露出了里头鲜血淋淋的碎肉来,疼得他浑身上下都在发抽。 “……疼。” 杨心问再撑不住,那没完没了的梦魇,那望之不尽的算计,那没有尽头的苦痛被陈安道一句问话给撬了开来,泄洪般洪涌而出。 “师兄……我快疼死了……那线跟刀子样的……比砍头还疼……聚起来的时候也疼,没完没了得疼……” 他像个三岁的孩子那样紧紧抱着陈安道痛哭,陈安道的眼泪亦如决堤。 那交缠得已再分割不开的命数压得他们一夜间长大,敲碎了两具年幼的身躯,将他们的断骨碎肉拌在了一起,却不曾想那早该没了声息的残骸里,竟兀自生出了两颗长在一处的人心来。 他们的嘴里能尝到咸腥,那是谁的眼泪,却已经分不清了。 风过群山,林间叶动似野兽的嚎哭。当那风止树息,过境的悲痛吹起了灰烬里的一点火。 “师兄啊……” 杨心问血衣飘飘,他仰着头,吸了吸鼻子,愈发紧搂着陈安道的腰身。 此时此刻他竟忽而生出了种勇气,什么烂世道,什么破人间,什么仙啊凡的干他屁事,他不要当祭品,也不允许陈安道当祭品,旁人遭的孽凭什么算在他们头上。 现在还来得及,杨心问听着陈安道的心跳声,他们还活着,还有一双完整的腿,可以去往远方。 “师兄。”他发丝上凝了血块,却还是叫夜风吹得如旌旗烈烈,“我带你走好不好?” 陈安道一怔,随即却含泪笑道:“你要带我去哪?” 荧光点亮了杨心问的眼,那双眼里似乎只要一点希望便能再生出热烈的火来。 他许久不曾做过一场美梦,可那咫尺的梦眼下却在他胸膛里闪烁。 “去哪里都行,我会的很多。”杨心问自知荒谬,一双手用了死劲儿,像是担心陈安道被吓得推开他,“我可以给人算命,给人搬货,哪怕去收破烂也一定养得起你。师兄,明早我们便走,你信我,我带你逃。” “明早?” 杨心问点点头,他感到陈安道的发带拂过他的脸颊,他自那微弱的光里听见了眼泪落在手背上的声音。 “可是日出还有这样久。”陈安道俯下了身,冰凉的额头与他的额头轻轻碰到了一处:“为什么不现在就带我走?” 84.梦中讯 日出还有好久。 分明知道陈安道是哄自己的,杨心问依旧不可自抑地雀跃着。 他的心已经随着这句话飘远,落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小镇里。 那小镇里有一间平平无奇的屋子,在邻里之间并不惹眼,院子里养着群鸡鸭,屋子里有一副干净的桌椅,房间里有两张床,若是捡破烂的生意确实不景气,一张床也是可以的,他不打呼,他们可以睡在一起。 每天早上他出门赚些银钱,师兄便在家里看书写字。待到了日中,他打杂打得赚够了钱,便去买些吃食和药回来,晌午过后便不出去了,他不想离开师兄太久。 一日十二个时辰,他们能有八个时辰在一处。不会有人惦记着他们,他要想办法摆脱那些该死的噩梦,师兄的灵脉也得养回来。 他们闲散着偶尔修修仙,能成成不成就算,寻常人的一辈子和修士的一辈子都不过一辈子。 只要他们能在一处活,在一处死,其实就没多少分别。 师兄怕冷,他得找个暖和些的地方。 南地,南地有什么好居所呢? 杨心问的思绪如飞远的飘絮,在愈发浓重的夜色里无处可依,却又轻巧地随风越过了远山高城,抵达那尚且不明的将来。他无比的沉静,那沉静并非之前已然死寂的念想,而是他在这依偎之间寻到的安宁。 他要带陈安道走。 哪怕现在的他们哪里也去不了,无首猴在他的梦里如影随形,陈安道不会真的丢下万人开坛的血阵与他离开。 杨心问微微仰起头,鼻尖与陈安道的鼻尖碰到了一起,嘴唇上能感到尚且鲜活的吐息。 “可总有一天我要摆平这一切。”杨心问心想,“然后带他离开。” 他已经答应我了。 那便决计不能再反悔。 萤光幽幽,星光点点。 杨心问一边想着,一边踮起脚,掀开了陈安道覆在颈上的衣物,唇齿靠了上去。 他能感到齿下的皮肉微微紧绷了起来,带着些欲盖弥彰的害怕。杨心问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陈安道的后颈,轻轻摩挲着,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这安抚里却又带着些压迫的动作,又收了锐齿,只用嘴唇抿着那块绸缎样的皮肤。 “这是做什么?”陈安道不免觉得好笑,这人上次发酒疯的模样他还记着,现下这磨磨蹭蹭的倒是稀罕,“品茗都不如你这步骤多。” 杨心问说:“越紧张越疼,我想叫你放松些。” “没多疼。”陈安道说,“你咬就是了。” 杨心问没好气道:“绷得太紧,咬不进去。” “你这口尖牙,我便是练了金刚铁布衫你都咬得动。”陈安道只觉得自己面前这毛茸茸的脑袋动来动去的,有意思得紧,笑道,“你不咬我,我也不会准许你去伤旁人,你可是要饿死的。” 杨心问装可怜很有一套,闻言失落道:“我这样疼师兄,师兄竟舍得我饿死?” 陈安道陪着他玩儿,摇头:“确实不舍得。” “那你放松些。” “如何放松?” 杨心问想了想,抬手在陈安道腰间挠了挠,陈安道登时软了半边身子,杨心问趁人来不及反应,一下便咬了下去。 甘露琼浆一般的鲜血霎时间涌入了他唇齿之间。他没有闻到血腥味,只感到周身一轻,仿佛已经身处太虚之间。 杨心问此时无比清楚何谓本能。 那是不同于饥饿感的另一种东西,丛生的黑暗将他的五感严丝合缝地引向了陈安道,天地间似乎只有这一处是他的容身之处。 咬下去,吃进去,这是生命的必须,是道法自然的一环。世间万物在此刻都在为这个本能雀跃于欢呼。 可是他不明白。 邪神成人分明是有违天理之事,为何他却会有这样的本能? 他四肢百骸都被这难以言喻的舒畅给浸染,与那些吃五十散的人同他描述得差不多,半点集中不了不心神,整个人都沉醉得有如灵魂出窍,可身体却并觉得无力,反倒觉得筋骨血肉都充盈着生气,似乎略用些力,便会将手里搂着的人整个勒断。 陈安道却在此时轻道:“你是从何处知道三相之事的?” 杨心问衔着那点皮肉,口齿不清道:“……梦里,那只猴……” 刚说一半,杨心问牙间一用力,反应道:好啊,原来在这等着他! 陈安道吃痛闷哼了一声,杨心问恋恋不舍地在那伤口处又舔了两下,松了口,顺手掏了陈安道衣袖里的乾坤袋,找出了“祓”字符,念咒清创。 待念完了诀,杨心问体贴地帮陈安道拢好了肩上的衣物,才舔了舔牙间的血,与人算账:“师兄若想知道些什么,不妨直说,我难道还会瞒你不成?” 他见陈安道面色如常,便知方才那点量陈安道还是受得住的,心下稍安,却又气这人被他咬着时还能见缝插针地耍心眼。 陈安道避而不答:“这诀你记的不错,想来近日很是用功。” “我一向听话。”杨心问说,“可师兄总不信我。” 见这事混不过去,陈安道只能深吸一口气,同样沉下了脸:“你若当真听话,怎么会现在才将此事说与听?” 杨心问气笑:“我都才刚知道这件事,如何能早早说与你听?” 陈安道犹疑道:“你在岁虚阵之内时便已常常梦魇。” “我那时只当自己被他吓到了,所以才梦到他,我哪里知道他是真在梦里与我说话?”杨心问偏过头,笔直地望向陈安道,“都说以己度人,师兄总觉得我有所隐瞒,我好冤枉,怕不是师兄瞒着我什么,才总觉得我也不真诚吧?” 杨心问想诈他一诈,可陈安道哪能这么容易叫他看出端倪来,闻言只是笑了笑,柔下了声道:“是我不好,不曾想到这层。你且告诉我他是如何在梦中与你说话的,我还从不曾见过这样的把戏。” 眼见着话题又被轻而易举地岔开,杨心问面色不虞,可还是老实将那千面人的事儿说了出来,只略去了那蛛网里自己见到的成千上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万的噩梦,和被那梦逼得砍了头的事。 “魇梦蛛网……”陈安道琢磨着这几个字,“若是这样,那圣女便可能是万般仙众的人。” 杨心问茫然道:“这是为何?” “你可还记得,在平罡城外我便怀疑过圣女。”陈安道说,“可我那时觉得,圣女出入不便,从不与神使和叶珉以外的人接触,想参与这样细致的布局,怕是不易。可若有这蛛网——” 杨心问回过了神来:“他和无首猴能在噩梦中接触!” “不错。” “那、那圣女之死……” “这倒还不好说,毕竟天座阁的三层禁制中,神使、司仙台、庄才各有一层,庄才极善阵法推演,若是他动的手也不无可能。只是眼下瞧着,确实是她自绝于此的可能性更大。”陈安道顿了顿,似是忽而想到了什么,自怀里拿出了一张纸,纸上画着个奇奇怪怪的图案。 杨心问从地上捡起了陈安道的乌木杖和灯笼,将乌木杖递了过去,又拿着灯笼凑上前看:“这是什么?” “师父手上的恶咒。” “这恶咒是做什么的?” 陈安道摇摇头道:“我看不出。” 杨心问回忆起那日庄才在天矩宫见到这恶咒时的模样,刚想开口,耳尖却微微一动,双眼微眯,轻声道:“有人来了。” 草丛后面,姚垣慕忧心忡忡地看着大长老半死不活地呻吟。 按照常理,眼下形势危急,姚垣慕自觉有义务去打断这对师兄弟互诉衷肠,搂搂抱抱——还疑似亲上了! 可他没胆。 不仅没胆,还担心大长老忽然醒来看见了这一幕,只能谨小慎微地望着风,屁都不敢放一个。 可能是几天下来各种各样的冲击太大,姚垣慕竟并没觉得多震惊。只道空穴来风必有其因,这杨道友那日被人传和白晚岚以及李正德分别有一腿,不是全然瞎传,只不过对象弄错了,人是跟自己的二师兄暗通款曲。 “大长老,您再撑会儿吧。”姚垣慕叹气道,“杨道友心情好点了可能就愿意走了。” 他正琢磨着这蕴灵剑阵治不治蛇毒的,便听到小石阶那边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姚垣慕连忙站起身来,朝着杨心问的方向“噗呲噗呲”了两声。 用不着他噗呲噗呲,杨心问的耳力惊人,那脚步声他早听见了。他和陈安道已熄了灯笼,转身隐在了树干之后。 “可听得出来者何人?”陈安道轻声问道。 “不是师父,也不是庄才,他二人的脚步声我记得。” 杨心问眼下长发散乱,腰间无剑,一件血衣披身,被山风一吹,便格外像个红衣厉鬼。那便噗呲完的姚垣慕正猥琐地往他们这便爬过来,抬眼见杨心问这副模样,心下咯噔了两下,吞了口唾沫,还是爬到他们脚边,小声道:“杨大哥,是不省君他们来了吗?” 树干挺大,但想再藏一个姚垣慕多少有点挤,杨心问皱眉轻道:“不是——还有你干什么来这边,挤得很。” 85.金莲半遮面 姚垣慕努力吸腹,不敢说自己一个人待着害怕,只能捏着嗓子,用气音小声道:“我、我是想起了些事,觉得该让你们知道。” “什么事儿一会儿说不行?” “是要紧事……”姚垣慕缩在他们身边,自觉扰了他们亲密,只低着头说,“我、我求白大夫送的信……陈道友可看过了?” 杨心问一拧眉:“什么信?” “噤声,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 那脚步声已迫近,陈安道也不收阵,那阵在夜色中惹眼,来人必定早就瞧见了,眼下收阵不过自投罗网。 他们借着那阵的幽光看去,却是身量相仿的一男一女走了上来,都穿着临渊宗弟子的衣服,腰上挂了牌子,杨心问眯眼看去,竟看得清上面具是一个“唐”字。 “师兄,这两弟子你可认得?”杨心问贴在陈安道耳边说话,那热气吹得陈安道偏头躲了一寸。 杨心问见他躲,忙伸手捞回来,担心他从树干的隐蔽里出去,复又瞪了眼姚垣慕——要不是他非要挤进来,哪里会这样逼仄。 姚垣慕没瞧见他的神色,他正两眼打着转,哆嗦着往树干上靠,半晌嘴唇抖出来两个字。 “……是他……” 没头没尾的,杨心问听不明白,陈安道却忽一扬眉,矮下身问:“信中之人?” 姚垣慕捣蒜样的点头。 杨心问不急着问他们打什么哑谜,抽了姚垣慕腰上的剑来:“是友是敌?” 这话姚垣慕答不上来,他还等着问别人呢。 “此人言及的传音傀儡,没有上官家的十正序,也没有散修的十二偏序。无名无序,乃是民间作坊里出来的东西。”陈安道说,“听他言语间,又似是与衡阳公相熟,恐怕不是仙门中人。” “不是仙门中人怎得也能混上山?”杨心问小声道,“我上山那会儿他们都快把我剁了。” “瞧他们的腰牌,黑底,是未入门的弟子,与这位……”陈安道看向姚垣慕,他还不知道这人叫什么。 “鄙、鄙姓姚,姚……垣慕……” 陈安道脸上已带上了礼貌的微笑:“……与这位姚道友应当同为待选的弟子。” 待选弟子百来人,姚垣慕自然不可能都认得,但想到这人出现在三试里,便不由点了点头。 杨心问偏头看着陈安道脸上的笑,没由来得觉得违和。他一时说不出这违和在哪,眼下也不好去细想。 那两人已经走近了,三人不再开口,杨心问将自己的视线从陈安道那盈着笑意的脸上撕了下来,看向那两人。 这阵时日以来,他的五感愈发敏锐,不仅敏锐,还带些奇怪的直觉。这人什么水平,什么能耐,他似乎能闻的出来,什么要命,什么不要命,眼往那一掀就有数,不知是不是梦里见识太多,有了经验。 这两人没什么了不得的。 他已有了直觉,可也不敢掉以轻心。之前那珠环男子也不过涛涌境,身上的邪物却这样厉害,这些人有备而来,决计不是什么好像与的。 那两人在珠环男子的尸身边站定。这一地的血腥,似是冲得他们也格外难受,男子抽出了帕子捂在口鼻前,女子强忍着不快,蹲下身去探那人的死状。 “这是被人从背后割了喉。”女子比划了下伤口,“脖子上先划了一道,然后是心脉,肠子——好歹毒的手,生怕他死不干净。” 杨心问微微攥紧了袖口。 “阳关教自己便是一窝的毒物,活该被下黑手,四皇子敢跟他们联手,也真是狗急跳墙。”那男子用鞋尖掀了掀那尸首的胳膊,“这周围的剑阵,也是他们的手笔?” 女子摇摇头,也认不得蕴灵阵。 “啧,不管是不是,这阳关教的躺在这了,就说明没拦住那姓姚的。” 姚垣慕一哆嗦,姚不闻被他放在草丛边躺着,那两人若是有心去找,一下便能瞧见。 “殿下想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谁知从蝉这里就出了差错,眼下李正德关华悦和不省君同在一处,圣女又出事了。”那男子唉声叹气的,“殿下吩咐我们见机行事,我觉得眼下最好的行事,便是装作我们从没来过,由着那群人的人胡来。” “那若是让他们成了怎么办?” “成了便成了。殿下只派我们两人来,衡阳公又在临渊宗的人面前做足了脸,那便是不约而同的打了观望的心思,说到底这事儿还是那群神神鬼鬼的在打,据说神使连真仙都已经请来了,叫我们来帮忙,只是给个态度,若是事态不明了时被揪了尾巴,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女子犹豫道:“那我们怎么办?” “打道回府。”男子认真道。 “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我们——” 男子神色一凛,树后的三人也骤然吊起一口气。 杨心问提着剑的指尖一颤,星夜此时在他眼里变得黯淡了些,合盖的树冠似乎压得更低,低得他透不过气,可脚下的草地也渗着透骨的寒意,又叫他无从匍匐跪地。 他压着自己的心神,只能从齿间挖出这一个字来。 “跑。” 姚垣慕正好奇草丛那边是什么动静,便听见杨心问这么一声指令。 他没有犹豫,也没有恍惚,可在他转身的瞬间,那一道有开山之势的金光已经骤然逼至他面前。 生死原来离得这样近。 姚垣慕在那一刻只能想到这个,而后一股能把他踹死的劲道冲着他屁股来,踹得他凌空飞出。 他今日似是一直在被这样如球般拍来踢去,每每还是在自己的生死关头,这种飞行感几乎让他感到了下意识地安心,可随即他重重落地,却发现与自己一齐滚落的竟还有条小腿。 小腿从膝盖处被截断,断面整齐干净,腿上的肉似是还在收缩。他茫然地抬起头,便看到这小腿的主人趴在地上,身下压着另一人,他不仅少了一条小腿,手肘处也被那势不可挡的金光给砍过,削掉了一半,小臂便也抬不起来,只剩一点皮肉还连着大小臂。 “何人在此鬼鬼祟祟?”一人从林间走出,身形高大无比,身着白袍 ,头戴金莲半罩面,看不见上半张脸,唯有一双红瞳亮得诡异,叫人想起密林间穿行的鬼魅。 他头发规规矩矩地用金莲冠竖在头顶,耳旁却各簪了朵海棠花,那娇艳的花与此人很是不相衬,生出了别样的诡异。 那唐姓男女见了他,连忙行礼道:“见过神使。” 神使略一抬手,并不回礼,而是直直地看向三人藏身之处。 杨心问的心跳如擂鼓。他仓促之间救下了二人,各断了一只手和一腿,手是左手,没了就没了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可偏偏还丢了腿。 他直觉在此人面前他毫无胜算,唯有拼死跑路才有一线生机,可霁淩峰的禁制未解,他们没有下山的手段,只能在山间与此人迂回。 断条腿是怎么迂都迂不明白的,自己要想把这人从陈安道身边引开,至少得有两条腿。 他不敢看被他护在身下的陈安道。 剑已出鞘,他的余光只能瞥见对方匆忙向他伸出来的手,但他的剑太快了,快得那双手只来得及触碰他颈间喷溅的鲜血,而后像是被烫到了一般骤然停住。 师兄这身家主袍当真是糟了瘟,才穿多久就被各种各样的血糊了个全,好在是黑色的,瞧着没那么显眼。 杨心问意识中濒死的朦胧只有一瞬,他整个人向下倒,却在倒在陈安道身上之前便已复原如初。他错开了那二人的视线,回头看那面具男,用完好的双腿站起身来,又言简意赅地对他们说道:“快跑,我拖住他。” 没有人回应他,也似乎没有人动。 杨心问觉得有些许尴尬,他不敢看被他颈间血糊了满身的陈安道,只能找姚垣慕发作,冷喝道:“还傻站着干什么!” 姚垣慕怔怔地看着他,眼角已经泛起了泪花,半晌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友,你真觉得我是会这种时候逃跑的人吗?” “我管你是不是?”杨心问一边说一边对他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带着陈安道跑,“少在这给我碍手碍脚。” 姚垣慕闻言看向陈安道,由衷希望这位道友的师兄能及时给杨心问一耳光,让他知道这世上决计不该有这么邪性的打法。 哪怕自己已经二度被这种手段给救了,这也不意味着他能眼看着救命恩人就这样继续用下去。 奶说过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哪来的八百条命来谢杨道友的救命之恩? 可令他失望的是,杨道友的师兄兼相好却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面色如常地站起了身来,可能是方才撞到了哪儿,身子微微晃了晃。 但很快又站直了,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 杨道友就在他身上自尽,可陈安道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甚至拜那黑衣所赐,身上都不太看得出脏来。 “你一人是拖不住的。”陈安道的语调听起来依旧平淡,“金莲半遮面是上位神使的殊荣,至少也有巨啸中期的水平,静水境的也不在少数,凭你一人决计奈何不了他。” 杨心问说不出自己心里什么滋味,本来是提心吊胆的,生怕陈安道就刚刚的事凶他,可这样平淡得揭过,似是一点不在意,他又似乎有些郁闷。 他觉得自己好矛盾,他以前分明不是这么矫情的人。 都怪师兄将他宠坏了! 杨心问半晌晃了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扫干净,集中道:“我们三人分开跑,放他风筝能拖多久?” “想放风筝,至少需要已经拉开一定距离,且他时时顾着我们三人。若换做我,必然是从修为最低的开始,先杀了再找下一个,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杨心问压根没想放风筝,只是想找个借口让他们先跑,陈安道条理清晰地拒绝了这个方法,也不知是看出了他撒谎还是单纯地觉得这方法不可行。 眼下是没时间再犹豫了,那神使已经踱步而来,杨心问一咬牙,率先从草丛里走了出去。 86.川冶宿仙 他眼下形容如同厉鬼,那白袍神使看了足下也是一顿。 “什么人!”唐姓女子骤然喝道,“竟偷偷摸摸躲在这里!” 她这喊得多少有些贼喊捉贼,杨心问冷笑,看也没看她,只死死盯着那金莲面具的男子。 “是谁这样顽皮,竟藏在树后面。”那金莲面具说着,下意识用手转了转衣裳的流苏,红瞳流转间有着说不明的娇俏,“报上名来,我不杀无名之辈。” 杨心问一边在身后给姚垣慕打手势,一边道:“那我要是死也不肯说,你难不成就不杀我了?” 这似乎确实是个难题,那人一愣,竟一时没接上话。另一旁的唐姓男子忙道:“前辈,此人截杀了阳关教的人,还在一旁偷听了不少,我们断然不能放过他!” 那金莲面具歪头想了想,复道:“方才的手感,应当是砍到了人的,可你浑身浴血,为何却不见伤口。” 杨心问说:“你劈到了块木头而已。至于我身上的血,那都是这群魔物的,怎么,你也想往上添一笔?” 男子手中剑略一动,杨心问此时才发现那剑极短,比起剑,更像是把长匕首,剑鞘是葛布所成,剑柄上还有些兽毛缀在周边,一时叫人分不清到底是剑,匕首,还是刀。 “好坏的嘴。”男子已然前冲,杨心问竖剑格挡,同时点地左撤。 男子的剑尚未出鞘,袭来的是他带鞘的剑气,隐隐能听见剑鸣,这是元神生剑的标志,此人俨然已达到了巨啸境大圆满! 可杨心问反倒觉出了一丝诡异。 他和巨啸境的小打小闹了不少次,和静水境的也不是没过过招,可偏生这人剑锋未至之时他便已经生出了恐惧,甚至毫无战意地想着逃跑。 他心里疑窦丛生,手上却不怠慢,顷刻间已是躲过了这人横劈的一剑,就在他瞧见这人肩后一点空隙时,却忽然听见陈安道喝道:“不够,再撤!” 杨心问气得要命,怎么这人能这样不听话的! 陈安道不听话,但他是听的,虽然压根不知道什么不够,可杨心问已经立马运气仰身再撤,也就在此时,男子手上的剑骤然出鞘。 月华自剑身流过,盈盈似川带流水,却在中间遭逢断崖,一跃而下。 那竟是把断剑。 杨心问一惊,紧接着还见那只有半截的剑在他眼前忽然碎了,无数的碎片随着男子的剑势挨个相接,疏忽间便成了个寻常剑身两倍之长的细刃,自杨心问的鼻尖堪堪削过! 什么玩意儿! 杨心问连忙拉开身位,接着就地一滚,起身再跳,几步里便回撤到了他们藏身的树干旁边。 那金莲面具并不急着追,而是站在原地,一双血瞳遥遥看过来,半晌道:“这又是谁在藏头露尾,却又识得川断剑?” 杨心问几乎是幽怨地看向陈安道:“为何不跑?” “我何时答应你要跑了?” 确实没答应,可这样显得打算拼死殿后的我格外不聪明。 正郁闷着,杨心问却感到手被人牵住了。他绝不相信陈安道会主动牵他,一时间已经想给姚垣慕一脚问他干什么恶心人,可握住他的手纤细修长,带着些冷玉样的冰凉,分明就是方才宝贝样得捧着他脸的那双手。 杨心问愣愣地看向陈安道,却见陈安道一手牵着他,一手将乌木杖往地上轻敲三下,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他不知道陈安道在干什么,只觉得心里头没由来的惧意稍稍散了。 如果能这样牵着手,便是一起死也不算什么大事。 他恍然间有了这样的想法,下一刻又连忙摇头。他们就算一起手拉着手跳河,自己也不会死,陈安道想把他丢下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自己却没办法追上去。 他已经求不得共死,他们必须要同生。 这样想着,他越发绞紧了陈安道的手指,陈安道吃痛皱了皱眉,却依旧平稳地念着诀。 那金莲面具负手朝这边走来,他的步子轻而小,重心高,衣摆轻晃,像是姑娘家走路。 姚垣慕左看右看,发现就剩自己能出去顶个事儿了,提了提裤头走了出去,冲那男子扬了扬下巴,腿肚子打颤道:“识得又如何?” “好胖的孩子,你又是谁?” 姚垣慕咬牙道:“行不改名坐不更姓,姚家……姚莘!” “姚姓……没曾想五上家之中,竟还有小辈识得此剑。”男子笑着一合掌,“不错,不错,我好高兴。” 这男子心情似乎格外好:“你既识得此剑,可又知这剑的原主是谁?” 姚垣慕连忙看向陈安道,陈安道没空理他,他便只能遗憾地摇摇头。 金莲面具说:“可曾听说过川冶宿仙的名号?” 姚垣慕这回倒是听说过,他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过了文考的:“川冶宿仙,人间尊号乐知君,第十一任实沈长老,符修飞升,掌濯秽去咒。” 杨心问同样知道这个名字,不仅知道,他还想起那日天矩宫里李正德离魂之时,那群长老便想过要开坛请川冶宿仙临世。 这断剑是川冶宿仙的?可乐知君不是符修吗?杨心问正想着,却听见陈安道的口诀声已停,他偏头看去陈安道手中的乌木杖骤然化成了一滩黑水,接着猛地逆流而上,如游蛇般自向上窜去! 他一吓,却不敢动,生怕乱了陈安道的阵,那黑水倒冲,不仅上了陈安道的身,还经由他们相扣的十指,游上了杨心问的手臂,一路盘旋向上,最终从他的颈边到右手臂上,转出了一条纹身样的黑带来。 这又是什么花样? 杨心问能感到那黑水在动,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抬眼看向陈安道,却见陈安道也与他一般,自左手臂到颈边生了这样的一条黑水带。 他忽而生出了些微妙的感觉,仿佛他和陈安道忽而被这条黑带连接在了一处,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钝痛弥漫在他心尖,那钝痛却不似他自己的情绪,杨心问的喜与悲总是格外张扬尖锐的,这样且深且钝的疼,不似他的,反倒像是陈安道的。 “这断剑便是她的。”那男人娇笑着,他身形高大,声音也粗犷,可举止形容都带着些非常不相称的柔美娇俏,姚垣慕与他说话只觉得头皮发麻,生怕对方嗔怒着递来一眼,骂他一句“死鬼”。 “世家之所以能百年传承,经久不衰,除却垄断灵石法器,占据灵气充沛之宝地,最要紧的原因,便是有飞升成仙的先人。”陈安道忽然开口,他睁开了眼睛,杨心问却忽然发现他那双漆黑的眼瞳此刻却泛着琥珀色的光泽,如鎏金般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你已见过季铁和万般仙众的‘请仙’,却不曾见过仙门规制的请仙。” 杨心问心念一动:“请仙……要做些什么?” “夜观星象,择吉日焚香开坛,以子嗣血脉为证,引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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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心问恍然大悟,刚要说些什么,却听陈安道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白瞳请仙身,血瞳请仙识,他手中又持川断剑,想必是有川冶宿仙仙识在身,你只会《俯瞰》这种筑本培元的剑招,决计是斗不赢他。眼下你我心念合一,你凭我意念挥剑而动,或可一战。” “往日里叫师兄教我剑招,师兄都是不肯的。”杨心问心花怒放,在心神中也是格外聒噪,“现在竟是肯教我了,还要心念合一的教我,我怕不是在做梦!” 陈安道说:“我会的剑法不过纸上谈兵,且多而不精,自己又锻体不足,比划都比不好,平日教不了你。眼下得了这家族里请仙上身的乌木杖,才有可能手把手地教你,只是灵力耗费极大,这柩铃能撑多久,我也说不来。” 他虽说得可怖,但神色间并无惧色,杨心问能感到他心里也一样波澜不惊,手上已是挽出个剑花,笑道:“师兄好客气,你我二人合力,今日便把这娇俏男人给剁了,从哪儿请的仙,便劳他送回哪里!” “对攻之时,你要听话。” 杨心问道:“自然。” “莫要觉得自己不会死,便频频冒进。” 杨心问敷衍道:“不会的。” 陈安道便笑:“那便好,这请仙乃是心念合一,你伤到了哪里,我也与你一般疼痛,你若冒进,我与你是要一起痛得死去活来的。” 杨心问浑身一僵,连忙转身,不留神踢到了灯笼:“那不成!” 灯笼沿着山路滚了下去。里头的芯子早灭了,闷闷沉沉的,叫人误以为是滚落的头颅。 响音渐远,杨心问此时才发现,陈安道虽然笑着,但那双眼里一点笑意也没有。胸腔里的钝痛连绵不断,可那疼里竟又生出了一丝畅快来,那不是他杨心问的畅快。 那畅快真正的主人伸了手,温和地抚上了他的颈间。 “若是伤疼了,我与你一并疼。”陈安道的指尖纤细又冰凉,叫杨心问想到了自刎时的剑锋,“你若敢自尽,我便送你一双白瞳。” 血曈请仙识,白瞳请仙身。 山间不闻夜枭啼鸣,陈安道也剩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口,而是揉进了他那比月色还温柔的目光里,渗进了杨心问的眼底,砸在了他轻颤的心头。 “叫你亲手杀了我。” 87.共济 杨心问让陈安道的指尖抚着颈子,只觉得伤口又被生生割了开来,陈安道一字一句将他的血肉生生往外挖,一点好皮肉不给他剩下。 好精巧的折磨,好狠毒的刑罚,分明是将他的心肝都挖出来了,却又将那心肝泡进蜜里,叫他心头剧痛,却又满盈着柔情蜜意。 这是报复。杨心问想,师兄是在报复我。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杨心问反手抓住了陈安道点着他颈间的手,在齿间一咬,没有咬破皮,只留了一点齿印。 “这不公平。”杨心问说,“我疼你能感觉到,你疼我却无知无觉。” 陈安道抽了手,轻声道:“这是罚你。” “怎么这样记仇?”杨心问委屈地抓着衣角,“你以前可宠我了。” “就是以前太宠你了,你才这样胡作非为。”陈安道看他一眼,金瞳流光溢彩,很是威严,“你再敢自伤试试,我非要你知痛不可。” 杨心问心想,他已经疼得要心碎了。可随即便耍小孩子脾气,不理人,转头提着剑便往前,可他二人心念一处,跑了多远都像是拥在一处,陈安道说的话就像在他耳边轻语: “川冶宿仙是符修飞升,但她在人间为乐知君时,乃是和她的亲妹……” “我不要听这些。”杨心问抗议道,“你先给我把这什么请仙给解了!” “……她的亲妹,临渊宗第十代宗主——乐合君夏时雨,以夏家姊妹剑成名的。”陈安道以不变应万变,全然不理睬杨心问的耍赖,“只是乐合君身殒之时,乐知君亦折了剑,改修卜命两术。” 坚持了能有半炷香功夫的姚垣慕见杨心问提剑走来,长舒了一口气。 可那话痨的神使似乎还没说够,看着他继续问:“既然知道川冶宿仙,你可知道她在人间时的名字?” “乐知君,夏听荷。”杨心问站在了姚垣慕身前,他的靴子早让人片了,眼下赤脚站在地上,披头散发,言语间还带着些被陈安道气出来的怒意,像谁家没看好放出来的癫子。 “怎么,川冶宿仙难得下凡一趟,还要再行长老之责,考校考校我们这些弟子?” 神使笑道:“我一醒来,人人都唤我川冶宿仙,可我什么也不记得,自然好奇,便想多问问。” 杨心问一愣,随即便听陈安道说:“飞升不记前尘世。” 这句话叫杨心问觉得苍凉,他脚指头在泥里蜷了两下,半晌道:“那这跟死了投胎有什么区别?” 不都是前尘尽忘,伶仃一人吗? “飞升之后,可享永寿,再无五阴炽盛之苦。” “当真?”杨心问说着看向那神使,又问,“天上白玉京当真这般好?” 神使对他显然没有对姚垣慕那般亲切,已是抬手横断剑:“小子没规矩,没听说过天机不可泄露嘛。” “前辈好说是临渊宗的长老,这样胳膊肘往外拐……”杨心问防着他那柄可长可短的断剑,不敢贸然接近,只在他周身绕圆伺机而动,“是不是不大合适?” “吃了人的香,自然要尽心尽力。今日有人请我来镇峰,这山间是不许有活人的。”神使说着抚了抚自己鬓边的海棠,那花儿已经有些蔫了,可他的手指这样拂过,那垂落的瓣片竟又饱满鲜艳了了起来。 在外围蹲着装鹌鹑的唐姓男女见状猛地抱头趴下,陈安道双眼一睁,金瞳如琼脂滴落,杨心问眯起双眼,剑在地上急急刻字,绯红的血目里荡着二人的重影。 他分明不曾见过这剑诀,却似已写过千万遍那般流畅。神使的鬓边海棠已达盛极,随即花瓣骤然旋出,他手中断剑同时分散,千百碎片追在花瓣之后成五股涓流,走向神鬼莫测地从杨心问四面八方袭来! 杨心问剑诀骤起,当天一个“聚”字,随即自发地抖剑前送,剑风破开冲他门面的两道花剑细流,剑尖急旋,将那破开的细流再聚,拧身压胯回送,借力打力,使前后四股细流相撞。 一时碎剑如落英漫天,锒铛声四起如银珠落玉盘。 “红枫城伴生无我剑法,第十二式——孤影成双人。”陈安道的声音适时响起,“此剑法以太极接化发为基础,紧要处便是这接化之力,你可记住了?” 不仅记住了,杨心问艺高人胆大,刚上手了一遍的招式他便已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有意化力不全,叫那后头来的细流得了势,他再轻转手腕,竟是将四股花剑流齐齐上送,裹挟了自上而来的那最后一股! 四股对一股,便如大河对窄溪,苍龙吞山蛇,一条缀着艳红绯鳞的银龙直冲天际,突破了合盖的树冠,似要向悬月而去!神使见状,眉眼一低,方才那轻佻的笑淡了,只见他二指在剑上一抹,随即甩着血剑在空中直画,再起落阵,要召那远去的断剑碎片归来,杨心问见状舔了舔唇,眼角已蕴出一丝得意来。 只见他再度飞身抖剑,却是下压之势,正在那神使起的落阵之上。归来的断剑流直冲他而来,杨心问在空中旋身,竟是凌空再捻一招孤影成双人,叫那神使召回的断剑流冲神使身上再送去! 落阵与杨心问的剑法相叠,剑流回冲之快非比寻常!神使生红瞳,并无川冶宿仙的肉身和修为,肉眼竟是追不上这剑流,只能急退格挡,可碎剑如大雨,哪里挡得全,只能防了要害处,一阵剑雨之后便已生出个落汤鸡一般的血人来了。 已过寅时,眼下便是最深最暗的夜色。 杨心问自高空落下,顺道折了根树枝。 他落地时将剑倒插进地,山风吹得他一头乱发狂卷,他就用那树枝信手束发,眼里一派肆意狂傲,分明已心神合一,他还要回头看人,笑道:“师兄,我学得如何?” 陈安道过了许久才轻道:“不错。” “只是不错?”杨心问按着自己的胸腔,臭不要脸道,“我分明觉得心跳如擂,竟不是师兄被我的潇洒迷得神魂颠倒?” 便是十二分的帅气也要被这城墙般厚的脸皮给挡没了。 陈安道被他的自鸣得意逗得想笑:“你方才连套两招伴生无我,现在累得气息不稳也是应该的,莫要怪到我身上。” 只有姚垣慕极其捧场地欢呼道:“杨大哥!身若游龙!翩若惊鸿!” 杨心问得意地一仰下巴:“识货。” “集中。”陈安道说,“胜负未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3116881|132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神使吃了一记自己的花剑碎流,身上虽然看着狼狈,可也并未伤到要害。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处,似是不理解这样的攻势如何就能伤到他的皮肉。 “川冶宿仙无后,此人应与她血脉疏远,她用起来并不算称心如意。”陈安道说,“必须速战速决,待她适应了便麻烦了。” 杨心问束得不伦不类的发还垂下了条长尾来,叫他转剑时的剑风扫得摇荡:“得令。” “都说宝剑认主。”神使叹了口气,“我觉得这断剑熟悉得紧,可它怎么不认识我呢?” “您这用的不是自个儿的身体。”蜷缩在另一角的唐姓男子适时拍马屁道,“这是您那断剑拒不另择明主的忠贞啊。” 神使略一歪头,打量着自己的剑:“这样。” 他还没有想出个结论,杨心问便已欠身以攻,他如贴地的爬蛇般落地无声,近了身,才骤然腾跃,似毒蛇出洞,剑尖直取那神使的眉心。 神使并不惊慌,这样的偷袭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不过略一旋身便躲过了剑,那一地染血的碎片同时拔地而起,自下方攻向杨心问,心道这小子心狠手辣,却很是冒进,谁知眨眼间那人影便不见了! “忘泉门吞形步法,以敏捷隐蔽著称,配合忘泉门的蛇游泉剑法,是最快最好的起手势。” 不过几个眨眼,杨心问便已绕了那神使三次背,期间刺出十一剑,四剑落空,三剑被挡,四剑得了手。神使被近身的瞬间便下意识要徒手成符,却被那四剑频频打断,叫他一时连阵也画不出来。 “虽然威力一般,但对出招慢的符修极为克制。”陈安道顿了顿,“尤其是对未提前备好符箓,托大之人来说,更是奇招。” “原来如此。”杨心问融化贯通,便用这忘泉门的骚扰剑法,上蹿下跳地猛断那神使的起手,“手中无符箓的符修最怕近身。” “不错。” “怪不得师兄会那样可怜兮兮地被我按着咬。”杨心问忽然道,“我还以为师兄那哭得厉害的模样是我在做梦呢。” 陈安道静默了下来。 剑身几度交锋,铿锵出的兵刃之音似能显得此间更为静谧,那相接的兵刃时而擦出火花来,照亮杨心问坏笑的脸。 杨心问已然自那静默之中闻到一股铺天盖地的羞耻,他自己又被那羞耻催出了无边的促狭之意,又羞又坏的情绪交织在他心里,好容易定住心神,险些散了剑意。 “……你是何时想起来的?” “方才师兄在我面前哭的时候。”杨心问说,“我见到那牙印后便日日辗转反侧,到底是谁在我眼皮子底下咬了你,思来想去没个结果。方才忽而觉得师兄哭起来的模样有一丝眼熟,便觉得那梦或许是有据可循的。” “你还很得意。” “不得意。”杨心问笑得荡漾,“只是发现没有旁的人咬过你,我为师兄高兴。” “哎呀,好动人的故事。”那神使眉眼弯弯,身上已经被杨心问的骚扰战法添了不少口子,却依旧不见半分慌张,反倒叫杨心问说的话给吸引了,“你这孩子牙尖嘴利得要咬人,怎的却不让旁人咬?” 88.背水一战 杨心问知道现在要紧的是拖出其他长老上山搭救的时间。 他嘴上说的杀这个砍那个,整个人外放着老子天下第一的傲气,可心里算得精,什么危险什么安全让他分的清清楚楚,连会破皮的危险他都不敢碰。 他师兄好手段,跟套了个狗链子在他脖子上样的。 这川冶宿仙是个话多又八卦的,她乐意说,杨心问可是求之不得,最好就两个人和和气气地对坐聊个一宿,等李正德来了给这神使连人带魂一并送回天上去。 “我咬我师兄,师兄是乐意的,旁人咬那便是在欺负我师兄,自然不成。”杨心问提防着此人发难,不敢漏看他的动作。 神使面上还是那样兴致勃勃,对自己身上的伤口浑不在意。 说来也是,这身体不过是借来装她仙识的容器,她不放在心上也是寻常。 杨心问自顾自得被“容器”二字刺了一瞬,眉头压了下去,陈安道便提醒道:“不要走神,他尚且游刃有余,我们更不能掉以轻心。” 神使发现了杨心问的剑中攻势渐猛,言语间却越发轻松道:“我许久没听过这样的故事了,可惜你二人今日都得死在这里,我是真想将这故事的后续听完。” 他说着,忽而扭头,笔直看向潜行到他身后的杨心问。 无需旁人提醒,两双血瞳四目相对的瞬间,杨心问便已经向后急撤,同时朝着那探头探脑凑得越来越近的姚垣慕急喝:“快退!” 灵压似天外而来的山岳落地。 被春时柳割出的地裂再颤,千百具人傀和兽骨在瞬间被压得粉碎,山间树海乱舞,长空不见星月。 杨心问是第三次受巨啸境以上的灵压威慑,第一次是被千面人和人身剑鞘波及,好歹逃出来了,第二次是关华悦把他的灵台激荡得卧床三日,这下他可没处躺,脑子里还有个陈安道跟他一起受罪。 他急得要发疯,几乎是求着陈安道速速断了他二人的心念。 可陈安道一点不听话,反而温声道:“闭眼。” 神使的断剑已再成涓流,夹杂着千万林中叶朝他扑来,杨心问一边要扛着那灵压,一边要躲闪着这攻击,哪里能闭眼。 陈安道又说:“闭眼。” 断剑湍流已杀到他面前,杨心问却当真松了剑,闭上了眼。 就在闭眼的一瞬,周身的灵压却疏忽间褪去了。 “今时禅宗心法——盲视观心*。”陈安道的声音如另一股涓流流进他才激荡起来的灵台,“此法可破心迷万障,你睁眼视物,所见并非所得的全部,乐知君以符修飞升前所创最后一阵,名曰席露一朝,是世间最美的幻象阵。” 杨心问闭着眼,却似乎从眼皮的黑暗处看到了旁的东西,那并非是单纯的“看”,他正在用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方式,接受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东西。 神使还站在那里,浑身浴血,却并没有那滔天的灵压,地上横陈的人傀与魔兽尸首都安然无恙,甚至那断剑都稳当地窝在他手上,并无一丝异动,他只是用那对血瞳深深地看了过来,仿佛注视着自己最要紧的珍宝。 “……席露一朝……可我不曾见他起阵。” “席露一朝乃是她元神化形所成。”陈安道说,“无需起阵,没有口诀,只需心念一动,便能置身其中。她当年自创此阵,是为了骗她自己乐合君尚在,在她们昔日的青坞旧居起阵,阵里虚实相生,院落房屋都叫人分不出真假。元神位于灵台之上,按理来说是万没有破阵的法子,可她在那生活了一年,却最终自破此阵,通悟符阵一道,飞升了。” “哈,我还当这种自欺欺人的法子也就骗骗万般仙众那群缺心眼的呢。”杨心问咬着牙,努力适应这莫名其妙的感知方式,“怎么仙人也这般俗。” 见杨心问闭上了眼,神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不同于之前的讶然来。他像个年岁不大的小孩儿,笑便是笑,惊讶便是惊讶,并不装腔作势地掩盖自己的情绪,此时已是露出了十分的震惊来,还不甘心地跺了跺脚:“怎的我的拿手好戏都能叫你勘破,你小小年纪,怎么连那群秃驴的招都学去了!” 杨心问被这不用眼睛视物的心法弄得想吐,估计陈安道现在也挺难受的,只能故作轻松道:“说的对呀师兄,你怎么连秃驴的招都学?” “……不得口出狂言。”陈安道在这档口也不忘教他谨言慎行,“今时禅宗是当今第一佛修大宗,门内僧人都是德高望重的大师,于我也有授业之恩。” “哦。”也就最后一句话顶点用,杨心问老老实实道,“谢谢大师。” 神使惊讶,但不急躁,这人间事像是没有能叫他真正放在心里的。所以他跺了两下脚之后便安静了下来,转而抱臂胸前,歪着脑袋好奇地问:“你到底是怎么发现这是幻象的?” “承仙体所需的灵力磅礴,断无法再分出这等灵力来施压。”陈安道向杨心问解释,却没有让他说给神使听的意思。 杨心问也装模作样地反手持剑,盈盈地笑开来,很是邪性道:“直觉。” “呸,你这后生好不老实,都说我是你们宗门的长老,怎么还敢在长老面前装乔?”神使不高兴道,“你若肯乖乖死在梦里,我说不定还能送你场美梦,现在可没那么便宜了!” “好长老,您可行行好,饶了我吧,我这辈子最害怕的事就是死在梦中。”杨心问一边说着一边再踏吞形步,“反倒是你,既然这般爱做梦,分明能死在梦里,为何还要破阵出来?” 神使闻言一愣,竟是忽而放下了剑,伸长脖子道:“你知晓我是如何飞升的?” 他这样子瞧着格外稚气,却也没影响杨心问若隐若现探出杀招。 “师兄与我说了些。” 神使面露喜色:“那你快与我说说。我问了那些人,他们可什么都不愿意说!” “那些人?”杨心问忽而觉得不对。 这人是在唐姓男女之后上来的,看情况似乎是认得。可听那唐姓男子所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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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的神使久久听不到自己问题的答复,有些着急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如何飞升的?” 心里的疑云之上是滚着闷雷的天穹。杨心问自其中嗅出了种不祥的气息,他的目的是在这里缠住这半仙,等待来援,可为何这样久了,却依旧没有人前来相助。 姚垣慕放出的阖天大得在山脚下都能看见,李正德和其他长老绝不可能没注意到。 可为何迟迟不来? 这世间难道真有能拖住身负半具深渊的李正德的人? “师兄……”他心念急转,却是电光火石间捕捉到了什么,“你之前说,‘你我心念合一,或可一战’。” 陈安道略略叹息一声。 “不是拖来救援,不是撑足时辰,而是‘或可一战’。” 姚垣慕听不见他们两人心神相交的对话,只是看着杨心问的脸阴沉如水,陈安道方才浮于表面的淡然也渐渐沉了下去。 天快亮了。 那隐约的金光镶在群山的边缘,似一条绵长的金线逶迤在天际,切开了天幕尚且深邃的苍蓝与林间未晕开的墨色。 蕴灵阵的幽光已快不见,这林间的尸山血海却在那朦胧的晨曦里暴露出来,杨心问站在那隐约的光里,如同天亮亦不肯离去的厉鬼邪神,血瞳染金,长剑破风。 “不会有来援了,对吗?”杨心问深吸一口气,哄骗那神使的嬉皮笑脸随着天光隐没,“我们必须要在这里解决他。” “川冶宿仙是我临渊宗的长老,他们若要请,于情于理应当知会宗内。”陈安道说,“一没知会,二不曾隐藏身份。虽然不过猜测,但我想神使众和司仙台有把握。” 姚垣慕茫然道:“把握什么?” 陈安道偏头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不忍落。 杨心问却已经回头平静道:“今日之内,荡平临渊宗。” 89.咫尺天涯 “不仅是荡平。”陈安道接着说,“神使与司仙台最重名声,他们必然已经想好了天衣无缝的说辞为自己脱罪。” 可是为什么? 又要怎么做? “师父身上的恶咒必有疑云。”陈安道苦笑,“可惜我看不透。” 姚垣慕抱着树发抖,听到他们这么说已是六神无主。 这可是临渊宗,这可是天下第一大宗,这是有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的剑修镇守的仙家至高峰。 大厦将倾,他不过一个蝼蚁,怎么在这大难里寻自己的生路? 树皮让他还拔下来了两片。姚垣慕看着那自己不慎拔下来的树皮,他一个凶手竟然还兔死狐悲了起来,抓着那树皮嗷嗷直哭,一边哭还一边说:“奶啊,孙儿不孝……” 杨心问瞪他一眼:“还没死呢就在这哭丧!” 姚垣慕抽抽搭搭,哭出了个鼻涕泡来:“那、那司仙台……还有玄枵长老,究竟为什么要叛啊……” 他问得很是不走心,因为他知道现在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玄枵长老在霁淩峰上,顶着个大眼袋说自己在琢磨星纪长老的恶咒。”姚垣慕哭道,“什么乾坤倒转,离坎相反的说得头头是道,结果他竟然是在熬夜密谋叛乱……怎么有人做坏事还这样尽心尽力的……” 陈安道闻言却是微微一怔。 “你还有心思想临渊宗倒台了怎么办?”杨心问余光瞥见那着急的神使已经踏步朝他们冲来,“我们这会儿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那神使还在穷追不舍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的死因?” 再耗下去,先撑不住的是师兄的柩铃。杨心问不再迂回,已是带了全然的杀意迎了上去。 “萧山岳家飞声不去三十二式。” 杨心问乃是冲着直线上前,神使有意与他说话,可也不能任人宰割,不得已也立剑以对,却见杨心问再接吞形蛇游泉,神使手中断剑四散,将他拢在其中,不让杨心问有近身的机会。 却听身后一阵轻响,神使立马将断剑后聚集,转身突刺。 那里却只有个两块自相碰撞的残片。 “第一式,飞鸿踏雪泥。” 这一转身破绽已出,神使在出手的瞬间便已反应过来,可这具身体却还是慢了一步,一剑自他防备松散的正面袭来,笔直地朝他心脏里捅,千钧一发之际,神使仓促以残片将其荡开,偏了两寸,却是刺进了肩上。 一击不中,杨心问半分不恋战,生怕被那小刀片蹭破皮样的后撤,神使见追击不成,气道:“哪有你这样贪生怕死的修士?” “第二式,孤声不见影,第三式,衔果山泉间。” 杨心问的出招越来越快,神使眼见这样放水不成,终于寻了个气眼,左脚猛一跺地,口中念诀,骤然起坎字! 无符无阵,空口而来的口诀只能调用五大行的基础,金木水火土,且基本用灵力生召,威力极差,也无法精妙地调遣。 一道土墙在他面前抬起,不高不低的,模样丑,甚至没有大到能把人完全拦住,但却能把杨心问以快取胜的战法打破。 “第五式,群鸟衔枝来,合兮山陈氏纵天椋第三式——寻群。” 谁知这小孩儿没有半分犹疑,竟又忽而从岳家剑成了其他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骤然见十三道剑意从土墙之后袭来,他要挡,那剑意的轨迹却如椋鸟集群时那诡谲,他竟只堪堪挡下了两下,腹部和大腿都被硬生生刺进了要害! “师兄,你这是为难我。” 杨心问的脑海里不过飞闪而过的招式,寻常人便是要学会这任意一式可能都要十天半个月,他自负已是天纵奇才,可陈安道揠苗助长,竟是杂糅了两种剑招让他即学即用。 “哪有你这样教的?”杨心问苦着脸道,方才那一下他险些将三圈剑势使少了一圈,让神使抓住哪怕一个破绽可都是要命的,“我这一口都要吃成球了。” 陈安道却说:“你使得不错,如何算是为难?” 杨心问心道自己哪有那么好哄,可却已经被这句“不错”给架上了,断然说不出“也就一般”的否定。 男人怎能说自己不行! “姚垣慕!”杨心问眼尖,扫到那蹲守的唐姓男女竟是鬼鬼祟祟要溜,立马喊姚垣慕道,“干活!” “干干干干干……干什么活?” “把他们给我拦住!” “诶,小仙师,这就没道理了吧!”那形容猥琐,趴在地上想跑的唐姓男女连忙站了起来,只见那男子慌忙道,“欺负我们做什么,我们和你无冤无仇!” “然也然也,你们神神鬼鬼打架,难道还非得把我们卷进来!”那女子说着看向神使,“大人,我们要做的事都老实做了,老劳您回去在司仙台面前为我家殿下美言几句,我们便先告——” 尸骸上一球状物冲着他们勇往直前,姚垣慕要拼了,大家都是黑牌待选弟子,怎么就不能打一场! “好啊,真当我们俗世子弟一点功夫不会吗?” 那两人自知是被当软柿子捏了,当下便也找准了对方这最软的柿子打算一顿胖揍! “来啊!” “谁怕谁!” “师兄我们上!”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我是怎么死——” 霁淩峰上浮血漂橹,刀光剑影,泥人都要杀出几分血性,草木都要学会恨天恨地,一场混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一生巨响自远处传来,将整座临渊宗,乃至整片天地都猛然撼动了。 天云骤变,日光破晓,磅礴的灵力自雾淩峰荡出,霎时间将方圆百里的群山树海尽数掀翻,高热和罡风一齐袭来,整个临渊宗内的禁制也都在这瞬间如薄纸般破碎。 杨心问立马回身,一手抓着姚垣慕后撤到陈安道身边将人压下,又猛地以剑插地固定身形。 陈安道速成一道千钧阵罩在三人周围。姚垣慕头晕脑胀之际还想到了姚不闻,连伸着脖子看去,便见那死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将春时柳筑成一道长坝,企图将这些不知到底还活没活着的人傀给护住。 一时间似是有两轮烈日凌空——很快便只有一轮了,那雾淩峰上的巨日竟叫星辰日月黯然失色,天地间便只有这一道至尊。 天穹开裂。 那裂口凭空出现,杨心问悚然,几乎是从灵魂深处在与其共鸣共振。 祂来了。 杨心问的眼睛不自觉地去追着那漆黑的天穹深渊而去,此时雾淩峰上光芒灼目,陈安道忙伸手遮他眼睛。 可杨心问无知无觉地扯开了陈安道的手,单手攥着那两只腕子压在了地上。 他的血瞳里已生出了火光,眼角泛着血泪。 陈安道亦感到了那灼目的刺痛,可两手被牵制,人也被压着,他忙看向姚垣慕。 姚垣慕却也遥望着那深渊,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亦不知自己是谁。 只有将心念转移在了旁人身上的陈安道,尚且能在那庞大的渊落面前保持神志。 巨日越来越亮,终于在最亮的瞬间炸开,粉碎成了千万颗空中飞星划落。陈安道感到了心头一阵悸动,他的胸腔像是霎时间被无形之物贯穿。 他曾经有过这种感受。 在平罡城,踏进岁虚阵的那一瞬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3139707|132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陈安道没能解开那道恶咒。可他记得那恶咒的阵图和阵文。 乾坤倒转,离坎相反。 岁时倒置,天地不辨,此间即彼间,天涯共此时。 第一次的岁虚阵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师父第一次被岁虚阵攻击时只留下了那恶咒,却并未被拖进阵中。 “此间既彼间……”陈安道再等不了,焦急地冲着杨心问的手腕咬了下去! 他和杨心问同时一声惊叫。到底是和深渊交易过的心魄,杨心问让这一激便回了神,还没品出他二人眼下姿势的尴尬,便听陈安道急道:“那是落在师父身上的岁虚阵!” “什么?” “那是天涯咒,他们借天涯咒将岁虚阵刻在了师父受伤。”陈安道推开他,狼狈地站起身来,“他们让师父在雾淩峰上起了岁虚阵!” 杨心问愣道:“你说慢点……” “富宁镇的昭那将变成雾淩峰上的昭雪。”陈安道的脸上亦是压不住的惊慌,“以师父的灵力起的岁虚阵,整个浮图岭——甚至更多的人都将被卷进其中。” 李正德此生值得昭雪的只有一件事。 山脚下,浮图岭的人纷纷抬起了头。 推着板车的菜农纳闷道:“今个儿的临渊宗真热闹。” “可不是,往年弟子大选可没这阵仗。”糖水铺子的老板娘打着扇,奇道,“恁说,要年年有这热闹看,咱这生意是不是还能更好?” “我觉得有戏。” “诶,是吧,我也觉得成。”老板娘信口说笑着,却忽而觉得眼前一花,眼前的菜农忽然没了,却成了个一瘸一拐的麻子,那麻子衣着褴褛,弯腰驼背的,是叫人一眼就生不出好感的那种人,可若细细看,却发现他其实挺高大,面容也该是英俊的,只是那张脸上不见半点神采,只有叫人恶心的阴鹜和市侩。 那板车也不见了,变成一路人,那些人个个神色呆滞,脚戴镣铐,如被骟了的猪猡那样乖巧地往前慢慢走着。 “麻瘸子,这队是最后一批了。”一人凑到那瘸子身边,小声道,“这障眼法靠谱不?” “神仙的幻象术,你说呢。”瘸子嘴里咬着杆烟,闻言笑了笑,露出了他一口黄牙,“便是巨啸境的来,乍一眼也觉得不过是一列机巧傀儡。” “这样仓促,还是谨慎点好。” “哼,他们世家自个儿出了岔子,把日子提前了这许多。”瘸子吐了口烟,阴阳怪气道,“这一次要这么多人,出了事儿也得他们自己担着。” “什么岔子?”那人奇道。 “说是容器出了问题。”瘸子耸了耸肩,“唉,关我们什么事呢,走着吧。” 他们歇息完了,便领着那一路人接着往前走。 好奇怪。老板娘看着他们和那一路的人,此时才发现那菜农就站在她身边,同样茫然地看着那一路人。 一种莫名的悸动在她胸腔里震荡,她望向了那一队如临刑猪仔一般的人,又顺着他们走的方向,看向了临渊宗,看向了那此生可望不可即的仙门。 那群山之间似有一股划不开的仇怨,冲她喊着自己的悲苦,自己的苦恨。 叫她几乎落下泪来。 她放下了自己的扇,站起身来,却是朝着那白玉阶而去。 她怎能上仙门? 她怎敢上仙门? 可她还是踏上了那白玉阶。不只是她,运货的走贩,摆摊的菜农,棺材铺的老板,纸扎店的伙计——就连那连日来神神叨叨的酒铺掌柜也跟了上来。 他们追着旧日的虚影拾阶而上。 去看那一场天涯共此时的奇冤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