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疯批小狼王抢走之后》 1. 第 1 章 《被疯批小狼王抢走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漠北,永安四年五月。 月初,镇南王随使团进京觐见大齐天子,随口赞了句“大齐公主姿色不错。”至五月末,镇南王前脚刚走,大齐天子后脚就从冷宫里揪出个公主嫁与镇南王—— 做妾。 沈知鸢就是这个倒霉蛋。 飞沙茫茫,胡尘涨宇,轿帷一掀鼻腔里立刻充斥满尘土味。 她忍不住打个喷嚏,两颊被风沙吹得生疼,轻声问: “嬷嬷,这段路还要走多久啊?” 花轿狭窄,坐凳没有软垫,坐得腰都疼了,沈知鸢想歇会儿。 刚弯腰,却听见女人轻咳提醒: “殿下,坐直了。” “坐要有坐姿,站要有站样。” 是宫里派的教养嬷嬷,丰腴圆润,脾气也不错,相处的小半月里没对沈知鸢说过半句重话。 沈知鸢立刻挺直腰背。 玉珠这才笑:“殿下聪颖。” “再行三里路,就该有镇南王的人来接应了。”玉珠轻声道,抬头看向面前的姑娘。 她才及笄,着一身不合体的喜服,乌发挽成低髻,愈发衬得肤白如瓷。一双杏眸圆溜水灵,笑起时,面颊更是有特点地仅右边生着梨涡,显得人甜软无害。 玉珠想起她在宫里遭受的那些事,心生怜爱,抬手摸摸她的发顶,放柔嗓音: “殿下不必担心。您生得好,模样讨喜,谁见了不喜欢?讨了镇南王欢心,享福的日子可在后头。” 享哪门子的福啊? 沈知鸢闻言差点哭出声,却怕玉珠看了难受,强忍着,扯出笑容轻声道: “我知道的,劳您费心了。” 但她心里扪清,到镇南王府的那天,约莫就是她丧命的那日。 镇南王曾是南疏勒的皇帝,臣服大齐后得了王爷封号。 他年近花甲,却酷好玩弄女人——或者该说是折磨。被他看中的女子,进去的第二天都是尸体。 沈知鸢曾亲眼看见被他从府里丢出来的宫女。浑身青紫,死不瞑目,裸露的皮肤处处可以看见绑缚和鞭打的痕迹,当时府内的哭嚎三天三夜都不止。 玉珠笑容也消失,抿了下唇,同她想到同同处。 手背突然一暖。 覆上的手温暖纤细,却布满茧,尽是常年做工的痕迹。 “您别担心。” 姑娘家轻轻开口:“我模样生得好,混个妃嫔当当肯定不是事。到时随使团进京,再给您带好吃的呀。” 她努力向玉珠笑,眼底堆起两团饱满的卧蚕,衬得杏眸愈发明媚水灵,不见半点阴霾。 那句“样貌好”当然不是玉珠随口一说。 沈知鸢已故的娘亲就生得极好,才从浣衣局的婢女一跃成了后宫美人。沈知鸢的样貌就承了娘亲,甚至还出色几分。 玉珠心知她是有意宽慰,哽咽着扭头: “那我可等着那日了。” 沈知鸢一弯眉眼,脆生生应好。 袖下的手却连掐自己好几下,才憋着不哭。 南疏勒,那是什么地方啊? 住着未开化的蛮民,不讲礼数,不懂文赋,连吃的东西都常半生半熟夹着血,又或是如羊肉似的一股怪味。 沈知鸢光想起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想吐得很。 稍往北,花轿行过段路,鼻腔渐渐涌入清新草木味,快过那段戈壁了。 沈知鸢的面色却是渐渐煞白。 轿子一颠。 随后徐缓停下。 “大齐的公主,请吧。” 粗狂野蛮的嗓音在外头响起。 说着腔调古怪的汉语。 还有阵不怀好意的古怪哄笑。 沈知鸢出嫁前苦学过疏勒语,此刻当然听清他们混在哄笑声里的污言秽语。 她忍着不适,挺直腰背,被玉珠盖上红盖头搀扶着下了轿。 这是南疏勒的规矩。 出大齐边塞三里路,换花轿,由南疏勒的和亲队伍护送入境。不许任何侍卫、仆从跟随,连只狗都不许带,意着与故国彻底断绝关系,从此成为镇南王的人。 原先在放肆议论她的南疏勒侍卫,等她下来了,又突然没声响。 很快却又是更恶俗的话语: “老子还是头回见身姿这么标致的婆娘。” “不晓得公主尝起来会不会比我家里那婆娘好?瞧这身段,啧啧,嫩得掐出水来吧。” “不如让她带个仆从吧,正好路上……” 一阵邪笑,后边的意思不言而喻。 沈知鸢一惊,想起随她和亲的还有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宫女,忙忙出声打断:“花轿在哪?” 那群人才暂时消停。 露骨的目光却仍穿透盖头、穿透喜服落在她身上,令人不适得很。 沈知鸢缩了下脖子,低垂脑袋,从盖头底下跟着玉珠上了令顶小轿——甚至比大齐那顶还小还破。 “殿下,记得我说的。” 上轿前,玉珠抱了抱她,突然低声道:“您之前赠我的物什都在这了。” 腰间一沉,隐隐约约被塞进荷包一类的物什。 如果叫那些人发现,玉珠定然是要被砍头的。沈知鸢一惊,忙挺直腰板生怕叫外头人看出异样。 “一定要记着。” 玉珠却已经退回去,柔声道:“听话,不要哭,活着才有希望。” “殿下,保重。” 玉珠站在花轿旁目送她远去。 “您也是!” 沈知鸢扒着轿窗匆匆喊道。 身下一颠,轿子又起步。 视线红得刺目。 沈知鸢甚至不能将头探出轿子,看看玉珠,看看和玉珠一道的其他人。 自己掀盖头是极不祥之事。可这门婚事本来就够不祥了。 犹豫着,沈知鸢一吸鼻子,下定决心偷偷掀起半边的盖头,看向玉珠刚塞进来的东西 果然是个荷包。 里面装着点茶叶、绢帕、饰品,甚至还有不少疏勒的方钱。都用棉花裹起来了,不发出丁点声响。 “这阖府上下呢,打点都是要钱的。殿下万万不要舍不得。 “疏勒人尤其喜欢大齐的物什,往这方面送准不出错。” 耳边浮现玉珠温温和和的嗓音。 外头却能隐约听见不怀好意的疏勒语:“等会找个地方把这公主……” 后来的话听不清,显然不会是好话。一柔一粗,在她耳边对比。 沈知鸢终于忍不住,眼泪刷地掉下来。 跟开水阀泄洪似的。 止都止不住。 沈知鸢哭得很伤心,却不敢哭大声了惹护卫注意。咬着唇,呜呜呜哭得一抽一抽,险些在颠沛里直接背过气。 她不想和亲。 可她实实在在没法子了。 出嫁前,沈知鸢反抗过,还学她几个姐姐一哭二闹三上吊,终于引来天子。 天子不喜她娘,也不喜她,沈知鸢一直知道,可还抱有一丝血浓于水的期待。却没料到她父皇来时看着她,像看垃圾,冷冰冰道: “不用拉。” “让她去死。” 沈知鸢突然就不想闹了。 她答应娘亲要好好活下去。 也答应了玉珠。 她们要看见她真死了,不晓得多伤心。 可沈知鸢还是委屈。 那么多个公主,平时好吃好喝供着,结果要受苦了,就送她一个平时半点好处没捞着、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可怜去,凭什么啊—— 沈知鸢哭得浑身发抖。 一路上吃不好睡不香,过会儿就没了力气。 她深呼吸, 2. 第 2 章 《被疯批小狼王抢走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疾风里,银饰、红珊瑚珠都催命铃似的叮当作响。 少年低着头,高马尾末梢束的红珊瑚珠从面颊划过,冻得她一个激灵。他指腹却又是灼热的,捏得她下颌隐隐作痛。 沈知鸢不晓得该应什么,只能咬紧牙关,忍着泪意同他对视。 “算了,也不要你回答。” 却听少年满不在意道。 手里弯刀斜劈向上 沈知鸢被摁住肩膀用力往花轿里一推。跌坐在地面,咚的一声,和锐器相击的声响齐齐响起。 轿门边,几只被砍断的翎羽箭坠落。 竟是方才那批侍卫。 他们没有逃走,也不去同少年对峙,引弓拉弦将箭镞对准她的花轿。 “真稀奇。”少年微弯眉眼,指尖轻弹,望向她散漫一笑,“他们竟然想杀你。” 几枚柳叶刀从他袖下飞旋而出。 “不过,你想死吗?” 少年半蹲下身,戳了戳她的脸,笑吟吟问,看也不看中刀落马的人。 沈知鸢轻轻摇头。 突然看见个鬼祟举刀的黑影,她一惊:“你后面——” 少年笑意未减。 倏忽间,一抹白影闪电似地驰过,刁咬住那人扑向一旁,带起阵疾风。 少年高马尾缀着的红珊瑚乐音似的叮咚叮咚声响个不停。 “不想死的话,” 他突然凑近。 鼻尖快贴上她的鼻尖。 灼热的吐息混着漠北的疾风一道而来。 “就和我走吧。” 少年笑得一派人畜无害,眸光澄澈,眉弯如月。 沈知鸢想说什么。 却没来得及说,脖颈一痛,最后看到少年轻笑着收回手,眉眼如月。 混沌间,好似听见几声压抑的狼嚎。然后是少年淡然的嗓音: “这个不可以吃,阿大。” “她是我要带走的。” 紧阖双眼,沈知鸢感觉自己好像陷在个柔软毛绒的东西上,掌心、背脊都暖烘烘的。 突然,她被拽着胳膊,脱离那片毛绒,丢在不晓得什么硌人的地方。 “我看到了,恭喜。” 又是少年的嗓音,不晓得在和谁说话,嗓音懒散: “恭喜归恭喜,新生的崽也是你的崽。自己叼,别指望我。” 霎时四面起疾风。 寒意渗骨,低沉压抑的兽吼声穿透入耳。 沈知鸢俶尔睁眼,打了个哆嗦。才发现入了夜,头顶皓月高悬,弯钩似地坠在天边。 四面荒芜,尽是断壁残垣。 她靠着半截石柱,面前满地破碎的砖瓦土块,不见寸草。 再往前,大概七八丈的位置,立着堵唯一还称得上完整的高墙。那抹绚烂的身影径自闯入眼帘。 少年就坐在上头,支起条腿,高马尾被风吹得曳动不休。 海东青立在身旁,他侧对着她,怀里还抱个雪白毛绒的团子。 正对面…… 沈知鸢屏住呼吸。 那是匹近人高的白狼。 毛发如缎,在月光下泛着冷硬冰凉的色泽。 它缓缓望来,琥珀色的瞳仁露出似要将她撕咬吞噬的凶光。 “快点。” 少年却已经不耐烦了。 将那团还在扭动的团子揪出来,往它嘴里一塞。 那是只小狼崽,有点像幼犬,连眼都没完全睁开。 白狼这才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嗷呜一声,叼住幼狼的后颈,听起来还有几分委屈。 少年似乎要转过头来。 沈知鸢慌乱闭眼,没想好怎么面对,他把她打晕就是不想她醒过来吧? 心跳骤然加速,她满脑子都是“活”和“死”两个字。 叮当叮当。 红珊瑚珠碰撞的脆响。 伴着极轻的落地声,他像是从那处高墙上跳了下来,步步逼近。 不算长的距离,却漫长得足够沈知鸢想起点事。 和亲那段路,虽是从大齐到南疏勒的必经之路,却隶属北疏勒。 南北疏勒曾同属疏勒。后来以漠河为界,分裂成以南的南疏勒,和以北的北疏勒。 那位有活罗刹之名的漠北小狼王,正是北疏勒人。 沈知鸢不太记得他叫什么了。 她住在上京,周围人都喜欢叫他小狼王,不单因着北疏勒以白狼为图腾。 小狼王是北疏勒先单于的独子。 南北疏勒是世仇,征战不休。南疏勒投降大齐后,更是仗着背靠大齐,这些年抢了北疏勒不少地。 数年前,北疏勒战败南疏勒,他当时年仅七岁,双亲于战场亡故后也从部族中悄然消失。大概过了七八年才重回部落,却是由白狼护送而来的。 听说失踪的这些年,他曾与白狼同吃同住。整个北疏勒的白狼,都听他号令,由此才获“小狼王”的名号。 可许是与狼待久了,这位小狼王性子也沾几分狼的野性。 传闻里,他喜怒无常,残暴肆虐。会将人肉片片剜下饲狼,也会以人脂为膏、以人皮作灯,更是用惯了油煎烹煮之类的酷刑。若是得罪了他,能死都算幸事。 沈知鸢熟识的宫女每每遇到孩童啼哭不止,都会说“那小狼王专吃爱哭的孩子”,效果立竿见影的好。 传闻大多半真半假。 沈知鸢不太信这些,此刻却不由自主想起这些事,眉目紧锁,乌睫颤得飞快。好像有点对应上了…… 脚步声慢慢停在她面前。 “再不醒你就别醒了。” 少年带笑的嗓音在近处响起。 脖颈一凉,沈知鸢片刻不敢耽搁地睁眼。 都还没完全睁开,脸突然被轻轻捏住。布着厚茧的指腹沾了夜晚寒意,冰冰凉凉的,她打了个哆嗦。 “不用这么紧张。” 少年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捏了捏她的脸漫不经心笑道: “我还没打算杀你。” 沈知鸢犹豫半晌,才小小声地道:“谢谢。” 毕、毕竟她当年差点被拿宫女泄气的镇南王活活打死,相较下来,还是暂时活着好点吧…… “谢谢?” 不晓得这话哪触到他,少年突然哈哈大笑,唇边隐约瞧见两颗小虎牙。 “不客气。”他弯着眉眼,又问她,“你叫什么?” 沈知鸢立刻应道:“沈知鸢,知道的知,鸢尾的鸢。” 怕他不懂,还挑简单的词解释。 少年“唔”了一声,微歪脑袋,眸里映着弯弯的月牙:“知道啦。” 他也扯过她的手,指尖在她手背写下几个字:“祁酩舟。” 应该是他的名字。 沈知鸢反应过来,竟然是大齐人的名字。 离得近了,才发现他模样也不完全像疏勒人,有几分汉人的精致。加上说得流利汉语,很可能爹娘有一方是大齐人。 这下,沈知鸢又拿不准那小狼王是不是他了。 可说多错多,沈知鸢垂睫轻轻点头,没问,也没想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 不远处,那头白狼已经叼着自己的狼崽无声息消失在树林边际。 很奇怪的地方。 这头是荒城,黄沙遍地;那头却是青葱的樟子松,草木摇曳。 “二位是?” 身后突然传来苍老徐缓的嗓音,也是疏勒语。 握着她手的力度一松。 沈知鸢立刻将手抽回来,往回看,是个鬓发花白、拄着拐的老者,身披领口镶绒的大氅。皮肤枯槁,眼球微微突出,目光却是不输年轻人的锐利。 他的拐杖很奇特,鹰头,旁边却垂着各种珠饰羽毛,当啷作响。和砖瓦撞击的声音也是,重的不似寻常拐杖。 一见沈知鸢,老者神色立刻露出几分复杂。 “回来了啊。”他说。 沈知鸢却以为他在和祁酩舟说话,没应声。怪的是,祁酩舟也在看她,没应声。 老者却并不在意,温吞吞道:“我叫元木。要过夜的话,你们倒是可以在我那儿呆一晚。” 他不晓得怎么就换成汉语,腔调不太对,可咬字吐词都相当清晰。 这事沈知鸢做不了主,她当然低头,一声不吭。一旁祁酩舟已经笑着应好: “多谢您。” 石门轰然而开,地面扬起尘土。 元木带着他们熟练穿过荒城废墟,鹰头拐挑开挡路的石头。 行了一里左右,陡然出现间石头垒起的房屋。范围不小,砌得很牢,在寒风中巍然不动。刚才的动静,都是开门带来的。 “这城里只剩我一人了。遇着迷了路的旅者,我通常都会让他们在这住一晚。不过也有很长时日没人来了,没准备什么做招待,抱歉啊。” 元木领着他们往里走,又推开扇小门,“二位住这罢。” 北疏勒民风开放,沈知鸢又刚死里逃生,已经不关心在大齐相当不可思议的男女主同住了。 “谢谢您。” 她很快换了疏勒语向看着她的元木道。 出乎意料的标准。 祁酩舟诧异看她眼,扬扬眉。 屋内空荡荡的,连桌子都没有,仅角落两只木箱。正北向凿开扇弧形的大窗,用不知什么东西糊了一层,有点像窗纸,半透明,能隐隐看见外头的青树和弯月。 元木很快从木箱里翻出两床被褥,还有两张叠席似的东西。一看就是要给他们铺在 3. 第 3 章 《被疯批小狼王抢走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闭上眼,听见隐约的呼呼风声,却像是阵阵哭嚎。沈知鸢实在睡不着。 她猛然睁开眼,要翻自己第五百二十个身,却突然听见少年喊她: “……沈知鸢。” 沈知鸢动作顿住,小心翼翼地应声:“在的。” 黑暗里,少年咬牙切齿的声音近乎贴着耳廓响起: “你是打算翻身到天明吗?” 房屋狭小,点滴动静都变得分外明显。譬若在她这头,他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沈知鸢后知后觉意识到件事,她没睡着的时候,可能祁酩舟被她吵得也没能睡着…… “你再不睡,” 紧随着一阵窸窣声,他也翻了个身,正对着她,双眸被月光映得莹莹发亮,嗓音危险: “就准备起来哭整晚吧。” 他语气实在不好。 还有当啷一声,像是他叩了下那对双刀中的其中一把。 沈知鸢立刻不动了。 虽然她睡不着,有一半的功劳都是他……可她还是生了点愧疚。 少年这才转过身,没好气道: “晚安。” 本来还以为会睁眼到天明。结果给他那么一威胁,沈知鸢没多久当真睡着了。 翌日。 被亮眼的阳光晃醒。 “好想再睡会儿……” 沈知鸢难得睡这么沉,没有梦魇,一觉睡到醒。今日也没有宫女揪她起来干活。 鼻腔里霉味冲人,但还隐隐混着股,清新明媚的气息。 好好闻。像草木香掺了新晒被褥的阳光味。沈知鸢闲适眯眼,翻了个身,想用被褥蒙住脑袋。 耳边突然听见漫不经心的话: “睡呗。” 尾音无意识上挑。 ……! 她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哪了,刷从叠席弹起来,正襟危坐,小小声道:“对不起。” “干嘛?”少年盘腿坐在叠席上,闻言侧脸,诧异地睨她眼,“睡就睡呗,没事谁想早起啊?” “我睡醒了。”沈知鸢摇摇头,以为他和冷宫里的宫女一样在说反话。 “行。” 少年懒懒应了声,不再多说。 就是和她说话时,他薄唇也还刁咬着发带。肩头乌发披散,叠席上,随意摆满了那堆银饰和红珊瑚珠。 沈知鸢看着他五指作梳,三两下就把扎好的小辫子和乌发拢起成了高马尾。拾了发饰,一个个往上扣。 窗外旭日东升,明艳的光线被那层薄纸拦了大半,另有大半落在少年身上。他周身轮廓被无形抹去,有点儿像剪影画的轮廓,朦胧又温柔。 “你扎着头发睡的?” 突然听见他问。 “嗯。”沈知鸢忙应声。又怕祁酩舟觉得她回话冷淡,想了想,补充解释道,“有拿黑色发绳在底下缠着,梳个低髻,侧身睡就不容易散。” “喔,你还挺有本事的。”少年打了个哈欠,真心实意道。 沈知鸢一下不知道说什么了。 其实是为了多睡会儿,她才这么干的,梳头发太麻烦了……本来出嫁不该扎这个发髻,可根本没人在意她怎么出嫁。沈知鸢方便起见,当然还是扎了这个。 “过来。”祁酩舟招了招手。 可她才刚起床,鞋没穿,被褥也还披着,手忙脚乱离开叠席也要一会儿。就这一会儿已经够让他不耐了。 “算了,我过去吧。”他又说。 比她快多了,几乎话音刚落,人就已经到跟前。修长挺拔的身影从头兜落,将她包裹其中,他们连投落地面的影子都重叠在一处。 他突然伸手。 沈知鸢僵直脖子,以为要拔刀或者掐脖子什么的。 头发却好像被拨了拨。 “我去觅食了,你自己看着办。” 那片阴影很快抽离。少年懒洋洋开口,好似又打了个哈欠。 觅、觅食……? 好不拘一格的用词。 沈知鸢试探着睁开眼。少年背着手,伸着懒腰往外走。 高马尾束着的珊瑚珠又在响个不停。可有那么几股小辫子,空落落的。 沈知鸢下意识摸自己的发髻,果然,几颗圆润温热的珠子左右对称地挂着。 ……他的红珊瑚珠? “不用给我戴的。” 沈知鸢尽可能快地打理好,飞速冲出房门追上他。祁酩舟却已经和元木坐在石桌旁,乐融融地说着话。 她只能在他旁边坐下。 等他们说话的空隙,侧过脑袋,压低了音量道:“我不会取这个。你可以自己拿下来,谢谢你啊。” 娘亲死后,她已经很久没用过发饰了。以前有的,尽数被砸了或是被抢走;后来有的,用时又总被嘲上不得台面。 实在猜不透他为什么给她戴这个……暗、暗器?沈知鸢被自己吓了一跳。 却听少年好奇地问: “你穿红色都不戴饰品吗?” 嗯? 沈知鸢愣了愣,怀疑他这话是不是有她没揣测出的深意。 没等她回话,祁酩舟就已经抬手将她脑袋往旁边推,懒懒道:“摘了好麻烦,不要。” “小娘子你是大齐人吧?” 元木慈眉善目,等他们说完话才乐呵呵问:“可以帮我看封信么?我阿囡从大齐寄来的,她也是大齐人。” “当然可以。”沈知鸢立刻道。 她跟着元木,看他从角落里最底下的木箱的最底层掏出个层层缠绕的包裹。打开来,才发现只有张泛黄的薄纸。 “麻烦你了。”元木将纸递给她。 沈知鸢双手小心地接过,垂睫却“咦”了一声,她抬头轻声道:“阿翁,这张纸是空的呀。” 一字未落。 元木却笑着说:“你也不认识啊。没事的,我再找人帮忙就好。” 元木将那张纸层层包裹回去,长叹口气问:“阿囡,当年的事,你还在怪阿爷么?当真装着不认识阿爷吗?” 阿囡是女儿,阿爷是爹爹。应当是他触景生情了在自言自语罢。沈知鸢没有应声。 后颈却突然给两只手指揪住,轻轻往后一扯。 “她不是你阿囡。” 少年慵懒的嗓音在后头响起。 “什么?”元木一怔,眯起眼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半晌才低语,“是了是了,阿囡应该要高些,皮肤黑些,还要再圆润些。” 很快意识到认错人了。 “抱歉啊。”他指指自己的眼睛,愧疚道,“年纪大了,现在跟瞎着差不多。” “我阿囡离开的时候也是穿着一身红,和你年纪差不多,跟她娘一样去了大齐就再没回来。她娘也是大齐人,两人在大齐约莫过得很好。这些年,也就寄了方才那一封信给我。” 是将她认错了。所以昨日那个“回来了”是和她说的?沈知鸢陡然反应过来。 觑着元木的眼睛,又觉着哪里不对劲。 她在太医院帮工的次数不少。元木的眼睛,怎么都不像不能视物者的,更别提他活动完全不受限。 可这是人家的私事。沈知鸢没有问,点头轻声道:“没事的。” 有心宽慰几句,嘴笨,又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只能干巴巴地挤出句:“她们肯定也很想您。” “你也这么觉得?” 元木眼睛立刻都亮了,脸上褶子更挤在一处: “她五个兄长都参军去了,说是要将南疏勒赶出我们的地盘,这些年音讯杳无。我就剩阿囡了,我就说这为人子女的怎么可能不挂念爹娘啊。” 更像说给自己听的,他说着就已经拄拐往回,呵呵笑着换了个话题: “糌粑应该要蒸好了。” 糌粑是南北疏勒的主食之一。用青稞制成,手工捏成了形状不太均匀的几个。蒸熟后,放在篮子里端上来。 元木知道大齐人很少吃这个,特地起身,给她夹了两个放碟里,笑道: “和酥油茶拌着吃,试试,香得嘞。旁边还有水果,想吃自己拿。” 沈知鸢右手边碗里盛的就是酥油茶,在它旁边,还有一篮子红色的水果。 她忙起身,接过他手里的碟子:“我知道的,谢谢您。” 她出嫁前学过疏勒的饮食,知道要怎么做。可知道是一回事,实际又是另回事,吃几次都…… 沈知鸢大口大口地吃着糌粑,和元木笑道:“很好吃,谢谢您。” 心里却快哭出来了,好奇怪的味道,想吃馒头包子,或者清粥配小菜也好啊。 元木和蔼一笑,也在用着糌粑。可身侧少年却只是拿起酥油茶,随意抿了几口,碟子空空如也。 她好像杵在他和装糌粑的篮子中间了。沈知鸢看看自己,又看看他,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起身绕过他去夹糌粑。 “祁酩舟。”她微侧身,轻声喊他,“你要坐我这吗?我吃这两个够了,这儿可能方便点。” 一股很淡的甜果香盈袖而来。 祁酩舟目光微动:“我?不用。” “吃你的。”他将她头扭回去,顺带又捏了捏她的脸,轻轻拧眉,“你每日喝露水?这有几两肉?” 所以难道真是因为她吗? 沈知鸢更愧疚了。 可他不愿意,她只能小声加句:“那你要想坐过来随时喊我,我都可以。” 他懒懒应了一声。 “小娘子你是大齐人吧?” 元木坐在她对面问。 “嗯。”沈 4. 第 4 章 《被疯批小狼王抢走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他把水果削成了极规整的圆形。沈知鸢不认识那是什么水果,垂睫轻轻的: “那不作数的,我没想哭。” “是吗?”祁酩舟转着小刀,哼笑一声,“那你哭个作数的我看看。” ……讨厌的家伙。 沈知鸢抿紧唇,将手伸直了要把水果还给他。 她真的真的没那么爱哭。 除非是和亲、掉脑袋这种大事,不然在冷宫里,可以从早哭到晚,那多累啊。 但沈知鸢确实很容易被吓出眼泪。尤其有人拿刀对着她,还一副砍头架势…… 以前在宫里挨教训,时常是她不想哭,结果太监的手刚抬起,她的眼泪就噼里啪啦往下掉。 少年却看向她,笑着摇头:“就是给你吃的。我吃频婆果哪用削皮啊?” “不想吃也成。” 他眉眼完成恶劣的弧度,弹了下身侧的刀鞘: “再哭一回?” 不要。 沈知鸢在心里回道,却没敢说,低头看向那个果子。 频婆果?好奇怪的名字。她犹豫半天,才从最边缘小心地咬了口。 是脆的,没有太多汁水,入口有点酸。可嚼着嚼着,又有几分甘甜,很清新不腻人的甜。 沈知鸢小口小口吃着,却吃得越来越快。 元木在旁看着,等她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阿囡,好吃吗?你以前最喜欢吃这个。” 嗓音是几分难察的小心翼翼。又把她当作自己女儿了。 咬的动作一顿。 沈知鸢放下频婆果,看向他,轻轻道:“阿翁你真认错人了。但好吃的,谢谢您。” “好吃就行。”元木眉开眼笑,不晓得听没听进她前半边的话。 突然一阵喧闹。 “头儿你可真厉害啊。” 是那群大汉中的其中一人,夸张地和正中坐着的刀疤脸说。 刀疤脸拍拍胸脯,撑着桌子大小:“那是,我胡一可是左日逐王最青睐的下属。左日逐王亲口和我说,日后荣华富贵少不了我。” 还故意看沈知鸢一眼。 左日逐王。 左日逐王好像是那小狼王的封号哦。沈知鸢想起。 “咳咳……” 祁酩舟原本坐在她身边,优哉游哉地喝着油酥茶,闻言突然被呛住,咳个不停。 他什么时候会说这种话。 麾下又什么时候是这质量。 沈知鸢好怕他把自己呛死了,顺手替他在背上拍了拍。 手却很快被拽下来,少年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顺带捏了捏她的指腹。 可能手感不错,他又捏了几下。 刀疤脸闻声望来,轻蔑一哼。 “怎么,你不知道左日逐王?那可是我们北疏勒最出名的人了。”刀疤脸缓慢将脸扭向沈知鸢,越说越得意,“小娘子你是大齐人总得知道吧,他骁勇善战、文武双全,而且能号令白狼,就是你们那里大名鼎鼎的小狼王。” 他越说越得意,满以为能收获崇拜的目光,却见面前的少年揉了揉眉心,轻啧着道:“这到底谁取的,” 祁酩舟实在没忍住:“好丢人。” “嗯?”刀疤脸立刻威胁望来。 沈知鸢不晓得他怎么突然来这感慨,忙出声:“这个名号、这个名号取得很合适!我知道他,他确实很厉害。” 好怕刀疤脸和他那群跟班一言不合就动手,毕竟有十人呢。尤其他们好像还是那小狼王的手下…… 沈知鸢很认真打着圆场,觑眼身侧少年,消了大半觉着他是小狼王的想法。 没道理下属认不出自己老大吧? 少年看她眼,神情愈发古怪,却轻快应道: “嗯,我也这么觉得。” 刀疤脸满意他们的识相,哈哈大笑。视线却越过少年,和一旁的下属对视。 那人点点头,冲他拔出半截长刀,示意随时能动手了。 少年察觉那番动静,笑意愈浓。 还想说什么,衣袖却被轻轻拉了拉。姑娘家冲他小心地摇头。 “不要理他们啦。” 她背对那群人,紧张地冲他做口型。 正好逆着光,姑娘家的神情有些看不清了,只双眸依旧澄澈如疏勒的碧空。说话时,能看见右侧隐隐的凹陷。 “沈知鸢。”他没忍住笑。 好想戳一下。 他也确实这么干了。 沈知鸢被他戳得好痛,强忍着才没躲。以为是多此一举惹了他烦,却突然听他笑吟吟问: “你要出去走走吗?” 荒城之内还是荒城。 最有人味的还是元木的石屋。 大风吹来,卷着黄沙,沈知鸢不自觉一缩脖子。身后好像还听见轻微的推门声,像是有谁跟着他们一道出来。 沈知鸢想回头看,衣领却猛地被揪住。少年用近乎可以勒死她的力度,把她的衣领合得更紧了,正好止住她回头的动作。 “你为什么会穿这种衣服来疏勒?”他在真心实意好奇,“挡风挡沙挡寒它占哪一项?” 沈知鸢轻轻道:“我也不想的。” 就算当妾,她也是大齐送去的公主,喜服是大齐的样式,自然不如疏勒服饰适应这儿的环境。 “不想下次就别穿了呗。” 少年满不在意地摆摆手,松开她的衣领。合实后,风沙没再顺着她的脖颈往里灌。 和不和亲也不是她能决定的啊。 沈知鸢眉眼耷拉,咬着唇,突然轻轻开口:“那个……” “嗯?” “镇南王的人,”她斟酌不好语句,只能小声道,“我会给你添麻烦的,你可以把我丢回之前的地方。” 她有记路的,从那里回大齐应该没问题。 “丢?” 少年脚步却骤顿,弯弯眉眼,嗓音里还带着笑: “暂时没这个打算哦,沈知鸢。” 他抬手理着她鬓边的红珊瑚珠,笑吟吟的: “我既然敢带走你,就没打算让别人带你回去。” 在疏勒,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便是谁抢来的归谁。马匹粮草,人亦是如此。 他的意思是不要她走了。 沈知鸢又想起他最开始说过的“死和跟他走”,抿了下唇,不再说话,由他动着自己的衣领。 半晌,等少年松手往前时,她才匆匆跟上问: “我们要去哪?” “我们?”祁酩舟微歪脑袋,重复了下她说的这个词,眉眼很轻地一弯。 “我们,”他话语微顿,散散慢慢道:“回来看看。” 看看这座他爹娘葬身的城池。 风势渐大,少年侧着脸,乌发被风牵动遮覆了眉眼。 他正好站在一片废墟下,被坍塌的高楼阴影挡着,像被生生从人世间隔离的鬼魂。 沈知鸢不知道他到底要看什么,顺着他的方向望去,极目远眺,也只能看到风沙里的一片荒城。 她本来不太纠结祁酩舟到底是不是小狼王的。毕竟没什么意义,难道她还能走吗? 这会儿却希望他不要是。 小狼王失踪的那段时日太惨了。 惨得她听到时,连带和他有关的传闻大半都不太相信了。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会有人专门抓了孩童去养成……杀戮工具。 他们会把劫来的、买来的孩童,六岁到十二岁不等,统统关进暗不见天日的高楼里。遣人训练,再用各种药材从小改造这些孩童的身体,只等时候到了把他们关进间屋子里自相残杀,直到剩一人为止。 这一人就是同批次最后的获胜者,从此只听命于阁主,专为杀人而生。据说天下没有他杀不了的。 实在惨绝人寰。 可如果真有这样的地方,那么多帝王君主怎么就没人管管? 沈知鸢一直都只当个传闻听了。 风沙漫漫。 少年却半点不在意。好像对这里很熟,熟门熟路地穿梭在几乎看不出形貌的街道上,目的明确地往哪走去。 可能确实如他所言,这座城以前很繁华。地基夯实,即使坍塌大半,也能看出这儿城池规模兴许可与大齐的不夜城一比,居民自然也不会少。 现在却只堆满了废弃物,一路可以看着很多生锈断裂的锅碗瓢盆。就是大早上的,大鼠也敢明目张胆从他们面前跑过。 有什么东西被风吹卷到面前。 沈知鸢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张没有写完的“福”字。红色的纸被虫蛀穿了,很快又被风吹走。 断腿的黄狗不晓得从哪跑出来,一见他们,立刻一跛一跛往废墟里钻,很快也没了影子。 就在黄狗消失的废墟上头,成群结队停着奇怪的黑色大鸟,泱泱如乌云,赤红的瞳仁一眨不眨盯紧他们,一股子不祥又阴森的氛围。 风声呼呼,穿过废墟孔洞,比之前更像又更近的哭嚎声。 七月晦日。满城惨死,冤魂不宁。 5. 第 5 章 《被疯批小狼王抢走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干什么扯她头发啊…… 沈知鸢暗恼。悄悄赞同“手痒”二字,又不敢在面上表露分毫。 “你是不是在骂我?” 少年似笑非笑。 “没有!”沈知鸢故作淡定。 他哼笑着摇头,不置可否,望向那道从漫天风沙间渐渐清晰的白影。 是那头白狼,一步步迈向他们,嘴里叼着什么,躬身一跃,转瞬便到了少年身边。 “辛苦了。”少年拍拍它的脑袋。 风沙太大,它的毛色不如之前发亮,可还是白得醒目。白狼将嘴里叼着的东西给了少年。 是把弩。 沈知鸢只在书里看过,好奇打量着。余光里,这才发现不远处还有支折断的箭矢。她愣了愣,不太记得之前有没有了。 祁酩舟注意到她的目光,拨了拨弩的悬刀,抬眸问她:“试试?” 弓弩应景地发出声咔哒。 明显是好的。 沈知鸢吓了大跳,以为他在试探她,连忙摆手:“我试这个干什么?” 熟料少年看着她,微歪脑袋,目光凉淡地落在她身上,不带半分温度。半晌,却倏忽笑吟吟道: “杀了我?” 那把弩被随意丢她怀里了 “什么?”沈知鸢愣愣抬头,有心说点什么,又不晓得说什么,抱着那把弩不知所措。 北疏勒的风沙确确实实很大。即使他们离得近了,风一吹,沙一没,他的身影依旧会变得隐约模糊。好似随时都要在她眼皮底下消失。 又是收尸,又是杀他…… 沈知鸢愣在原处,有心说什么,又不晓得该怎么说。 突然间,听见少年噗嗤笑出声。 “紧张什么?让你杀了我,和你能杀我完全是两回事。” 那把弩又被他拿回去,随意在手里把玩着。另手摸着白狼的脑袋,躺靠着,一副懒散不经心的模样。独视线,从始至终都落在城墙之外的某处地方。 沈知鸢想了想,还是上前,小心翼翼地问他:“你在看什么?” 这是她第二回主动找了话题。 祁酩舟诧异地看她眼,轻叩悬刀,若有所思地笑道:“你猜?” 沈知鸢踮起脚,努力让视线赶上他的高度,却还是只能看见片黄沙。 她摇摇头,如实道:“我猜不出来。或许你可以和我说?” 说说话吧。 和她说说话吧。 这样可能会心情好点?就不会有这种像要自我了断的想法了。 “沈知鸢。” 冷不丁听他喊。 沈知鸢扭过头,和那把正对着她的弩撞个正着。 “你在担心我死了?” 少年好心情地眯了眯双眼笑道: “没必要哦。你掉脑袋的可能性,可比我掉脑袋的大多了。” 他将弓弩对准她,半分不犹豫地叩了悬刀。 咔的一声。 沈知鸢身体一抖,猛地捂住耳朵,脑袋也缩进去,牙齿都在发颤。 片刻,无事发生。 耳边是少年没压抑住的朗笑。 “自己都怕死还管我死不死的,你可真有趣。” 沈知鸢没忍住把眼眯开条缝,看见少年将弩丢到一旁,大笑着笑倒在白狼身上,两颗虎牙分外明显。 不晓得什么这么好笑,他罕有地笑得连瞳仁都瞧不见: “让我越来越想杀你了。” 回去的路上,沈知鸢低着头一言不发。遇着小石子挡路,想踢一脚,又觉着自己如果是石头,被这样一踢得痛死,没忍心踢。 没箭的弩……没箭的弩!拿这玩意对她,图什么呢?她只能闷闷地在心里嘀咕。 杀杀杀。 不是杀他就是杀她。 他这么有本事干嘛不把天下人都杀光了?最好连镇南王一起,那她就能直接守寡了……等等,她的想法怎么这么危险了?沈知鸢飞速住脑。 “你在想什么?” 祁酩舟好奇地问。 看了她一路,看着她的表情从气恼、烦闷、幡然醒悟,又到懊恼愧疚,相当精彩。 沈知鸢不想搭理他又不想不回话,只轻轻摇头。 石门轰然而开。 屋里却只剩两人坐在桌边,瑟瑟发抖。元木坐在角落里,拿块发灰的布帛,上上下下仔细擦拭着那根鹰头拐,神情淡然。 “胡三胡四。”元木突然喊道。 那两人打了个哆嗦,却故作镇定,恶狠狠道:“干什么,没看见我两在沉思吗?” 他们对视一眼,又看眼角落那堆木箱里,轻微点头,彼此都在眼神里得了一致的贪婪想法。 “我是想问你们今晚要在这住吗?”元木好脾气地笑笑,侧目望向刚回来的少年少女,“就回来啦?” 沈知鸢轻轻点头。 暗自奇怪剩的那八人去哪了,却也不太关心别人的事,尤其那些明显不像好东西的人。 “我下了面,阿囡你要吃么?”元木又温声开口,指着桌旁一大锅的面,“你娘以前教我的法子。” 沈知鸢记得元木说过,他娘子是大齐人。这面条的味道,一闻确确实实像大齐的。 肚子里犯馋虫,沈知鸢却还是摇摇头:“不用了,谢谢您。” “你早上就吃那么点吃得饱?我还以为你是去了大齐吃不惯这儿的食物了,怎么连大齐的面食也不吃了?那我下这一大锅给谁吃,你以前可都是连锅端的。”元木眉头越拧越紧。 他接着是喋喋一段数落。 说她要多吃点对身体好,现在瘦得像皮包骨之类的。 怪得很,祁酩舟在旁边听了,还哼一声:“我也觉着。” 元木立时就像找到了阵营,说得更起劲。 沈知鸢走又走不了,打断又打断无效,只能乖乖坐在一旁点头。 元木甚至不由分说给她盛了一碗:“这点总吃得掉了吧?” 完全不是一点,整碗都盛满了。沈知鸢胃口实在没这么大,可对视上元木殷切的目光,她小幅点头:“好的。” 元木这才满意。 “阿爷就剩你一个崽了。要不是你五个兄长统统战死,最近、最近也该到他们回家的时候了,断然比现在热闹。”元木的目光扫过一旁交头接耳的胡三胡四,厌恶的神情一闪而过。 他又看看坐在沈知鸢身侧的少年,不着痕迹地往沈知鸢手里塞了些什么叮当响的东西。 是疏勒的方钱。 “实在忙,不给阿爷写信也没事,自己过得好就行了。” 元木手指干瘦,几乎只剩层皮贴着骨头,力道可半分不小。沈知鸢试图把手抽出来,指尖却被一根根合上:“这些你自己留着,别什么都添补家用。他欺负你就告诉阿爷,阿爷年纪虽大,揍他一顿还是不成问题。再不行回家,阿爷养你一个费什么事么?” 后边的话故意提高音量,边说边看祁酩舟,明显是说给他听的。 沈知鸢微歪脑袋。 身侧少年也正巧歪了下脑袋。 两人都看着元木,蹙眉,露出如出一辙的困惑表情。 “阿爷,我真不是……”沈知鸢在方才就已经把这句“我不是您阿囡”重复了好多遍,这会儿又一次开口。 “换人了?是当初那小子对你不好啊。” 元木打断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沈知鸢,恍然大 6. 第 6 章 《被疯批小狼王抢走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你是说,大齐给孤送来的女人,被抢了?” 南疏勒王府,镇南王刘元奇靠在椅背,手轻叩柄手,年近花甲,眉眼老态却暗藏凶光。 下属跪伏在地,闻言身子抖得更厉害,颤声道:“是、是的——” 还没说完,就给打断。 “孤不是在问你是否,”刘元奇不耐烦道,“孤是在问你,谁?” 话音刚落,他就已经反应过来。 眼眯成条缝,狠厉之情一闪而过:“挛鞮阿勒顿?” 下属立刻点头。 刘元奇冷笑一声:“杀了老的还有小的,比他爹娘都难缠。” “还有你们,一群废物,刚及笄的姑娘家都杀不掉?” 他淡然垂眸,只是平静叙述,下属就已经不停叩头,惶恐道:“王爷息怒,恳请您再给属下一次——” “闭嘴。”刘元奇指尖一弹,镇纸从桌面飞出砸在他的额角。见出了血,才乐呵一笑:“不怪你,毕竟遇上了那小疯子。孤当初早该杀了他的。没想到,让他从南疏勒逃回去了。” “不过,‘王爷’这个叫法,孤不太喜欢。” 就譬若他的姓氏,南疏勒本来也该姓挛鞮,投降大齐后,得了封号,还被赐了姓,这才改做“刘”姓。 刘元奇眉眼愈沉,却是随意地将桌面堆叠的纸张推到一旁,唇角一勾,指节在最底下的画卷上叩了叩。 画卷绘着个及笄不久的姑娘。 杏眼圆润,五官精巧,一身绯色的喜服安静坐在椅子上。眼底卧蚕落着颗明显的黑痣,上好的姿色。 “沈知鸢是么?先别杀了。” 下属闻言一愣:“可国师不是说了她是灾星,大齐把他送来给您,是有意克我南疏勒国运,必须得杀……” “她现在不是去了北疏勒么?” 刘元奇笑意更甚,望向仍跪着的下属道:“去,给孤修书一封,同大齐天子谈谈这事,说孤受胆大包天的贼人冒犯,让他替孤做主。言辞恳切点,该有的面子给足,不要提北疏勒。” “能捞点赔偿最好,黄金白银,茶叶丝绸,给什么都照单全收。” 下属战战兢兢应好。 带有将功补过之意,他抬头,觑着刘元奇神色尚可,忙道:“但我们顺利从北疏勒境内几个大部族那抢来粮草,应该可解年收成不好。” “不错。”刘元奇夸着,却满是敷衍“还是全推给大齐。” “属下明白。”等了会,见刘元奇只无波澜地盯着画卷看,他又试探着开口:“那岁贡之事... “不用管。”刘元奇往椅背上一靠,轻蔑笑着,“看看大齐天子作何反应。” 就说和亲这事。 他不过随口赞了句大齐的几个公主姿色不错,大齐天子就眼巴巴上赶着挑了个公主送来,讨好巴结之意昭然若现。如此没骨气,刘元奇每每想起都不自觉发笑。 他还差人写了这事,每日请戏班子在府里演。偌大的中原之国,如非天神眷顾,怎会选个如此昏聩无能的君王。 “还有一事,”刘元奇又道。 下属立刻洗耳恭听。 “再遣人去见北疏勒单于一趟。” “就说,”刘元奇用力捏皱画卷,眉目狠厉,“孤不日将来造访,同他谈谈挑衅侮辱之事。” / 北疏勒。 鬼城。 祁酩舟躺在叠席上,单手垫着脑袋,半眯着眼看手里的那方小印。 长宽一寸二的方印,正中雕狼,做仰天长啸之姿。印底还有几个模糊不清的字。 是单于的狼印。 真的那枚狼印却在十年前被窃走,怎么也找不着。 赝品就是赝品,越看越无趣。 他打了个哈欠,随意地将方印揣入怀中,眼眸半阖。 下午鬼城难得天气晴朗。风沙褪去,艳阳高照,空中飘着淡淡似绢帛的白云,连远处那道惯常朦胧的青山都轮廓隐约清晰。 挺适合睡觉的。 祁酩舟愈发困倦,正要把发辫都拆了,窗外却突然一阵喧闹。 虫鸣鸟叫,不太闹人的喧闹里,听见姑娘家脆生生的嗓音: “阿翁,挂这里可以吗?” 祁酩舟来了点兴趣,坐直身,一抹赤色的身影不期然地撞入视野,在院里最高的那棵树的最顶梢。 离得有些远,赤色的衣摆被风吹动,乍一望去像在树梢熊熊燃烧的烈火。 他不禁愣了愣。 一旁元木手挡在嘴边,大声喊着:“可以了,谢谢你啊小娘子。下来吧,小心些啊。” “知道了知道了,您放心。” 她看起来明显没少爬过树,在树梢,枝干晃动,疾风阵阵,却半点不见惧怕。向元木挥挥手,面上扬着灿烂的笑容。 “您先回去歇着吧。我已经把您的祈愿都挂牢了,老天爷看着了肯定会答应的!”生怕元木听不见,姑娘家的嗓音也比之前大好多。 斜右侧正好是那轮艳阳,漫漫洒洒的阳光被尽数收归在独右侧有的那点梨涡里。 她有这样对他笑过吗? 祁酩舟歪着脑袋想了想,没想起来。 风大才凉快,挡风板早给他取下来放在一旁。这会儿倒拾了方便。 他半点没犹豫,起身,单手在窗沿一撑,径直翻出去了坐在窗边。仰起脸,微微眯起眼,看那姑娘家披着阳光将写着什么字的红绸在树梢绑得更牢了。 7. 第 7 章 《被疯批小狼王抢走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枝叶簌簌,风声不止。 祁酩舟垂睫望她,面无表情呵了一声。 姑娘家微歪脑袋。 两鬓扎着的小辫子滑落,还有束的红珊瑚珠也是,叮叮当当地从她脸侧擦过。 “怎么了?”她小小声问他。 许是刚爬完树,额前落几滴细汗,连面颊都是比之前健康红润的色泽。 看了会儿。 祁酩舟突然别过脸,轻啧一声道:“没事。” 沈知鸢迟疑眨眼。 好像又有点凶了。 她想。 实在搞不懂他心情总变来变去的理由,沈知鸢干脆不白费功夫了。 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去,目光落在角落里那棵光秃秃的枯树上。 在整片鬼城里,独元木住所才有这活人气息。 他在石屋后头围了块地出来,种了草,还有正正好五棵不算茂盛的青树。再往远些,那棵枯树独自守着青葱与荒芜的界限。 想了想,沈知鸢主动开口:“阿翁说这里每棵树都是他子女出生时种的,这棵树本来是种给他阿囡的。可前些年,闹旱灾,只有这一棵树怎么都没救活。” 明明也长这么高了…… 沈知鸢看那棵断成两截的枯树,猜它合起来,可能比她爬过的那棵树还要高些。 非大齐常见的那种阔叶。 树冠椭圆,从上往下大概一丈七,都布满了无数细尖的针叶。深绿偏黑,远远望去似无数潜伏的暗器。 受了疾风,也是相当硬朗的沙沙声。不似她住的地方,听说有垂柳依依。 “这个是大郎出生时阿爷种的,所以是最高的一棵。”她指着刚刚爬过的那棵树笑,又指着其他的数依次数着,“这是二郎、三郎……” 少年安安静静听她说。 没出声,视线随着她的指尖移动,长睫遮瞳,一并遮住眸中的神情。 等她说完了,才轻轻的:“嗯。” 仰起头,称不上枝繁叶茂的青树却也能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二十七年。 元木说他大儿应该二十七了。 如果没战死的话。 “阿爷的女儿嫁到大齐去了,这些年一直都没给阿爷寄过信。我们那和你们这实在隔得太远太远了。” 沈知鸢的娘亲以前有个北疏勒的笔友。每回写信都是写一沓,那头的回信也是回一沓,想说的可能想说的统统都要写上。 因为这一来一往,快则一月,慢则两三月,四分之一年便过去了。 沈知鸢刚才也是和元木说,他阿囡不是不想给他写信,是写了没办法寄到。 元木只是笑笑摇头,说他后来去阿囡夫家找过一回,那儿早荒芜了。问好些人,才知道她和她夫家都搬走了。 他妻子也是这么音信杳无的,一问才晓得她离开他二嫁给大齐人做了高门妻。 “在不夜城荒废后,我回到这儿,照着旧屋的布局一点点砌成这石屋。可这八人的屋子里剩我一人时啊,才发现比预想得要空荡得多,我夫人我儿女都散落四方。” “后来有迷路的旅客经过,我干脆不取分文地收留,也能添几分生气,好过空守于此。” “兴许是我上辈子做错了什么事,白狼神才会降罚,罚我在最该含饴弄孙的年纪成了孤家寡人。” “有时我就想,干脆疯了算了。好歹疯着的时候,一切都还如常。” 白发的老者看也不看她,抚着自己的拐杖,平静开口,有种心灰意凉的绝望。 沈知鸢鼻头莫名发酸。 白发人送黑发人,和黑发人送白发人哪个更糟?她也说不清。 她娘亲刚逝世的时候。 甚至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适应不了。年纪小,回去时总像以前那样伸手要人抱。但满殿空荡荡的,永远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回应她。 宫里永远有新人来,也永远有旧人走;永远有新生儿的啼哭,也永远有丧子母的哀嚎。 她被从殿里赶出来。她自己用过的、娘亲用过的,什么都不能留下,被火焚得干干净净。 往后,她连哭都成不被允许的事。 那些宫女呀、太监呀,甚至她生父都不喜欢她哭。即使挨揍挨骂挨饿,她越哭,他们打她越狠,骂她越凶。 突然间,头顶被重重一按。 少年蛮横不讲理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方向和力度毫无章法,没看都晓得头发一定给弄得乱哄哄的。 沈知鸢抬头看他,轻声又问: “怎么了?” 嗓音带点儿难察的鼻音。 话音刚落,头发就被弄得更乱了。 他也不说话,就只是玩似地揉揉她的脑袋,时不时拨一下她鬓边小辫子缀着的红珊瑚。 指尖和发辫一起拂过耳尖,痒痒的。 沈知鸢被他这么一搅和,那股难过的情绪无声息就散去不少。 她吸吸鼻子,往远处瞥了眼,没话找话道:“那有片树林。” 祁酩舟扬了眉梢:“我还没瞎。” 垂睫定定看了她会儿,尤其在眼尾处停留。 没再见到那点儿湿漉漉的感觉,他才漫不经心收回手问:“然后呢?” 然后。 说那句话只是让她分分神,这会儿回过味,还觉着怪不好意思的。 沈知鸢本来不要再说了,可他又这么问。 “然后那个树林,是阿爷一棵树一棵树栽种的,防风固沙,保持水土。” 她跟在他身侧往里走,从落着阳光的庭院走进石头堆砌的房屋,斟酌着字句道:“他说他要守着他儿子守过的城池。他儿子战死在那里,埋骨沙尘下。” 倏忽间,少年顿住脚步。 “他这样和你说的?” 正好站在石屋里狭长曲折的廊间,少年的面颊被两侧浅灰的石壁映得隐约泛白。 他侧过脸望向她,连神色都是极淡的,偏生衣裳又绚烂张扬,有种很奇怪的割裂感。 风一吹,衣袍猎猎作响,肩颈背脊的貂绒都随风曳动,好似下一瞬要连他一同吹散了去。 沈知鸢分明在他眸中捕捉到抹闪过的复杂又哀戚的神情。 “嗯。”沈知鸢极小幅地点了下头。 其实元木说得也不止这些。 估计是她年岁和元木的女儿差不多,之前元木又把她认错了,这会儿说得就比较多。 譬若,提到北疏勒的先单于。 小狼王的娘亲,那位女单于。 “我们当年本来不该输的。南疏勒抢走我们的地,掠夺我们的马匹粮草和妇人,甚至还屠过城。数任单于殚心竭虑,蛰伏多年,我们才好容易得来那样一个机会,一个将南疏勒人彻底赶出北疏勒的机会。” “最后一战就是在这里打的。我们输得可笑,竟然是先单于将整个军事部署图泄露给了镇南王。一城的人,追随而来的数万疏勒男儿无一生还。” 元木说着已经握紧自己的拐杖,双目赤红,一字一顿道:“若非战败后,先单于给镇南王写的信笺被公开,我们都将被埋在鼓里一辈子。” 那上面盖了单于狼印。 相当于大齐的帝王玉玺。 千真万确是北疏勒先单于所作,信上尽是对镇南王的阿谀奉承。 她觉着此战北疏勒难胜,她自愿献上军事部署图,只求之后镇南王能保住她的单于之位。 “可惜她和她王夫都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了。” 元木连连冷笑。 这事沈知鸢没有打算同祁酩舟说。 元木没有亲眼看过那封信,问起来,问起来也只是道听途说。传闻里的事能有多少真假? 当年明明是齐皇后叫她娘过去的,现在说起来,都成了她娘亲主动拜见齐后,意图行刺。 再说那毕竟是北疏勒的单于,她哪里好妄议啊。 沈知鸢确信她还不想死。 只是片刻,少年又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背过手,轻哼着摇了摇头: “怎么别人说什么你都信呢?” 那难道别人说什么都怀疑? 她累死算了。 沈知鸢心里嘟嘟囔囔,却没敢反驳,点点头极诚恳道:“您说的是。” “不想说话下次可以不说,毫无诚意。”祁酩舟看她眼,轻“呵”一声。 沈知鸢撇撇嘴,不说话了。 鼻腔里突然涌入股极淡的腐臭。 沈知鸢立刻问:“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沈知鸢问他。 “什么?”少年愣了愣。 很快,满不在意地补充:“我闻不到。” 沈知鸢以为他说的闻不到,是闻不到那股腐臭味。深吸口气,她也闻不到那股味了。 “怎么了?”祁酩舟又问她。 沈知鸢摇摇头,只以为自己闻错了。 已经走到正门前。 突然间。 “四弟啊啊啊!怎么回事,这个木箱到底怎么回事!” 胡三凄厉的尖叫搅碎周遭寂静。 那股腐臭味陡然变得浓烈。 门被“嗙”地撞开。 身形如疾风,少年转瞬就冲进室内,却没去管那瘫在地上毫无呼吸的男人,利落擒住胡三的肩膀。 胡三剧烈挣扎,用疏勒语骂着各种腌臜话,身体撞着墙面发出咚咚的响声,却无济于事。 祁酩舟不晓得哪弄出根极细的细绳,三两下,缚住他的手压着半跪在地,跟对秽杂物差不多的态度,轻松得很。 从进屋,到把人拿下,堪堪眨眼的功夫。人高马大的男人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他连乌发都没太乱,极有闲心地理了理袖口,垂睫,懒懒散散地往地上那人看去。 元木放在角落的两个箱子已经被拿下来,最上头的那个,大喇喇敞着,里头全是鞉鼓一类的孩童耍货,全发霉发烂了,被翻得乱七八糟。 胡四就倒在旁边,一地偏深的血泊。他脖颈戳着根细针,还有道被利刃划出的伤口。木箱正对的墙面正好钉着支比寻常箭矢 8. 第 8 章 《被疯批小狼王抢走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你对她倒是上心,都自身难保了。”元木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年近七十的人,扛把黑金长刀却半点不费力气。 他另手刚刚放下鹰头拐,拐底隐约见到几条裂缝,方才的银针正是从中射出的。 “一般般吧。” 少年很谦虚地应道。 被他推着往外头走,神情优哉游哉,背着手,完全不像被挟持之人。 路过正厅时,那两个木箱已经被完整地摆回去。胡三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呼吸平稳,就是鼻青脸肿的。 祁酩舟看了眼就恹恹收回目光。 元木押着他走出石屋。 过了正午,阳光依旧明艳,毫无遮挡地落在满目废墟上。沙尘和碎石都熠熠生辉,有种横跨亘古的错乱感。 又看见那只狗,一瘸一拐地藏在某个柱子后头,毛发灰蒙,转溜着眼珠望着望。 “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么?” 八月初一。 北疏勒惨败的第十年。 想都不用想就得到了答案,祁酩舟却道:“不记得了。” 脖颈那把长刀立刻就贴得更近。 “不记得?” 元木嗓音冰冷刺骨,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娘害死所有人的第十年。我儿都走了十年,你怎么还有颜面活着?” 他们正对着鬼城以前的城门。中间塌陷,两侧依稀能辨别出城门的轮廓,雕出的城名早就看不太清了,留下零星的笔画。 元木死都不会忘记。 他五个儿子的头颅就被悬在这。 等他听闻噩耗回来时,日晒雨淋,他们已经被晒得焦黑干瘪,眼眶空洞,听说是生前被当众剜了双眼,然后凌迟处死。 城里堆满了死尸,有些在被秃鹫啃噬,有些只剩下骨架,他翻遍全城,甚至都认不出哪具是他儿子的。 “好好看着,你得好好看着他们葬身的地方!记到你死为止!”元木满含恨意地道。 却听见他问: “元世忠,对吗?” 少年仰起脸,迎着艳阳往城门望去,不晓得是不是和他一样想起了那日的景象。 “忠义良诚勇,你的五个儿子。” 元木愣了下,眸中满溢的怒气也轻微一顿:“你怎么……” “我娘当初很信赖他们。时常说,他们是北疏勒最出众的男儿。” 少年抿着唇,神情平淡得看不清喜怒哀乐。 他记得名册上所有的人。 在南北之战中惨死于此的人。 每一条活生生的生命,长什么样,叫什么名,以前过什么生活他都记得。 头顶艳阳不知疲倦地照着,祁酩舟被阳光一晃,不自觉眯了下眼。 十年前,他七岁那年,单于庭也是这样的好天气,等来的消息却和这天气毫无半点关系。 当时谁都以为北疏勒会赢。 他爹娘出征前,还和他说不夜城很快就会和之前一样、甚至远胜之前的繁华。 结果…… 结果那样的景象再看不到了。 “对,”元木闻言冷笑一声,“你娘当初挑亲卫兵,第一眼就挑中了他们五兄弟。多长脸的事啊,结果呢?” “战败后南疏勒将领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们当众凌迟,以立威信!我儿到死都不晓得战败全归咎你娘,至死未哼一声,未求饶一次,连跪都没跪,被那群南疏勒蛮子剜掉膝盖!” “你娘对得起谁?对得起谁!” “我儿为她征战四方,夺回多少被占领的领土城池,安定多少部族,立下汗马功劳,最后只留下五个风干的、甚至不能算完整的人头!” 元木愤怒到极点,将黑金长刀和鹰头拐都丢到一旁,用颤抖枯槁的手揪住他的衣领,声嘶力竭怒喊: “你们全家都是北疏勒的罪人,都要为这一城的冤魂负责!” 罅隙里看热闹的黄狗被吓一跳,瘸瘸拐拐地跑走,尾巴都夹起来了。 “我倒恨不得我像之前那样疯了,浑浑噩噩,以为我儿是战死的不是被凌迟的,以为我媳妇是做了高门妻不是在离城的途中被南疏勒人强占自刎,以为我阿囡病治好了顺利出嫁而不是医师被南疏勒人杀了,她穿着喜服赴死!” 元木双目赤红,浑浊的泪滴从眼眶流出,用尽浑身的气力一拳往他脸上挥去。 少年躲都没躲。 受了这一拳连头都没动。 那封臭名昭著的信他见过,仿得相当好。如非他熟知他娘亲落笔的习惯,当真辨不出来。 尤其那枚单于狼印,更是铁证如山。 可那枚狼印…… 祁酩舟已经很久不解释这些了。 最开始会解释,但却没人信。 他们一家都是北疏勒的罪人。 没人记得他娘亲为了将南疏勒人赶走,付出多少心血;为了不让六十年前南疏勒屠城的悲剧再次上演,筹备了多久。 祁酩舟无端想起不久前,少女坐在树梢,认认真真挂那枚红绸的模样。 红绸随风飘扬,她的衣摆也是,像在树梢开了朵艳花。 可红绸的祈愿连神祇都无法子。 “当年,”祁酩舟抿抿唇,顿了一下才罕有地开口解释,“那封信不是我娘写的。狼印在开战前两月被人窃走了,到现在都不知所踪。” 除他外,见过真狼印者都死了。 他这些年也在不停找真狼印的下落。只要与那枚信笺对比,一切都真相大白。 可找来找去却都是赝品。 “你以为我会信?” 元木连连冷笑。 “随你。” 日光太盛,他已经被晒得有些腻烦。 少年不费力气地根根掰开他的手指,神情恹恹的: “要杀就来,凭你还杀不了我。” “我当然知道。”元木拾起自己的拐杖,冷冷一笑,“不灭不死的怪物。” 他和大齐人接触得不少。 自然也晓得左日逐王在那边是个什么称呼,小狼王?可笑至极。北疏勒信仰白狼,光是他的名字和白狼出现在一处都像极大的侮辱。 在北疏勒,都相传他被白狼神诅咒过。身有异征,亲近之人皆不得好死。 “过奖,百毒不侵而已。” 少年随意摆摆手。 9. 第 9 章 《被疯批小狼王抢走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灯熄了。 窗外皓月高悬,繁星满天,薄纱似的清辉徐徐洒落室内,万事万物笼罩于平静安宁的氛围之中。 沈知鸢平躺着,余光不时往身侧瞄。不晓得怎么搞的,他出去一趟心情不太好。 想了想,她手肘半撑起身体。 “怎么了?” 还没开口,少年就已经出声。尾音轻微上挑,慵懒散漫。 沈知鸢摇摇头,问他: “你要不要和我说说话?” 拆散的乌发从肩膀滑落,擦过脖子,有点儿痒,她用另只手拨到旁边去。 同时,一阵轻微的窸窣声。 他翻了个身,看向她,有些好笑: “我会干这么无聊的事?” 沈知鸢也不恼,笑着说:“可是我睡不着诶。” 默然片刻。 隐约听见少年清浅的呼吸。 他可能拨弄了下他的珊瑚珠还是什么,叮叮当当,深夜里一阵清脆的碰响声。 “我给你讲个故事?” 半晌,才听他慢悠悠地说。 “行的。”沈知鸢重新躺回去,侧着身,看向他弯弯眉眼。 皓皓清辉里,少年的眸子也泛着零星碎光,却有几分不近人情的凉淡。 她弯眉眼时,他可能也看见了,跟着弯了下眉眼。眸中亮光晃了晃,才莫名添几分神采。 那头白狼已经从窗子离开了,不晓得去哪。下午沈知鸢还吓大跳,以为它趁祁酩舟不在要吃掉它。 结果它只是坐在她旁边。 板正地坐着,看得也好累。 沈知鸢在宫里时有帮御兽园的宫女干过活,到底还算有点经验。见它毛发有些许翘起,试探着给它打理。 白狼起初不愿,后来……后来动物和人都一样嘛,都喜欢漂漂亮亮的。 这样仔细看着,才发现祁酩舟的眼眸确实和那只白狼像得很。 瞳色、亮度,亦或展露的神情。 夜风阵阵,树木的簌簌声穿过窗子隐隐约约在耳边响起。 少年清冽平缓的嗓音慢慢响起: “从不夜城往南走,大概一千里,有一栋很高的楼阁,进门要走千百阶环形的楼梯才能到楼顶。楼顶什么也没摆,只天花悬着盏六角灯,经年不灭。墙壁、地面,都是鲜红似血的痕迹。” 尾音被刻意拖长了。 窗外树影一动,投落在挡风板上的影子似是张牙舞爪地动着。夜色愈深,愈似有无数怪物潜伏四周,伺机而上将人吞噬殆尽。 沈知鸢不自觉裹紧被子。 心里有点不详的预感,却没打断,认认真真听他往下讲。 “那栋楼专门培养能人异士,有个很奇怪的规矩,同批入阁的千余人要在定好的时日里逐一比拼,获胜者才有资格进入下一环节的训练。” “又一回比试,大概是子时吧。” “楼顶是最后的角逐场,可那段楼梯上布满了机关,光是登楼的路途都能淘汰一大批人。里头年纪最长的叫阿山,是最被看好的人,那日却突然站在楼梯正中不动。他附近的机关已经开了,是个锥形的铁柱,瞄准了阿山的脑袋。” “有人不停提醒他。阿山却不动,直到铁柱靠近时,他才反应过来,想往旁边跑。” “那铁柱只会前后移动,速度又慢,是最简单的机关,按理说难不倒阿山。可奇的是,阿山来来回回左右跑,就是跑不出铁柱的活动范围,像被无形的屏障挡住。” “铁柱就那样穿过阿山的脑袋,鲜血迸溅,若是站在面前甚至会被糊着整脸。比试结束,还有人看见个血人在楼梯徘徊,呻吟着‘好痛啊’。私下都传,当时有东西把他拦住替死——” “死”字还没说完,就被猛地打断。 “祁酩舟!” 沈知鸢头皮发麻,弹坐起来:“你不要大晚上说这种话!” 少年低笑一声。 “怎么,”祁酩舟优哉游哉开口,眉眼隐隐弯成恶劣的弧度,“你还指望我给你讲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 “就是我当年做的个梦而已,瞧你吓成这样。” 少年毫不吝啬地嘲笑她。 绝口不提阿山是他杀的第一个人。 也是梦魇过最多回的人。 他胳膊支着坐直了身体,挡住半边月光,凑近了,乌发从她手背上轻飘拂过,哼笑着道: “吓哭没?我欣赏欣赏。” 沈知鸢咬咬牙,别过脸,不要搭理他了。 听见他心情颇好地哼了哼。 那股明媚好闻的气息俶尔抽离,随着落入被褥的扑通声。 默然片刻。 沈知鸢突然又喊: “祁酩舟。” “没死。” ……干嘛总死不死地说。 沈知鸢往叠席边缘挪了挪,离他近些,轻声道: “你要实在想讲你那鬼故事,明早讲?我早些起,听你把它讲完。” 毕竟、毕竟是她要和他说话的。 < 10. 第 10 章 《被疯批小狼王抢走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元青玉的手札只有寥寥几页。 到最后,字迹俨然凌乱得看不清,只写着: “好奇怪,他知道我要死了怎么还来提亲?但有点开心。” 沈知鸢来回翻看着,也没找到想要的答案,终于没忍住问: “元青玉的病到底治好没啊?” 少年就坐在她身侧,认真垂眸,和她一起反复看着几张纸。 是想听见他附和她。 祁酩舟却轻声道: “没有。” “你认识她?”沈知鸢猛然回头,瞪大眼去看他。 怪不得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说要收留他们时,他半点不犹豫。起先沈知鸢还以为是他不觉着有人能伤他。 “不认识。” 祁酩舟却摇摇头,才垂下视线道: “但我认识她几个兄长的上司。” 上司。 沈知鸢以为是军中某位将领。 “那她是……” 沈知鸢揪紧衣袖,仿佛元青玉那份临终的痛楚也传到她这似的,掩不住难过。 “病死的。” 祁酩舟轻声说:“元青玉天生体弱,从娘胎里带了病,变天必染风寒,轻则数日,重则数月康复。” “她阿爷四处求医,甚至请了萨满——相当于你们那的国师,来替她驱邪,都毫无用处,没人晓得她得了什么病,该如何治。” “后来听闻大齐有神医,专攻此病,她阿爷不辞千里去备重金相求。那位神医却只取了诊金,约好治完手中这位病患便赶往不夜城。元青玉的阿爷便率先回去了。” “那神医当然信守承诺,不料却在不夜城门口,被路过的南疏勒人一箭射杀。可能还有人会治这病,但谁晓得呢,元青玉已经熬不住了,神医丧命的第三天也亡故了。前一天,她的青梅竹马刚上门提亲。” 沈知鸢完全不敢想象,她是元木、或者是元青玉的话该多绝望。 她听得都想掉眼泪。 如果、如果那位医师没死,元青玉是不是就能彻底康复,然后顺利出嫁? 元木那日分明和她说,阿囡出嫁后音信杳无。是因为阿囡出嫁后音信杳无,比在出嫁前夕丧命要好接受吧? 沈知鸢懂那种明明有希望治好、却没办法治,眼睁睁看着至亲丧命的绝望。 她娘亲也是不治而亡 医师全被大齐皇后扣下来了。 小心地收好那几张纸,沈知鸢窝在被子里,没再说话。 过会儿她沉沉睡去。 眼角竟然渗出几滴眼泪。朦胧间,似乎被温柔拭去了。 梦里她又回到大齐。 从下往上,行过长不见尽头的台阶,朱色的宫门轰然大开,两侧石柱屹立,雕龙绘凤,一路从低端盘旋衍生至天顶。殿内难得挤满了人,却不约而同以上首头戴凤冠的美妇为首。 “知鸢来了啊?” 她用长长的指甲点了点她,咯咯笑道:“差点就错过最精彩的部分呢。” 那是大齐的皇后。 “你娘意图行刺本宫,你说,本宫这罚得当不当啊?” 她笑吟吟问她。 在齐后座下,镶明珠绣凤纹的橙黄弓鞋旁,还有个人,被摁住四肢,浑身是血一颤一颤的女人。 魁梧的大汉站在两侧,高举宽大的竹板,当着她的面重重落在女人身上。 嗙!嗙!嗙! 每下都像打在她身上,痛得不像话。 除了发抖,沈知鸢当时七岁,连声质问都说不出。 她娘亲往日连只鸡都不敢杀,杀人,滑天下之大稽。更何况,叫她娘亲来的分明是齐后的侍女。 她娘亲当时正得宠,分明是齐后受人挑拨,想铲除潜在的威胁。 可没有人要听她说。 周围有很多妃嫔替她笑着应和: “自是当的。” 浑身鲜红的女人听了响声,费力咕噜转着眼珠往她这看。距离遥遥,眸中神情都看不清。 只那双眼,大家都说生来多情温柔的桃花眼,连皇帝都赞不绝口的眼在不停往外淌血。 她咧开嘴,鲜血又不住往外冒。 已经发不出声了,却还是隔许远,一字一顿艰难做口型: “活下去,阿蛮。” “好好活下去,不准恨任何人。” 阿蛮。 她的小字。 娘亲死后就再没人会这么喊她。 她爹,大齐的皇帝呢,连她叫什么都忘了。 沈知鸢陷在黏糊无边的黑暗里,怎么都跑不到尽头。一会儿听见娘亲的惨叫,一会儿听见齐后的大笑。 突然。 “沈知鸢。” “醒醒。” 有人喊她。 额前一疼,像是轻轻被弹了 11. 第 11 章 《被疯批小狼王抢走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翌日。 天刚泛鱼肚白。 “左边还要编长点。” 少年单手支脸,打着哈欠道。 “这样?”沈知鸢问。 他又摇摇头:“现在往外边拐了,两边弧度不一样,看着挺怪。” 屋里没有铜镜,沈知鸢只能靠感觉编辫子。如果是以往她梳的低髻,那当然不费吹灰之力,可现在…… 沈知鸢终于忍不住:“那个珊瑚珠,我觉得我不需要戴。你自己用不是正正好?” 少年不答,轻哼着起身: “算了,还是我来。” 他不由分说地把她手从头发拿掉,三两下拆了她编的辫子:“再让你来这大早上都白费了。” 见她欲言又止,祁酩舟弯弯眉眼,竖起了两根手指: “我给你两个选择吧。” 沈知鸢立刻点头。 然后听见他慢悠悠地说: “扎我的珊瑚珠,还是哭一个?” 沈知鸢:“……” “不回答?不回答就我帮你选了,两个都选——” “第一个。” 沈知鸢轻轻的,有点忍辱负重的意味。话音刚落,就听他哼笑道: “行。” 讨厌的家伙。 说了她没那么爱哭。干嘛总是用她之前哭的事来嘲笑她? 沈知鸢咬咬牙,由着少年手穿过她的发间,熟练地束起辫子。 谁也没提昨夜的事。 束好她的辫子,又束好他的辫子,他们很快带着元青玉的手札一起去找元木。 “阿翁在那。” 沈知鸢远远就看见后院里佝偻腰背的身影,站在敞开的木箱子旁,将叠写着字的黄纸丢进火里。 灰烟袅袅飞举,和灰蒙阴沉的天遥相呼应。 “嗯。”少年却顿住脚步,在离元木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道:“今日是他祭奠亲人的日子。” “所以呢?” 沈知鸢微歪脑袋,也能看出他手里是给逝者烧的黄纸。 “所以,他不会想看见我的。” 什么意思? 沈知鸢愣了下,他却已经往树影里一站,没骨头似地靠在树干,挥挥手: “去吧,我在这等你。” 祁酩舟说他认识元木的上司,军队里的党羽纷争也不少。也许那人和元木的儿子不是一个阵营的,彼此关系差?沈知鸢很快想明白,无意打探他的私事: “那我尽快!” 祁酩舟应了一声,看姑娘家像道飓风似地冲向后院。 “阿翁。” 沈知鸢喊他。 “怎么起这么早?”元木和蔼笑笑,接过她递来的东西,突然手一颤,“这、这是……” 沈知鸢轻轻道:“我昨夜在叠席里发现了的。您阿囡一直一直都很挂念您。” 元木知道姑娘家是在安慰他,摇头笑着,将木箱里一件件发霉的耍货丢进火里: “这都是我儿女当年玩过的。正好今日该祭奠他们了,我就想着一并送去。希望他们不要怨我,前些年,淹了水我没注意,发现时这些就发霉了。” 火舌张扬着将那点东西焚烧殆尽。 元木望着那团烈焰,扯扯嘴角:“他们走之后,我总活着浑浑噩噩,拿着封空白的信,幻想着阿囡来信了,还把你也认成阿囡,抱歉啊。我一直觉得,阿囡走的时候肯定在怪我,怪我没本事给她早些请来医师,也没本事护住她的医师。” “没有这回事的。”沈知鸢立刻摇头,抬眸看向他轻声道,“虽然我没见过您阿囡,但她的手札,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对您的在乎。她走时最放心不下的一定是您,如果知道您这般责备自己,她肯定也会不好受。” 元木眼眶立刻就红了,连褶子都堆叠起来陡然多了好几层。他转过脸,捏紧了手里的纸。 半晌才再看向她,扯扯嘴角,神情已经平复下去。 “对了,和你来的那个少年呢?”元木笑笑,看向她身侧,岔开话题,“昨天你们还黏在一起,今日怎么就见不着了?” 沈知鸢不着痕迹往某处望去,少年的身影正巧被树影挡住。 “他昨日受了凉,胃肠不适,正在歇着呢。”思及他先前的话,沈知鸢小心替他遮掩。 “这样啊。”元木笑笑,不再深究,“那麻烦你和他说,我相信他。” 不是因为他想相信。 而是相信了,他儿子的死才不会显得那么苍白毫无意义。 沈知鸢听不懂他说的对话,却点点头,没犹豫应道:“好的。” “谢谢你。”元木笑,拄着拐杖要去拉另个箱子。 “阿翁。”沈知鸢忙喊他,先一步跑过去帮忙,“我来就好,您歇着,要放到哪和我说声。” 说着,红裙少女已经弯腰,动作利索地把箱子拖过来。鬓边缀着的红珊瑚晃动,愈发显得她明艳动人 12. 第 12 章 《被疯批小狼王抢走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好在雨不大,两人的衣服都没湿得太过分。其实……是她没湿得太过分,只裙摆和袖口湿了点。 沈知鸢抱歉地看着几乎湿透的少年。刚才问过了,元木也没有多的衣物。 她轻轻道:“对不——” “没什么对不起的。” 他却打断她,松开再拧不出滴水的衣服,懒散应道: “是我要去找你,又不是你要我去的。还是说你会降雨了?” 沈知鸢摇摇头,有心反驳,却又不知道从何反驳,只能看向窗外,希冀趁早出大太阳。 那只海东青就立在桌上,抬头挺胸,目光锐利地环视四周。 “祁酩舟。” 倒想起这件事,沈知鸢喊他:“阿翁有话让我转告你。” “我?”祁酩舟奇怪地看她眼,“说。” 沈知鸢说了。 说完却没得到回应。 少年乌睫低垂,眸中神情被一并遮住。很快,却又是那副懒懒散散的神情。 “可真难为你的脑子,”他连啧几声,屈指弹了她的额头,挂着有明晃笑意道:“能记东西这么久啊。” ……好像在嘲讽她。 但沈知鸢想了想,歪过脑袋道: “不客气。” 祁酩舟轻哼一声,却也没否认。 往她身侧瞥了眼,他突然一弯眉眼,带点捉弄意味地喊: “沈知鸢,扭头。” “嗯?” 沈知鸢不疑有他,扭头,猝不及防和那对闪着凶狠寒光的鹰目对视。 海东青突然飞到屋顶。 一个俯冲,直直奔向她,然后—— 一口咬来! 沈知鸢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后腰却很快被抵住。 “这么大反应呢?” 少年意趣盎然地笑着。 海东青的鸟喙停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突然退回去。嘹鸣一声,用喙整了整自己的羽毛。 他把她托回椅子上,啧啧几声,眉眼、唇瓣都是恶劣的笑意: “没哭?挺有长进。” 沈知鸢别过脸,闷闷地不要理他。 讨厌的家伙! 很快天放晴了。 少年起身往外走,在地面留下道逶迤的水迹,连乌发都湿漉漉的。 沈知鸢看着,又心软地想他个别时候讨厌而已。撇撇嘴,决定不计较了,也跟着往外。 祁酩舟却顿住脚步,好笑看她:“我去晾衣服,你来干什么?” 手随意拨着袖口湿漉漉的貂毛。 “我去陪你?”沈知鸢试探地说,“解闷?” 如果不是他,现在晾衣服的就是她了。沈知鸢不好意思把他一个人丢外头。 少年拨貂毛的动作一顿,应得到是相当爽快:“行,来。” 却在门口先遇到了元木。 “阿翁您这是?” 沈知鸢看他背个包囊愣了愣,话音刚落,记起早些时候他说的话。 果然,元木笑笑:“我准备今日就动身,去四方多走走,没必要在这睹物思人徒留伤感了。” “你们要在这住几日都随意,” 他笑容比之前都轻松,只在同少年对视时,神情略冷淡,却还是颔首算打过招呼。 有恩报恩,有怨报怨。 向来是北疏勒人的作风。 元木看向沈知鸢笑道:“我阿囡的未婚夫婿,是大齐的玉匠。他回大齐前送了我一方小印,可我这人啊,大字不识一个,留着也没用处。你可以去看看,要喜欢就拿走。” 那她怎么能要。沈知鸢又怕直接拒绝让元木下不了台,礼貌笑道:“我等会去看看。” 反正元木没说去哪看,她不问就是。 “不用等会了,”元木却笑,“我本来就想先去找你。” 他不由分说地将东西带她怀里,大步往外走:“喜不喜欢都留作纪念罢。” 日照山头,老人佝偻着腰背徐徐前行,向着青山草原,每步都踩着碎金箔似的。 沈知鸢由衷希望他释怀了。 手里的东西冰凉凉的,等元木走远了,沈知鸢才低头去看那方小印。 祁酩舟看她眼,隐隐能猜出她的想法:“你想留着是可以留着的。在疏勒,送礼只讲眼缘,没有礼尚往来的说法。” 沈知鸢还是摇摇头,在荷包里找着最合适那枚方印的丝帕:“我把它包好就放回去。” “随你。”祁酩舟道,随意往她手里的小印瞥了眼,瞳孔突然一缩。 那是枚上半部雕作狼的方印。 正好被沈知鸢翻过来,底面赫然四个字:撑犁孤涂。 这四个字…… 沈知鸢也瞳孔一缩。 疏勒是没有自己文字的。 计数尚能用符号,其他的,却都是用大齐的文字来记录。 疏勒语里 13. 第 13 章 《被疯批小狼王抢走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刚停雨,便出太阳,远处隐隐窥见道横跨天际的长虹。沈知鸢眯起眼看着,被晒得暖烘烘的。 那头白狼不知从哪也来了,坐在一旁,将脑袋放在她的膝盖上,毛茸茸的尾巴正好从脚踝抚过,痒痒的。 “这是阿大?”她问。 好像狗哦。 沈知鸢想着,摸了摸它的脑袋,它果然更闲适地在她怀里一蹭。 “嗯,”祁酩舟睨她眼,“你可以是阿二。” “我有名字的。”沈知鸢委婉道,试图不把嫌弃表露得太明显。 他却“喔”了一声: “阿蛮?” 沈知鸢手一抖,惊愕看他。 “怎么,你自己梦里说的还不给我喊?”少年稍带不满地看她。 “也不是,你想喊就喊吧。”反正就个指代,沈知鸢也不太在乎。 祁酩舟却扬扬眉:“我有说我要喊?” “……你高兴就行。” 沈知鸢实在摸不透他这脾气了。 半晌,却突然听见祁酩舟啧一声道:“问你件事。” “好的。”沈知鸢正襟危坐。 他才又说:“刚刚为什么要,” 少年顿了顿,眉间落着融融日光,侧过脸看她:“牵我?能这么说吗?” 惯来飞扬的眉毛轻拧一处,连那双漂亮的眸子都盛满困惑。 牵……? 能算吗? 沈知鸢很认真地斟酌着。 她也没牵过人,不晓得什么才算牵。可她牵过小狗,小狗会很高兴,所以表示友好的动作应该大差不差吧? 那可以吧。 沈知鸢很快大度道:“你想的话,就可以。” 少年眨眼都一顿。 又听她在后头补充:“是因为我觉着你好像不太高兴。” 嗓音轻轻柔柔的。 比阵风还轻。 祁酩舟愣了愣。 半晌没说话,回神时,才侧过脸,轻轻地啧一声。 “那个……” 沈知鸢以为是哪说得不妥当,正要开口补充。 娘亲以前也常这样安慰她。 勾勾她的手指,等她委屈巴巴地转过来,再抱住她笑问:“谁欺负我们阿蛮啦?” 鼻头突然又泛酸,她说不出声。 外头正好传来阵马蹄马铃混杂的声响。 “有人吗?” “我们是云京来的商队。” 有人在外头朗声喊着,说着疏勒语,片刻后又用汉语喊了次。 “我叫乌赫仁贤,这是犬子乌赫诺。我们这行人准备前往大齐,顺当的话,这会儿都该到了。路上遇着沙尘,货物本不该乱,” 屋内,为首年纪长些的老者一掌拍在身侧低垂脑袋的青年脑袋上,恨铁不成钢: “哪想犬子愚钝,出行前绳没扎好,差点害我们丢了毡帐。我们想在此稍作整顿,来和主人家打声招呼。” 和乌赫仁贤一道来的还有几十人,还有马拉着篷车,悉数在外头等着。进了屋的,只有乌赫诺、乌赫仁贤、和几个侍卫似的青壮年。 “抱歉啊,我们也只是借住于此。屋主人刚有事出了趟门,约莫过会儿才回来。” 沈知鸢抱歉笑笑,主动解释。 他们人多势众,元木的屋子里东西又不少,沈知鸢怕他们知晓他长时不归会起歹心,谎称元木过会儿会回来。 祁酩舟坐在她身侧,闻言应了一声,算是附和,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那低着头的青年身上。 方才她看了他几眼? 少年在想。 “我们在外头整顿就行。”乌赫仁贤笑道,抬手却又给那乌赫诺的青年脑袋一巴掌,低骂道,“再犯这错,你就以死谢罪算了。” 疏、疏勒人都这么喜欢把死挂在嘴边吗?沈知鸢不大习惯,垂眸时,正好和那叫乌赫诺的青年对视。 她之前就觉着祁酩舟长得有些像大齐人,这厢对比,更是了。 乌赫诺明显才是典型的疏勒长相,脸上宽下窄,皮肤偏炭的黝黑,轮廓锐利,乌发瞧着也是饱经风霜的硬朗,根根分明,扎成好多股低束在脑后,应当算疏勒人中非常俊朗的模样了。 对视时,乌赫诺愣了愣。 是没见过大齐人吗?可沈知鸢在他们的商队里分明也看见大齐人。 想不明白,她还是向对方礼貌笑笑,表示友好。 青年耳朵陡然一红。 而她身侧,少年终于忍无可忍。 “沈知鸢。” 听见声不耐的轻啧,她的脑袋突然被摁着扭过去,少年笑吟吟的,却带几分危 14. 第 14 章 《被疯批小狼王抢走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不是吗?” 乌赫仁贤瞧出点端倪,眉头轻蹙,几番望向面前的少年少女欲言又止。 “不是。” 沈知鸢应着,想解释,却晓得她是镇南王的妾室这事定然不能随便说。 好赖她素日一直待在宫里,名讳、样貌,几乎都没往外传,出嫁也是做贼似的偷偷送去,称得上查无此人,倒也不太担心被认出来。 祁酩舟坐在她身侧,长睫遮瞳,唇抿成了条紧绷的直线,一言不发。 ……他这又怎么了? 沈知鸢困惑地瞥瞥他,愈发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前一刻问她问题,下一刻就说不想听她讲话;前一刻朝她笑,下一刻就自个儿生闷气——是不是比最开始认识时还喜怒无常了? 这小动作自然被乌赫仁贤收入眼底。 他了然一笑。 也是难得见这样神仙模样的少年少女,都生得极好,方才言行举止都有种容不得外人的亲密。约莫是新婚夫妇,不好意思承认罢。 乌赫仁贤无意戳破,笑笑,岔开了话题主动问:“小娘子是大齐人罢?” “对。” 他不再打听,沈知鸢松口气。应声后,好似稍许冷淡,赶紧补充道:“上京的。” 上京是大齐的都城。 听她口音也很容易听出来。 “你们要去哪?”她又问。 “都可以,我们这回去大齐就不预备再回来了。哪儿适合我们,便留在哪儿。”乌赫仁贤长叹口气。 瞧出她的不解,他解释道:“近来云京不太平,部族冲突不断,我们的商队被劫持好多回了,赖以生存的粮草马匹也丢不少。而且最近,右贤王在擒拿营内出逃的战犯,要活捉,闹得人心惶惶。” 和中原政权不同,北疏勒是多个部落联合组成的政权,由单于所在的核心部落挛鞮部统领。挛鞮部的直系,就相当于北疏勒的皇室。 再往下,她记得出嫁前夫子专门给她说过。 北疏勒有“四角”“六角”之分。 “四角”是除单于外身份最尊贵的四者,以左贤王为首,均是直系子弟;“六角”,则是除去“四角”后,以左日逐王为首,身份最尊贵的六者,皇室旁支,都各有军队和封地,司管领域内的部族。 分封的诸王均出自挛鞮部。 像那小狼王就是六角,只是沈知鸢此前一直也在奇怪一件事。他娘亲是先单于,正儿八经的直系子弟,为什么被踢出直系子弟的王列? 这云京应当就是右贤王辖内地盘。 背井离乡断然不好受。沈知鸢点点头,轻声道:“上京的人和景都很好。等过段时日,云京安定了,你们再回来也更好。” “是这个理。”乌赫仁贤大笑。 他们有篷车、带了毡帐,此时天色尚早便无意在此久留,稍作整歇便准备上路。 沈知鸢看着队列整齐的篷车,生出点隐晦的好奇。 有些篷车的后头,载着木柱,还有白色毛毡似的东西,应该就是北疏勒人住的毡帐。书册的绘图里,毡帐搭起来有点像白瓷碗倒扣着。 碧朗穹顶下,一望无垠的草原沿着水流搭起毡帐,会很新奇吗? 沈知鸢悄悄地想象了下。 余光瞥眼屋内,少年背对着她,还在和乌赫仁贤说什么。 稍远些,在篷车间偏中的位置,乌赫诺站着,时时往她这看。对上她的目光,腼腆一笑。 在北疏勒,是喊公子吗? 想了想,沈知鸢还是没开口,迈着步子过去。 “怎么了?” 乌赫仁贤敏锐察觉到面前的少年目光微变,以为是因着他方才的话,抱歉笑笑:“小兄弟,你也有商队,应当晓得你方才说的,都是我们这批货里最上乘的,实在不能再低了。” “没,”收回落在那抹倩影的视线,祁酩舟很快面色如常,“就那些吧,多谢。” 付好钱,一出来就看见篷车旁相谈甚欢的两人。祁酩舟抿了抿唇,没忍住轻呵一声。 刚刚还说要在外头等他。 这下好…… 恰逢天色正好,晴空被方下的雨涤得一尘不染。青年腼腆笑着,偶尔不大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却总在说些什么。 他对面红裙的姑娘家笑得甚至还更腼腆,低了头,从荷包里掏出什么塞到他手里。 日光融融,落在她的面颊、脖颈、胳膊,都白得发亮,只耳根子隐约红意。不晓得是热的,还是旁的什么,和穿着的颜色遥遥呼应。 ……喜服。 祁酩舟不耐烦地啧了声。 “沈知鸢。” 他从后头,拔萝卜似地将蹲着的姑娘拎着后衣领拔起来。瞧见她眸 15. 第 15 章 《被疯批小狼王抢走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两个时辰后。 废墟间行过数架篷车。 日光正正和煦,将篷车顶都镀层生机勃勃的金边。在碎石瓦砾间,有几分错乱的繁华之意。 马蹄阵阵,铃响不断,人的喧闹声混着悠扬的疏勒歌谣飘在荒城上空,直往不见尽头的天际交界处。 乌赫仁贤带着商队重新上路了。 站在最后辆的篷车边,他向石屋门口的少年少女挥手,和蔼笑道:“有缘再见。” 他打心底认为他们是新成亲的少年夫妻,面子薄不愿承认,也不执着去随份礼。 行商之人,自当五湖四海地交友,乌赫仁贤望向沈知鸢笑道:“久闻上京商贸繁华,我们此番定然要去增增见识。小娘子以后若是回大齐,兴许可以上北乌字号寻我们。” “您也是,一路顺风!” 沈知鸢扬着笑脸,挥手道。 乌赫诺却突然抬头,看向乌赫仁贤道:“爹您稍等。” 语罢,他小跑着到沈知鸢面前,摸了摸下颌,不自在地道: “我们北疏勒向来没那么多规矩,嫁娶也是,主讲一个眼缘。我爹娘都是在祭典上看对眼,也和和满满过到现在。” 隐约猜出他要说什么, 祁酩舟眉心一跳。 沈知鸢却没懂他为什么要说这个,困惑地应了一声。 “你长得好,身段也好。如果有了孩子,不管像谁都会很好看。我可以将他教导成声名赫赫的勇士。我要去大齐,而你是大齐人,会很合适的。我们可以先相处看看。” 面前魁梧的青年又说,黝黑皮肤渐渐泛起红意。他的汉语不算太流利,却已经尽可能说得体面,支支吾吾问她: “所以,你要不要试着跟我走?” 这前后有什么关联吗? 沈知鸢愣了愣,都没想好怎么回答,耳边骤然响起少年满含不虞的嗓音: “不行。” 她蓦地被摁住脑袋,人也被他扯到身后。视野里青年的身影很快不见。 这个方向望去,正好瞧见少年轮廓分明的侧脸,下颌隐隐紧绷。 “抱歉啊,” 少年摁着她的脑袋,轻轻往下,不许她再往乌赫诺看去了。自己迎上他的目光,扬扬眉,轻笑着道: “她答应了要和我走。” 说是抱歉,嗓音却没多少歉意。 沈知鸢想起他最开始的死亡威胁,缩了缩脖子,没敢反驳,小小声地“嗯”一声。 “这样啊。”乌赫诺目光流连在他们之间,目露惋惜,却很快释然笑道,“阿爷说的果然没错。” 他往回走,洒脱地扬起手道: “祝二位百年好合。” 熙熙攘攘的商队穿过崩塌的城池,一路向着正前方茫茫戈壁,很快消失在沈知鸢的视野里。 默然半晌,沈知鸢实在没忍住,侧过脸问:“他为什么要祝我们百年好合啊?” “我哪知道。” 少年比她还奇怪,困惑地望回来,满不在意道: “随便吧,总比百年坏分要好。” 好像是这个道理。 毕竟是大齐传来的,北疏勒人不熟悉个中含义也正常。反正不是个坏词。 “是哦。” 沈知鸢很快不在意了,随口应道: “那就百年好合吧。” 鬼城又归复最开始的死寂。 远远望去,净是断壁残垣。想起它以前“不夜城”的名号,沈知鸢莫名有些惋惜。 “还看呢?” 突然听见少年不耐烦地啧一声: “要不要带你追上去再好好说个话?” 一股子火药味。 ……谁又惹他了? 沈知鸢实在搞不懂他这上一刻好端端,下一刻阴阳怪气的性子。 稍带思索,以为祁酩舟是对乌赫诺有些意见,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替他说几句话,温声道:“其实乌赫诺人蛮好的,没有恶意。” 祁酩舟看她眼,意味不明地轻呵: “你人也挺好的。” “真的。”沈知鸢以为他不信,掰着手指补充,“他不会坐地起价,行商诚信,刚我和他买东西时就是。” “……挺好,我都想让你两再熟识一下了。” 少年皮笑肉不笑。 “是吧?”沈知鸢立刻点头,“诚信本来就难得,在商户里,更是难能可贵了。” 祁酩舟:“……” “而且他来往大齐数回,懂得也多,对临近的路线了如指掌。” “……” “还有——” 她竟然还能接着往下讲? 这么想讲,怎么不讲喜服的事? “沈知鸢。” 祁酩舟实在忍无可忍: “你要不干脆再问问他年龄多大、兄弟姐妹有几个、人好不好、家住何方、风景如何?” 咦。 沈知鸢愣了下,他想知道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