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的玫瑰》 第1章 媵妾 “吉时已到,引新郎,新妇入门——” “吉时已到,引新郎,新妇入门,行撒帐,洞房之礼——” 司仪震耳欲聋的吆喝声把李元锦拉回了现实,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正穿着一身粉红色的喜服,跪在嵩岳派掌门居住的院落——梨瑭别坞的一间小小耳房之中。 今天是青城派掌门的独生爱女度无忧和嵩岳派的掌门盛涉川成婚的大喜日子,房外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然而外面的声音越是热烈,里面的李元锦就越是绝望。 只因他是以媵妾的身份跟随度无忧嫁入嵩岳派的。 所谓媵妾,乃是指跟随正妻陪嫁过来的仆从,他们除了要像仆人一样对正妻言听计从,侍奉正妻外,必要的时候,还要替正妻承担服侍夫君的任务。 为了更好地巩固自己的地位,许多正妻在出嫁之前都会选择自己的姐妹兄弟作为自己的媵妾,这样既可以保证利益相同,又可以因为从小的情分相互照应。 但李元锦可没那么好命,他可不是度无忧的什么兄弟姐妹,而是几天前刚被度无忧买回来的一名贱奴。 而且是江湖上最为人不耻的风月场所——“蜃楼”所买来的贱奴。 在度无忧决定买下他,并让他假扮自己的远房表弟之前。 他在倒卖奴婢的牙郎手里已经待了半月之久。 虽然他样貌出挑,脾气温驯,但却因为右腿有些残疾,迟迟没有被人买走。 为此,他还经常遭受那些牙郎们的毒打,说他是个只会吃白食的废物点心,要不是看他长相还好,早就将他剁碎了喂狗。 有几个色欲熏心的牙郎已经对将他卖出不抱希望。甚至开始对他上下其手,想要将他内部消化,变成他们的暗娼。 幸亏度无忧和她的父母及时赶到,并交下了买他定金,这才转危为安,暂时保住了清白。 在得知他们买下他是为了服侍一个自己从没见过的男人后。 他曾十分卑弱地提出了一点儿抗议,但换来的却是更新一轮的毒打,以及被故意饿了三天三夜,被折磨地几乎不成人形。 他含泪认命的那天,正是度无忧出嫁的那天。 青城派的人随意把他塞进了装嫁妆用的箱柜里,便将他连同嫁妆一起,偷偷送进了梨瑭别坞中一个废旧的后花园的耳房里。 他虽然不需要拜堂,但必须在这间小小的耳房里等待盛涉川的来临。 脸上的妆容虽然遮蔽了他的虚弱,但几天几夜没吃过东西的身体却已经吃不消了,甚至连维持跪姿都有些困难。 可是……他还想活下去…… 真的还想活下去,为了活下去…… 这几天他已经完全想通了……只要能给他一口饭吃,别说让他做一个低贱的媵妾,让他做什么都行。 “咱们就走到这儿吧,里面我就不进去了,免得败坏了盛掌门的雅兴。” 窗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准确地说是个少女。 即便李元锦已经饿得浑身无力,但仍能辨认出来者肯定是度无忧。 那个出身高贵,容貌娇俏,眉眼嫣然的少女虽然没有出现在他的眼前,但他仍旧可以想象到对方娇嗔傲慢,可爱刁蛮的样子。 李元锦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他都不敢想象,那么骄傲自信的气质,那么勇敢无畏地拒绝盛涉川的底气,该是被父母给予了多少溺爱才能拥有的。 不像他,从小跟着母亲改嫁,被继父虐待着长大,还为此弄坏了右腿,永远只能自卑自贱地苟活着。 李元锦本想竖起耳朵,听一听那传闻中的江湖第一人盛掌门会如何回应她。 谁知那个男人似乎并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心思,反而淡淡回应了度无忧一个“滚”字,抬脚就踹开了卧房的大门,带着一身可怕的怒火,走进了这间布置温馨的耳房。 来了! 李元锦吓了一跳,立刻忍不住浑身发抖。 早听说盛涉川虽然武功盖世,但性格暴躁,下手狠毒,喜怒无常。 如今虽未见其人,但只听对方不耐烦的做派,就让他意识到对方可能确实如传言中一样,可怕地厉害。 说不定…… 说不定对方等会儿一不高兴,还会像继父,像那些牙郎和青城派的人一样,把自己当成出气筒,对自己拳打脚踢。 就在李元锦惴惴不安的时候,头上的粉红喜帕忽然被人一把扯掉,而随着喜帕的掉落,扑面而来的竟是对方身上似有若无的冷香,像是茶香,又似苍兰,给人一种特别幽静高雅的感觉,这到让他十分意外。 “你就是度无忧带来那个媵妾?青城派把规矩都跟你说清楚了吗?” 盛涉川细长带有薄茧的手指扼住李元锦尖瘦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自己,李元锦苍白似雪的面容,饱满含情的鸳鸯眼睛和精致无瑕的鼻子赫然出现在盛涉川的眼中。 而李元锦也看到了对方的容貌。 今天的盛涉川可能是因为成婚的缘故,一改往日清秀如鹤,不落凡尘的仙人形象,反而增添了几分丰神潇洒,气宇轩昂的少年气。 要知道这盛涉川年少成名,时至今日,已经有三十五岁。 这样的年纪却丝毫不见老态,除去天生皮相优越,亦靠武功高深,方能维持。 不过,除去这些优点,习惯察言观色的李元锦明显注意到,盛涉川稍显冷冽的眸子中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震惊,深处像有一团火在燃烧,仿佛通过自己看到了另一个人。 而李元锦也深深知道,他通过自己看到的那个人是谁。 那是他的前妻,陆荃沅。 而自己也正是因为跟陆荃沅长得十分相像,这才被度无忧选中,买了下来。 那个已经死了十七年的女子,不仅永远留在她丈夫的心里,也留在这间小小的耳房里。 不远处的墙壁上正挂着一个女子的画像,那女子长相跟李元锦十分相似,她身穿白裙,头戴发簪,素净之余,却不失高贵美艳,给人一种浓淡相宜的美感。 然而也正是这幅画像,却也时时刻刻,直截了当地提醒李元锦,他只是个替身而已。 “……叫什么名字?” “奴……奴叫阿元。” “阿元?这真是你的名字?” 盛涉川说这话的时候,仍旧冷冷凝视着他,看似是在询问,但李元锦知道他或许压根不想听见其他的回答。 阿元就阿元吧,听起来就好像在叫阿沅,盛掌门一定会很喜欢吧? “奴……就叫阿元。” “服侍我的事,度无忧跟你商议好了吗?你愿意吗?” 第2章 野草 李元锦点点头。 但点头的同时,一直积蓄在眼睛里的泪水,也跟着掉了下来。 他虽然出身寒微,命运多舛,但母亲从小就教导他要自尊自爱,懂得廉耻。 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了,谁又愿意自轻自贱,做别人的替身,出卖身体? 而讽刺的是,就他这副残疾的身体,野草一样低贱的性命,能攀上江湖中的第一人,已经是再好不过的归宿了。 青城派的人已经明确告诉过他,如果他不能侍候好盛涉川,被盛涉川冷落或者退货,那么他们会立刻将他转卖回蜃楼,做那些牙郎的玩物。 如今盛涉川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只能死死抓住他这根稻草。 “那你哭什么?” “能代替小姐和荃沅君服侍盛掌门,是奴三生修来的福分,奴是高兴。” 李元锦照着青城派事先教好的话,小心翼翼地擦掉眼泪,挤出一丝笑容和盛涉川进行交流。 在来之前,青城派的人曾给他化妆,教他说话,也教他如何讨好盛涉川。 他们告诉他,盛涉川脾气很差,稍有不顺心,就会翻脸,因此一定要听话,盛涉川让他笑他就要笑,让他哭他就得哭,让他愿意,他就得愿意。 “那上床吧。” 盛涉川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着自己一起坐到床上去。 李元锦用尽力气走向盛涉川,并开始熟练地解开自己的衣扣。 在被牙郎关押的半月里,他们为了方便售卖他,曾经仔细教过他如何宽衣解带,如何用舌头给樱桃打结,以及把一沓宣纸铺在鸡蛋上,用腰胯发力,把宣纸揉开,鸡蛋却不碎。 他学得时间不长,也学得没那么熟练,但这种既青涩又带些魅惑的讨好对于盛涉川这个相对正派的“君子”来说,已经足够了。 一整夜,李元锦感觉自己像是一块破布,被人颠来倒去地揉弄。 所幸对方可能意识到李元锦是第一次,蛮横的同时也留有几分克制,虽然十分疼痛,却没有给李元锦造成太大的恐惧和阴影。 对方的唇齿很有技巧地引导着他,精力也十分充沛,这让未经人事的李元锦几度溃不成军,颤抖不已,有好几次他想要哭着求饶,但他却不敢,只能说服自己努力迎合对方。 等尽兴的盛涉川离开他的身体,李元锦已经在精疲力竭之中陷入了昏睡。 他甚至不知道盛涉川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的身边已经空空如也,只有凌乱的被褥和满身的狼藉。 “你醒了,今天一早,掌门和新夫人便一起去明山中堂拜见各位长老和长辈了,估计要下午才能回来,掌门让我来给你送点吃的,帮你洗漱一下。” 看到李元锦醒了,一个年纪在十五六岁,穿着干净的嵩岳派衣服的年轻门徒捧着一个食盒走了上来。 里面放着一个馒头,一道鲍鱼珍珠,一道像是鹿肉一样的荤菜。 李元锦已经几天没有正经吃饭了,吃起东西来未免狼吞虎咽,几样饭菜不过片刻就让他风卷残云,吃得精光。 他的嘴里塞满了食物。 久违地满足和温暖终于光临了他饥饿无比的肠胃。 然而但当那种满足和温暖越是剧烈,他的眼睛却越发酸楚。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顿饭是他出卖清白才换来的。 吃完了这顿饭,他仅剩的自尊和自重也都消失地无影无踪。 以后的他除了以色侍人,手中再也没有了任何砝码。 “你怎么哭了?是饭菜不好吃吗?” 少年看见李元锦脸上坠落了泪珠,忍不住小声询问。 “不是……” “那……你是不是想家了?你放心,我们掌门虽然脾气差了些,但对门派中的奴从还是很好的。”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请给我一件衣服……我不想这样……” 李元锦小声恳求着,同时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事到如今,居然还试图为自己这副已经污浊的身体遮羞。 少年年纪不大,心思也很单纯,压根不懂李元锦的伤春悲秋,见李元锦擦干了眼泪,他才带来一些干净的巾帕和衣服,带李元锦去清洗身体。 “我姓李,叫做颜轻,你叫我小颜就好,我原本专门负责梨瑭别坞的洒扫工作,今早才被掌门选到梨瑭别坞的耳房,负责你的饮食起居,跟你作伴,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问我。” “嗯。” “对了,我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元。” “阿元?那我称呼你为元公子好吗?” 李颜轻的眼睛亮晶晶的,眼神之中丝毫没有世俗所带来的半点忧伤之色,跟忧郁自怜的李元锦简直完全不同。 李元锦有些羡慕地看着他天真可爱的样子,觉得他像太阳一样明媚。 “不用,你叫我阿元就好。” “好呀。” 他们年纪相仿,交往起来也比较方便。 李颜轻虽然单纯,但也十分机灵。 他应该很清楚李元锦对于盛涉川是什么样的存在。 对于李元锦身上的伤痕和一些暧昧痕迹,他也都装作没有看见,这倒缓解了李元锦的尴尬,让他不那么羞耻害怕。 只不过,在李元锦起身行走的时候,李颜轻的目光还是被他走路的姿势吸引。 李元锦虽然身材颀长,腰背纤细,气质文弱,但走起路来却明显一脚深一脚,十分滑稽。 李元锦很敏感地捕捉到李颜轻异样的目光,但好在从小到大他都已经习惯了,很快他就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浴桶前,自己给自己清洗身体。 “你的腿……是怎么回事?是天生的吗?” 李颜轻也知道问这种事不太礼貌。 但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在李元锦出浴之时,忍不住问了出来。 李元锦沉默了一下,轻轻摇头。 “那是你不小心摔伤的吗?” 如果这么一个美人却因为失足跌坏了右腿,那可真是天妒红颜。 “不是,是……我爹打得。” “啊?”李颜轻吃了一惊,“你爹打得?那是你亲爹吗?你长得这么好看,他怎么舍得打你?” “他是我的继父,不是亲爹。他喜欢吃酒,吃醉了就喜欢打人,没什么稀奇的。” “那你娘呢?她就纵容你爹打你吗?” “我娘很好……”提到母亲,李元锦鸦羽一样的睫毛轻轻垂落,眼底也生出一丝似有若无的柔软,“她向来很心疼我,可惜,家里的事她做不了主。” “当初,因为不忍心看我被继父殴打,她找了个机会偷偷给我一些钱,让我逃离了那个家。临行前,她嘱咐我好好活下去,还说只要找到肯收留我的好人家,就赶紧给她一个信,不论多远,她都会前来跟我团聚的。” 第3章 落差 “这样啊……” “可惜我并不怎么争气,自从离开了家,就一直居无定所,四处流浪,直到某一天,遇到一个人,他说愿意给我一个家……” “一个人?谁呀?” “……” 面对李颜轻的这一次问话,李元锦很罕见地没有回答。 李颜轻感到有些奇怪,因为方才即便是提到他的右腿,他都没有遮掩,但这一次,他却避而不谈。 显然李元锦所说的那个人并不是度无忧或盛涉川。 而是另有其人。 但也许那个人最终还是抛弃了他吧? 不然他又怎么会以媵妾的身份,来到嵩岳派? 李颜轻知趣地没有再追问他,毕竟自己已经问过他太多伤心事,再问下去就有些过分了。 今日是盛涉川成婚的第二日,虽然比不上昨日热闹,但院外却一直传来忙碌的声音。 李颜轻解释,那是因为大家在忙着安置度无忧带进来的嫁妆。 度无忧所在的青城派贵为江湖六大门派之一,身在巴蜀之地,富得流油,加上度无忧乃是青城派掌门的掌上明珠,因此度掌门特意为爱女陪嫁了将近三百担嫁妆。 十里红妆,火红喜庆的爆竹听说把嵩山的整个山路都染红,小小的梨瑭别坞更是被那些大大小小的嫁妆给塞得满满当当,前院塞满了,大家就把东西安置到后院来。 窗外来来往往的人都在谈论度无忧丰厚的嫁妆,说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阔绰的手笔。 而当那些声音通过紧闭的窗户,传进李元锦所在的小小耳房,李元锦却只能羡慕地听一听,却不敢开窗去看一眼,毕竟他是被青城派的人偷偷送进来的,很多嵩岳派的人压根不知道他的存在。 虽然他和度无忧是一起嫁入嵩岳派的。 但他的“嫁妆”却远远不能跟度无忧相提并论。 甚至可以毫不客气地说,他本身就是度无忧嫁妆的一部分。 青城派给他添置的一件粉色嫁衣,两件换洗的衣服和两根素玉簪子,就是他的全部。 而更可笑的是,他的身价,连带着那几样服饰加起来都没有度无忧嫁妆中的一颗珍珠值钱。 李元锦在门外的喧嚣声中,浑浑噩噩地睡了一觉。 昨晚他被折腾地太厉害,因此一觉睡过去,竟连时间都忘了。 等到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都已经黑透了。 不知是不是吃得太油腻了,李元锦才爬起床来,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李颜轻连忙给他拿来痰盂,李元锦抱着痰盂吐地昏天黑地,不仅把上午吃的东西和都吐了出来,还把之前在青城派那里为了果腹而偷吃的草根和泥巴都吐了出来。 “你……你肚子里都是些什么啊?” 即便是想要顾及李元锦的颜面,李颜轻还是被李元锦所吐出的秽物吓得不轻。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李元锦十分抱歉。 他本来就不习惯有人服侍,如今又给李颜轻造成了麻烦,心中十分过意不去,生怕惹得李颜轻不高兴。 但好在李颜轻只是有些惊讶,并没有说李元锦什么,反而嘀咕着“赶紧把这里收拾了,掌门最讨厌臭气,不然一会儿肯定骂你。” 李颜轻说完赶紧把李元锦的秽物处理了,李元锦也赶紧用杨枝仔细刷牙,清水漱口,嘴里也含了好些薄荷水,才把自己收拾干净。 可即便是这样,盛涉川来的时候,仍旧皱起眉头,很不满意地问道“这里什么气味?你们做什么了?” “啊?阿元他肠胃不舒服,刚吐过一回,我马上就打扫干净。”李颜轻正在点燃一支熏香,听见盛涉川不高兴,于是连忙又加上了三根。 “去把窗户打开,你这样要熏到什么时候?” “啊?好……好得……” 李颜轻不敢怠慢,连忙过去把几扇窗户都打开。 窗外的寒风呼啸而入,纷飞的雪花瞬间涌入小小的耳房。李元锦刚吐过一次,身体十分虚弱,被冷风一吹,冻得打了一个哆嗦,连忙缩在被子里,怯生生地看着盛涉川。 今晚的盛涉川看起来眉头紧皱,眼中似有怒火。 李元锦以为他是讨厌自己弄脏了房间。 殊不知盛涉川是因为今日应酬客人太多,加上还要应付频频跟他胡闹的度无忧而恼火。 李颜轻进来送了一次茶水后,盛涉川就把他打发走了。 李颜轻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也不吭声,走的时候把门带上了。 “掌门,窗户……”李元锦看到没有关紧的窗户,心中非常忐忑,生怕被人看见盛涉川正在靠近自己。 “怕什么?” 盛涉川今日心中有气,并不愿顾及李元锦的心情,甚至有些介意李元锦已经清理干净的嘴巴,只许他背对着自己。 “奴不是这个意思……奴……嗯……” 李元锦话还没说完,盛涉川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一样东西堵住了李元锦的嘴巴。 今晚的盛涉川并不比昨晚温柔,李元锦疼得眼泪直流,浑身颤抖。 他渐渐意识到对方是在拿自己泄愤,而之所以堵住他的嘴巴,则是因为怕他求饶的声音败坏了兴致。 黑暗中的李元锦青筋暴起,酸涩空虚的胃部因为对方的动作而疼得更加要命,他瞪大了眼睛,无声地看着不远处的画像。 画像中那个长相跟他相似的女子体态风流,端庄从容,似乎也正透过那张薄薄的画纸在跟李元锦对视。 她在世的时候,肯定没被盛涉川这样对待过吧?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长得如此相似,命运却截然不同? 他也很想被爱人好好对待,体验一下被爱人呵护的感觉。 哪怕没有爱人,给他一对像度无忧那样慈祥宽厚,对他疼宠溺爱的父母也可以。 可是…… 老天遗留给他的,似乎只有苦难,以及一次又一次的玩弄。 巨大的难过和悲伤包裹着李元锦,他感受不到任何温暖,感觉自己在受刑,感觉自己想要一死了之。 其实,他不是第一次想要死。 在被那个说好要给他一个家的“骗子”抛弃之后,他便不止一次想要死。 可是他还有母亲。 他捏着那张给母亲写好的书信,求对方留下自己,起码让母亲前来找到自己,再把他撵走也可以,可是对方非但没有同意,还撕碎了自己的书信,把自己丢给了那些嘴脸可怕的牙郎,随后又被那些牙郎丢给对他毫无怜悯之意的盛涉川。 李元锦想起往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很想死,可他又不能死。 他不敢想象只留母亲一个人在世上,她该有多难过。 第4章 病重 新婚后的第三日是新郎带新娘共同面见新娘父母的日子。 民间俗称归宁。 但青城派和嵩岳派相聚千里,两人当然不可能在新婚三日后,立刻动身前往千里之外的巴蜀。 而度无忧的父母也考虑到这一点,在为女儿送嫁后,他们便直接住在了嵩岳派,今日只要女儿带着女婿一起来他们所在的棠棣小筑吃顿便饭即可。 盛涉川一早就离开了耳房去找度无忧。 两人相伴前去棠棣小筑敬茶吃饭,而李颜轻则在他们走后,便将一碗鸡皮竹笋酸汤和几个油炸糕饼送进了李元锦的房间。 李元锦像往常一样吃光了所有的食物,还要了热水清洗身体。 但是就在他从浴桶里出来的时候,因为腿脚不便,他一脚踩空,摔在了地上。 地上的踏板撞在他的胃部,李元锦疼得缩成一团,随后连滚带爬地扑向墙角的痰盂,把刚吃过的早饭都吐了出来。 “阿元!阿元你怎么回事?” 李元锦吐得浑身无力,根本没力气回答李颜轻。 李颜轻看他面色绯红,浑身颤栗,觉得不太对头,伸手摸了摸李元锦的额头,结果发现那里烫手地厉害。 “你是不是冻着了?”李颜轻这才意识到房间的窗户一整晚没关,“我去给你找大夫看看!” “别……别去了,会,会麻烦别人。我很快就能好的……” “这有什么麻烦的?你生病了呀!” 李颜轻有点难以理解。 他不明白李元锦为何不好意思麻烦大夫。 毕竟梨瑭别坞中本来就配备有专门为掌门看病的医女。 盛涉川平日里身体康健,什么毛病都没有,那些医女每日聚集在医舍之中,不是吃茶就是打牌,闲得要命,这时候不找她们找谁呢? 李颜轻不顾他的反对,很快就跑去寻找医女。 然而,等他来到医女们聚集的医舍。 他才意外发现里面居然有好多生面孔。 原来,度无忧嫁过来的时候也带来许多医女。 这样一来便让本来就多余的医女更为尴尬。 嵩岳派的管事和青城派的管事对此进行了协商,最后裁撤了大部分盛涉川的医女,而将度无忧带来的几名医女填充了进去。 而且不太妙的是,经过这一轮的重组,青城派出身的医女反而在梨瑭别坞中占了大头,负责医舍的总医师更是成了青城派的人。 听说对方是自小陪伴度无忧长大的一名女婢,名叫韩英若。 她不仅医术精湛,而且武功高强,在江湖上颇有薄名。 正在忙着打牌的韩英若在听李颜轻把李元锦的病情汇报了一遍后,显得十分诧异“吐了?是不是水土不服?给他带些养胃的荣升丸回去吃吃就好了。” 李颜轻看她说得轻描淡写,只怕自己说得不够详尽,连忙补充道“可是我看他好像不只是水土不服,从来嵩岳派之后,他吃什么吐什么,现在已经有两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而且他好像还受了寒,身上也烫得厉害……” “那就是冻坏了吧?再给他抓几味驱寒的汤剂吃,他一个大男人,年纪轻轻的,能病得多厉害?” 韩英若玩得正尽兴,压根不想被一个冒名顶替的媵妾给打搅。 她随意摆摆手,一边撵着李颜轻去一旁的药房抓药,一边还笑嘻嘻地看着牌桌上的几个姐妹道“我没牌出了,你来。” “哎呀,我也不要嘛,下一个下一个。” “哈哈,我也没有,下一个下一个。” “你们……你们怎么就顾着打牌!也不去看看他?我看他真的病得很厉害!他不是你们家小姐的表弟嘛?你们这样不管不顾,就不怕你们小姐怪罪嘛?” 李颜轻对她们事不关己的态度十分震惊,但更多的是焦灼。 因为方才他离开的时候,李元锦因为难受,又吐了好几次,整个人都精神恹恹,躺在床上,眼眶凹陷,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看着似乎非常危险。 “算了,我跟你去吧。” 就在李颜轻手足无措的时候,牌桌上有一个已经把牌都打光的少女忽然抬起头来看向李颜轻。 李颜轻看了她几眼,发现对方身上穿着嵩岳派的衣裳,看来是以前就在梨瑭别坞工作的那些医女中的一个。 李颜轻用感激的眼神看向对方,而对方也没有磨蹭,很快就背起药箱子,跟着李颜轻冒着房外越下越大的暴雪,一起前往李元锦所在的耳房。 李元锦的耳房位于梨瑭别坞中特别偏远的一个旧花园的抱厦里,这里十分偏僻,空气流动不是特别好,但也正因如此,地龙反而烧得火旺,一进屋便让人感觉特别暖和。 “阿元!阿元!你怎么样了?我找大夫来看你了。” 李颜轻迫不及待前去看李元锦的状态,然而当他来到李元锦身边,才发现李元锦已经双目紧闭,面色萎黄,呼之不应! “阿元!阿元!你怎么了!你睁开眼睛!大夫来了!” 李颜轻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回应,心里也越来越害怕,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那名医女。 “他昏过去了,我来给他把脉,你去外面弄些冷水来,给他降降温。” 颜轻赶忙出门找水。 李颜轻前脚刚走,医女便坐在床边的脚蹬上,为李元锦把脉,然而随着李元锦细弱的脉搏逐渐跳动,医女的眉头却越发紧皱。 “奇怪……” 医女的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为什么他的脉搏这么差劲?他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东西了。” “他很多天没吃过东西,现在忽然吃得很好,他的肠胃反而吸收不了。” “而且他的体质似乎特别差,气血两虚,如果再不加以滋补,肯定会损伤身体根基,影响寿命,寻常的补品可能治标不治本,必须……” “必须什么?” “必须抓点人参之类的名贵药材煮给他喝,可是医舍的名贵药材现在都被青城派的人管着,想要用它们,必须先跟青城派的那些医女商议。” “什么?那就商议呗,这可是她们的表少爷,她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李颜轻的想法很天真,丝毫没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妥。 倒是那名医女面露难色,忧心忡忡地解释道“那你就去试试吧,通过我这几天的观察,我发现青城派的度小姐似乎每日需要用人参沐浴养颜,她们对这些药管控极严。而且我看她们方才对这位小少爷并不是很上心,那些药材那么昂贵,她们未必肯随意借给你。” “人命关天,就算不好借,我也得去问问呀。” 医女看他十分坚持,也有些动容,好心建议道“如果她们不给你的话,你千万别跟她们起争执,她们青城派的人都会武功,一句话交代不好,说不定会打你的。我叫徐青则,要不到就快点回来,我先在这里守着他。” 李颜轻感激地点点头,转身就往医舍的方向跑去。 然而不出那名医女的所料。 当李颜轻返回医舍,向韩英若等人寻求药材的时候,韩英若的脸上顿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惊讶和抗拒。 “人参?你疯了?他得了什么病需要吃这么贵的药?” “他真的病得很严重,刚才徐医女已经帮忙瞧过了,说是再不吃些补药,会影响寿命的!” “真是失心疯了!那个徐青则会不会看病?那些人参要留给小姐用,他是什么东西?也用得起这样好的东西?” 韩英若很不耐烦地打发着李颜轻,对于她而言,区区一个贱奴当然不配用这么好的东西。 在接手医舍之后,她已经仔细查看过那些贵重的药材,她不得不承认,嵩岳派的那些人参比起青城派自己产得那些要好得多。 青城派因为靠近巴蜀之地,气候潮湿,不适合人参生长,反倒是嵩岳派身在北方,得天时地利,随意拿起一只人参,年岁都有几十年不止,如此上上佳品,在她看来自然只能供这梨瑭别坞的女主人使用。 李颜轻看韩英若坚持见死不救,心中十分气愤,也十分不能理解。 好在徐青则已经提前给他进行了心理建设。 他虽然不满,但也只能愤愤不平地离开医舍。 “怎么样,要到人参了吗?” 徐青则一看见李颜轻回来,就赶忙迎了上去。 但当她看见李颜轻神色躲闪的样子时,她就都明白了。 “果然是没要到,这些人真是的……” 徐青则在陪伴李元锦的时候,已经察觉到李元锦神智越来越不清楚,呼吸也越来越轻微,再这样拖下去,肯定会出大事的。 “你们怎么在这里?” 正当徐青则和李颜轻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略显冷冽的声音却从耳房外传来。 对方裹挟着风雪前来,漆黑昂贵的狐裘上落满了风雪。 第5章 瑢哥 “掌门!” “掌门你怎么回来了?” 李颜轻吓了一跳,没想到盛涉川居然回来了。 “雪下太大了,度掌门他们生怕无忧受冻,让我们先回来了。” 盛涉川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徐青则身上,有些疑惑“谁生病了?阿元?” 李颜轻听见盛涉川这么问,满腹的委屈立刻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忍不住告状道“掌门!是阿元生病了,而且病得特别厉害!需要吃人参,我去找青城派的人要咱们药房的人参,可她们却说什么都不肯,非要留着给新夫人沐浴用。” 盛涉川闻言,拨开两人,来到李元锦身边。 床上的李元锦面色绯红,双颧突出,眼眶深陷,明显有些失水过度。 “先给他煮些开水来,兑一点糖和盐,凉成合适入口的温度,多给他灌下去些。” 颜轻见盛涉川并非不管李元锦,心中也有了些底气,连忙想要跑去烧水。 一旁的徐青则却说道“水我已经煮好了,现在应该刚好适合饮用,你直接拿给他喝就行。” 盛涉川听见徐青则这样说,轻轻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的回答十分满意。 “我还给他煮了一些退热散,他应该是着凉了,所以才会发热,吃了药一会儿应该就能好。” “但是……我同时发现他身体孱弱,面有饥色,如果不赶紧给他滋补一下身体,进些吃的,恐怕十分危险。” 盛涉川也懂一些医术,他给李元锦把了一次脉,发现李元锦的脉象果然十分差劲,一时间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之前不是好好得吗?怎么突然病成这个样子?” 盛涉川说完,看向一旁的两人道“你们两个一个去医舍取补药,就挑最大最贵的人参拿,她们要是不依,就说我说得,另一个去前院,把度无忧叫过来,我有话问她。” “是。” 得到命令的两个人立刻兵分两路,先后离开了房中。 盛涉川拿起两人早就准备好的退热药和糖盐水,把近乎奄奄一息的李元锦托进怀里,让他依偎着自己。 李元锦在昏迷之中被人喂了两口水,神志开始有所恢复,但他却不知道正在照顾自己的人是谁,迷迷糊糊地,他忽然喊出一个早已被他掩埋在记忆深处的名字。 “瑢哥……” “什么?”盛涉川愣了一下,看向仍旧毫无知觉的李元锦。 李元锦的唇轻轻翕动,盛涉川听到他说了接下来几个字“我会,好好听话……求你……求你别不要……不要我……” 说完,一滴滚烫的泪珠从李元锦的紧闭的眼眸中滑落,滴在盛涉川的手背上,让盛涉川感到一阵不适。 从前,他也曾照顾过陆荃沅吃药。 那时候的陆荃沅也曾像怀中的李元锦一样,病得神志不清。 他悉心呵护她,为她吃不下食物而焦灼不已。 但那个时候的陆荃沅,口中呢喃着的又是谁呢? 他听不明白。 他只知道,她叫的那个人不是他,就像今天的李元锦一模一样。 人参很快就被取了回来,而与人参一起来到耳房的,还有撇下手里的纸牌,急匆匆跟着徐青则过来的韩英若。 她方才正在医舍打牌打得十分尽兴,直到徐青则回来拿药的时候,她都丝毫不知道盛涉川已经回来了。 她甚至想奚落徐青则两句,笑话她竟还想让李元锦那种贱奴吃那么名贵的药材,谁知对方居然一开口就搬出了盛涉川这尊大佛。 她虽然瞧不上李元锦,但却不能怠慢盛涉川。 一路上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她不太明白盛涉川为什么会突然回来,又为什么会为那个贱奴出头,莫非两人有了肌肤之亲之后,他竟被那个贱奴所迷惑吗? 若真如此,那这姓李的贱奴可真够狐媚惑主,而那盛涉川也真够色迷心窍! 韩英若惴惴不安地来到耳房之中。 进来的时候,盛涉川已经给李元锦喂完了药,一个人静静站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掌门……” 韩英若一路上虽然一直在骂盛涉川,但真见了盛涉川却像是耗子见了猫,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他为什么会生病?病了又为什么不管他?他不是你们小姐的表弟吗?” “我……那是因为……是因为……” 韩英若张口结舌,她总不能说这个媵妾是自家小姐买来的贱奴吧?这一点若被盛涉川知道了,那青城派难免会落下骗婚欺瞒的口实,让江湖人笑话。 “我刚才给他把过脉,他的身体情况很差,似乎长时间遭受虐待,你们青城派家大业大,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 盛涉川垂眸俯视脚边瑟瑟发抖的韩英若。 见韩英若良久没说出一句话来,盛涉川难免有些不太耐烦。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莫非要等你们小姐来了你才肯开口吗?既如此,那你也不必跪在这里了,滚出去,到外面跪。” “什么?可是外面在下……” 韩英若以为自己听错了,外面天寒地冻,下的大雪犹如鹅毛一样,而且还越来越大,自己出身巴蜀之地,最耐不得寒冷,这要是出去,不给冻出病来才见了鬼了。 “掌门,我其实……我不是故意不给他药,我以为他病得没那么重,我……” “你以为?什么叫你以为?”盛涉川无不戏谑地说道,“你的医术难道已经高明到不用来看看病人,就能断定他病情的程度了吗?若是如此,你们青城派的医术可当真是厉害呢。” 韩英若被他嘲讽地面红耳赤,还想再说什么,但盛涉川已经不耐烦地斥骂道“滚出去!我说最后一次,滚!” “慢着!” 盛涉川的话刚说完,一道清泠的少女声音忽然从耳房外传来,一个身穿大红色鼠锦披风的少女猛地从门外掀帘而入,她梳着双髻,一双鸳鸯眼睛,娇俏动人,出现的瞬间,房中那种压抑的布局与气氛似乎瞬间被她冲散,变得光亮而明媚。 第6章 无忧 “小姐!小姐救我!” 韩英若见是度无忧来了,连忙向她求救,谁知度无忧一进门二话不说,走到韩英若面前劈手就给了韩英若两个耳光。 “放肆的东西!谁叫你干这种蠢事的?我看你但凡半个脑子长在身上,也干不出这样的蠢事!” “小姐?”韩英若难以置信地捂着脸颊,呆呆看向气势汹汹的度无忧。 然而度无忧却像是看蠢货一样,狠狠瞪了她一眼,丝毫不顾及韩英若的颜面,大声骂道“阿元不仅是我的表弟,如今更是盛掌门的爱妾!是你的主子!哪由得你用鼻孔眼看人?滚出去,滚回自己房间面壁,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来丢人显眼!” 度无忧一声令下,身后跟随来的几个仆人立刻七手八脚抓住韩英若,不顾韩英若的哭喊,将韩英若拖了下去。 被拖出的韩英若又羞又臊,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有懂事的奴婢们却悄悄提醒她“姐姐是吃酒了吗,怎么变得疯疯癫癫的?您回去面壁思过有吃有喝又不受冻,不比跪在雪地里强?小姐这是救您,您可别不知轻重!” “何况那姓李的还要替小姐侍奉掌门,大有用处!他要是病了或者死了,谁替我们小姐服侍掌门?难道是你吗?别说区区几颗人参,就是拿咱们的金子给他当炭烧,小姐也愿意给!” 韩英若听了这话,立刻惊出一身冷汗,明白过来,再也不敢说话,闭上嘴巴,灰溜溜逃回自己的房间。 韩英若等人的声音越来越远。 而度无忧直到她被拖出花园,才在下人的服侍下用绢帕轻轻擦了擦手,然后回头看向始终冷冷看着她惩罚奴婢的盛涉川,别别扭扭地咳嗽了两下 “咳咳,盛掌门,方才叫你见笑了。事情的经过我已经都知道了,这个韩英若虽与我从小一起长大,但脑袋却十分蠢笨,做事也不尽人意,因此我特地把她调离我身边,撵去医舍当差,没想到她居然还不知收敛,惹下这样的祸乱,回头我就回禀我爹和娘,把这个丢人现眼的家伙带回青城山,再也不让她出来了。” “哦?是吗?” 盛涉川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冷笑了一下,随后指着一旁的李元锦道“无论度小姐想怎么惩罚那个医女,盛某都无所谓,不过,盛某倒是希望小姐可以解释一下,这位元公子是怎么回事?” “啊?什么啊?”度无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故作天真地眨眨眼睛。 “为何你的这位表弟已经多日未曾进食,又为何体质如痴孱弱,还生了这么大的病?” “在我们成婚之前,度掌门曾跟我说过,阿元是他的一个远房表妹未婚所出的遗腹子,从小就养在你们青城山,你们青城山富甲天下,总不至于虐待或者养不起一个表少爷吧?” “这……这个嘛……” 度无忧转了转眼睛,到也没犹豫多久便说道“你也知道的,我这个阿元表弟呀,他是遗腹子,打从在娘胎里的时候,他娘就忧思过度,所以他先天不足,体质孱弱,至于多日未进食的事,还不是因为盛掌门你喽。” “我?” “对呀,就是因为你!盛掌门你年纪也不小了,虽然英俊厉害,但毕竟都足够做他的父亲了。他生得这般貌美,若不是要嫁给你,什么好的伴侣找不到?为了不嫁给你,他就绝食喽,甚至还寻死觅活的,要不是我和我爹娘劝了又劝,他又怎么会跟着我嫁过来?” “什么?所以说,他不是自愿嫁到嵩岳派,而是你们逼他的?” 盛涉川听到这里,不由得危险地眯起眼睛,看得度无忧心中一颤,紧张地后退了一步。 那些话当然是她现编的,她从小心思活络,什么谎话瞎话她都信手拈来,她和李元锦钱货两讫,纯纯的主奴关系,她想让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何来逼迫不逼迫一说? “逼……也不是逼嘛,他要是不点头,谁还能把他绑过来不成?” 盛涉川听到这句话,简直怒不可遏“他自己都闹绝食了,还能愿意到哪里去?你们如此做派,跟逼良为娼有什么区别!” “喂!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少乱说话!我们可是名门正派,怎么会逼良为娼!别忘了,若真是你说的那么难听,那盛掌门你又算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两天夜夜笙歌,你可没亏待自己!” “度无忧!” “干嘛!我说错了吗?如今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他的清白也被你毁了,你就要对他负责!哼!不然等我把这事传出去,看你们嵩岳派的脸往那边搁!” 盛涉川被度无忧的强词夺理的态度气得发抖。 如果站在面前的是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他早就要把对方捅死才解恨,可偏偏对方是自己的新婚妻子度无忧,这就让他只能干瞪眼,甚至连大声怒骂她的想法都不能有。 “好,很好!你也给我回自己房间去,我不想再看见你,永远都不想!出去!” 盛涉川指着大门,就差没把那个滚字说出口。 “哼!走就走!伪君子!别以为我不知道陆荃沅也是你强娶的!她根本就不喜欢你,你硬舔着脸往上凑!这事儿江湖上都知道!你年轻的时候那么不要脸!怎么老了还舍不下面子了!我呸!” 度无忧知道盛涉川想骂她,但又顾及着她的身份,不好意思骂出口,于是不由得更为嚣张。 然而她前脚倒是走了,后面的盛涉川脸色已经难看地像是锅底,连煮上参汤,蹲在房间里扇扇子的李颜轻和徐青则都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待在这里。 “你们还想待在这儿干什么?” 盛涉川冷冷看向不知所措的两个人,咬牙切齿道“去找人禀明度无忧的父母,就把她方才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他们,让他们自己也听听,这像不像话!他们的女儿,让他们自己管!听见了吗?” “听见了听见了!我们这就滚!我们马上滚!” 两人一得到吩咐,连忙丢盔弃甲地夺路而逃,只剩下房间里的盛涉川和李元锦。 第7章 自愿 李元锦吃下了一碗参汤,气色开始有所好转。 下午厨房又给送了一些小米油和药粥,李元锦吃过之后,呼吸也变得平稳了许多。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下了一整日的大雪仍旧没有停止。 夜晚也没有月亮,他睁开眼睛,四下阒然,黑暗无边,只有房间中的地龙和体内的灼热让他切实地感受到他还活着。 “小颜……” 李元锦刚想要起身,忽然有一只大手从黑暗中来袭,接着狠狠扼住了他的脖颈。 “嗯……掌门……” 李元锦渐渐适应了黑暗,也认出了近在咫尺的冷香。 “我问你最后一次,青城派让你陪嫁的事,你自己愿不愿意?” 愿不愿意? 李元锦费解地看着眼前近乎偏执的男人,他很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么问他?他一个贱奴,又怎能有不愿意的权力? 他没有。 为了活下去,他什么都愿意。 “奴……愿意。” “撒谎。” “……” “你撒谎!” 盛涉川的手忽然无比用力,似乎想掐死李元锦,好像只有掐死了他,自己的苦恼也会跟着消失。 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嫁给他的人,都情非所愿。 他曾经那么爱过陆荃沅,可对方直到嫁过来,才承认自己另有所爱。 还有那个度无忧,这个李元锦,他们都不想嫁给他! 难道老天爷在赋予他天赋与名利的同时,却非要带走他最在意,也最为遗憾的感情吗? 可怜李元锦根本不知道盛涉川在想什么,他只知道盛涉川可能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他在拿自己泄愤,自己必须尽力配合。 李元锦用哀求的目光看向盛涉川,手却试图宽衣解带,除了那种见不得人,上不得台面的本事,他想不出任何可以让盛涉川不生气的办法。 “奴……服侍掌门,奴……” 李元锦喘不上气,急得眼泪直流,他哀伤地看着盛涉川,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能不能给自己换来一线生机。 在最后一刻,盛涉川忽然大发慈悲放开了他。 获得自由的李元锦连忙翻身起来,大口呼吸,劫后余生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在床上。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哭出声,生怕惹得盛涉川再不高兴。 盛涉川自然看见了他试图宽衣解带的动作,也明白这个命悬一线的小东西准备用这种行为获得什么。 但是只要一想到他心中还有别人,嫁给他也并非情愿,他便觉得兴致索然,甚至感觉在冒犯对方。 盛涉川想到这里,径自站起身来准备离开,顺便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我会给你很多补偿,今日之后,你不再是我的媵妾了,等你的病好了,就离开嵩岳派吧。这里不属于你,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吧。” 盛涉川自认为自己的话已经很体面了,他会照自己说的话,给李元锦很多很多补偿,多到可以让李元锦无忧无虑地过完下半生。 可他却并不知道,对于李元锦而言,放他离开嵩岳派无异于将他推回青城派,将他推回蜃楼那个吃人的深渊,任他给他再多钱,都只会让李元锦万劫不复,生不如死。 李元锦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被赶出嵩岳派将会面对什么,于是不顾身体的不适,急切而狼狈地扑倒在盛涉川脚边苦苦哀求道 “掌门请留步!掌门……掌门为什么生气?是不是阿元哪里惹恼了掌门?如果阿元做得不好,掌门可以任意打骂阿元,阿元一定会改正的!” 盛涉川听到这句话,忽然站在了原地,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掌门……阿元既然来到嵩岳派,那就会好好守您的规矩,只求您留下阿元,无论您让阿元做什么,阿元都愿意。” “瑢哥是谁?” “什么?”李元锦以为自己听错了,记忆中的名字,像是一把尖刀,瞬间刺穿了他的心脏,让他痛不可挡,比方才被剥夺呼吸还要致命。 “你昏迷的时候,曾经叫过他的名字。” “他是我的……是我的……”提起那个人,李元锦想了很久,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称呼,来称呼这个曾经抛弃自己的“骗子”。 盛涉川回头看着他“他是你的爱人?对不对?” 李元锦的眼泪因为“爱人”这两个字,再次流落,但他却尽量用自己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不是……” “他不是。” “自阿元跟随小姐嫁入嵩岳,嫁给掌门的那日起,掌门才是阿元唯一的爱人,除此之外,绝没有其他非分之想。” “哼……”盛涉川不是傻子,他听了李元锦的话,非但没有感到舒心,反而越发自嘲。 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也能听到枕边人说这么热络的话? 这个李元锦也真够好笑,明明每次听到那个人的名字,眼睛里的情绪就会溃败不堪,但他仍旧像个执意要说谎的小孩子,狠狠捏紧拳头,强迫自己说着那些不由衷的誓言。 那一刻,想到这一层的盛涉川不由得冷笑一声,故意恐吓他,试图让他知难而退“是吗?那看来为了取悦我,你什么都肯做了?” “……”李元锦努力点点头,不敢抬头看对方。 “好。那从今天开始,我要你永远不许再提起那个人的名字。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也不许去,谁也不许见,也不许跟任何人说话,你就待在这个房间,你必须对我言听计从,想方设法让我开心,你若是敢违背一点,我就立刻把你撵出去,这你敢答应吗?” 李元锦愣愣看着盛涉川,然而良久之后,他却使劲点了一下头。 代表他愿意! 李元锦答应地太爽快,以至于盛涉川反而有些无措。 对于李元锦而言,比起回到蜃楼,待在对他毫无爱意,甚至会拿他泄愤的盛涉川身边,其实要安全得多,也稳定地多。 毕竟……那蜃楼可是会“吃人”的。 在他还是完璧之身时,蜃楼的人便试图对他上下其手。 他难以想象如果以残缺的身体返回蜃楼,等待他的将是多么可怕的噩梦。 可惜,这一切,盛涉川都不懂。 盛涉川只是低头看着这个嘴硬的少年,想不通他为何如此不懂得自尊自爱,拼着被不喜欢的人折磨,做别人的替身也不肯回家做一个堂堂正正的自己。 “好,既如此,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久。”盛涉川说完,伸手勾住了李元锦的下颚,“行你的取悦之职吧。” 第8章 家丑 现在? 李元锦有些担忧自己的身体能否侍奉好盛涉川,但比起回到蜃楼…… 李元锦还是慢慢解开了衣扣,任凭盛涉川将自己扑倒,玩弄,乃至欺凌。 盛涉川今晚有故意折磨他的意思,李元锦过得尤为艰难。 他盼望着第二天赶紧到来,这样盛涉川就会离开,去他该去的地方。 他愿意一直待在这个小小的耳房中,这会让他很有安全感…… 反正他在这里没有任何朋友…… 也并不想看别人对他残疾的右腿投来任何同情的目光。 可是,他没料到的是,第二天的嵩岳派由于大雪封山,引发了局部雪崩,平日里掌门和众位长老议事的明山中堂被压塌了,盛涉川的公务全部取消,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是在李元锦这里度过的。 好在盛涉川还算有些良心,虽然嘴上说饶不了他,但实际上并没有在他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除了偶尔招惹一下李元锦以及陪李元锦吃药吃饭,盛涉川大部分时间都会用来钻研自己的剑谱和佩剑。 他出身名门,得遇名师,十七年前像李元锦这般大的年纪,便已经在剿灭魔教的“屠日城”一战之中大放异彩,成为江湖上战绩最为显着的少年英雄,此后十几年中,不断有新人崭露头角,但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超越盛涉川的成就,而且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在单打独斗的情况下,在盛涉川面前获胜。 如此傲人的成绩,除去他本身天赋惊人,更得益于他的孜孜不倦对武学的钻研。 而今经过十七年的积淀,盛涉川的武功日益精进,几乎在江湖上无人能敌,若非因为脾气太差,杀孽太重,他必然会成为武林盟主的第一人选。 李元锦跟盛涉川相处了有三四天,身体非但没有被折腾坏,还在盛涉川的眼皮子底下吃了好些补品和汤药,脸上开始变得红润健康,越发鲜嫩好看。 在掌门暂居梨瑭别坞的期间,嵩岳派所有的弟子都以为自家掌门正沉溺于与娇妻度无忧相处的甜蜜时光里,殊不知自家掌门正金屋藏娇,并与新夫人相看两厌,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 青城派嫁一陪一的事做得很隐蔽,除了梨瑭别坞的人,几乎没有其他人知道李元锦的存在,而盛涉川一直夜宿花园耳房的消息更是密不透风,不被任何人知晓……除了度无忧的父母,青城派掌门度千岁和掌门夫人令狐娴。 就在度无忧和盛涉川发生争执的当日,听到讯息的度千岁和令狐娴便第一时间找到了盛涉川,并且想要替女儿道歉,然而盛涉川却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们,搞得度千岁与令狐娴只得返回女儿的房中。 “你是怎么回事?你已经十七岁了!都嫁人了!怎么还是这般不知收敛?亏得对方是盛涉川,要是换了旁人,你可是要吃大亏的!” “……” 一进门,度千岁便气急败坏地找到女儿大发牢骚,度无忧从小被度千岁捧在手心里长大,哪儿受过度千岁这般训斥,不由得生气跺脚道“爹你干什么!干嘛骂我嘛!明明是女儿受了委屈,你怎么向着那个盛涉川嘛!” “你!你知道什么!”度千岁见度无忧满不在乎,不由得心急道,“你是堂堂的青城派大小姐,青城派家大业大,任你如何刁蛮任性,都能让你嫁得一个好人家!自你出生起,你知道有多少门派多少世家上门找我议亲吗?他们给你提的每一个少主,每一个公子,都与你年岁相仿,家世相当,可我为什么还是偏偏要把你嫁给这个脾气不好,又有克妻命的盛涉川做续弦?这你难道就没想过吗?” “我……” “还不是因为他是天下第一大门派嵩岳派的掌门!是武林第一!全天下的英雄豪杰都要看他的脸色,依仗他的颜面?万一有朝一日我出了什么大事!也只有他才能保护你和你娘啊!” “夫君……”一旁的令狐娴见度千岁越说越激动,忍不住站起身来轻声劝阻道,“夫君,无忧还小,你别跟她说这个,会吓着她的。” 度千岁话说到激动处,不由得按住气息翻涌的胸膛,剧烈咳嗽起来。 “爹!爹你怎么样!” “夫君!” 令狐娴和度无忧一见度千岁动气,便知道度千岁动了气,牵动旧伤,连忙陪伴在他的身边,想要去搀扶他。 可是度千岁却挥挥手,一边让她们散开,一边叹气道“是啊……我们的女儿还小,但是我却已经老了。” 度千岁说这话的时候,略显苍老,疤痕纵横的脸庞上隐隐闪烁着怅惘的情绪。 “当初,我与盛涉川算得上同辈中人,不过我比他要大上几岁,那时候盛涉川是嵩岳派掌门的独生爱子,初出茅庐,不谙世事,而我是青城派的新任掌门,经验老道,涉世颇深,武功甚至高出他许多,我们一起受命去魔教的总部屠日城刺探消息,我见他年纪不大,总会特意关照于他,而他那时候也天真烂漫,总是度大哥,度大哥地叫着我。” “我们的情谊就是那时候结下的,而在那之后,盛涉川一战成名,风头无两,我却为了救他,被魔头重伤,功力大减,不复从前,那时候我就躺在病榻上,看着盛涉川英姿勃发,气宇轩昂的样子,你们可知我心中是什么滋味?” “我也曾是天赋异禀,年少成名,才不到二十五岁,便已经成为一派掌门……可是……” “唉……从那时起,我看着他,心中就暗暗想着,自此之后,我在武功上虽然再也无法与他相提并论,但他将会成为我在江湖上最大的人脉。只要他一日认我这个大哥,只要他一日记得我的恩情,那么他就必须答应我所有的要求。” 度千岁说着,怜爱地抚摸着度无忧的头发,叹息道“你是我的女儿,我自然最疼爱你,也知道你厌恶做别人的续弦。” “可是,你需知,你娘也是我的续弦,续弦未必就不好,何况,你还是盛涉川的续弦,江湖上第一大门派嵩岳派的女主人。” 令狐娴闻言不由得点头道“是啊无忧,你到底是太年轻,其实你无需介怀自己的身份,无论你是不是续弦,你在嵩岳派都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即便是那个什么李元锦,他也只不过是你的一枚棋子,根本翻不了身。你在嵩岳派,没有人敢欺负你,但到了青城派,可就不一样了,你大娘娘留下的那个孽障,处处难为咱们母女,他做的那些事,你难道忘了吗?” 令狐娴口中所说的那个“孽障”不是别人,正是度千岁的前妻所生下的长子度无倦。 度千岁年少时曾经与峨嵋派的一名同辈师姐成婚,但二人之所以走到一起,皆是因为二人的师尊定下的娃娃亲,度千岁对她并无感情,在遇到令狐娴后更是火速与其和离。 那位师姐在和离后不久便撒手人寰,只留下一个儿子,也就是度无倦留在世间。 度无倦从小天赋惊人,悟性极高,在青城派年轻一辈之中颇有声望,加上令狐娴身为续弦,有逼走原配的罪过,因此青城,峨眉乃至江湖上众多门派都对度无倦抱有欣赏与同情之意,而对令狐娴母女多有偏见,纷纷拥护度无倦为下一任青城派掌门。 度千岁深知度无倦对令狐娴深有敌意,一旦度无倦成为下一任掌门,那么令狐娴与度无忧必然会失去他的庇护,从此任人宰割。 为了保护令狐娴和度无忧,他不得不找一个可靠的人,给度无忧一个可靠的身份,让度无倦不敢轻易动这对母女。 而这个可靠的人,就是盛涉川,而那个可靠的身份,只能是盛涉川的妻子,嵩岳派的女主人。 “无忧,若你是个男孩,或者有一个兄弟傍身,青城派下一任掌门的位置,绝对不会落入无倦的手中……可惜,事到如今,我只能想到这一个办法了。” “我也曾经与众位长老商议过,提出改立你为继承人的想法,但是他们却以青城派没有女子做掌门为由,拒绝了我的建议。” “盛涉川虽然年纪比你大上许多,但样貌出挑,武功盖世,与我是生死之交,有这些条件在,你嫁给他绝对错不了,他也万万不会薄待于你。” “至于那个李元锦,你可以尽情拉拢他,利用他。我知道你不愿意和盛涉川圆房,盛涉川为人虽然轻狂傲慢,但绝不会强人所难,你需要的只是作为妻子的名分,剩下的就让李元锦去做。有他蜃楼的把柄在我们手里,他是万万不敢爬到你头上去的。” 度千岁拉着度无忧的手谆谆教诲,这些话其实早就被度无忧听了无数次,但是每次重新听度千岁讲这些话,她都不由得感慨父亲的良苦用心。 她虽然生性刁蛮,但也知道自己和母亲的尴尬处境。 她知道父亲年事已高,他和母亲已经很难再给她生下一个兄弟,因此母亲的后半生能够倚靠的只有自己。 她素来目下无尘,脾气娇纵,口无遮拦,能够耐下性子,顶着江湖人的编排做一个足以做自己父亲的人的妻子,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 至于其他的,她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不然她也不可能一二再而三触犯盛涉川的底线。 “爹,您说得话,女儿都知道,只是女儿自小受宠,终究是……咽不下这口气。女儿以后一定会改的,待雪灾过去了,女儿会亲自去盛叔叔那里道歉,再也不敢给爹和娘惹麻烦了。” 第9章 针线 听了度无忧的话,度千岁和令狐娴的脸上稍显柔和。 只是令狐娴见女儿这般放低姿态,心中还是有些心疼,轻轻拉着度无忧的手说道“你能这么想,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你年纪小,还不懂后院之事,需要我这个当娘的再提点你一二。” “那李元锦虽然是个蜃楼出身的贱奴,但长相却十分酷肖那陆荃沅。我听说盛涉川新婚之后,一连几日都是宿在他的房中……这你可要注意了。” 度无忧疑惑道“女儿买下元锦正是为了替女儿服侍盛叔叔,盛叔叔喜欢去他那里,不是一件好事吗?” “这自然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男人的心,敌不过情,色二字,英雄难过美人关,盛涉川那么厉害,不也拜倒在陆荃沅的石榴裙下?” “你这次因为韩英若那个蠢货而在盛涉川面前惹了一身晦气,而那个李元锦反而因此更讨盛涉川心疼,这对你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娘的意思是?” “娘是要你学着去拿捏这个李元锦,让你学会利用李元锦这颗棋子,既不要让他因为受宠而自命不凡,又要学会利用他的受宠,为你说好话。” 度无忧似懂非懂,挠着头道“我好像……还不是特别懂娘的意思。” 令狐娴见女儿这副模样,不由得宠溺地点了点度无忧的小脑袋,轻笑道“真是娘的小傻瓜,你不懂不要紧,娘有机会会亲自替你去敲打敲打,提点提点这个李元锦,你只管放心地做你的千金大小姐就好了。” “啊?好吧……” 度无忧虽然还是不太理解令狐娴想要干什么,但看自己母亲胸有成竹的样子,她也就暗自放下心来,只等着令狐娴出手让她长长见识。 而丝毫不知情的李元锦则依旧坐在那间小小的耳房里。 房间之中春光旖旎,盛涉川刚从他身上离开,便去进行洗漱,而李元锦则精疲力尽地歪在被褥里,看着不远处的窗户出神。 窗外的风雪早就已经停了,外面这几日一直传来下人们打扫积雪的声音。 李颜轻也是打扫积雪中的一员,主要负责旧花园这一带的冰雪。 他年纪虽然不大,但是手却很巧,为了解闷,他把扫起来的几堆冰雪,全部捏成了雪塑。 那些雪塑有飞鸟有走兽,有郎君也有美人,看起来栩栩如生,令人叹为观止,许多其他院子的下人和门徒都赶来参观。 大家都对这些冰雪堆砌的小东西啧啧称奇,却丝毫不知道这旧花园中唯一的住户李元锦却丝毫看不到外面的景致。只能听着那些称赞的声音,暗自出神,想象外面的景象。 “这个李颜轻真是胡闹,弄这么多人来,烦也烦死了。” 盛涉川沐浴更衣后,从屏风外走了进来,很不耐烦地听着外面的喧哗声。 随着这几日冰雪融化,明山中堂重新被修葺完好,盛涉川已经动了离开耳房,前去办公的心思。 但偏偏这个不知轻重的李颜轻非把这里变成个“景点”,搞得千人瞧,万人看,导致原本就不愿让门徒们知道李元锦存在的盛涉川简直无法出门。 “迟早有一天,我要把这个李颜轻打发去扫茅厕。”盛涉川极不满意,骂完李颜轻,又去看李元锦。 结果发现李元锦正在看着窗户出神,丝毫没注意自己在说什么。 “你在看什么?” 李元锦沉默的时候,侧脸上笼罩着一种说不出的哀伤。 身为男子,他面部的线条比女子硬朗不少。 但不知为何,看到这个侧脸的盛涉川莫名感觉对方就好像是陆荃沅一样。 他感觉她似乎还像多年前一样,静静地坐在那张小小的床榻上。 或呆呆看着窗外的梨花,或沉默地想一些哀伤的往事。 “掌门……”李元锦听见盛涉川的话,连忙反应过来,紧张地看向盛涉川,随后挤出一个笑脸,试图去迎合对方。 他一笑,那种讨好的样子却瞬间击碎了盛涉川的回忆,盛涉川立刻板起面孔“不许笑,以后都不许笑。” “……” 李元锦连忙收敛起笑意,变得又像刚才一样沉默哀伤。 其实对他而言,不笑也好,反正他的一生,也没什么可值得开心的。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刚才在想什么?” “我?我刚才在……听外面的声音。” 盛涉川坐在他的身边,轻轻抚摸他的鬓角“你也想去外面看那些雪人?” 李元锦愣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小声说道“奴只想留在掌门身边,不想出去……” 这话自然是违心的。 盛涉川听得出来,他甚至冷笑了一声,伸手弹了一下李元锦的嘴巴,轻轻骂了一句 “撒谎精。” 李元锦疼得发慌,连忙捂住嘴巴,双颊通红,不敢说话,生怕盛涉川因此不高兴。 “不要再自称奴了,就像刚才称呼自己为‘我’,听起来也没那么别扭。” “嗯……” “在这里陪我,其实挺无聊的吧?”盛涉川捏了捏他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你平时喜欢做些什么?可以跟我说一说,我会尽量满足你。” 李元锦不解地看向盛涉川,大概没想到他居然会照顾到自己的喜好。 “奴……我喜欢针线活,会绣荷包,打缨络。” “针线活?那不是女孩子才会做的吗?” “回掌门的话,我小时候家贫,娘说,学会针线活可以养活自己,补贴家用,免得被继父打骂。而且我腿脚不便,出门在外容易招人耻笑,不如待在家里,省得受人欺负。” “好,那我就让颜轻给你弄些针线来。” 盛涉川一口就答应了,毕竟只是几样针线而已,他嵩岳派家大业大,自然不会在这上面刁难李元锦。 “谢谢掌门……但是,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李元锦小声说道“之前掌门不许我和旁人说话,不知……颜轻算不算旁人?我还可以和颜轻说话吗?” “李颜轻和徐青则可以,我已经把徐青则专门安排来给你看诊闻脉,你身体再不舒服,可以直接找她。除了他们两个,别的人你都不许接触。” “嗯……”李元锦轻轻点点头,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李颜轻算是他在嵩岳派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同伴,他不想失去和李颜轻交流的权力。 中午吃饭的时候,盛涉川把李颜轻喊了进来,嘱咐他赶紧把门口的冰雕移走,顺便告诉他李元锦的需求。 李颜轻也没想到自己的心血来潮会给盛涉川带来麻烦,好在盛涉川只是讲了他几句,并没有给他施加任何惩罚,甚至告诉他以后想玩冰雕可以去其他地方玩。 李颜轻答应下来,下午的时候便将门外的冰雕都分去了其他院子,门外瞬间变得空空荡荡的,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盛涉川晚饭之后罕见地没有宿在李元锦的房间,而是说要去听雪小筑那边,看看盛寒镶。 “盛寒镶?那是谁?” 李元锦一边整理李颜轻送来的针线和布匹,一边好奇地看向他。 “盛寒镶你都不知道?那是我们掌门和荃沅君的儿子呀,如今应该跟你差不多大,是很俊俏很有趣的一位小郎君呢。” 第10章 荃沅 “掌门和荃沅君有儿子?” 李元锦有些惊讶,他并不太关心江湖上的事,而且盛涉川看起来特别年轻,根本不像是已经做父亲的样子。 “对呀,荃沅君和掌门是少年夫妻,成婚之后不久就有了孩子,可惜荃沅君红颜薄命,生下孩子没多久就去世了。” “这样啊……那,那位盛少主也真是可怜。” 李元锦自幼失去父亲,生活得极其艰辛,如今听说盛寒镶也从小失去母亲,未免有些物伤其类。 “什么啊,少主才不可怜呢!少主虽说没有母亲疼宠,但自小被掌门当成宝贝疙瘩,什么事都依他,养得比你那位表姐都娇贵。” “怎么说?” “少主从小就不喜欢学习武艺,这要是放在其他门派,肯定会被父亲给打骂没出息的,可是掌门却不这么认为,只让少主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李元锦吃了一惊“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迄今为止,我们少主都只会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只怕连我都打不过。” 李颜轻说这话的时候轻轻耸了耸肩“你也不用这么好奇,少主他可跟我们不一样,他的父亲是盛掌门,盛掌门祖上豪富,武功盖世,他给少主积累下的钱财和人脉,足够少主几辈子也用不完,只要他不弑父杀君,犯下弥天大错,任谁也不敢为难他。” “这样啊……” 李元锦这才恍然大悟,心中多少有些羡慕盛寒镶。 “对了,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那位荃沅君是什么样的人?你可以跟我说一下吗?” “荃沅君?”李颜轻十分惊讶地看着李元锦,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起这个。 李元锦说道“那天我高烧昏迷,幸亏受到你和掌门,还有那位没见过面的徐医女的照顾才能保住性命,我一直想要感谢你们,因此总想为你们绣点什么……” “我的绣工还算不错,我打算给你和徐医女各绣一面双面锦的团扇,你们可以自己留着用,也可以拿出去换钱,以前我帮别人绣过,能换不少银子呢。” “至于掌门的话……他并不缺钱,也不缺一把扇子,我思来想去,他既然那么喜欢荃沅君,那就为他绣一个带有荃沅君形象的香囊好了。” “不用不用!那些小事,都是我应该做得,不必你如此费心。”李颜轻听李元锦要送他东西,连忙推辞,“你大病初愈,应该好好休息,别做这些费心的活。” “不过……要说是送给掌门的话,我觉得你的想法是好的。这次你能要到人参,还多亏了掌门,你给他绣一个香囊,倒是很合适。” “来,我仔细跟你说说……这位荃沅君啊可是位十分有故事的女子,但我的消息都是从别的地方八卦来的,你听听就好了。” 李颜轻挤眉弄眼地招呼李元锦凑近自己。两个人凑成一块,李元锦乖乖竖起耳朵听对方说话。 “荃沅君与掌门同岁,而且更巧的是同一月出生的,荃沅君比掌门大十三天,算的上是掌门的小师姐。” “小师姐?荃沅君也是出身嵩岳派吗?” “非也非也,我看你呀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懂江湖上的掌故。你可知我们嵩岳派为什么叫做嵩岳派?” “为什么?” “嵩岳派,原本叫做嵩山派,它的名字里是没有这个‘岳’字的,就像泰山派,恒山派,华山派等等。但是就在我们嵩山的不远处,还有一处小小的矮山,叫做小岳山,那小岳山虽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但那里却曾隐居过一位江湖上无人能敌的大侠,那位大侠携妻子在小岳山扎根,没过几年便生下了好多儿女。” “他的那些儿女继承了他的血脉,个个武功厉害,闻名江湖,而且尤其擅长剑术。” “许多人慕名而来,寻找他们学习武艺,渐渐地,这个名叫小岳山派的门派就出现了。” “因为小岳山距离嵩山很近,这两家的掌门时常相互走动,尤其是掌门的父亲瑛越公,他跟小岳山的上一位掌门陆君豪关系特别好。” “更巧的是,两位掌门的夫人是在同一年怀孕的,两位掌门因此为自己的儿女们指腹为婚,许诺若生下的是一儿一女,便做一对好亲家。而送子观音也如他们所愿,十个月之后,荃沅君和掌门便先后降生了。” “那荃沅君和掌门就是青梅竹马了?” “嗯……算是吧,不过听说陆掌门治家极严,由于女儿从小许下婚约,因此对荃沅君管束更为严厉,处处以嵩山派未来女主人的要求,严厉要求荃沅君,搞得荃沅君从小便不得自由,天性被抑制,她也因此十分讨厌盛掌门,而且在出嫁前……红杏出墙,喜欢上了本家的一位师弟。” “什么?荃沅君她……她不喜欢掌门?” “嗯……嘘!你可别和别人说是我告诉你的!不然掌门会杀了我的!”李颜轻说到这个地方,恨不得让李元锦赌咒发誓才肯继续说下去。 “可是荃沅君不喜欢掌门,掌门为什么还那么喜欢她呢?” “嗐!这我哪儿知道?这世上奇怪的事情多了去了,更何况,这男女之事,本就蹊跷,她喜不喜欢掌门和掌门喜不喜欢她,完全是两码事。” “那荃沅君以前喜欢的那个人呢?他后来怎么样了?” “嗐!还能怎么样?听说他与荃沅君两心相许,最后被强行拆散,更惨的是,还被废掉武功,逐出师门,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是吗……他也真是可怜,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李元锦口中喃喃自语,但眼神之中却似乎泛起一些微不可察的泪花。 物伤其类,他似乎在那个被小岳山逐出师门的师弟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曾经,他也曾与人两心相许,对方口口声声说要说服父母,迎娶自己为他唯一的妻子,可是那轻薄如纸的誓言,不仅没有获得他父母的许可,反而成了压垮李元锦的一座山。 “那师弟一被逐出师门,荃沅君就被陆掌门关进了高楼,限制了所有的活动,而与此同时,江湖上正掀起一场屠杀魔教的大会,被称为‘屠日城之战’,掌门在那场战役之中横空出世,一己之力斩杀魔教教主轩辕焰,成为当之无愧的少年英雄,而小岳山的掌门和瑛越公却被人暗算,死在那场战役之中。” “彼时,小岳山和嵩山派皆群龙无首,嵩岳派适逢掌门扬名天下,在瑛越公死后不久,便顺理成章地子承父业,但小岳山却没那么幸运了,不仅掌门陆君豪死于非命,连带着门派中绝大多数弟子都折损过半,荃沅君失去了所有可以倚靠的长辈和亲属,整个门派举步维艰,为了保留住小岳山的武学和衣钵,荃沅君只好找上了嵩岳派,说希望履行父辈的婚约,嫁给掌门,但条件是希望掌门收编小岳山,保留小岳山名号,帮扶小岳山遗留的弟子,善待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