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 1. 恍然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全本免费阅读 “娘真是糊涂了,现如今还有谁有胆量敢救咱们家?” 正是夜露重的时候,林安野从摇曳的烛火和满桌的手稿中抬起头来,随手抓起一件外衫便匆匆推门往正厅赶去。 “夫人说来的是将军交代的贵人,”受命来唤小姐的遥儿紧追两步给林安野披上大氅,“小姐夙夜难眠,还是把大氅披上吧,将军为国征战,福披百姓,一定吉人自有天相的。” 院里的竹叶在冷瑟的秋风中沙沙作响,两人踩过木制的长廊,像是在平地生出串惊雷一般。 林安野忿忿地咬了咬牙,“天相?只怕有了那没良心的狗皇帝坐镇,连老天都要扼腕叹息了。爹爹一生征战沙场立下过多少汗马功劳,什么时候对不起他李家半分?位子还没坐稳就来反咬一口,我看他是巴不得赶紧从上面摔下来。” 遥儿刚要张口提醒她慎言,未曾想两人脚步飞快,一抬头便看见匾额上大大的“正厅”二字,赶忙闭上了嘴巴。 林安野直直伸出手推开了紧闭的厅门,里头二人的交谈戛然而止。 看清是林夫人和一位男子,她的手突然就这么在半空中举着搭在了门沿,要迈过门槛的腿也僵住了,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似的。 遥儿心下疑惑,挪步到门前往里一看。 影影绰绰的烛光下,那男子身着深蓝玄纹锦袍,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身形极为挺拔高颀,面部虽不能清晰可辨,但如漆浓眉和乌木般的瞳孔不管怎么看都有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你是谁?”林安野从喉咙中挤出声音,“你不是三年前就坠崖身亡了吗?” 此话一出,遥儿立马转头看向自家小姐。 林安野一向沉着自持,连前些日子皇帝制衡林家的旨意传来时,她都能面色不改、礼数周全,怎么这个时候反倒会乱了气息? 还未等遥儿再细想,她余光却见男子已从椅中起身,朝林安野走来。 脚步声不重,但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让人无法忽视。 一步、一步。他的身形在清幽的月光下慢慢清晰起来,直到站定在距离二人不足半米处。 “那在下就再自我介绍一次吧。” 风吹竹叶声蓦地戛然而止,只有胸腔里沉闷的心跳咚咚不休。 林安野盯着他的脸。 轮廓分明了许多,五官多了少年人的清俊,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不过那双眸子还是同过去一样,盈盈含笑地望着她。 就是他。 怎么会是他。 她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睫毛扑闪两下,才似刚回过神来一般躲开了目光。藏在衣袖中的拳握了又握,林安野微微偏过头去,面对当下情景,她的第一反应竟是逃离。 秋风一时间再度呼啸,枝叶们噼噼啪啪地颤动着、拍打着。本该是戚戚冷冷的秋夜,可林安野却觉得额角在微微发热,巴不得叫这风刮得再大些才好。 “咳咳。”林夫人轻咳两声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僵局,“外头天气不好,还是进来说话吧。” 随即她缓步上前,牵起林安野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然后往厅内走去。 遥儿见状赶忙跟上母女二人,只在路过那男子的瞬时没忍住抬眼扫视了一下。 他像是迈不开步子一般,只是微微转了身,却依旧站在原地。 方才在他嘴角挂着的看似轻松的笑容终于松懈下来,他胸膛微微起伏着,不知是如释重负后在平复自己的心情,还是在刻意压制情绪,企图撑出一副自如的样子。 没再多想,遥儿收回目光,进入厅内,看见小姐似是已经与夫人有过简短的交谈,虽面色仍不好看,但只一味低着头,没了刚才剑拔弩张的阵势。 男子紧随遥儿其后走进来,林夫人挂上客气的笑容,“公子,请上座吧。” 他先是一怔,而后立马把目光投向林安野,却见她连头都未转,眸光晦暗不明,表情沉静得宛如一汪深泉。 “谢过夫人。”男子收回目光微微还礼,从袖中掏出一幅城防图在桌上铺展开来,“既然林小姐已在场,那我们便开始吧。” “林将军一事,着实使举国上下群情激愤。但事发突然,林将军又身份敏感,要想破局,需得仔细绸缪、稳妥举动才是。” 林夫人点头应和,“公子所言极是。如今时局不稳、人人自危,且不论林家所受的忌惮与排挤,单是将军此去一役,便是凶多吉少……” 说到动容处,她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停顿后方再度开口,“公子刚刚呈视的信物确实与将军走前说与我的别无二致,只是还望公子担待老妇不得不多加谨慎,不知您具体是哪家的公子?怎会……愿意在别人唯恐避之不及时出手相助呢?” 似乎是早早做好了准备,男子从袖中掏出一块腰牌,轻轻放在桌上。 林安野微抬眼一看,只见那腰牌通体雕金、光泽闪烁,四周围满着祥云纹样,牌穗则由绛紫色丝线编织,极为精美华丽。 此等纹样与配色,分明说明这腰牌的主人是全朝那位唯一的一人之下…… “家父,是当朝摄政王严绪泽。” 空气一时间安静了下来,烛花噼啪一声,烛焰便跟着晃动,本就昏暗的环境下,众人的影子变得愈发朦胧曲折。 谁人不知,当朝摄政王的爵位是自其长兄严绪淳处世袭而来,他们兄弟二人向来政见一致、同进同退。 早在十年前严绪淳还在世时,他与林大将军的关系便已势同水火,几次三番在朝堂上唇枪舌剑。严绪泽继位后,手段比起兄长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将军顾及家中老小,又是手握重权,一日日退而再退,甚至近些年几乎整年领兵在外,只传捷报,不言私情。此次林家噩耗,众人纷纷猜测与摄政王脱不了干系,可如今伸出援手的怎么反倒成了严家人? 更何况…… “且看公子的确仪表堂堂、颇为尊贵,只是摄政王尚无婚娶,更遑论膝下有子,”林安野冷冷道,“公子这样自称,着实有些贻笑大方了。” “林小姐有所不知,”男子垂眸,微转过身来面向林安野,“在下的出身与门楣祖训相悖,家父又位高权重,毕竟众口铄金、人言可畏,故在下的身份从未被公之于众人。” “好一个未被公于众人,那想必公子自出生至今,需得深居简出、避世独处了?” 林安野紧咬着话头跟上,“既然如此,那敢问公子在林府的那六年,我是该当你一束孤魂野鬼、而自己只做了一番聊斋异梦了事吗!” “安野!”林夫人厉声打断。 林安野气呼呼地望向母亲,便触到林夫人略带责怪的眼神。 她自知当前解救父亲才是重中之重,可故人重现旧事重提,她一时间没收住自己的脾气,此番失仪,确属于情于理皆不合。 “慕云你……莫往心里去,”林夫人转头看向严慕云,表情满是歉意,“你也知道的,安野她自小便是这个性子,对严公子多有冒犯的地方,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她计较。” 林安野正在气头上,听自己母亲对他如此低声下气更是愤愤不平,正要出 2. 谋定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全本免费阅读 少年满脸坚毅,薄唇紧抿,林安野心下微微一震。 要是之前的他,是断然不会露出这种神色的。 “严大人的恩情,林氏真的感激不尽!我们一直以来恪守为官为臣之道,哪想得有朝一日会落到这步田地……” 林夫人敛了敛情绪,把目光投到桌面上,“只是慕云你方才说要护送安野,又带来这城防图,不知道咱们的计划是?” “现下新君初上任,军队力量极为薄弱,尤其是禁卫军还没有集结完全。如果把整块国土比做一具躯体,那么它的心脏是没有肋骨保护的。皇帝他一心想要巩固政权到处派兵,但不曾想领土之内的各诸侯实际上并不安分。” 严慕云抬手轻点了点城防图上西北方向的一处广袤漠原。 “这里是靖苍王的属地,人民极为骁勇善战,又勤恳能干,但因为环境恶劣、难以种植,他们的生活过得并不舒适。” “皇帝老儿当初为了拉拢靖苍王助他上位,承诺了千般百般好听话,所谓改良田、赠瓜果,结果临了不过是个漂亮壳子。” “靖苍王对他积怨已久,正需要一支力量去助他一助,更何况,”他移动目光,最终盯住京城的兵防数字,“李奕泓派出林将军之后,驻扎在京城的禁卫军更是少得可怜,根本防不住我们。” 外面的风势不知何时又大了许多,紧闭的门窗略略有了松动,不停地吱嘎作响。 “防?”林夫人的声音有些颤抖,“难不成……” “事到如今,要保住林家,”严慕云微微活动了一下脖子,转头望向跳动的烛焰,“只有引起动乱,以作要挟。” 此话一出,四下俱寂。 “夫人不必担心,将军对整个方案也是知晓的。”严慕云浅浅啜了口茶水,“君为臣纲本是天经地义,可若是君主心中无民,只有一己私欲、满嘴谎言,在朝堂上争权夺利、偏信奸佞,臣子此时再言听计从,便是愚忠了。” 是了。林安野默默在心里点头同意。 她从小就被父亲教导要忠君卫国,要时刻准备用自己林家人的身躯挡住冲向皇家和百姓的刀枪。父亲身上一层叠一层的伤口,经年累月落下的病灶,从来都是被他看做功勋。 可李奕泓这人,刚从夺嫡大战中九死一生地爬到皇位上,不想着怎么改善民生、成就伟业,倒是开始迫不及待地清除异己。 又看不清谁是真正有异心之人,把矛头直指从不愿参与派系争斗的父亲,只给他拨三万兵马就让他去平定穷凶极恶的北疆边境,摆明了让他送死。 这皇帝,确实不拥也罢。 “严公子所言不虚,我林家百年基业、问心无愧,断不能毁在这昏君手上。” 林安野站起身来直直看向严慕云,“请问公子,目前可否有具体计划?” 未施粉黛的面孔清丽中流露着英气,几绺碎发搭在颊旁,不显凌乱反倒十分洒脱自在。 日思夜想的脸庞就这样清晰地闯入视野里,严慕云不受控制地怔了一怔。 他赶紧正了正色开口:“兵戈之事,非一力可成,必先募良材、聚英豪,而后筑场练兵,砺其锋芒,方可谈战事之胜败。” “林将军的名号天下无人不晓,我们先到远离京城的西南用林将军的名义集结初级军队,然后说服靖苍王拉他入伙,以得到练兵场和更多更精锐的兵源。” “这样一来,我们的实力便会不容小觑。李奕泓就是再怎么权势滔天,也得对我们忌惮三分。到时林将军的性命便可有了保障,至于之后的决断,林家也能拥有极大的话语权了。” “可以一试,”林安野沉吟着点头,“西北靖苍遭遇我也有所耳闻,这点值得好好利用。” “只是李奕泓此次来势汹汹,难保他没有紧盯着林家以断我们一切后路,”她走上前去细细扫视过每一处兵防,略带思索后开口。 “濂河流域这处驻军应当是李奕泓设计好的门户,此地易守难攻,离京城极近,又坐落于军队进京的必经之路上。即使之前一切顺利,在这里我们也一定会损失惨重。” “更糟糕的是,此仗一打,消息必会迅速传到京城,李奕泓只要设计挑起舆论,便能给林家安一个以下犯上的罪状。到时,娘亲他们极有可能会有性命之忧,将士们也不免军心动摇。” “这样看来,只要进了这个棋局,恐怕便是进退维谷、骑虎难下了。” “林小姐不愧将门之才!”严慕云拊掌称赞,“须臾之间便能将局势分析得如此透彻,与谋士们通宵达旦得出的结论别无二致。” 接着,他也移至桌旁,手指圈出正东方向一处高地,“要破李奕泓的阵,可从这里入手。青州刺史陈志属严家派系,手里又暗暗掌着一些兵权,到时家父会暗中出面,令他在其中操作,引发骚乱,调虎离山。” “至于林夫人,”严慕云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这里面有一份臣子的名单,他们素来亲近林将军,为人也都比较可靠。您即日起便可开始一一登门拜访,请他们帮您求情,无论他们态度如何,您一定要大肆造势、阵仗越大越好。” “这样一番折腾,一定能引去李奕泓的一点注意,让他在提防我们军事准备的同时,还得匀出精力应付滔滔人言。而且,如果后续真的需要打舆论战,我们也算提前有了一点防御资本。” “好,好!”林安野听完喜不自胜,伸出手来不自觉想要像小时候那般搭上严慕云的肩,却猛然间发现,此刻他早已不似过去一样与她身高相近了。而且他们二人之间,似乎也需要开始注意礼仪与分寸。 于是她硬是将手收了回来,拢了拢大氅,“这便可以称之为万全之策了。爹爹昨日一早出的京,纵使带着兵马,要到北疆也是两个月足矣,我想我们应该快些行事。” 严慕云随即微微一躬身:“在下已为林小姐备好马匹。” 林安野立马转身向遥儿:“走,与我去收拾行装。” 二人即一前一后快步离去。 严慕云正透过大门盯着她们的背影,却见林夫人从桌后来到了他面前。她未发一言,只为他理了理衣领,而后也向厅外走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严慕云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像是慢慢被攥紧了。 此行一去极为凶险,不知结果是好是坏,也不知林安野还能不能再回到她从小长大的林府来。 他的目光移向厚重夜色下显得格外自由的飞 3. 如释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全本免费阅读 为首的人额头上有一道长长的疤,头发扎成了松垮的髻。他满脸促狭,肩头架着一柄长刀,一摇一摆地朝二人走来。 “这是哪家的贵公子啊?到了我的地盘,就得守我的规矩。您二位,请表示吧?不然,”他甩下长刀往地上一插,“就别怪刀枪无眼了。” 林安野兀自松了口气。原来只是劫路的小贼,以她的身手解决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么想着,她伸手摸向自己的帽沿。 为了方便行事,她此时身着一袭嫩青色锦袍,戴着同色瓜状小帽,看起来像个清秀的富家小少爷。只不过帽沿和袖口处都藏了一定数量的暗器,胸口处还塞着几颗林家秘制的迷烟弹。 她手指一捻,冰冷坚硬的银针就要飞出,却听严慕云的声音突然懒懒散散地从旁边传来。 “一年多不见,这不是我们黄二爷吗?”他抚了抚身前骏马的鬃毛,那马很惬意地抖了抖耳朵,“二爷给个面子,这是小人新接的活计,小少爷家里人死光了,托我送去投奔亲戚,给的报酬也不多。” 他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丢过去,“二爷通融一下,请弟兄们吃顿酒去罢,小人就不在这儿叨扰了。” 黄二爷打开袋子往里看了一眼,原先凶神恶煞的眼神顿时一转,闪出了贪婪的光。 他扯了扯嘴角,“你小子现在倒变得人模狗样的。你既叫我一声二爷,我总要给你抹个面子不是?” 他把钱袋揣进怀里,摆了摆手,一圈人哗啦啦四散开来。 二人即驾马起步,往林间冲去。 马蹄踩过铺满落叶枯枝的地面扬起一小阵尘土,袖筒里灌满了风鼓鼓囊囊的,衣角在空中翻飞似蝶。 林安野一面盯着前面看不到尽头的路,一面不自觉注意着视野里严慕云的身影。 相处的时间越长,她便越发觉得严慕云的言行举止和她记忆中的那个撒泼打滚哄她喝药的男孩子重叠不起来,倒是显得十分深不可测。 未等她细想,严慕云突然减下速来,轻轻操纵骏马在原地踏了几小步。 “那黄二爷是这一带的地头蛇,虽然我们解决他们不成问题,但他与京中某些官员有勾结,如果贸然起冲突,怕是会让李奕泓听到风声。” 林安野见状也扯了缰绳慢慢停住,“原来如此,严公子果然思虑周全。” “我……这三年一直在这附近住着,所以才认得一些这里的人。” “严公子没必要跟我解释的,”林安野扫了他一眼,“阅历丰富,是严公子的本事。有严公子这样的帮手,我高兴还来不及。” “是,是,”严慕云低头微微应和着,“林小姐说的是。” “只是,当初我与将军走散的悬崖就在前面不远处,后来父亲为我安排住所,我便也选在了这周围。” “我本以为,能偶然见到小姐几面的。”他抬起头来,撞上林安野直直望过来的眼神后又心虚地躲开。 林安野眨了眨眼,“那真是不巧了。严公子你这样的骑射天才都在这儿出了意外一去不回,爹爹怎么还会允许我来此等危险之地呢?” “更何况,我林安野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摸了摸马儿的头,“既然严公子有难言之隐,那便只行好分内之事即可。此外其他,本是不必。” 头顶有几只乌鸦飞过,难听的嘶鸣盘旋在人心头久久不能消散。 “林小姐言之有理,”严慕云嗫嚅着嘴唇,“是在下僭越了。” 林安野轻轻笑了,“严公子不必客气。” 她扬了扬马鞭,抬起下巴示意:“时间宝贵,还劳请公子带路。” 严慕云没再说什么,干脆地提起速来。 只是,伏在飞驰的马背上,他眉目间笼罩着的除了被呛声的恹恹,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踌躇。 二人皆是思绪万千,竟也像是达成某种默契似的,均未再发一言。安静中的时间过得飞快,等他们拐出树林看到一座略显破旧的城门,已是日上三竿了。 下马走近,城门旁立着粗犷的界石,上题“九原”二字。林安野牵着马跟在严慕云后头,心中有些打鼓。 怎么会甘心只与他这般相处呢? 自从七岁那年林将军从郊外把孤身一人的他带回府上,她的生命竟是开始跟他牢牢绑在了一起。 一起骑马练剑、以切磋武艺为由挨她揍的是他,一起受训受罚、偷偷放哨帮她偷懒的是他,她因为做不来吟诗绣花被京中其他小姐排挤,最后还是被他划了满手口子才做出来的风筝逗乐的。 又怎么可能会因为所谓危险就再也不去他消失的地方了? 当初她一听说他摔下山崖了,立马就要出去寻他,好说歹说才被林夫人拦住。后来林将军又回来说没找着他,怕是被野兽吃了,她这个从来自诩有泪不轻弹的女中豪杰硬是在房里掉了一天的泪。 等第二天凌晨她终于推门出来,众人以为她缓过来了,没想到她把林府每间房都走了一遭,收罗起来所有跟他有关的东西全都堆进了自己的房间里,又钻回去不知怀念了多久。 那只丑陋的老鹰风筝到现在还在她书柜的侧面挂着呢! 林安野想起老鹰翅膀上他写的歪歪扭扭的“慕云”两个字,便能想起他当时给自己展示的时候得意洋洋的脸:“大丈夫就应该这样,搏击长空,志存高远!” 她难道不想抱着他还活着的希望去接着寻他吗? 可时日渐长,他却了无音讯。 她更怕的,是真的见到他的尸体,断了她最后一丝念想啊。 不过,到了今日,她的这些心绪又该当如何? 林安野悄然擦去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耳中传入严慕云扑嗒扑嗒的脚步声和清脆的马蹄声。 所幸,所幸,他还活着。 可是,他竟是严绪泽的儿子,而严绪泽与爹爹竟又有着如此复杂的关系。 尽管这些消息来得犹为突然,可从小习读兵书卷策,她深刻明白,所谓先谋于计,后动于心的道理。 照严绪泽看来,小小少年的感情自是不足以与多年的隐秘筹谋相较轻重。哪怕是照她自己看来,布了如此之久的这盘大棋如若被儿女情长毁掉,也是实在可惜。 纵使,明白于理,未必服于情。 但 4. 弯弓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全本免费阅读 都怪李奕泓!治的什么国!青天白日的熙攘大街上都能有人抢劫! 草草修整一番后,二人只得饿着肚子接着赶路。严慕云如落汤小犬般跟在林安野旁边,没敢再多嘴。 他出门本就匆忙,又给了拦路的黄二爷不少银子,身上就剩些铜板了。大头的银钱都在林安野那儿放着,谁曾想刚上路就被抢了个精光。这别说去西南了,活到后天都是个问题。 只是想让林安野吃个冰粉而已的…… 两条腿在往前走,心思却曲曲折折绕了又绕。忽然,严慕云一回神,听见前面吵吵嚷嚷极为热闹。 “好哇!”“公子好箭术!” 人群拥在一块,时不时爆发出欢呼和掌声。 严慕云踮脚一看,心里雀跃的火苗就直接烧得上了脸。 一朵红艳艳的绸花挂在杆子上,硕大的箭靶就悬在二层阁楼的窗沿外,靶子正下方则摞了五六个箱匣。 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正拎着铜锣敲敲打打:“下一个轮到谁了?但凡本事高的都有赏哈!各位踊跃参与!” 想来九原应该是个尚武之地,毕竟连一个流浪汉抢劫犯都身手不凡、给他和林安野来了个措手不及,那街上凭空出现射艺大会也自当是情理中事。 严慕云心里嘀咕,简直是天助我也。 他是谁?蒙眼拉弓都能命中飞鸟的百年一遇神射手。就连身经百战的林将军都夸他天赋过人、技艺非凡呢,市集上的小小比赛哪里值得一提? 偏头正要开口,却发现林安野也似与他心意相通一般,瞪着一双清澈的眸子望了过来。 眼神相接,严慕云当即了然地扬起笑容,“那林小姐稍等我片刻,在下去去就回。” 还未待林安野答话,他便迈着大步一头扎进了人堆:“下一个是谁啊?没人的话我可就来了!” 看着他左探右探的背影,林安野不禁嘴角微勾轻笑了两声。 不出意外的严公子个人特质第二点—— 邀功心切。 她索性后退两步,抱起手臂倚在了身后的马儿身上,一副悠然看戏的样子等着他胜利归来。 被众人簇拥在中央的严慕云则真应了那句“湛如明湖,皎如玉树”,显得格外意气风发。 长弓上系着的鲜红绸带在风里飘来荡去、与他如漆般墨黑的发梢交缠在了一起,深蓝鎏金的衣衫也随他的动作微微拂动着,勾勒出他修长有力的肩颈和劲瘦笔直的脊背。 四周是喧嚣热闹的市井声和络绎不绝的行人,但林安野远远这么看着,倒好像能直接看清他从容而又专注的神色和亮晶晶的眼神。 搭弓,架箭,松弦,一气呵成。 眨眼间,三支白凌凌的箭羽团成一簇,金属箭头齐刷刷地深入红心。 围成一圈的人们登时爆发出欢欣喜悦的喝彩,和着街巷中小贩的吆喝叫卖声、小儿啼笑声、卖艺者的吹拉弹唱声,简直是声振寰宇、热闹非凡。 黑衣男子表现得也是极为兴奋,把手里的锣敲得咚咚震天响。他的手下们即开始七手八脚地忙活,有的窜到二楼去摘靶子,有的爬上杆子去摘绸花,还有的一溜烟钻进仓库里去,接着陆陆续续抬出一连串或大或小的箱子。 严慕云艰难地从人群中挤出来,一看见林安野便不自觉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三两步就跑了过来: “林小姐没等久吧?在下没辜负林小姐的认可,虽说赢不来什么大富大贵,应该总归是不用饿肚子咯。” 林安野噙着笑点点头,正打算略微夸上他几句,却见方才那黑衣男子气喘吁吁小跑到严慕云身后,抓住了他的肩膀。 “哎呦公子您怎么一溜烟就没影了,可叫小人好找!”黑衣男子嘿嘿笑着,“公子莫要着急,还是先回来一趟,让小人给您介绍一下咱们的奖赏才是呀。” 严慕云一听这话赶忙拱手行了一礼,“大人所言有理!在下在这儿给大人赔个不是。方才是在下一时太过高兴,想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 转过头来,林安野的瓜皮小帽在阳光下正散发着琉璃般的色泽。 “在下的表弟来着。”严慕云胳膊一弯,搭上了林安野的肩。 “无妨无妨,”黑衣男子依旧满脸笑容,作引领状,“那便请两位公子都随小人来吧。” 二人应下,只待男子完全转身,林安野旋即小臂一抬,严慕云赶忙把胳膊收回。 谁知,未待他张口为自己的失礼致歉,他们两人就皆被眼前景象齐齐震在了原地。 此时闹哄哄的人群散开,方才能使人意识到面前是多大的一方空地。然而更令二人惊诧的是,这么大的一方空地上,竟有三分之二的位置都堆满了箱子。 黑衣男子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卷深红的卷轴,他手一松,这卷轴便骨碌碌展开来,砸到地上还不止,而是直要滚到严慕云脚边去。 “织金苏绣云锦十匹,镂花蜀绣被褥一套,丝绸绫罗裁衣多件,玉珠宝石手镯两双,珊瑚玛瑙戒指四只,千里江山丹青一卷……” 男子扯着嗓子念了起来,每念一句,便有人开一个箱。 轰轰隆隆,叮叮当当,光华闪烁,琳琅满目。 不仅如此,那卷轴又好似有千尺长,男子嘴皮翻飞、唱诵不止,却直至肉眼可见下的日头都西斜了几分,他才堪堪住了嘴。飞快从身旁小厮手里接过茶壶狠狠啜饮了几口,男子又堆起一脸笑容朝严慕云走来—— “公子可还满意?” 严林二人对视一眼,一时相顾无言。 “公子若不满意没关系!”他见对面两人反应寥寥,赶忙补充道,“公子有何其他需要直接告诉小人即可,小人备好了给公子送到府上去。” “岂敢岂敢,”严慕云扯开嘴角笑着,“只是大人,在下多嘴问一句,这射艺大会的奖品怎的如此丰富?难道——” “——什么!”黑衣男子惊异地喊出了声,又自知失态地左右顾盼几下、低声道:“公子切莫乱说,我们这哪里是射艺大会,明明是招亲大会啊。”< 5. 贺遇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全本免费阅读 林安野举起一只手指在唇边示意严慕云噤声,继续竖起耳朵听着门后女孩的言说。 “更何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我爹安的什么心思。到了婚配的年纪我就得嫁人了吗?我就没有自己的追求和想法了吗?” “在你们看来,一个毫不知底细的人都能做我的夫婿了……呵呵……” “你们不让我在家里舞枪弄剑就算了,现在连我的交友婚嫁都要干涉了吗?” 茶杯被她抓起狠狠摔在门上,瓷器碎裂的声音喇得人胸口一疼。 “我告诉你,让那什么高手滚出去,别来烦我!我是死都不会嫁的!” 沉寂了几秒,黑衣男子从里面打开了门。他面色铁青地斜睨严慕云一眼,而后微微躬身道:“劳烦二位走这一遭了,小人现在叫人送你们出府。” 随即男子的头微微一偏,严慕云身旁几个小厮便颇有眼力见地开始给他松绑。 严慕云正乐得不用再费一番口舌以解这从天而降的婚约之苦,却见身旁的林安野反倒是一脸阴云密布,径直绕开黑衣男子往里面大步走去。 “小姐,佳曲易得,知音难觅!在下刚刚在门外不巧听了几耳,虽知失礼,却实在不能不进来同你道一道衷肠。” 林安野拱手行了一礼,眉飞色舞道,“小姐寥寥几句,却是所言不虚。在下也觉得,那林小姐简直是天上皎月、海中明珠,我想她生来就是该鲜衣怒马、战羽凭风的!” 女孩先是一愣,听了林安野这话,怒气冲冲的脸登时笑开:“公子,难不成你也倾慕林小姐吗?” 林安野微笑着走近几步:“当然,这辈子我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同她饮一番酒,听她侃侃而谈那些兵书剑术。若是还能与她交几轮手的话,那简直是让我一想起来就能笑出声的事!” “小女也这么觉得!”女孩咯咯笑起来,快步过来紧紧抓住林安野的小臂:“公子,你是男儿身上规矩少,在外头见识也多,能给我讲讲林小姐还有什么我没听过的新鲜事吗?” 林安野闻言一滞,而后目光变得更加温柔。她顺势坐到椅子上,把自己练武时的事、研读兵书时的事挑了些有趣的一件一件讲给女孩听。女孩托着下巴一个字也不想漏掉,一会儿跟着愁容满面,一会儿又不停地鼓掌称赞。 严慕云远远地站在一旁,不愿打扰了二人的畅谈。 九岁那年的一个春日午后,他和林安野曾一同躺在绿意初显的小山坡上聊起伴读先生给他们留的课业。 他记得自己那时说,“作一句关于英雄的诗?那还不简单。要我说,真正的英雄便是应该‘立马横枪扫烽烟,一骑红尘战敌前。’” 林安野一听就嘻嘻笑了:“我就知道我爹爹是你最崇拜的人!” 他被点出心声一时不服道:“是又如何?难不成你不这样觉得吗?” 彼时微风和煦、暖意融融,林安野额边的几丝鬓发纷乱着擦过她红润洁白的脖颈,面颊上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下闪着莹润的光泽。 她沉吟片刻,伸出手轻轻拂上身旁一株新冒头的草叶: “要我说的话,英雄应当是……” “手握长剑思太平,盔下泪滴静无声。” 他便知道,林安野出身于将门,却从未沾染崇战的狠戾之气。恰恰相反,她的心中,是更为难得的仁善与大爱。 外敌入侵,不得不以兵戈自保。但没有战功荣耀在身又如何?如果能民生康泰、天下太平,那她宁愿猎犬不惊、马放南山。 这次万不得已的造反之役,势必会带来不可避免的无辜伤亡。 他知道,自己一别三年,林安野一定对他设起了心防。他如今的立场也已不同往日,失去了再与林安野交心的资格。 可一直以来,他也实在担心,被稀里糊涂推到这种进退维谷之境的林安野,会强行扭转自己的本心、逼迫自己杀伐果断、慈悲不再。 而他看着林安野讲故事时或嗔或笑的样子,终于松了一口气。 所幸,她内心深处那块柔软的地方依旧微微跳动着,从未止息。 听完故事,女孩问起了二人来历,又说要好好地尽地主之谊,请他们用了餐食、还给他们填补了一些盘缠。 再一番说笑交心过后,便到了不得不分别的时候。 看着女孩一脸不舍的神色,林安野沉了沉声,很是郑重地说: “小姐,如今这世道算不得清明。我们都有太多无可奈何的事,太多想要仰天长问的事。小姐可能觉得伤心、觉得无助,但这不是小姐你的错。” “在下只想告诉小姐,就像冰总会融、花总能开。在下愿陪着小姐一起,等到雨过天晴、云散月明的那一天。” “以及,在下觉得你是个非常有勇气有风骨的女子,在在下心里,和林小姐是一样的人。” “此去一别,怕是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在下就祝你能万事胜意、得偿所愿。” 女孩一时间没有搭话。她定定看着林安野,眼底慢慢泛起了湿润。 “公子,我叫边越寒,若是有缘,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 “谢谢你说的这些,祝我,也祝你。” 林安野点点头,微微笑了,“在下贺遇。姑娘再见。” ** 出了边府,天边已是一片绛色笼罩。厚重的云雾盘踞在天空,夕阳从空隙中迸射出霞彩,仿若海中的游鱼翻滚着鳞光。 顾及着土匪流氓,两人转走了官路。虽然平坦安生是不错,但也确实绕了不少远。等他们进了芦城城门的时候,满大街的灯火都已经差不多全熄了。 严慕云眼尖,远远看到只剩一家客栈还开着铺子,门口的小二正准备安门板。他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换来对方一顿嫌弃的上下打量。 “打扰打扰,要两间客房。”严慕云露出一副友好的笑容。 小二打量了一眼他的着装,态度微微缓和了些,只别开头道,“空房都住满了,公子请去别处吧。”说着最后一块板就要合上。 “诶这……”严慕云赶忙伸手扶住那木板,又扬了扬嘴角,“您看这天也不早了,我们弟兄二人又千里迢迢才来到芦城,总得有个下榻的地方不是?” 他摸出 6. 贪足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全本免费阅读 林安野猛一回头,来人打开门,是端了一只碗的严慕云。 “林小姐睡得可好?”他把馄饨放到小几上,又从怀里扯出一袋包子,“这是在下刚从包子铺买的,小姐趁热吃。” “等等。”林安野压低声音,“公子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 “异样?”严慕云的动作突然顿住了,“小姐可是发现了什么?” “方才我听见房瓦上好似有怪声,极像是重物压碎瓦片所致。可这是阁楼,如此之高的地方,哪怕是猫猫狗狗都鲜少上来,怎么会莫名出现这种声音呢?” “莫不是李奕泓发现了我们的行踪?”林安野紧攥着拳坐在床边,思索道,“若这声响真是线人发出的,那他虽不够谨慎,但功夫其实尤为轻巧。这种水平绝非普通人所能拥有,必定是皇室宗族培养出来的高级暗卫。” “小姐你切莫多想了,”严慕云斟了一杯水放在林安野手边,“在下昨夜一整晚都在客栈前厅中待着,从未见什么可疑之人。今早更是早早便去了街对面的包子铺,若有所谓线人,在下不可能不意识到的。” “何况,芦城不比京城,这里自然环境要更为恶劣些,养出的野物自然也更跳脱凶残些,免不了会闹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动静。” 林安野抬头看了严慕云一眼,轻叹了口气,“公子所言也不无道理,大约是我精神过于紧绷,在这里杞人忧天了。” 鬼使神差般的,严慕云走过来坐在了林安野身边。 “林将军孤身在外,李奕泓又死死盯住林家不放,你担忧是理所当然的事,小心谨慎一点也没什么错。” 他怎么突然…… 林安野低头看着地面,只觉得自己心跳咚咚如擂鼓。 连她也分不清,这是因为刚刚一番忙乱之后的心有余悸,还是因为这三年一别后再未拥有过的距离。 “多谢严公子体谅,”她从一阵慌张中找回自己的声音,“还劳烦严公子为我买了餐食,以后这种小事,我自己来便可。” 严慕云释然地轻笑了几声,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那小姐自便,在下去楼下等候。” 林安野应下,严慕云即关上门走了出来。 天色愈来愈亮,周围人声也愈加嘈杂。 严慕云一步一步往楼下走,楼板吱呀作响,更叫人心烦意乱。 他一直忍着不去问自己,当初自己主动请缨来帮林家,到底是对是错? 确实,他放不下林安野,他也一早想好了,他与林安野不能有再进一步的来往,只陪着她救回林将军的命便是。 他不来,自会有别的严家的人来,那么就算是他又如何? 可人总是贪心的。不能看到她,便惦记着她。看到她安好,便进一步想看到她快乐。看到她难过了,便又忍不住想要靠近去安抚。 他也不知自己刚刚为何要坐去林安野身边,为何说话也忘了用敬辞。 林安野冷言冷语的回话,好似雾霭笼罩下的古寺里陡然响起的晨钟,“轰”的一声,提醒着他,他的过线之举。 严慕云惊觉,自己死死藏在心底不愿承认的心思,其实早已昭然若揭了。 ** 再次起步,两人的路途变得更为艰难,从芦城到卓州整整花了四天三夜。 芦城城郊的地形及其复杂,本就难行,再加上突降的连绵大雨,沿河泥石滚滚入水,硬生生把桥给淹了半截。 在河岸凑合入眠的二人梦中惊醒后拼命往高地奔袭才没被水卷走,天亮后再趟水拽马过河去又是要了两人半条命。除此之外,迟迟干不了的裤脚和满鞋的泥沙碎石,也让他们在路上消耗了许多的时间。 好歹进了卓州,两人顺路买了食物便直奔成衣铺子。 一则,深秋时候的潮湿衣物被风一吹实在会冷得深入骨髓,他们经了前几天一番折腾,身子都出了些小毛病,必须及时处理; 二来,进了卓州,便能感受到南方所独有的不同于北方的湿冷气候,之后的冬日更是难捱,所以他们打算早做准备; 其三,距离从京城出发已经将近一周,二人决定换副行头,以免行踪显得太过可疑,给李奕泓留下可乘之机。 没想到,卓州的成衣铺不似京城一般,是一派熙熙攘攘、宾客盈门的景象,反倒在门口跪满了一群乞儿,故此生意也变得凋敝无比。 他们衣着破旧不堪,浑身上下尽是伤口,一见到富贵模样的人就一窝蜂上去拽人家的衣角。 那些贵胄们则是唯恐避之不及,脾气冲的会直接照这些孩子的胸口踢一脚了事,尚且有慈悲之心的会如逗弄狗畜一样,远远地丢一把铜钱引他们过去,自己则慌忙脱身。 老板娘甩着绢子,绕着那群孩子来回转:“哎呀!你们这样搞得我生意还做不做了呀?是老天爷找你们的晦气你们来招惹我做啥子嘛!” 林安野上去一问,才知道几天来的大雨不仅毁了桥,也毁了方圆几里的庄稼。 农户们不仅没了营生的生意,还要在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的情况下,去打杂工、服苦役来凑钱缴租金和地税。 于是他们打发自家孩子到街上乞讨,讨得到的便苟活下去,兴许还能给家里补贴上些,讨不到就全听天由命了。 老板娘急得脸通红:“公子你看,我这店本是给富贵人家们做衣裳的,现在人家一见这么多乞讨的孩子在门口哪里还会来!” 她紧紧攥着绢子,“可是我也不愿赶这些娃娃们走,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又天天在这里风吹雨淋的,连饭都吃不上也是可怜得很啊……” 老板娘呜呜抽噎起来,林安野赶紧上去为她顺气。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了,谁会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受这种罪?林家上上下下在担惊受怕,可是最起码的衣食还是能保证的。现在看来,李奕泓坐拥千顷江山,倒是让百姓各有各的不幸了。 门前一块松动的石砖不停被孩子们跪走着压过,这旁日里不起眼的咯啦咯啦声,此时 7. 花火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全本免费阅读 未曾停息的辛苦奔波让二人的行进速度比计划中快上了许多,眼见到目的地的日子就是这几天了。 结果,刚刚进入玉水境内,他们却因为水土不服而双双病倒了。 在客栈里一躺就是半天,严慕云觉得自己快把胆汁吐出来了,隔壁的林安野也不好受,腿软到像是被床绑架一般,期间还夹杂着反复的低烧。 饶是普通人,骤然来到一个气候大为不同的地方都需要修整一番,更别说他们二人没日没夜地赶路、早就已经把身体折腾得破败不堪了。 昏睡中的严慕云睁开眼,发现窗外已是薄暮冥冥。 空气干燥又浑浊,沉沉呼吸了几下,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去回廊隔着玻璃望了望仍在眠中的林安野,而后独自一人往外走去。 来时太过匆忙,这时候余光扫了一眼晦暗天色下的屋顶,严慕云才注意到,玉水的建筑风格不比北方,而是偏重轻巧灵秀,材料的颜色也通透不少。 有两只雨燕结伴飞过,闯入他的视野又很快消失,徒留下一串清脆欢悦的鸣啼。 步履不停,等踏上外头的青石街,他更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怔了一怔。 只见道路两侧不论房屋还是树木都挂满了各式花灯,五光十色好不灿烂。沿街店铺开得红红火火,到处冒着热气,一会儿出了屉包子,一会儿炒了盒栗子。人来人往,摩肩接踵,还有个小孩子直接一头撞上来抱住了他的大腿。 “哎呦真是对不住!”紧赶着过来抱回孩子的妇人一脸抱歉,却还是掩不住喜气洋洋的神色:“公子啊,今天冬至节你不去逛庙会倒在这里一个人站着,是在等哪家小姐嘛?” 冬至? 严慕云数数日子,自深秋时节他和林安野启程起,竟都过了将近二十日了。 昼短夜长从此转变,太阳得以新生,人们开始数九。盼着,盼着,一、二、三、四,掰着指头过去,好像日子便能一天接着一天地变好。 他微微扬唇答过妇人的客套话,便抬脚走入了人流中去。 耳畔小贩叫卖声不绝如缕,肉脯、甜瓜、杏干之类的名称交杂着钻进耳朵。泥塑的小兽、木制的刀剑被匠人扛在肩上琳琅地晃着。 严慕云身子虽还略微虚弱,但多亏了这久违的熙攘温情,像是在他的心里擦着了一根火柴,噼噼啪啪、暖暖烘烘的。 ** 林安野不知自己在睡梦中昏沉了多久,忽而依稀感觉到有人在轻拍她的被角。 她慢慢睁开眼,只看见严慕云俯身在她床前,黑暗里,他的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笑得好似月牙一般。 “林小姐好些了吗?在下有好玩的东西给小姐看。” 她抬手试试额头的温度,对他点了点头。 严慕云即靠过来把她扶着支起了身子,她顿时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着丝丝冷气,不禁皱起眉道:“严公子怎的这么不爱惜自己?刚恢复了些便跑出去着风寒了吗?” 严慕云正左寻右寻为她找御寒的衣物被料,闻言只低头轻笑了几声:“林小姐如此关心在下,在下真是受宠若惊。” “只是,”他把两层被子都裹在了她身上,“若是在下没跑出门去,还给小姐带不来好消息呢。” “是什么?”林安野一听便又坐直了几分,严慕云方才安置好的被子直接滑落在了地上,“是娘亲他们吗?” 严慕云勾了勾嘴角,弯身把被子捡起重新给林安野掖好,坐在床边道:“林小姐冰雪聪明,猜对了。夫人那边一切如计划之中所料,将军的遭遇连玉水的人都口耳相传了,李奕泓这几天忙着应付谏奏的折子,定要焦头烂额一番。” 林安野的眼角眉梢登时染上了明媚的笑意,唇边两个梨涡漾起了春花般的芬芳。 严慕云盯着她看了几秒,不自觉也跟着她笑了起来,“想必对小姐来说,这样的好消息比汤药要来得更有效吧?” 林安野把脸缩在被子里点点头,一双眸子乐得要流出蜜来:“安野谢过严公子!” 严慕云弯着唇角没有答话,反倒是偏了偏身子往窗外望去。 “在下想带小姐去廊外坐坐,不知小姐是否方便?”他转过头问道。 林安野一愣,接着边答着“方便”边要掀被子下床,严慕云见状立即一大步过来又把被子给她裹得紧了紧。 “小姐身子还没好完全,这样出去定是不行的。” 林安野抬头看向他,只听见他说:“小姐不嫌弃的话,在下可以抱小姐出去。” 她赶忙低下了头,耳尖微微发烫着,轻声道—— “不嫌弃的。” 下一秒,严慕云便裹着被子把林安野打横抱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本能地缩起手脚,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 他把她轻轻放在廊前的台阶上,被子给她塞了又塞,还觉得对穿堂的风不够放心,于是自己坐到她身后给她挡着。 林安野觉得自己好像是个粽子,严慕云用他那双生疏的手,千方百计又小心翼翼地为她打了个漂亮的结。 她偷偷转头往后一看,只见严慕云从旁边的石台上拿过了一碗汤圆。他伸手给她掖了掖下巴处的被子,舀起一颗送到她嘴边:“林小姐,今天是冬至,要吃汤圆才能圆圆满满。” 啊,今天原来都冬至了。 林安野低头咬了一口,甜滋滋的芝麻馅溢了出来,把白瓷勺子染成了晶晶亮的墨色。 “在下抢到的刚出锅第一碗,味道如何?” 她心底里暗暗发笑,面上只正色说:“浓郁非常,严公子好品味。” “那林小姐便接着吃好了,”严慕云把林安野咬过的、已经冷掉的半个放回碗里,又舀了一个递至她嘴边,“在下听说呢,这病中人吃点热的甜的,不仅对暖和肠胃有益,还能安神助眠,再加上今日本就是冬至,这汤圆啊,林小姐还是多吃为好。等会儿这碗放凉了,在下再跑腿去给小姐买,小姐放心吃就是。” “那就麻烦公子啦。”嘴里装了一整个汤圆,林安野有些口齿不清。 “小姐还记得吗?”严慕云突然轻声道,“十岁那年,也是冬至日,将军和夫人带我们去逛了庙会。” “那一年,将军好不容易能在节庆时从边关赶回来同我们团聚,我当时特别高兴,连平常见了又见的那些杂耍、吃食都变得有趣味了许多。” “不过,正是因为如此,再加上我那时太贪玩,又仗着自己水性好,就敢一个人上刚结的河冰去玩闹,结果直接半截身子都掉进了冰冷的水里。” “如若不 8. 羽扇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全本免费阅读 云榕最繁华的街头,坐落着云榕最大的消遣处。 二层小楼里来回穿梭着三四个小二,个个肩头搭条毛巾,拎着茶壶四处斟饮。茶客们把每张桌子都围得密不透风,嘴皮翻飞,口沫四溅。瓜果点心七零八落,杯中茶水添了又添。 “锵——” 醒木一拍,茶馆里鼎沸人声戛然而止。 “今日,咱们就来讲一个人中龙凤、女中豪杰。”说书老者捻捻胡须,唰地一声打开折扇。 “话说那嘉苓山下,斓苍江边,一面巨大的营旗被高高竖起在了料峭的寒风里。山顶上覆着皑皑的雪,旗帜下围着层层的人。” “往人群中间一看,俨然一个英气勃然的巾帼佳人。她轻倚旗杆默然站着,一头黑亮长发束在头顶,眉尾如剑锋锐,眸子深不见底。银色盔甲勾勒着她的挺拔身形,也给她镀了一层琉璃般的光彩。” “好奇的百姓是越聚越多,众人七嘴八舌地推测道,如此不凡气度,此女绝计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果然!” 老者突然住了口,而后缓缓端起茶来细抿了一番。 眼见满室茶客开始躁动难忍,他微微一笑,把茶杯放回桌台,才又重新开口。 “这人,竟是戎马一生、战功赫赫的林大将军小女,名唤安野。她年仅二八,但身手和韬略早已名震京城、无人不晓。此一番千里迢迢赴云榕,一路渡水攀山,唯一的目的——便是把这面营旗插稳。” “自先皇在世,握雪海上餐,拂沙陇头寝,林将军早已习以为常。从壮年,到老年,这么些岁月过去,枕戈达旦,浴血拼杀,痼疾累累。” “敢问各位,大国得一将军如此,何其有幸?然,林将军反倒被忌惮不已!一纸诏令匆匆下,不是功勋,不是奖赏,而是百般粉饰后的催命凶铃!” “锵锵锵——” 后台忽起一串清脆但短促的小锣声,老者讲述不停,并且语气随之更为惊惧急切。 “大雨频至,寒潮屡袭。昌江两岸,多少桥梁垮塌?多少农田歉收?多少饿殍横野?多少幸福人家荡析离居?” “天灾降之固无奈,然,人祸临之当愤慨!国库盈盈,谏书纷纷,却不见一文一两到灾城。年关将至,往常杀鸡宰羊,今朝鱼肉百姓!” 说到此处,老者不自觉长叹了口气。 偌大茶馆里满座寂然。 “那林小姐从自家父亲讲到来时见闻,从热诚,到悲愤,到最后振臂高呼。怒火在凛冽的风中被点燃,而后摧枯拉朽地直直烧到了每一个人心底。” “只听林小姐嘶声喊道——明君当如何?体察民情,礼贤下士!对外雄威四海,对内勤政爱人!” “她大步走向人群,高高举起右臂,紧紧握着拳头。飞扬的发丝打在她的脸颊,她的眼神坚毅无比。” “猛然间,人群耸动了起来,像是隐隐有一场骇浪就要爆发。这时候林小姐又再次高喊——” “各位父老,我是林家的女儿,我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敬重的父亲得到这样的结局!我也是这片广袤土地的子民,我同样绝对不会看着我的同胞为了活命去乞讨、去流浪,甚至可能还是逃不过饿死的宿命!” “我林安野在此立誓,必将奉献己身!为了天下太平!为了百姓安宁!” “真诚地希望天下有志之士都能来与我同行。我们所有人值得过上更幸福更美好的日子!” 陡然间,茶馆各处纷纷开始发出响动。杯碰桌面声,凳子搬挪声,脚踏地板声,轰轰隆隆,齐聚一堂,好似旷野上骤生的滚滚春雷。 说书老者缓缓抬手往下一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而后继续轻晃着折扇道。 “林小姐这一番陈词之后,几乎在场所有青壮年都要报名投入她麾下,其中甚至还有不少女子。短短几日之间,一支军队就这样迅速集结,并且仍然在持续壮大中。” “啪——” 折扇一合,老者重又微微笑起。 “故事虽未完,不过老朽可以告诉诸位,待续的定是林小姐凯旋的飒爽英姿。” “诸位,且等,且盼。” ** 这边茶馆里编排得沸沸扬扬,另一边客栈里林安野和严慕云则是终于偷得一阵闲。 严慕云抱臂斜坐在窗台上,瞟着外墙角落正搭窝的麻雀,“林小姐且放宽心,正如在下之前所言,小姐一口伶牙俐齿,再加上将军长久以来的名声和功绩,此事定是不会出什么差子的。” 林安野此时已换上了女子装束,乌发轻挽成随云髻,玉颊樱唇,眼似水杏,一身白衣胜雪,翘着腿坐在椅子上,裙摆就有如月华流泻般让人挪不开眼。 “那就借公子吉言了。只是现在虽然招了不少人,但真要论作战还是差的远。也不知道父亲那边具体情况如何,希望接下来能继续这般顺顺利利吧。” “咚咚。” 客栈掌柜敲门进来,一脸和善又恭恭敬敬道,“林小姐,楼下有人找,说是来毛遂自荐当军师的。” 军师? 林安野不禁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云榕这地方是比别处繁华了些,但都是靠自然优势耕田积累的。绝大多数人全是祖祖辈辈务农,很少有父母送孩子去读书,更遑论会有什么才学出众之人。结果居然有人会来她这个熟读几十本兵书的人面前自荐当军师? 兴许是哪个一腔热血的毛头小子吧,那让他到军中领一个小队也是好的。 思毕,她扬起笑容,“如此,那就麻烦掌柜带路了。” 林安野跟着掌柜往楼下走去,远远便看到空空荡荡的大厅里有一束身影静静地立着。 似是听到了声响,那人缓缓回过身来,林安野一看却暗暗吸了口冷气。 他一袭织金黑袍长身玉立,身形偏瘦但全然不显羸弱,反而格外精壮。年岁看起来二十左右,面如冠玉,眼似寒星,嘴边微微泛着笑意,一举一动满是骄矜。 明明这时候是喧嚣的午后,可林 9. 横尸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全本免费阅读 第二日,晨雾还未散,一行人就踏上了北上的旅途。所幸天气很晴朗,众人的脚步还算轻快。 转眼到月朗星稀之时,他们终于行至一片旷野。 天空如一卷铺陈的深蓝色毛毡布,和远处黑乎乎的林子连接在一起。江边的芦苇在风里刺啦刺啦地晃动着,水流不断拍打岸边,偶尔还有鹧鸪的叫声远远传来。 林安野挥了挥手中火把,扭头冲着队伍高声喊:“大家都辛苦了!我们今日就在这里休息吧!把火把聚起来围成一圈能更暖和些!” 队伍窸窸窣窣散开来,她回头发现严慕云正席地而坐,摊开一张地图不知在研究着什么。 她缓步走过去,严慕云便指着一处给她看:“小姐你看,明日咱们就要到这峡谷了。看起来似乎是有座桥连接两端,但是在下担心长久无人修缮,再加上天气寒冷,咱们又有这么多人,走这条路不知行不行得通。” 林安野轻蹙起了眉。 这真是个棘手的事。 “不然就改从这里渡河,虽然绕了远,但是能保证大家都能过去。”严慕云移了个位置用手指比划着。 “是个办法,只是最少也要多费一天时间,”林安野抱臂思索着,“不如咱们分两批?最起码有一批人能以最快速度前进。” 严慕云摇了摇头,“目标太大了,而且这么多临时招来的人,实在不好管理。” “在下可以现在先去看看那座桥。” 宋成祺这时候走了过来,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沉静温和,“如若能知道具体情况,那做出恰当的选择便不成问题了。” 他的突然出现不由得使得林安野略微怔了一怔。不过她很快转换了神色,“看现在的情况,怕是只能照宋公子所言了。只是这一天舟车劳顿,的确难捱,公子好好休息便可。至于探路的事,就交给我和严公子吧。” 闻言,宋成祺只浅笑着颔首,没再多说什么,道别后便回了队伍中去。 严林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些许深藏的意味。 林安野转回身去找到一个高大敦实的男子,他名叫阿温,从林将军军中退伍回来后做了铁匠,跟林安野交流了许多关于林将军的事,因此深得她信任。 “阿温哥,我和严公子去前面探探路,你帮我照顾好大家。” 阿温频频点着头,“林小姐你放心去吧,你和严公子一定注意安全。” 二人应声后并肩转身离去。约莫走出百步后,林安野低声开口道,“保险起见,还是不能听信宋成祺独自带回的消息。” 严慕云一时微滞,而后回应道:“林小姐深谋远虑,本是应当的。” 林安野不禁轻笑出声,“严公子此言差矣,明明是公子你先对他有所怀疑的不是吗?” “在下并未怀疑宋公子!”严慕云语气急促道。 “只是,”他扭头看过来,“在我们最要紧的时候正好就出现了一个这么优秀的人,我们怎么能知道他是真心效力呢?” “说句不好听的,李奕泓当初怎么在朝上称赞林将军的?后来又是怎么对他的?越是这样出色的人才越是要注意。小姐你天天研读兵法,把胜方败方你来我往研究的透透彻彻。可是真正的战场不是那么非黑即白,亦正亦邪的旁门左道也多的是。” 严慕云顿了一顿,又低下头一股脑往前走,“所以在下没忍住提醒了一句,只是怕小姐你一直以来为人正派,着了奸人的道。” “严公子怎么如此激动?”林安野被严慕云一连串的辩解逗乐了,“公子说的很有道理啊,宋成祺确实是该多留意的。” “况且公子的所作所为定是为了林家好的,”林安野也扭头看过去,眸子宛如一汪深泉,“这小女是知道的。” 严慕云看回来与林安野对视一眼,没做声,只点了点头。 ** 两人交谈间步履不停,不觉已是半个多时辰过去,确定了吊桥的安全性后,他们便按原路往回走。 天色更暗了,一层一层的雾笼罩起来,呼啸的风穿过树丛,枯枝败叶被狠狠击落下一大片。 严慕云忽然停住脚步。 “身后有人。” 他们同时猛转身,发现有五个黑衣人正朝他们靠近。五人均遮着面,每人手中举着一柄长剑,在昏暗的月光下闪着阴森的银光。 后方再次传来异响,严慕云一回头,又是五个同样装束的人在呈包围状靠近。 两人背部紧紧贴着,林安野低声说,“距离这么近了我们才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这伙人不好对付,千万当心。” “好。”沉闷的回应从后背传来。 注意力放回正前方,她迅速从袖口甩出三枚暗器直指一人面门,那人抬剑去挡,她抓住机会冲上前去一招扫堂绊得那人一个趔趄,几欲倒地。 但余下几人并未受影响,迅速反应后改变方向提剑朝她刺来。 太难缠了!武器劣势!人数更是劣势! 她集中精神应付着如骤雨般的攻击,终于瞅准机会一脚踢断了其中一人手腕,他手中的长剑应声落地。 “严慕云!” 她实在无暇去捡剑了,不能错过这个翻盘的机会! 果然,严慕云拿起剑后势如破竹,辗转腾挪间便了结了三个对手。 正暗自欣慰,林安野忽觉眼前一片绛紫烟雾,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眼眶也极为涨疼。 黑衣人影变得愈发模糊,她躲避的动作不由得吃力起来。突然脚下一块碎石乱了她的身形,她整个人砸在地上,沿着浅坡朝江岸滚了过去。 无可攀附、也辨不清方向,只希望江水不要太过湍急—— “抓着我别动!” 严慕云朝她奔来。他扯住她滚落的身子,紧紧握住她的手,几乎是吼出这么一句。 两人一同跌在铺满碎石粗沙的坡底。严慕云粗重的呼吸响在林安野耳边,虽然眼前一片雾蒙蒙,但她还是看得出他脸颊上的伤口在汩汩渗着血。 “咱们肯定会没事的。”他又放软声音,撑着林安野帮她站起。 此时此刻,严慕云牵着林安野站在坡下,身后是宽阔的江,坡上是六个手执长剑的黑衣人。 进亦难,退亦难。 突然,毫无预兆地,一个黑衣人竟双腿跪地直接倒了下去。严慕云屏息一看,他的胸口,伸出了一截浸满血色的剑尖。 而握着那柄剑的,不是别人,正是宋成祺。 只见他飞速拔出剑,又转向剩余的五人。将凌厉剑锋逼向最右方,同时瞅准机会向中间飞起一脚,正中一人面部。那人鼻血横流,头骨尽碎,不一会儿便瘫倒在地 10. 看破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全本免费阅读 等三人回到出发地,天已经开始泛青了。 大伙都还在眠中,林安野轻声对宋成祺说,“宋公子,我和严公子得去附近村舍处理一下伤口。但是你也知道,快速行军刻不容缓,就劳烦你在这儿休憩上一阵子,等天大亮了带大家接着赶路吧。” 她伏在严慕云背上拍拍他的肩,他便有点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了地图给她。 “宋公子就按着这上面的路线走,我二人会尽快赶上你们的。”林安野转递给宋成祺,满脸期许的神色。 宋成祺有些为难,踟蹰半天没有接,“这……你们独自可能不太安全,不如在下随林小姐去吧,带路这事可以交给阿温哥……” “宋公子,”林安野将地图塞进他怀里,“只有你才能让我放心。” 宋成祺微怔一下,又瞟了眼严慕云,接过地图,“好,定不负林小姐嘱托。” 林安野赞许地点点头,而后示意严慕云往远处人烟聚集的方向走。 有几道金光已经破云而出,依稀有啾啾鸟鸣从林间传来,与身后众人的梦中呓语此起彼伏。 ** 约摸过了半柱香,脚下已从枯寂原野变成了杂草丛生的乡间小路。 林安野开口,“好了严公子,把我放下来休息会儿吧。” 严慕云停了一下,又迈开步子,“在下看这附近暂时还没有医馆,小姐还是再等一会儿吧。” “诶呀!”林安野自己扑腾着从他背上跳下来,“胳膊都麻了吧?其实让宋成祺背我也没什么的,他总不至于直接给我一刀对不对?” “何况你也伤了筋骨,何苦受这个罪呢?” 严慕云看她一眼,偏过头默不作声。 林安野走两步坐在路边,又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严慕云会意坐下,沉默了几秒钟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可是既然小姐对宋成祺有忌惮之心,又为何能放心让他带队呢?” 林安野眨了眨眼,“如果宋公子在的话,严公子一定无论如何都要硬撑,哪里还能愿意休息啊?” 眼看严慕云的表情从疑惑万分转变至瞠目结舌,她咯咯笑起来,“不知小女对严公子的了解算是有几分?” 严慕云一脸失去兴趣的样子要扭头,结果被林安野生生扳了回来。 她严肃起来,“其实,是因为我觉得他真的应了你的猜测,是一个有目的的人。不仅如此,我还觉得他的主子,对造反这件事极为关注。” 严慕云变了脸色,“为何?” “其一,他的功夫实在过于高超。照他说是防身之术,可一招一式无不凶神恶煞、直攻命门。而且蹊跷的是,第一次与我见面的时候,明明是自荐,但他只字未提自己的武艺。我倾向于他一心想要得我赏识,专门选择了稀缺的军师之位,所谓一叶障目,反倒回避了自身其余的长处。” “其二,最后的供词出现得很不合理。皇帝的人,嘴巴真的会一撬就开吗?最后那黑衣人,宋成祺当时用挑脚筋威胁他是不假,但是想都不用想他这条命肯定是无论如何都留不下来了。我若是他,一定会干脆自尽,既可以避免被折辱,又不用回答审问。结果他不仅没这么做,还义愤填膺地开始替李奕泓说话。而宋成祺则立马就了结了他的性命,我则觉得,像是灭口。” “其三,关于宋成祺的一切,都像是一场精心策划好的戏。他说他今早出现的原因,是梦中惊醒看到咱俩还没回来于是来找。可是他的偶然苏醒和及时出现,再加上他四处游历恰好遇上招兵,每个单独拎出来都可以让我接受,但这么多一起出现,着实是过分巧合了。” “总之,宋成祺是要千方百计地接近我,监督我完成造反。他与那些黑衣人极有可能是一伙儿的,在夺取我信任的同时,还试图欺骗我李奕泓已经发现我的造反计划,以此杜绝我产生放弃造反的念头,并且尽快推动造反进程。” 严慕云沉吟着应和,“如此说来,此人真是煞费苦心。他明知你会对他有所防范,定不会让他一个人去桥那边。只要黑衣人出现时你我二人有一人在场,这场戏就一定能成行。” 林安野点了点头,“虽然还没法知道他背后到底是谁,不过倒是能确定他对我们的计划无害,所以我才放心让他带兵走了。但是这个横插一脚的第三方到底是想借刀杀人还是黄雀在后,我必须要弄清楚才行。” “现下只有咱们两个,一定要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探清他的底细。城府这么深的人,做事不会留下痕迹,我们恐怕只能近身搜寻。” “你现在表现得一副重用他的样子,当然可以近他的身,”严慕云皱起眉头,“我可是一直对他敌意满满,他不可能没感觉,我恐怕是没办法了。” “如此……那便麻烦严公子配合我当道具吧!”林安野勾起嘴角,一脸戏谑地看向他。 “好哇!”严慕云腾一下站起来,指着林安野的手指气得直打哆嗦, 忽然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抱臂气鼓鼓坐了回去,“在下本应为小姐鞠躬尽瘁的,当然在所不辞。” 林安野暗自笑着,慷慨地接受了他的谄媚。 ** 等太阳升至半空,严林二人终于找到一家医馆。 里面陈设简单却不破旧,入目皆是一尘不染。背后墙上高高两个柜子,各个中草药材的名字被罗列得整整齐齐。 一个老妇人从桌台后面迎上来,满脸褶子笑作一团,“大人、夫人,二位身子哪里不舒服啊?老身给您瞧瞧?” 严慕云扯起嘴角冲妇人摆摆手,“婆婆误会了,我俩是……” “哦!瞧我这老眼昏花的!”妇人猛地一跺脚,啪啪拍了两下自己脑门,“二位这如出一辙的滴溜溜的黑圆眼珠子,一看便是同胞兄妹才是。老身年纪大了,二位大人不记小人过,多担待!多担待!” 也罢,也罢。 林安野走上前去让妇人看了自己的眼睛,配了外敷药,又让她给严慕云包扎伤口。然后开始状似随意地四处踱步,手拂过一个又一个药材抽屉的金属把手。 “婆婆,你这里药材这么多,不知有没有洋金花这一味?” 林安野回过头来,对妇人笑得天真烂漫。 “洋金花?小姐,这可 11. 说客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全本免费阅读 安顿好阿温带大家先在银州境外等候,林安野与严慕云和宋成祺一起,进入了银州城门。 正如严慕云所说,三人一踏入银州境内,就感觉满目昏黄一片,再走上一截,更是黄沙席卷,扑面而来。 路边商铺繁多,可放眼一看,售卖的全是灰头土脸的果子和粗糙难咽的米糠。 有大娘热情地招呼,“公子小姐!赶路口渴了可以尝尝我家的果子噻!” 林安野正想婉拒,那大娘又说,“诶?穿黑色衣服的公子,你前些时日不是来过我家买东西蛮?” 是宋成祺。 她来了兴趣,走上前去挑选,顺带接着问,“大娘你确定吗?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你没准儿看花眼了呢。” “啊呀错不了的噻!”大娘豪放地一摆手,“这个公子长得这么标致,来一次我就记住咯!” “天底下标致的人有好多呢,”宋成祺温温柔柔笑着也走到摊位前,拿起几个果子,“大娘真的记错了。不过现在我可是真的光顾过了,大娘要好好记住哦。” “好嘞!”大娘喜滋滋地拎着果子回身称重,林安野则快速扫了宋成祺一眼。 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表面没有丝毫波澜。 林安野忍不住想拍案叫绝。 这个人的伪装之术实在太过完美了! 对于大娘的说法,她是十分赞同的。首先银州地处偏僻且环境恶劣,来往旅客本就极少。再加上她仍对初见宋成祺时油然而生的惊为天人之感记忆深刻,所以她完全认可大娘是能记得住宋成祺的。 可当她佯装质疑,宋成祺竟直接顺着她的意思作出了否定。按理来说,他若真是照他自己所说一直在四处游历,到过银州也是合理的,他本没必要撒这个谎来掩饰。 所以现在相当于明确地告诉了她,他不仅来过银州,而且还在这里做过不能被她知道的事。 再次上路,严慕云拿过宋成祺买的果子大咬一口,立马皱巴着脸吐了出来,“呸呸呸!这果子卖相这么差劲,怎么味道也这么又酸又涩的?” “银州几乎全是不毛之地,靖苍王曾设法改善但并无起色。因此这些果实应该都是自然长成,没有经过人工培育,滋味肯定差了点。”宋成祺开口解答。 “知道你还买?这不是花冤枉钱吗?”严慕云把咬剩的果子丢回宋成祺提着的口袋里。 还没等宋成祺接茬,林安野就抢先一步提问,“但是宋公子没来过银州,怎的对银州情况如此熟悉?” “也是同我一样,从《华国图志》里读到的么?”她转头盯住宋成祺的眼睛,只见里头清澈如常。 “正是。” 又是一个谎。 李奕泓为了粉饰太平,把实际情况美化了不止一点才放入《华国图志》,里头根本没有提到银州的窘境。 口口声声初到银州,宋成祺对这里的了解却比她和严慕云还要深,就好像…… 提前来银州踩过点一样。 难不成他的幕后主使,早知道他们一定会来这里? 林安野没再说话,心中又增添了几分不安。 ** 走了将近三刻钟,他们终于到达了靖苍王的会客厅。只是左等右等,靖苍王本人却迟迟不出现。 严慕云喝了一杯又一杯茶,面上难掩不耐,“这靖苍王脾气古怪,怎么礼数也这么不周全?我们好歹是从京城千里迢迢赶来的,总不能就这么晾着我们啊?” “倒不如说,”宋成祺沉声道,“正因为我们是从京城来的,他才故意要给一个下马威。” “要论故意还真不敢当。” 一个身长九尺,胸脯横阔的男子大步迈入。他浑身筋肉状若黑熊,一匹长髯垂然过肩,浓眉下的鹰眼射出精光,声音浑厚至极,短短一句话都叫人觉得几欲引起山崩地陷。 他长袖一甩直直落座于主位,“只是京城人士个个巧言令色、八面玲珑,我等确实不敢高攀。” 林安野上前郑重行了一礼,“靖苍王此言差矣。小女此番前来是同您谋求共赢的,那苟居君位的李奕泓才是真正的小人。” “竟直接称他为小人?”靖苍王嗤笑一声,“你这女子看着瘦小,胆子倒是不一般。” “我父亲为李氏江山倾尽一生,但李奕泓却要灭我满门。如此深仇大恨,小人二字已算是便宜他了。” “那也是你林家自己的恩怨。”靖苍王转动着扳指,“轮不到我一个外人插手。” “可是靖苍王,难道您与他之间就没有恩怨了吗?当初他对您的欺瞒哄骗着实过分至极,想必您也咽不下这口气吧?” “有又如何?咽不下又如何?” 靖苍王站起身来,硕大的块头让林安野不禁怵了一怵。 “难道要让我牺牲我的同胞们去作战吗?就算把他拉下皇位了,他之前食言的承诺就能兑现了吗?银州还是这样寸草难生,银州的百姓甚至还有可能会失去家中支柱。” “我不可能因为我一个人的愤怒左右他们的命运。我宁愿让他们就过着现在的日子,虽然比不上别的地界舒坦,但起码是安稳的。” 林安野赶忙道,“等我们结束战争,就立马帮您开渠引水。具体计划我们都做好了,银州的自然环境完全可以被改善,我相信百姓们都会很高兴的。” 靖苍王放声大笑起来。须臾,他瞪了林安野一眼,转身坐回椅子上,“林小姐,在你看来,你现在的信誓旦旦,跟李奕泓的有什么两样呢?” “当然不同!”严慕云大喝一声,走到林安野旁边,从怀里拿出严氏腰牌呈上,“在下在此以整个严家起誓,我们一定会信守诺言。” “靖苍王,”他的眸中满是坚定,“李奕泓的是一面之词,我们的是真诚的约定。李奕泓是为了他的一己私利,我们是为了广大的百姓。他们不应该在这样的一个君主的统治之下生活!” 西苍王接过腰牌,扫了一眼便放在了旁边的桌上。 “真诚的约定?” 他嗤笑了一声,“你们一个大将军之女,一个摄政王之子,哪个不是从小锦衣玉食的高门贵族?若不是当今有难,恐 12. 刺探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全本免费阅读 宋成祺留下和靖苍王确定具体的兵马人数,严慕云和林安野则前往城外带领大家进城。 大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林安野环顾一圈,确定无人关注他俩,低声问道,“当初严叔叔和我爹爹商讨计划的时候你在场吗?” 严慕云有些意外,“我在场啊,小姐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谈话过程中有发现异样吗?比如有人在听墙角之类的?” “我们三个人在严家密室谈的,机关重重,把守森严,其他人不可能有偷听到的机会的。” “那便怪了,宋成祺他是开了天眼吗?”林安野一时声量大了些,意识到后又赶忙压低声音,“我们明明从云榕出发的当天早上才说的行进计划,可是他谈论起银州来简直头头是道、如数家珍,居然连前朝的和亲之事都一清二楚!” “他绝对早知道我们要来银州!” “早知道?”严慕云握拳掩口轻咳一声,“这如何见得?宋成祺他可是一直标榜自己才高八斗博览群书天上地下无所不晓……” 林安野擂他胳臂一拳,“这其中说法多了。前些年我好奇前朝的一场外伐,我爹爹愣是给御书局递了好几次申请才拿到相关的典籍。那可是前朝的事!宋成祺是什么身份啊?他再无所不晓也不至于晓到这份儿上啊。” “嗯……照小姐的意思,这事儿确实有点蹊跷。不过话说回来,”严慕云垂眸看向林安野,“如果提前知道我们要造反,窥探出我们的计划中包含争取靖苍王的支持,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扭回头来盯着路面,“这地方的特点是出了名的,现在各股势力之下都不缺谋士,提前预判并不是全无可能。” 林安野略一思索,也认可地点了点头。 严慕云说的确实有道理,那也就意味着她这一天的试探都没有实质的作用。 她皱起眉来,“事已至此,不能再靠套话和推测缩小怀疑圈了。我们的敌人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强大得多,再不主动出击可能要出事。” “就今晚,”林安野紧了紧袖口,“我要直接去探探他。” ** 傍晚,各个连营整肃完毕。辽阔的兵场上,沙粒飞扬,队伍罗列。 战士们握在手中的长刀和铁戟在呼啸的北风中铮铮作响,他们的衣衫飞扬着,像一面面张开的旗帜。 林安野和靖苍王站在最前,各举一壶酒面对着所有人。 “苍天已死,青天当立!” “计日以伐,天下大吉!” 二人嘶声吼出这几句话,随即将手中酒水泼洒于空中。酒液砸在地面上激起腾空沙雾,被漫卷的风裹挟着直上云霄。 下一秒,其余的全部人也跟着呐喊起来。 霎时间,整个空间像是被一座大钟罩住了。每个人的耳边皆是一阵嗡鸣。声浪仿佛成为了实体,从四面八方咆哮拥来,挤压着所有人的耳膜。 终于,呼号渐止。林安野从怀中拿出两只酒杯,走向站在前排的宋成祺和严慕云。 她在这壶酒里掺了洋金花粉末,只要宋成祺喝下,她就能今晚潜入他的房间,从而获取更多的信息。 酒杯分给他俩一人一只,林安野挨个斟满,郑重一拜。 “得严公子和宋公子鼎力相助,是安野三生之幸。” “今日共饮此杯,来日共襄盛举!” “好!”严慕云一抬手干脆地喝尽了杯中酒,并把杯口朝下颠了几颠。 目光移向宋成祺,林安野发现他也正直直地朝自己望过来,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难不成他早有防备?如果他要拒绝的话…… 宋成祺端一副谦逊温和表情,额角的发丝飘扬着,但全然不显凌乱。 “多谢林小姐赏识,在下必呕心沥血、尽犬马之劳。” 宋成祺仰脖缓缓咽下酒液,然后把空空如也的杯子展示给林安野看。 很好。 她垂下眼皮,随即用嘴巴对准壶口仰起头来。冰凉的酒浇了她满脸,她喉头咕咚,舌暗自紧紧抵住上颚。转身瞬间,含住的半口酒被她飞速吐出。 稍顿片刻,她高高举起右臂: “战士们!三日后!随我冲锋——” 兵场上又是一阵喧嚣。弥散的沙尘好似熊熊火舌,舔舐着众人的愤怒,张牙舞爪地燃烧了起来。 ** 之后众人一番修整,林安野则开始焦急地等待黑夜。终于到了亥时,她独自一人悄悄出了房门。 月亮在云后影影绰绰,整个军营静谧无比,只有呼噜声和马鸣声依稀可闻。 她缩小步幅轻轻走着,不自觉紧张地捏紧了拳头。 洋金花粉末难溶于水,倒给他俩的又是底部的酒,药粉浓度略微大了些。严慕云服了解药之后仍不免头晕眼花,也不知宋成祺会不会察觉到他自己被人下药了,日后情况又该如何应对…… 不管了! 林安野此时已经走至宋成祺房门口,她心一横,直直迈步到近前。 反正现在总归是个难得的机会,不如尽快查清他的底细,省的这样天天疑神疑鬼、畏手畏脚的,才是真叫人心神不宁! 她推开一条门缝,放轻步子挪进身去。 宋成祺在最角落的床铺上躺着,被子盖得整整齐齐。右手边两步远就是他的书桌,上面置了本子书籍和纸笔之类,还有一沓被麻绳捆起来的信封。 林安野贴着墙边走过去,拿起一个使用痕迹非常明显的本册,粗粗翻阅了一下前几页。 “林小姐。” 林安野瞬间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她屏息转过身去,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被子被掀开了,宋成祺也站在了床边。 他洁白的中衣被窗外透进的月光映照得刺眼无比,得体的微笑仍是滴水不漏。 “林小姐这么晚了来找在下,是有什么事么?”他问。 林安野猛然回过神来,努力压制着急促的呼吸,把手中的本册放回桌上,“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回去躺在床上回忆队列阵型的时候,突然发觉自己忘了一部分,左想右想也没想起来。后来想到宋公子你不 13. 出手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全本免费阅读 第二天上午,林安野揉着太阳穴晃晃悠悠地从房里出来。 遥儿一整晚都拉着她问东问西,导致她临近天亮才合眼。这下好了,才第一天操练,她这个大将军就带头迟到了。 顾不得咕咕叫的肚子,林安野赶紧往兵场走去。 有四散的士兵在练习刀剑兵器,还有绑了沙袋在空地上跑步的。但绝大多数人都在场子中央围着大圈,挤拥着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她钻进去费力地开出一条道来,抬起手遮住亮堂的日光,终于看清圈内空地上,严慕云和几个士兵正各自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架着长弓跃跃欲试。 身旁站着的一个少年满额薄汗,脸颊通红地笑道,“林将军,我们现在中场休息,他们几个撺掇着要比骑射呢。” 林安野暗暗发笑。她转回头去接着往里望,看到身着一袭全黑劲装的严慕云已经全然不见昨晚的病秧子面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恣意飞扬、游刃有余。 这个人还真是不放过一切出风头的机会。 “好嘞弟兄们!”严慕云扯嗓子喊起来,“咱们骑马绕一周,谁射中靶心的次数多谁就是赢家!” “好!好!”人群热烈地回应着。 许是揶揄的意味重了些,满场这么多人密密麻麻站着,但他还是一下子就逮到了林安野的目光。 严慕云轻扯缰绳,栗色骏马欢快地原地溜达了一圈。又冲林安野抬了抬下巴,他比出口型:“看好了!” 林安野佯装不屑地偏开头,却又不自觉地把注意力放回了他身上。 果不其然,严慕云一出手就立马赢得满堂喝彩,当之无愧地夺得了头筹。林安野站在人群里一同为他欢呼起来,忽然注意到宋成祺也正在对面站着。 她眼睛一眯,立马收回高举的双手,正欲上前,却听得不知谁喊了一声—— “听闻林将军和宋公子身手也极为出众,不如同严公子比上一比,分个高低,也让我们饱饱眼福啊!” “对啊对啊!”“是个好提议!” 一时间四处应和,气氛进一步高涨了起来。 宋成祺莞尔一笑,摆了摆手似要推拒。林安野不待他开口,直直向前一步,“好,那就谢过将士们的称赞了!不过称不上比较,只管让大家看个乐子便是!” 众人更是热情洋溢地欢呼起来。此种情形下,宋成祺也不好再拒绝。转眼间,偌大的圈内就只剩了他们三人。 宋成祺第一个上场,严慕云依次接上,一轮下来,足足比宋成祺多射中了五支箭。林安野遥遥冲他拊掌祝贺,随即开始驾马绕起圈。 整个过程也是收获叫好声不断,她挥动着手满脸欣喜地对众人致意。谁知马上要到终点,林安野却忽然间身子一歪,晃了几晃,险些从马上掉了下来。 她死死攥着缰绳才堪堪稳住身子,可是那马却是已经失了控制,好似发狂一般跌跌撞撞朝着严宋二人奔去。 “大家都让开!” 众人见状皆是一阵哗然,惊慌地朝外围跑去。 银州人善武,银州的马也与别的地方不同,性子要烈上许多。若是不小心受惊了的话,就算是十分有经验的马师也很难控得住。 严慕云心下着急万分,手中缰绳一抖,反而逆着逃散的人流,直直朝着林安野迎了上去,使劲倾着身子试图帮她拉稳马首。可那烈马仿佛是有灵性一般,微微一偏便绕开了严慕云,并且速度丝毫不减,鸣啸着又冲向了人群。 士兵们摩肩接踵,躲闪不及,竟一时间拥在了原地。林安野见状赶忙生生往后拽住缰绳。 这一扯不要紧,虽然确实避免了一场踩踏,但同时更加激起了马的愤怒。 它嘶鸣一声,猛地掉头一转,奔向了远离人群的方向,却也把林安野整个人从马背上摔得滚了下来砸在了地上。 众人顿时稀稀落落地簇拥回来试图关照她,不曾想这再次泛起的混乱之中,宋成祺的马不知怎的也癫狂了起来。 它骤然把前蹄高高抬起,鬃毛竖立,双眼圆瞪,在剧烈的抽搐中把脊背的肌肉绷得死紧,发出震耳欲聋的号啼。 宋成祺登时大惊失色,他紧紧抓住缰绳试图安抚它,可完全无济于事。 那马狂怒着四蹄踢腾,直要踏碎脚下土地一般。宋成祺应付不及,一个不稳直接从马上坠了下去。 眼见马蹄就要踩上宋成祺的胸口,电光石火间,林安野从箭筒中抽出几只箭飞速射出,了结了那失控骏马的性命。 方才如拉满的弓弦似的的马身,这时候晃悠悠瘫软了下来,沉闷地砸在了地上。 飞尘飘扬又落下,这一出乱剧终于偃旗息鼓。 没来得及顾念自己,林安野强撑起身体快步走到宋成祺身边,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只见他满脸黄沙,衣衫凌乱,袍裾上沾着蹄印,绾好的发髻也松散了开来。 “宋公子你还好吗?”林安野眸色里满是焦急。 “无妨,无妨。那马没伤到我,林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宋成祺理了理胸口衣物,尽力平复着呼吸。 “都怪我,昨夜睡得太晚、今早又没用早饭,竟有些心不在焉,不小心让马受惊了。” 林安野一脸歉意,“真是对不住。” “这也是意外,林小姐不必自责。”宋成祺微拘一礼,“只是,请容在下回房去重新整理一下仪容再来训练场操练。” “自然,自然。”林安野急忙点点头,给了身旁的阿温一个示意,“送宋公子回去。” “大家也都去休息吧!”林安野转头一挥手,人群随即哗啦啦四散开来。 她低头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土,抬起头就看见严慕云阴沉着脸走到了她面前。 “林小姐真有本事。” “光天化日之下,激怒烈马、偷发暗器。” “除了你谁还能做出来?” 林安野望着严慕云盯过来的眸子明媚地笑了起来:“你看出来了?” “你明知银州的马不比京城的马,不是那么好控制的!要是出了岔子该怎么办?”< 14. 绯色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全本免费阅读 “嗯……不瞒小姐说,宋公子不仅脸长得好,身材也很好,皮肤也很好。他好像是用糯米糕拼出来的一样,诶不对,好像要稍微再黑一点,”遥儿咬着嘴唇苦思冥想,“那是什么?白糖糕?撒点芝麻粉?好像又太黑了……” “啧,”林安野瞪了瞪眼睛,“说重点。” “好嘛,这不是小姐没见过遥儿给小姐分享一下嘛。” 遥儿拿起纸笔画了一个图案,“他背上果然有这个。” 林安野拿过来一看,是一个勺状图腾。勺舌处呈漩涡形,勺柄呈焰形,其间有些许云纹环绕。 她昨日和遥儿谈论了整夜,讲完见闻经历之后,着重说了对宋成祺的怀疑。二人苦思冥想,遥儿突然灵光一闪,想到江湖里有一些帮派会培育“药人”。 所谓药人,顾名思义,便是通过从小到大给他们大量喂食毒药,由轻到重,最后虽到不了百毒不侵的程度,也能做到对常见致晕、致呕之类的药材失去反应。 正如严慕云所说,她昨日给宋成祺下的洋金花被他发现的可能性极小,就算他发现了,及时喝下对症解药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 既然宋成祺能做到像昨晚那样俨然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思来想去,也只有他是药人这一种解释了。 顺着这个思路去想,如果他真是某个帮派的人,身上势必会有帮派的图腾。确认了帮派种类,倒着查找,就极有可能找到幕后主使。 于是她和遥儿设计了这么一出,由她创造机会让宋成祺净衣,再由遥儿以刚来营地不熟悉环境为由,去他房中见缝插针地探查。 现在看来,实际情况确实与她们所推测的相差无几。 “林家真是一块香饽饽,什么虾兵蟹将都想来分一杯羹了。”林安野轻抚着那张纸的边缘,“遥儿,你去细查这图腾的来源,务必小心行事,不要打草惊蛇。” “好,小姐放心。”遥儿点点头出了门,房内只剩下林安野一人。 她静默半晌,起身去柜中取出宋成祺给她的那个本册,再次一页页翻看起来。 整齐的字迹、细致的记录…… 林安野渐渐皱起眉头,她越发觉得,这场阴谋,不像是临时起意、欲借东风,反倒越来越像蓄谋已久的藏刀杀人。 那么,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而他们,又为什么会早早盯上林家呢? ** 她越看越疲累,加上早上的一番折腾确实也废了她不少精力,于是她放下册子,敲打着后背上因为从马上摔落而酸痛不已的地方走向床铺,打算小憩片刻。 这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她上前去把门一开,发现来人是严慕云。又视线下移至他手中的药酒,便是对他的来意了然了几分。 “遥儿呢?怎么是你来开门?”严慕云略略向空荡荡的屋子里张望了一圈,开口问道。 “我遣她出去帮我办事了。” “办事?那也不行啊!”严慕云闻言急了起来,“这药酒的使用方法我还打算一一告诉她呢,她走了谁来帮你涂?” “不过是药酒而已,用起来能有什么特别之处,我自己也能涂得了啊,”林安野从严慕云手里拿过瓶子,随口道,“何况不是还有你吗?” 她转身往房里走去,迈出两步后突然意识到严慕云并没像往常一样跟着她走进来。 于是她疑惑地回头,却见严慕云只垂着眼牢牢地杵在原地不动,脸上飘着一层绯红,并且正迅速向耳尖蔓延。 腾地一下,她觉得自己的双颊火辣辣地发起烫来。 竟是没注意到那句话还有这等歧义…… “我是说……” 林安野急切张口想要解释,却被严慕云直接打断。 “这药酒里有芒蝎,所以用了之后要少饮酒,不然会对身体有害。里面还加了芜花,银州很多菜肴里都会用沙姜调味,它们二者不能一起用,所以你吃之前要注意。除此之外还要注意调息、减少郁结。这样一日用两次,大概三日后便能疼痛全消了。” “你便就自己这么用着吧。” 严慕云像倒豆子一般叽里咕噜说了这么长一串,期间硬是半点没抬头。说完还不待林安野答话,连门也没关,便身子一转迈着大步逃也似地离开了。 林安野愣愣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愈想愈觉羞赧不已,脸颊的红热也丝毫没有消下去的迹象。 忽而迎面一阵寒风吹来,她才恍若大梦初醒一般,快步走上前去合上了房门。 ** 七天时间转眼过去,再过没几日就要到起兵往京城的时候了。这天又正值腊八,靖苍王一大早便宣布暂停操练一日,晚上还为众将士们准备了宴饮。 林安野内心里不愿和宋成祺再有过多往来,因此掐着点姗姗来迟。一进门和严慕云对上眼神算是打过了招呼,又和靖苍王行过礼,她便转身直接走向了座位。 却不想,刚一落座,宋成祺倒是反常地主动与她挑起了话题:“怎么今日这么重大的场合,林小姐的侍女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后,却不在旁服侍?未免略显怠慢了。” 林安野眼皮一抬,并未正眼看他,而后转头又向靖苍王拱手道:“今日腊八,意在祈求来年丰登、平安顺遂,靖苍王体恤将士、关怀子民,这才操办了这场宴饮。所谓荷花结子,一心连心,靖苍王与你我,以及大家,都是同心戮力、不分彼此,那这宴席,自是可以被称为家宴。在家宴上,何谈什么怠慢虚礼?” “何况,侍女是我闺阁中人,先前种种也均属意外,宋公子怕是不应多做置喙,”林安野微微抬眸看向宋成祺,“只消行好分内之事即可,注意莫多僭越。” 宋成祺闻言轻笑两声道,“林小姐言重了,是在下多嘴了,只希望在今天这个好日子不要搅了小姐的好心情才是。” 林安野睨他一眼,缓缓收回目光,没有下他给的台阶。 谁知道这宋成祺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这阵 15. 糖霜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全本免费阅读 两人从人声鼎沸的宴会厅中离去,并肩走向寒冬中广袤的原野。 夜色苍茫,群星闪烁,草木摇曳。林安野耳朵里灌满了猎猎的风,和身旁的严慕云踩到微覆雪的细枝上时的轻微作响。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严慕云朗声诵出这几句诗,林安野轻声笑了笑,“你还记得。” “自然记得。”他也带着笑意回答,“那时夫子查记诵查的那样严,怎么会忘。” 林安野偏头看他一眼,话语间带上调笑,“我可记得,因为背不出诗而被夫子罚站半天的时候,你对他可不是这副好态度。” “也是情理中事啊,”严慕云扬唇懒懒道,“那时毕竟还是个毛头小子,少不更事。” “何况你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眉梢轻挑,“我也记得,夫子茶里的木屑不是我放的吧?” 林安野闻言会心一笑,算是默认了自己的行径。 微微停顿,严慕云又一转话头道,“只不过唏嘘的是,之前我们在京城学着这首诗望西北,现在我们在西北读着这首诗想京城。” 是这样没错。 彼时初读这首诗时她觉得很新鲜,边塞风景原来是这般啊,天山、明月、云海、风沙。 想来一定是雄浑磅礴、浩然壮阔。 这时候她站在西北的土地上,眼里确实是风林山月,可只觉得寥廓凄清。 “果真是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严慕云嗓音轻缓,“彼时凌云之志,到了如今,真成了诗中人,反倒是胸中热血凉透,也只能空余无奈而已。” 林安野静默半晌,而后沉声道,“那便也念出之后几句吧。” “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她尾音落下,严慕云即接着温声说道,“所以你看,他们也是如此。” 林安野正为着他这话疑惑不解之时,又听得他开口补充。 “这种时候,会想家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他转过头来看向林安野,声音又柔和了些许,“所以你只管宽心。” “你的担子已经太重了。” 林安野听到这句话倏尔一抬头,正撞上严慕云犹如春水般流淌着的眼神。 她顿时只觉喉头一梗,清泪就要夺眶而出。 他的话实实在在地戳中了她。 她已经装得足够的久了。 装一个冷静自矜的将门小姐,装一个足智多谋的兵家良才。 连她自己都快忘了,她只是一个刚刚十六岁的少女,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离开家,并且离家时所背负着的,是为了能让自己的家族从满门抄斩的命运中苟存。 这是何等的考验与煎熬? 可她硬生生扛下来了。她时刻警惕着、思索着,逼着自己把忧虑、犹豫从脑中清除,也从未抱怨过身体上的疲惫和伤痕,更不敢浪费时间精力去在乎自己的情感。 在今天的这场筵席上也是一样。连天训练下来,一切按照计划顺利发展着,她终于能够略略放松些许。 正是因为如此,就像一直被紧塞着瓶口的酒壶终于露出一条缝隙,被她压抑着的心绪忽而开始汩汩漫出,直压的她喘不过气。 景愈乐,情愈哀。 她本想像往常一般,当做不在意地把它们消解掉。可是严慕云这么一安慰,本来只留了一条缝的酒壶更是直接碎裂了开来,长久以来的委屈和不安一时间决堤而出。 如同一张糯米纸,平时表现得十分坚固,但遇到几滴温柔的水珠,便化得一塌糊涂。 林安野睫羽轻颤着,晶莹的泪水霎时间如珠帘般顺着脸颊无声滴落。留下在月光下细碎闪光的泪痕,也洇湿了她的衫领。 严慕云看着她泛红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抬起手来去擦拭她脸上的泪。这泪水明明冰冷至极,但沾到他手指之后却仿佛化成了熔岩,直灼得他全身发疼,疼得心如刀割。 他于是伸出胳膊把她揽进怀里,她便像一只小兽般呜咽得更为放肆。 他感受着她单薄的肩膀,感受着自己颈间晕开的湿润。 你终于愿意了。 愿意外放出情绪。 并且,在我面前。 二人就这样静静相拥着良久地站在月下。 夜里旷野上的风虽冷冽,但他们相互依偎着,便能驱散苦寒、给予彼此温暖。 严慕云一只手微拢着林安野的颈发,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脊背。直到感觉她的呼吸渐渐平息了些,他慢慢松开了怀抱,低下头对她柔声道:“我给你准备了礼物,现在想去我房里看看吗?” 林安野抬眸看向他,刚刚哭过的眼睛漫着水汽,氤氲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下一秒,她轻声开口。 “好。” 于是两人一同漫步至严慕云房间。 当严慕云刚把门推开的时候,林安野就立马看到了门口方桌上放着一篮冰糖葫芦。 她即刻难掩欣喜地小跑上前去取出了一根,却发现木枝上只串着几颗红艳艳的山楂,却缺了最好吃的外面那层糖霜。 林安野不自觉蹙着眉轻撅起了嘴。她转头嗔怪地看向身后的严慕云,却见他正扬唇笑得恣意。 “好歹留出点注意力给别的物件啊。” 林安野回头一看,篮子旁原来还置着一只小小的壶。她轻轻揭开盖子,一股沁润甜香蓦然扑鼻而来。 “这是银州特有的玫瑰蜜,”严慕云走到她身边,声如温玉,“在银州的冬日,自然是要吃独属银州的糖葫芦才好。” “不同时候有不同的甜嘛。” 这严慕云,真是想得太周到了。 宽慰了她一番不说,还有意引开她对京城的记忆,但又能让她尝到自己喜欢的小吃。 林安野莞尔笑了起来,“如今怎么变得这样善解人意。” 严慕云闻言眉梢轻挑,“在下可是难得听到林小姐一句夸赞。” “既然如此,”他勾起唇角,“那林小姐可否给在下一个赏赐啊?” “自然可以,你想要什么?” 严慕云一双眸子干净明亮,笑意盈盈道。 “就要林小姐亲手做的第一串糖葫芦。” ** 第二日。 林安野从惺忪睡梦中醒来,看到床边置着的昨夜从严慕云那里拎回的半篮糖葫芦,嘴角不由得 16. 窥豹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全本免费阅读 林安野淡淡收回目光。 明日就要起兵,她身为大将军,还有许多事要去焦头烂额。即便宋成祺真的在其中做了手脚,她要去探查此时也是有心无力,只能按下不表。 于是她稳了稳心神,把宋成祺的事抛诸脑后,转身准备返回房间。 结果就快要到门口之时,她突然间发现房前空地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并且其间还有一些隐约的脚印正指向着房门。 林安野暗觉不妙,赶忙大步往房中走去,果然愈走那血迹就愈发明显。 她猛地推开房门,看到角落阴影处蜷缩着一个人影。 是这些天来她日夜担忧着的那个小姑娘。 “遥儿!” 林安野冲上前去把她扶着支起了身子来。 之前遥儿埋着头倚靠在暗处,只能看得出她状态欠佳。然而林安野这么一扶,此时外头的暖阳便透过窗户撒在了她身上。 林安野这才看见,她肩膀处的衣衫一片殷红,刀口不算十分深,但一直在汩汩渗着血。额角也有一处伤口,虽已大致愈合,可看来仍是形状可怖,定是她因为受伤而体力不支、在路途中猝然晕倒的时候不小心磕出来的。 “你这是怎么了……”林安野声音颤抖着,又将她搂得紧了些。 “小姐……”遥儿艰难地蠕动着苍白而干涸的唇,挣扎着想要动作,却被林安野拦了下来。 林安野抚上她混着泪痕和血痕、还附着灰土的脸颊,心疼的眼泪便吧嗒吧嗒砸了下来,“别说话了遥儿,我们先养伤,养好伤再说别的好吗?” “不……不行……”遥儿发出的声音生涩又嘶哑,而后努力强撑着抬手从衣襟中拿出了几张皱皱巴巴的纸。 林安野急忙伸手接过展开来,只见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手稿,还有一部分记载和资料。 遥儿尽力压抑着急促的呼吸,继续虚弱地开口道,“小姐……我查到了,宋成祺是皓春峰出来的人,他背后的是……徽亲王李奕溟。” “李奕溟?”林安野皱起了眉,“是他?” 这位王爷是李奕泓的三弟,平日里都以一副宠辱不惊的形象示人。先皇总说,他这个儿子虽然略失君主风范,但骨子里温润如玉,是个天生的儒客。就算是当初夺嫡之战,几个皇兄弟都撕破脸了,李奕溟还是选择做个局外人,从来没有要参与其中的意思。 现在看来,亲爹真是看错他了。他想当皇帝想当得要命,只不过擅做一副漂亮的面具,一年一年糊了千百层。 骗过了父亲,骗过了兄弟,骗过了天下人。 可是,再怎么漂亮都是纸糊的壳子。他日益膨胀的野心,已经马上要让这壳子支离破碎了。 遥儿轻轻点点头,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使劲攥起了林安野的手,“小姐……你别管遥儿了,遥儿没什么大事的。” “重要的是,我这伤一定是他们的手笔,”遥儿眸光闪烁,轻咬着唇,“我在得到这些消息之后回来的途中,有一伙人在路上埋伏了我。” “定是我闹出的动静太大被他们发现了……”遥儿哽咽起来,然后抬头急切地对林安野说,“所以小姐要赶紧去想办法阻止他们!他们权势滔天,我们不能不打起精神啊小姐!你要尽快!” 林安野紧紧抿着嘴,啜泣着点头答应,把纸张收到怀里,然后缓缓抱起遥儿把她轻轻放到了床上。 “不过遥儿,你不许自责知道吗?”她站在床边为遥儿掖好被褥,脸上泪水还未干,却佯装严正地瞪起了眸子,“这不是你的错。我现在去拿包扎用的材料和药膏,你且好好养伤便好,知道吗?” 闻言,遥儿微微勾起了没有血色的嘴角,面上重又泛起了依恋和温柔的神色,“遥儿知道了,小姐放心去吧。” 林安野又抬起手摸了摸遥儿的发顶,然后望着她深叹了一口气,才一步三回头地转身出了门。 她先是草草收拾了自己门前的血迹,继而留意着周围快步往医堂走去。 这时候遥儿的伤势还不能被大家知道,否则就势必会牵扯出一些流言蜚语。现在情势已经足够棘手,这个节骨眼上再出什么岔子恐怕会动摇军心。 至于李奕溟…… 林安野取完医材,又转头打算去厨房给遥儿取一些果腹的点心。 她有想过宋成祺之流的目的,不外乎倚仗她林家狐假虎威来褫夺权力,或是看她与李奕泓鹬蚌相争、从而坐收渔翁之利这两种,本来都各有各的应对方法。 可是现下,这股势力竟是直接由皇室中人在背后操纵,那她要想脱身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正如之前靖苍王所说,最令他们担心的,便是被安上“乱臣贼子”的罪名。 这样一来,首先就会失了天下人的信任,而且林将军和银州人民的苦难也没有人会再在乎。 不仅他们如今这一支军队的力量会被削弱许多,之后几场鏖战在所难免,这样的挫磨之下,如若很难再有新鲜血液加入,那胜算必定是渺茫至极。 除此之外,想要有任何动作,也都会格外地束手束脚——乱臣贼子的结局会如何? 如若胜了,世人畏权,一面阿谀逢迎,一面白眼相看。 如若败了,世人唾弃,必被赶尽杀绝,留下千古恶名。 就算他们并没有这样的心思,但只要和皇室有所沾染,那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哪里还容得他们去做所谓的自证或是辩白? 想到这里,林安野取完了所有物件,开始往回走。 还有一点尤为棘手的是…… 李奕溟……似乎十分胸有成竹? 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一般。 知道她要来银州,甚至让宋成祺提前踩过了点,为此做足了充分的准备; 在最合适、最合理的时候安排宋成祺出现,并且他在此之后也一直在辅助她成功完成计划,在说服靖苍王时更是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 以及,哪怕宋成祺的身份已经被她怀疑了,李奕溟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掩藏之意,都已经拦路劫住了遥儿,竟没 17. 作茧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全本免费阅读 林安野骤然顿住脚步,将要推门的手也放了下来。 宋成祺的声音随之幽幽响起,带着些许轻蔑,“十年前啊,十年前我才十二岁呢,严公子这么狠心,觉得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会干杀人的勾当吗?” “还是那么多人?嗯?” 说完这句话,宋成祺突然像疯了一般大笑了起来。 “你给我闭嘴!” 又是咚的一声,夹杂着宋成祺的闷哼。 听得出严慕云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愤怒,但他的一字一句还是充满了狠戾之气。 “那你是怎么知道那机关的?你是如何把细节说得那么清楚的!” “就算不是你,那也一定是你们那帮人对不对!” “是李奕溟指使的对不对!” 林安野一下子浑身一僵。 为什么? 为什么严慕云会知道宋成祺是李奕溟的人? “严公子何故说这种话呢?”宋成祺的语气中满是轻佻,“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都是十年前的事儿了,还有必要再提吗?” 他嗤笑了一声,又接着说道:“你可要清楚,咱们现在是盟友。” “注意好你的身份。” 轰的一下,林安野感觉脑内遽然嗡鸣作响。她当即双腿一软,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小半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而房间里头的二人似乎也听见了动静,突然都噤了声。 一时之间,天地茫茫,只余风声猎猎。 片刻,林安野努力平复着呼吸,抬起手来,轻轻推开了门,迈步走入。 木轴微微地吱呀作响,却好像比刚才的争吵声还要喧闹,直震的她的胸口一阵阵地疼。 “盟友?”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着。 “你……你怎么来了?” 满地狼藉之中,严慕云揪着宋成祺的衣领把他在墙上压着,踌躇半天只问出这一句来。 他看向林安野,发现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他紧接着慌张地松开了手,又小声补充道,“只是各取所需,谈不上盟友。” 林安野没有答话。 宋成祺则斜睨了严慕云一眼,而后一把搡开了他,理了理衣服,走向门外。 路过林安野时,他还专门停了步子,扬着惯常的笑容道。 “二位的家务事,要好好解决。” 房门随即被宋成祺关上,整个屋子顿时暗了许多。 林安野静静地望着严慕云,心底蔓延出一阵又一阵的酸胀和钝痛。 其实她一直最喜欢他的眼睛。 因为不管他笑,或者不笑,不管外头是白天,还是黑夜,只要他看过来,她都能在里面轻而易举地找到一汪星辰。 可是现在,明明从窗口照进来的月光格外明亮,她却怎么找,都找不到它们了。 她只能看到被月光照亮的空气中飘摇着的无数的尘埃,好像一场细小的飞雪。 “安野,你听我说。”严慕云急匆匆迈过一地的木椅残骸,朝林安野大步走来。 “别过来。”林安野转手从袖口取出三棱镖,“你知道我的本事,你敢过来,这镖下一秒就飞进你的喉咙。” 严慕云嘴唇翕动,却还是住了脚步,低下脑袋没再往前。 “严家和林家的合作,李奕溟一直全部知晓,是吗?” “……是。” “你和我之前的一切行踪举动,都在被李奕溟监视着,是吗?” “是。” “通过何种手段?” 严慕云抬眼看了林安野一眼又躲开目光,“宋成祺一直尾随你我二人,然后传书回去。” “宋成祺?” 那便一切都说的通了。 林安野轻笑了一声,“他倒是个当探子的好料子。” “倒是严公子,”她语气中带上了讥讽,“这卧底当得可真不称职,怎么还挑拨棋子和自己人的关系呢?” “不是!安野你听我——” “又或者说,”林安野打断严慕云的话语,继续缓缓道,“这是严公子的战术?” 她踱着步子,“所谓欲擒故纵、假意虚情,让我怀疑宋成祺,进而更信任看似与我同一阵营的你?” “严公子确实有一副好手段呢,”林安野的手指摩挲着镖尖,声音蓦然低了下去。 “你成功了。” “不!不是!”严慕云上前两步,触及林安野冷冷扫过来的眼神又停了下来,“我一直暗示你他有问题,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想让他来!” “不想?”林安野哑然失笑,“这难道不是你们安排好的一步吗?包括演戏给我看、不让我放弃领兵造反,不都是吗?” “那都是宋成祺自己和李奕溟提的主意!我没有参与半分!” 严慕云眸光闪烁着,“因为他一直觉得我对你太过偏心,他突然出现向你请缨时我才意识到他的自作主张,之后我便立刻去跟他对峙,可——” “何必呢?”林安野悠悠扯起嘴角来,“总归你二人是一条船上的,多个帮手不好吗?” “我与他何曾是一路人?”严慕云往前迈了半步又退回,红着眼眶哑声道,“我是真的担心他会对你不利!我也是真的想保护你的啊!” “保护?”林安野重复着严慕云的话,仿佛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下一秒便咯咯笑出了声。 她的笑容是那么灿烂,唇角扬着,眼眸弯着,简直像春花一样明媚。但笑着笑着,晶莹的泪水便倏尔从她的眼角漫出,无声地铺了满脸。 “你知道李奕溟派人在路上截了遥儿,她现在正在我房里气咽声丝吗?你当我能躲得过吗?” 林安野看着严慕云错愕的表情,顿了片刻重又开口。 “不必再演啦,”她的瞳仁被泪水洗刷得晶亮,但脸上也依旧笑容不改,“这时候还在撒谎,累不累啊?” “我来问问你真相是什么吧。” “你严家口口声声仁义道德,实际上只拿我们姓林的当一把砍得出荣华富贵的刀,需要时便抓来直接用。” “对吗?” “你严慕云表面一个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实际上也是个会耍阴招的卑鄙小人,利用别人、伤害别人。 18. 脏墨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全本免费阅读 林安野的眼神冷冷扫过似是已在她房外等候多时的宋成祺,倒是感觉并不意外。 她只白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打算直接偏身绕开他。 “在下不得不劝诫林小姐一句,”宋成祺往旁边一移,生生挡住了林安野的去路,“行事需得三思,切莫做出什么冲动之举。” 得体克己,礼数周全。 但此时此刻,这样的话再次从宋成祺口中说出,就像是没了幕布挡着的皮影戏,就算演得再好,也只能越发引人注意到黑黢黢的吊绳支杆和空洞的人物关节,不过徒增厌恶而已。 看着他狗屁膏药一般的伪君子行径,她狠狠咬着牙关,满面寒冰之色,“谢过宋公子美意,只是我头脑清楚得很,不劳宋公子费心。” 宋成祺轻笑一声,脚下却牢牢扎着仍不让开,“此言差矣,林小姐是我们的得力帮手,林小姐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在下必须得尽心尽力照顾着才行,又谈何费心呢?” 帮手? 天大的笑话。 还真当她林安野是一副奴颜媚骨了。 她顿时心头火起,懒得再与他纠缠,脚步一转又要离开,却不想宋成祺竟更是得寸进尺,紧接着一个大步直接抬起胳膊拦在了她身前。 林安野眸光一凛,骤而伸出一掌凌厉地劈向他喉咙。宋成祺闪身躲过,又顺势欺身向前,再度逼退了林安野几步。 林安野见他态度如此强硬,接下来的每次出手便是步步带上了狠意。腿上轻旋,足尖略点,身子轻盈一纵便直直踢向他胸膛。宋成祺反应不及,只得用小臂硬生生接下,她于是紧抓时机又一拳闪电般疾速地冲向他面门。 宋成祺脚下堪堪稳住,上半身则敏捷地偏头绕了开来。而后他迅速回过身还想再拦,忽而间却觉脖颈微凉,混合着尘土的空气之中也漾起了些微的血腥之气。 他垂眸一看,一只银闪闪的三棱镖已经贴上了他颈部的皮肉,锋利的边缘在月下反射着微光,鲜红的血液正从他的皮肤之下飞速沁出,向金属之上慢慢浸润、蔓延。 “宋成祺,”林安野的眼神如寒潭般幽深,“得寸进尺、行该三思的,是你。” “还有,顶着一副丑陋的空壳子,那种酸词滥调以后就不必再说了,”她轻声嗤笑了一声,眸色冰冷依旧,“省的叫人恶心。” “酸词滥调?”宋成祺微微挑了挑眉,面上微笑不减,“不知林小姐还是否记得,我们初见时,你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对我说了多少溢美之词?” 闻言,林安野凝着他的眼睛顿了片刻,倏尔宛然一笑收回了举着棱镖的手,后退一步抱臂呵笑道,“说到这儿,宋成祺,我真的很遗憾,那么丰富的学识、那么独到的见解、乃至那么出色的身手,居然是被你这样的人拥有。” “我一点都不后悔我说过的话,”她浅浅勾起嘴角,“我只是遗憾,发自内心地遗憾。” 宋成祺没有立刻回话。 林安野感觉到他的胸脯微微起伏起来,而后便听到了他难掩激动的质问。 “我这样的人?林小姐,请问我是怎样的人?” 林安野静静地看着他骤然泛起潮涌血色的眼睛,没有答话。 “也是,”静默几秒后,他突然自嘲一笑,“林小姐幸运,降生在忠臣义士的家族,或许天生不能容忍白纸被脏墨玷污。” “但是这世上不是所有的纸都是雪白的。” 他打住话头,转身往前踱了几步,“想必林小姐一定猜出来了,在路上刺杀你们的那群黑衣人,确实不是李奕泓的人,是李奕溟派来和我一同做戏的。” “但你知道吗,他们十个,全是和我一同长大的兄弟。” 林安野听及此不由得微微闪了闪眸子,“那你还……” “对,我还是杀了他们,一刀接一刀,一个接一个。你看到了的,我没有一丁点的犹豫和手软。” “难道我当时心里不会有些许难过和恻隐吗?”宋成祺转过身来再次看向林安野,语气狠硬至极,“我告诉你,不会,因为这是任务。” “是我的任务,也是他们的任务。” “我们从五六岁被带进山里,那些人就会给我们安排这样那样的任务。身手功夫、史书名篇、礼节仪貌,然后再是……吞药、易容、杀人。” “你知道有一个任务没有完成的后果是什么吗?” 宋成祺蹲下身来捡起一根树枝,开始用腰间短刀削它的前端。 “当初背《浮町记》的时候,我左边的人没有背出来,他温热的血就直接溅在了我的桌上,书上,脸上。” “我在想什么呢?我盯着那几个被血点子盖住的字,心里想的是轮我背的时候,如果在这几个字卡住了我一定要赶紧解释。” “不是我不认真,而是左边的人死的时候不小心脏了我的课本。” 零碎的树皮淅淅沥沥落了一地,但宋成祺还是不停削着。 “日子就这么一年一年过去。一开始,我拼了命地做任务是为了能够活下去。可是慢慢地,我已经不清楚我的目的是什么了。” “是为了能继续活着吗?还是为了迎接下一个新的任务呢?” “宋成祺成了只会完成任务的傀儡。宣告他生命结束的已经不是死亡,而是任务的失败。” “尽管如此,我顶着这副名为宋成祺的躯壳蝇营狗苟到如今,靠的还就是林小姐口中我不配拥有的那一桩桩一件件。” “可能你认为那些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但对我来说,那就是我的命。做到了,才能活。” “你还觉得我拥有它们有错么?” 他长臂一挥,削尖了的树枝直直朝天飞去,干脆利落地没入了一只麻雀的身体。 空荡荡的天幕下,那只麻雀遽然发出短暂而凄厉的悲鸣,然后咚一声跌入了漆黑之中。 “其实林小姐如何想也没关系,”宋成祺背对着林安野,垂头继续低声说着,“这天下自始至终都是个大染缸,再怎么不愿跳进去,也躲不过有人兜头玷污 19. 暗箭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全本免费阅读 “罪责?”林安野一下子变了脸色。 “其一,查封林府,把府里全部人押去大牢审问。” “其二,削去林将军爵位,把他贬为庶人,并从北疆前线撤下,即日押解回京。” 闻言,林安野顿时呼吸一滞。 她死死绷着身体,才勉强维持住自己摇晃欲倒的趋势,“靖苍王说笑了,林家自始至终从未有谋权篡位之意。皇帝他就是再怎么厌恶林家,也不至于仅凭雌黄信口就如此兴师动众。” 听到这话,靖苍王轻声笑了起来,“林小姐才是糊涂了。” “这是探子前一个时辰刚刚带回来的消息,断断不会有假。” “不过也是,”靖苍王微微叹了口气,“林将军的身份如此敏感,怎的就忘了叮嘱徽亲王,把这些年来与自己往来的书信销毁干净呢?” “如今可好,被皇上的血滴子搜了出来,他的狼子野心便一朝之间天下皆知了。” “再怎么不愿承认,怕是也于事无补了吧。” 林安野盯着靖苍王的脸,看着他平静的表情,几乎要把一口银牙咬得粉碎。 李奕溟……李奕溟! 好一串连环套! 算准了她会一步步破局,所以早已为她接连着备好了下一个陷阱。 将与父亲之间的私通书信伪造好,并故意让血滴子发现。 若是她依旧愿意与他们合作,李奕溟便跳出来证明这信是假,栽赃给李奕泓,说他捏造事实、不配为君,向天下人进一步宣扬父亲的冤屈,进而助他自己以亲王的身份改立新朝。 若是她心思坚定断要割席,李奕溟便干脆把这信认下。李奕泓正巴不得批驳父亲是罪臣,更不可能细查真伪。 这样一来,李奕溟便能把林家与他牢牢绑在一起,日后待他一鼓作气入主前殿,到时重写史书、美化他自己夺位的恶劣行径也不是什么难事。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她狠狠剜了靖苍王一眼,转身便大步往外走去。 “林将军。” 靖苍王又开口喊住她。 “明早卯时起兵,林将军可别忘了。” 林安野正在气头上,只当他这言论是蝇虫嗡叫,半点没有理会。 三两步到了门口,又见靖苍王的侍从仍在那里摆着低眉顺目的样子为她抬着门帘,她更是满心泛起厌恶与愤怒。 她直接飞起一脚来踢了门框上架着的火把,又好巧不巧砸在了那侍从抓着门帘的手上。 他惊恐地一抖,腾腾的火舌便舔舐上了毛屑丛绒的布帘,和着夜间原野上喧嚣的风,眨眼间就变成了骇人的一整片火光,并且朝屋顶飞速卷袭着,俨然一副无法收场的态势。 然而林安野头也没回。 一路上,急促的呼吸声和脚步声混合在一起,一刻也不停地猛烈地往她耳朵里灌注着。 同时又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一直狠狠地掐着她的心脏,她越走,就越觉得心口生疼无比、喉咙血腥不止。 “砰。” 推开房门,只见遥儿正坐在床边等她回来。 本是一脸担忧之色的遥儿,在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满心满眼倏尔间全部转为了深深的心疼。 “小姐!” 她两行清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小姐怎么又哭了?” 哭了? 林安野后知后觉地慢慢抬起手背抚上自己的脸颊。 湿润、冰凉。 原来不知何时起,她已然泪流满面。 “遥儿……” 眼泪越发挣扎着漫了出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至极、尤为刺耳,可她还是忍不住要放声泣诉—— “我……” “我救不了林家了……” ** 与林安野分别后,宋成祺静默着独自回了房中。 他回身轻轻落上了门锁,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手把锁头重又摘了下来。 和衣躺到床上,闭上眼睛,万千思绪便忽而如开闸的水一样涌出,将他本就寥似游丝的睡意冲得荡然无存。 胸口上仿佛压着一块巨石,宋成祺强忍片刻,终于是皱着眉坐起了身。 他偏头去望窗外的天色,依旧是阴沉沉的被浓雾罩掩着的墨蓝,连半点星星的微光都没有,离日出更不知道要多久。 转过头去看了看微微凌乱的床铺,他沉默片刻,伸出手把布料褶皱都理平整,而后倾身下床往桌案前走去。 像是演练了千百遍般,他信手从满桌的书籍中抽出了一本,然后展开了已经微微打卷的一页。 那里躺置着一张小像,黑白的水墨,笔触细腻,气韵柔和。 是林安野。 宋成祺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抚上那小像的发尾。 为什么鬼使神差地把她画了下来呢? 想起徽亲王第一次把他叫到府中、交代给他这项任务之时,专门警告他说,严家的那个落魄小子和林安野交情不浅,要他时刻提防着。 他虽面上应下,心里却想,区区儿女情长,怎么能比得过荣华富贵、前途万丈?好端端的严家少爷不当,严慕云他何故要横插一脚来扰乱他们的计划? 谁知,当他真的开始跟随他们上路,却发现严慕云对他果真一副闪躲防范的姿态。 于是他跟徽亲王禀明了情况,毛遂自荐要以军师的身份亲自安插至林安野身边。 但无心插柳,月落满塘。 第一次与她见面,他心里筹谋着,要表现得温谨恭雅、要赢得她的信任。 所以他张口闭口精彩绝伦的战术评述,个个神行风袭、可胜天半子。 他期盼着林安野像他的同侪们一般、像他的教习先生、督察大人一般,夸他才学千斗、可堪重用。 却不想,林安野彼时着一席胜雪白衫,姿容如玉,嘴角只清清浅浅笑道:“宋公子对兵法谋略竟通晓如此之多!一定下了许多功夫、耗费了不少心血吧?” 午后轻徐的风就这样从敞着的大门里掠进,带起了她的一缕发丝,砸到他搭在膝头的手背上。 他保持了二十余年的清明的大脑,一瞬之间跌进了深海之中。 没有人曾对他说过,觉得他辛苦。 没有人曾拿他当一个活生生的人。 因此,即便在那之后,林安野嘴上说着认可他,行动上却步步试探他,他也从未使什么手段反制于她。 就算是她遣侍女来抓到了他的把柄,他也深知那枚纹身可以直接暴露自己的身份,他还是选择了隐下不报。 哪怕直到遥儿的行踪被别处的眼线发现,传到了徽亲王那里,徽亲王发来怒气冲冲的指责书信,他提笔回信时,内容仍是“属下不知,办事不力,但请徽亲王降罪”。 宋成祺的手指从小像的发梢移去脸颊,却只颤颤巍巍悬在空中,没敢 20. 覆巢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全本免费阅读 京城,摄政王府。 严绪泽坐在书房,正点着刚寻得的君山银针。 茶香袅袅溢了满室,窗外瓷白的上弦月静静挂着,靛蓝的夜空不见云雾,一片澄明。 忽听门外碎步匆匆,随之传来轻叩。 严绪泽慢慢放下手中红陶小壶,沉声开口,“进来吧。” 一管家模样的人推门走入,即使低着头也难掩脸上的慌乱,“老爷,慕云少爷突然回来了,说是有急事现在就要见您。” 严绪泽几不可察地偏了偏头,面色如常,“那就叫他进来。” 管家应声出了门,严绪泽盯着点了一半的银针茶,端起茶碗来就悉数倒入了废水缸。 有些东西正如这断了的茶礼,错过了,便再怎么弥补都无济于事。 “叔父!”严慕云砰一声推开门,一进来就跪伏在了地上,“叔父!我们真的不能再和李奕溟合作了!” “你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严绪泽从椅子上站起,皱紧了眉头,“你是要告诉给这全府的人,你实际上是我的侄子吗?” “不,不。”严慕云抬起头来,双目尽是血红一片,下巴上也冒着青色的胡茬。 “叔父,”他压低声音,双膝往前挪动着,拽住了严绪泽的袍摆,“李奕溟……李奕溟他就是十年前害死我爹娘的人!我们不能……我们不能……” 严慕云像小兽一般蜷缩着呜咽起来,伸出的两只手也慢慢滑落下去。 严绪泽轻叹了一口气,弯腰握着他的手腕把他从地上拉起,“你看看你这像什么话。你好歹是严家的少爷,有事情过来坐着好好说。” 把严慕云搀到一旁的软席上,严绪泽抚了抚他因为长途跋涉而褶皱的衣衫,又帮他擦去脸颊上一块土灰,终于开口问,“一个人从银州回来的?” 严慕云使劲揩着眼眶,闷不做声地点了点头。 “从李奕溟派人传话给我那天到今天,才过了十六天。二十多天的路程,你不睡觉马还要睡觉,从林安野那儿偷来的马经得起你这么折腾吗?” “叔父,先不说这些,”严慕云转过头来看向严绪泽,又用右手死死抓住他的小臂,“李奕溟安插在林安野身边的那个手下,他把当年我爹娘乘的那辆马车上的机关全说了出来,跟咱们推出来的每一处都吻合!” “而且我问了他,他根本就是默认了这是他们帮派里的人一手策划的,并且就是李奕溟的意思!” 严慕云一掌拍在旁边的小几上,胸膛起伏,肩膀微抖,再看过来时双眸闪动着,带上了乞求,“叔父,咱们找了这么多年,终于发现罪魁祸首了不是吗?你说过,你说过要帮我报仇的!咱们怎么能继续和他站在一边帮他做事呢?” 严绪泽扭过头去,双手轻置在膝盖上沉默不语。 “叔父?叔父?”严慕云有些震惊于他的无动于衷,微张着嘴还要陈说。 “慕云,”严绪泽站起身来,背着手往前走了几步又站定,“我问你,当初我怎么与你说的?咱们为什么要和李奕溟为伍?” 严慕云闻言低下头去,艰难地从唇齿间挤出字句,“他暗中势力极深极广,夺得皇位是迟早的事。严家是一块肥肉,他要不得到,要不就会毁掉。为了整个严家,必须接受他的邀约。” “还有呢?” “还有,”严慕云紧抓着桌角的手指泛了白,“若是没有李奕溟在其中斡旋,严家没有办法提供给林家太多的经济支持,我们两家之间的暗中合作也会很快被李奕泓觉察,到最后都逃不过倾覆的命运。” “好。你都还记得。” “当时你接受了我的说法,因为你知道,要给你爹娘报仇,需要有足够的实力作后盾,绝不能提前折兵。但是现在,你自以为找到了仇家,倒想撺掇我半路跳船了。” “我问你,就算李奕溟就是当年的幕后黑手,我们弃他而去了,他的其余众多党羽会随之消失吗?他铲除严家、林家难道就不是轻而易举了吗?现在的情况跟之前根本没有什么不同,不委身于李奕溟,报仇之事永远是天方夜谭。” “不仅如此,你在乎的林将军、林安野,”严绪泽回头瞥他一眼,“更是都别想活命了。” “可是!”严慕云上半身骤然挺直。 “怎么?”严绪泽转过身来,目光是如处冰窖的寒冷,“不甘心为仇人当走狗吗?” “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忍辱负重,厚积薄发,才能得偿所愿。” “更何况,”他坐回茶桌旁,重新煎上了一壶水,“到底是不是李奕溟,现在只是那人的一面之词。具体做决定,还是要有实际的证据才行。” “程叔。”严绪泽提高声音,刚才那管家恭敬地走了进来。 “时候不早了,安排慕云少爷去休息。” “是。”程叔和蔼地冲严慕云招招手,“少爷随我来吧,你的房间我一直让人照顾着呢,不用打扫能直接住进去。” “我……”严慕云嗫嚅着,看了一眼严绪泽,发现他正低头煮着茶具,全然未理会自己。 “好,那就麻烦程爷爷了。” 走在院内的小径上,严慕云总觉得周遭的环境有些许陌生。他有些疑惑地问,“程爷爷,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院子有重新修缮吗?” “啊?其实并未修缮过。许是少爷你走的时候仍在秋天,这些灌木的叶子还没落光,把真正的布局遮掩起来了吧。” “也确实,如今它们都光秃秃的,虽是一览无余,但难免凋敝古怪了些,少爷若不喜欢,老身明日就差人弄些常青的植物过来。” “不用不用,我只是好奇问问,现在这样也别有一番趣味的。”严慕云没再深究,默默随程叔回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榻上,他反复咀嚼着严绪泽的话,觉得有一定道理却也还是欠妥。 自己一开始的想法确实十分不成熟,但是就这么一直对李奕溟言听计从也不是长久之计。 他们完全可以趁着和李奕溟共事的机会找到他的一些软肋,这样不就能在保全严家的同时,也不用完全受制于他了吗?明日一定要去和叔父好好商讨一下。 这么想着,连天的奔波导致一 21. 冷月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全本免费阅读 此时此刻,距离京城两百里的卫南郊岭,林安野率领的浩浩大军刚刚结束了今天的行程,正浅作扎营以作晚间休憩之用。 越到年关时,北风越呼啸的很。 她孤身一人坐在帐中温着酒,草草支起的火堆燃出噼啪噼啪的声音。虽然火势并不旺盛,但也算是能在深冬中带来难得的热气。 林安野正在放空,突然听得门口一阵动静。她一抬头,看到是遥儿撩开帐帘走了进来。 她小脸冻得通红,睫毛上也结了薄薄一层冰霜,但还是掩不住面上的喜色:“小姐,新来的那些人我都安置好了。” 林安野浅浅勾起唇角,笑道:“好,辛苦你了。快过来烤火吧,小心等会儿着凉了。” 一听这话遥儿笑得更为灿烂,抖了抖外裙下沿沾着的雪,小跑着去到角落里翻找盛酒的杯子。 林安野偏着头看她活泼的背影,慢慢收回了笑容。 与她所预想的略有偏差,一路走来,沿途的百姓一听说他们是林大将军的女儿带领的军队,个个都是仰慕不已,还有许多人纷纷要报名加入,遥儿刚刚说的要安置的人就是这几天新来的将士。 虽说和李奕溟绑在一起之后,他们就成了彻头彻尾的逆贼,但从实际情况看来,其实举国上下对李奕泓的统治不满的远不止她一个人,更有千千万万的平民百姓。 绝大多数人并不觉得他们的立场有什么错误,反倒还非常欣喜林安野能带领着他们挑起这场战争。 她略微拢了拢火堆中散开的枯枝,轻轻叹了口气。 好歹算是没有落得世人唾骂的后果。 可说到底,如今情势再好又如何呢? 与李奕泓的仗还没有打,结果还是未知数。就算打赢了,在那之后,她也必须再和李奕溟兵戎相见,万万不可就让他直接这么顺利地登上皇位,毁了林家千古英名、给他这个小人做了嫁衣。 除此之外,尽管在父亲被押回京城之前,李奕泓应当不会对母亲他们做出一些实质伤害,但整个林家的人命都在他手上,她实在不能不抽出精力来时刻提防。 事到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姐,”遥儿捏着两枚小巧的酒杯凑到她身边坐下,“我还真是好奇,这雪水酿的梨子酒是什么味道呢!” “你嘴巴好生机灵!”林安野早知她馋嘴,才估着她回来的时间提前把酒温上的,这会儿刚好可以喝了,“既然如此好奇,那便喝两口好了。” 她扬着微笑伸手把酒壶取下来,正要给遥儿斟进杯中,忽见帐子门口出现了一抹令她心生厌恶的身影。 “林小姐,在下有事情要禀报。” 林安野嘴角顿时沉了下来。她没有答话,只是继续扶着酒壶,直到给遥儿把两杯酒都斟满了才缓缓开口。 “进来吧。” 宋成祺垂着头缓缓走到她面前,拱手道:“林小姐,徽亲王在钦天监安插的内应已经把镇星入舆鬼的天象报上去了,此为虚势戮臣之兆,皇帝必会忌惮。这段时间内令慈的性命定是有保障的,还请林小姐放心。” 林安野抬眸扫他一眼,只当他这是在使那一以贯之的巧言令色,冷冷答了句“知道了”便没再理会。 徽亲王他会这么好心惦记她的母亲是否在世?他巴不得李奕泓把林家上上下下都折磨致死,好让天下人更恨他这个昏君呢。 “还有,”宋成祺像是看不出她的厌烦,继续说道,“天寒地冻,禁卫军虽被困在雁河以东,但保险起见,还是要防着他们奇袭。若是林小姐方便,今日戌时请到靖苍王帐中来,我们一同商讨一些应对方案。” “知道了。” 交代完全,宋成祺微拘一礼,转身离去。 林安野不禁撇了撇嘴角。 宋成祺明明一清二楚,她这大将军名头和戏班子里的角儿没什么两样,结果他还如往常一样对她毕恭毕敬、礼待有加的,倒是难为他了。 “小姐,这宋老怪真不像个正常人,”遥儿端起一杯酒来凑到她嘴边,“你都与他撕破脸了,他也不知道还端着个什么劲儿。” 林安野被遥儿的话逗乐了。 “不瞒你说,我也正是这么觉得!”她把甜津津的梨子酒接过来一口干掉,又给遥儿新倒了一杯:“不过说笑归说笑,你可别忘了正经事。” “忘不了忘不了,明日天一亮我就去与星儿联络,让她确认钦天监的事是否属实。” ** 摄政王府,他自己的卧房中,严慕云正做着一场梦。 月色昏沉,天边一片漆黑,银灰色的云块随风翻涌奔腾着。刚刚解冻的湿漉漉的砂石路上,一辆马车的轮毂悠悠滚过。 画面一转进入马车内部,他看到自己坐在一侧,对面则坐着浅笑吟吟的父亲母亲。 忽而一阵鹿鸣响起,从窗中往外面望去,覆满了雪的林子里果然闪过了一只浅黄色的小鹿的身影。 小小的他高兴得手舞足蹈,得了父母的允许就匆匆跳下了马车要去追逐。 不要走!不要走! 严慕云望着梦中的自己跑得越来越远的背影,发狂般地嘶喊起来,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感受不到自己喉咙的丝毫震动。 于是他想要奔出去伸出手去抓握,可又发现他像是脚被钉在了原地一样,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挪动不了半分。 他开始撕扯、挣扎,然而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感觉让他愤急不已,他甚至感觉自己都要哭出来了。 ——不对,这是梦。 他猛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转眼之间,他所看到的场景就与十年前的自己看到的那一幕重叠了起来。 他立马拼了命想要闭上眼睛。他实在太害怕再次看到了—— 但他控制不了。 空旷的林间,马车静静停在那里,父亲母亲从小窗里望着他。 他跟丢了小鹿,却偶然发现了一朵小小的凌椰花。他喜滋滋地摘了下来,紧紧握在手里想着带回去送给他们,转头却见墨黑的天空骤然间裂开了一个大洞,一柄血淋淋的巨大的匕首就那么坠了下来,狠狠劈在了马车上。 父亲母亲的身子猛然间僵住了,他们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空洞至极,嘴角也汩汩涌出了鲜血。 他看着他们的身子缓缓滑落,从窗边消失,母亲轻挑着的锦帘啪一声掉落了下来,在初冬凛冽的风里轻缓地飘摇着。 不到一刻钟前还洋溢着他们欢声笑语的马车,顷刻间变成了一副了无生气的棺椁。 他盯着从木料缝隙中渗出的、在微融的雪地中积成一滩的暗 22. 碎玉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全本免费阅读 严慕云沉喘着平复着呼吸,偏过头瞥了严绪泽一眼,翻身就要下床。 “慢着。” “你如今是越发没有规矩了,”严绪泽冷冷开口道,“当初我看你言辞恳切,一时心软才允许你去作为和林家联络的线人,难不成就是为了助长你这目无尊长、我行我素的脾性吗?” 严慕云登时转头看了过来,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峻。 他掀开被子三两步走至严绪泽面前,沉声质问:“规矩?叔父,您都把翩芸香用在我身上了,我倒还真不知道这是什么规矩!” “严慕云!你!” 严绪泽被严慕云的态度气得一惊,狠狠置下手中的瓷杯就要从椅中起身。却不想这么一动怒,他竟突然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 严慕云见状不禁微微皱起了眉。虽说他心里仍有气,但对方毕竟算他的半个父亲,对他也算是有救命之恩,他实在无法视若无睹。 他于是上前半步搀住了严绪泽,并且一只手伸到背后去为严绪泽轻轻顺着气。 然而,严绪泽的状况并没有任何缓和。他依旧不停咳着,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严慕云正在疑惑之中,却见严绪泽遮嘴的帕子上猝然沾染上了一抹鲜红。 他立刻慌乱了起来:“叔父!叔父您这是怎么了?” 他努力稳着心神,又凑近仔细看了看那帕子,反复确定了上面的真的是血迹。 “程叔!”他扬着头朝着门外大声喊着,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快叫郎中来!快点!” “慕云……”严绪泽强撑着虚弱,抬手抚上严慕云的手背轻轻拍了拍,“别劳烦程叔他们了,我这都是老毛病了,不妨事的。” “老毛病?”严慕云扭头回来,双手握住严绪泽的手,声音微颤道,“怎么会是老毛病?两个月之前我从王府离开的时候您明明身子很康健的啊?” “怎么会……”他目光又移至那一片刺眼的血红,只微微喘着气,再讲不出话。 严绪泽压着胸口,轻声笑了起来,“只是看着骇人罢了,不过是最近天气冷了,寒气入体,体现得明显了些而已。” “郎中一直在给我调养着呢,等熬过这个冬日,到了春天,便好了。” 咳血的病症……这么快便能好全吗? 严慕云颤巍巍望向严绪泽的眼睛,看见里面是一如既往的沉静温和,便略略放下了心来。 他服侍着严绪泽坐回到椅子上,又轻轻为严绪泽擦去嘴角的血痕。 一番照料之后,他垂头立在原处踌躇着问:“要不我去告诉程叔,给您送进来些清心的茶?” “怎么?”见严慕云没了方才的气性,严绪泽含笑道,“终于感觉到你的行为不妥了?看来你是吃苦肉计这套啊。” 还未待严慕云辩解,严绪泽就一副早已预料到的样子摆了摆手,“好了,不与你多作玩笑了。” “慕云,”他微叹一口气,沉声说,“你说得对,叔父的做法确实欠考虑,是该与你道歉的。” “只是,”他端起茶杯,缓缓用杯盖拂去表面漂浮着的茶叶,“你要知道,叔父此举确实是有苦难言。” “你这几日连天奔波,想必是没有功夫注意外面的消息。” “林家,已经以乱臣贼子的罪名被治罪了。” “什么?” “乱臣贼子?”严慕云顷刻间惶然大恸。 惊声问出这一句之后,他微张着嘴、喉头滚动,半晌都没再说出话。 他不愿相信,一袭噩梦醒来,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做出什么挣扎,梦中他最恐惧的事情,竟然就这样变成了现实。 严绪泽微微抬眸扫了严慕云一眼,继续说道,“李奕溟伪造了和林将军私相往来、共策谋逆的书信。故此,林将军被削了爵,林府其余上下则被投进了大牢。” “林安野这一仗,现下看来,是必须得打进紫禁城了。” “李奕溟这狗东西安的什么居心?” 严慕云本在努力地从这天大的转折之中回神,听到严绪泽这样说,他忽而难掩愤怒地咬着话头提高了音量。 “他要坐那位子便自己去坐,林家和严家一同帮衬他瘸了李奕泓一条腿还不够吗?他凭什么把林家拉下来和他一同蹚这趟浑水?” “现在好了,林家世代忠义的好名声就被他这么一己私欲毁了个完全!” “何况本来我们就对林家有所隐瞒,李奕溟再这么一掺和,林安野该怎么想我们呢?我们以后面对这天下又该如何自处呢?” “叔父,”严慕云胸脯起伏着,眉峰微聚,直勾勾地望向严绪泽,“都这样了你还是要为他说话吗?” “就算严家和林家联起手来气力不及他,那难不成还不能损他半分筋骨吗?” “叔父!” 严绪泽一抬手,制止了严慕云接连不迭的质问。 “你也说了,我们两家联手,至多也只能动摇他些许而已。有如蚍蜉撼树,这不是自取灭亡吗?” “争一时意气,永远都成不了大气候,”他目光冷厉,凝视着严慕云,“这道理你应该亲身懂得的。” 语毕,他端起茶杯来轻饮了一口,见严慕云紧咬着后槽牙,只垂着眸子默不作声,继而重又开口道,“我提起这件事,不是为了让你生出这些不应当有的情绪,而是要跟你分析接下来的布局。” “善弈者谋势,不善者谋子。我问你,你知道为何我要拘着你在这屋子里吗?” 严慕云嗫嚅着嘴唇,不情不愿地说:“您怕我意气用事,回去找林安野,扰乱了李奕溟的计划、生出无端事由。” 严绪泽轻哼一声,“怕你意气用事是真,怕你扰乱计划可就是天方夜谭了。就算是你回去了,我看那林家女儿也不会搭理你半分,人家的脑子可是比你清楚得很!” 严慕云自知理亏,没再接话。 严绪泽接着沉声说,“李奕溟一早便与我提过,说对你放心不下,叫我找个人把你换回来。我顾及着你的那些心思,三番两次地敷衍过去了。” “这次你主动回了京,李奕溟又正谋划着篡位的关键一招,本就不需要你在旁。你若是这时候又回去了,扭转不了局面不说,难免他不会对严家徒生忌惮,对我们百害而无一利。” “那看来叔父是想要我就在这摄政王府一直待下去了? 23. 破云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全本免费阅读 薄疏的晓雾被轻风驱得几近罄尽,淡青色的天空中镶嵌着几颗残星。 熹微的晨光穿行过层层的树枝间隙铺在微融的雪地上,泛起柔和的金黄。 林安野站在已经集结好的队伍最前方,等待着斥候的回禀。 没过多久,掩映的丛林中就奔出来一个士兵。他利落地单膝跪于林安野身前,垂首道:“一如林将军所言,他们确实派了一支精兵强渡了雁河,正在朝我们的方向突进,如今已经行出近五里地了。” “知道了。你归队吧。” 林安野一挥手,身后铁骑便铮一声肃立整齐。 她转过身去高声说道:“众将士听令!敌军拆了原本的阵列、试图用小支队伍从咱们这里攻出突破口。咱们要时刻保持好布局位置,不能遂了他们的愿!” “接下来由各乘军长带领,分区域伏击,直接准备攻他们的主力部队。注意要利用好雪地枯草作掩饰、丘陵地貌作遮挡。” “听见了吗!” “是!”回应声震耳欲聋,继而响起了兵器铁甲锃锃的摩擦和脚步马匹轰隆的挪踏。 “阿温。”林安野一偏头,抬起胳膊来曲了曲手指,阿温忙小跑着来到她身边。 “你带着你那一乘的兵去截他们的精兵小队,扰乱他们的动向,”她微微挑起眉,又加重语气强调了一遍,“听清楚了吗?是扰乱,只扰乱便可。” “他们挑出来的这一支一定是做好充足准备的,你们无论如何不可能歼灭得了,要是硬拼就是送死,懂吗?” 见阿温点了点头,林安野又伸出手来拍上了他的肩,“大部队这边有我们,你们只来回游击着就是了。若是这边情势不妙,我会发信号弹告知你,到时你直接撤退便可,不要再回头。” “是!林将军!” “好了,去吧。” 阿温转身去招呼自己的队伍,林安野看了看前方已经出发准备伏击作战的大批人马,沉了沉心神大步跑着追赶了上去。 ** 转眼已是正午。 日头升到了正当空,虽然这时候是深冬,但它带来的热量仍是不容小觑。 雾气已经全部被驱散了,积雪也塌陷了不少、表面漾起了水光。 藏身在其中的士兵们被湿润和炎热煎灼着,由雪地反射的日光直直射入他们的眼中,他们忍受着刺痛、却也只能虚睨着不敢闭上—— 因为敌军随时会来。 可是,从清晨起到现在,他们已经等了足够久了。 林安野对自己的战略判断没有犹疑,但此时此刻她看着痛苦的将士们,再加上伏隐了好几个时辰都没有进食,心中也不免微微焦躁起来。 “林小姐,”这时候,宋成祺匍着身子来到她身边低声道,“在下刚刚测了一下阴阳风云,今晚极大可能会有晦尘之象,若是不能在日落之前攻出去离开这片洼地,怕是会失了现在的上风。” 听到这话,林安野眉目间愁色愈重,一时之间没有回应他。 宋成祺继续补充说:“你看要不要用另种队形,往北十里撤走一部分人?” 林安野沉吟着开口,“可以是可以,只是我们这是新结成的队伍,整体性本就落下风。若是主动分开距离,之后的风险会大上许多,而且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能全身而退,没办法把对面击溃,倒是还得和他们再在此处纠缠上三五日。” 宋成祺知道林安野顾着她的家族,对胜利的渴望比他更要急切,所以尽管觉得她的想法太过激进,还是噤了声,没再多言。 “不过总归还是要从全局考虑,”林安野停顿片刻,反复斟酌之后还是做出了让步,“再等两刻钟,要是还没有看见敌方大军——” 她转过头来看着宋成祺的眼睛:“你就带着北面五路先移到山后去。” “是。”宋成祺对林安野的决定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点头应下。 他本该知道的,她的头脑永远清醒,心志永远坚韧。 哪怕没有他的提劝,哪怕面临着亲情血缘被要挟的艰难情状,她也能做出最为正确的决定。 她甚至选择了派他去更为安全的山后,而她自己则留在必有一场腥风血雨的前线。 这是她领的第一场仗,但她好似生来就已经知道,什么是惊鸿利剑、自成春山。 ** 正如宋成祺所言,一刻多钟过去,朗朗的日光果然被淡灰的翳云掩罩起了些许。 林安野静静留心着太阳位置的偏移,准备只待两刻钟的约定一到,便开始吩咐兵将们做计划中下一步的举动。 谁知,令人极为惊喜的是,正在这时,不远处的一小片平原上,竟忽而间传来了大批行军的振鸣之声。 林安野一转头与宋成祺对上视线,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肯定之色。 他们来了。 众人纷纷开始屏着气息等待。时间在望眼欲穿之中慢慢流逝过去,汗水从每个人的额角渗出、汇集到下巴,而后吧嗒吧嗒地砸进地上。 直到大家都觉得因为眼睛盯着同一个位置太久、而连带着脑袋都微微晕眩的时候,目光所及之处,终于出现了禁卫军大部队的身影。 “众将士听令!杀——” 林安野毫不犹豫地一声令下。 战鼓声、号角声随之震天响起,将士们如狂风暴雨般向前冲去。 敌军本来正在行军状态,被他们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措手不及。 前方的队伍惊慌失措地应对,但是完全不敌林安野的军队呈现包围态势的进攻。后方的队伍则更是一团乱麻,有的慌忙逃窜往原路退走了,有的则冲上前来企图帮助前方,但却因为缺乏组织、零零落落,非但不能帮上半点忙,反而还阻碍了他们自己人的后撤,害得他们没头没脑地陷入了林家军的伏击圈中。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箭矢在空中穿梭,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将士们奋力挥舞着兵器,每一次碰撞都火花四溅。奔踏声、喊杀声、兵器相交声交织在一起,好像要把这天都撕破开来似的。 林安野坐一匹高头大马,身披铁甲,手 24. 风禾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全本免费阅读 耳边有叽叽喳喳的鸟鸣响起,林安野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遥儿正伏在自己的床边打着盹。 她微微动了动身子,眼睛往窗外望去,看到天色是略微泛白的淡青。 已经是第二天了。 遥儿本就睡得不深,林安野弄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更是直接将她吵醒了。她慢慢悠悠抬起头,眼神与林安野投来的目光相撞的一刻顿时爆发出了欣喜的小声惊呼:“小姐你终于醒了!身子感觉有什么不舒服吗?” 林安野轻轻摇了摇头,“只是当时体力不支,再加上周围浓烟环绕有些喘不上来气而已。这样休息了一番就没什么大碍了。” “将士们还好吗?后续工作处理好了没有?”她一转话头,还是忘不了心心念念的将军之职。 “宋老怪做善后工作还是有一套的,都没问题了。” 遥儿边回答边端来一碗水,细心地送到林安野嘴边:“还有,从星儿那里得到的消息,宋成祺说的钦天监的事情确实是真的,朝中大臣甚至还为此争论了一番,最终算是把李奕泓说服了。” “而且,很有可能因为这一点,夫人已经被从天牢里移出来了,被单独安置到了一个特殊牢房里。” “虽然还是被限制着不能到处走动,”遥儿拿出帕子给林安野擦了擦嘴角的水渍,“但是生活的环境好歹是好了一些的。” 林安野叹了口气,“真是难为娘亲了。幸好这边战事胜利迫在眉睫,到时候不论怎么说,我一定要首先把她从牢里救出来。” “如此便抓紧向前行军吧。”这么说着,她翻身下了床,简单收拾了一下着装便准备往帐外走去。 “小姐等等。” 遥儿这时却把她喊住了。 林安野疑惑地回过头来,遥儿则快步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说:“外头有一个人要见你,从昨夜起就一直等着了。” “她托小兵捎信给我的时候,专门提了要避开徽亲王的人,”遥儿眸色深沉,“日后我们与徽亲王对峙,此人兴许可以一用。” 林安野闻言亦是神色一凛。她抿着唇沉思片刻后,终于开口。 “那就去叫她进来。” 遥儿应下,转身出了帐子绕进林中,没一会儿就带进来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女子。 “林小姐。”女子行了一礼,泠声说道。 林安野只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可这个少女周身的气场却让她极为陌生。 未等她再细想,只见那女子浅浅一笑,伸手摘下了面具。 “果然有缘一定会再相见。” 边越寒? 林安野略略惊了一惊。 之前同她的短暂交流不过是出于本能的善意,只是当时林安野就曾经怀疑过她的家族的身份,严慕云在那之后也委托严家遣人暗中探查,结果发现他二人的直觉果然没错。 她的表姑母,是当朝太后。 林安野此刻理所当然地对她充满了戒备之心。 尽管世人皆知,李奕泓生母早逝,当初新旧朝更替之时,他的养母更是因为不愿放权而直接被李奕泓设计致死。太后正是因为个性寡淡、又光明正大地同母家断弃关系才得以稳稳地坐上了如今的位子。 这也就是边府迁出了京城、只待在邻城九原,并且尽可能保持低调的原因。 不过皇家的事谁能说得准? 林安野缓缓踱步上前。 阴奉阳违。暗流涌动。这样的事还少吗? “边小姐,好久不见。”林安野沉声说着,“请问有何贵干?” “没想到林小姐还记得我。”边越寒像是看不出林安野对她的冷漠一般,笑得愈发明媚,“九州一别,到如今已是两月有余了。” “之前林小姐曾对我说过,希望我能成为想要成为的人,所以我特此前来,加入林小姐的军队,成为林小姐的部下。” 林安野轻笑了几声,“边小姐莫要说笑了。现在不比当时,你是富庶人家的大小姐,我则是枉负君恩的逆贼,怎么能够搅和在一处呢?” “林小姐此言差矣。” 边越寒神色从容:“实际上,你是争一份昭昭正义的磊落英雄骨,我是背靠太后、伏脉千里的草蛇灰线。” “是注定要来助你的。” 意外地听到边越寒就这么直白地说出了她自己的身世,林安野不禁怔了一怔。 “实话跟林小姐说,我其实是当朝太后的表侄女。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的存在,我才有了必须要来到你身边的理由。” “太后素来与李奕泓只是表面和气,其实罅隙非常,我想林小姐应该是知道的。自从前些日子,林家与徽亲王一支谋逆的消息传到宫中时,我们家族便开始思考起了日后的去处。” “很明显,李奕泓的治国之策早就是漏洞百出,倾覆只是时间早晚问题。而太后虽然没有和他绑定,但无论如何都算是前朝余孽。更何况,李奕溟蛰伏多年,足以看出他是何等的心思深重。” “像这样的人,”边越寒目光深沉似渊,“是断断不可能容得下我们的。” “所以我们一边关注着你们这边的战事,一边笼络着朝中大臣,只为了尽力求一个明哲保身。” “但是,从李奕溟那里发现的一些小动作,让我们看到了转机。” “不知道林小姐是否知情?” 她从怀中掏出一副地图,上面有一些圈画的痕迹:“李奕溟三天前已经暗中派出了杀手,朝着林将军归京的必经之路上去了。” 林安野瞳孔骤缩,心脏在胸膛中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们判断得出,原来林家和徽亲王根本就不是合作关系,更大可能,是徽亲王趁火打劫、胁迫林家与他为伍,并且在最终胜利即将到来的关头——” “卸磨杀驴。” 闻言,林安野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强行扯起嘴角扬起了一抹笑容。 “好,好……李奕溟的动作比我想象的还要快,他可真是步步为营、费尽了心机!” “不过边小姐,”她抬眼望向边越寒,明眸里盛着满溢的悲伤,“我十分感激你能来告诉我这个消息,但恕我不能与你们家族为伍。” “一只脚迈进了皇家、想再迈出去就难了。李奕溟是因为我被他抓住了把柄,可是太后这边,我实在不能不再 25. 观南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全本免费阅读 在林安野的吩咐之下,遥儿先带着边越寒离开了帐子,去远处的林子里等候。而她再回来,就看见林安野已经躺回了床上,还重又盖上了厚厚的被子。 遥儿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她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小姐,那我现在去告诉宋成祺?” 林安野点了点头,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叫住她说:“等等,你先往我额上放一块冷毛巾。” “这……天气这么冷……”遥儿有些担心。 虽然小姐没什么事,但现在天寒地冻的,没准儿这一折腾反而真会闹出什么病症来。 “他若是有心要专门来看,光现在这样是骗不过他的。”林安野冲她轻轻皱了皱眉,“没关系,你只管拿来就是了。” 遥儿无奈,只好照做。 等一切都安顿好了,她便跑出帐子,装出一副急急忙忙的样子找到了正在外头做着出发准备的宋成祺。 “不好了宋公子!” 宋成祺被她喊得一抬头,眼神里是浓浓的疏离,“怎么了?可是你家小姐出了什么事情?” “正是!本来昨天夜里还好好的,结果今天早上起来一看,居然开始高烧起来了!” 眼泪从遥儿的眼眶中滚落下来,“兴许是晚上山风太大,小姐体力不支晕倒之后本就身子虚弱,所以才着了风寒吧……” “宋公子,实在不是我不知道大局为重,只是小姐现在这个样子,若是强行继续让她领兵,一定会让她病得更重的!” 遥儿如泣如诉地陈说了这么一番,马上就要讲出“留她二人在原地、大军照原计划前进”的最终目的了,宋成祺却突然出声打断了她,风风火火地朝着她们的帐子走去。 “先别论这些,首先要弄清楚林小姐是什么病症才行,不然耽误了救治怎么办?” 宋成祺步子迈得飞快,而他身后的遥儿则是暗道不好。 本来以为他最多只是要亲眼看一下小姐便罢了,谁知他还精通医术? 小姐根本就没有生病,病因又怎么能被他探查的出来呢? 可是早就来不及了。宋成祺已经走进帐中,将林安野掩进被子里的手腕轻轻移了出来放在床边,又从他自己怀里取出了一块帕子搭在上面开始给林安野号脉。 帐外寒风呼呼作响,帐中的空气却如凝滞了一般,直叫人觉得顿涩至极、难捱无比。 遥儿心焦地站在一旁,但只能踌躇着不知该做什么掩饰。林安野也一时慌了手脚,强行放松着自己不自觉紧绷起来的身体,甚至在思索着要不要干脆直接睁开眼睛,假装自己这时候突然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恢复了健康。 “确实。” “什么?”宋成祺这一句让遥儿有些意外。 “你家小姐确实是着了风寒,但是症状略微有些严重,也着实是需要好好将养几天的。” 宋成祺收好帕子,又把林安野的手放回了被子里,站起身来对遥儿淡淡道:“攻进京城刻不容缓,现在我们又处在上风,正好能乘胜追击。林小姐这病还得要几日,恐怕不能让整支大军平白等着。我先带着部队前进,你就在此处陪着你家小姐,等她养好身子再赶上来吧。” 他说完,转身便往门口走去。 “多谢宋公子体谅!”遥儿赶忙答谢,又紧追两步把宋成祺送出了帐子。 没一会儿,外头就响起了兵刃铁甲的摩擦,而后嘈嘈杂杂的人声、马匹声便开始渐行渐远。 遥儿悄悄从帐帘中探出去看了一看,接着扭头过来对林安野说:“小姐,宋成祺真的带着他们走了。” 林安野闻言,一翻身下了床,将额头上的冷毛巾扔进了铜盆里:“真是虚惊一场。我还以为他真懂医术,结果是装样子在这儿诈我呢,还好撑住了没露馅儿。” “只是有些奇怪的是,宋老怪他今天怎得这么好说话了?”遥儿一面高兴,一面又忍不住疑惑,“我甚至都没提让他带兵先走的事,他倒是自己先这么决定了。” “他本来就让人捉摸不透,”林安野撇了撇嘴,“何况对他来说,打赢这场仗才是他邀功的最大本钱吧,兴许已经懒得管我们了。” “好了,”言谈间,她已经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打好了个包袱,“咱们出发去找边越寒吧。” ** 出了村舍,外头的天已大亮了。 严慕云并没有像林夫人说的那样,要回到京中的摄政王府复命。恰恰相反,他径直踏上了空旷的郊野小路,朝着京外走去。 他一边走着,一边从袖中摸出了一封昨日收到的手信。 严绪泽在信中说,他一直在暗中探寻的李奕溟的把柄已经有了新的进展,叫严慕云不必忧心。 并且,他也提醒了严慕云,林将军正在被李奕溟派出的杀手追杀的事,同时还附上了相关的地图资料。 严绪泽没有多说别的什么,但严慕云心里清楚,他如今,已经默许了自己再一次以严家的名义参与到这场混战之中了。另外如果他没猜错,想必青州的陈志那边,严绪泽也已经打过招呼了。 现下李奕溟的胜利已是指日可待,而李奕溟自己也心知肚明这胜利其实并不光彩。所以为了稳固他日后的权力、尤其是为了保证他能稳稳登上帝位,他选择了提前一步对林将军下手。 真是一如既往的小人行径。 严慕云冷哼一声,双眼死死盯住地图上显示的林将军的位置。 但他不会让李奕溟得逞的。 他的手指隔着布料摩挲着怀中严氏腰牌凸起的图纹,沉了沉心神,把步子迈得更大了。 ** 边越寒此次前来并不是孤身一人,而是还带了一支小队。不过考虑到城中人多眼杂,这队伍仅由十余人组成,不过都是训练有素的好身手。在林中藏身片刻、与林安野和遥儿碰头之后,他们一行人就立马踏上了寻找林将军的路途。 寒冬腊月的路不好走,更不要说为了避免行踪被发现,他们只能从山间曲曲折折地前进。两天后的深夜,他们终于到了平泉——多方打探后,李奕泓的押解队伍现在 26. 陨星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全本免费阅读 林安野刚摘去身上掩体的物什、从藏身的地方出来,一个满脸刀疤的人就出现在了她面前。同时他的身后还一股脑钻出来了一众全黑装扮的蒙面人,远处本准备撤走的边越寒一行人见状,也顿时住了步子立在了原地。 双方皆是剑拔弩张。 “想必,您就是林小姐了吧?” 刀疤脸恶狠狠的朝林安野逼近过来,“动作可真是快啊,我们才刚刚到这儿,没想到您也来了。” “只是……”他把肩上扛着的大刀甩了下来,刀剑在粗糙的地面上滑过,发出刺耳尖锐的的摩擦声,“在下记得,您这时候该在前线领兵、推翻当朝皇帝的统治才是啊?” “林将军再怎么说也是一介罪臣,您如今亲身来救……怕是不太合情理……不是吗?” 林安野一直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虽然他们来势汹汹,但对峙之间、她的气势也并不落下风。 眼见着驿站中他们的自己人已全部撤出,她骤然间眸光一冷,对着边越寒他们喊道:“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拦住他们!”刀疤脸紧随其后下了命令,“今天谁也不许走出这个地方!” 急促的脚步声震耳欲聋,蒙面人们一时之间如潮水般涌来。林安野小臂轻轻一抖,寒冰似的剑光闪过,每一次斩击都带着破空之声。她的身影在数个蒙面人之中穿梭,灵动轻巧,却又充满了致命的杀伤力。 “他们不敢杀了我的!快!带着我爹快走!”林安野再次嘶吼了一声,她的声音已经开始有些沙哑了。 边越寒在原地踟蹰不决,一面觉得一定要保全林安野,另一面又担心会让林将军再次落入他们手中。 “安野!”这时候,林将军突然从身旁的士兵手里夺下了一柄剑、冲向了缠斗在一起的人群。 “快拉住林将军!” 边越寒此时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才是唯一的选择,招呼着众人把林将军拦下。 “将军、将军!”遥儿狠命拽着林将军的胳膊,满脸泪痕,“他们的目标是您!小姐费了好大的劲才救您出来,您不能让她前功尽弃啊!” “不!我不能留下安野一个人啊!”长久的押运已经耗尽了林将军的气力,可他依旧奋力挣扎着、试图摆脱周围人对他的牵制。 “你们动作快点!”边越寒又急切地喊了一声。 就这样,他们一边摆脱着蒙面人的追捕,一面强行拖着林将军,快速地撤离向了远离城镇、位居郊外的深山。 林安野则留下独自一人断后。 她的身形在对方的围攻下显得愈发孤立,而他们似乎也意识到了她是关键人物,纷纷开始集中火力向她进攻。 她焦头烂额地应付着如雨的攻击,拼了命拦着他们、不给他们追上去的机会。左挡右闪之中,每一次都是险象环生。 汗水混合着鲜血,吧嗒吧嗒地滴落下来。 突然间,一名敌人挥舞着大刀,杀气腾腾地向她砍来。林安野一个侧身及时躲了过去,又瞅准时机反手一剑划向了他的喉咙。 然而,就在此刻,一支冷箭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飞来,直奔向林安野的胸口。 不好!她急忙旋身,可那箭矢的速度实在太快—— 顷刻间,一阵剧痛袭来,冷箭深深地刺入了她的肩膀,她的动作瞬间滞缓了下来。 步伐变得越来越沉重、每一次挥剑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林安野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不能倒下、不能倒下! “没看见他们跑了吗?还不赶紧去追!”刀疤脸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不可以…… 林安野努力地想要稳住自己的身子,可一切已经不受她的控制了。 她双腿一软,直接朝后倒了下去。手掌随之脱力,利剑当啷一声砸在了地上。 她躺在地上望着天,忽然觉得有一片黑影朝她盖了过来。 他们要踩着自己过去了吗? 只希望,爹爹他们已经走得足够远了…… “吴万明,你未免太过胆大包天!” 什么?这声音…… 是宋成祺? 林安野一惊,强撑着抬起头看了看正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 居然真的是他? “你来这儿干什么?”方才的刀疤脸、现在看来应该是叫做吴万明的人恶狠狠地质问道。 “王爷只叫你时刻跟着押解队伍,必要时刻把林将军除掉,”宋成祺的声音低沉至极,“你非但提前暴露了不说,还将林安野伤成这样?” “你如今这般不把王爷放在眼里了吗?” “我?你来说我?”吴万明嗤笑一声,“宋成祺,林安野本该跟你一起呆在前线,现在好了,她平白出现在了这里,你竟是也从前线跑回来了。” “我倒是要问上一问,这一件事、王爷知情吗?” 此话一出,宋成祺只沉默着,没有答话。 吴万明冷哼一声,语气变得更加地凶神恶煞,“都给我追!不管谁挡着,都照杀不误!” 可宋成祺并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宛若游龙,所向披靡,刀光血影,激战难分。 蒙面人们冲上来包围他、刺杀他、暗算他,但与他相比,却皆是如同草芥一般不堪一击。 眼见着自己的手下一个接一个地接连倒在了地上,吴万明的声音虽依旧怒气冲冲、却也免不了微微颤抖了起来:“宋成祺!你真要做得这么绝吗?” “你忘了是谁把你一手培养起来的?你杀了的这些全都是我们自己人啊!我们自己的兄弟啊!” 宋成祺依旧不发一言,脚下腾风,而后竟直直提着剑朝着吴万明冲了过去。 霎时间,剑锋相接,火花四溅。 这吴万明的剑法尤为狠辣,招招都直取向宋成祺的要害。然而他却丝毫不惧,不退反进,手腕轻挑、转刺挡劈之间,幽幽剑气有如瀑布般倾泻而出。 交缠片刻,吴万明意识到自己不敌,胳臂一抬便把剑尖挥向宋成祺的脖颈,堪堪把宋成祺逼得后退了几步之后,赶忙抓住机会拔起腿来就要逃跑。 宋成祺又怎么会让他得逞、放他去给李奕溟通风报信? 大步追上前去,吴万明自是扭身回来一砍,宋成祺顺势飞 27. 霞蔚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全本免费阅读 “国丧之后必有大赦,李奕溟现在又还没有把和我们的牵扯斩断,他总不会不明不白地杀了牢里的林家人、脏了他新君的好名声。再加上他若要把传国玉玺最终握到自己手里,肯定还需要在朝堂那边再转圜一番。” “来来去去总得再要上几日。” 林安野沉吟着,语气坚定地对着遥儿说,“娘亲那边我们速速行事,绝对还来得及。我去和爹爹说一声,再让边越寒通知太后那边给他使上几个绊子,你我午后就出发,不愁救不出娘亲!” “小姐说得有道理……”遥儿嗫嚅着,纠结半晌还是开了口,“但是,夫人已经,被严公子救出来了。” 林安野本还在疑惑遥儿的异常反应,一听这话脸色当即沉了下来,“严公子?哪个严公子?” 遥儿微微抬眼看了她一瞬,便又瑟缩着低下了头,一语不发。 “严慕云吗?” 林安野的声音像冰刃一样划过二人之间滞涩的空气。 “他是怎么告诉你的?” “你居然还敢信他?” 遥儿表现得越发像只鹌鹑,轻声说道,“可是小姐,就连将军也说,实际上是有误会……” “好,真有他的。”林安野冷声说道,“救完我娘亲,又去找我爹爹颠倒是非了对吧?” “他现在来了是不是?” 看小姐这样生气,遥儿预料到了马上就会有一场巨大的冲突将要爆发。她一面觉得担心,一面又不愿再让小姐因为任何原因被瞒着了,只得诚实地点了点头。 林安野迈了大步朝帐外走去,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外头擦着剑的边越寒。 “安野你醒啦!”她放下剑欢快地跑了过来,又看到林安野一脸阴云密布只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遥儿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闭嘴,林安野则摆手绕开了她,往对面的帐子里走去。 越走、离敞开着的门口越近。 帷帐里传来的交谈声愈发分明,林安野紧攥着拳,缓缓迈步到门口。 林将军见到她来,顿时扬起了宽慰的笑容,“醒了啊,身上感觉如何?” 林安野默不作声,周身满溢着冰冷的气息。 林将军望了对面的严慕云一眼,见他也是垂着眸子一语不发,于是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恰好我正与慕云一起讨论接下来的军防计划呢,你也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调整的地方?” 但是林安野没有理会。 “我说了。” “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每个音节都轻描淡写,但一字一句敲打下来,却仿佛有万钧之力一般,让人心头震颤不绝。 “还不走吗?” 林安野又冷冷问了一句,然后退了几步,夺过门口守卫手里的一把弓箭就瞄准了严慕云。 那箭矢几乎是在搭到弓的下一秒就飞了出去,直直射向他的心口。 在场其余人俱是一惊,被遥儿拉着跟上来的边越寒甚至不自觉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呼喊。 “你愣着干什么!” 电光石火间,林将军一把拉过站在原地牢牢不动的严慕云,声音里满是震惊,“你不要命了吗?” 尽管如此,锐利的箭尖还是直直掠过了严慕云的胳臂上的皮肉,瞬时之间剜出来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温热淋漓的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滑落,吧嗒吧嗒地砸下来,在北方寒冬里冻得冷硬的土地上积成一片小小的血汪。 “快!喊人进来给他包扎!”林将军急切地喊道。 “啊?好!”这场景实在来得太过突然,边越寒正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一听见林将军这句话,她才仿若大梦初醒般应下,而后慌忙往外跑。 “慢着,”林安野的语气带着不容推拒的坚定,边越寒不自觉住了步子,只能用眼神示意帐外的将士去取治伤的药材。 “话我早在之前就已经跟他说明白了,是他自己要来自讨苦吃的。” 林安野转头过去盯着林将军的眼睛,“爹你还护着他做什么?你不知道是谁把我们害成如今这样的吗?” “藏身山野。” “有家难回。” “乱贼!” “流寇!” “好了!” 林将军沉声扼住了林安野的话头,皱起眉道,“安野,你别同爹爹说你想不明白,要是没有严家的话,别说如今这样了,都等不到李奕溟出手,李奕泓早就已经把林家满门赶尽杀绝不留一个活口了,你又何必——” “对,我当然知道,”林安野把手里的弓箭甩到一旁,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正是因为知道我才信了他!我当他是我们的救命稻草!” “但是爹!”她的声音哽咽了起来,“他是想要救我们吗?他可是在实打实地利用我们啊!他怎么能!……” 说到这儿,林安野强行止住情绪,低头深呼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往前上了几步,“您之前坚持了半辈子中立态度,在朝堂上甚至被视为异类,被攻击、被污蔑,但您从来没有动摇过半分。” “您跟我说过,身为人臣,手中一定会随之拥有权力,但您不是为了这权力才做将军,而是为了太平盛世、为了国泰民安,所以您就万万不可能用这权力,去搅乱朝纲、去罔顾百姓。” “林家的人,该有血性和风骨。” “宁可折,不能辱!” “不都是您说的吗!”她愈说,脸上的泪便不受控制地淌得愈凶,到最后她甚至忍不住嘶声喊了起来,“他趁林氏之危,把我们拖进皇室争斗的漩涡里来,我不能恨他吗?” “我不应该恨他吗!” “他凭什么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就这么回来!” 林将军看着眼前泣诉着的女儿,满是怜惜地默默走上前去把她拥入怀中安慰了一会儿,直到感受到她的气息平稳了下来,才又轻叹了一口气,柔声说,“在他身上发生的事,其实比你知道的要多得多。” “严慕云。” 林将军转回头去扔下了一句,“这次别撒谎了,她也该知道了。” 话音一落,他便招了招手把遥儿和边越寒都喊了出去。 方才还极为喧闹的营帐,此时竟变得空荡了的。外头的风声凄凄瑟瑟地呼响个不停,仿佛能直接灌进人的心口一般。 是巧合吗? 严慕云想着。 他们见的上一次面,也是这样两方对峙的情境。 他扯了扯嘴角,胳膊上的伤口传来的疼痛不断地一股股往骨缝里钻,但还是比不上他心头的疼。 那些话,又该从何说起呢? “我……” 踟蹰着,严慕云终于开了口。 28. 日霏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全本免费阅读 “什么?”林安野困惑地皱起了眉。 “你是说摄政王曾经确实遇到过危险?而你还记得那个场景?” “没错。”严慕云沉声缓缓道,“只是,不是当今的摄政王……” “而是十年之前的。” 林安野闻言微怔,忽而如想到了什么一般骤然摒住了呼吸。 “我是严绪淳的儿子,现在的摄政王、其实是我的叔父。” “我成为孤儿,不是因为与家人走散,而是我的父母,已经在我的眼前被人双双设计致死了。” “林将军觉得我可怜、把我带了回来。”他缓缓顿了一顿,“在那之后,不对外人声明真相自然是为了保护我,不对你声明真相、则是为了保护你。” “我已经落得了这样的结局。” 说到这儿,他的嗓音沉了下来。 “七岁时的我往前方看,不过只有两条路:一条大仇得报,而后浑浑噩噩地等死;另一条蚍蜉撼树、中道崩殂、抱怨而终。” “但你在第三条路上,我走不了的第三条路。” “你的未来是光明的,你的人生是自由的。我只是你在这世间的漫长岁月中毫不起眼的一个童年玩伴。” “你没有必要想起我,甚至没有必要记得我。” 严慕云的尾音轻轻颤抖了起来。 他慌忙深呼了一口气,静默片刻才又继续开口,“也就是说,三年前的坠崖,是林将军和我叔父一早安排好的。” “叔父在朝中势力稳固了,他决定接我回去,开始培养我、让我同他一起开始筹谋复仇大计。” “这几年里,我拼了命地练剑、读书,没有一日懈怠,叔父则用他的人脉和情报网一直寻着当年的幕后黑手。” “计划中,我会在将来的某一日换个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参与到复仇之中,”他偏过头来看向林安野,“但是这计划因为你而改变了。” “我依旧作为严慕云来到了林府,从那以后,我们的寻仇计划暂时被搁置了下来,首要任务转而成为了要帮助林家脱困。” “至于李奕溟,他笼络的各方势力实在是对严家已经造成了太大的威胁,我叔父一直都知道他的狼子野心,可也不得不一直同他保持着暗中合作的关系。” “严家的兵权,也正是有着李奕溟在其中运作、才能为我叔父所用。” “再加上他蛰伏了这么多年,本来就是要准备着谋逆的。此事一出,我叔父与林将军这么一往来,他轻而易举便能参透其中缘由,自然会逼着我叔父趁此机会为他贡献一二。” “我一开始也是不愿同意的,跟我叔父说林家绝不能容许自己名誉受损、一定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我叔父却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是连林家这样的忠义之族都拼折陷落了,那这天下还不知要在李奕溟的手底下被摧残成什么样子。” “于是我们瞒着你们推进了这个计划,想着最要紧之事是先保住林将军、同时也要稳住李奕溟。” “直到……”严慕云轻声说着,眼神落寞了下来。 “到我把你赶走?”林安野冷冷问道。 “不,不是。”严慕云望过来,目光澄澈如冰,“我有愧于你的情况下,你就算再怎么排斥我,我都绝对不会干脆地走掉。” “那一夜我之所以离开,是因为我发现了足以撼动我们长久以来的想法的事。” “你那时在门外应该也听到了,宋成祺和我争执的起因……是一个马车上的机关。” “你是说……”林安野听着,突然如梦方醒。 其实她并非没有疑虑过这个问题。 马车之事,对她来说自始至终都是一头雾水,她也十分诧异严慕云怎么会因此发那么大的火,甚至都不小心在自己面前暴露了与李奕溟之间的合作关系。 但是一直以来,自从严慕云承认了他的隐瞒之后,她对他便是充满了厌恶的情绪,乃至连跟他有关的半点思绪、她都不允许自己产生,所以便并没有进一步细想。 除此之外,关于上一任摄政王的死,她只有一些模糊的记忆,也并未听说过关于死亡细节的秘辛。 但是若是按照严慕云所说的这些来推断……那这个故事就变得更为令人发指了。 “对,当年杀害我父母的人,就是李奕溟。” 林安野看着严慕云如深潭一般的眼眸,觉得心脏狠狠收缩了一瞬。 “意识到这一点,又联想到就在那几天我突然再也没收到叔父写给我的信,我便顿时反应过来——李奕溟这是要逼我走。宋成祺无缘无故在我面前说起所谓机关的事,绝不可能是他说漏了嘴,而是要故意引起我的暴怒,同时又让你跟我反目。” “李奕溟这一步棋下的太好,逼迫严家拉林家下水,再斩断严家和林家之间的关系。” “他在其中辗转筹谋,让我们为他挡刀、为他冲锋,而他自己则在背后坐享渔翁之利。” “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他甚至直接把自己隐藏了十年的所作所为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严慕云苦笑起来,“他这么自大,已经完全不把我们严家放在眼里了。” “这一切我都无法容忍。” “于是我不要命地奔回了王府,把一切告知了我叔父、并同他商量了接下来该如何举动。” “而后我把林夫人救了出来,安置在了京郊的一处房舍里。又听说李奕溟要派人来刺杀林将军,所以我带着严家的军队赶来保护你们。” “林安野。” 说到这里,严慕云静静地看着她,轻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你对我有气,我知道。” “你不会原谅我的,我也知道。” “从头到尾都是我犯了大错,我没有资格再奢求什么。”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其实本来就不是一路上的人,能有幸遇见你、和你度过片刻快乐的时光,我已经很知足了。” “但是,我还是想求一个机会。” “再过几天,李奕溟就要举办登基大典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