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鲛人被暴君听见心声了》 1、穿成鱼了 当力竭后被湍急的河流卷走时,戎音的第一想法不是自己快死了,而是庆幸还好他已经把落水的孩子送上了岸,至少这个年幼的生命还活着,未来有无限可能。 至于他,本来就身患绝症,只有一年可活了,早死晚死都一样。 他第一次感谢给予了自己二十一年苦难的孤儿身份,没有亲人,也没有知心朋友,所以哪怕他死了,也不会惹谁伤心。 希望下辈子,老天爷不要再让我孤单一个人了。 戎音许下心愿,放弃挣扎,闭上了眼睛,安静等待死亡到来。 可预想中呛水窒息的痛苦并没有出现,他只觉得身体轻盈无比,呼吸也和在岸上一样畅通无阻。 戎音正疑惑之际,一道苍老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天行有常,善恶有报,你命不应绝于今日,一年性命,该送还给你。” 下一刻,耳边轰鸣的水流声消失,转而是令人安心的宁静,不远处还有悦耳的鸟鸣声传来。 戎音睁开双眸,浅蓝的瞳色清澈明亮,宛如广阔无边的海洋。 心里有片刻的迷惘,但不耽误戎音看清眼前的画面。 蔚蓝的天空下,错落有致的假山群旁是高挺翠绿的竹林,铺满鹅卵石的小路曲折蜿蜒,游廊亭台立于不远处,娇嫩的花草在微风中摇曳生姿,空气中偶有清香飘来。 高墙黛瓦将这些风景囚于一地之内,使得这处像极了电视剧中古代高门大户的后院,清新雅致,又不失低调奢华。 戎音还在猜测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脑中就自动浮现出了他想要的答案。 原是他虽得了绝症,死期将至,但好歹还有一年寿命。 他为救人意外死亡,天道怜悯他心善,就将他送到异世,给了他一具无病无痛的身体,让他能健康地过完剩下这一年。 戎音每次发病的确都痛苦万分,他遵从本心救人,本意不是追求回报,可他还是异常感激天道赐予他奖励。 在心里默默道完谢,戎音才将注意力转回自己现在的这副身体上。 他也是在这时才发现,自己居然漂浮在水池中,低头看去,干净的水面倒映出了他的模样。 五官和他前世一样,只是瞳色变了,皮肤也更加白皙,耳朵像鱼鳍似的…… 等等,鱼鳍? 戎音抬起手想去摸耳朵,滚圆的水珠从细腻的肌肤上滑落,在他的手腕上,几片将近透明的鳞片若隐若现。 愣了片刻,戎音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安感,他背靠在水池岸边,腰腹往上一用力。 “哗啦!”水声响起,一条长而有力的鱼尾翘出水面,带出水花朵朵。 鱼尾曲线优美,鱼鳞整体呈现银白色,却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耀眼的光芒,漂亮得触目惊心,仿佛由水晶雕刻而成的艺术品。 然而戎音此时并没有心思欣赏,因为这条鱼尾是长在自己身上,换而言之,天道让他穿进了一条人鱼的身体里。 “噗通!” 鱼尾在半空中停滞几秒就重新落回水中,夺目的风光被深水掩藏,就像戎音的心情,也经历了大起大落。 因为是溺亡,所以才让他成为不会被淹死的人鱼吗? 这周到得让戎音有些哭笑不得。 在戎音消化自己换了个物种这一事实时,人鱼原身的记忆也涌进了他的脑中。 人鱼又被称为鲛人,原本生活在远离大陆的深海之中,一日原身与朋友们为了探险来到浅海区域,意外救了一个从大船上掉下来的人类。 那个人类获救时并未完全昏死过去,看清了救自己的是鲛人。 鲛人容貌倾城,泣泪成珠,还拥有天籁般的歌喉,人类世界关于鲛人的传说数不胜数。 人心贪婪,被救的人向船主禀告了自己的经历,于是他们一起设计,假意落水,引诱鲛人前来营救,想要趁机活捉鲛人。 被船只和人群包围后,原主让朋友们先走,自己留下挡住人类,最后不幸被抓住。 鲛人听不懂也不会说人类语言,船主用各种方法折磨原主,想看看他是不是真能泣泪成珠,但原主傲骨铮铮,硬是一滴泪都没有落过。 船主是个商人,知道上了岸后,凭自己的本事保不住这个宝贝,就主动将鲛人献给当地权贵,以谋求前程。 这位权贵,就是封地在南边的景王。 恰巧这时景王不知为何得罪了皇帝,即将面临身死之险,就想着用鲛人去讨皇帝的欢心,希望他能放自己一马。 于是原身又被送往京城。 途中颠簸,原主生了病,再加上知道自己回不去家乡,悲愤交加,又拒绝进食,刚到京城就咽了气,只是运送他的人没发现,以为他只是晕过去了。 原主没了,再次醒来的成了戎音。 而戎音醒后状态良好,应该是天道的功劳,毕竟天道说过会给他一具健康的身体。 话说回来,原主不通人语,但记性很好,这些信息都是戎音从他的记忆里提取出来的。 可怜的原主,至死都没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把他送来送去,也不懂他们怎么能坏成这样,居然恩将仇报。 原主残存的情绪似乎还郁结在心头,戎音眼圈泛红,有种想落泪的冲动,可到底还是没有哭出来。 鲛人族从不轻易落泪,原主也只在预感到自己即将死亡时掉了一颗小珍珠,不过很快就悄悄丢掉了,没有叫那些坏人知道。 戎音捂着胸口,默默祝愿原主的灵魂能返回心心念念的故乡。 戎音平复自己心情之际,游廊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是有人来了,而且不止一个人。 “多亏陛下真龙之气庇佑,才能让王爷寻得鲛人这等珍宝,王爷命我等快马加鞭将鲛人送至京城献于陛下,就是为了昭示我大晟国威浩荡,即便是远在深海的鲛人,也会忍不住靠岸朝拜啊!” 这番话里除了马屁就是马屁,当今陛下最厌恶官员发表这种不务实的言论,蒋旬也清楚这一情况,但他不得不这么说啊。 他本是景王的大舅子,没什么本事,就擅长溜须拍马,景王会让他负责送鲛人上京,也是因为觉得他嘴皮子厉害。 谁叫景王被抓住把柄,让皇帝知道了他当年涉嫌谋杀自己呢。 想十年前,前朝皇帝昏庸暴政,朝廷混乱,地方官员更是欺压鱼肉乡里,导致民间怨声载道,百姓活不下去,只能揭竿而起。 起义军规模较大的共十支,宗政家是其中最不起眼的,可打到后面,那些起义军死的死散的散,只有宗政家越挫越勇,最终成功登上皇位,建立了新朝。 宗政家这支起义军的领头人叫宗政明,是当今皇帝宗政逍的父亲,其实他才应该是大晟的第一个皇帝。 可不幸的是,在起义军入主京城前,宗政明得了急症没抢救过来,硬是倒在了离称帝最近的那一步上。 宗政明与发妻共有四子一女,发妻早亡,女儿嫁给了自己的得力属下,四个儿子都骁勇善战,多次奔赴战场厮杀,立下赫赫战功。 只是大儿子被敌人砍断一条腿,成了残废,自然无缘皇位,剩下的角逐者还有三位。 因为宗政明死得匆忙,没有留下遗言,所以他们仨都能去争夺那个位置。 三个儿子都有野心,宗政军被迫分为三大派,其中争斗如何激烈只有他们自己了解,世人只知这场兄弟相斗的结局是老二因“病”而亡,老三主动退出,老四宗政逍成了最后的赢家。 宗政逍登位后,追封父亲为太上皇,母亲为皇太后,这三年来勤政爱民,民间对他的评价还算不错。 而大晟的官员们,特别是朝中重臣,跟百姓的看法刚好相反,他们对宗政逍的印象只有两个字——惧恨。 宗政逍吸取前朝灭亡的教训,对待官员尤其严苛。 别说前朝遗臣,就算是对跟宗政家一起打天下的功臣也照样不假辞色,犯错的该判就判,老实的也管束堤防。 护国将军曾经在战场上救过宗政逍的命,可他家旁支子弟仗势强占百姓土地、伤人性命时,即便护国将军亲自面圣求情,宗政逍还是判了旁系满门抄斩。 连着护国将军也被带累,宗政逍批评其治下不严,更是趁机夺了他不少实权。 宗政逍当上皇帝后,因各种缘由杀了不少官员,朝中人人自危,如同一根根绷紧的弦,只需轻轻一碰就会断裂反弹。 君臣关系紧张,私底下官员们都称宗政逍为暴君。 而且宗政逍不知因何原因,患有很严重的失眠症,这导致他性格越发的阴沉狠辣,官员们更加避之如虎狼。 几个月前,宗政逍在抄一位获罪武将的家时,偶然发现了武将三年前与人来往的书信。 书信内容为武将与宗政青合谋,想要杀害宗政逍,夺取皇位。 宗政青就是景王,当初主动放弃皇位的老三。 因为宗政逍觉得他还算识相,又不想背上踩着亲兄弟尸体上位的罪名,就封了他一个闲散王爷,赶去了偏僻荒凉的封地,还让人暗中盯着他。 根据武将所说,他留着信是想着如果有一天能用到宗政青,这些东西就是威胁他的利器,但没想到信会落到宗政逍手里。 拿到信后,宗政逍觉得或许有编造陷害的可能,秉承捉贼拿赃的理念,宗政逍命令暗卫在景王处寻找证据。 景王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惜命的他连忙送上鲛人,希望宗政逍看在他这几年还算老实的分上,能饶他一命。 而叫自己大舅子蒋旬上京面见皇帝,不仅是因为他很会拍马屁,更是想让宗政逍知道,自己身边都是这种废物点心,自己即便有心造反也没有那个资本。 只是宗政逍会不会喜欢这个鲛人,又会不会看在鲛人的面子上留他一命,这谁也猜不准。 蒋旬早就听过宗政逍的“赫赫威名”,觉得这是他这辈子耍嘴皮子压力最大的一次。 听着蒋旬的马屁发言,宗政逍阴森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也不知是喜还是怒。 蒋旬小心翼翼地擦着冷汗,与两位内侍一同,跟在宗政逍身后往鲛人池而去。 宗政逍的暗卫遍布景王身边每个角落,是以他早就知道宗政青给自己送了个鲛人来。 但他装作不知,也没有命人专门修建水池给鲛人居住,蒋旬等人进宫后,只能先把鲛人安排在百兽园的普通鱼池里。 几人到后,放眼望去,鱼池里并没有鲛人的身影,蒋旬被吓得脸都白了,心想鲛人不会是凭空消失了吧。 而宗政逍的目光,却早早被水池角落,那双掩藏水边花草后的浅蓝眼眸吸引了过去。 同时,他听见有一道温润的声音小声道:他就是皇帝吗?看上去不像个好人。 宗政逍眉头不自觉跳了一下。 2、坏皇帝 在场的活物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这道声音显然不属于站在岸上的任何一个人,那么就只剩躲在水里那位了。 鲛人那句话可以说是对皇帝大不敬了,可蒋旬和两位内侍还在急匆匆地寻找着鲛人的踪迹,像是根本没听到一样。 面对这样诡异的现象,宗政逍不仅没有惧怕,心里还生出了一抹兴味来。 “看见了!他在那儿!”看了半天,蒋旬终于找到了鲛人,激动地指着那个方向。 结果一回头就对上了宗政逍淡漠的眼神,吓得他赶紧闭嘴。 戎音发现自己行踪暴露以后,也不再躲藏,直接游了出来。 在看清他长相的一刻,宗政逍身后的两名内侍悄悄倒吸了一口凉气。 怪不得都说鲛人有倾城之姿,连他们这些对男人不感兴趣,并且失了根本的内侍,对上这样绝世的容貌,都不禁有些心潮澎湃。 要是自己能拥有这等尤物,怕是睡着了都能被笑醒。 第一次见到鲛人的内侍都这么想,早就知道鲛人有多美的蒋旬更是恨得牙痒痒。 要是鲛人没有被送给宗政逍,而是景王私留了,自己哪怕吃不到肉,跟着喝点汤也满足啊。 天知道他有次不小心碰到了鲛人的手臂,那惑人心神的触感,直到今日依旧让他回味无穷。 蒋旬偷摸着看向戎音,那眼神,贪婪又猥琐。 但一想到景王如今的处境,蒋旬只能咽下心底的不甘,朝着宗政逍谄媚地笑:“陛下,不知您对这鲛人可还满意?” 宗政逍没有回应蒋旬,他定定地看着水池角落里那美得仿佛幻影般的鲛人,再次听见了那道陌生声音:看什么看!再看戳你眼睛! 表面上看,鲛人面无表情,眼神清澈无辜,嘴唇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可谁能想到他单纯的表皮下还有那么凶巴巴的一面。 宗政逍勾了勾唇,笑得意味深长。 “你让他过来。”宗政逍对蒋旬道。 蒋旬见宗政逍对鲛人有兴趣,赶忙听令掏出一个铃铛,对着戎音摇晃了几下,同时对宗政逍道:“这鲛人不通人语,只能以铃声驱使。” “不通人语?”宗政逍想笑,要不是他听过这鲛人骂人,他就相信了。 水池其实并不宽敞,戎音听清了蒋旬和皇帝的对话,也听清了铃铛声。 鲛人不是天生就会听铃声行动,这是原主挨打无数次后才实现的。 那份疼痛连带着这如同恶魔低语的铃声,深深地刻进了原主的骨子里,原主厌恶铃铛声,戎音也是。 可再讨厌,戎音也不得不乖乖受铃声驱使,否则容易暴露自己不是原装的事实。 戎音安慰自己,听铃声行动也不是没好处,至少装作只能听懂铃声听不懂他们说话,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铃声只能给个大方向的指令,更细节的操作做不到,比如可以用铃声叫他过去,却不能叫他捧着花一边唱歌一边过去。 这也就代表着他们不会让戎音做一些更复杂的事情,对于只想安心养老过完这一年的戎音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 戎音做了决定,就朝铃声的方向游去,像是真的只是被铃声唤来的。 戎音边游边在心里嘀咕:啊对对对,我不通人语,只会听铃声~ 戎音不知道,他的心声早就被宗政逍听得一清二楚。 宗政逍不是蠢笨之人,先下也明白了,自己能听见这鲛人的心里话。 而且看情况,目前只有自己可以。 这一事实让宗政逍心情莫名雀跃了些,只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戎音游到宗政逍面前,离得近了,他那张漂亮脸蛋更加摄人心魄,浅蓝的眼眸像是含着一汪春水,勾得蒋旬心神荡漾,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只是戎音看都没看他一眼,注意力全被宗政逍吸引了过去。 戎音从前不懂什么叫帝王之气,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宗政逍只简单地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无法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他浑身的气势并不温和,像染了寒霜的剑,锋利凌人,仿佛看上一眼就会受伤。 除了气度不凡以外,他的眼神也冰冷狠厉得吓人,如同夜间行走专食人魂魄的恶鬼,血腥气掩都掩饰不住。 戎音还看见,宗政逍眼下青黑,应该是很久没睡好觉了,这一特征又为他增添了几分阴沉之气。 戎音想:这熊猫眼皇帝一看就不好惹,他一定很爱欺负人,自己落他手里怕是要完蛋。 听见他心声的宗政逍疑惑,熊猫眼是什么东西? 自从他登上皇位以后,就再没人敢直视他的双眼,可这鲛人不仅敢,还肆意评价上了。 宗政逍回忆起之前戎音那句“再看就戳你眼睛”,忽然心生一个念头,想试试这小鲛人胆子究竟有多大。 于是他俯下身,紧盯着戎音,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宗政逍嗅到了一股之前从没闻过的清香,本来沉闷的头脑,立即就放松了许多。 迷人的香味使宗政逍下意识凑得更近了。 看着宗政逍逐渐放大的脸,戎音本能地往后缩去,眼里也浮现出惊慌的神色。 戎音:这个熊猫皇帝想干嘛? 戎音的这句心声让宗政逍拉回了被清香迷惑的神智。 又叫他熊猫,这熊猫到底是什么东西? 宗政逍思考着,眼睛却一直注视着戎音,看见他懵懂又惊慌的表情,宗政逍缓缓抬起手,朝戎音脸蛋的方向伸去。 蒋旬在宗政逍主动靠近戎音时就紧张起来了,但又怕扰了他的兴致被责骂,只能忍着不吭声,但眼见着宗政逍都要动手了,他再不出声制止就晚了。 “陛下别碰,这鲛人性格凶悍,可能会抓伤您!” 蒋旬说出这句话时,宗政逍的手马上就要触碰到戎音的脸了,而戎音也正要躲进水里去。 经他一提醒,戎音才反应过来,鲛人族身强体壮、蹼爪更是尖利如刃,能轻易撕碎敌人,否则也不会成为海底的一方霸主。 原主算是鲛人族里偏弱小的一类了,但当初为了抓原主,那商人也损失了不少手下。 负责训练原主的人也受了很多次伤,最后还是靠给原主灌类似软经散的药物,以及使用暴力,才让原主不得不安分下来。 而现在,药物效果早已消退,尽管身材因为连日的折磨瘦削了不少,但戎音仍旧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戎音突发奇想:如果表现得凶一点,熊猫皇帝以后肯定就不爱来我这里了,那我岂不是就清闲下来了! “嘶!”念及此,戎音学着原主,咧开嘴巴露出锋利的牙齿,神情凶狠地发出警告的低鸣。 “陛下!”蒋旬和两个内侍心惊胆战想要救驾,宗政逍却伸手拦住了他们。 他的视线始终未曾从戎音脸上移开,哪怕此刻戎音的神情凶恶得像是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死他。 宗政逍道:“四喜,上次那只想要咬朕的黑豹,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四喜立马回道:“回陛下,那只黑豹被砍杀,剁成碎块,喂给百兽园其它的野兽了。” 此话一出,戎音的举起利爪的动作立即僵住,凶恶的表情也维持不下去了。 戎音:这么狠的吗? 宗政逍在心里回答他:就是这么狠,要清闲?你想都别想。 从宗政逍的眼神里,戎音清楚地认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自己要是伤了他,真的会被砍死。 戎音不想浪费天道给他的重生机会,见状识趣地收敛了气势,又恢复成那副柔弱无害的模样,也不敢躲开宗政逍的触碰了。 蒋旬和两名内侍只以为戎音是被宗政逍散发出的杀气吓到了,并没有怀疑他其实听得懂人语。 宗政逍忍不住在心底嗤笑,果然是个羊质虎皮的胆小鲛人。 想到戎音刚才装凶的样子,宗政逍教训般地用力捏了一把他的脸蛋,鲛人的皮肤比人类的光滑柔韧,触手微凉,手感好到了极点。 “唔!”宗政逍手劲太大,戎音疼得眼眶泛红,差点直接叫疼了。 还好最后控制住了,不然他不通人语的伪装就要崩塌了。 宗政逍见戎音这副即便快疼哭了也没躲开或者开口骂人,只敢气鼓鼓地看着他的模样,心道未来一段时间自己应该不会无聊了。 “好了,这鲛人朕留下了。”宗政逍说话的同时松开手直起身,转头看了蒋旬一眼。 戎音连忙捂着脸揉了揉,暗戳戳地瞪了宗政逍一眼,然后猛地缩回了水里去。 蒋旬之前嫉妒地看着宗政逍能任意触碰戎音,闻言连忙收回目光,跪地奉承道:“这鲛人能得陛下喜欢,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若是王爷得知了这个消息,定也是万分欣喜。” 宗政逍知道蒋旬想要什么,他也不立即回应,只是道:“鲛人也看过了,回御书房吧。” 转身走了两步,宗政逍又吩咐旁边的内侍:“命百兽园的管事好生照顾这鲛人,要是病了死了,朕唯他是问。” “奴才遵命。”四喜公公垂眸应下。 等人走了,水面上浮起几个泡泡,戎音从水底钻了出来。 远处已不见宗政逍的身影,戎音望着那个方向感叹,看来自己这一年怕是不会好过了。 * 从百兽园出来打发走蒋旬,再到回到御书房,这段时间内,因为小鲛人的关系,宗政逍心情还算愉悦。 直到他开始处理政务,看见众多臣子纷纷上奏请求他广纳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 宗政逍将奏折如垃圾般随手一丢,冷笑一声,脸色迅速阴沉下来,御书房里伺候的宫人们纷纷畏惧地低下头去,就连在宗政逍面前最得脸的四喜也默默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宗政逍二十五岁登基,如今已有三年,后宫一直空置着,也从不曾说过要选秀。 从前他爹也说过要给他订门亲事,只是他一心只想建功立业,就没答应。 成为皇帝后,宗政逍更没了这份心思,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后宫不过是朝中世家大族们又一个争权夺利的地方,那些妃子不是他的妃子,而是世家们用来监视他的工具。 宗政家起义前在本地只算是小家族,一向被世家们看不起,即便他当了皇帝,这些世家也照样端着架子,觉得自家底蕴深厚,要比他们宗政家高贵得多。 但事实是,因前朝就兴盛科举,文化不再被门阀士族垄断,经过百年的发展,世家的实力和影响力都大幅度下跌,早不复当年的辉煌。 发生起义的这十年内,世家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有些起义军没了钱粮,就挑肥得流油的世家下手,杀人抢劫、放火烧屋,几代积累毁于一旦,不少大姓因此没落。 宗政家未曾有过如此行径,但世家们并不会因此感激敬重他们,反而是觉得宗政家背景薄弱,新朝又刚建立不久,便想着要拿捏他这个皇帝,重现曾经世家掌控皇室与天下的盛况。 这三年来宗政逍大兴科举,从追随宗政家的功臣中挑选有能之士培养成自己的势力,一直在与朝中的世家们周旋。 之前护国将军一案,外人看着是他卸磨杀驴想惩治功臣,但事实上这不过是世家做的一个局。 因为护国将军是他的人,这样做既能挑拨他和功臣的关系,也能污名化他。 而与宗政青有书信往来的那名武将,早就投靠了世家,抄他家是为了打压世家。 这三年来,类似的事情不止这一两件,因此死在他手里的人也不少,所以世家们都暗地里宣扬他是暴君。 整治世家,任重而道远啊! 想到这里,心绪沉重的宗政逍脑袋不禁一阵刺痛,忍不住扶了扶额头,长时间的失眠已经严重损害他的身体了。 四喜想去传太医,却被宗政逍拦下,都是老毛病,要能治好早治好了。 等缓过那阵之后,宗政逍将催他纳妃的奏折搁置一边,看起了其它的奏折。 处理了一下午的政务,直到暮色沉沉,宗政逍才放下朱笔。 四喜上前,询问:“陛下,可要传膳?” 宗政逍捏了捏山根,脑中忽然冒出了一双含着气愤的浅蓝眼眸,唇角不自觉扬了扬。 “朕今夜在金麟池用膳,顺便看看那小鲛人乖不乖。” 金麟池属于百兽园,原来养锦鲤的地方,现在是戎音的住所。 “是,陛下,奴才这就去安排。”四喜公公笑眯眯地应下,而后吩咐各房各司做好准备。 宗政逍是皇帝,别说金麟池了,就算他要坐屋顶上吃饭,他们这些宫人也只能听命办事,还得把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于是戎音正在水池里吹泡泡玩呢,就看见一堆宫人又是搬东西又是点灯笼燃香,硬是把安静的园子搞出了集市的热闹。 3、咬死你! 这些宫人来去匆匆却井然有序,戎音藏在竹林倒映在水面的阴影里,看见岸边的地面被铺上地毯,后面立着一张华贵的屏风。 地毯上放着矮几和跪坐的小凳,熏香赶走了本就没几只的蚊子,灯笼将周围照得通明。 很快又有宫人端了食物放到矮几上,戎音远远瞟了一眼,都是些清淡的食物。 做完一切,宫人们都退下了,只剩两名掌灯的宫女立在屏风两侧。 谁出行能有这么大的阵仗,不言而喻。 戎音不明白,大晚上的熊猫皇帝跑自己这里来做什么? 宗政逍换了一身宽松的衣服,这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白日的戾气,踏进园子后,他第一时间看向水池,然后就看见了藏在竹影里的小鲛人。 坐下后,宗政逍没急着进食,问四喜:“他今晚吃了什么?” 四喜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蒋大人说鲛人喜食鱼,金麟池的管事便捉了活的河鱼给他,说是吃了两条。” 宗政逍闻言看向戎音:“活鱼,还两条?” 四喜知道这不是在问他,便识趣地没吭声,戎音也没说话,不过内心戏很丰富。 戎音:哼哼,我就是吃活鱼怎么了?我不止吃活鱼,我还想生吞了你这个坏皇帝呢! 他还没忘记下午宗政逍威胁的话和掐疼他脸蛋的仇。 戎音的“嚣张”不止没让宗政逍生气,反而觉得很是有趣。 他对着戎音招手,“过来。” 戎音没动,有些不情愿。 四喜拿出蒋旬给的铃铛,“陛下,用这个吧。” 宗政逍瞥了铃铛一眼,想起白天看见的画面,道:“这东西以后不用拿出来了,鲛人能懂朕的意思。” 说完,他停顿两秒,又阴恻恻地接了一句:“要是不懂,他也没必要活着了。” 戎音:“!!!” 戎音:又威胁我!臭熊猫! 听着戎音的骂声,宗政逍再次招手,“我只说这一次,过来。” 戎音鼓着脸游了过去,趴在岸边仰头看宗政逍。 四喜惊喜:“这鲛人定是被陛下您的真龙之气所慑,即便不通人语,也会听您差遣。” 戎音忍不住吐槽:屁的真龙之气,封建迷信要不得! 宗政逍轻笑了一声,四喜还以为是自己马屁拍得好,连着又说了好几句喜庆话。 他越说,戎音就吐槽得越凶,宗政逍就越高兴。 最后宗政逍赏了四喜一盘果子,四喜千恩万谢地接下了。 “再靠近一点。”宗政逍对戎音勾了勾手指,像在叫小狗狗一样。 戎音气哼哼地靠过去,都快碰到矮几了。 宗政逍俯身伸手,挑起戎音的下巴,撬开他柔软的薄唇,借着灯火打量起他尖利的牙齿来。 “够锋利,不愧是能生啃活鱼的牙。” 宗政逍的指腹在戎音的齿尖摩挲着,像是在玩什么玩具,眼神里满是兴味。 戎音大声在心里喊:咬死你咬死你! 可直到宗政逍摸够收回手,戎音都老实巴交地张着嘴,别说咬人了,他连往后躲都不敢。 戎音为自己的贪生怕死感到羞愧! 见戎音脸色不好,宗政逍也不想真把人惹生气,于是捻起一块花型的枣糕,喂到了戎音唇边。 “尝尝,味道不错。” 戎音:嗟来之食,不要! 宗政逍听见了他的心声。 “不吃就算了。”他边说边收回手。 可在他手收回到一半时,变故发生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戎音忽然双手撑在岸边,上半身跃起,一口就叼走了他手里的枣糕。 像是怕宗政逍会抢回去一般,戎音含着枣糕退回水池中央,仰着下巴挑衅似地看向他。 戎音:不吃白不吃,到嘴的食物还能叫它飞了? 虽然这具身体本身的饮食习惯让他不排斥吃活鱼,但毕竟曾经做了二十一年的人,他还是比较怀念人类食物的。 指尖还残留着戎音唇瓣柔软的触感,看着戎音的得意劲儿,宗政逍眼眸里含着笑意,端起盘子又对他招手。 “你自己过来,这一盘都给你,不过来,以后都没得吃。” 为了配合装听不懂人语的戎音,宗政逍每次叫他都配合着动作。 戎音舔了下嘴巴,他馋虫被勾起来了。 这糕点的味道是真不错,不愧是御厨的手艺。 唔,反正都过去过一回了,再过去一次也没什么关系吧。 对,就是这样。 戎音说服了自己,快速游回去从宗政逍手里端过盘子,抱在怀里,一口一个枣糕往嘴里塞。 美人进食也是一幅优美的画卷,哪怕戎音动作有些粗鲁,但并不影响他长得好看这一事实。 看戎音吃得香,原本没什么胃口的宗政逍也觉得饿了,他眼睛注视着戎音,慢条斯理地吃起饭来。 吃完枣糕,戎音觉得有些噎得慌,他拍了拍胸口,忍不住想:要是能配上一杯奶茶,那才叫享受。 宗政逍默默地听着,继“熊猫”后又出现了一个他没听过的词——奶茶。 这些都是海里的东西吗? 可海里怎么会有猫?还有茶? 戎音拍拍胸口,把目光投向了矮几上的那盆汤。 宗政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想喝?” 戎音没点头,但眼神渴望极了。 宗政逍叫来四喜,给戎音盛了一碗汤,戎音捧着碗咕咚咕咚喝完,把碗递回去时,差点下意识说了声谢谢。 还好及时反应过来,闭上了嘴。 他后怕的表情逗笑了宗政逍。 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吃了宗政逍给的东西,戎音也不好意思继续对人家骂骂咧咧了。 宗政逍吃饭细嚼慢咽,不见一丝急切,戎音此时也无事可做,就靠在岸边,撑着下巴盯着他看。 白天戎音只注意到宗政逍凌人的气势和严重的黑眼圈,并没有仔细看他的脸。 这灯下看美人,自带十八层滤镜,戎音觉得宗政逍这容貌着实出众,浓眉高鼻,气宇轩昂,是那种硬汉的帅气,属于很招女人喜欢的类型。 安静下来的他,比只会威胁鲛人的坏熊猫好多了。 灯下看美人的不止戎音,宗政逍的余光也一直落在戎音身上。 因为是男鲛人,戎音裸露着上身,珍珠般雪白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及腰长的黑发如丝绸般顺滑地垂落肩头,正巧遮住了粉红的两点。 往下是劲瘦的腰肢,薄薄的腹肌若隐若现,作为一个擅长马术的人,这样的腰腹能多有力,宗政逍再清楚不过。 想要再往下看,却被水面阻隔了视线,宗政逍咽下最后一口汤,又接过四喜递过来的热水漱了口,这才让宫人们撤了席。 这是宗政逍近半年来,吃得最舒心的一顿饭。 戎音本以为宗政逍吃完饭就该走了,谁知他居然还继续坐着,并叫宫人撤走了拦在他们中间的矮几。 突然直接和宗政逍面对面,戎音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就缩回了水里,只小心趴在岸边,露出脑袋看着宗政逍。 “躲什么?刚才不还光明正大的看朕?”宗政逍有些好笑地道。 戎音在心里反驳: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情况又不一样。 闻言,宗政逍眼底的笑意更盛。 戎音不明白他在笑什么,疑惑地歪了歪头。 灯火落进戎音眼眸里,像在海面燃起的火焰,吸引人注目,然后沦陷其中。 夜风拂过,吹乱戎音额前的碎发,白天闻过的那阵香气又飘了过来。 宗政逍道:“把香炉拿走。” 宫人们听令,以最快的速度最稳当的步伐挪走了香炉。 熏香残留的香味很快就消散了,倒是从戎音身上飘来的气息越来越清晰。 闻着这道清香,宗政逍不自觉闭上了眼睛。 渐渐地,他在香味中放空自我,忘却了身处何地,是何身份,心中又有何抱负…… 规律的呼吸声传进旁边所有人包括戎音的耳朵里,戎音惊奇熊猫皇帝居然睡得这么快,而四喜的心情就不止是惊奇了,他是震惊,石破天惊的那种震惊。 之前无论吃什么药、休息的环境有多安静多舒适,宗政逍都无法正常入睡,哪怕睡着了也会经常惊醒,根本无法睡一个整觉。 但此时此刻,在这么粗糙的环境下,顶着近乎晃眼的灯火,他就用手撑着脑袋,几息时间就进入了梦乡! 四喜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他眼神示意其他宫人也老实站好,不许发出任何动静。 想起水池里还有一个不稳当因素,四喜也不管戎音究竟看不看得懂自己的意思,对着戎音的方向就开始挤眉弄眼,希望他也别动,省得闹出响动吓醒宗政逍。 戎音叫宗政逍熊猫皇帝,就是发现他应该是很久都没好好休息过了。 现下既然他已经安生睡着了,戎音也不忍心吵醒他,毕竟他和皇帝之间的问题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报复人家。 园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不远处隐隐传来夜虫鸣叫,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四喜等宫人平时值夜也跟现在这种情况差不多,所以没觉得疲累。 可戎音不同,这样一动不动,时间一长他就觉得难受,而且他也有点困了。 戎音在心里哼哼:熊猫皇帝,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啊! 他刚这么想完,原本熟睡的宗政逍就忽然睁开了眼睛。 4、这么大是要吓死谁? 在被戎音的心声吵醒之前,宗政逍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睡着了。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浸泡在温暖的水泡中,隔绝了世间所有吵闹的声音,脑子里什么都没想,那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仿佛穿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令他感受到了从没有过的放松。 午夜被惊醒,头疼到无以复加时,宗政逍曾想过是不是自己死了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如今的感觉,就是他想象中死亡后会有的舒适。 要不是听见了戎音的声音,他都快忘记其实自己还活着这一事实了。 等惺忪的睡意褪去,完全恢复清醒时,宗政逍才发觉周围安静得出奇。 他看向戎音,戎音也在看他。 戎音脸上的神情略微诧异,还在心里道:吓死我了,醒得这么快,我还以为我喊出声了呢。 这么想着,戎音还轻轻拍了拍胸口安抚自己。 果然胆小——宗政逍无情嘲笑。 嘲笑完小鲛人,宗政逍坐直身体,视线移向四喜,语气平静地问:“朕睡了多久?” 四喜脸上是掩藏不住的激动:“陛下,您小憩了半个多时辰呢。” 闻言,宗政逍心里也感到惊讶,他以为只有几息时间,没想到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没有喝药,没有梦魇,没有惊醒后的压抑,上一次睡得这么舒服,还是在父亲离世前。 尽管心情复杂,可宗政逍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再次看向戎音,眸子是从未有过的郑重神色。 他本以为这仅是个特别的宠物,没想到却给他带来了这么大一个惊喜。 自打宗政逍醒来后,戎音的目光就没从他脸上移开过,见他忽然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向自己,背脊就猛地蹿出一股凉意。 戎音的第六感告诉他,现在的宗政逍很危险! 而遇到危险该怎么办?当然是逃了。 戎音收回搭在岸边的手,想要藏进水里去,可下一秒宗政逍却道:“再敢动一下,就别想看见明天的太阳了。” 宗政逍没指名道姓,是以四喜和其他宫人都跟着僵住了身体,心里害怕的嘀咕,皇上怎么忽然生气了? 而清楚地知道宗政逍是在说自己的戎音,硬是像被施了定身术般,动作别扭地浮在水里,刚才的紧张已然转换为了委屈。 戎音:为了不吵醒你,我之前不敢动,现在你醒了,还是不让我动,果然是坏皇帝。 宗政逍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睡着那段时间,小鲛人也和四喜他们一样,一动不动地守着自己。 想要在水里不弄出动静,难度显然更大。 原本看见小鲛人企图不经自己同意就溜走,宗政逍还有些不高兴,但想象到小鲛人乖乖趴在岸边盯着自己睡觉的模样,宗政逍忽然心软了一下。 他起身走到池边,俯身握住戎音的手腕,语气不容拒绝:“上来,今晚你得换个地方睡觉了。” 戎音:什么? * 初夏的夜风微凉,带走了白日的燥热,吹得人心旷神怡。 两个身强力壮的宫人推着推车,车上放着一个大木桶,木桶里是面无表情的鲛人。 戎音趴在木桶边缘,适应着有些颠簸的路,转头看向走在自己旁边的宗政逍的步撵。 他才来异世第一天就被迫搬家了,而且还是在深更半夜,原本这个时间他该躺在水池边呼呼大睡,却因为宗政逍一个临时的决定,就被塞进木桶里带离百兽园。 戎音咬牙切齿:这种坏皇帝就该被丢进海里喂鱼! 宗政逍靠坐在软榻上,抬手撩开帘子,看了一眼正在心里骂他的戎音,不仅没觉得冒犯,眼里的笑意反而更浓烈了些。 还有力气骂人,看来没有因为离开熟悉的地方就害怕应激,适应力很强。 戎音不知道宗政逍刚刚还“夸”了他,他骂完人后,就无聊地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天道并没有告诉他穿来的是什么朝代,鲛人来岸上的时间短,对人族也不熟悉,就更不知道如今是何年何月,皇帝又姓甚名谁了。 不过既然有鲛人这种神奇的物种存在,想来肯定不是戎音原来那个时空了,大概是与华国古代类似的另一个世界。 目之所及的建筑,整体风格跟汉代相似,熊猫皇帝和宫人的服装也都偏深色,但形制又跟汉服不同,布料的质地和上面的纹饰也跟他在纪录片里看过的有差别。 戎音是个历史白痴,大学的专业也和历史无关,所以让他往更深了想他也想不明白。 反正只待一年,好吃好喝地把日子混过去就完事了,关注这些对他也没什么用。 但有熊猫皇帝这个一看就很爱搞事的家伙在,戎音想摆烂到底,怕是有点困难。 戎音不认识路,也不知道他们走了多远,在他数到第三百只羊时,推车和步撵终于停在了一处灯火通明的宫殿前。 宫人掀开帘子,宗政逍走下来,四喜笑着上前道:“陛下,都准备好了。” 宗政逍嗯了一声,转头看向木桶里还一脸迷茫的戎音。 四喜道:“奴才马上就命人将鲛人送进去。” “不用。”宗政逍回了这么一句,大步走到木桶前,在戎音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将他捞出来,拦腰抱进怀里。 荡出的水花打湿了宗政逍的衣袍,但他半点也不介意,面色愉悦地将戎音往上颠了颠,然后转身朝殿内走去。 戎音还在思考宗政逍带自己来的是什么地方,下一秒就天旋地转,身体紧密地和熊猫皇帝贴合在了一起。 他下意识搂住宗政逍的脖子,愣了几秒才发现自己被他抱了起来。 转脸看着宗政逍线条分明的下颚以及微微上扬的嘴角,戎音坚定认为这家伙之所以不提前告知就突然来这么一下,就是为了故意吓他! 戎音想:坏皇帝的恶劣超出我的想象。 宗政逍唇角上扬得更厉害了。 进了宫殿,戎音看见里面那个有活水源源不断流进来的圆形水池,以及水面飘浮着的花瓣后,就有点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了。 宗政逍抱着戎音走下圆池边的台阶,俯身将他放进水里,顺便告诉他:“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就住在这里。” 水是凉的,戎音游了几圈觉得还算适应,不过他依旧不懂熊猫皇帝把他从户外的水池挪到他自己的浴池里来是想做什么? 宗政逍没有跟戎音解释,他站在池边,张开双臂让四喜等宫人服侍他脱掉湿衣,换上入睡的寝服。 他们做这些的时候也没避着戎音,是以宗政逍衣衫尽褪后,戎音一抬头就把人给看光了。 宗政逍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宽肩窄腰,肌肉匀称,标准九头身。 令戎音诧异的是,宗政逍前胸腰腹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他一眼看过去就有五六道,特别是心口处,有个明显的暗红色不规则圆疤,不知是被什么利器所伤。 之前得是经历过多少危及生死的困境,才会在这具强悍的躯体上留下这么多代表伤痛的痕迹? 再往下看,双腿修长结实,野草中潜伏的巨兽身量惊人,格外引人注目。 戎音:“……” 想起自己的尺寸,戎音瞬间怒了,亏他刚才还有点心疼坏皇帝。 戎音酸溜溜:长这么大是想吓死谁啊?! 这语气,都快嫉妒得冒泡了。 与虽然负责给宗政逍脱衣穿衣,但眼睛始终微垂不敢乱瞟的宫人不同,戎音的视线直白得过分,将宗政逍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 即便宗政逍不能听见他的心声,也忽视不了他盯着自己那处时堪称火热的目光。 宗政逍可不会觉得不好意思,戎音的愤怒就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换好衣服,四喜就极有眼色地带着宫人们退到了殿外去。 戎音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宗政逍,只见宗政逍来到圆池边宽大的软榻上坐下,然后对着他勾了勾手指。 “过来。” 戎音强忍着把宗政逍手指咬掉的冲动,慢吞吞地晃动尾巴游了过去。 离得近了戎音才发现,从浴池到宗政逍面前有一道跟滑滑梯似的缓坡,躺在上面的话,双腿是淹没在水里的。 宗政逍在戎音看向自己时指着缓坡,说:“上去。” 戎音爬上缓坡,宗政逍轻轻嗅了嗅,伸手示意:“再上来点。” 戎音咬牙切齿地往上挪。 “可以了。”宗政逍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边脱鞋躺上软榻边跟戎音说:“以后你就睡这里了。” 戎音闻言差点脱出而出一句“我才不要”。 他不乐意,不是因为他觉得这地方不适合睡觉,反而在原主的记忆里,鲛人们会经常聚集在海湾里,躺在石头上休息。 鲛人与人类不同,不需要柔软的床榻、棉被、枕头,哪里有水有地方躺,哪里就是他们的床。 躺在这缓坡上,尾巴正好能泡进水里,在这里睡觉简直再适合不过了。 戎音在意的是,白天被坏皇帝逗弄欺负也就算了,晚上居然还要跟他在一个空间里入睡! 这是什么?陪玩陪吃陪睡? 他不同意! 戎音:跟他一起睡,我非得做噩梦不可! 宗政逍看着戎音臭臭的表情,非常善解人意地道:“不愿意啊?你也有别的选择。” 5、小鲛人要逃跑? 戎音闻言先是高兴,紧接着仔细回味宗政逍的这句话,又觉得不对劲。 坏皇帝不会又要捉弄他了吧? 果然,在戎音警惕的目光中,宗政逍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匕首,锋利的匕首尖直指戎音,“这个选择,你想要吗?” 戎音:“……” 戎音:这回是真要做噩梦了。 见戎音没动静,宗政逍做出把匕首往下压的动作,命令道:“躺下。” 这跟驯宠物有什么区别? 没见过这么羞辱人的,戎音怒了! 他面露凶狠,双手往前一扑……躺下了。 枕着手臂,戎音避着眼睛安慰自己:聪明鱼要学会审时度势,今天卧薪尝胆,来日才能报仇雪恨! 听着戎音这自欺欺人的心声,宗政逍没忍住扬起了唇角。 这个小鲛人,还真是个活宝。 * 夜色渐沉,万籁俱寂,戎音闭着眼睛,听见宗政逍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缓绵长,看来是睡着了。 这就让戎音觉得疑惑了,吃晚饭的时候坏皇帝都能打半个时辰的盹儿,现在更是秒入睡,睡眠质量明明很好呀,那怎么还有熊猫眼? 难不成他之前被迫天天熬夜加班了?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这种坏家伙,就该让他吃点苦头。 戎音在心里嘀嘀咕咕,本以为自己换个环境要很久才能睡着,但没想到这斜坡还有弧度,很符合人体工程学,他舒服地躺在上面,骂着骂着坏皇帝意识就渐渐模糊了。 第二天等到天光大亮,他才在饥饿中缓缓睁开眼睛。 坐起身一看,床榻上已经没了人,外面太阳都出来了,坏皇帝应该是上朝去了吧。 “咕~”肚子不争气地开始抗议。 戎音左右看了看,别说吃的了,他连个人都没看见。 难道要我自己出去觅食? 也不是不行。 小时候在孤儿院吃不饱饭,他连庭院里的野草都偷偷往嘴里塞过,长大后也习惯了自食其力,有手有脚,不对,有手有尾的,还能叫自己饿死了? 戎音爬出水池,适应了一下用鱼尾在陆地上行动,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奔向大门处。 谁知他刚走到一半,大门突然被推开,一身玄衣的宗政逍大步流星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端食物的宫人,正正撞上了兴冲冲的戎音。 戎音和宗政逍四目相对,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宗政逍看着戎音,眸色暗了暗:“你这是……” 他话还没说完,戎音扭头就往回走,速度极快地冲进了水里。 宗政逍没去追,反而闲庭信步般来到了池边,只是脸色阴沉得吓人。 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将食物放到桌上后就默默退到了旁边去。 戎音把自己藏进水里,心脏怦怦乱跳,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逃跑? 他想:我只是饿了想出去找吃的,又没做坏事,看见坏皇帝为什么要心虚? 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戎音觉得应该是怪坏皇帝的眼神太凶了,他之前就爱威胁自己,自己都形成条件反射了,见他表情不对,才会本能地逃离。 跟自己没关系,都是坏皇帝的错。 想到这里,戎音忽然觉得自信了起来,他浮出水面,瞧见宗政逍就站在浴池边,正面色柔和地看着他。 戎音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坏皇帝这变脸速度也太快了吧?而且他为什么这副表情,看起来好奇怪啊。 戎音:这就是传说中的笑面虎吗? 戎音往后退了退,事出反常必有妖,谁知道这家伙肚子里装了多少坏水! 这回倒是戎音误会宗政逍了,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纯粹是因为心情好。 刚才一见到戎音之所以黑脸,是因为他以为戎音要趁着他不在逃跑,但在听见戎音的心声后,宗政逍才发现是自己错怪了小鲛人。 果然有这个特殊能力就是好,误会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 看见戎音不信任自己,宗政逍也不逼他,转身来到桌前坐下,被宫人伺候着用膳。 戎音躲在角落里,紧张了半天,结果预料中被欺负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宗政逍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戎音正想着这是不是宗政逍的新计谋,肚子就再次叫了起来,闻着飘过来的饭菜香,戎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不过是他先躲着坏皇帝的,这会儿又贴上去,显得多没骨气啊。 戎音看看宗政逍,又摸摸肚子,心里纠结得要命。 就在这时,那边传来了宗政逍的声音:“过来吃饭了。” 戎音以为自己听错了,立即转过头去,结果宗政逍还真是在跟他说话。 宗政逍端起一个盘子给戎音看:“你喜欢吃的鱼,再不过来我就叫人端走了。” 没有丝毫犹豫,戎音立即甩开鱼尾游了过去。 戎音:人家请我吃饭,不答应的话多不礼貌啊。 宗政逍再次被戎音逗笑,他拍了拍自己身侧,“到这里来。” 戎音听话地屈起尾巴坐了过去,宗政逍也不介意他身上滴落的水珠打湿自己的衣袍,将一碟生鱼片推到戎音面前。 小鲛人的吃食是四喜去安排的,知道宗政逍要跟戎音一起用膳后,他觉得让鲛人在皇帝面前表演啃活鱼实在不雅观,就让御膳房把鱼切成了生鱼片。 戎音不在意鱼是什么形态,饿极了的他伸手就想抓起鱼片往嘴里塞,毕竟鲛人又不会用人类的餐具,他要是主动用了,反而容易露馅儿。 “啪!”戎音的手背被人用筷子敲了一下。 打的人只想制止他,根本没用力,所以戎音也没觉得疼。 戎音收回手,看向宗政逍,用眼神问他:干什么? 宗政逍把一双干净的筷子递给他:“用这个。” 说着,宗政逍也不等戎音回应,把筷子塞进他手里,然后自己拿起另一双筷子做示范。 “这样。”宗政逍夹起菜放进嘴里。 戎音明白了,他想教自己用筷子吃饭。 可鲛人的手跟人类的手不同,鲛人的手指与手指间有半透明的蹼膜,限制了手指的灵活性,这种生理结构使他们不适合用筷子夹东西。 戎音直接把手放到宗政逍面前,意思简单明了。 坏皇帝不是挺聪明的吗?这会儿怎么变笨了? 宗政逍见状蹙了蹙眉,半晌没有说话,似是有些苦恼。 戎音以为他已经意识到让一个鲛人用筷子吃饭是件不可能的事了,便又想继续手抓鱼片吃,结果宗政逍却把那盘鱼端走了。 戎音:“?” 6、肚子鼓鼓 戎音:又怎么了? 宗政逍没做解释,只夹起一筷子鱼片,喂到了戎音唇边。 戎音:啊? 旁边的宫人们:“!!!” 陛下居然亲自喂这个鲛人! 震惊归震惊,但没人上去劝说。 他们可不像四喜公公那么得圣宠,哪里敢质疑皇帝的做法。 如今四喜公公不在,他们也只能装瞎。 戎音一开始也被宗政逍的举动惊到了,但一想到昨晚他也喂过自己吃糕点,而且自己不能拿筷子,手抓确实不美观,就又觉得没什么了,是以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宗政逍的投喂。 红润的唇瓣含住筷子,将鱼片咬了进去,看着戎音边吃边满足地闭上眼睛,宗政逍的心情也跟着愉悦了起来,像是有块空白的被一点点填满了。 他小妹出嫁前就很喜欢养些猫猫狗狗之类的小宠,还顿顿都要自己喂饭,那时候他和哥哥们都不懂她这个爱好,问了她以后狠狠遭了一记白眼。 “哥哥们都是大笨蛋,不懂也不奇怪,等你们哪天有了自己心爱的小宠,就能明白我的心思了。” 宗政逍想,他现在懂小妹的意思了。 这盘鱼大概有半斤的量,戎音一口一口吃完,差不多也饱了。 宗政逍又给他盛了碗鱼汤,戎音喝完以后,嘴里又被塞了餐后水果。 戎音看着宗政逍唇角那略显诡异的微笑,觉得他这是喂上瘾了,吃饱以后立马摇头拒绝,还往后挪了挪,生怕他停不下来,强行把自己撑死。 好在宗政逍还有理智,见戎音确实是饱了,就停了手。 宫人端着温水上前,戎音学着宗政逍的样子喝水漱口,宗政逍忽然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脸,“真乖。” 他没像昨天那么用力,戎音不觉得痛,也就没躲。 宗政逍见状更加满意,捏的时间就久了点,戎音本来没生气的,这下也有点不高兴了。 戎音:在人家脸上摸来摸去,跟个登徒子一样! 宗政逍脸上的笑意更盛。 好不容易等宗政逍放了手,戎音迫不及待想去水里,却又被宗政逍拦腰拖了回原地。 “跑什么,多陪我待会儿。”宗政逍将鲛人禁锢在怀里,说话时嘴唇都快贴上人家耳朵了。 他说话时的气息喷薄在戎音耳边,引起一阵痒意,让戎音下意识把脑袋歪到一边,宗政逍顺手把他的头摆正。 戎音莫名起了逆反心理,又把脑袋歪了回去。 他歪过去,宗政逍就给他摆回来,然后他又歪…… 来来回回好几次后,戎音听见宗政逍轻笑出声,戎音像被传染了一样,扭头看向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鲛人有着天生的好嗓子,笑声也比普通人好听,宫人们虽然低着脑袋,但耳朵早就竖了起来。 宗政逍看着戎音明媚的笑脸,本来是很放松的,只是他忽然想起早晨朝堂上发生的事,眸色沉了沉,笑容也随之逐渐消退。 早朝议事时,世家的臣子们不出所料提起了选秀的事情,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宗政逍不为皇家繁衍后代考虑,实在是愧为皇帝。 宗政逍因小鲛人一夜好眠,心中的烦躁被压了下去,是以看见他们满是算计的嘴脸,也难得没有发火,只是道容后再议。 世家们频繁上奏请求纳妃充实后宫,除了是真想将自家女子送到宗政逍身边充当耳目,也是看中了宗政逍厌烦他们,想趁机惹怒他,最好再赐死几个官员,彻底对外坐实他暴君的恶名。 所以见宗政逍这次居然这么冷静,他们错愕之余又心有不甘,于是说起了鲛人的事情。 “战乱才过去三年,民间尚未恢复元气,陛下却行奢靡之风,光明正大地豢养鲛人,这要是传出去,恐会引起百姓不满啊。” 世家一系的官员振振有词,一副忠臣做派。 宗政逍这边的人哪容得他污蔑,也站出来回怼:“陛下贵为天子,享受世间珍宝本就是理所当然,更何况陛下这三年不仅免除税收,让百姓能安心休养生息,还以身作则,行节俭之风,这次不过是养个鲛人,怎就谈得上奢靡?” 说着,他又把炮口转了个方向,“说到奢靡之风,李大人府中养着十多房小妾,个个身着罗绮头戴金银,随便打赏下人用的都是金叶子,李大人您出行仆从成堆,次次进酒楼吃饭都会清场,我还听闻最近李公子四处宣扬您得了一盒上好的南海珍珠,一颗就价值千金,你倒是说说,‘奢靡’二字应该按在谁头上?” 他说的话李大人当然不肯承认,大呵一声“纯属造谣”,就跟他吵了起来。 宗政逍垂眸看着乱作一团的朝堂,眼底浮现出阵阵冷意。 他三哥自知理亏,送鲛人进京一事是秘密进行的,并未告知外人。 而且鲛人昨日才到,今日就成了早朝的话题,这是世家在明晃晃向宗政逍示威,告诉他——你的所作所为都在我们眼皮底下。 宗政逍这边的官员反驳的话,也是在告诉世家,别以为只你们有眼线,你们平时干的腌臜事我们也知道,所以少在这里耀武扬威。 这架吵到最后也没结果,因为双方都知道现在还不是出手的时候,都悄悄记下了这份仇。 宗政逍有望治好失眠症的欣喜被世家打散了一半,下朝看见小鲛人后心情才好了许多,但回想起世家拿知道他养鲛人一事炫耀自己势力广泛的做派,他心里就忍不住升起浓烈的杀意。 皇权和世家,只能世家死,皇权活,这是宗政逍的决心。 注意到宗政逍逐渐凝重的表情,戎音的笑声也渐渐停了,疑惑自己是不是哪里又得罪这个坏皇帝了,生怕他又欺负自己。 看见戎音怯怯的神情,宗政逍收起思绪,浑身的冰冷气息消散,语气温和地道:“我不是在生你的气。” 戎音心想:不是生我的气还对我冷脸,果然是坏家伙。 戎音抱怨的表情落进宗政逍眼底,他笑了一声,低头看了看戎音因吃饱而微微凸起的小腹,忽然将手伸了过去。 温热的掌心触碰到微凉的肌肤,惊得不明所以的戎音下意识挣扎起来,宗政逍淡定地把人禁锢在怀里,道:“再乱动就把你爪子砍了。” 7、鲛人永不为奴! 戎音被迫顺从,在心底大叫:暴君暴君! 同样是被骂暴君,其他人骂宗政逍会生气,戎音骂的话宗政逍只会觉得这小鲛人真好玩。 他动作轻柔地在戎音腹部按揉着,同时道:“你吃得太多,给你揉揉帮助消食而已,你怕什么?” 从前宗政逍就经常看见妹妹给小宠揉肚子消食,说是积食会让小宠不舒服,而那些小宠也都表现出很舒服的样子。 如今他有了自己宠物,也想把宠物养好。 戎音愤愤不平:我吃太饱还不是因为你一直喂我! 宗政逍难得被噎了一下,小鲛人说的确实是事实。 戎音虽然不高兴,但宗政逍揉得他是真舒坦,不知不觉就放下警惕,软软地靠着他肩膀,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戎音觉得享受,宗政逍也有成就感,他慢悠悠地道:“我知道我老是吓唬你,所以你不喜欢我,但你要是乖一点,我也不至于做出那些举动。” 戎音哼哼:呵呵,那怪我咯。 宗政逍继续道:“你既然来了京城,回去是不可能了,我对你没有恶意,你不必防着我,安分听话,对你我都好。” 戎音不屑:鲛人永不为奴! 宗政逍:“你要是让我高兴了,只要在我容许的范围内,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比如宽敞的水池、美味的食物、帮你除掉你讨厌的人。” 宗政逍循循善诱,而戎音也逐渐被打动,特别是他说的最后那个条件。 原主好心救人,却被迫远离家乡,途中受尽折磨,最后在绝望中死去。 他既借用了别人的身体,就该为人家做些什么。 或许等他和坏皇帝混熟以后,可以借他的手,惩罚那些家伙,为原主报仇。 这些念头在戎音脑中一闪而过,他睁开眼睛看向宗政逍,浅蓝的眸子如平静无波的海洋,温和无害,让他看上去乖巧又单纯。 但只有宗政逍知道,他其实已经在心里吐槽开了。 戎音:我讨厌的人里就有你,但你又不会除掉你自己! 戎音:你都把我关起来了,包吃包住不是应该的吗?居然还把这些当做驯服我的条件! 戎音:算了,反正也斗不过你,以后勉为其难给你好脸色看吧,但你要是太过分,我豁出命去也要咬死你。 戎音:让我考虑考虑,该怎么卖乖哄坏皇帝高兴呢? 因时刻谨记着自己“不通人语”的伪装,戎音不能表现得太积极,省得被宗政逍发现他不对劲。 想了想,戎音就用头顶在宗政逍下颚蹭了蹭,这样既表现出亲昵,又不会太谄媚,引起宗政逍警觉。 正好刚才坏皇帝给他揉肚子了,他的动作可以理解为对坏皇帝的感谢,并不突兀。 头一次感受到戎音真心实意亲近的宗政逍心里有种热乎乎的感觉,解锁了养小宠的又一种快乐。 吃饱喝足,又有人给揉肚子,戎音很快就打起了瞌睡,对宗政逍少了许多的防备的他不知不觉就窝在人家怀里睡着了。 宗政逍老实地当了好一会儿的人肉靠枕,后来还是因为鲛人不能离水太久,才将戎音抱回了水里。 他的这份细心也被下午醒来的戎音觉察到,晚上吃饭时不仅主动坐到宗政逍身边让他喂,睡觉时也特意躺得离宗政逍近了许多。 这么和平共处好几日之后,戎音也深刻体验到了装乖的好处,是以在宗政逍面前表现得更加听话,而他越懂事,宗政逍对他也就越好,形成了良性循环。 这天下午,宗政逍在处理政务,戎音就趴在水池边玩。 最近除了必要的时候,比如上朝和面见大臣,宗政逍几乎整天都和戎音待在一起,连办公地点都从御书房搬到了这边。 刚批阅完一封奏折,四喜就走进殿内,矮身对宗政逍道:“陛下,蒋大人求见。” 宗政逍闻言动作并未停顿,继续翻开新的奏折,看完后再写下意见。 四喜立即就明白了宗政逍的意思,沉默地退到了一边去。 直到一个时辰后,宗政逍才放下朱笔,动了动疲劳的手腕,对四喜说:“带他去偏殿等着。” “是。”四喜领命退了出去。 宗政逍起身,缓步走到戎音身边,而正五指并用攥着毛笔在纸上乱涂乱画的戎音发现他的到来,立马把纸藏到了背后。 对上戎音心虚的眼睛,宗政逍饶有兴趣地问:“画了什么?还怕我看?” 戎音不作声装傻,反正别人都以为他听不懂人类的语言。 宗政逍也没追问,只是道:“你乖乖待在这里,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知道戎音不会回应他的宗政逍便转身走了出去。 之所以要在偏殿见蒋旬,一是浴池那里不够庄重,二是宗政逍不想蒋旬再看见小鲛人。 蒋旬对小鲛人有什么心思,宗政逍一清二楚。 偏殿里,蒋旬惶恐不安地等待着。 他本以为宗政逍喜欢景王送的鲛人,应该就会放景王一马了,但距离他那天离开皇宫都有七八天了,宗政逍始终没向他透露究竟要如何处置景王。 一把刀悬在脖子上要落不落,蒋旬急得夜夜辗转反侧,嘴巴都起了燎泡,今天实在是憋不住了,便前来求见。 等的这一个时辰,蒋旬清楚是宗政逍故意在晾着他,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和景王的小命,他只能等待,别无退路。 待宗政逍到了,蒋旬自是又恭敬地拍须溜马,并一再提到鲛人,示意宗政逍:皇上您好处收了,饶不饶我家主子至少吭个声啊。 宗政逍见状也没为难蒋旬,叫四喜递给他一封密信,然后才道:“你把信交给景王,该怎么做他自然明白。” 蒋旬战战兢兢地接过信,又战战兢兢地跪下谢恩,这才心情复杂地出了皇宫,连夜就离开京城赶回景王封地。 两天前暗卫将对景王的调查结果送了回来,确认景王曾经真的和武将密谋过要杀害宗政逍。 给蒋旬的那封密信,是宗政逍在看完暗卫送来的证据后写下的。 让宗政逍觉得有趣的是,暗卫除了找到他三哥想谋害他的证据外,还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 8、好鲛人打坏熊猫 原来盯着他那好三哥的不止他,世家们也跟着凑热闹,在景王的封地安排了不少的人。 被抄家的那名武将从他麾下投靠到世家一系,搜出的几封信件的真正用途,恐怕是为了有一日能联合景王,将他推下皇位。 比起他这个棘手的皇帝,世家们更喜欢的是听话的傀儡。 如果他没有找到信件,没有派人去景王封地找证据,还发现不了他们的阴谋诡计。 出于稳固自己皇位的考虑,宗政逍知道自己该趁机杀了景王,但他只要一起杀心,就会不自觉地想起小妹。 当初他与两个哥哥争夺皇位时,最难过最痛苦的莫过于小妹,往日疼爱她的几个哥哥走到兵戎相见不死不休的地步,她除了旁观,什么都做不了。 老二死时,小妹哭肿了眼睛,哑声呢喃:“都是亲兄弟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权利二字,最是害人,也最是惑人。 宗政逍登基,小妹成了大晟的第一个公主,封号宁平,享有最高级别的食邑。 不过她不肯住在京城,而是带着夫君回了他们的老家颍州,每逢年节会寄书信以及一些特产给他和大哥以及三哥。 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小妹待哥哥们都是一视同仁,如果让她知道两位哥哥又因为皇位斗得你死我活,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 所以宗政逍不忍杀死景王。 况且景王是他的亲哥,他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哥哥适不适合做皇帝。 他三哥可以当盛世的守成之君,但开国皇帝的重担,他承受不了。 要是他成功被世家利用,那么他们宗政家也就完了。 既要留景王一命,又要让他失去坐上皇位的资格,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重复大哥的老路了。 宗政逍在密信中让景王最好自己动手,不然要是让他的人来,可就不止是残废这么简单了。 对于三哥,他已经仁至义尽。 回想起往日一家人团聚一堂的温馨热闹,再看看如今孤家寡人的日子,宗政逍不禁垂眸轻叹。 总归是世事无常。 宗政逍不在的这段时间,戎音作画的兴致更高,没一会儿就完成了自己想要的作品,美滋滋地举着欣赏。 沉浸在自己高超技艺里的他完全没注意到宗政逍回来了,直到手里的画被忽然伸过来的一只手夺走。 宗政逍观察着白纸上的两个小人,看向才回过神来的戎音:“这就是你画了两个时辰的东西?” “呀啊!”戎音着急地伸手,想要抢回来,但宗政逍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宗政逍一手按着戎音的脑袋不许他起身,一手拿着画纸端详,纸上共有四格画,内容全是一条鱼在暴揍一个黑眼圈的熊形生物。 宗政逍虽然不知道这个黑眼圈的熊叫什么,但这两样动物的指向性太明显了。 他还以为小鲛人这些天学乖了,原来还私底下还跟他耍这种小心眼呢。 宗政逍蹲下身,把画纸拎到戎音面前,问他:“你这些画是什么意思?” 戎音心虚地撇开眼,心道:还能是什么意思,好鲛人暴揍坏熊猫皇帝,为民除害! 宗政逍懂了,小鲛人之前说的熊猫竟然是长这样,该说不说,确实很符合他的形象。 宗政逍在心里笑了笑,脸上却一片严肃,“看来是我最近对你太好,让你忘记什么叫分寸了。” 他语气冷漠,像是真的发了火,戎音登时紧张地看了过来。 “犯了错,就得挨罚。” 戎音慌了,坏皇帝来真的啊? 正当戎音心跳加速,努力思考该怎么让宗政逍消气之际,整条鱼已经被宗政逍拖到书桌前,并且把他的手按在了桌上。 戎音:!!! 戎音:不是,没严重到需要砍手吧! 下一秒,一根墨条被塞进戎音手里,紧随而来的是宗政逍的命令:“罚你给我研磨。” 被吓得心脏都快跳到喉咙口的戎音:“……” 他哀怨地看向宗政逍。 戎音:研磨就研磨,搞得这么恐怖是要怎样? 过了几秒,戎音才反应过来:坏皇帝在故意吓我! 他瞪向宗政逍的眼神顿时就凶了几分,再次捉弄戎音成功的宗政逍心情大好,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 这小鲛人,果然还是这么傻。 宗政逍把着戎音的手用墨条在砚台里研磨了几下,看他找到了状态,这才走到旁边去铺开纸张,他准备要练字。 练字可以平心静气,见过蒋旬后,宗政逍想起了很多几年前的事,内心有些混乱。 等宗政逍开始提笔写字,戎音就悄悄偷懒,放缓了研磨的速度,视线也飘了过去。 通过这几天的观察,戎音发现这个世界的字也是汉字,只不过都是繁体,有些字单独看的话戎音都不一定认识,更别说书写了。 宗政逍不愧是皇帝,各方面都优秀,字也写得好看。 他写的是行书,不似楷书端正严谨,也不像草书放荡不羁,灵活多变但又有分寸,跟他本人性格一样。 怪不得都说字如其人。 戎音的钢笔字还能看,毛笔就不太行了,从前练过一段时间,收效甚微,后来就放弃了。 宗政逍将写完的一张纸放到旁边,戎音看了一眼,这四个字他认识——海晏河清。 心有所念才会下笔书写,这就是坏皇帝的理想吗? 戎音盯着那张纸看得久了,就发现了一个问题:怎么堂堂一国之君用的纸还会有这么明显的洇墨现象? 刚才戎音画画的时候就看见这种情况了,只是她以为自己拿的不是好纸,而且他本人毛笔功夫不到家,鲛人的手也不适合拿笔,会洇墨也正常。 可宗政逍写字是老手,这笔墨的质量也不错,那就只剩纸的问题了。 听见戎音心声的宗政逍行笔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只是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戎音身上去。 戎音还在嘀咕:这纸的纤维也很粗,哪里像是拿来练字的纸?坏皇帝这么节省的吗?练字都舍不得用好纸。 在现代能够轻易用到好纸的戎音,再看这些粗糙的纸是觉得哪哪都有问题。 其实宗政逍想说,这已经是目前市面上算一等的纸张了,前两个月才出的,造纸的世家还宣称这是最好的纸,一刀的价格可不便宜。 戎音不知道宗政逍在想什么,不过没一会儿他也反应过来了,可能是现在的造纸术还不够完善,毕竟万事万物都需要一个发展的过程。 戎音想:我之前好奇还去搜过造纸的流程,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比这个还好的纸来? “啪”一声轻响,蘸满墨汁的笔头直接摁在了白纸上,宗政逍低垂着头,眼底满是震惊。 小鲛人会造纸! 9、报复方法就是咬人 要知道,现在的造纸方法都掌握在世家手里,这可是能日进斗金的买卖,世家将其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连他都难以得到。 但这个海里来的鲛人,居然知道怎么造纸。 宗政逍这时不禁怀疑,这小鲛人真的来自大海吗? 宗政逍停笔的动作太显眼,戎音很难不注意到,见宗政逍一动不动,戎音好奇地出声:“啊!” 他刚开口,宗政逍突然刷一下转过头来,眸光深沉地看着他,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跟他说,可犹豫半晌,他只问了一句:“怎么了?” 戎音以为是自己打扰宗政逍练字,他不高兴了,于是连忙垂下眼眸,不敢跟他对视。 宗政逍深呼吸一口气,竭力压制想要立马追问戎音真相的冲动,理智告诉他,还没到那个时候。 宗政逍没心情再练字,让宫人过来收拾残局,自己拉着戎音到旁边洗去手上沾到的墨汁。 见宗政逍动作温柔,没有要发火的迹象,戎音这才放心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宗政逍没有再处理政务,他脱了衣物,和戎音一起泡进水里,靠坐在池边,静静地盯着水面,不知在想什么。 宗政逍这种状态实在是不对劲,戎音宁愿他耍花招欺负自己,也不想看见他这样。 如同一缕看得见却抓不住的烟,平白叫人心慌意乱。 为了缓和沉重的氛围,戎音轻咳一声,而后幽幽地唱起了歌来。 鲛人有着天赐的歌喉,嗓音有多好听自不用多说,并且戎音唱的这首歌旋律悠然舒缓,如清风吹过树叶,又似雪花悄然飘落,有着能扫清世间一切肮脏的干净气息。 为了不暴露自己,戎音选的还是一首英文歌,他先是小声地唱,在宗政逍看向他,并且没有制止以后,才渐渐放开了音量。 在戎音的歌声中,宗政逍沉重的眼神慢慢转为轻快,原本僵硬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之前积攒的所有负面情绪,好似都在这一刻从他心里消失了。 四喜等宫人在宗政逍进入浴池后就退到了殿外去,戎音的歌声穿透力极强,他们在外面也能听得很清楚。 在歌声的引导下,四喜恍惚中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乡,那时候还没有饥荒,他也没有为了几两银子被迫进宫,依旧和父母兄妹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平淡生活。 过了许久,四喜才从回忆中抽出神来,他转头看了一眼殿内,不住地感叹:这鲛人,果然是世间珍宝。 一曲毕,殿内恢复平静。 戎音呼出一口气,不待他反应,宗政逍就一把将他拽进了怀里。 戎音没料到宗政逍会有此举动,下意识扭动了几下,结果被宗政逍抱得更紧了。 “别动,我就是想看看你。”宗政逍出声后,戎音才安静了下来。 他抬头看向宗政逍,浅蓝的眼眸澄澈无辜,宗政逍抬手轻抚上他的脸颊,温热的指腹在皮肤上显现出的鳞片上缓慢地摩挲着。 戎音不懂他在干什么,但见宗政逍眼眸里只有探究的情绪,并没有其它恶意,是以便乖乖地配合他的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宗政逍才说了一句:“的确是鲛人无疑。” 但为什么偏偏身上又有这么多违和感? 戎音眨巴眨巴眼睛,吐槽:坏皇帝疯了? 听见戎音的心声,宗政逍轻笑一声,顺手捏了一把他的脸,“还是这么软和。” 戎音瞪他:前面铺垫这么久,果然还是为了这个! 忽然,一计从戎音心头起,他攀着宗政逍的肩头,跳起来在他脸上咬了一口,趁宗政逍没有回神之际掰开他扣在自己腰间的手,扭身就潜进了水里。 戎音速度很快,等宗政逍回过神来时,戎音已经游出去一段距离了。 他还维持着怀抱戎音的姿势,身体也还没适应那团冰凉突然离去的失落,脸颊传来轻微的刺痛,像是小鲛人留下的标记。 鲛人牙齿尖锐,如果真用尽全力,撕下宗政逍脸上一块肉也不是问题,但戎音只是想报复宗政逍捏他的脸,所以只使了半分的力气,留下了一个泛红的牙印。 宗政逍还听见了他的心声:让你尝尝同样的苦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捏我的脸了! 宗政逍伸手摸了摸牙印的位置,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果然是笨蛋鲛人,对于他这种上过战场,经历过数次九死一生危机的人,这算什么苦头? 养只小猫还可能会被抓伤呢,更何况是个难得一遇的鲛人,既然下定决心养他,自然得包容他有一些自己的小脾气。 况且这样的报复,哪算得上是报复,撒娇还差不多。 藏进水里的戎音本以为宗政逍至少会生一下气,结果等他悄悄浮出水面看去,发现人家根本不在意那点小伤口,正悠闲地泡澡呢。 看见他以后,还像以前一样跟他招手:“过来吧,我都没说什么,你自己倒是先跑了。” 戎音警惕地没动,宗政逍就道:“晚膳多给你添条鱼。” 宗政逍只有在心情很好的时候才会提出给他加餐,这下戎音是真相信他没生气了,立马乐颠颠地游了过去,在宗政逍摸自己脑袋时还主动在他手心蹭了蹭。 戎音:摸完一定要给我鱼啊。 宗政逍笑得无奈,一条鱼就能哄乖的鲛人,还好是自己养了,要是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里,还不知道会被欺辱成什么样。 鲛人的美貌胜过世间大多数人类,世家大族中不乏喜欢貌美男子的主,用在美人身上的手段更是千奇百怪,这心思单纯的小鲛人哪受得了那些。 养得越久,宗政逍就越觉得小鲛人弱小无助可怜,完全忘记了一开始戎音还冲他呲过牙。 戎音这人的性格就是遇强则强,宗政逍虽然偶尔会逗他,但并未真正伤害过他,为了安稳地活过一年,戎音也乐得在他面前卖乖。 要是换作其他心怀不轨的人,戎音哪怕是拼着不要这一年的寿命,也要带着那人一起下地狱。 如此平淡却幸福的日子又过了一个月,这日京城这边收到一个消息,景王带兵剿匪时不幸中了埋伏,身受重伤。 虽侥幸活了下来,但失去了一条手臂,以后只能做个残废。 10、小鲛人想姑娘了? 加上京中的豫王,也就是宗政逍的大哥,宗政家就出了两个残废王爷。 如今他们这一辈,有且只有宗政逍一个身体健全的男子了,他的皇位,往后恐无人再能动摇。 对于世家来说,除景王成了废棋这一坏消息外,更糟糕的是宗政逍抓到了他们安排在景王身边的人,还顺藤摸瓜擒住京城中的指使者,再加上早就准备好的证据,直接将那几人给处理了。 动作之快,根本容不得他们反应。 这无异于在世家身上砍了一刀,他们怎么可能会罢休,于是又和以宗政逍为首的皇室一系斗了起来,朝堂上日日吵得不可开交。 宗政逍也跟着忙了起来,没办法再亲手喂戎音吃饭,经常在半夜,戎音都睡着以后才能回来。 还好有戎音,宗政逍至少能安心入睡,要是还换作之前那样夜夜失眠,他很有可能被折磨疯。 戎音作为闲散鱼士,整日的活动就是吃喝玩乐,白天他睡到自然醒时宗政逍早已经离开了。 下午的时候,戎音正在把玩宗政逍怕他无聊给他送来的益智小玩具,一个内侍带着两名宫女前来打扫浴池,戎音下意识瞟了一眼,发现其中一个宫女长得特别漂亮。 虽然她低着头,气质也有些怯懦,可还是挡不住她曼妙的身姿和出色的容貌。 戎音对她没有什么坏心思,单纯觉得她好看,就像路上遇见一朵开得正好的花,总是会忍不住多欣赏一下。 宫女们是第一次见到他,谨言慎行惯了的她们,哪怕心里好奇鲛人到底长什么样,也不敢正大光明地抬头去看,只敢趁干活时偷偷用余光扫一眼。 是以那名漂亮的宫女偷看戎音时,发现戎音居然也在看她,顿时吓得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惊慌之下,还不小心摔倒在浴池里。 站在旁边监工的内侍立即斥责起来,“瞎了眼的奴才,快给我滚起来干活,别想坐地上偷懒。” 戎音想说人家姑娘是跌倒了,哪里偷懒了。 但想起自己不能说话的人设,只能抓起一个小木雕砸了过去,在内侍看向自己后瞪了他一眼。 内侍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自然知道皇上有多疼爱这个鲛人,见状也不管戎音到底是什么想法,第一时间就开口认错。 “是奴才聒噪,扰了您的清净,还请您饶恕。” 内侍听说过鲛人不通人语的事情,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自己这幅做派不是给鲛人,而是给上面的人看的。 内侍边说还边偷偷瞅戎音,生怕他不高兴了扑上来挠自己,鲛人毕竟是野兽,看看那利爪,可不是说着玩的,朝脖子来一下,自己今天就别想活着出去了。 不过他的担心明显多余了,戎音没有暴力倾向。 见他不再为难那个宫女了,戎音也懒得再理他,低头解九连环去了。 放干了水的浴池里,漂亮宫女的同伴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扶起她,柔声问:“绿娥,你没事吧?” 同伴的声音不算大,但这会儿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戎音待的地方离她们也不算远,所以她说的每个字都清晰地传进了戎音的耳朵里。 绿娥?好特别又好耳熟的名字。 戎音觉得自己之前一定听过或者看到过这个名字,并且不止一次,可他一时找不到对应的记忆。 直到宫女们打扫完离开,戎音都没回忆起来绿娥到底是谁。 戎音莫名其妙开始钻牛角尖,晚上宗政逍好不容易抽出空来陪他吃饭,当宗政逍喂他最爱的生鱼片时,他居然当着人家的面发起了呆。 宗政逍问他:“在想什么?饭都不吃了?” 戎音回过神来,把鱼片含进嘴里,同时下意识在心里回复:还能想什么,想一个姑娘。 宗政逍喂食的动作一顿,向来冷静稳重的他此刻脑子居然有一瞬间的空白。 小鲛人想女人了,还是在他面前想的,他的想是那种想吗? 如果是那种想,小鲛人是雄性,会想雌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宗政逍试图说服自己,可他发现自己做不到,他有点无法冷静了。 正在这时,四喜急匆匆进来,对宗政逍道:“陛下,季世子求见。” 季世子是跟随宗政逍的功臣季春秋的长子,季春秋封了国公,他自然成了世子。 季世子继承了他父亲忠君爱国的理念,人又聪慧,平时很得宗政逍重用,他在这个时候进宫,怕是有急事。 宗政逍立即收拾好心情,放下餐具,对旁边的内侍道:“伺候鲛人进食。” 说完,便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了。 戎音呆愣在原地,看着宗政逍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表情有些难以置信。 宗政逍居然没跟他说一声就走了! 戎音知道宗政逍最近很忙,之前也出现过宗政逍在这边临时被叫走的情况,但他每次走之前,要么叫自己乖乖待着,要么说他一会儿就回来,总之从没像这次一样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一股说不清缘由的怒气从戎音心底升起,他觉得自己这样有点矫情,因为有可能宗政逍只是走得太急忘记了,可他又克制不住地去猜想是不是有别的原因。 比如宗政逍不喜欢他了,对他不耐烦了,因为自己刚刚在他喂自己吃饭的时候走神了。 心乱如麻的戎音拒绝了内侍继续喂自己,哭丧着脸游进浴池,整条鱼都藏进了水里。 而宗政逍这边,走到一半他也想起来自己走之前没跟小鲛人招呼一声,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不是故意的,总之他这会儿心里还有些恼火。 季世子见到宗政逍那张黑脸时心里也咯噔了一下,心道不会是自己突然求见惹皇上生气了吧? 但心里不安归不安,他还是尽职尽责地把要事告知了宗政逍。 世家之所以能成为世家,除了文化底蕴丰厚,能比普通百姓更容易培养出人才外,他们手中屯田的数量以及掌握着的独特技艺,也是支持他们越走越高的根基。 这次季世子要禀报的事就跟造纸业有关。 11、原来我是穿书啊 整个大晟的造纸生意,基本都被京城崔家把控着。 他家的纸有部分会送到宫中,因此自称是贡纸,凭此名声垄断了大部分与纸相关的产业,例如印刷和书墨店。 如今科举盛行,但因笔墨纸砚价格昂贵,导致寒门难出贵子,这本就令宗政逍感到头疼。 这次景王一事成了宗政逍和世家又一次斗争的导火索,世家那边有几位重要人物被宗政逍借机惩治了一番,世家们气不过,就想了一个主意。 ——他们打算提高纸张的价格。 纸贵了,书籍也会跟着涨价,季世子打听到了,他们准备涨三文钱。 听起来不多,可读书人用纸量大,一张涨三文,十张百张千张算下来,这价格可就不得了了。 而且按照世家的一贯作风,到时候肯定还会搞其它幺蛾子,比如放出风声说纸量减产,以此哄抬纸张价格。 这无异于是要了读书人的命。 宗政逍看中寒门学子,世家这么做,就是在威胁报复他。 说完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季世子神色难掩焦急,再看宗政逍,不仅没发怒,还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一反常态的表现让季世子有些不明所以,但又不敢询问,只能老实站着等待他吩咐。 而宗政逍脑子里此刻想的是:如果我能造纸就能轻松解决这个问题,恰好我养的小鲛人好像会造纸,可他现在却在想姑娘! 自从一个月前发现戎音身上的可疑之处后,宗政逍就经常在思考自己养的小鲛人到底都藏有些什么秘密,怎样才能让他自愿把秘密告诉自己。 但他忙于对付世家,又一直想找到最稳妥的办法来挖掘秘密,因为他不想伤害小鲛人,结果等着等着,就等来小鲛人心里有了别人…… 停! 宗政逍急忙在脑海中叫停自己的胡思乱想,目前最重要的是解决世家给他找的麻烦,小鲛人想姑娘一事,可以先放到一边去。 “你先回府吧,朕要再想想。”宗政逍按了按眉心,对季世子道。 季世子也明白这个问题不好解决,应下以后就心事重重地出宫去了。 他走后,宗政逍没有第一时间去找戎音,而是在偏殿待到深夜,大致估算戎音这会儿应该已经睡着了,才起身回去。 内侍尽职尽责地把他不在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丝毫不差地禀告了上去。 听见自己走后小鲛人就没再吃过一口食物,反而神色恹恹地躲进了水里,宗政逍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相思病吗?小鲛人居然想那个姑娘想得饭都吃不下了。 到底是多好一个人,才会让小鲛人思念成这样? 宗政逍走进殿里,发现小鲛人并没有睡在之前的斜坡上,反而是缩进了离他很远的一个角落里,已然睡着了。 盯着看了一会儿后,宗政逍也没有把人强行叫回来,他面无表情地躺到床榻上,没有鲛人香味安抚的他不出所料失眠了。 睡着的戎音不知道宗政逍辗转反侧了一整夜,他正在经历一件足以将他震惊得目瞪口呆的事,因为在梦里,他终于想起来“绿娥”是谁了! 戎音上高中那会儿有个女生同桌,很喜欢买纸质小说看,一周能买个一两本,导致后期书多到她的课桌都放不下,戎音挤出一些自己的空间给她摆书,所以两人关系还算不错。 一次考完试,戎音觉得有点无聊,就跟她借了一本小说看,而绿娥,正是这本小说里一个非常出彩的角色。 故事大概讲的是大晟皇帝宗政连祺,与他身为前朝公主的皇后苏婉儿的曲折爱情故事,曲折到总共写了一百万字。 宗政连祺是大晟第二任皇帝,上一任帝王是他的小叔,也是大晟的开国皇帝宗政逍。 书里说民间对只当了五年皇帝就得急病猝死的宗政逍褒贬不一,有人说他免除三年徭税、广开恩科、重用寒门子弟,是位心系百姓为国为民的明君。 同时也有人说他暴虐无道,因常年患有严重失眠症,导致脾气狂躁,听不进劝告,不仅不纳一妃为皇家开枝散叶,还残害忠良无数,是个实打实的暴君。 可无论外人怎样评价宗政逍,对于宗政连祺而言,他都该真心实意地感谢自己这个小叔叔。 因为宗政逍没有子嗣,作为侄子的他才能轻松坐上皇位;宗政逍活着的时候大力打压世家,加强皇权,让他能更轻松地坐稳这个位置。 按常理来说,宗政连祺只要不作死,当个守成之君是完全没问题的。 可他要是不作死,就不会有那本小说了。 宗政连祺还是世子时就与苏婉儿相识相爱,约定好一生一世一双人,他登基以后,更是不顾百官劝阻,立了家世普通的苏婉儿为后,集万千宠爱于她一身。 可等苏婉儿为宗政连祺生下皇子,苏婉儿的父母却忽然告诉她,原来他们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她的真实身份是前朝的公主。 前朝是被宗政家所灭,所以苏婉儿跟宗政连祺中间其实隔着血海深仇,但偏偏他们走到了一起。 养父母一心想要复辟前朝,是他们故意安排苏婉儿和宗政连祺遇见并相爱,为的就是踩着宗政连祺登上高位,好实现自己的计划。 知道真相的苏婉儿在丈夫和家仇之间摇摆不定,养父母却秘密联合了恨极皇权的世家,做下一系列恶事。 他们搅乱朝纲不说,还打着苏婉儿的旗号支持前朝余孽组建军队造反,祸害天下百姓。 觊觎大晟富饶土地的其它国家见大晟内部乱了起来,也学起了趁火打劫,不停骚扰攻打大晟边关。 才和平没几年的中原又乱了起来,要不是当年跟着宗政家打天下的功臣们大部分还活着,并且都忠心耿耿,拼命为大晟守好边关,剿灭了叛军,恐怕大晟只存在不到十年就要没了。 外面战火纷飞,宗政连祺和苏婉儿却还在京城皇宫里上演“你到底爱不爱我”“你敢带着孩子跑我就打断你腿”“我不在意天下只在意你”的酸爽爱情戏码。 绿娥就是在这个时候出场的。 12、误会消除 她本是一名小宫女,宗政逍在位时,她有次犯了错差点被杖毙,是宗政逍路过,救了她一命。 绿娥视宗政逍为恩人,坚定认为他就是古往今来最好的皇帝,作为宗政逍的铁杆粉丝,宗政逍驾崩时她差点哭瞎眼睛。 宗政连祺登基后,眼瞧着他跟废物一样,管不好国家,还舍不得处死身为祸乱源头的前朝公主,差点寒了忠臣们的心。 绿娥厌恶两人到了极点,几次用计想杀死他们。 小说里好几个重要剧情,都靠绿娥推动。 因为有主角光环在,绿娥的刺杀计划每次都失败,最后她下药毒杀苏婉儿被发现,宗政连祺要杀她,她将两人从头到尾骂了一遍以后,自己撞柱而亡。 小说大结局男女主一家死遁,游历天下闲云野鹤,男主则把皇位传给了自己弟弟。 而被迫接手烂摊子的弟弟花了十几年时间终于将国家治理得和平安稳,却因为劳累过度,也英年早逝了。 同桌告诉戎音,说也有很多读者在骂男女主,觉得绿娥是他们的嘴替,再加上绿娥的名字谐音女儿,书粉们都亲切地喊她女儿。 原著太长,戎音几乎是一目十行的看,只了解了大概的剧情,很多细节都没记住。 要不是绿娥的名字特别,再加上同桌经常跟他聊这个角色,不然过了这么多年,他早一丁点都记不起来了。 绿娥尚且这样,就更别说男女主角,以及那个只在故事背景里,提到过几句的开国皇帝宗政逍了。 至于鲛人,在小说的中间部分,绿娥回忆过,说当初景王是送过一个鲛人给宗政逍,但鲛人刚到京城就死了。 宗政逍还因此大发雷霆,杀了前来送鲛人的官员,赐了毒酒给景王。 书里一笔带过的剧情,却因为戎音的到来,出现了截然不同的发展。 此时此刻,戎音在梦里想起了所有的小说内容,他也才发现,原来自己不是简单地穿越到异时空的古代,而是穿进了自己看过的小说里。 戎音好想仰头问天道:老天爷!你到底是在奖励我还是在耍我啊! 戎音都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了,跟剥洋葱似的,你以为已经到最后一层了,但再扒拉才看见其实还有好几层。 大概是因为睡得不安稳,第二天戎音提前醒了,但宗政逍还是早就离开了。 戎音脑子很乱,没心情玩玩具,也没心情吃饭,吓得负责照顾他的宫人还以为他生病了,急忙就上报给四喜,而四喜又告诉了宗政逍。 下了朝,宗政逍知道消息后赶了过来,在见到戎音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听见戎音在心里喊了他一声:宗政逍。 宗政逍猛地停下脚步,一度以为自己是幻听了,小鲛人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戎音浮在浴池里,仰头望着就站在他不远处的宗政逍,就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一样,将他从发丝到脚底靴子的花纹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原本只存在于文字里的人物,居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们还共处了那么长的时间。 这种感觉是说不出来的奇妙。 见宗政逍不动,戎音主动游过去,上岸来到了宗政逍面前。 两人都凝望着对方的眼睛,像是要看见对方心底去,但戎音不知道,宗政逍早将他的心看清了大半。 这时,宗政逍又听见戎音在心里说话:坏皇帝真的只能活五年吗?结局会不会因为我的到来而发生改变?毕竟我和鲛人其实一个多月前都应该已经死了,可现在却还以这样特别的方式共同活着。 戎音的这番话信息量太大,宗政逍脑子差点转不动了。 什么叫自己只能活五年?什么叫他的到来可能会改变结局?以及“我和鲛人”是什么意思?他不就是鲛人吗? 宗政逍迫切地想知道真相,可他又找不到切入口去问小鲛人,因为他如今甚至不知道小鲛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时间过去了许久,他俩谁都没动,跟在玩一二三木头人似的,四喜跟在后面,觉得氛围十分奇怪,可又不知奇怪在哪里,以及如何破局。 “咕~”一道声音在安静的殿内突兀地响起。 昨晚就没吃饱,今早也滴水未进,戎音的胃不高兴了。 戎音伸手按住肚子,觉得有点丢鱼: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叫啊! 宗政逍也在这声动静中回过了神,反应过来刚才是自己想得太复杂了。 瞧这副咋咋呼呼的模样,就是他认识的小鲛人啊。 宗政逍很快就放松了下来,不管小鲛人来自哪里,是人是鬼还是妖,他都相信自己的眼光,小鲛人本性绝不坏。 “四喜,传膳。”宗政逍说完,拉着戎音走向餐桌。 不止戎音因为心情不好而饿肚子,宗政逍从昨晚到今早也没怎么进食,不过因为想得太多,所以忽略了饥饿。 餐食上来以后,宗政逍想先喂戎音,戎音却摇头拒绝,伸手指指食物,又指指宗政逍,意思是让他先吃。 宗政逍也不想再跟戎音闹不愉快,便同意了,他吃饭的时候,戎音就捧着碗先喝汤。 其实也可以让宫人们喂戎音,只是宗政逍不乐意,除非像昨晚一样迫不得已,不然宗政逍还是更喜欢自己来。 自己吃饱后,宗政逍像以往一样开始喂戎音生鱼片,但当两人再次面对面时,昨晚的情景就再次浮现在他们脑中。 戎音昨晚大着胆子任性了一回,故意躲在离宗政逍床榻很远的地方睡觉,本以为宗政逍回来以后会强迫他回到斜坡那边,但没想到宗政逍根本就没管他。 这让戎音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要不是被自己穿书的事情震惊到,顺势就跟宗政逍“和好”了,说不定这会儿还在闹别扭呢。 而宗政逍这会儿心里也不平静,昨晚他因为自己的猜测就无意中冷落了小鲛人,说到底是他的错,这会儿小鲛人还能心平气和地乖乖让他喂食,可见小鲛人比他大度多了。 趁着戎音吃鱼片之际,宗政逍状似无意地说道:“昨晚走得太急,都没来得及跟你说再见,下次不会这样了。” 13、找出绿娥 戎音愣了一下,心想:坏皇帝其实也没这么坏,明明以为我不通人语,还是跟我解释了。 其实一直在偷听戎音心声的宗政逍:“……” 有种心虚愧疚的感觉。 很快,这种惭愧的情绪就更加浓烈了,因为戎音又道:他果然不是故意不跟我道别的,是我误会他了,那我昨晚气得没心情吃饭,还特意离他那么远睡觉,看起来好傻啊,还好宗政逍不知道真相,不然肯定会笑话我。 宗政逍惊讶,原来小鲛人不是因为想念那个姑娘才茶饭不思,而是在跟自己赌气。 好吧,宗政逍收回之前说他大度的话,其实他养的这个小鲛人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小心眼的,不过宗政逍喜欢他的小心眼。 愧疚的心情被一种酸涩的不明情绪取代,知道小鲛人在意自己,宗政逍很是欢喜。 误会消除,两人都十分愉悦,于是一个不小心喂多了,一个不小心吃多了,看着鲛人鼓起的小肚子,宗政逍熟练地将戎音抱进怀里,给他揉肚子助消化。 戎音靠着宗政逍的肩膀,舒服地眯起眼睛,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他想:书里说宗政逍只当了五年皇帝就病逝了,那现在是第几年?昨天我已经见到绿娥了,不知道宗政逍救她的剧情过了没有?绿娥是个忠君爱国的好姑娘,不知道我的到来会不会影响到她的命运。 听着小鲛人的心声,宗政逍表面波澜不惊,依旧温柔地给戎音揉着肚子,但心里其实早就掀起了滔天巨浪。 书里说?小鲛人是从哪本书知道他的身份以及寿命的?还有这个叫绿娥的,看来昨晚小鲛人想的姑娘应该就是她,而自己好像与这个姑娘会产生交集。 小鲛人所说的似乎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难道他看的是能预言的书吗? 而且听小鲛人的语气,他来到自己身边应该是个意外,他之前也提到过,他并非鲛人,那他又是何身份,来自哪里呢? 小鲛人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宗政逍只能靠自己抽丝剥茧,一点点找出藏在最深处的真相。 等戎音午睡时,宗政逍去到偏殿,找来四喜,让他查查昨天小鲛人都见过哪些人,再把他们都带过来。 这不是难事,很快昨天在殿内伺候的宫人以及前去打扫的绿娥几人就出现在了宗政逍面前。 宫人们战战兢兢,不知道皇上叫他们来做什么,都在仔细回想最近有没有看见听见什么不该他们知道的秘密,唯恐被杀人灭口。 站在其中的绿娥脸色苍白,不是害怕皇帝杀她,而是她膝盖疼得快站不住了。 绿娥从小就容貌出色,他父亲一心想让她飞上枝头变凤凰,然后全家跟着鸡犬升天。 前朝覆灭新朝初建,皇帝宗政逍后宫空无一人,她父亲本想送她去选秀,可宗政逍连续三年都未曾起过娶妻生子的心思,眼看着她就要过了十六岁,父亲便一咬牙,通过走后门将她送进宫当宫女,想着起码能多一条见到皇帝的路子。 只可惜她家关系不够硬,没能将她安排到皇帝身边伺候,只成了最底层的粗使宫人,每天得干最脏最累的活。 但绿娥并未因此感到难过,因为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当宫妃。 父亲只不过是个七品小官,就纳了好几房小妾,这还不算外面那些没接进门的,巴掌大的地方,因为争宠而搞得乌烟瘴气。 父亲享受这种女人们为他争风吃醋的感觉,而深受其害的绿娥只觉得恐怖。 皇帝后宫佳丽三千,要是真斗起来,残酷程度肯定要远超她见过的任何宅斗。 绿娥自认没有那样的过人手段,也没有荣冠后宫的野心,她拒绝不了父亲送她进宫,唯一能做的就是谨小慎微地活下去,能不见皇帝就不见,等熬到出宫的年纪,容颜逝去,她就能安全许多。 但绿娥不争,不代表别人也和她一样,有大把人抱着和她父亲一样的目的进宫,姿色出众的绿娥被她们视为眼中钉,加上她没有银钱贿赂管事,自然就沦为了被欺凌的对象。 她每天干最多的活,睡通铺最狭窄的角落,还经常吃不饱饭,整日被那些人抱团欺负。 这不昨晚有人污蔑她偷了自己的首饰,管事也不查明真相,直接就罚她在院子里跪了一宿。 今早天没亮,她就被叫起来搬东西,直到被传唤过来前,她连水都没能喝上一口。 绿娥不仅腿疼,人也饿得头晕眼花,要不是害怕冲撞了皇上挨罚,她这会儿早撑不住倒地上了。 座位上的宗政逍只随意扫了他们一眼,四喜便上前,指着最前面那个宫人道:“从你开始,报上自己名字。” 宫人应了一声,道:“奴才名叫多福。” 他说完,后面一个人又紧接着开口,本来就没几个人,因此很快就轮到了绿娥。 绿娥咬了下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哑声回道:“奴婢名为绿娥。” 她话音未落,原本垂着眼眸的宗政逍忽然看了过来,眼神如利刃般犀利,吓得绿娥差点忍不住尖叫,身体也哆嗦了起来。 四喜在宫里待了这么久,察言观色是一把好手,见状也明白了宗政逍的意思,于是动作麻利地将其他宫人赶了出去,只留下绿娥一人。 周围一下子空旷了起来,绿娥再承受不住宗政逍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噗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 膝盖落地,剧痛迅速蔓延至绿娥的四肢百骸,她拼命咬紧牙关才没痛呼出声。 宗政逍道:“抬起头来。” 绿娥闻言急忙照做,只是眼眸依旧低垂着,不敢直视宗政逍。 虽多经磨难,但绿娥的美貌不仅丝毫未减,反而被岁月打磨出了最成熟美好的一面。 她脸色苍白,秀眉微蹙,唇瓣也无半点血色,完全是一副惹人怜惜的病美人模样。 如果宗政逍有旁的心思,说不定还真能如绿娥父亲所愿,以绿娥的美貌,哪怕不能坐上皇后宝座,当一个宠妃也绰绰有余。 但看着眼前貌美如花的绿娥,宗政逍心里想的却是:还好小鲛人想绿娥是因为绿娥跟他有关,要是小鲛人对绿娥有男女之情,那他可能会直接辣手摧花。 跪在地上的绿娥敏锐地感受到了一丝杀意,虽然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皇帝,但想到自己恐怕命不久矣,心里就不禁哀伤起来。 正在绿娥祈祷下辈子能投好人家时,宗政逍再一次开口,但并不是绿娥预想中的赐死,而是:“四喜,带她下去收拾收拾,以后就让她在鲛人身边伺候。” “是,老奴这就去办。”四喜掩下心里对宗政逍此举的好奇,叫其他内侍架着还处在茫然中的绿娥走了。 相较于其他人的不明所以,宗政逍则心情大好,因为只要小鲛人见到绿娥,肯定就会“说”出更多的秘密,到时候他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知晓所有的真相。 而绿娥那边,她没有再回去原来住的地方,她的东西有宫人专门为她收拾了送过来。 知道绿娥被皇上“看中”留在了身边,以后大概率要飞黄腾达了,往日欺负过她的人都又恐惧又嫉妒。 嫉妒她居然真成功得到了皇上青睐,恐惧她得宠后回来收拾他们。 这些人的想法绿娥暂且不知,她被带走以后,四喜不仅给她安排了独立的房间,知道她身上有伤,还请了太医过来给她看病,开的伤药是最好的,也不用她给钱。 接连不断的惊喜让绿娥无所适从,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皇上不是要杀她吗?为什么自己还能这么幸福地活着? 小丫头的心思四喜这种老油条哪里能不懂,想到以后绿娥的发展前景可能并不会比他差,觉得提前卖个人情给她也不错,便笑眯眯地安抚道:“你就安心好好养伤吧,能去那位贵人身边伺候,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14、制冰 惊慌的绿娥这才想起来,自己被带走之前,皇上好像说的是叫她去照顾鲛人。 鲛人…… 绿娥脑子里浮现出昨日见过的那抹身影,尽管未看清全貌,可他宛如神明降世的绝美气质却深深刻进了她的记忆里。 并且在内侍责骂她时,鲛人还替她解围了,心底肯定也很善良。 如果是去伺候这样的主子,诚如四喜公公所说,她未来定会过上好日子。 想到这里,绿娥顿时放松了许多,给四喜公公行了一礼,道:“多谢公公提醒,奴婢感激不尽。” 四喜扶了她一把,道:“以后咱们同在贵人跟前做事,不必如此客气。” 绿娥懂了,这是让她先把这个人情留着,以后再报。 戎音这边,尚且不知道宗政逍为他准备了那么一个大“惊喜”。 因为知道了宗政逍的身份,戎音每次看着他,想起他凄惨的结局,总是忍不住心生怜悯,所以面对他时态度就又软了几分。 宗政逍清楚他的心思,也乐得被他可怜,反正受益的都是自己。 进入苦夏后,即便是待在有浴池的殿内,旁边还摆了冰盆,温度依旧高得吓人。 外面蝉鸣声阵阵,宗政逍靠坐在铺了凉席的软榻上看书,面前摆着冰饮,旁边有宫人扇风,怀里还抱着一个冰冰凉凉的小鲛人。 鲛人体温比人类低,戎音有空就会缩在宗政逍怀里给他降温,这会儿正枕着宗政逍的手臂呼呼大睡。 等读完一页书,宗政逍扭头看了一眼外面的烈日,又摸了摸戎音的鱼尾,眉头微蹙,放下书本,将戎音抱了起来。 戎音迷迷糊糊醒来,下意识哼哼了两声。 宗政逍道:“你鱼尾干了,去水里待会儿。” 天气热,水分蒸发得很快,戎音能在岸上待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 等回到水里,戎音也完全清醒了,他游了两圈,见宗政逍还站在浴池边没走,唇角一扬,双手撩起水花就泼了过去。 水珠溅到了宗政逍的胸口和下巴处,他也没恼,只看着笑得欢快的戎音说了一句别闹。 戎音调皮地冲他吐了吐舌头。 一个人待在水里无聊,戎音游了几圈,确定自己吸饱水分以后,又跑上岸找宗政逍去了。 宗政逍端起冰饮喂他,磨得很碎的冰沙上放了果酱和蜂蜜,味道很不错,还消暑。 戎音感叹:当皇上就是好,能吃到这么多美食。 宗政逍也在想,还好自己是皇帝,不然就不能把最好的给小鲛人了。 冰沙化得很快,最后两口戎音直接当冰水喝了。 吃完冰饮,暑气消了大半,戎音跟宗政逍要了纸和笔画画玩。 他趴在矮几上画完一幅画,抬头放松脖子时,恰巧遇见四喜进来跟宗政逍汇报事情。 四喜看起来三十多岁,生得有些圆润,胖子比瘦子更怕热,他圆脸红扑扑的,额头鼻尖也满是汗,靠近时戎音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暑气。 他说完事,嘴巴都起了干皮,宗政逍自然也看见了,在他离开前赏了他一盆冰。 四喜又是一顿千恩万谢,戎音觉得他激动得都要哭了。 而戎音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冰在哪个时代都是好东西,现代人有冰箱还好说,古人夏日用的冰,大多都是冬天的时候挖来储存在冰窖里的冰块。 但这是达官贵人的做法,普通百姓哪负担得起,所以酷夏他们要么硬熬过去,要么就出钱买冰。 都说物以稀为贵,夏天的冰价格肯定不会便宜,能每天买得起的人,怕也是少之又少。 戎音握着毛笔,忍不住想:那些夏日卖冰的人,肯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宗政逍默默肯定了戎音的心声,城里的世家富户的确每年都能靠卖冰敛财,虽然他们存冰量也不算多,可只要高价卖出去,总不会亏。 戎音偷偷瞅了宗政逍一眼,又在想:我之前听过硝石制冰的法子,也不知道行不行得通,要是我能和宗政逍说话,就能让他去试试了,可关键是我该怎么跟她解释我会说人类的语言,还知道制冰方法? 听完戎音心声的宗政逍:“……” 好消息:他家小鲛人懂的东西很多。 坏消息:他不敢说,我不敢问。 两人各怀心思,宗政逍盯着书但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戎音画的内容也发生了变化。 戎音边动笔边想:我记得是用大盆装水撒硝石粉末搅动,然后在大盆里放一个装水的小盆,两个盆的水都能结冰,但大盆里的水不能饮用…… 不知不觉,戎音把大概的步骤都画了下来,待他发现自己做了什么时,连忙把纸揉成一团丢到旁边,还用余光去瞟宗政逍,见他专心看书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这才松了口气。 他之前乱涂乱画也会用废一些纸,宗政逍基本不管,而且宗政逍即便看见了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在画什么,所以自己应该不会暴露。 戎音抚了抚胸口,假装无事发生地继续画画。 但他没注意到的是,宗政逍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默默攥紧了,呼吸的频率也乱了。 宗政逍一时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本以为跟造纸方法一样,自己只能听听,短时间内还得不到,结果小鲛人居然直接就“告诉”了他,还贴心地把具体步骤都画出来了。 他家小鲛人真是……可爱。 强忍着立即去制冰的冲动,宗政逍将演技发挥到了极点,硬是撑到晚上,戎音回去泡澡,宫人们收拾书桌时,才找借口出去安排一切。 他拿来戎音揉成一团的纸交给四喜,又口述了一遍戎音说过的步骤,命令他马上去办,自己想要尽快得到结果。 知道宗政逍是要做什么事后,四喜接过那张皱巴巴的纸时郑重得堪比接圣旨,唇角的笑差点压不下去。 四喜都不敢细想,这方法要是能行,会给皇室带来多大的好处! * 晚上睡觉前,戎音发现宗政逍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具体的他也描述不出来,就有点像饿狼看见了小绵羊。 戎音被自己的形容恶寒了一下,赶紧闭眼躺下,眼不见为净。 而心情激荡的宗政逍即便有戎音身上的香味催眠,也兴奋地过了好一会儿才睡着。 一夜无梦,第二天准时被四喜叫醒。 看见四喜疲惫但难掩激动的神情,宗政逍就知道事情成了。 这天的早朝,无论是世家一系还是皇室一派,表情都万分怪异,因为他们觉得皇上今天好像不太正常。 作为一个压力巨大的皇帝,宗政逍每天见世家官员都跟见仇人一样,看见仇人却不能痛快地报复,这谁能开心得起来? 宗政逍基本每天上朝脸都黑得跟煤炭似的,大臣们也早就习惯了他冷冰冰的神情,所以当刚才一抬头,看见宗政逍眼眸含笑唇角上扬时,他们都一致认为自己是在做梦。 令他们震惊的还不止这点,宗政逍一直面带微笑也就罢了,在听臣子们上奏时,无论谈的事情是好是坏,他语气都很平静。 甚至在两边又照例吵了个小架时,他居然还站出来劝了几句,不是之前那种偏向自己方的和稀泥,而是真中立地当和事佬。 这一举动打得双方都有些措手不及,向来张牙舞爪的世家也难得安分了一次,老实得像个被吓傻的鹌鹑。 谁也不明白皇上这又是再搞什么。 下朝后,宗政逍宣了季世子进宫,告诉他世家提高纸价一事可能有解决方法了。 季世子看着四喜叫人搬进来的一盆冰,有点懵:“陛下,这冰和纸有什么关系?” 宗政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目前城里冰价几何?” 季世子叹息一声,道:“入夏时巴掌大一块冰不过三十文,随着气温骤升,已经涨到了一两,并且还有上涨的趋势。” 普通百姓一年能存个几两银子都得在无痛无灾的情况下,即便是住在城里的人,能有个十几两的存款都不易,小小一块冰能卖到一两以上,说是暴利半点不为过,一般人怕是消费不起。 宗政逍又道:“卖冰的基本都是那些世家吧。” “可不是。”季世子道:“城里的卖冰生意基本被陈家垄断了,谁让他家有着京城最大的冰窖。” 宗政逍忽然笑了:“你知道的,三年没收税,国库空虚,朕的私库也穷得可以,现下朕觉得卖冰这门生意就不错。” 季世子露出苦瓜脸:“陛下,这捡钱的生意谁不想做,关键是我们哪来这么多冰可卖?” 冰块不是放进冰窟就没事了,夏日温度高,还是会融化许多。 宫里的确存了大量的冰,宗政逍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不用把冰分给其他人,但那些冰也只够他一个人挥霍而已。 季世子家就更不用说了,他家人口多,冰窖里的冰省着用都不够,还得去外面买,哪里有余量拉出去卖。 他正苦恼着,心里却突然咯噔了一下,他认识的宗政逍从来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既然他说想做这门生意,自然就有信心能提供足量的冰。 季世子急切地看向宗政逍:“陛下,您就别打趣臣了,快告诉臣您到底想怎么做吧!” 15、反击世家 宗政逍存心吊人胃口,低头喝了好几口温茶,直到看见季世子急得都要以下犯上打他一顿了,才悠悠然道:“朕得到了一个制冰法子,想把卖冰的生意交给你们家做。” 世家们敢如此嚣张,荷包富得流油也是一个重要原因,相较于他们,宗政逍这个一国之君反而穷得叮当响。 想要打压世家,除了军事上压制,经济上也得进行剥夺。 世上只要有人存在,就会产生阶级,就会弱肉强食,宗政逍不是容不下世家,而是容不下不听他话的世家。 既然他们不愿意跟他站在一边,那他就培养出服从自己的世家,将他们狠狠踩在脚底下。 季世子听见这话愣了几秒,有些难以置信,“陛下有制冰法子,还想交给臣家来干?” 宗政逍抬眸看他:“不乐意?朕可以换……” “乐意乐意!”季世子激动得不顾规矩打断了宗政逍的话,反应过来后连忙讨饶,“怪臣被惊喜冲昏头脑,冒犯了陛下,还请陛下勿怪。” 宗政逍理解他的心情,毕竟自己今早知道制冰成功的消息后也没平静到哪里去,但还是肃着脸道:“下不为例。” “谨记陛下教诲。”季世子正经不到三秒,立马又嬉皮笑脸起来,他走到那盆冰前面,仔细看了看才问宗政逍:“敢问陛下,这就是用特殊制冰法子做出来的冰?” 宗政逍点头,季世子双眼冒光,差点尖叫出声,恨不得把冰当宝贝抱进怀里。 宗政逍不顾季世子此刻有多震惊,继续说自己的计划,“这制冰法子成本相对低廉,哪怕冰卖出的价格只有世家的一半,也能有赚头。” 季世子似乎有些明白了,“我们赚了,世家就会亏,这就是陛下对他们涨纸价的回击?” “不全是。”宗政逍道:“朕想要的是他们涨纸价的计划胎死腹中。” 宗政逍语气带着一股势在必得的威势,季世子明白谜底即将揭开,便不再开口多言,只安静聆听。 宗政逍:“你回去后就放出消息,说朕得到了造纸方法,并且能造出质量更好的纸,等舆论发酵起来了,再开始卖冰。” 季世子听完,很快就明白了宗政逍这番计划的用意。 世家涨纸价本就是为了报复宗政逍,因为造纸方法掌握在他们手里,这是他们肆意妄为的资本。 但要是他们知道宗政逍会造纸,这个威胁就不能算威胁了,可世家也不是傻子,不可能轻易相信这些传言。 所以可以先拿出制冰的法子吓唬他们,告诉他们宗政逍不是在开玩笑,要是他们真敢乱来,下次要抢走的可不止是卖冰的生意了。 相较于一年四季都可做的纸张生意,冰生意只有几个月的黄金期,孰轻孰重,世家们不会不懂。 不过谎言总有被拆穿的一天,时间久了,他们拿不出纸来,世家照样可以故技重施。 除非,宗政逍是真的知晓造纸方法。 “陛下……”季世子看向宗政逍,眼神恳切。 宗政逍清楚他想听什么,道:“有眉目了,只是还需要点时间。” 兴奋之下,季世子差点一口气没喘匀晕过去。 他们这次,终于可以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了吗? 接踵而至的好消息砸得季世子头晕眼花,捏着制冰法子恍恍惚惚地出了宫,回到家的第一时间就被他爹叫去了书房。 “陛下传唤你前去是为何事?”季国公见儿子眼神空洞,下意识以为有什么不好的消息,眉心都皱成了“川”字。 季世子还沉浸在巨大的欣喜之中,没听见他爹说话,只站在原地一语不发。 季国公是个脾气暴躁的武将,喜欢直来直去,上战场还好说,等入朝当了官,这种性格的短板就体现出来了,世家那群文绉绉的官员经常故意激怒他,引他做下一些不好的事,借此来攻击功臣集团和宗政逍。 吃了几次亏,老友们都劝他收收火气,宗政逍也敲打过他,为了大局考虑,季国公只能逼自己学会忍耐。 还好他儿子虽然继承了他部分急脾气,但书读得比他多,能很好地克制自己,所以比他更受宗政逍重用。 季国公也不甚在意,反正不过是左手换右手,终究是他老季家的人得圣宠。 今天宗政逍在早朝上表现反常,又突然把儿子召进宫,季国公这心一直悬着,现在好不容易儿子回来了,又在他面前发呆不说话,他这暴脾气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 “啪!”他气冲冲地给了儿子脑袋一巴掌,看见人回神后吼道:“哑巴了你?没听见你老子问你话!” 季世子捂着脑袋,眼眶泛红地看着他爹。 季国公被吓了一跳,心道自己也没用多大力啊,咋就把人打哭了? “爹……”季世子声音都在发抖,这是激动的。 他掏出写着制冰法子的纸递给他爹,又把宗政逍的计划细细说了一遍,欢喜地道:“机会来了,看那些王八蛋以后还敢不敢看不起咱们!” 在父亲面前,季世子更加的真实率直。 不是说靠卖冰就能赶超老牌世家,他高兴的是起了个好头,未来可期。 季家在加入宗政家的起义军前是镇上的屠户,日子也只比地里刨食吃的农户好上那么一点点,照样被那些富户和官员看不起,骂他们是臭烘烘没文化的泥腿子。 为了改变阶级,季父和妻子节衣缩食都要送儿子去读书,儿子也争气,第一次下场科举就夺得了童生功名。 但后面世道乱了起来,他们跟着宗政家的军队混,靠着季父的一把子力气和不畏生死的胆量,用军功换了个大将军当,后来还受封国公。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被那些老牌世家鄙视,骂他们是粗鲁不知礼数的野蛮人。 宗政家本就不是什么大家族,跟着他家的功臣集团大多都是草根出生,好一点的也是老牌世家旁系又旁系的落魄亲戚。 这几年他们功臣集团和宗政家可是受够了世家们的白眼,偏生又不能轻易打杀他们,要不是宗政逍几次三番设法挫了世家的锐气,他们恐怕会过得更艰难。 如今得到机会能狠狠扇世家一巴掌,还能从他们口袋里抢钱,季国公不高兴才怪。 季国公竖起大拇指,“好啊!好啊!我就知道皇上是顶厉害的,当年我就看出来了,宗政家几个小子就属他最出色,太上皇打算入京便选老二当太子的时候我就不……” “爹!”季世子闻言一惊,也顾不得眼前这人是自己的老父亲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神情严肃,“小心祸从口出。” 季国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吓得脸刷一下就白了,赶紧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 “燮儿,我、我就是太高兴了才会口无遮拦,我不会在外人面前乱说的。”季国公着急忙慌地解释。 宗政逍能力压几个哥哥登上皇位,并且这几年还和世家打得有来有回,靠的可不止是运气。 想起宗政逍当年夺权和惩治世家的手段,饶是在战场上杀人无数的季国公也忍不住打哆嗦。 季燮语气没有和缓,正色道:“在家里也不能说,否则只会给亲人带来灭顶之灾,有些秘密最好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父亲,得谨记啊!” 季国公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不在乎被儿子教训了,忙不迭地说好。 * 心里有了目标,季燮行动得很快,没几天宗政逍不知从哪里找到造纸方法的小道消息就在几大世家间传开了。 如宗政逍所料,一开始他们是不信的,直到京城最繁华的商业街突然多出了一家卖冰饮的铺子。 铺子里不仅出售各色物美价廉的冰饮,也卖原冰,并且价格比陈家冰铺低上一半不止。 开业那天,围观的百姓可是看见好几个大户人家的仆从进去订冰,其中就包括护国将军家的管事,这些人专门负责各自府里的采买,大家都是认识他们的。 有权有势的人都买了,说明这家店卖的冰没有问题,烈日当头,容不得人犹豫,于是围观的百姓全都一股脑地冲了进去。 冰铺的冰饮味好,原冰也干净透亮,顾客都觉得这钱花得值,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从白天到傍晚,店门口一直排着长队,直到店铺伙计说冰没了人群才遗憾地慢慢散去。 一连好几日,季家冰铺客人爆满,陈家冰铺门可罗雀。 眼看着到手的银子被抢走,陈家自然不乐意,降价是不可能降价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搞垮对方的冰铺。 于是陈家专门设局陷害季家冰铺,派人演戏说吃了他家的冰后中毒差点死人,堵在店门口闹,要季家冰铺给个说法。 季家早就防着他们这一手,不仅当场揭穿骗子的谎言,得到了百姓们的支持,还从骗子口中套出指使者是陈家,于是又闹到了官府去。 陈家自然是想办法脱身了,但他家的名声也坏了,如果说之前卖冰生意只是惨淡,如今就是可以直接关门了。 陈家家主差点被气晕,同时也对那个传闻相信了几分,赶忙去找另外几位家主商量对策。 16、好香,想咬小鲛人后颈 崔、贺、陈、李四大家,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经历几朝而不衰,有着几百年的传承历史,可以说是名冠天下。 哪怕后来多次被皇室打压,混乱的那十年又遭受重创,但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在京城,他们尚有一席之地。 户部、刑部都是他们的主场,崔家家主身为当世名儒,更是国子监祭酒,深受读书人爱戴。 四家手中除了大量山林田地,还各自掌握着赚钱良方——崔纸、贺瓷、陈碳、李布。 除了这四样,其它生意几家也各有涉猎,比如陈家的夏日冰生意。 钱权在手,四家想不嚣张都难。 当代的四大家主年纪相仿,又都是有野心的人,最初看宗政家底蕴浅薄,宗政逍又年轻,不仅心里看不上他,还想趁新朝不稳,重现世家往日的辉煌。 可谁知宗政逍不是个好惹的,他们这几年可没少在他那里栽跟斗。 景王是他们从宗政逍登基起就布下的棋子,只等时机成熟,便杀了宗政逍,扶持他上位。 但没想到宗政逍运气这么好,居然恰巧发现了他们的计划,还顺势处理了他们不少人。 偷鸡不成蚀把米,世家们哪咽得下这口恶气,作为四大家之首,崔家便提出了涨纸价的计谋。 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临到头却出了岔子。 密室里,尽管周围摆着满满几盆冰,陈家主还是面红耳赤,燥热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很焦急。 今年夏天尤其的热,他们家的冰即便加价到一两银子也依旧卖得极好,生意最好的时候,一天能有五六百两的收入。 在季家冰铺出现的前一天,他还打算加价赚更多呢,结果却遇见了这种变故。 如今他家陷害季家不成,冰也卖不出去了,一想到会亏损多少银子,陈家主就恨不得直接冲到季家把那一家子泥腿子砍死! “崔家主,眼看季家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这背后肯定有小皇帝的指使,再想不出办法,这卖冰的生意可就只能被他们夺走了啊!” 眼看都要火烧眉毛了,崔家主还在一脸平静地盘玩核桃,陈家主只能先行出声。 崔家主还是没说话,倒是贺家主道:“急有什么用,人家敢出手肯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倒是你,想搞垮人家冰铺也不用点高明的办法,陷害不成反被抓到了把柄,这下谁还能救你?” 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语气,陈家主听得冒火,也没憋着,直接道:“贺家主想要冷眼旁观也得看别人答不答应,今日是我的冰,你就怎么知道明日不是你的瓷?我没了冰还能卖碳,你没了瓷,可就真是什么都没了。” 贺家确实是四家里产业比较单薄的,陈家主的回怼直戳心窝。 “你……”贺家主正要骂人,崔家主却忽然开口:“好了,如果吵架就能解决问题,还要我们四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 他一开口,陈、贺两个家主同时噤声,崔家主握紧核桃,闭眼叹息:“正如贺家主所言,他们有备而来,我们无计可施,只能罢了。” 陈家主睁大眼睛,满脸的不同意,“那这么多钱,岂不是白白让出去了?” 从始至终表情凝重的李家主道:“不然你还想怎样?你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吗?冰生意只是一个警告,目的是为了让我们放弃涨纸价的计划。” 他这么一说,陈家主才想起来这里有个人比自己还惨,那就是造纸的崔家。 假如宗政逍真学会了造纸,崔家将会大受打击。 对比下来,自己的情况好像不是最糟的了,这让他莫名安心下来。 看他的表情崔家主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冷冰冰地道:“涨纸价的计划暂时搁置,等等再说。” 李家主点头:“他要是真能造纸,之后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透出来,我们有的是时间等,要是到时候他拿不出纸,呵呵……” 涨纸价这种计划,随时都能实施。 话虽然是这么说,四家对宗政逍能造纸的传言也半信半疑,可经过卖冰一事,他们心里其实都有些慌了,生怕宗政逍真对自己家出手。 谁也不想钱袋子被抢走,只不过在自己人面前,他们都在强装镇定罢了。 * 发现世家一直没动作,宗政逍就明白自己的计划成功了。 再加上卖冰的收益源源不断进入他的私库,钱袋鼓了心里就有了底气,这是想让他不高兴都难。 戎音也察觉到了宗政逍的欣喜,所以这几天的行为都大胆了很多,比如偶尔偷吃宗政逍的冰沙、在他泡澡时藏水里偷袭他、跟他玩打手背游戏的时候故意耍赖…… 宗政逍也如戎音所料,对他展现出了海洋般宽广的包容,戎音觉得自己现在哪怕真上房揭瓦,宗政逍也不会生气。 这日外面下雨,宗政逍命人搬了古琴出来,亲自给戎音弹奏。 屋外雨声哗啦,屋内琴声悠扬,连戎音这种没有什么音乐细胞的人都觉得宗政逍弹得很好听,不知不觉就抱着冰盆听入了迷。 对了,最近殿内又多了好多冰,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样,戎音只能感叹:这就是帝王的特权啊! 一曲毕,宗政逍看向戎音:“喜欢吗?” 戎音双眸亮晶晶地看着宗政逍,用眼神回答了他。 宗政逍笑道:“喜欢的话以后多给你弹。” 戎音在心里回答:好啊好啊! 看着小鲛人高兴,宗政逍心里也欢喜。 小鲛人的制冰法子帮了他大忙,他很感激小鲛人,也很想回报他,但现在两人之间还没有说开,他只能把谢意藏进心里,先在合适的范围内先奖励小鲛人。 等以后他们俩能毫无顾忌地沟通了,再把欠小鲛人的补给他。 “啊!”戎音一只手摸着古琴,一只手指自己。 宗政逍:“想学这个?” 戎音之前只看过古琴没碰过,眼下有机会,自然要去试试。 “啊啊!”戎音直接把双手递给宗政逍。 宗政逍轻笑一声,握着戎音的手,把人拉进怀里。 他感兴趣,宗政逍当然愿意教他。 戎音窝在宗政逍怀里,宗政逍手把手带着他按弦拨弦,每变换一个音调戎音的眼睛就要亮一次,比起正经教学,这更像是在陪小孩子玩。 夏日燥热,哪怕有足量的冰降温,宗政逍闲时穿得也比较轻薄,而戎音更是不着寸缕。 两人贴得极近,双方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并且互相传递着体温。 戎音沉浸在学琴里还不觉得有什么,本就深受戎音体香吸引的宗政逍就没这么淡定了。 因为天气热,戎音把长发辫成辫子拢在身前,将整个后背都露了出来。 鲛人肌肤白皙细腻,像一匹价值连城的绸布,引人忍不住想触摸,试试到底是什么样的手感。 漂亮修长的后颈明晃晃地挡在宗政逍眼前,宗政逍闻得出来,那股迷人的香气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他很好奇,他的小鲛人为什么会这么香?而且经过长时间的观察,他发现这香味只有他一个人能闻到。 这股香味是不是藏在血液里的?如果皮肤被咬破,血流了出来,香味会不会更浓郁? 宗政逍一瞬间像是着了魔,他喉结滚动,薄唇轻抿,不知不觉间离戎音的后颈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轰隆——” 突然间,屋外雷声响起,声音大到炸得人耳朵疼。 宗政逍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而这时,他离戎音的后颈已经近到仅有一指的距离,只要微微低头就能吻到戎音的肌肤。 宗政逍呼吸一窒,没有立马后仰,而是一点点地往后退,直到退回原位。 戎音刚才被吓得本能地捂住耳朵,缓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去看宗政逍,这一看才发现宗政逍脸色不太好。 戎音眨巴眨巴眼睛:宗政逍不会是怕打雷吧? 正在为自己差点做错事而后悔心虚的宗政逍:“……” 比起知道真相,宗政逍觉得戎音还是就以为他害怕打雷最好。 戎音倒是没嘲笑宗政逍,因为刚才那道雷声实在太响,连他都有点害怕。 “啊啊!”戎音发现宗政逍的双手不知何时收了回去,他既想接着学琴,又想把宗政逍的注意力从害怕雷声上转开,于是便主动把自己的手塞进了他的手里。 见状,宗政逍将心中百般情绪压下,握住戎音的手,正打算继续教他,旁边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是宫人送冰沙和糕点过来了。 戎音正好渴了,眼睛就不自觉地瞟向冰沙,然后顺势看见了端冰沙的宫人。 在看清宫人相貌的瞬间,戎音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 自己没看错吧,这个宫女是……绿娥! 戎音眼睛瞪得圆溜溜,眨都不眨一下,绿娥不可能没发现他在看自己。 不过戎音的眼神不掺杂任何情欲和嫌恶,是很纯粹的惊讶和好奇,所以绿娥并未觉得被冒犯。 她放下冰沙,对两人福了福身,跟其他宫人一起站到了旁边的角落里去。 戎音偷偷瞅瞅绿娥,又偷偷瞅瞅宗政逍,心道:难不成宗政逍路过救下差点被打死的绿娥的剧情,已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要不然绿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宗政逍闻言又了解到一点信息:原来在小鲛人看的“书”里,他救过绿娥。 17、皮皮鲛 小说里只写宗政逍救了绿娥,因着这层原因,绿娥后面再没受过欺负,但并未提过宗政逍提拔绿娥到自己身边伺候。 现在出现这种情况,戎音猜想应该是自己出现带来的蝴蝶效应。 戎音想:书里说绿娥很是仰慕宗政逍,如今能经常看见宗政逍,绿娥应该会很高兴吧。 宗政逍闻言挑了挑眉,想起了第一次见绿娥的场景。 仰慕谈不上,恐惧倒是有可能。 等宗政逍和戎音吃完冰沙和糕点,绿娥和另一位宫女上来收拾碗碟。 戎音怀着新奇,本以为绿娥看见宗政逍会露出粉丝见到偶像的激动,但没想到绿娥连余光都没敢往宗政逍那边瞟,甚至在靠近宗政逍时,身体还僵硬了一下。 戎音:“?” 戎音:“怎么和书里说的不一样?” 看着戎音迷茫惊讶的神情,宗政逍无声笑了笑。 预想中的画面没有出现,戎音有些失望,猜想蝴蝶翅膀可能又扇歪了什么剧情。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戎音并没有纠结太久。 肚子饱了,戎音就不太想动弹,琴也不学了,就窝在宗政逍怀里消磨时间。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坐起身抬头去看宗政逍,这才发现宗政逍眼下的乌青不知何时消散得都快看不见了。 自从他来了以后,宗政逍基本夜夜好眠,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盯着宗政逍俊美的脸庞,戎音想:书里说宗政逍死于失眠症和过度劳累,如今宗政逍不再失眠,应该就不会早死了吧,绿娥也不用因为多次刺杀新帝和皇后,最后被迫自杀了。 戎音的心声引起了宗政逍的另一番疑惑,在小鲛人看的书里,他死后是谁坐上了皇位?在小鲛人口中仰慕他的绿娥,又为什么要刺杀新帝和皇后? 难不成接替他的那个皇帝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然怎么会引得一个宫女都看不下去,要多次去刺杀他? 宗政逍向来习惯掌控一切,如今他身边存在着这样恐怖的隐患,而他居然没发现,这让他很是不安。 他想继续听戎音的心声,看看那个“新帝”究竟是谁,但戎音之后偏偏又不再想书的事情了,转而低头去拨弄琴弦,完全不知道宗政逍心里有多着急。 戎音不善琴艺,弹出来的都是些刺耳的噪音,宗政逍无奈,只能握着他的手教他,一语双关地道:“你啊你,真是够调皮的。” 戎音哼了一声,傲娇地在心里道:我调皮怎么了,你还不是巴巴的上来教我。 宗政逍:“……” 无法反驳。 戎音没说出那位新帝是谁,宗政逍就自己推测。 按书里说,他只活了五年,那继承皇位的应该还是宗政家的人,如果有外人想谋权篡位,掌握兵权且效忠于他家的功臣集团肯定第一个不答应。 如今已过三年,就算他剩下的两年立刻成婚生子,继承人也只是个小孩儿,没到立皇后的年纪,更做不出什么坏事,所以排除他自己的子嗣。 不知在书里他有没有杀死三哥,所以就姑且算上三哥。 大哥残废不可能坐上皇位,他膝下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今年十八,二儿子十四,三儿子九岁。 宗政家其它旁支没有继位的可能,那么人选就只能是三哥和大哥的孩子。 三哥没有治国之能,但他最符合继位条件,很有可能会被世家扶持上位,做一个傀儡皇帝。 不过现在他已经成了废人,不足为虑。 接下来要排除的,就只有大哥的孩子们了。 只要小鲛人见到他们,真相就明了了。 念及此,宗政逍慢慢在心底计划起了该如何让两方见面。 * 这日,宗政逍去御书房跟大臣们议事,戎音在浴池里游泳,宫人们照例给他送了冰沙过来。 戎音爬上岸,看着冰沙,觉得没什么胃口,但天气热,待会儿化了也是浪费。 “啊!”戎音对站在旁边的绿娥招了招手。 这还是戎音第一次主动叫他过去,绿娥心里有些激动,但还是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快步走上前。 “主子,有何吩咐?”她听四喜说过,鲛人听不懂他们说话,不过规矩还是得遵守。 戎音指了指那碗冰沙,又指了指绿娥和旁边的宫女,做了个吃的动作。 绿娥有些不明白:“主子是要奴婢喂您吗?” 这几天绿娥都观察清楚了,皇上大部分时间都跟鲛人待在一起,基本顿顿都会亲自喂鲛人吃东西。 如今皇上不在,这种工作确实得她们这些宫人代替。 绿娥跪坐到地上,拿起勺子舀起一勺冰沙就要喂给戎音,谁知戎音摇了摇头,把勺子推了回去,还直接推到了绿娥唇边。 戎音的手指无意中碰到了绿娥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绿娥心跳都漏了一拍,心道鲛人的皮肤温度居然这么低,就像已经碰到了她嘴唇的冰沙。 见鲛人期待地看着自己,绿娥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戎音的意思。 她小心地问道:“主子是想把冰沙赏赐给奴婢们吗?” 戎音没点头,时刻谨记不能人语的伪装,只是又轻轻推了推绿娥的手,示意她赶紧吃。 知道自己没猜错,绿娥高兴之余,心里更多的是感动。 夏日的冰稀少昂贵,宫里也只有皇上能随便取用,即便是四喜这种等级的内侍,每月能得到的冰都极少,像她这样小宫人就更用不起了。 从前在家时,也只有在母亲那里才能偶尔用一次冰,入宫以后,夏天她连见到冰的资格都没有 久违的冰凉仿佛让身上所有的暑气瞬间消退了,绿娥笑着跪谢了戎音的恩赐,跟殿里其他宫人一起分食了那碗冰沙。 因为宗政逍不在,冰沙就准备了戎音一个人的,分量不算多,几个宫人一人几口也就没了。 但这还是让他们欣喜若狂,毕竟这可是主子们才能吃的东西,冰沙上的果子和蜜浆品质都是顶好的,换作平时,他们有钱都尝不到。 他们吃得高兴,戎音看得也高兴。 因为读过原著,戎音对绿娥有好感,清楚她是个怎样的人,因此下意识便待她亲近些。 18、让暴君吃醋的后果 绿娥也时刻关注着戎音,鲛人姿态慵懒地趴在矮几上,墨发垂落在雪白的肩头,银白的鱼尾泛着细碎的光芒,让他看起来又多了几分优雅的气质。 对于外形明显与自己不同的异类,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排斥,何况戎音还有着能伤人的尖牙和利爪,更会引人害怕。 之前绿娥会被安排来打扫浴池,就是因为宫里有人说鲛人吃生肉,要是得罪了他,可能会被他活吞了。 其他人不敢来,活儿自然就落到了常年被欺负的绿娥头上。 亲眼见到鲛人之前,绿娥也是不安的,毕竟鲛人在她的印象里,跟山林里不通人性的野兽差不多。 等看到戎音后,绿娥才发现自己的刻板印象有多可笑,那个如同星星般耀眼温和的存在,哪里是野兽可比拟的? 绿娥甚至觉得戎音比这宫里大多数的“人”都像“人”,无论是皇上还是其他任何宫人,包括她自己,在她眼里都是被规矩阶级束缚的傀儡。 只有鲛人,他像是误入深渊的蝴蝶,不断扇动着代表自由的漂亮翅膀,无拘无束,从每个人的眼前飞过,却不曾停留,等哪天玩累了,就会随心意离开。 鲛人是皇上名义上的宠物,可他的心从来没被囚禁驯服住。 绿娥很喜欢他,也很羡慕他。 跟鲛人待在一起,会让人感到一种从内而外的放松,所以即便绿娥知道自己是仆鲛人是主,但在他邀请自己玩井字棋时,她还是没忍住诱惑答应了。 两人没使笔墨,用手指沾水在矮几上画棋,这就要求玩的人必须快速给出反应,不然水迹就干了。 明明是小孩的游戏,他俩却玩得很开心,戎音身上没有那种上位者的威胁和压迫,绿娥跟他玩不用在乎输赢,可以随性而为。 在她的带动下,往日规矩得不能再规矩的宫人们心思也活泼了起来,纷纷围上前看他们比赛,无论谁赢了都为他(她)喝彩。 宗政逍过来时,里面的欢笑声正好传了出来,差点让他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四喜听见里面的动静,霎时脸色都变了,生怕宗政逍一个不高兴,大家都得挨罚。 他刚想自请先进去“修理”一顿那些无法无天的宫人,宗政逍却在他开口前就抬脚迈了进去,四喜无法,唯能祈求皇上别太生气。 “啊,这回是主子赢了!”又一局结束,一个围观的宫女欢呼了一声。 戎音咧嘴傻乐,绿娥也笑着道:“奴婢自愧不如。” 戎音摆摆手,想表达一下谦虚,谁知手刚抬起,人群外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这是皇上的声音! 绿娥等宫人被吓得立马转身,噗通噗通跪了一地,磕头大喊陛下恕罪。 宗政逍没管他们,目光投向了戎音。 戎音倒是不怕宗政逍,还很高兴地啊了一声,摆动尾巴来到宗政逍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戎音眨巴眨巴浅蓝的眼睛看着宗政逍,笑容灿烂:你回来了! 本来见小鲛人和宫女们贴得如此近,还一同玩得高兴,宗政逍是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的。 不过此刻看着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小鲛人,宗政逍的那点不舒服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他想:宫女们再能逗小鲛人开心又怎么样?他一见到自己,还不是立即就跑了过来。 心里舒坦了,宗政逍脸上也带了笑,牵着戎音的手回到矮几前坐下,看着明显还有水渍的桌面,问道:“你们刚才在玩什么?” 宗政逍问的是戎音,即便知道他不能说话,绿娥等宫人也不敢替他回答。 戎音像之前那样手指沾水在桌上涂画,演示给宗政逍看。 这个小游戏简单,宗政逍看一遍就懂了,见戎音一副兴致昂扬,还欲再战的模样,宗政逍对他道:“我和你玩,不过输得多的一方,要接受惩罚。” 说着,他为了配合戎音的伪装,自己先抬手在桌上画起了井字格。 在外人看来,鲛人听不听得懂人语不重要,只要他跟着画棋子,就是答应和宗政逍玩游戏了。 宗政逍先手画“o”,戎音紧接着画“x”,还在心里道:哼哼,我玩井字棋这么多年,打遍天下无敌手,坏皇帝哪里玩得过我,等着被我惩罚吧! 宗政逍微笑着无声回复:拭目以待。 两人玩游戏的时候,跪了一地的宫人们已经被四喜叫起来了。 四喜了解宗政逍,要是宗政逍真想惩治这些宫人,早就示意他去做了。 更何况他这会儿忙着捉弄小鲛人,正是心情大好的时候,哪里会把注意力分给其他人。 对弈一共进行了两个时辰,一开始戎音还能仗着熟练赢几把,后面宗政逍逐渐摸索出了各种套路,直接把戎音压得抬不起头来,一连输了十几把,半分赢的机会都不给留。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么大,小笨蛋戎音有点破防了。 到了后期,宗政逍也感受到了自家小鲛人的沮丧和挫败,怕把人气哭,还是放了几回水。 见识过他真正实力的戎音哪里看不出来他是在让着自己,打又打不过,故意被放水也没意思,他干脆收手不玩了。 四喜一直在旁边观战,极会察言观色的他连忙叫宫人给两位主子打水洗手,然后送上早就准备好的茶水糕点。 鲛人是个馋嘴的,每次吃饱了心情都会变好,陛下把人惹生气了,四喜自然得帮着哄。 不然鲛人不高兴,皇上也不会开心到哪里去,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伺候的宫人。 宫里做点心的御厨手艺不俗,他做的糕点戎音都爱吃,如四喜所料,尝到了喜欢的食物,戎音紧皱的眉头果然就缓缓舒开了。 戎音把嘴里的菊花酥咽下去,正拿起第二块准备往嘴里塞,转头却发现宗政逍没动,不喝茶也不吃点心,就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啊。”戎音视线在宗政逍和点心之间来回扫,露出疑惑的眼神,这是问他为什么不吃? 宗政逍看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并没有回答,而是在戎音骤然瞪大的眼睛的注视下,握住他的手拉向自己,将他手里那块点心喂进了自己嘴里。 19、主人和宠物的游戏罢了 戎音难以置信:你把我的手当筷子使? 宗政逍吞了糕点,又喝了口茶,这才解释:“方才是你输了,我对你的惩罚就是喂我吃糕点。” 戎音:…… 他气哼哼道:坏皇帝,哪壶不开提哪壶! 虽然不想回忆自己的惨败史,但戎音还是很守信用的,在宗政逍拉着他的手喂了两次以后,就自己主动端过盘子,一块一块地把糕点往宗政逍嘴里塞。 等盘子快清空时,戎音已由原来的半自愿,变为了此刻的乐在其中。 因为他体会到了投喂的乐趣。 看着投喂对象认真地咀嚼自己喂的食物,自己手伸过去时还会乖乖张嘴,并且神情愉悦,目光也总是落到自己身上。 一种难以详细描述的满足感自戎音心底升腾起来,他就说为什么宗政逍那么喜欢喂他,原来是因为这样。 戎音:要是坏皇帝还有黑眼圈,那我岂不就是“熊猫饲养员”了? 他自动把眼前的宗政逍想象成熊猫的样子,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凶巴巴的宗政逍和可爱的熊猫反差太大了,强行代入只会产生一种奇异的幽默感。 听见他心声,又看见他憋笑表情的宗政逍:……这到底是在惩罚谁? 到底还是他失策了。 喂完整盘糕点,戎音还嫌不够,硬是挤进宗政逍怀里,端着茶水逼他喝完。 宗政逍不好拒绝,只能被迫灌了一肚子水,导致晚饭都吃不下去了。 戎音还想喂宗政逍吃饭,不想被撑死的宗政逍便故意冷着脸拒绝,怕他不舒心又欺负自己,戎音也只好作罢。 看见宗政逍吃瘪,四喜不仅不心疼,反而悄悄在心里笑开了花。 他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终于遇见他的克星了。 要是被宗政逍知道他在心里想了些什么,非得打他板子不可。 * 夏日多雨,前夜电闪雷鸣,第二天一早就出了太阳。 今天不算燥热,戎音等宗政逍下朝回来陪自己用午膳,本以为下午会像往常一样,宗政逍处理政务,自己睡午觉。 可谁知宗政逍没去批阅奏折,而是将他抱了起来,眸中光芒璀璨,笑着道:“带你去个地方。” 戎音不明所以,也不能直接问,只好乖乖地缩进宗政逍怀里,任由他抱着出门。 反正宗政逍总不会害他。 从穿书第一天起被转移到浴池里后,戎音就没离开过这座宫殿,陡然见到外面灿烂的阳光,他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他不能离水太久,这点宗政逍知道,所以宗政逍说的那个地方不会太远。 外面空气清新,戎音逐渐适应了被抱着的感觉,也大胆了许多,攀着宗政逍的肩膀左顾右盼。 与上次半夜搬家不同,今日外出是在白天,戎音能看到的东西更多。 入目最多的仍是宫墙楼阁,夏日草木茂盛,炎炎烈日也阻挡不了草木生长,百花盛开。 路上时不时能遇见一些宫人,全部都在宗政逍到达前就缩到一边,低头下跪行礼,别说直视帝王了,连半点脸都不敢露出来。 戎音忍不住想:如果我在这个世界的身份不是鲛人,而是这些宫人的话,在这么森严的宫规之下,不知道能活几天? 古代可不讲究人人平等那套,一旦为奴为婢就再难掌控自己的命运,他们面对的更多是上一阶层的迫害。 戎音自觉不是聪明人,抵抗不了封建社会的碾压,如果穿成了奴仆,恐怕剩下一年都得过苦日子了。 戎音心声传进宗政逍耳朵里,他前进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这个世界? 小鲛人的意思是,他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吗? 宗政逍不禁好奇,小鲛人从前所在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他不仅知道制冰造纸的方法,还看过能预言他们所有人结局的书。 不过可以养出小鲛人这样自由活泼性子的地方,不可能会比这个世界还糟糕。 小鲛人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还会回去吗? 想到这里,宗政逍不自觉收紧了抱着戎音的手,直到戎音感到不舒服,轻轻推了推他。 宗政逍回过神来,低头看见戎音好奇地看着自己,像是在问他怎么了? “抱歉,弄疼你了。”宗政逍只能这么说。 戎音闻言,默默在心里道:疼倒是不疼,不过坏皇帝突然这样,不会是体虚抱不动我吧,还要走多远啊?万一半路他没抱稳,把我摔地上了怎么办? 宗政逍:“……” 下一秒,还在考虑要不自己下来慢慢走的戎音忽然被往上颠了颠,毫无心理准备的他差点以为自己真被宗政逍丢下去了,吓得心跳都快停了。 “啊!”戎音惊讶地看向宗政逍。 但宗政逍没有跟之前一样低头安抚他,反而像是在故意忽视他一般,冷着脸目视前方。 戎音还没搞清楚状况,刚走两步,宗政逍又颠了他一下。 他被吓得一哆嗦,本能地搂住了宗政逍的脖子。 再次抬头,他看见了宗政逍上扬的唇角。 他知道了,宗政逍就是故意的。 明明前一秒还在温声细语地给他道歉,后一秒就开始吓他,戎音都要怀疑宗政逍是不是精分了。 戎音:宗政逍不会疯了吧? 他刚这么想完,就又被抛了一下。 戎音:…… 戎音:我生气了啊啊啊啊! 他在心里怒吼着,现实也不再软弱,很凶很凶地在宗政逍肩头咬了一口。 戎音这回用了点力气,哪怕隔着衣服,宗政逍也感受到了痛意。 不过他不仅没发怒,脸上还浮现出了愉悦的笑容。 四喜和绿娥走在他俩身后,将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发现宗政逍在欺负戎音,绿娥很是心疼,但无力制止,等看见戎音在咬宗政逍后,她又被惊得差点叫出声来,生怕戎音惹怒宗政逍,丢了小命。 毕竟在她看来,戎音张开那一口尖牙咬人的画面还是挺恐怖的。 直到宗政逍流露出完全不在意的模样,她才松了口气。 比起新来的绿娥,早就将宗政逍和戎音关系摸得透彻的四喜显得稳如泰山。 呵呵,这不过是主宠之间的小游戏罢了,谁当真谁就输了。 20、安抚暴君的小方法 两人闹了一路,终于来到目的地。 这地方离浴池也就十多分钟的路程,并且离宗政逍的勤政殿更近一些。 整体看是个豪华的大园子,站在门口展目望去,圆拱门顶上雕刻着的“银鲛园”三字格外引人注目。 好歹在宗政逍身边待了一段时间,他的字迹戎音认得出来,这石牌匾的刻字,应当就是宗政逍提供的文本。 到了这个时候,戎音隐约也明白宗政逍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了。 踏进拱门后,戎音率先看见的是一大片开得正盛的荷花,粉花碧叶在微风中摇曳生姿,像豆蔻年华的少女们在嬉笑着跳舞,分外清新美丽。 荷池旁边是同等面积的干净水池,里面没有养任何植物,池底铺着平整的石料,池边用作装饰的石头也打磨得光滑圆润,似乎是怕石块的尖角会刺破谁的皮肤。 水池四周白石铺路,路边栽种着各色花草,引来蝴蝶围绕纷飞。 在荷池和净池中间矗立着一座离水面两米高的亭子,红漆围栏、四角柱,上盖黛瓦,四周卷帘白纱轻垂,遮阳通风。 亭子左右各有缓坡直通两个水池,后接一道游廊,尽头是两间房屋,此时房门关闭,无法看见里面的布置。 这样的布局是为谁准备的,一目了然。 宗政逍低头看着面露惊讶和欣喜的戎音,道:“这是我为你打造的新家,喜欢吗?” “啊!”戎音激动地回复了宗政逍一声,在心里大喊:喜欢喜欢!坏……不,你今天是好皇帝! 宗政逍轻声笑了,抱着戎音来到干净的水池边,俯身将他放了下去,“游两圈,看看合不合你心意。” 戎音毫不客气,噗通一声跃进水中,甩开尾巴,自由地在水里遨游着。 光是这个水池的面积,就要比一开始的金麟池和待的时间最长的浴池要大上许多倍,而且还是在室外,能晒太阳吹风,简直再舒服不过了。 在阳光下,戎音银白的鳞片散发出了五彩的光芒,这是再珍贵的宝石也不能比拟的闪耀,墨发如水藻般漂浮在水中,衬得他的肌肤愈发细腻雪白。 戎音仰头望向太阳,浅蓝的眼眸似乎和蓝天融为一体,喜悦的笑容不断在他脸上出现。 见戎音游得高兴,宗政逍眼底的宠溺更浓厚了几分。 这处新家是宗政逍把戎音接到浴池后就吩咐建造的,在意外得到制冰方法后,宗政逍在装饰上又花费了更多的时间和金钱,算是对戎音的回报之一。 只要戎音需要,他都会尽力去满足。 来到了新家,戎音心情激动,忙着四处探索,一时抽不出空去找宗政逍。 宗政逍也不介意,来到亭子的露台前坐下,边喝茶边看着戎音玩耍。 等戎音的好奇心稍微满足了,才想起自己不是一个人来这里的。 他扭头看了露台上的宗政逍几人,转身扎进荷池里,手脚麻利地摘了莲蓬跟荷花,顺着亭子的斜坡爬了上去。 “啊!”全身上下都湿透了的戎音径直冲进宗政逍怀里,差点把矮几上的茶杯被撞倒不说,怀里抱着的莲蓬还戳到了宗政逍的脸。 宗政逍扶着他的劲瘦的腰肢,笑得无奈:“慢些,小心撞疼自己。” 戎音这会儿哪里还能注意到这些小细节,他眼睛亮得放光,抓起三支莲蓬递给宗政逍:“啊!” 戎音:我去玩也没忘记给你带礼物,够义气吧? 宗政逍唇角上扬,接过莲蓬:“谢谢。” 戎音骄傲地仰着下巴:不客气。 宗政逍的一份送出去了,戎音又看向四喜和绿娥。 “啊!”他把手里剩下的两支莲蓬分别送给了绿娥和四喜,唯一不同的是绿娥的多了一朵刚盛开的荷花。 四喜在伸手之前悄悄瞅了宗政逍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才示意绿娥也接下。 两人同时行礼感谢戎音的赏赐,戎音大方地摆了摆手,表示小意思不用谢。 宗政逍把玩着手里的莲蓬,视线却数次不经意地从绿娥手里那支荷花上瞟过。 绿娥是这里唯一的姑娘,送她荷花也无可厚非,可谁规定男子就不能被送花了? 宗政逍有点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小郁闷。 “啊!”戎音的声音让宗政逍回了神,戎音拿过宗政逍手里的莲蓬,快速剥开,去掉绿色的外皮和莲心,将乳白的莲子喂到了宗政逍嘴边。 宗政逍下意识张嘴含进口中,莲子脆爽,口味清甜,他很喜欢。 最重要的是,这是小鲛人给他剥的,并且第一颗就喂给了他。 宗政逍忽然就觉得那朵荷花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被戎音接连喂了好几颗后,宗政逍也剥起了另一个莲蓬,把莲子喂给了戎音。 于是两人就靠坐在露台上,晒着太阳吹着微风,还互相喂莲子,当真惬意。 绿娥忙着低头欣赏戎音送她的荷花,想着回去以后得插进水瓶供起来,凋零后也可以制成干花永远保存着,是以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位主子你侬我侬的画面。 四喜就不一样了,他现在不方便剥莲子吃,但他觉得自己虽然没有吃到莲子,但吃到了别的不知该怎么形容的东西。 这让他莫名有些伤感。 待小憩了一会儿,宗政逍又带着戎音去看游廊后面的两间房屋。 房间并列,左边那间和浴池类似,有个占了一半房屋面积的水池,如果刮风下雨,或者戎音不想在室外了,就可以进里面玩耍休息。 水池边也有床榻桌椅这些家具,这些是给宗政逍用的。 右边那间用来放置不能受潮的书籍和各色东西,还有一个种着竹林的小院子,适合喝茶闲谈。 厨房和宫人们住的地方在后面,需要拐过一座假山,为的是确保不会打扰到戎音和宗政逍。 当天晚上,两人就在左边的房间里睡下了,戎音因为开心,还给宗政逍唱了一首歌。 第一次听到戎音歌声的绿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心道世间居然还有如此美妙的声音。 * 搬了新家后,戎音的活动范围更广,也不用再像之前一样蜗居在殿内,只能画画和玩些小玩具了。 两个大水池足够戎音畅游,见到个蜜蜂戎音都能沿着水池追半天。 季世子来给宗政逍送账本时,恰巧遇见了戎音在摘莲蓬,见他是被四喜领进来的,知道他和宗政逍认识,还把莲蓬分了他一支。 季燮是个有分寸的人,哪怕被鲛人的美貌惊艳到,也只是看了一眼就连忙垂下眼眸,除了感谢戎音送的莲蓬外,半个字都没敢跟他多说。 特地为这个鲛人修了个园子住,足以见皇上有多重视他。 作为帝王,最厌恶的就是有人觊觎他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物。 作为宗政逍最信任的臣子之一,季燮自然得有这个觉悟。 宗政逍在右边的房间接见了季燮,这里算是他的半个书房。 看过季燮送来的账本后,宗政逍眼底出现了几分满意的神色。 随着制造出来的冰越来越多,季家冰铺的冰价格也逐步降低,最后已经低到即便是普通百姓都能轻松消费得起的地步。 他们的收益相比一开始确实是少了许多,但依旧可观。 而且季家冰铺已经在尝试开拓周边州府的生意,一旦稳定下来,又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制冰方法是宗政逍给季燮的,季家算是代卖,收入的大头还是进了宗政逍的私库,不过季家也没少赚,季燮的父亲季春秋每天在家数银子,高兴得合不拢嘴。 宗政逍看完账本,季燮才道:“冰价现下基本稳定了,臣等对外宣传这都陛下的恩典,百姓们都在歌颂陛下功德无量呢。” 除了卖冰,季家冰铺每七天就会免费送一次冰,给那些实在是买不起冰的百姓。 无论是低价冰还是免费的冰,季家对外说的都是皇上不忍百姓受酷暑折磨,动用自己的私库来补贴百姓们,以此宣扬宗政逍为仁慈的明君。 赞扬宗政逍的同时,季家顺便踩了世家一脚,暗讽他们刻意抬高冰价,只顾自己赚钱,不顾百姓死活。 尽管这样并不能对世家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可名声这东西,平时看着无关紧要,但到了关键的时候,可是能定夺一个人生死的。 世家们故意造谣宗政逍是暴君,打的就是徐徐图之的主意。 如果宗政逍的名声真在民间烂透了,那么世家拉他下台,扶持自己养的傀儡上位时,遭受的阻拦就会少很多,史书的记载也能光鲜亮丽些。 宗政逍哪里不知道他们的想法,让季家那么做,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看世家倒霉,季燮这些功臣集团的人要比宗政逍还高兴。 离开皇宫回到家,季燮还和他爹喝了几杯。 至于宗政逍这边,季燮走后没多久,四喜就急匆匆送来一封密信,宗政逍打开一看,原本温和的神情立即转为了寒冬般的冰冷。 他嗤笑一声,“他可真是朕的好侄儿。” 四喜缩在一边不敢发出任何动静,良久以后,宗政逍才冷声道:“把请帖送去宁王府吧。” 21、好大一个恋爱脑! 宁王府。 傍晚,此时本该是全家人一起热热闹闹吃晚饭的时间,可宁王府一众主子却聚集在花厅里,除了宁王,王妃和两个小儿子都低垂着脑袋,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下人们也都瑟缩着躲在旁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哪个动作太惹眼,招得主子把火气都撒到自己身上。 死亡般的寂静围绕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谁也不知道这场折磨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宁王闭着眼睛,食指在残废的那条腿上轻轻敲击着,他眉头微蹙,似是在苦思着什么。 作为兄弟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宁王如今已四十有五,右眉一道细长的疤痕贯穿至眼尾,五官粗犷端正,眼纹极深,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想当年他还未残废之前,即便是在遍地英雄的起义军中都是赫赫有名的猛将,曾多次创下以少胜多的战绩,任谁听了他的大名都得竖起大拇指。 宗政家的起义军能逐年壮大,前期有他一半的功劳。 只可惜天妒英才,让他在一次救援行动中不幸被埋伏,断了一条腿,往后再不能上战场杀敌,也失去了继承皇位的机会。 宗政逍登上皇位后,封他为宁王,没像对老三一样赶他去封地,而是留他在京城疗养,对他多有照顾。 宁王是王府绝对的大家长,性格倨傲,除了对发妻会温柔些,其余人包括自己的三个儿子,他从来不假辞色。 即便大儿子出生时他都快三十了,在这个年代算是老来得子,可他依旧从不宠溺孩子。 他对三个儿子向来要求严格,必须能文能武,品性端正,不仗着身份为非作歹,不给家族蒙羞。 更重要的是,得听他的话。 但高压力滋生出来的除了绝对服从,还有叛逆和抗争。 今年已经十八岁的宗政连祺,第一次尝试挑战父亲的权威,结果是失败被罚跪,从中午到现在,他已经在院子里跪了三个时辰了。 这件事的源头还得从宗政连祺的婚事说起。 宗政连祺十岁那年,宁王中了埋伏导致残废,当时情况紧急,是他的副将拼命将他带出了包围圈,才让他免于一死,不然他就不止是断一条腿那么简单了。 但副将为了救他,胸口中箭不治而亡,临死前请求他照拂自己的妻儿。 副官死后,家里只剩下发妻和一个八岁的女儿,宁王为了报答副将的救命之恩,就给大儿子和副将女儿定了娃娃亲,等他们到了年纪就成婚。 副将女儿乖巧,很得宁王夫妻俩喜欢,哪怕后来宗政家成了皇室,也从未起过悔婚的心思,还更加尽心地照顾母子俩。 等副将女儿过了及笄礼,两家正在张罗婚事,大儿子宗政连祺却突然提出不想和副将女儿成亲,说自己一直把她当妹妹,并且自己已经找到了真爱,所以不想辜负她。 还不等宁王处置大儿子,副将女儿意外落水,得了风寒,引发旧疾,最终没能救回来。 人都去世了,婚约也只能作罢。 宗政连祺趁机说出了自己真正的心爱之人,请求父亲成全他们。 见事已至此,再加上妻子从旁劝说,觉得心累的宁王也不再反对,答应宗政连祺娶那女子进门。 那女子名为苏婉儿,父亲为国子监夫子,祖辈往上数没一个出名人物。 但宗政家自己曾经也是小门小户,所以并不怎么在意儿媳的家世。 或许是出于对副将的愧疚,宁王对自己这个大儿媳谈不上喜欢,甚至有一点点讨厌,不过也仅限于此,他并未主动去招惹过人家。 如今他们成亲已有两年,一直在自己院子里规规矩矩过日子,看起来很是乖顺,是以双方相处得还算可以。 直到今天宗政连祺突然来找宁王,说苏婉儿的父亲遇到了麻烦,想请他施以援手。 宁王仔细问了才知道,原来是苏婉儿的父亲收受学生贿赂,在多场考试中给学生泄题,现在被人抓住,不仅会被逐出国子监,还即将面临牢狱之灾。 苏婉儿前几日因酷暑生了病,听见这个消息后一个没撑住晕厥了过去。 宗政连祺心疼妻子,但自己又没能力救老丈人,没办法,只能来求父亲。 听完宗政连祺的讲述,宁王当即就给了他一巴掌。 国子监祭酒是崔家的家主,而崔家又时时刻刻和皇室作对,苏父是宗政连祺的老丈人,跟他们宗政家是姻亲关系,现在他犯了事,相当于亲自将把柄送到敌人手上。 宁王都不敢想,世家会借机搞出多少幺蛾子来。 宗政连祺还想让宁王救苏父,殊不知宁王此时只想把姓苏的一家都给杀了。 救自然是不会救的,宁王只会想办法在事情被彻底曝光之前,将自己家尽可能干净地摘出来。 知道父亲的意思后,宗政连祺一想到老丈人要是受了难,妻子会有多伤心,冲动之下,即便宁王再三说不会去救人,他还是不停地请求,甚至给宁王跪下了。 儿子为了一个外人来跪自己,这可把宁王气够呛。 他让宗政连祺起来,宗政连祺不肯,几次三番被触碰逆鳞,宁王也发了火,叫下人把宗政连祺拖去院子里跪。 宁王俯视着儿子,冷冷道:“你想跪就跪着吧。” 这句话一出,宗政连祺当真梗着脖子跪了一下午,王妃和儿子们都来求情,全被宁王骂了回去。 苏婉儿中间醒了也来过一次,宁王连见都没见她,就让下人把她送回了自己院子里去。 眼见夜色即将降临,宁王终于开了口,对候在旁边的管家道:“去问问世子他知错了吗?知错了就让他起来,不知错就继续跪着吧。” 管家应了一声,走到前面院子里去,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问:“世子,王爷问您知错了吗?” 宗政连祺被晒了一下午,滴水未进,后背和发丝被汗水打湿,脸色苍白,起了干皮的嘴唇更是毫无血色。 听见管家的询问,他僵硬地抬起头来,哑声道:“我,何错之有?” 22、宫里要来客人了 “砰!” 他话音刚落,花厅里便传来茶杯砸在地上的响声,这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王妃等人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只感觉宁王身上的怒气都快实质化了,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自己也会被殃及,可几息过后,宁王却道:“这么晚了,相信大家都饿了,管家,叫人上菜吧。” 话题跳跃得太快,管家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也不管宗政连祺了,连忙答应一声,然后跑向厨房。 下人们各司其职,打扫的打扫,摆桌子的摆桌子,上菜的上菜,连王妃和两个儿子都安静地坐下开始吃饭,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谁也没敢提宗政连祺,像是都把这个人遗忘了一样。 吃过饭,宁王去书房待了一段时间,接着回房间洗漱睡觉,宁王妃几次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敢开口。 宗政连祺跪到半夜,终于支撑不住晕倒了。 可谁也不敢去扶他,也不敢叫醒宁王问他怎么办? 苏婉儿想带走丈夫,下人们没有得到上头的命令,当然不准她这么做。 没办法,苏婉儿陪着宗政连祺在院子里等了一宿,待宁王醒后,管家立即告知了他昨夜发生的事。 宁王妃一夜都没睡好,听见儿子晕倒,急得忍不住抹眼泪。 宁王倒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淡淡道:“叫世子妃把人带回去吧,大夫也让他们自己去请,反正人家翅膀硬了,可以自己做主了,我们这些老东西又何必去掺和人家的事。” 管家走后,王妃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哭着道:“王爷,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明知道连祺不是那个意思。” 宁王没对妻子生气,而是望着窗外叹了口气,“他都是十八岁的人了,做事还这么没脑子,看不清当下的局势,再放任下去,我们迟早被他连累。” 王妃心知丈夫说的都对,但还是偏心儿子,“哪有王爷说的那么严重。” 宁王:“等你们意识到严重的时候,已经晚了。” 王妃嘴唇嗫嚅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宁王捏着眉心,似在自言自语:“我心里实在不安,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刚念叨完,管家去而复返,手里还捧着一张烫金的帖子,说是皇上叫人送来的。 宗政逍向来尊敬他这个大哥,能让宗政逍亲自下请帖传唤进宫的,全京城也就宁王独一份了。 不过在出了那档子事后,再看这封代表着圣宠的请帖,宁王的感受不是自豪,而是惶恐,过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接过来。 看完内容,宁王的神情更加沉重,王妃小心地问道:“王爷,皇上他……” 宁王道:“陛下说宫里的荷花开得正盛,邀请我们一家明日进宫一同观赏。” 宁王妃有些摸不着头脑,皇上培养的耳目甚多,苏家的事他肯定比他们更早知道。 按常理,他该派人来问罪才是,怎么反而还客客气气送请帖邀他们进宫赏花啊? 这属实不太正常。 不过不管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这赏花宴他们必须得去,还一个都不能少。 宁王对妻子道:“你去老大院子里看看,明天他也得出席,别在陛下面前给我们宁王府丢脸。” 王妃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没空纠结丈夫和儿子到底谁对谁错了,连忙就去找了大儿子和儿媳。 好在宗政连祺的身体素质对得起平时的锻炼,再加上年轻恢复力强,半梦半醒被喂过药后,下午就醒了过来。 只是他双腿跪得浮肿,短时间内定然痊愈不了,走路的话肯定会被看出端倪。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上最好的药,然后听天由命。 晚上王妃跟宁王说了这一情况,宁王并不惊慌,反而平静地道:“只要他能正常跟我们进宫就行,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挨过罚是好事,至少能让陛下知道我们的诚意,毕竟这次苏家可是给陛下惹了大麻烦。” 宗政逍的登基之路流淌着亲兄弟的血,虽然宁王早就失去了继位的可能,当初三个弟弟拼命相争时他一直秉持中立态度,并未得罪过宗政逍,但有个词叫——君心难测。 哪怕宗政逍还是和从前一样敬重他,可到底是君臣有别。 他被封王后,只在最不受重视的工部挂了个闲职,从来不管朝堂之事,严格管束自己和家人,唯求能平安过完一生。 宗政逍和世家针锋相对的局面他看在眼里,双方都恨透了彼此,希望置对方于死地。 而他作为皇室之人,又受宗政逍庇护,不能帮到宗政逍不说,自己的亲家还让世家一系揪住了小辫子。 这不是他所愿,但他依然难逃其咎。 希望宗政逍能看在宁王府平时老实本分,自己不仅处罚了儿子,也尽力去处理了苏父一事的情分上,不要怪罪宁王府。 怀着复杂的心情睡下,第二天宁王早早就醒来了。 在花厅里等了几个时辰,管家才打听到消息回来。 管家急切地道:“王爷,世家那边的言官果然在早朝时提起了苏家的事,还牵连到了咱们王府,说苏夫子胆敢收受贿赂是仗着有王府的庇护,得到的赃款说不定也孝敬给王府了,请求皇上彻查。” 宁王心里一紧,他就知道世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皇上应允了吗?” 管家道:“应允了,不过王爷你不用担心,下来调查的官员里有皇上的人,那边想搞陷害也得先掂量掂量。” 听见是这个结果,宁王放松了许多,他不怕被查,只怕被诬陷以及不被皇上信任,这两样才是最致命的。 他深吸一口气,道:“最近让府里的人都机灵点儿,别被别人下了套,再去通知王妃和老大他们,做好准备,我们半个时辰后进宫。” “是。”管家应了一声,转身传达命令去了。 宁王则静坐在原地,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宫中,宗政逍陪戎音用过午饭,就将人带到了亭子的露台晒太阳。 戎音闲得无聊,就下水游了几圈,等回露台时发现四喜正安排人摆放矮几和放茶水点心。 这是什么情况? 23、见到原书男主了 戎音将长发捞至身前拧干上面的水,才趴进宗政逍怀里,指着那些多出来的矮几,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今天请了客人来赏荷花,你应该不介意吧?”宗政逍修长的手指插进戎音发丝间,替他梳开堆在一起的湿发。 戎音在心里道:虽然这是你给我建的新家,但其实还是你的地盘,你请人来赏花,我有什么可介意的。 这么想完,他伸手指了指游廊尽头的房间,又指了指自己,意思是需不需要他回避? “你不用躲着。”宗政逍没告诉戎音的是,正是因为他,才会有今天这场赏花宴。 宗政逍都这么说了,戎音也不再多问,懒懒打了个哈欠,悠闲地趴在宗政逍腿上晒起了太阳。 没过一会儿,四喜就领着宁王一家进来了。 因为怀揣心事,即便好奇皇宫里突然多了那么一处园子,一家人也一眼都不敢多看,老老实实跟在四喜后面。 宗政连祺脸色不太好,走路也有些跛,跟他瘸了一条腿的爹差不多,四喜刚见到他俩时瞥了一眼,没有过多的反应。 听见脚步声,假寐的戎音睁开眼睛抬头看去,宁王一家正整整齐齐地给宗政逍行礼。 宁王正色道:“臣携家眷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戎音靠在宗政逍身上,和他一起受了礼,本来这是不合规矩的,但在场的谁也没敢提出来。 宗政逍唇角上扬,看似随和地道:“宁王客气了,都平身落座吧。” 宁王见状,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 如果换作以前,无论是为了演给别人看还是宗政逍真的尊重他这个大哥,但凡两人见面,自己行完礼后,宗政逍不说回回都起身上前扶他,但态度是要比这次正式和热情许多的。 但看现在,宗政逍姿态懒散地斜坐着,身上挂着一个姿色倾城的鲛人,手指还跟挑逗似地在鲛人发间穿梭着。 这活脱脱就是一副沉迷美色不顾礼节的昏君模样。 倒不是说宗政逍就是这种人,而是他以这种轻慢的心态对待他们,真正的含义是对他们的不重视甚至是厌恶。 看来宗政逍还是很在意苏父的事情。 心里想法千回百转,但宁王表面依旧正经庄重,不见一丝慌张,领着一家子按照规矩在宗政逍两边的矮几后坐下。 矮几上不仅摆着茶水点心,还有一碗放了果酱和蜜浆的冰沙。 宁王尝了一口,开始借这个话题试图拍马屁让宗政逍高兴。 “这冰沙味美,在酷热的夏季是消暑良品,往年夏日世家所售之冰皆是高价,别说百姓无力购买,臣等也是望而却步,听闻不少老幼都撑不到夏季过完。幸而今年臣与百姓都得了陛下的照拂,不仅能日日买到低价的冰,每七日还能免费领一次冰,陛下这一圣举挽救了数万百姓,现下民间都在称赞歌颂陛下的圣明呢。” 宁王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即贬低了世家,又高调地赞扬了宗政逍这个皇帝做得好,很是得民心。 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宗政逍即便再不喜欢臣子花言巧语,但人家说了你好话,身份还是你的兄长,再怎么说也得回应一下吧。 但宗政逍就跟没听到似的,还是像刚才一样垂眸把玩戎音的发丝。 这场面,别说宁王一家了,就是围观的戎音都觉得不妥。 他偷看宗政逍,心道:这人是怎么得罪宗政逍了,宗政逍居然这么下他面子。 宗政逍笑而不语,在戎音还在猜测其中缘由时,忽然看向坐在宁王旁边,一直安静不动,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宗政连祺。 众人此时都紧盯着宗政逍呢,见他一动,立马就跟上了他的视线,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那边。 还不等他们多想,宗政逍就道:“连祺怎么没把世子妃带来?赏花嘛,人多些才热闹。” 他话音刚落,在场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不让苏婉儿进宫是宁王的主意,省得宗政逍看见了她觉得心烦,连累他们一家人。 方才看宗政逍不吭声,还以为他是默认他们的做法了,怎么这会儿又问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 话是宗政逍问宗政连祺的,宁王夫妻俩着急也只能憋着,还好宗政连祺反应快,立即起身行礼回复:“内人身体不适,恐进宫扫了陛下兴致,便斗胆留在府中休息,望陛下勿怪。” 说完,宗政连祺就不再多言,老实站着等待宗政逍回应。 宁王见此悄悄在心里舒了一口气,他是真怕儿子脑子不清醒,做出在宗政逍面前替老丈人求情的蠢事来。 “原来如此。”宗政逍笑得怪异,“病人受不得吵闹,需要安静修养,这是人之常情,朕怎么会怪罪,你也坐下吧,这么板板正正地站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是个不通情达理的暴君呢。” 宗政连祺诚惶诚恐:“陛下说笑了。” 他故作冷静地坐下,其实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除了宗政逍,谁也没注意到,在宗政连祺胆战心惊地答话时,宗政逍怀里的鲛人看向宗政连祺的目光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等宗政连祺坐下,戎音也收回了视线,悄悄在心里吐槽开了。 戎音:原来他就是宗政连祺啊?没想到我和原小说男主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 宗政逍微微挑眉,“男主”是何意?还有“小说”,这是小鲛人口中“书”的另一个名字吗? 戎音:男主看起来挺聪明一人,怎么登基后就变蠢了?立前朝公主为皇后,可以说是不知者不怪,但后面女主的真实身份揭晓,世家和前朝余孽借着公主的名义祸乱朝纲和造反,差点颠覆整个大晟朝,他还是舍不得动女主。 宗政逍闻言,撩拨戎音头发的手指一顿,听见他继续道:明明只要杀了女主,或者安排女主死遁,就能解决掉大半的麻烦,可他非要向天下人宣告,无论女主是何身份,她都永远是自己的皇后,他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的妻子。 宗政逍忍不住在心里回应:心意可嘉,但确实蠢得可以。 24、苏父做过的恶事 戎音感叹:男女主倒是恩爱幸福,苦都被无辜的人吃了,百姓们原本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却莫名遭受造反军队的迫害,外族趁内乱攻打边关,功臣集团拼死抵抗,死了不少人。 他边想边用余光看向守在旁边的绿娥:功臣集团忠心是好事,但太过老实,即便被男主坑害,也只是劝谏他杀了女主永除后患,甚至没想过把他踢下皇位,绿娥就直接多了,既然你当不好皇帝就去死,只可惜她多次刺杀失败,最后只能含恨撞柱而亡。 宗政逍跟着赞叹:是位聪明果敢的义士。 看过绿娥,戎音又看向宗政连祺的弟弟:这位就是在男女主带孩子归隐后接手烂摊子的可怜二弟吧,跟宗政逍一样倒霉,为了治理国家,累得英年早逝,他是个当皇帝的好苗子,只可惜没遇到好时候。 宁王家的二儿子叫宗政连钧,确实是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好少年,只是年纪太小,还不足以引起外界的重视。 大多数人的目光,还是都落在了老大宗政连祺身上。 宗政逍心想以后可以多关注一下这孩子,如果合适,可以提前培养。 别看戎音在心里嘀咕了这么多话,但现实其实没过去多久。 宁王一家不安极了,生怕宗政逍追究苏父的事情,别说赏花了,他们连桌上摆的是什么点心都没空关注。 宗政逍正在消化戎音话里的信息,也没空管他们。 其实早在今天之前,宗政逍就基本能确认在他死后继承皇位的人是宗政连祺了。 暗卫送来的密信里除了苏婉儿父亲收受学生贿赂一事外,剩下的全是对苏婉儿和其家人的调查结果。 苏父曾是前朝一位宠妃娘家的门客,苏婉儿是宠妃的女儿,她出生的时候正逢太后病逝,被当时的皇帝视为不详,本想直接赐死,但宠妃爱女心切,跪下来求皇帝留女儿一命。 皇帝深爱宠妃,又觉得在太后丧期见血不吉利,便对外宣称小公主夭折了,然后顺着宠妃的意思,把苏婉儿送回了娘家。 娘家人知道生的不是皇子而是公主,还是被皇上不喜的小公主,自然也不待见这个孩子,但又不好直接弄死,便只能咬牙养着。 正好苏家夫妻俩刚半岁的女儿因为生病去世了,见主家不喜这孩子,就向主家讨了过来,当做自己的孩子养。 宠妃娘家人本就不重视这个孩子,根本没犹豫就答应了。 前朝覆灭,宠妃以及全家都跟着遭殃,没留一个活口。 苏父带着妻子和苏婉儿逃得快,幸而躲过一劫,自那时起,这世上就只有他们夫妻俩知道苏婉儿的真实身份了。 等大晟朝建立,苏父带着妻女重回京城,用当初从主家卷走的金银财宝,一直往上贿赂,最终进入国子监教学。 苏婉儿继承了宠妃母亲的美貌,儿时可爱软糯,长大了出落得更加漂亮。 苏家父母向来以女儿的相貌为荣,苏父偶然见过宗政连祺以后,觉得这样的青年才俊才配得上自己的女儿,即便知道他已有未婚妻,还是做局让两人碰面了。 而两人也如他所料,一见钟情。 并且宁王副将女儿的死因,也跟苏父有关。 副将的女儿是真心喜欢宗政连祺,是苏父叫人传消息给她,让她知道了宗政连祺其实爱的另有其人,还已经向家里提出要取消与她的婚约。 觉得这样做得还不够,苏父故意在宗政连祺和苏婉儿甜蜜相约时,引副将女儿前来,好叫她认清现实。 副将女儿果然被打击到,心神不稳,过得浑浑噩噩,最终不慎落进家里的莲花池内,被救上来后新病旧疾交加,最终香消玉殒。 我不杀伯仁,但伯仁因我而死。 苏父间接害死了一个无辜之人,却没有一点惭愧的觉悟,曾在酒醉后说漏嘴,认为副将女儿死得好,不然还挡她闺女的路。 副将为宁王付出性命,自己的骨肉也因宁王的儿子落得如此下场,真不知他泉下有知,会是何想法。 宗政逍的暗卫还查到,就在去年,苏父遇见了一些“旧友”,也就是随着前朝倒下的一批权贵,他们仇恨宗政家,渴望复辟前朝,重新过上贵族生活。 苏父明知他们居心叵测,并且自己女儿已经成了宗政家的媳妇,但他不仅没有向官府举报这些人,反而还暗中资助了他们。 他还没告知那些人苏婉儿的真实身份,估计是打着两头通吃的主意,觉得无论谁赢了,他都能得利。 小鲛人看的书里说后来苏婉儿的身世暴露,也可以佐证这一点。 或许后来前朝余党有了造反成功的希望,又或许是苏家父母和宗政家有了利益分歧,苏父便彻底投靠了前者,苏婉儿的身世就是投名状。 事情过去了十几年,当初知晓这些事的人大部分都不在了,要不是宗政逍培养的暗卫手段厉害,估计也得像宁王一家一样,被蒙在鼓里。 不过说到底,这都是小鲛人的功劳,如果他没有来到自己身边,自己又不能听见他的心声,恐怕未来真的会像他看过的那本书里的剧情一样发展。 想到这里,宗政逍再次庆幸自己的好运,同时对戎音的感激和宠爱又多了几分。 他摸了摸戎音的脸,低声问他:“渴不渴?要不要吃点冰沙?” 现场安静得出奇,是以宗政逍一出声,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宁王一家也看向了他们因为畏惧宗政逍而下意识忽略掉的鲛人。 戎音脑子里想着小说内容,也没空去思考什么在外人面前被宗政逍亲自喂东西合不合适了,张嘴就吃掉了他送到嘴边的冰沙。 他如墨般漆黑的长发因为没有仔细梳理而变得有些凌乱,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美貌,反而为他恬静的气质平添了几分活泼。 银白的鱼尾闪闪发亮,尾鳍在阳光下几近透明,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样接近完美的鲛人,也只有身为帝王的宗政逍才有资格拥有。 25、小鲛人凶男主 也怪不得宗政逍会这样宠他,还亲手喂他冰沙。 宗政逍半点不在意宁王一家人的眼光,喂到戎音摇头表示不要了,才放下碗勺,皮笑肉不笑地开始跟宁王谈论开得正盛的荷花。 宁王见宗政逍不再抓着自己大儿子不放,也松了口气,积极地去附和他的话。 戎音不能开口说话,那片荷花池被他游了好几遍,也差不多看腻了,一时无聊,眼睛就再次巡视起亭子里的人来。 在他看向宗政连祺时,宗政连祺刚好也在看他,两人视线对上,双方都愣了几秒后,戎音对宗政连祺无声地呲了呲牙。 宗政连祺被吓了一跳,这才知道原来外表看着貌美温柔的鲛人,居然长着一口锋利的尖牙,并且还凶了他。 见宗政连祺被自己吓到,戎音露出了得逞的笑容,还对守在旁边的绿娥眨了眨眼睛。 绿娥不明所以,但还是回了戎音一个微笑。 两位美人相视而笑,确实是很养眼的画面,但宗政连祺还是有点委屈。 自己也没得罪这鲛人,为什么偏偏针对他? 宗政逍一直关注着戎音,自然看见了他的小动作,他揉了揉戎音的头发,笑得宠溺。 戎音蹭蹭宗政逍的手心,笑容灿烂。 赏花宴在两个时辰后结束,宁王向宗政逍告辞后准备离开,宗政逍却忽然开口道:“苏家一事,孰对孰错朕自会查清,但毕竟牵涉到宁王府,是当断则断还是纠缠不休,我相信大哥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宗政逍没有叫他宁王,而是称呼为他大哥。 看似亲昵,可宁王却没感到高兴,他总觉得宗政逍是话里有话。 “臣谨记陛下教诲。”宁王真诚地应了下来,宗政逍才点头放他们走。 等走出银鲛园,快到宫门口时,四喜将手里拎着的食盒递给宁王,道:“陛下见王爷方才多尝了几口这荷花酥,便叫老奴备了一份送给王爷,还说希望王爷您仔细品尝,这点心师傅手艺高超,定能给王爷一个惊喜。” 宁王隐约明白了四喜的意思,亲自接过食盒,说了一声:“谢陛下赏赐。” 回到王府,宁王独自拎着食盒进了书房,吩咐不许人打扰他。 做好心理准备后,宁王打开食盒,最上层确实是一碟荷花酥,把点心和隔板拿开,一叠写满字的纸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等看完纸上的全部内容,宁王一时悲愤交加,只觉得眼前一片灰白,跌跌撞撞地瘫坐在了椅子上。 纸上写的,正是苏婉儿的身世,以及副将女儿死亡的真相和宗政连祺与苏婉儿相遇的缘由。 “冤孽,冤孽啊……” 宁王崩溃地呢喃,向来严肃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一行清泪从眼角蜿蜒流淌而下。 “我宗政嵇,愧对救命恩人,愧对陛下,愧对天下人!” 副将为救他而亡,副将女儿间接被自己儿子害死,而害死恩人女儿,为的是把仇人娶进家门。 想他谨慎了一辈子,只在大儿子婚事上糊涂退让过一回。 但就是这一回,将他们整个宁王府陷入了不仁不义之地。 宁王攥紧信纸,悲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锤了锤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忽然喉咙一痒,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噗——” 咳嗽过后,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到了信纸上,也染红了宁王的衣襟。 一个时辰后,书房门打开,宁王擦去了嘴角的血渍,但胸前依旧血红一片,看得守在院中的管家猛然瞪大了眼睛。 宁王神色悲怆,看起来也摇摇欲坠,像是马上就会晕过去。 管家正准备上去扶他,宁王却先开口道:“去,把世子和世子妃分开关起来。” “什么?”管家下意识询问,他不是没听见宁王的话,而是觉得难以置信。 宁王看向他,目光像是粹了毒:“怎么?本王还使唤不动你了?” “不是不是。”管家心脏狂跳,赶紧道:“小的这就去办!” 他说完就火急火燎地跑了,等宁王妃收到消息,一切已成定局。 王妃想救两人,但她也清楚这个家是谁在做主,下人们只听王爷的命令,她去叫他们放人他们也不会遵从。 是以王妃急匆匆地前往书房找宁王,本想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却在看见宁王那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的眼神和身上的血迹后,直接变成了哑巴。 宁王斜睨了她一眼,他当然清楚发妻是为何而来。 “你自己看吧。”宁王没力气解释,直接把那叠纸给了妻子。 宗政家起义前虽然只是小家族,可族中子弟都是三岁启蒙,全朝着科考努力,这样的人家,娶的妻子不说能著书写诗,起码都是识字的。 宁王妃看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眼中的神情也由疑惑转为震惊和不敢相信。 她渴望着这是一场误会,后面会有解释,但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字,这个希望也破灭了。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宁王妃瞪大眼睛,企图说服自己这是皇上查错了,或者是皇上在骗人。 可现实又不断在提醒他,皇上没必要这么做,她看见的就是事实。 “王爷……”宁王妃看向宁王,“怎、怎么办啊?” 宁王闭着眼睛,哑声道:“陛下已经给了我们解决办法了。” 宁王妃这才想起离宫前宗政逍说过的话:是要当断则断,还是纠缠不休? 宁王妃心立马就沉了下去,腿软地跌坐到地上,再开口,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我的儿啊……” “砰砰砰!” “放我出去!”宗政连祺握拳用力锤着房门,大喊:“李管家!你把我父王叫来!他凭什么突然把我关起来?婉儿呢!你们把婉儿带到哪里去了?” 回到府里后,宗政连祺第一时间去找了妻子,只有看见心爱之人,他那颗不安的心才能平稳下来。 他救不了岳丈,对不起妻子,可婉儿不仅不怪他,安慰他不要自责,各有各命,还为自己家的事连累了宁王府而道歉。 宗政连祺哪舍得妻子自责,于是又反过来劝慰苏婉儿,觉得自己娶了个人美心善的妻子,这世上没有人能比他更幸福了。 两人正拥抱着互相宽慰呢,李管家就带着侍卫冲了进来,硬是把他和婉儿分开了,还说这是王爷的命令。 26、审问,真相揭晓 宗政连祺虽然常年练武,但他膝盖有伤,来的侍卫也都是从前跟着宁王上过战场的士兵,本领不在他之下,所以哪怕他拼命反抗,没多久也被拿下了。 他被侍卫带走,婉儿也被几个嬷嬷拖开。 李管家把他关起来后就再没跟他说过一个字,即便他又砸又骂。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天都黑了,宗政连祺没再闹腾,只是焦躁地在屋里来回走,想着不知道婉儿现在安不安全? “啪嗒!”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宗政连祺立马跑了过去。 屋檐下,侍卫们提着灯笼,宁王一身黑衣站在人群中间,神色冰冷地看着宗政连祺,眼睛里没有一丝温情。 宗政连祺原本有一肚子话想要问父亲,但此刻却连嘴都张不开了。 这是发生什么了?父王好奇怪。 “闭嘴跟我走,敢乱说话,你以后都别想见到苏婉儿了。”宁王语气森然,没有给宗政连祺拒绝的机会,说完便转身朝某个地方走去。 宗政连祺听话地沉默着跟上,他和父亲来到一间厢房,所有人都轻手轻脚屏息凝神,宁王在座位上坐下,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宗政连祺站在他身边,拳头紧张地握紧。 他没等多久,隔壁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苏婉儿,你再说一遍,你真的对你父亲所做的一切都不知情吗?” 这是宁王妃的声音。 宗政连祺心里的惶恐又浓重了几分,婉儿温柔贤惠,母亲向来喜欢她,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但现在为什么直呼她大名,还用这么冰冷的语气跟她说话? 强压着心里的疑惑,宗政连祺继续听了下去。 苏婉儿在哭,声音凄惨:“母亲,我真的不知。” 听见妻子哭了,宗政连祺心疼的要命,也在心里帮妻子辩解,他相信妻子不知道岳父的所作所为。 隔壁房间,宁王妃垂眸看着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苏婉儿,失望地叹了口气。 “我和王爷虽更中意清儿,但连祺执意要娶你,我们也并未多加阻拦,你嫁过来后,王府上下对你客客气气,把你当真正的一家人看待,可你们父女俩,却是在把我们当猴耍。” “你以为我审问你是因为没证据吗?不,我只是想看看,我们宁王府养的究竟是儿媳,还是一头白眼狼。” 在苏婉儿惊惧的目光中,宁王妃道:“你父亲在明知连祺和清儿有婚约的情况下,还故意促成你和连祺相遇,他怕清儿不同意退婚,就故意告诉她连祺爱的不是她而是你,不仅如此,他还引清儿去看你和连祺幽会,害得清儿魂不守舍,落水生病而亡。” “他很早就开始收受学生贿赂,在你和连祺成婚后更是变本加厉,他只想着有宁王府做靠山,方便他捞钱,从未想过真相被揭发那天,会给宁王府带来多大的祸患!” 听着宁王妃的话,宗政连祺只觉得脑子嗡嗡嗡的响,他嘴巴微张,想问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努力半天,硬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更别谈询问。 宁王妃:“去岁你母亲过生,我劝说你不必急着回来,可以多陪陪父母,毕竟你家就你一个孩子,你去时高高兴兴,回来后神色不宁,连祺以为你病了,还给你请了好几次大夫。” 苏婉儿闻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其实你不是病了,是你父亲把所有事都告诉了你,你纠结着是要替父亲隐瞒还是告诉我们,所以才犹豫惶恐……不过现下看来,你还是选择了你父母。” “我……”苏婉儿想开口解释,却被宁王妃打断,“人都会偏向自己的家人,这是人之常情,但我们的好意被你利用辜负,我们恨你也是人之常情。” 苏婉儿说不出话来了。 宁王妃眼圈泛红,声音微颤:“清儿的父亲救了王爷的命,清儿心善,直到死也没说过你和连祺的坏话,清儿母亲因为我们家失去了丈夫和女儿,成了孤家寡人,也从来没有一句抱怨。” “苏婉儿,我们都有罪,我们都对不起清儿他们家,所以事到如今,你怎么还有脸敢撒谎说你不知情!” 宁王妃说完,右手砰一声拍在了桌子上,苏婉儿头垂得更低了。 “你也可以继续否认,反正真相我们已经知晓,你这样的媳妇和你家那样的亲家,我们宁王府实在消受不起。” 苏婉儿猛然抬起头来看着宁王妃:“母亲,你是想让夫君休了我吗?” 宗政连祺听到这里也急了,不管婉儿有什么错,也不该休妻啊,这可是他最爱的人。 他正要动作,宁王却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父王……”宗政连祺正想挣扎,手里就被父亲塞了一叠纸。 宁王道:“看完,如果你还是想过去,我尊重你的意愿。” 宗政连祺看了看坚持的父亲,又看了看拦在门口的侍卫,只能听话展开了纸张。 没过一会儿,他就露出了和宁王夫妻俩之前一样的表情。 “不可能,一定是陛下弄错了,我现在就去找陛下。”宗政连祺慌了神,抬脚就要往外面跑。 他不相信,他的婉儿就是个普通的女孩,怎么可能会是什么前朝公主! 看着儿子这疯癫的模样,宁王失望至极,起身就一巴掌扇了过去。 这一下可没留力气,宗政连祺脑袋被扇歪到一边,脸颊极快地红肿起来,嘴角也流出了一丝鲜血。 “说你蠢都是抬举你了!还敢质疑陛下的调查,你以为人人都和我们宁王府一样没脑子,被一个老头和两个女人耍得团团转,害了恩人,还娶了一个白眼狼!” 宗政连祺捂着脸,眼神空洞,已经有些无法思考了。 他虽然对清儿没有男女之情,但还是真心把他当亲妹妹看待的,他没想到只是因为自己爱上了别人,就间接害死了她。 还有婉儿的身世,前朝可是被他们宗政家所灭,她是前朝公主,自己是大晟的世子,宗政家的手里,沾着她亲人的鲜血。 苏父知晓前朝余孽的存在瞒而不报,还资助他们,这要是说苏家没有异心,谁信? 他们两家,本就只能活一方。 一时间,厢房里安静到了极点,只剩蜡烛燃烧发出的噼啪轻响。 27、生气都像撒娇 皇宫里,今天宁王一家回府后的所有行动细节都被暗卫半点不落地报给了宗政逍。 等暗卫退下后,宗政逍才自言自语似地道:“朕果然没看错,大哥是个识时务的人。” 四喜赶紧附和:“宁王爷知恩图报,陛下对他的好,他都记在心里呢。” 相较于死去的宗政老二和被迫残废的宗政老三,宁王的处境的确是兄弟几个里相对较好的了,只要不越过宗政逍去,他能安稳地享一辈子福。 他也是个聪明的,知道自己跟皇位无缘后就安分了下来,从不想些有的没的,不给宗政逍处置他的机会。 这次他们家虽说给宗政逍惹了麻烦,但宁王的态度和处理事情的手段还是证明了他的忠心。 在知道苏父的所作所为后,宁王没有因为他是自己亲家就答应儿子帮他,反而还及时划清了宁王府与苏家的界线,没有让宁王府陷入其中,以免宗政逍为难。 同时在大是大非面前,宁王夫妻俩也是个明白人,没有质疑宗政逍给他们的证据,也不偏帮儿子和儿媳,对恩人一家的愧疚注定了他们不会放过苏家。 相信他们会给副将一家和宗政逍一个满意的结果。 宗政逍笑了笑,也不知是认同还是不认同四喜的话,他没再继续说宁王,转而问道:“那群余党都找齐了吗?” 在拿到苏家的调查结果时,宗政逍就吩咐了下去,绝对不能让这群人逃了。 四喜正色回复:“根据苏潜被抓之前的行踪,大致找到了一部分,又通过跟踪这部分人,基本把京城内的余党全翻了出来,现下都派人监视着,出不了岔子。” “外地呢?”宗政逍问:“都说狡兔三窟,他们不可能只有京城这一个据点。” 在小鲛人看过的书里,这些余孽后面还起兵造反,危害天下百姓。 可以达到危害天下的程度,说明军队规模不小。 养兵不是嘴巴说说就能行,需要人需要钱需要时间和场地培养,即便他死后世家协助造反,但在太平年间,想短时间内集结起有实力且敢死敢拼的军队还是很难的。 如果不是这些人在悄悄养私兵,那就是他治下某个手握重兵的武将,也是前朝余孽之一。 无论哪个猜测是真的,对整个大晟来说都是一个不稳定因素,必须得将其铲除,以绝后患! 四喜道:“京城这些余党的关系网,下面的人还在查,不过已经有了眉目,相信很快就能出结果了。” “尽快。”宗政逍语气严肃。 “是。” “对了。”宗政逍想到了什么,眼眸里闪过一抹寒意,“这几个世家不是一心想扳倒朕吗?那就给他们这个机会。” “陛下的意思是?”四喜不明所以。 等听完宗政逍的谋划,四喜脸上也浮现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道:“老奴立即就吩咐他们去办。” 四喜走后,宗政逍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才出去找戎音。 戎音这会儿还在亭子里没回去房间。 夏日的夜晚远比白日凉爽,尤其亭子还被两个水池包围着,简直是再舒适不过了。 亭子四周的轻纱垂下来,朦胧了灯火,连映照在薄纱上的身影仿佛都比平时多了几分韵味,再配上那道悠扬的歌声,立时让此地美妙的不像人间,而是如梦似幻的仙界。 宗政逍走到亭子外时,还能听见里面传出的笑声,如清泉落石,如银铃摇动,欢喜悦耳。 宫人挑开帘子,宗政逍抬步走了进去。 在宗政逍的示意下,宫人们并未通传,是以戎音根本不知道宗政逍来了。 这会儿他正臭美着呢。 “啊!”戎音对着铜镜左右歪脑袋打量自己的新发型,嘴角上扬,浅蓝的眼眸亮得出奇,看得出来他很满意。 平时戎音的头发不是披散着就是自己随便辫个辫子,很少会精心打理,晚上宗政逍不在,戎音和绿娥一起玩,戎音前面的长发老是垂下来,阻挡视线,绿娥就提出给他梳个发髻。 怕戎音不懂自己的意思,绿娥还拿梳子指着自己的发髻比划,戎音哪肯继续装傻给小姑娘添麻烦,直接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头发上,表示自己明白了。 绿娥给戎音梳发束发时,他就乖乖坐着,只有偶尔被扯痛了,才会轻轻哼一声。 他知道自己的外形还是蛮有攻击性的,觉得吓到姑娘们不好,所以在绿娥等人面前,他表现得比面对宗政逍时还要乖巧一百倍。 至少不会呲牙和咬人。 可以看得出来,之前绿娥她们还是有些怕他的,这是人对异类的本能畏惧,戎音能理解。 可现在不一样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哪怕戎音把爪子往她们身上拍,她们也不会躲避和恐惧,因为她们清楚戎音不会伤害她们。 绿娥从前学过和梳过女子的发式,但直接套用在戎音身上肯定不行,平时看过的男子发式又太过简单,大多都是直接全部束起就行,配不上戎音那张好看的脸。 她思考了一会儿,决定中和一下,下半截头发还是披散着,容易垂落遮挡脸和视线的上半截头发就束起,这个束发也不是紧贴头皮的那种,而是如被半撩起的轻纱,有弧度有层次地垂落,后端聚集在头顶。 头顶的发髻用银簪和浅色发带固定,朴素中带着点飘逸之感,很符合戎音的气质。 这个发式得到了戎音以及其余宫女的一致认可,大家都在夸绿娥技术好,夸戎音好看。 无论男女,谁不希望自己体面漂亮,况且戎音又不是那种觉得糙汉才是真男人的钢铁直男,看见铜镜里的自己比之前更加英俊了,他也很高兴。 或许是受本能驱使,心情好了,戎音就想要唱歌。 这次还是唱的外文歌,曲调欢快,像傍晚放羊回家的牧童随心哼出的歌谣,叫人听着就觉得身心愉悦。 戎音一边哼歌一边照镜子,一时没发现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宫人们不仅没继续笑,甚至连话都不说了。 绿娥在看见宗政逍身影的那一刻就站起了身,和其他宫人一起退到了旁边去。 那面铜镜很小,只能容下戎音的身影,所以他也无从自镜中看见宗政逍离自己越来越近。 戎音斜着靠坐在柔软的毯子上,身影曲线有致,雪白的肌肤在灯火下泛着柔和的光芒,墨发垂落,全新的发式又给他增添了几分独属于红尘人间的魅力。 宗政逍跪坐在戎音身后,情不自禁地抬手,轻抚上戎音肩头。 戎音正全神贯注欣赏自己,冷不丁被碰一下,吓得他惊叫一声,本能地回过头去。 几缕发丝随着他的动作飘起,从宗政逍脸上拂过,带来点点清香,勾人心魄,又转瞬即逝。 宗政逍抬手想抓住,却只握住了空气。 戎音转过头,看见的就是宗政逍出神的脸。 不过他此时没空思考宗政逍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他推了宗政逍一下,在他回神后,气鼓鼓地瞪着他:为什么吓我? 戎音长得漂亮,连生气都像是在撒娇,宗政逍捏了捏他的脸,狡辩道:“我只是想叫你,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戎音:…… 戎音:坏皇帝!恶人先告状! 宗政逍唇角上扬,将戎音拉进怀里,揽着他的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绿娥给你梳的发式?不错,很适合你。” 听见宗政逍夸自己,戎音就忘记跟他计较刚才的事了,还美滋滋地摇头晃脑:好看吧,绿娥只给我一个人梳,你想要都没有哦。 看着他这副嘚瑟的小模样,宗政逍有些手痒痒,心里升腾起一种想在他屁股上拍一巴掌的冲动,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指腹在戎音腰上摩挲着,对戎音道:“既然你这么喜欢绿娥,就升她做你身边的管事姑姑可好?” 绿娥虽然被宗政逍调到了戎音身边伺候,但其实还是个小宫女。 戎音在宫中没有独立的身份,他不属于嫔妃、宫人、官员,每日又都跟宗政逍待在一处,所以伺候他的宫人,严格来说都是宗政逍的人。 宗政逍这么说,其实就是变相把绿娥从自己这边割离出去,让她完完全全成为戎音的人。 这对戎音和绿娥都有好处,一方面戎音有了心腹,绿娥会更效忠于他。 另一方面,绿娥的地位提升,能享受到更好的待遇,这也算是宗政逍对她为戎音束发的奖励。 戎音倒是没想这么多,他的注意力全在“升”这个字上,这说明绿娥要升职加薪了,戎音把绿娥当朋友,自然为她高兴。 而绿娥听见宗政逍的话,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自己地位提升,而是想:太好了,我跟主子的关系又更亲近了些。 绿娥不知道鲛人的年龄,但觉得他就是一个活泼年轻的少年郎,说句没规矩的话,比起主仆,她觉得自己跟鲛人更像是一对姐弟。 绿娥的母亲只有她一个孩子,因为妻妾关系紧张,她跟姨娘们生的弟弟妹妹关系也不好,还从来没享受过当姐姐的乐趣。 但在鲛人这里,绿娥亲身体验到了。 “啊!”戎音抱住宗政逍的脖子,激动地跟他脸贴脸,来了个爱的蹭蹭。 同时在心里道:宗政逍,你也太好了吧。 28、宗政逍,坏家伙 戎音方才就在给宗政逍炫耀自己的新发型,所以他忽然这么激动,宫人们都以为是他误会了宗政逍的话,认为宗政逍是在夸他。 他们根本没怀疑戎音是真的听懂了宗政逍的意思,毕竟戎音之前伪装得太好了。 鲛人的肌肤微凉柔韧,触感极好,宗政逍被戎音蹭得舒服,心里却在想:方才还喊我坏皇帝,说我是恶人,现在又觉得我好了?善变的小家伙。 想是这么想,宗政逍其实没有埋怨戎音的意思,反而觉得他这样的性格很可爱。 绿娥升为掌事姑姑后,在银鲛园内,宫人们基本都由她差遣,她算是宫人们的老大。 尽管跟四喜比起来,她的地位还不够看,但四喜依旧待她客气有加,还送了她一份升迁礼。 四喜在宫里待了这么久,深谙与人的相处之道,宁可多个朋友,绝不给自己创造一个敌人,况且绿娥还一看就是个有前途的。 在银鲛园站稳脚跟后,绿娥就找理由把自己的好友调了过来,好友正是那个当初和她一起去打扫浴池的宫女,前两年自己在宫里过得最艰难的时候,只有她待自己最好。 至于那群曾经欺负过绿娥的人,都不用她开口,一些想讨好她的人早就替她出手了,听说他们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 这皇宫里,从来不缺捧高踩低的人。 自从绿娥那晚给戎音梳了新发式后,觉得有趣的戎音隔三差五就要请她帮自己束发,绿娥这人聪明伶俐,没几天就琢磨出了好几款适合戎音的发式,每次都不重样。 经常能看见不一样的戎音,宗政逍也欢喜,赏赐了不少东西给绿娥。 某次还是一个水色极好的玉镯,连戎音这种不懂行的都能看得出来价值不低。 看绿娥得赏赐的次数多了,戎音越来越觉得郁闷。 倒不是他嫉妒绿娥,而是觉得不公平,别人让宗政逍高兴了,他就赏金银珠宝。 自己天天跟宗政逍待一起,他也天天心情都好,但自己得到的赏赐居然只有一个园子和偶尔加顿餐! 先不说宗政逍既然决定养他,就该包吃包住,园子和加餐是自己该得的,就说这园子,名义上是他的,可说到底不还是宗政逍的财产。 宗政逍也一直住在这里。 金银珠宝就不同了,给了他,就是他的私产,和宗政逍没有关系了。 虽然他只能在这里待一年,钱财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能拥有一段时间,也是很幸福的嘛。 谁会嫌钱多? 有了这个念头,戎音再看宗政逍就觉得他哪哪都不好了。 宗政逍喂他吃鱼片,他冷着脸咽下,瞪着宗政逍在心里骂他:坏家伙。 他去荷池里采莲蓬和荷花,给每个宫人都分了,唯独没有宗政逍的份,宗政逍问他,他也不理,继续骂:坏家伙。 绿娥给他梳新发式,他开心地唱歌,看见宗政逍来了就立即闭嘴,还是骂那句:坏家伙。 一连几日,宗政逍就没有在戎音这里得到过一个好脸色,完全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的他一头雾水。 饶是他能听见戎音的心声,可戎音不说生气的原因,他也没辙。 直到这天,戎音去干净水池里玩水,宗政逍为了搞清楚戎音为什么故意冷落自己,也脱了衣物跟着下水。 戎音本来自己悠闲地玩着,听见动静,转头发现是宗政逍过来了,他立即就游向了另一边。 可他无论往哪里游,宗政逍都会跟过来,戎音一生气,用尾巴挑起水花泼过去,直接淋了宗政逍一头一脸。 这和之前他俩玩笑似的互相泼水不同,宗政逍的头发被淋透了,湿漉漉的碎发搭在脸上,让他看起来特别狼狈。 老虎屁股摸不得,皇上更是比老虎可怕的存在,让他丢了面子,他不高兴了可是会杀人的。 哪怕知道宗政逍宠爱戎音,见此情景,站在岸上的四喜和绿娥还是忍不住为他担心。 戎音那是情绪上头,下意识的举动,他也没想到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他不是故意的。 戎音这下怂了,悄悄摸摸想躲进水里去。 宗政逍抹了一把脸,将湿发薅到脑后,露出了宽阔饱满的额头,还有那双含着愠怒的眼眸。 “过来。”他微微偏头示意,语气森然。 下潜到一半的戎音顿时僵住,根本不敢看宗政逍,只觉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宗政逍的命令他不敢不从,特别是宗政逍这会儿还生着气。 戎音磨磨蹭蹭地往宗政逍的方向游,在离他还有一臂距离时,被他攥住手腕一把拉了过去。 宗政逍手臂如钢铁般用力地扣住戎音的腰,将他禁锢在自己怀里,挑起他的下巴,盯着他心虚的眼睛,冷声问:“你跟我闹什么脾气?” 戎音不敢直视他,眼睛瞟向别的地方,心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泼你的。 他的及时道歉,浇灭了宗政逍一半的怒火,还有一半燃着,是因为这几天戎音对他莫名其妙的冷待。 宗政逍长叹一口气,尽量将语气放得温和些,“这几天为什么不高兴?” 戎音闻言看向宗政逍,没有说话,眼神却委屈了起来:为什么?因为你对我一点都不好! 宗政逍差点被气笑,要不是理智尚在,他都想直接问戎音自己哪里对他不好了? 虽然考虑到两人还没说开,很多谢礼他现在不方便给戎音,可在这个前提下,两人同吃同住,自己能享受到东西戎音都有一份。 即便是皇后,也没有这等殊荣。 宗政逍自认自己尽心在养小鲛人了,哪里说得上对他不好了? 他捏了捏戎音的脸,好笑道:“我最近没有哪里对不起你吧,但你这几天却对我冷冰冰的,我都没怎么样呢,你就先委屈上了,你说说,这合理吗?” 戎音一听他这话,眼睛立马就红了,特伤心地道:你这话说的,像是我冤枉了你似的,你一高兴就给四喜和绿娥他们赏赐,那我还经常逗你笑呢,但别说金银珠宝了,连我吃鱼你都得限制数量,你还敢说你没有对不起我?! 29、宗政逍能听见我心声? 戎音这番指责可以说是悲愤交加,但宗政逍却觉得自己无辜死了。 他完全没看出来小鲛人喜欢这些玩意儿啊! 在他眼里,他家鲛人爱吃爱睡爱玩爱臭美爱吐槽,除此之外,好像就没有别的喜好了。 但此刻他才明白,不是没有,而是他没发现。 宗政逍默默在心里的养鲛手册上添了一笔:爱财(此特征仅限于我家鲛人,不具有普遍性) 知道了症结所在,问题就好解决了。 宗政逍恩威并施,把人哄上了岸,又找借口赏赐了四喜一袋金瓜子,发现戎音一直盯着袋子看后,再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也喜欢?” 戎音激动得差点直接点头,暴露自己的伪装了,好在最后忍住了,不过他渴望的表情已经替他说出真实的想法。 宗政逍笑了一声,跟四喜吩咐了一句,没一会儿,四喜就抱了半臂长和高的红漆木盒子过来。 “喜欢就拿去玩吧。”宗政逍把盒子推给戎音。 戎音打开盖子,盒子内堆满了各色金银玉饰、珍珠玛瑙、琉璃翡翠,在阳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连装宝贝的木盒看上去都价值不菲,这很像是在明晃晃地宣示:我们值钱!特别特别值钱! 亮晶晶的珠宝没有闪瞎戎音,反而让他眼睛都瞪圆了,嘴巴也跟着张大,露出尖利的牙齿来。 他这样子,搞笑中带着点吓人。 过了好一会儿,戎音才从惊喜中缓过神来,双眸放光地看着宗政逍:真的吗?这个真的给我吗? 宗政逍笑得宠溺:“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以后有好东西,我都给你。” 小鲛人救了他的命,给了他改变大晟悲惨未来的机会,更为他带来了财富。 这些财宝抵不上他功劳的万分之一,宗政逍很高兴自己有能力给鲛人喜欢的东西,让他也可以欢喜地待在自己身边。 想到以后自己也是有钱人了,戎音兴奋之余又很感动。 戎音:无论我想什么,宗政逍总能及时回应,要不是知道是巧合,我都要以为他能读我的心了。 事实上确实可以的宗政逍:“……” 他都不敢想,如果哪天戎音知道了真相会是什么反应?会气得扑上来咬他吗? 按戎音的脾气来说,的确有这个可能。 戎音是真喜欢这些宝贝,晚上还要放在自己脑袋旁边睡觉,担心别人抢走,看得绿娥等人都没忍住笑。 同在京城,戎音头枕巨款做着美梦,大牢里的某人就没那么幸福了。 不过这都是他活该。 因为还没抓出所有考试作弊的学生,苏潜就只能被关在牢里,不仅每天要接受审问,还得忍受潮湿的牢房、凶得能咬人的老鼠和馊掉的饭菜。 最让他焦躁痛苦的是,他余生也许只能在这种地方度过了。 在此之前,苏潜只吃过一回苦,那就是卷着主家的财宝逃回老家时,怕钱财外露引来灾祸,只能扮成难民,喝脏水吃树皮,硬生生饿瘦了十几斤。 他出生小家族,年轻时读书,学有所成进了主家,新朝建立后重回京城用钱财打通门路进入国子监。 平时透题换钱,女儿嫁人后有亲家补贴,简直再舒坦不过。 如今沦落至此,苏潜没有后悔自己做错了事,心里只有恶毒的算计。 宁王府是他的亲家,却不肯救他,让他在牢里受了那么多苦,他恨死宁王一家人了。 既然他们不仁不义,那就别怪他另想办法自救了。 苏潜会有这种想法,还得从最开始说起。 他协助学子作弊刚被发现时,还没被关进大牢,第一时间就叫人去宁王府给女儿和女婿送了消息,希望他们能请宁王救救他。 在苏潜看来,宁王是王公贵族,要救他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可直到事情被捅到皇上面前去,他被押入大牢,那边都没有回信。 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宁王根本就不愿意出手! 苏潜那个恨啊,既恨宁王对他这个亲家见死不救,又恨女儿没用,求不到宁王帮他。 知道自己背后没人,苏潜的嘴巴就闭得更紧了,无论皇上派来的人如何审问,他都闭口不言。 在国子监求学的学子,家里哪个不是非富即贵,目前被抓到的都算是小人物,他还没说出来的那些才是大鱼。 如果那些大鱼暴露了,他真的会被灭口! 还好他把账本藏得严实,连夫人也没告诉,他一日不开口,办案的官员一日找不到账本,他就是安全的。 他本打算就跟办案人这样耗下去,可几天前,审问他的官员忽然换了手段,由原来的口头询问为主,简单刑法为辅,变成了现在的重刑拷问。 先是用泡了盐水的鞭子抽他,紧接着又打板子,再然后是夹手指。 每一样都不用尽全力,留他清醒地感受疼痛,第二天还不供出其他学子,就继续用刑。 连着三四天,苏潜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他听牢里的差役说过悄悄话,这次派来审问他的两位官员,一位是皇上那边的,一位是世家那边的。 之所以对他用酷刑,是皇上那边的官员要求的,说必须尽早结案,给皇上一个交代。 世家那边的官员还劝了几句,说苏潜是夫子,至少尊重他些,结果还被骂了一顿。 知晓让自己受罪的罪魁祸首是谁,苏潜怨恨的人又多了一个。 他清楚皇室和世家不和,他作为宁王的亲家,做错事很容易成为世家攻击皇室的把柄。 但他只是收了点钱而已,又没有杀人越货,皇上凭什么这么对他? 苏潜觉得不服气! 又过了几天,在苏潜再一次被打得奄奄一息时,拖他回牢房的差役以为他晕了,便当着他的面讨论起了他的案子。 听说皇上发了脾气,连宁王也受到了牵连,这两人都觉得苏潜给皇室抹了黑,所以等案子一结,他不仅会坐牢,还有可能会被灭口。 苏潜当时伤口发炎,烧得昏昏沉沉,闻言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不想死,他想活。 而目前唯一能对抗皇室的,就只有世家了。 可世家不可能无缘无故帮他,苏潜思考良久,终于决定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当做筹码,也就是女儿的身世以及前朝余党的名单。 30、火药?煤炭? 等第二天再次被提审,苏潜趁着皇上那边的官员离开的短暂时间,以“自己手上有可以颠覆宗政家统治”的理由吸引到世家那边官员的注意力,之后又秘密和他见面详谈,最终达成了合作。 他先告知了世家那边苏婉儿的身份,说只要世家救自己出去,余党的名单他双手奉上。 距离第一次谈话已经过去了两天,世家那边给他送了药,缓解了他受刑后的痛苦。 苏潜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世家救他出去了。 如果宗政家真能因为自己交出去的秘密倒台,那就再好不过了。 * 皇宫,银鲛园书房内。 听见暗卫说世家的人正在追查苏婉儿的身世,宗政逍就明白,他的计划成功了。 世家利用苏潜受贿一事攻击皇室时,不知有没有想到,自己会反过来成为陷进泥潭的一方。 他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一旦世家踏进来,不死也得脱层皮。 宗政逍道:“去吧,小心行事,莫叫那边发现了端倪。” “是。”暗卫听令退下。 他走后,宗政逍看着外面,问道:“雨还没停?” 四喜道:“回陛下,还飘着小雨呢。” 这雨从早朝过后就开始下,直到这会也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 “他这会儿在做什么?”宗政逍问。 能让宗政惜这么问的,只有戎音一个。 四喜:“回陛下,小主子午睡刚醒,这会儿在喝绿娥熬的绿豆汤呢。” “他倒是过得舒心。”宗政逍唇角上扬,起身朝外走去,四喜赶紧跟上。 宗政逍到时,戎音正捧着碗喝汤,看见他以后,戎音立即放下汤碗,扑向了他的怀抱。 自从宗政逍赏了戎音那盒珠宝,戎音对他就越来越热情了。 宗政逍搂着他的腰,将人带着坐下,戎音巴巴地端起汤碗送到宗政逍嘴边。 “要分我喝?”宗政逍看着碗里还剩一半的绿豆汤。 “啊。”戎音又把碗往前推了推,在心里道:绿娥手艺可好了,这汤冰镇过,清甜解暑。 宗政逍见戎音殷勤,也不在意汤被戎音喝过,低头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 “确实不错。”宗政逍夸赞。 戎音:那可不,我说好的东西,绝对差不了。 宗政逍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这可是绿娥今天给戎音新做的发型,差点被弄乱。 戎音本来想发脾气的,但想到宗政逍赏给他的那些宝贝,火气瞬间就散了。 果然,金钱能治愈百分之九十九的坏心情。 本就不多的一碗绿豆汤,很快被他俩一人一口喝完了。 两人不是第一次吃同一个碗里的食物,他们自己都不在意,四喜和绿娥等宫人即便觉得不妥,也没有出声提醒。 下午,外面小雨淅淅沥沥,宗政逍靠坐在软榻上看书,怀里抱着冰冰凉凉的鲛人,鲛人旁边放着果盘,时不时就喂他吃口水果。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神仙日子。 宗政逍看的是兵书,戎音偶尔跟着瞟一眼,因为是繁体字加文言文,他大多都是一知半解,并不能完全明白具体的意思。 戎音吃着石榴,漫不经心地想:原书里并没有具体描写打仗的细节,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火药有没有投入战争了? “火药”是什么?宗政逍假装继续看书,实际在集中精力听戎音的心声。 戎音:有火药的话,无论用于攻城略地还是守城护边,都是一大利器。 宗政逍微微坐直了身体。 戎音思维继续发散:即便还处在完全的冷兵器时代,武器质量的好坏,也关乎着战争的胜利,如果已经开采煤炭并且应用了,就能更方便炼钢,好武器也就有了。 宗政逍握着书的手慢慢攥紧,有一瞬间几乎想立马开口询问戎音说的究竟是什么,毕竟新朝初立,外敌虎视眈眈,如果他们能拥有新武器,就不用再如此提心吊胆了。 不过宗政逍理智地把话憋了回去,他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一半,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和戎音坦诚相见了。 美滋滋地吃着水果胡思乱想的戎音,丝毫没觉察到自己早就步入了宗政逍的陷阱。 一切都按照宗政逍的安排顺利进行着,没过几天,确认了苏婉儿身份的世家决定将其收为自己的一步棋,希望未来能用在扳倒宗政逍上。 为了能从苏潜嘴里挖出更多的东西,身为国子监祭酒的崔家家主主动收缓了攻势。 他们不再抓着苏潜收受学生贿赂一事不放,并且配合苏潜造了一份假账本,以证明他收的贿赂其实不多。 之后苏潜又吐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学生名字出来,世家便说主犯和从犯全已伏法,案件已经审理清楚,准备就此结案。 如果真如他们所愿,苏潜牢狱之灾躲不了,但被关的时间能减少好几年,并且有世家保护,他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宗政逍那边的官员受他指使,用各种理由从中作梗,坚决不让草草结案。 世家一方觉得早点结案对皇室明明是好消息,他们出手阻止莫不是有什么阴谋? 谁知皇室一方反问他们,之前还因为苏潜是宁王的亲家,把这件事闹到了朝堂上去,死抓着不放,这会儿怎么又慌着结案了?难不成是有什么见不得的东西不想让他们发现? 世家们心虚,自然不肯承认,只能放任皇室那边的官员继续查下去。 同时皇室的态度也让世家稍稍放了心,苏潜应当就是被皇室逼得走投无路才会投靠他们,并非皇室的阴谋诡计。 他们两边都不松口,唯一难受的就是苏潜了。 本以为交出秘密,世家一定会尽心帮自己,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没用,被皇室威胁一下就不敢再有动作了。 苏潜气得够呛,把世家的人叫了过来,道:“大人,必须得尽快结案,不然要是被皇帝那边的人再查出什么就不好了。” 身着官袍的男人漫不经心道:“你以为我们不急?但若是逼得太紧,让他们发现了我们和你的交易,不但我们倒霉,你也讨不了好。” 苏潜急了:“那总得给我一个大概的时间吧?要十天?半个月?还是多久?” 男人冷冷地看向他:“你这是在逼本官?” 见他这副态度,苏潜表情也变了,他收起本就没有多少的谄媚,黑着脸道:“大人,我这人胆子小,要是等得久了,心慌之下,我可保证不了会不会和别人乱说什么。” 31、相公,你相信我吗? 男人闻言笑了:“呵,你觉得本官会受你威胁?” “不是威胁,而是提醒。”苏潜理了理沾满自己血迹的衣裳,继续道:“大人从知道在下的秘密开始,就和在下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发现前朝余孽行踪却隐瞒不报,你说陛下会怎么收拾世家?” 换作以前,苏潜哪有胆子敢要挟世家的人,可他在牢里待得越久,心里就越是不安。 他有种感觉,自己要是再不有所行动,等待他的就只有死亡了。 男人看穿了苏潜强撑的气势,眼底闪过一抹寒光,笑容却更加灿烂。 “行,你等着吧,过两天你就能收到好消息了。”男人也不反驳苏潜,说完这句话施施然离开了。 苏潜看着他的背影,一时竟不知自己的孤注一掷到底是对是错。 夜晚,宁王府。 苏婉儿靠坐在窗前,眼神空洞地望着外面浓重的夜色。 那晚宁王妃拆穿了她的所有伪装,并且告诉她,宗政连祺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等她父亲的案子了结,就会送她一封休书。 苏婉儿想见宗政连祺却不被允许,她被关了起来,具体几天了她也不清楚,脑子混沌一片,黑夜和白天于她而言并无不同。 她很清楚,自己对不起清儿一家,也对不起宁王府。 如果可以,苏婉儿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在母亲生辰时回去过,也没有听见父亲喝醉后说的那些话。 原来父亲在仗着跟宁王府的关系大肆敛财,原来被宗政连祺当做亲妹妹的清儿是间接被自己父亲害死,原来她和宗政连祺的相遇也不过是父亲设的一个局,她和丈夫都是父亲的棋子。 父亲酒醒后,说如果她把真相告知宁王府的人,宁王府绝对不会放过苏家,并且还会让宗政连祺休了她。 出于对父亲的维护和对离开宗政连祺的惧怕,苏婉儿第一次做下违背良心的错事。 最近她被关着,从娘家带来的下人也被调走,负责她饮食起居的都是宁王妃送来的人。 苏婉儿想打听父亲和母亲的情况,但谁也不理会她。 在愧疚和焦急的折磨下,加上又不怎么吃得下东西,苏婉儿没过几天就瘦脱了相,像是个处于弥留之际的病人,一阵风都能吹走。 想起现下的困境,苏婉儿想哭,但眼泪早就哭干了,无论再悲伤,眼睛都只是酸涩得泛疼,没有落下一滴泪珠。 这时,房门忽然“吱呀”一声响,有人走了进来。 苏婉儿并未回头看,以为是下人来送晚饭,直到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婉儿……” 苏婉儿身体一僵,颤颤巍巍地转过头去,待到看清烛火下宗政连祺那张憔悴的脸,她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相公!”苏婉儿起身,踉跄着奔向他。 宗政连祺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心中百感交集,可最终还是张开了手臂。 两人紧紧相拥,像拥抱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时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良久后,还是宗政连祺先放开了苏婉儿,捧着她的脸,满是心疼地道:“婉儿,你瘦了。” 苏婉儿几欲哽咽,因为看宗政连祺的状态,就知道他这些天也不好过。 在她眼里始终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此刻眼里布满血丝,眼下青黑,下巴长出了胡茬,快跟街上的流浪汉差不多了。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苏婉儿红着眼睛道歉。 宗政连祺摇头:“不是你的错,坏事也不是你做下的。” 两人清楚苏潜才是罪魁祸首,可都默契地没说出口。 苏婉儿拉着宗政连祺坐下,给他倒了一杯凉茶,低垂着眼眸,道:“相公想问我什么,直接说吧。” 公公婆婆一直不许两人见面,如今宗政连祺能畅通无阻地进入关她的房间,肯定是王爷王妃同意了的。 宗政连祺仰头把凉茶喝完,捏着杯子苦笑,“婉儿你还是如此聪慧。” 苏婉儿手指撮着衣角,问:“跟我父亲有关?” 宗政连祺点头,艰难地道:“你父亲抵死不供出所有作弊的学生,皇上那边无法结案,更无法给其他学子一个交代,听说你父亲有一本专门记录贿赂人和自己受贿银两的账薄,如果能找到那个账薄,事情就好办了。” 宁王自觉没有把关好儿子的婚事,才给宗政逍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他很想为整个宁王府赎罪。 打听到账本的事后,他就跟妻子说了,然后安排儿子来询问儿媳是否知道账本的位置。 宗政连祺也被关了起来,起初听父母的要求还不乐意,回嘴道:“你们都想把人家休了,凭什么还让人家帮你们。” “凭什么?”宁王怒极反笑,“这事儿是她苏家闹出来的,让她来解决有问题吗?宗政连祺,你脑子里是只剩情情爱爱,蠢到是非不分了是吧?” 宗政连祺赌气道:“父亲你这么会说,那你自己去问呗,反正我不去。” 宁王道:“行啊,我去,问不出来我就打,打到她说出账本位置为止,至于人被打完是死是活,我就不敢保证了。” 严辞威胁完,宁王又道:“你别忘了清儿的死因,宗政连祺,不给清儿报仇,以后下到地府,你还有脸去见她吗?” 软磨硬泡之下,宗政连祺终于还是答应了前来。 听完丈夫的话,苏婉儿抬头看向他,“相公,你相信我吗?” 宗政连祺点头,“当然相信,我永远相信我的婉儿。” 虽然之前在得知苏婉儿的真实身份以及清儿的死因时,宗政连祺确实因为震惊,导致对苏婉儿的感情产生了动摇。 但后来他想明白了,身份不是苏婉儿能决定的,坏事也不是她做的,他相信她对自己的爱是真的,所以哪怕到现在,宗政连祺也还是愿意维护她。 苏婉儿听得出来,宗政连祺不是在撒谎,她心里很是感动,但还是摇了摇头,给了一个令宗政连祺失望的回答。 “抱歉,父亲没有告诉过我账本藏在哪。” 宗政连祺追问:“一点点线索都没有向你透露过吗?你再想想。” 32、她知道账本在哪了 苏婉儿已经仔细去回想了,嫁人后她就极少回娘家,回去了大多数时间也都是跟母亲相处,账本这么重要的东西,她父亲怎么可能会告诉她。 她之所以知道父亲做下的那些错事,也都是因为父亲酒后吐真言。 “没有,真的没有。” 宗政连祺看着苏婉儿,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后,他才长叹一口气,回了一声好。 “世子,王爷王妃还在等你回话呢。”几乎是宗政连祺话音刚落,外面管家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他负责送宗政连祺过来,顺便监听他们说话。 清楚宗政连祺要走了,苏婉儿流露出不舍的眼神,其实宗政连祺也不愿意走,可管家一直在催,他也只能放开苏婉儿的手。 房门再次关闭,苏婉儿痛苦地跌坐回圆凳上。 “婉儿说苏潜没告诉过她账本在哪。”回去后,宗政连祺如实对宁王道。 宁王听见宗政连祺这么说也不惊讶,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苏家已经被几波人来回翻了个遍,包括宁王的人,苏母也被威逼利诱着问了许多次,可她也始终说不知道丈夫把账本放在哪里了。 宁王相信苏母和苏婉儿没有撒谎,只能说苏潜太过老谋深算,连妻女都提防着。 “爹……”宗政连祺看着神色冷漠的父亲,道:“要不明天我再去问婉儿一次吧,说不定她能想起什么细节来呢。” 回来后宗政连祺才想起,刚刚忙着问事情,都忘记告诉婉儿她父母的近况了,婉儿一定很担心他们。 宁王斜睨他一眼,“之前不是还硬气得很,说不想去吗?” 宗政连祺:“……” 看大儿子这副没用的样子,宁王一阵窝火,深呼吸好几次才忍住弄死他的冲动,道:“你最好祈祷苏婉儿能想起什么,不然不止他们苏家倒霉,我们宁王府也别想好过。” 宁王这话说得可怕,但也是事实。 之前国子监的学生们在世家的撺掇下闹了起来,要求圣上严惩苏潜和作弊之人,维护文人尊严。 这件事如果一个处理不好,很容易败坏皇室的名声。 得罪谁都不要得罪读书人,他们的笔杆子可不是开玩笑的。 宗政连祺之后几天都去找了苏婉儿,两人只有一盏茶的见面时间,宗政连祺告诉苏婉儿自己打听到的她父母的事,再询问苏婉儿账本的线索。 可苏婉儿每次的回答都是不知道。 直到这一晚,正准备去找苏婉儿的宗政连祺忽然收到一则消息——苏母死了。 因为有好几方势力盯着苏母,所以大家都觉得她很安全,可就在傍晚,有人发现她口吐鲜血倒在自己房间里,经过检查,发现她是中毒而亡。 现在还没搞清楚是他杀还是自尽,听说苏母临终前,手里还握着一个木雕的小人儿,那是苏婉儿幼时的玩具,当时苏母估计是在睹物思人。 宗政连祺看着苏婉儿房间的方向,只觉得双脚沉重,迈不开半分步子。 他昨天才和苏婉儿说苏母还好好地活着,这会儿突然告诉她你母亲中毒死了,她该会有多难过。 不过事情都发生了,不可能瞒苏婉儿一辈子,宗政连祺仔细考虑过后,还是告知了她这个消息。 苏婉儿本就身心俱疲,这几天有了宗政连祺的陪伴才渐渐好转些,结果又收到母亲离世的噩耗,急火攻心之下,两眼一抹黑就晕了过去。 毕竟人命关天,宁王也没拦着儿子给苏婉儿找大夫。 等把大夫开的药灌下去,又昏睡了几个时辰,苏婉儿才幽幽转醒。 她醒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娘绝不可能会自尽。” 她父亲虽然被关进了牢里,但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母亲平日也是个乐观的人,不会就那么轻易寻死。 更何况据宗政连祺所说,母亲最近被几波人监视着,如果她去买毒药,那些人肯定会发现。 所以真相很明显了,是有人害了她! 苏婉儿求着宁王能允许她回去送母亲最后一程,如今苏潜尚在牢里,也只有她这个女儿能去操持丧事了。 事出有因,宁王答应了,不仅叫宗政连祺陪她回家,还派了好些下人随他们前去,虽说实际作用是为了监视两人,但还是给足了苏家排面。 毕竟在外人眼里,无论苏父做了什么错事,苏婉儿始终是宁王府的儿媳。 苏母的尸身还没被放入棺材,等仵作验过尸,就将其停进了一间凉爽通风的房子里,放了冰块,防止太快发臭腐烂。 但现在天气还很热,即便有冰也得尽快入棺下葬,不然没几天那尸体就不能看了。 见到母亲的那一刻,苏婉儿终于撑不住,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上次见面母亲还给她熬汤喝,笑着让她好好跟丈夫过日子,没想到再次相见,已是天人永隔。 宗政连祺也红了眼睛,扶着妻子道:“婉儿放心,一定能找到凶手的。” 苏婉儿反握住宗政连祺的手,泪如泉涌,内心不停地质问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半个时辰后,哭肿了眼睛的苏婉儿稍微冷静了些,她拿过母亲死前握在手里的木雕小人儿,盯着上面零星的血迹,差点又忍不住落泪。 儿时她随父母去城外半山腰的一个道观上香,回来时遇见摊贩卖这些木雕的小玩意儿,她一眼就相中了这个憨态可掬的木雕小姑娘,觉得她很像自己。 父母见她感兴趣,就给她买了,这一度是她当年最喜欢的玩具。 直至她长到不适合再玩这种玩具的年纪,木雕才被她母亲同她从前的那些零碎东西一起锁进了箱子里。 等等! 想到这里,苏婉儿忽然顿悟了什么似地瞪大眼睛。 装玩具的箱子被放在杂物房的最里面,要拿出来比较麻烦,她母亲即便是想睹物思人,家里也不是没有其它属于她的物件,为什么偏偏就要看这个小人儿? 而且母亲被毒杀时,手里还拿着它。 难不成母亲是猜到了什么? 仔细思考过后,苏婉儿想,她大概知道账本在哪里了。 33、你们本来就想杀我? 牢房里,苏潜被关在最深处,周围没有其他犯人,狱卒也都被支了出去。 身穿官袍的男人垂眸看着地上因为再次受刑而变得虚弱不堪的苏潜,眼眸里尽是嘲讽的笑容。 前几日仗着他照拂,苏潜少吃了很多苦头,可这个低贱的东西居然敢威胁他,那就让苏潜亲身体验一下得罪他会有下场。 苏潜靠坐在稻草上,看也不看男人,“不知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男人负手,道:“昨日我派人去你家找账本了。” 之前因为苏潜听话,还告诉了他们一个大秘密,他们便配合苏潜伪造账本,想要早点结案。 但宗政逍的人死咬着不松口,苏潜又逼着他们赶紧救他,甚至还说做不到就把他们合作的事情告诉宗政逍那边。 如果苏潜真这么做了,宗政逍不仅会知道他们帮助了苏潜这个犯人,还会暴露苏婉儿是前朝公主这个秘密。 前朝余孽对任何一个新朝代来说都是潜在隐患,没有哪个帝王能容许他们的存在,就算世家只是跟他们沾上一点点关系,也会被宗政逍抓着不放,从而对进行打击报复。 世家讨厌苏潜的要挟,也忌惮他的要挟,所以想先找到他藏起来的账本毁掉,至少先解决一个麻烦。 听见男人的话,原本看起来奄奄一息的苏潜猛然抬起头,声音有些颤抖,“你们做了什么?” 苏潜在京城待了那么多年,世家们的手段有多狠毒他自然知道。 “其实也没什么。”男人笑得邪恶,“我们问你夫人账本在哪,她躲躲闪闪说不知道,为了让她说实话,询问的人就使了点小手段,结果一不小心就把她给毒死了。” 哪里是不小心,世家派去的人觉得苏潜夫人肯定是知晓账本位置的,他们问不出来无妨,但万一宗政逍那边的人问出来了呢? 为了以绝后患,干脆就把人给杀了,因为只有死人才能更好地保守秘密。 男人的语气淡然,一条人命在他眼里就跟路边的草差不多,没有一点害人性命的愧疚和害怕。 苏潜愤怒得浑身发抖,他没想到因一念之差与这些人合作,反而害死了自己的发妻。 “你们……咳咳咳!”苏潜抬手指着男人,被口中的血沫呛到,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你们这些恶鬼!滥杀无辜,死后一定会下地狱的!” “哈哈哈……”男人笑得嘲讽,“我们是恶鬼,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你帮助那些纨绔子弟作弊,夺走普通学子的荣誉,破坏了公平,你觉得你对得起国子监的学生和夫子?” “还有,你明知天下苦前朝贵族迫害久矣,可你在发现他们还活着并且打算复辟前朝时,不仅没有报官抓他们,还将自己收受贿赂来的银钱分给他们,你又对得起天下百姓吗?” 苏潜被怼得哑口无言,想回复男人自己常说的那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一想到妻子的死因,他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 不过哪怕此刻境地凄惨,苏潜也从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果能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只会贪得更多,贪得更小心。 见苏潜老实了,男人才道:“一日找不到账本,你的案子就一日不能了结,我们想强行救你也是得付出代价的,你打算用什么来换?” 苏潜难以置信地看向男人:“我明明已经拿我女儿的身世跟你们做交换了!” 男人不屑道:“那是之前的条件,现在情况不是变了嘛。” “你无耻!”苏潜捂着胸口,气得老脸胀红。 男人对他的辱骂毫不在意,“把前朝余党的名单给我,我就帮你结案。” 苏潜转过头去,表示拒绝。 他清楚,把名单给出去那天,就是他的死期。 男人早料到了苏潜会是这个态度,他直接威胁道:“你不答应也行,找不找得到那些余党其实对我们来说无关紧要,想要不被皇室的人发现我们跟你合作过也很简单,杀了你就可以了。” 男人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苏潜开始害怕了。 他当时果然是病急乱投医,才会选择与狼共舞,最后把自己也害了。 苏潜战战兢兢道:“你们杀了我妻子又杀我,不怕引起皇上怀疑吗?” 男人看苏潜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条可怜虫,“他怀疑又怎么样?凡事讲证据,而证据,会跟着你一起被送进棺材。” 苏潜明白了,“你们本来就打算在我说出所有秘密以后杀了我,对吧?” “你猜对了。”男人眯眼微笑。 苏潜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男人道:“如果你把名单交出来,我看在你识相的份上,至少能给你留个全身,可你要是不交,不仅会死,等你死了,我们还会把苏婉儿的秘密和你结交前朝余孽的事情宣告天下,让你们苏家成为千古罪人,你仔细考虑考虑,你想要这个结果吗?” 古人迷信,并且看重家族名誉,最怕的就是给家族蒙羞,百年后去了黄泉无言面对列祖列宗。 男人这话,简直是狠狠戳中了苏潜的命门。 他那么努力想要往上爬,不惜收受贿赂和结交不该结交的人,不就是为了坐到高位,光耀门楣吗? 如果真如这人所说,那他死后岂不是也要连累家族遗臭万年了。 原本异常恐惧死亡的苏潜,在听见男人的话后不仅没有屈服,心里反而还升起了熊熊怒火。 凭什么这么对他!这些该死的世家凭什么可以肆意欺辱胁迫他! 该死的明明是他们!该被史书钉在耻辱柱上的也是他们! 苏潜怨恨到了极点,用看仇人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大呵一声,身体不知如何聚集了力气,起身便朝男人的脖子扑了过去。 男人早就注意到了他动作的变化,在他靠近自己时抬腿用力踹了过去,一脚将苏潜踹到了墙上。 苏潜后脑撞到墙,脑袋嗡鸣,狼狈地跌倒在地上蜷缩起身体,连动都动不了了。 男人嫌脏似地把鞋底在稻草上蹭了蹭,垂眸看着苏潜道:“三日内,我得不到名单,后果你自行承担。” 说完,他转身离开牢房,而苏潜也彻底晕了过去。 皇宫内,大牢里发生的一切都被传进了宗政逍耳中。 他看着瓶中小鲛人给他折的几朵荷花,唇角上扬。 “真有趣。” 34、没见过这么傻的鱼 站在旁边的四喜一时不知宗政逍是在说世家跟苏潜的事有趣,还是这瓶中荷花的来历有趣,亦或者两样都有。 四喜是多会看主子脸色的一人,刚搬来银鲛园那天,鲛人当着宗政逍的面单独送了绿娥一朵荷花时,四喜就瞧见宗政逍不太高兴了。 虽然后面被鲛人亲手剥的莲子给哄好了,但四喜觉得,按自己对宗政逍的了解,这事儿他肯定还记在心里。 这不今天下午,戎音去荷花池里玩,给在场的每个宫女都折了一朵荷花,哄得姑娘们都羞红了脸。 宗政逍过去看见这一幕,当时神色就变了,四喜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鲛人没能看懂宗政逍的不悦,只送了他莲蓬,尽管也是跟之前一样亲手剥了喂给他,可他还是没笑。 一个不肯说,一个不明白,看得四喜着急。 无奈之下,他只能轻咳一声,将鲛人的视线吸引过来以后,瞅瞅宫女们手里的荷花,又瞅了瞅宗政逍。 宗政逍发现了四喜的小动作,但并没有阻止,不然以鲛人的这股天真劲儿,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猜到他真正的需求。 经四喜这么一提醒,戎音总算是懂了。 原来宗政逍是想要荷花呀! 宗政逍的心态和他之前没有得到金银财宝赏赐时一样——同样的东西,既然都能送别人,为什么不送我?明明我也很喜欢。 戎音用看小孩子的眼神看着宗政逍:想我送你荷花就直接说呗,你又不像我一样不方便说话。 宗政逍心道你之前也没比我好到那里去。 “啊!”戎音跟宗政逍“招呼”了一声,转身跃进荷花池,一口气折了好几朵荷花回来。 戎音潇洒地将湿发撩到脑后,将那把荷花递到宗政逍面前,唇角上扬:真拿你没办法,不过谁叫我宠你呢。 宗政逍:“……” 想把人抓过来狠狠打一顿屁股。 想是这么想,不过能得到心心念念的荷花,宗政逍还是挺高兴的。 跟之前他送给戎音一盒金银玉石,戎音表现得很珍惜一样,他也小心地将荷花接了过去,捧着赏玩。 戎音靠坐在旁边,注视着宗政逍低头赏花的模样,再一次被他的美色晃到了眼睛。 宗政逍本身就长得好看,再加上现在黑眼圈没了,脸色也不像之前那么憔悴,美貌就得到了百分百的还原。 他的美既不粗犷,也不阴柔,就像一棵挺拔笔直的青松,有种坚韧不屈的气质。 此刻他褪去了帝王高高在上的冷漠,只专心把玩自己送他的花。 戎音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就是觉得宗政逍真好看啊,离近一些,应该能看得更清楚吧。 于是在不知不觉中,戎音靠得近了一点,又近了一点,眼神也逐渐迷茫…… 就在戎音碰到荷花的瞬间,宗政逍忽然别过脸来,微眯着眼眸看他:“你干什么?” 听见宗政逍的声音,戎音一瞬间如梦初醒,这才发现自己都已经爬进人家怀里了。 突然被这么一质问,戎音本来就不聪明的小脑瓜直接宕机了,也不晓得怎么想的,他飞快低头含住其中一朵荷花的花瓣将其扯了下来,一边塞进嘴里一边笑眯眯地看向宗政逍。 戎音试图用此举证明,他贴这么近绝对没有什么坏心思,单纯就是想尝一下荷花的味道。 然而他完全没意识到,这样的行为不止让他更加可疑了,看起来还非常的傻气。 见宗政逍盯着他一言不发,害怕被看穿的戎音只能再去扯一片花瓣来吃,宗政逍还是没反应,戎音又吃了一片。 戎音:我应该装得很好吧。 他刚这么想完,宗政逍立即就轻笑出声,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道:“没见过这么傻的鱼。” 旁边的四喜跟绿娥等人也跟着掩唇偷笑。 戎音:“!” 戎音:坏皇帝!又捉弄我! 看着戎音懊悔的表情,宗政逍没忍住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传了很远,戎音又气又羞,脸胀得通红。 戎音:老是欺负我,讨厌你,把花还给我! 戎音气鼓鼓地去抢花,但宗政逍提前抬高了手,戎音扑了个空,更不高兴了。 “啊!”戎音哼哧哼哧去够被举高的花,但手又没宗政逍的长,只能徒劳地扑腾。 一气之下,戎音直接推倒宗政逍,想占领高地,变劣势为优势。 谁知宗政逍倒下去时顺手将戎音拽进了自己怀里,还把花放到旁边,空出手扣住戎音的腰,另一只手抓住他双手的手腕,双腿则用于压住他的尾巴。 任由戎音怎么扑腾,都逃脱不了他的控制。 两人以这种姿势躺在地毯上,并且还在不停扭动,宗政逍衣服都被弄乱了,导致画面看上去实在有些奇怪,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不和谐的运动。 四喜:光天化日的,两位主子真是…… 这成何体统,叫人看见了多不好啊! 他咳嗽一声,还在看戏的宫人们便懂事地迅速低下了头去,只是耳朵还悄悄地竖着,生怕错过任何一点细节。 “啊!” “还乱动?” “嗷呜!” “嘶,别咬脖子……” 宫人们:哇~~~ 简短的对话中还掺杂着几道低吟和略显粗重的喘息,虽然没有画面,但既视感更强了。 四喜:……或许让他们继续看才是对的? 良久后,那边的动静才渐渐停了,但不少宫人的耳朵还红着呢。 折腾了这么久,戎音累了,之前被逗弄的气也消了大半,身心俱疲地倒在了宗政逍身上。 宗政逍见他放弃挣扎,就松开了对他的束缚,戎音懒得动,有宗政逍这个人肉垫子他躺得也舒服,干脆就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睡起了午觉。 小鲛人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看着呼呼大睡的戎音,宗政逍抬起一只手轻轻遮住他上半边脸,帮他挡去照在眼睛上的光线,让他能睡得更安稳些。 而他则乖乖地躺好,安分地充当床垫子。 谁叫人是被他拽进怀里,也是他弄累的呢,他得负责。 35、粉色梦境 有宗政逍在旁边照顾,戎音这个午觉睡得踏实。 即便晚上宗政逍故意吩咐御厨做了一碟以荷花为原材料的菜,他也没有因为被调侃而发怒,反而欢欢喜喜地由着宗政逍喂他吃完了那道菜。 戎音:我大度,不跟坏皇帝计较。 闻言,宗政逍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在书房听完暗卫的汇报,宗政逍又处理了些政务,赶在戎音入睡前回了隔壁房间。 “啊!”听见动静,知道是宗政逍回来了,正在擦拭自己那箱宝贝的戎音抬头啊了一声,算是问过了好,紧接着又低下头去忙活自己的事,硬是再没分一点注意力给宗政逍。 宗政逍:这能怎么办,还不是自己惯出来的。 等擦完整箱宝贝,戎音才安心地把箱子关好,在心里跟宗政逍道了晚安,面对着箱子躺下,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嗅着戎音身上似乎更浓郁了些的香味,宗政逍今晚也入睡得很快,只是他半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境里,他以第三视角瞧见了一张宽大的床榻,上头有两个人,他看不清他们的容貌,但能看见他们的动作,听到他们的声音。 上面的那人墨发披散,略显凌乱,他肤色雪白细腻,因为被迫遭受颠簸而泛起了一层粉意,细密的汗珠像是坠在荷花上的点点雨露,受到一丁点撞击就会散开滑落。 他在哭,在求饶,在祈求男人放过他。 至于下面那人,给宗政逍的印象只有一个——他很用力,非常非常用力。 宗政逍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们十指相扣,看着他们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最后骤雨初歇,紧紧相拥。 第二天早上醒来,宗政逍第一时间看向睡在自己不远处的戎音,然后让四喜伺候自己沐浴完才去上早朝。 最近的朝堂,皇室和世家分外“和睦”,不说互相攻击,连小吵小闹都没了,只谈公事,不论私情。 不清楚的还以为他们和解了,但双方其实都在暗地里活动,就等着哪天好好收拾一下自己的这个死对头。 下朝后,按照之前的习惯,只要不和大臣们见面,宗政逍第一时间肯定是去找戎音。 可今天却不同,他久违地去了一趟御书房,在里面无所事事地逛了一圈,又看看书、写写字,直到差不多到了要用午膳的时候,他才回银鲛园。 戎音也没怀疑他,还以为他是去处理政务了才没提前回来,吃饭时还主动喂他喝汤。 戎音:肯定累着了,得补补。 “咳咳咳……”宗政逍被汤呛到,连忙捂住了嘴。 虽然非常不想承认,但宗政逍刚才确实是想歪了。 “啊!”戎音关心地给他拍拍背。 宗政逍抬手,道:“我没事。” 饭后,戎音去外面水池里游泳,宗政逍坐在露台上,看着戎音潜进水里又忽然冲出水面,还时不时对他挥挥手,俏皮的样子暂时赶走了宗政逍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直到戎音从水里出来,爬上露台,像往常一样想扑进他怀里,宗政逍看着他皮肤上的水珠,脑子里下意识浮现出了昨晚梦见的画面。 在戎音即将靠近时,宗政逍忽然站了起来,难得在戎音面前表现出几分慌乱。 “我想起还有奏折没批完,得去书房处理,让绿娥陪你玩吧。” 他说这话时甚至不敢看戎音。 “啊!”虽然突然,但戎音还是答应了。 等宗政逍急匆匆走后,戎音才反应过来,宗政逍为什么不像之前一样,把奏折拿来这里批阅? 好奇归好奇,戎音也没放在心上,转头就找绿娥一起玩去了。 而宗政逍那边,回到书房后,他才醒悟过来自己方才表现得太反常,可能会引起小鲛人的怀疑。 可他实在不能继续和鲛人待在一起了,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看着纯真的鲛人,再胡思乱想些什么肮脏的东西。 对于昨晚的梦,宗政逍将其归结于长久禁欲的臆想,毕竟他是个二十八岁的男人,有这种需求是人之常情,而且十多岁身体刚发育时,他也不是没有过这种经历。 如果不是因为起义,他可能没几年也会像几位兄长一样,娶一位良家姑娘为妻,相爱相伴一生。 可他在精力最旺盛的年纪,奔赴战场十年,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杀人权谋上,再无暇顾及儿女之情。 等登上皇位,折磨人的失眠症再加上与世家无休止的争斗,更是耗光了他所有的心力。 之所以空置后宫,一方面是因为要对抗世家,另一方面则是他觉得自己目前还没有做好娶妻生子的准备。 鲛人的出现是个意外,一开始宗政逍只把他当个漂亮活泼的宠物,后来鲛人身上的香味治好了他的失眠症,他也从鲛人那里预知了未来,并且得到了赚钱的方法。 所以后来他尽可能地对鲛人好,他觉得鲛人于自己而言是朋友、是恩人、更是知音,他认为自己对鲛人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仅仅是因为鲛人被送进京城后就是他的人了,对自己的人有这种感情不是很正常吗? 宗政逍不认为自己好男风,对鲛人充满魅力的外表也只限于简单的欣赏,偶尔被吸引,也是受鲛人身上的香味所诱惑。 他之前从未主动把自己和鲛人的关系往爱欲方面想过,所以平时可以随心所欲地与他打闹,但经过昨晚那个梦以后,宗政逍觉得自己可能是出问题了。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境的出现说明他身体有这个需要了,可是他身边的宫娥无数,从前见过的曼妙女子也不少,为什么就偏偏梦到了鲛人这个男人? 如果说只是喜欢鲛人的外貌,那梦里他大可以把鲛人幻想成一个女人,但昨晚他看得很清楚,梦里的他俩做时,鲛人的确是男人的外形。 宗政逍不想自欺欺人,他清楚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对鲛人产生了别的念想。 他不知道这份感情对不对,是以他暂时逃离了鲛人身边,给自己留出思考的空间。 好在像是老天也在帮助宗政逍,他去书房还没多久,宫外就传来了两个消息。 一个是宁王叫人传话,说是找到苏潜藏起来的账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