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嫂》 1. 春闱 《寡嫂》全本免费阅读 日斜七分,秋光却还明澈,映在车溪河上,漾起粼粼金波,几条早归的乌篷船载着渔歌,正从远方悠悠荡近。 钱三婆与往日一般,推着小车经过车溪河上的青石桥,在杏林街口停了下来。 刚支好了霜蜂儿摊子,旁边胭脂铺里袅娜走出一个貌/美/少妇,画了新妆,倚在门前,一双勾人的狐狸眼直直望向街西。 钱三婆瞅了她一眼,自是知道她的心思,满含风霜的面上露出些不屑和鄙薄,忍不住道:“小娘子又出来候人呢?” 少妇懒懒地应了一声,仍盯着街西方向。 钱三婆又道:“那也不兴日日都出来吧?” “看一眼少一眼了,可不得多看看?”少妇叹了口气,“等人走了,谁还愿意出来呢?” “哟,怎说的就跟咱们镇上没有其他美郎君了似的?”钱三婆除了不屑,又多了不满,“他走了,还有余家的大少爷、刘家的小公子,不都是顶顶的俊哥儿?” 少妇轻哼一声,:“那能跟他比么?余大少爷哪有他的英武?刘小公子哪有他的俊雅?” 想了想,又补充道,“再说了,就是放眼江南,哪个能像他这样十七岁夺了解元的?” 钱三婆本来翻着白眼还欲再刺两句,听了最后这话,只得悻悻闭了嘴,这档口忽见少妇眼中一亮,她连忙也跟着转头向街西看去。 斜阳秋色里,一道颀长挺拔的男子身影踏上了青石板路,从容行来,初时,只能辨出他干净利落的轮廓,稍走近些,才看清了那张隽美无暇的面庞,剑眉入鬓,眸如墨玉。 这是一张极为年轻的脸,却又带着不合年纪的沉静。 “小宁回来了!” 随着钱三婆这一声高高的吆喝,杏林街两边响起了一串格窗被推开的吱呀声,少女妇人,环肥燕瘦,羞怯的躲在窗后,胆大的便探出窗来向下观望。 “哟,手上提的这是八仙楼的水晶鲙?”钱三婆又问。 骆宁脚下微顿,转过头朝她淡淡笑了笑,这一笑莫名显出矜贵来,连带着他那一身洗得发旧的蓝布袍子也似贵了些。 “是,三婆眼神好,孙先生刚差人给我送的。” “老婆子还当是知州大人送的呢,”钱三婆笑得意味深长,“秦娘子今晚可有口福哩,来,三婆再给你滚两个霜蜂儿!” 骆宁的眸子狭了狭,眼尾闪过凌厉锋芒,却又很快被收敛,他若无其事道:“多谢三婆,我们都吃不惯甜的,不麻烦您了。” 话落,视线掠过那胭脂铺前痴痴望着自己的妩媚少妇,只微微颔首,便提步离去。 “人都走了,还看呢?”三婆挖苦和买卖都没成,心里头不得劲,话也愈发难听,“老婆子劝你可别肖想了,人家志向大着呢,哪看得上你这样的?再说了,都是寡妇,你也比不上人家家里头那个呀!” “就你话多,那是他嫂嫂,能这么比吗?”少妇终于有些动气了,收了惆怅神色,啐了三婆一口道,“再多嘴,明儿就别来我家门前支摊了!” “嘿,还不准老婆子说句实话了?人又不是亲嫂子,孤男寡女,说不得夜里头早爬一个被窝里去哩!那等子腌臜事早做了多少回哩!” …… 身后愈加过分的言语传入耳里,骆宁只作未闻,兀自过了车溪河,折过几条长短巷子,便到了自家门前,他轻轻推开门扉,跨入门内。 此时,天际已渐渐铺陈上绚烂的霞光,洒满了整个院落,院子东边,布裙荆钗的端秀女子正将晒好的甘菊一朵一朵收进篮里,纤长洁白的五指小心翼翼。 她专注于手上的事,并未发现骆宁回来,仍旧半俯着身子,胸前便泄了几分圆润可人的春光。 骆宁转开眼,轻咳了一声。 秦婉惊了惊,立刻直起身来,大约也意识到什么,白皙柔美的面颊浮上浅浅红晕,芙蓉羞靥,令她身后的晚霞顿时失了颜色。 两人在落日余晖下远远对望了片刻,秦婉开口道:“阿宁回来了。” 骆宁“嗯”了一声,缓步向她走过去,他没有唤嫂嫂,自十五岁的那一天起,他就再没有那样唤过她。 “今岁甘菊的品相似乎比去年更好些。” “比前三年都好,”秦婉温柔的声音透着高兴,“今岁兴许能做贡菊卖,这样便能换上整两贯钱。” 骆宁弯了弯唇,秦婉很聪明,只要她下了决心学,连农活都能做得比几十年的老农还好。 “那咱们这一个小院子,可比人家的几亩地都赚得多了。‘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五柳先生知晓了,怕是也要妒忌的。” “五柳先生还说过‘桑麻日已长,我土日已广’呢,”秦婉听他这话,莞尔笑了,又道,“几亩比不得,一亩还压得过。” 她的笑容里带着几分骄傲,骆宁许久没在她脸上看到了,胸腔里蓦地有些躁动,忙敛了心神,举了举手里的 2. 要挟 《寡嫂》全本免费阅读 翌日,一轮秋日破云而出,清澈晨光探进屋里。 骆宁取了自制的弓箭,准备出门。孙先生的病已全好了,今日他不用再去帮忙授课,便想进山打猎,若能打着狐狸貉子之类,那皮毛又可换一笔路费。 穿过堂屋,刚走到廊下,秦婉从另一边迎面过来,她显是因昨夜的事没睡好,眼下有些发青,一看到骆宁,便垂下了眸子。 骆宁道:“我去西山,酉时回。” 秦婉轻轻应了“好”,目光仍回避着,骆宁端详了她片刻,觉出些异样,思量了一下后,道:“那我走了。” 出了院门,他却没有直接往出城的方向去,而是拐进了小院边上的一条巷子里。小巷偏僻无人,骆宁立在阴影处,看着缓慢移动的光影界限,静静算着时辰。 约两炷香后,果然听到了院门起关的动静,接着,有清浅的脚步声靠近小巷。 骆宁心里一沉。 ——“要去哪儿?” 秦婉听到这清朗的声音,浑身颤了一下,几乎是瞬间就白了脸色,惊惶地转过头来:“阿宁,你、你怎么还在这儿?” 骆宁一步一步朝她走近,秦婉克制不住地慢慢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后背撞到巷子墙上。 “你去哪儿?”骆宁又问了一遍。 “我,”秦婉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我去绣庄问问有没有新的绣活可接。” “特意穿成这样去绣庄?” 明亮日光斜斜投到墙角,面前的人已换下了骆宁出门时见的旧布裙,转而穿了件半新的云青外衫,里头搭着靛白刺绣的抹胸裙子,宽宽的腰封束出窈窕的身段,发髻间也簪上了她唯一的珠翠。 当年骆宁第一次见到秦婉,她便是这样打扮,那时,他只觉嫂嫂清雅得如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一般,如今再看,却又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风韵。 这是她最体面,也最好看的一身衣裳。 “有何不行?我想穿,便穿了。”秦婉涨红了脸,说完就想绕过他。 “别骗我了,”骆宁眉心蹙起,右臂倏地撑到她耳侧,秦婉偏高挑,他却更挺拔,这一撑,便将人完全罩在了自己和白墙之间,“你又想去找他?” 这话立时让秦婉的身子细细颤抖起来,她神色僵了片刻,温柔的嗓音也变得生硬:“那你要我如何?我们的银钱根本就不够两个人上京的!” “所以你宁愿陪他,也不愿意和我住一个屋子?”骆宁沉声问道,这是自他十五岁那次激烈争吵后,他们之间第一次直白地提起这件事,他知道这是在她心里最深的伤口上撒盐,可他不得不这么做,为绝后患。 “我比他还让你恶心吗?” “我为什么这么做,你不明白吗?”秦婉终于抬起头来,眸中含了泪光,“你明知不是这样,何必还以此激我?让开,会被人看见的!” 骆宁一把握住她推拒的手,心尖却不合时宜地一阵悸动,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过肢体肌肤的接触,亦许久没有靠得这样近,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清淡的体香,近到他一低头就可以吻住她柔软的双唇。 “不许去找他,若让我知晓你与他私下相会,我连夫子也不做了,一辈子就做个猎户。” “骆宁,你就只会要挟我吗?”秦婉泣不成声。 骆宁的呼吸滞了滞,他也不想如此,可是,谁叫自己是她唯一的软肋呢?谁叫她舍不下呢?谁叫她这么好,好得让他也只想把最好的全都给她呢? “我不拦着你,决定由你来做。”他放开了她的手,感受着掌心残留的温热,“但我说到做到,你知道的。” 秦婉的胸脯剧烈起伏着,阳光慢慢偏移,越过骆宁的肩,将她眼里的泪水折射出动人的晶莹色泽,她忽然猛地用力,推开了身前的胸膛,快步往刚出来的院子回去,“砰”一声重重关上了院门。 骆宁站在原地盯着那门看了片刻,深吸一口气,转身出了巷子。 - 君子君子,总要通五经贯六艺,才是完美。 骆宁自小聪敏过人,十岁出头便已显出天纵之才,通五经对他来说自不用说,但六艺却并不齐,原因很简单,因为穷。 秦婉日夜刺绣,岁岁养菊,也不过勉强支撑他的笔墨书籍,让他学满了礼、书、数,马却是决计买不起的,所以“御”这项,他实无机会验证。 “乐”倒是曾有机会补上,十五岁那年,他们曾得到过一张古琴,可惜他当着秦婉的面,亲手将琴摔了个粉碎,然后把碎木塞进了灶台里,一把火烧成灰烬。 礼、乐、射、御、书、数之中,还剩“射”一项,骆宁却也颇为自负,虽然君子之射和他这射,其实是有点子区别的,他的箭术纯粹是为谋生之利。 他自十三岁起,就跟着镇上的猎户去山里,到十五岁时,无论是箭术还是陷阱,都已青出于蓝了。 再到了这两年身量完全长 3. 回忆之一 《寡嫂》全本免费阅读 骆宁原先其实是有另一个家的,父母勤劳本分,以卖糕点为生,家中还有一个祖母和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虽不算富足,却也过得不错。 但自骆宁出生后,这个家就开始厄运不断。先是祖母在岸边洗衣时,不慎跌入河中溺死了,没多久,他六岁的哥哥和三岁的姐姐也相继夭折。母亲受不了接二连三的打击病倒在床,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后,拖到骆宁七岁那年也去了,一年后,他父亲喝了酒,夜里无人时,从青石桥上跳进了车溪河里。 从此,骆宁就成了孤儿,一个克死了祖母父母哥哥姐姐的孤儿,一个天煞孤星。整个乌墩镇没人愿意靠近他,没人和他说话,连小孩子都被大人交代了要离他远点,免得沾了晦气。 唯一的例外是蒙学的小沈夫子沈筠。 沈筠是个干净清秀的书生,对谁都很和善,他很早就看出了骆宁的天资,是以在蒙学学堂时就对这个学生颇为上心。骆父跳了河后,他便不顾乡人劝阻,开始接济骆宁,后来,骆家的祖屋也被人抢走,八岁的骆宁没了落脚之处,沈筠又索性把他带回了自己家。 沈筠把他领回家的那个下午还是盛夏,艳阳炽烈,繁盛的绿槐间,蝉鸣聒噪,骆宁第一次见到了传言中的小沈先生那美若天仙的娇妻。 他当时就傻乎乎地愣在了原地,秦婉昳丽的容貌尚在其次,她身上清雅又矜贵的气韵风度,是小小的骆宁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即使是余家的大小姐也不及她一分。 骆宁听人说起过,秦家原也是杭州的大士族之一,可后来,秦婉在京为官的父亲犯了大错,家族里的男丁都被砍了头,女眷都要被没入教坊司,秦婉自然也在其中,幸得沈筠耗尽家财,想法为她脱了身,才没叫她被玷污了去。 沈筠牵着他的手,站在院子里对廊下的人温柔笑道:“婉婉,以后我们就多一个小弟了。” 秦婉也嫣然笑了,她走到呆呆的骆宁面前,俯身摸了摸他的头:“阿宁别怕,从今天起,你又有家啦。” 骆宁就这样在沈家住了下来。那是一段很幸福的时光,沈筠对秦婉很好,从不以恩人或大男子自居,有事都会与爱妻商量,秦婉却知恩图报,她原本娇贵,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却学会了生火做饭,缝衣制鞋。 闲暇时,夫妻两人便会一起读书写字,吟诗作对,亦会一起教导骆宁,有时,秦婉还会捉弄骆宁,最后总逗得三人一起哈哈大笑。 那时骆宁就心想,嫂嫂在闺中时,一定曾是个俏皮灵动的性子。 但偶尔,骆宁还是会看到秦婉于沈筠不在时,坐在窗口怔怔地看着天穹,看久了,眼角便会落下泪来,泪水沿着清瘦的下颌,滴落到她手中翠绿稳重的玉佩上,很快消弭无踪。 骆宁偷偷告诉过沈筠,沈筠轻叹了口气,摸着他的脑袋道:“嫂嫂想家了,我们再对她好一点,慢慢就会好了。” 骆宁将这话牢牢记在了心上。 可沈筠自己却没有做到。 这年冬天,乌墩镇难得地下了一场大雪,沈筠提前放了学堂,让高兴坏了的孩子们去外头雪地里疯玩,他自己则专门绕道,去买了秦婉和骆宁都爱吃的烧鹅,回家的路上却不小心滑倒了,后脑磕在路边的坚石上,当场就没了声息,手中切好的烧鹅落了一地。 他的尸身被抬回沈家时,骆宁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哭着扑上去想看看沈筠,却被人骂着“害人的灾星”一脚踢开了,他趴在雪地上,看到秦婉从灶间里冲了出来,跌跌撞撞跑到沈筠的身旁,大睁的眼睛里只来得及落下两行泪,人便晕了过去。 骆宁爬起来,向秦婉跑去,却又被人踢开了,他只能跪在堂屋外,望着秦婉被有经验的婆子掐着人中催醒后,扑在沈筠身上哭了许久。 这一天,直到深夜邻里帮忙的人都走了,骆宁才小心地挪进屋里,跪在秦婉身旁。 可从他进去还没燃尽一炷香,秦婉就突然捂着腹部倒在了地上,骆宁惊骇地看到她的白麻丧服下泅出了一片血迹。 这夜后来的事太混乱,骆宁已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跑出去找来了大夫后,就一直跪在秦婉门外,直到天际开始泛白,大夫和几个婶婆才从屋里出来,然后他就被兜头扇了几巴掌,有人骂他“恩将仇报的小畜生”,明知道自己是煞星,还要进堂屋,害死了沈筠还不够,还要害得秦婉小产,害得沈家彻底绝后。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那一场雪下了好久,从一开始让人欢喜,到后来让人厌烦。 那是他和秦婉一起过的第一个年关,在沈筠的丧事中过的年关。 秦婉强撑着小产后虚弱的身体,流着泪为沈筠小敛,入棺,守灵,下葬,撑到头七过后,终于彻底病倒了。 一年前,她才失去了父母双亲和两位兄长,现在她又失去了丈夫和还未出生的孩子,能撑到此时,已是奇迹。 骆宁每次做好了饭菜端进去时,都看到她怔怔地望着床帐,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已没有了泪水,也没有任何光彩。 他不敢在她屋里多呆,放下饭菜就出来守在门口,等她多少吃了一点,再进去将剩余饭菜拿出来,自己哭着吃完。 那时候的他什么也不会,只会没用地哭。 正月十五那天,骆宁出门去买浮元子,虽然家里已只剩他们俩人,他还是想讨个好寓意。 那会儿快到午时,骆宁刚走到杏林街,便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煞星出来了!”,然后两个男人就向他冲了过来,他几乎是本能地立刻转身就跑,他年纪小,跑得却很快,又极灵活,两个男人一时竟抓不住他。 但很快,有更多的人加入了追他的行列。 他终于被围在了车溪河边,无处可跑了。 有个男人站了出来,指着他义正严词地骂:“骆宁,你个天煞孤星,克死了你们骆家自己人还不够,现在又克死了小沈夫子和秦娘子肚子里的孩子,如果再放任你下去,还不知要害死多少人!咱们乌墩镇容不下你这样的小畜生!” “说得对!”马上有人大声附和,“也不能放任你去其他地方害人,你这样的灾星只有阴曹地府才能收你!今日我们乌墩镇民便要一起替天行道!” “浸猪笼!”、“浸猪笼!”…… 围着他的人群此起彼伏地喊了起来,一个竹篾猪笼被推到了中间。 寒风将他跑出来的一身汗吹成了冰渣子,骆宁明白了,这是蓄谋已久的聚众谋杀。那时八九岁的他还很矮小,只能仰头看着向他走近的两个高大男人,哆嗦着嘴唇问道:“你们、你们不怕监镇老爷问罪吗?” 其中一个男人冰冷地笑了一声:“ 4. 余府 《寡嫂》全本免费阅读 “三婆在说小子什么呢?” 骆宁回过神,勾着唇出了巷子,站到秦婉身边。他如今已长得比当年动手抓他浸猪笼的那两个男人还要高要挺拔,气度又从容,一站过去,就将对面钱三婆和几个看热闹之人的气势压了下去。 秦婉一见他,立时抿嘴不言了,钱三婆的嘴皮子也不利了,尴尬地支吾起来:“咳,小宁回来了,老婆子不是想着过了这年,你也十八了嘛,该上心成家的事了,这不就跟你嫂子说起来了。” “三婆如此关怀,真是令人感动,”骆宁仍是笑眯眯的,“若他日榜上有名,定要回报一二。” “呃,那、那倒用不着。”钱三婆勉强扯了扯嘴角。 “呵,三婆生意兴隆,那我们便先回去了。” 骆宁话音未落,秦婉已先一步转身走了,他连忙追了上去,钱三婆又在身后小声地哼哼起来:“这还没考上呢,就先吓唬起老婆子来了,以为学了点威风就能考上状元呢!” 骆宁头也未回,只管追人,他知道秦婉还在跟他堵着进京那事的气,刚刚为他说话又被自己瞧见了,心里定然更加羞恼,因此在青石桥上追上人后,并未马上去招她,只含着笑意,安静地和她并肩往家走。 进了家门后,他便高高兴兴地把今日的猎物取出来给她看,秦婉仍是没理他,径自拿着刚买的青菜花去了灶间。 骆宁把野鸡兔子狐狸分别放好,又跟进灶间,一边帮秦婉打下手,一边自顾与她说起如何逮到了那只傻兔子,如何与那狡猾的狐狸“斗智斗勇”…… 秦婉皆不理会,直到骆宁说到他发现了豹子的脚印,还跟进了密林里,她才抬眼看他,骆宁立刻认错:“是我胆大妄为,下次一定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秦婉这才低下头去,继续炒菜。 晚饭后,两人照例一个看书一个刺绣,都没有再提及进京的事,直至临睡前,骆宁在秦婉房门口拦住她,温声道: “若筠哥在天有灵,亦不忍见你一人独留在此,亦不忍……见我们分开。” 秦婉垂着眸子没有作声,片刻后,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 次日,二人一起把昨天的猎物拔毛的拔毛,剥皮的剥皮,炖的炖,腌的腌,忙到正午时分,总算全都处理好了。 午饭时,骆宁给秦婉盛了鸡汤,又把整只大鸡腿都夹到她碗里,自己只挑些边角料吃着,却也吃得极香,比平日多吃了大半碗饭才作罢。 饭后休息了一会儿,骆宁拎着另一只处理好的山鸡出了门,往镇西余府行去。余家不止是乌墩镇上最富有的人家,也是秀州最大的望族之一,府中的学堂请了大儒孙载讲学,而骆宁正是孙载的得意门生,今日既是送山鸡,也是与老师辞别。 他是算准时间去的,到余府时正逢讲学间歇,师生俩便在府中前园一起走了一段。孙载曾在朝为官,对京中朝中之事多有了解,一番谆谆教诲,骆宁皆恭敬应是,记在心中。 走到林烟亭时,孙载正说起变法之争,迎面行来了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公子。骆宁一望见他,剑眉便微微蹙了蹙,这就是钱三婆口中另一个俊哥儿——余家大少爷余景澜。 余家这代四兄弟,其余三个比骆宁年龄还小,而余老爷的身体又早早不行了,这位余大少爷便放弃了仕途,提前接过家业,让三个弟弟跟着孙载念书。 “贸然打扰先生,学生的错,”余景澜走上前对孙载行过礼,亦是恭谨,“听说阿宁来了,学生正好有几句话——” “无妨,”孙载笑着接过话,他一听就明白了余景澜的意思,颇给这位少家主面子道,“你们且去说吧,老夫在亭中坐会儿。” “多谢先生!”余景澜连忙又躬身行礼。 骆宁眸色沉沉,随余景澜走到一边无人的槐树下:“余少爷请说,骆宁洗耳恭听。” 他这话说得冷硬,按理,以余家大少爷的身份完全可以斥他无礼,但余景澜却不仅没有不快,反而踌躇了片刻,才低声开口:“阿宁,我听说再过几日,你就要进京赶考了?” 骆宁简短地应了一声。 余景澜似乎更加紧张,又是一阵踟蹰后说道:“那个,阿宁,我对婉婉的心意,想必你早就猜到了,以前是不想委屈了她,但如今林氏去了已有半载,我也到了可以续弦的时候,所以、所以想趁阿宁上京之前——” “她与我一起进 5. 回忆之二 《寡嫂》全本免费阅读 那年,秦婉把他从车溪河边救回来后,便开始振作起来,到那个寒冬过去时,身体也渐渐养好了。 但家里没了收入来源,沈筠的丧事又将最后一点积蓄掏空了,只做饭洗衣是没法养活一大一小两个人的,秦婉便开始去绣庄接活,从起初绣得不太好,绣品总被退回来,到后来成了许多夫人小姐特别指定的绣娘。 生活重新稳定下来后,秦婉又接替沈筠,开始教导骆宁的学业。 她虽是女子,但自小和两个哥哥一起受教于名士,四书五经、诸子百家、一十九史皆通读过,教个九岁的孩子不在话下。她还握着骆宁的手一笔一笔教他写字作画,等他长大一点,又省吃俭用买来名家字帖让他临摹。 那时,秦婉尚不必为骆宁筹措进京路费,晚上也就不用刺绣,于是晚饭后的时光,她就用来教骆宁弈棋。 等骆宁再长大一点,她又开始教他作诗写词。骆宁学什么都很快,十二岁时做的诗就已极为工整,且颇有一点豪放之气,秦婉很高兴,总是夸他,但骆宁却更喜欢秦婉自己做的词,清新灵动。 只是可惜,她后来几乎没有时间再握笔了。 那其实是一段非常忙碌、辛苦且拮据的时光,秦婉既要顾着家务事,又要刺绣赚钱,还要教导骆宁,而骆宁要学的东西、要看的书太多,又想尽力帮秦婉做些事,两人每天的时间都被占得满满当当。 但骆宁仍觉得那是特别美好的回忆,他总是记起有一个春日的午后,秦婉坐在窗边刺绣,他就在旁边写诗,可是写了许久,有个韵总是押不好,秦婉被他冥思苦想的样子逗笑了,终于放下绣绷,提笔替他补上了那个韵。 他仰头看着她:“嫂嫂,你怎么会这么多东西?” 秦婉怔了怔,然后便轻笑起来,摸着他的头,语气温柔又俏皮:“嫂嫂以前会的呀,可还不止这些呢。” 窗外春光正盛,洒进秦婉笑得弯弯的明眸里,粉色的桃花花瓣被微风挟着,飞进窗来,落在桌面上,落在她的发间和粗布衣裙的肩头,骆宁恍惚觉得,十九岁的秦婉回到了闺阁少女时。 这段时光一直持续到骆宁十三岁那年,有一日,秦婉告诉他,他学得太快,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他了,但她给他找了一个好老师,余府的孙先生,她问他想不想去。 骆宁当然想去,孙先生的学问举朝皆知,一年前余家把他请来后,连杭州和苏州扬州的望族都有特意送子弟来余家进学的,他早就仰慕不已。 “可是,”骆宁问道,“余府的学堂不是只收士族子弟吗?” “前几日,我给余家少夫人送绣品时,碰到了大少爷,”秦婉这样说,“请他看了你做的文章和诗词,他惊艳于你的天资,与孙先生商量后,决定破例收你进学堂,而且不收我们束脩。” 骆宁便信了。 从此,他开始每日去余府学堂。学堂里都是锦衣佩玉的公子少爷,只有他格格不入的一身旧布衣,但骆宁无暇在意,孙先生学识渊博,他学得如饥似渴。 直到那天下午,他提前完成了学堂上的小考,得了孙先生的允许,独自在余府前园里走走。他如往常一样,想着早上孙先生对他文章的点评,走去了前园偏僻无人的西南角,正要陷入沉思时,却忽然听到身后闲置的院子里传来轻微的声音。 那声音他熟悉,却又不熟悉。 骆宁呆滞了片刻,然后慢慢转身推开了院门,往声音传来的屋子走去。大约是因为太过着急,那屋子的门没有关紧,留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他就站在不远处向里望去。 夏日炎炎,蝉鸣阵阵。 那一瞬间,骆宁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心里有什么东西“轰”地坍塌一片。 秦婉一手勉力撑在桌沿,另一手却被人握住,冰肌玉骨在昏暗的屋内仿佛发着光,纤细的楚腰和莹润的巫/峰被身后撞得颤动,修长的□□不堪入目。 她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该有的红晕,双目紧紧闭着,沁出了泪意,下唇已被她自己咬出了血。像是屈辱的刑罚。 骆宁亦苍白着脸,一步步往后退去。 可笑,他还真以为是自己惊才绝艳,原来,不过是秦婉用身体换来的。 那之后,他一连几日只在自己屋里躺着,没有再去学堂,也不与秦婉同桌吃饭。 开始,秦婉以为他病了,进他屋里想要探他额头,他一转身朝向墙壁,躲过她的手,秦婉忧心忡忡地问他,他沉默以对。 终于,秦婉也生气了,用凉水浇了他一头,勒令他隔天去学堂。 于是,骆宁冲她大喊:“我不稀罕卖身换来的学堂!” 秦婉一下明白了,她的脸霎时涨红,又极快变作一片惨白,许久,她颤着唇哽咽道:“ 6. 启程 《寡嫂》全本免费阅读 后面几天,秦婉把最后一副绣品交了差,骆宁将甘菊和狐狸皮卖了个好价钱,两人又一起磨面做了些干粮,将行李也大致收拾好了,上京前的准备事宜就算差不多了。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桩小事,杏林街胭脂铺的小寡妇又来找了骆宁,说又是因为她其实已偷偷拦过骆宁数次了,其中一次还自己脱了衣裳。她并不要其他的什么,只求和骆宁共度一夜春宵,让她在漫长的余生里有一段美好的回忆。 骆宁知道她的生活亦是不易,看她哭得肝肠寸断,也难免动容,但同情归同情,他仍是拒绝得毫不犹豫。 骆宁心里清楚,这辈子,自己只会有秦婉一个,也只想要秦婉一个。 送走小寡妇回来,秦婉正站在堂前廊下,两人遥遥对视了一阵,秦婉先收回了目光,转身进了屋子。 启程那天,二人一大早就出发了,一些闲着的乡邻一路相送,到了镇口,有小男孩脆生生地道:“阿宁哥哥一定能中状元!” “中状元,做大官!”又有小女童兴奋地举着双手,“阿宁哥哥做了大官要回来娶阿囡!” 众人都笑起来,骆宁也被逗笑了,他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又蹲下来抱了抱小女童后,起身向众人颔首道别,与秦婉一起转身上路。 走出一段后,他回头看了一眼,穿镇而过的车溪河上,依旧闪着粼粼波光,映着仍站在镇口的镇民。 当年秦婉把他从车溪河边带回去后,一直怕他成为一个心中怀有仇恨的人,总在小心开导他。她做得很成功,骆宁并不仇恨或者怨恨这个宁静的水乡小镇。 那年要把他浸猪笼溺死的人,也是不求回报帮他们操持沈筠丧事的人,也是教他打猎设陷阱的人,也是今日来送他们的人,就像秦婉说的,愚昧和恐惧曾蒙蔽了他们的良知,但本质上,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还是淳朴的,甚至连那钱三婆,骆宁也不觉得她真有多坏,就是那张碎嘴着实让人讨厌得很。 秦婉侧首看了看他,骆宁对她笑笑:“走吧。” 虽然不怨恨,但他们也不会再回到这里了,淳朴并不代表不说闲话,镇上不少人都觉得他和秦婉已经做过那事了,他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却不愿秦婉为此所累。 更何况,他可不只是想把人睡了,这么简单。 - 两人赶了一天路,中间搭了一段骡车,傍晚时分在湖州的一个镇上住了店。 自然是只要了一间房。 吃过饭后,天色就黑了,桌上点起油灯,骆宁看着秦婉起身打开包袱,取出了绣绷,他暗自叹了口气,这两年为了给他凑进京的路费,秦婉刺绣都快刺疯魔了,仿佛手上闲了片刻就会让她有种浪费光阴的罪恶感。 “路上太辛苦,别绣了,一起看书。”他劝道。 秦婉没听他的,又取出了针线:“进了京,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骆宁挑了挑眉,也站了起来,一把握住她的左边手腕:“京城最是繁华,又在北方,喜好恐怕大有不同,不如等到了那边,了解清楚再说。” “帕子而已,最多是便宜些,总能卖出去。”秦婉挣了挣,没挣开他的手,垂着眸子道,“你放开。” 骆宁不仅没放,反而又离她近了些,客栈的房间本就不大,他又高峻,肩宽腿长地这么一站,呼吸相闻,立刻让秦婉紧张起来。骆宁低头看着她微颤的长睫,清润的声音带了些命令的意味:“看书。” 秦婉白皙的面颊红晕更甚,这两年骆宁越来越常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气势与她说话,让她有一种强烈的羞耻感。肌肤相贴处仿佛越来越烫,腕子动不了一分,她僵了一会儿,终是放下了绣绷,侧开脸:“松开。” 骆宁听着她话里隐隐的委屈,勾了勾唇,松开她的手腕,转身取了一本诗集递给她:“和孙先生辞别时,那个苏州的谢七送我的,你应该会喜欢。” 秦婉一接过去,便侧了身子,半背着他翻开了诗集。 骆宁笑笑,也取了书,就着烛光认真看起来。 因第二日还要早起,半个多时辰后,两人就放下了书,略作洗漱,准备休息。 骆宁早已和小二多要了一床铺盖,这时便先将席子铺在地上,再垫上褥子,最后将被子和枕头也放上去,弄完回头一看,秦婉铺好了被子,却仍垂首坐在床沿,不知在想什么。 他心中了然,过去吹灭了油灯,才开始脱衣,耳边听到秦婉上了床,躲进被子里也开始窸窸窣窣地脱衣。 第一日开了个好头,后面就成了自然,秦婉再没将绣绷拿出来过。 两人白天赶路,晚上就一起看会儿书,熄烛后,各自宽衣入睡,当然也经常聊几句,有时是文章诗词,有时是路上见闻,民生百态,有时单纯是骆宁逗逗秦婉开心。 骆宁对这样的状态很满意,唯一就是夜里常常会有些难受,尤其是沐浴那几日,总要挺上半夜才下得去,偏偏两人还都爱干净,三五不时就要洗一趟。 不过这都是出发前预料到的,他忍得住,虽然有些辛苦就是了…… - 如此赶了将近一个月的路,两人进了寿州地界。 入了冬后,天气便一日寒过一日,这天更是飘了雪,两个江南人没感受过北方这种冰天雪地,早早投了店,也不想吃冷硬的干粮了,晚饭时分便下了楼。 不料,和他们一样想法的人太多,楼下大堂的桌子都坐满了,无奈,二人只能和一对中年夫妻拼了个桌。 那夫妻一看就是走南闯北惯了的,等菜的间歇就热情地聊了起来。 “小兄弟模样俊得很呐,可是读书人去赶考的?”那男人问道。 7. 回忆之三 《寡嫂》全本免费阅读 四更的梆子声遥遥传来,骆宁又一次将手伸进被里探了探,还是没多少热气,秦婉也一点没有出汗的迹象,身子仍抖得厉害。 他皱眉犹豫片刻,终于抬手开始解自己的衣裳,解到只剩中衣后,掀被上了床,将秦婉抱进怀里。 两床被子压着,他身上很快热起来,秦婉在梦中不自觉地往他这热源靠了靠,过了一阵,寒战终于慢慢平复下来,许是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秦婉又轻轻呢喃了两声阿宁。 骆宁不由又将人往怀里紧了紧。 这是他第二次抱秦婉,第一次是在他十五岁那年,那次激烈的对峙后。 那次是他生了病,来势汹汹的大病,秦婉为他求医问药,半个月就耗尽家里微薄的积蓄,又靠孙先生和学堂同窗的资助,拖了一个月,仍是不见好。 他一度以为自己挺不过去了,秦婉也背着他哭了不知多少次。 而后某一天,秦婉突然请回来了一位扬州的名医,只用了半个月,病得半死不活的他竟奇迹般地慢慢恢复了。 可他摆脱昏昏沉沉的迷糊后,第一件事,就是逼问秦婉,问她哪里来的钱请名医,又哪里来的钱买那些精贵药材,秦婉含着泪缄口不言,骆宁心里愤怒又难过。 他如此敏锐,如此聪明,怎么会猜不到她哪里来的钱呢? 自十三岁那次和解后,两人之间维持了一年多的平静,再次被打破,似乎谁都无法再面对对方。 之后就是那一天夜里,秦婉的屋里突然传出一声琴音,他愣了一瞬后,几乎是立刻踢门冲了进去,在秦婉惊恐的目光里,将她藏在房里的那张古琴狠狠摔在地上。 摔得太狠,七弦皆断,琴身碎裂成三段。 他却仍觉不解恨,怒不可遏地要将那琴彻底砸成烂木,秦婉冲过来拦他,他弃了琴,一把将她抱住了压到墙上,冲她嘶吼:“为什么要留着这种东西?你不知道脏吗?!” 他还记得秦婉听到那个“脏”字时,泪水一瞬盈满了眼眶。 “我宁愿死!宁愿死!”他继续冲她怒吼。 秦婉泪如雨下,哽咽着道:“可你,你不能死……” 他便猛得吻住了她,毫无章法地、恶狠狠地吻她,将秦婉的唇都咬出了血。秦婉如遭雷击,一下睁大了眼,满是泪水的脸上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别再碰他的东西,也别再让他碰你,”他将脸埋在她的脖颈间痛苦地哀求,然后又像疯子一样抱着她凶狠地威胁,“你是我的,你是我的,谁都不能碰,谁敢再碰你我就杀了他!” …… 现在想来,那张琴应当已经在她房里放了一段时间,这么多年,她连笔墨都很少碰了,琴更是没有机会见,没有机会弹,她一定是很喜爱,才舍不得将琴送回,而在他们之间再次陷入冷战后,她又实在太痛苦、太孤单,才会忍不住抚了那一下吧。 骆宁将下巴压在她的颈窝里,秦婉的身子比起那次,似乎也更清瘦了些,这两年太辛苦了。 这两年,他也丝毫不再隐藏自己对她的感情和欲望,虽然没有再抱过她,也从不会迫她,但无意间有些碰触,秦婉便会惊慌失措,甚至都不需要碰触,以他现在这般高,只要靠近她,将她罩住了,她便不敢抬头看他。 秦婉不舒服似地动了动,翻过身来,骆宁用唇碰了碰她的额头,还是烫,却依旧没有汗意,他又吻了吻她的唇,刚想离开,秦婉忽然呢喃了一声阿宁后,轻轻回应了他一下。 骆宁脑中空白了一瞬,随即,试探着继续吻她,虽然轻微,但秦婉确实又回应了。 他一下更用力地吻了上去,舌尖也从她微启的双唇间探了进去,秦婉仰着头,闭着眼,与他唇舌交缠,渐渐地,她的手无意识地搂住了骆宁的脖子,身子也紧贴到骆宁身上。 被子里热得发烫,骆宁深吻着怀里的人,只觉自己也如发了热一般,气血上涌,一时难以自持。 秦婉的亵衣被他胡乱剥去了,她的肌肤和他想象中一样柔腻,细腰在他的手掌下轻颤起来,,骆宁终于握住了,秦婉倏然躲开他的吻,大口呼吸起来,眸子也睁开了,在暖黄灯色里朦朦胧胧地看着骆宁,脸上烧得通红。 “阿宁……” 骆宁蓦地将她压到身下,,又迷恋地去吻她、咬她,,而后,突然喘息着不动了。 他的身体已然勃发,忍得几乎发痛,但他还是,不想在秦婉生病的时候要她,也不想在她不清醒的时候要她。 “热……”秦婉迷糊地呻/吟了一声。 骆宁深吸口气,从她身上翻下来,又将她伸出被外的手臂捉回来,摸了摸她的后背,弄了这一遭,倒是开始发汗了。 他重新侧身抱住她,秦婉这时却因为越来越热,不 8. 又一年 《寡嫂》全本免费阅读 秦婉在极度羞耻中过了三五天,在骆宁的努力淡化下,渐渐又可以自然地和他说话了,两人维持着表面上的相安无事,仿佛跟前半段路似的,顺利地赶完了后半段的旅程。 十二月中,二人终于抵达上京。 骆宁和秦婉都算是淡泊的性子,京城的极盛繁华倒没让他们多么动容,尤其秦婉,父亲出事前,本就是见过奢华的江南贵女,但京城赁房之贵却让二人都咋了舌。 什么叫居大不易,他们算是深刻理解了,手上这点钱实在不够用。 看了整整两天房后,二人商量了下,最终在京城西南边缘的巷子里赁了个小院子,两间卧房一间堂屋一间灶房,每间都很小,幸而房主东翁收拾得很干净,屋子光线也不错,院角还有一株红梅,增加了些许风雅。 两人这便算安顿了下来。 收拾好后的第二天,秦婉就去找了最近的绣庄。这次骆宁没拦着,秦婉习惯未雨绸缪,赁房又比他们预期的多花了不少钱,不马上补上,只会让她更加焦虑难安。 他默默压下胸中的愧疚和心疼,再等一等,等一等…… 秦婉又开始刺绣的时候,骆宁也有其他事要做,临行前,孙先生给了他几封书信,他要带着书信和自己的文章诗词,一一去拜访那几位大臣和名士。 虽一身布衣,但骆宁确有才华,又向来不慕权贵,不折风骨,加上孙载的举荐,颇得了这几人的青睐,当然,俊美的皮囊也是重要因素,京城这地界儿,尤其重相貌。 不过,青睐归青睐,最后还是要看春闱时的表现,若不能及第,这些终是水月镜花。骆宁心里很清楚。 如此过了十来日,已到十二月底,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骆宁和秦婉也略准备了些吃食,骆宁还去买了大红的楹联纸,自己写了上联,让秦婉写下联,写完往大门外一贴,小院子也有了过年的喜庆。 不想,这春联被来巡视的东翁看到了,过了一日,胖乎乎的房主就拎着一条腊肉和一袋子瓜子蜜饯,笑眯眯地上门了,骆宁爽快地收了东西,替他写了两幅对联,将人送走了。 这绝对是胖房主一辈子最成功的一笔交易。若干年后,这两幅骆相公的对联价值千金。 但现在,骆相公还是穷书生,所以两幅对联换了这么多年货,也是极为高兴的,秦婉也高兴,看着他笑弯了眉眼。 到了除夕这日,天空飘起了雪,秦婉从院中折了一枝红梅,插进青瓷瓶里,放在堂屋的桌上。等忙完灶房的事后,难得地取出棋来,和骆宁观雪对弈。 晚上吃完年饭后,两人便围着炉火一道守岁。 窗外的雪还在继续下,遥远的宫城方向亮起绚丽的烟花,院角的红梅也依旧凌寒盛开。 ——这是他们一起过的又一年。 - 除夕过后,秦婉休息了两日,看看书练练字,和周边已有些认识的邻居们互贺新年,到了初三,便又开始刺绣了,骆宁亦开始温书写文章,为二月初的春闱做最后的准备。 这般直到元宵那天,二人一同出了门,去看传言中的上京灯会。 因为住得偏远,一开始骆宁和秦婉还没感受到什么特别,只觉得越往汴河走就越热闹,等到快靠近相国寺时,两个外乡人就着实被惊了一下——人实在太多了,比杭州城的灯会还要壮观许多。 不愧是繁华之最的大京都。 “小心别走散了。” 骆宁说了一句,秦婉点点头。 结果话落没一会儿,骆宁不过是多看了旁边精巧的走马灯一眼,再回头就发现秦婉不见了,立时骇得汗毛都竖了起来——人生地不熟,秦婉连回去的路都还不太认识。 幸好他身形够高,镇定下来后,在周围人群里仔细搜寻片刻,便在焦??打旋罗处找到了人。 “我在这儿。”他几步挤过去,牵住了略显惊慌的人。 十指相触时,骆宁恍然间想起,九年前的元宵节,秦婉也是这样,在车溪河边牵起了惊慌的自己。 这一晚,他们的手没有再分开。 凤箫声转,游人熙攘,两人并肩走过潘楼街头的火树银花,走过宣德门前的华灯宝炬,走过汴河两岸珠帘绣额的华彩酒楼。 最后,走回了植着红梅的小院。 繁华早已远去,小院里安安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