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我被反派包围了》 第一章：糟糕的一天 “不好意思，咖喱炒面面包卖完了。” 柜台后方的小伙子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他总觉得这位客人的眼神阴沉得有些吓人，“这里还有菠萝派和奶油蛋糕……” 现在是深夜22:57，面包房马上就要打烊了。 “荞麦面包。” 沉默许久，段明渊才开口说道。 他人生中的信条之一，就是晚上不吃甜食。 按照他的原定计划，能在炒面面包卖完前赶到距离公司只有两条街的面包房，然而就在他准备打卡离开时，接到了一条来自科长的短信。 『报表有几个细节需要修改一下，今晚就要』 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等他将报表修改完毕，手机屏幕上的数字已经走到了22:41。 不出意外的，原本打算作为宵夜的咖喱炒面面包卖完了，面包柜里除了被人挑剩下的甜食之外，就只有干巴巴硬邦邦的荞麦面包。 段明渊接过包装袋，还没走出几步，一道惊雷划过夜空。 天气预报没说今天会下雨。 正当他这么想着，大雨倾盆而下，雨势几乎遮蔽了他的视线，让他不得不就近找了一处地方避雨，马路上空荡荡的，更是连个出租车的影子都看不到。 摸出手机，上面又冒出来了红色的感叹号。 『小段哥，我今天办好了离职手续，感谢一直以来的关照，卡通猫日历就送给你啦，在我的电脑桌上你明天上班的时候拿一下~』 『小段，今天小唐办了离职手续，她实习期是你带的，你应该比较熟悉，明天上班后你去把她那边的工作交接一下吧』 一条来自自己从实习期一手带过来的后辈，一条来自科长。 但更重要的是屏幕右上角，只剩下了半格电量的电池图标不停闪烁着，彻底浇灭了段明渊刷上几个视频的想法。 无言地拆开包装袋，干巴巴的面包掺杂着苦涩的味道。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手机的电池也耗完了最后的电量，凌晨到来之际屏幕一黑，这意味着最后一班地铁离开了。 在重新启程前，段明渊走向了路边的垃圾桶，将捏成了团的包装袋扔了进去。 步行回家吧。 人总有倒霉的时候，成年人最重要的就是优秀的情绪管理。 他在心中提醒自己。 没能吃到想要的晚饭，被突然的暴雨淋湿衣服，手机耗尽了电量，还错过了最后一班地铁，但凡事都有两面性，这就说明已经不可能有更倒霉的情况发生了。 更何况雨后的空气都清新了许多，街上几乎看不见一个行人，让他可以暂时将繁琐的工作抛之于脑后，充分地享受独处的时光。 步行回家大约有40分钟的路程，他可以在凌晨1点前到家，把衣服放进洗衣机再洗个澡，还能在1点时上床睡觉，这样至少还能保证五个小时的充分睡眠。 正如段明渊所想的，凌晨后的街道畅通无阻，他这一路还算顺利。 直到，一位不速之客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是到家之前最后也是最幽深的巷子，巷子里路灯坏了两年也没见人修过。 光线忽明忽暗，如同鬼片中的场景不停闪烁，更高处的夜空不知何时被染成了红色，云端后的月亮变成了一只圆睁着的眼睛。 怪物是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 长着人类身躯，四肢和脑袋肿胀成了肉瘤，头部肉瘤的最前端咧开一张嘴，露出了一排尖锐的利齿，嘴巴一张一合，仿佛在咀嚼着什么。 怪物察觉到了段明渊的到来，它扭过身子，用它已经没有了五官的“面孔”注视着他。 低吼声中夹杂着意义不明的低语，它俯下身子，肥胖肿胀的手触碰到了墙壁，从墙壁上滋长出的肉芽便如盘根交错的树根般朝着他延伸过来。 段明渊不得不停下脚步。 原来，人的运势还能持续走低，就像是不停亏钱的基金和股票一样，触底反弹只存在于美好的想象之中。 那么，还能有什么比在走夜路回家的路上遇到怪物更倒霉的事呢？ 那大概就是怪物出现的同时，还冒出来了一个乍一看就非常可疑的少女。 少女站在街角，用她琥珀色的瞳孔注视着他，“每一千个人里面，就会诞生出一个像你这样的存在。” 意义不明的开场白，就像是引诱身陷绝境的人们与魔鬼进行交易。 少女的头顶上有一对尖耳，还长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衣服看起来像是道观里的修士，再加上那精致的五官，如果放在其他的场合，一定给人带来截然不同的心情。 她撑着一把红色的伞，遮挡住了洒下来的红色月光，眉目含笑，眼中似有水波流转，缓缓向段明渊伸出了左手，作邀请状，“你能察觉到它们的存在，我正是为此而来，指引你得到与它们抗衡的力量。” 爬行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墙上滋长出的白色肉瘤编织成了蛛网的形状，将整个小巷笼罩其中，匍匐于地的怪物手足并用地爬向了他。 它的动作算不上快，却极具压迫感，一张一合的嘴巴便是打算将他吞进肚子。 段明渊忽然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这就是到家前的最后的难关了。 在女子错愕的注视下，他不退反进，向前迈开步伐，笔直地迎向了迫近的怪物。 双方遭遇的瞬间，他抬起的右脚踢向怪物的下巴，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在了夜空中。 墙壁上的“蛛网”如潮水般退去，小巷很快恢复到了最初的模样。 银白的月光铺开前路，他的脚边多出了一具缺少了半身的躯体，青色的粘稠液体流淌了一地。 段明渊没有停下脚步，他无视了街角的狐女，径直走过残缺的躯体，积攒了一整天的坏心情也因此得到了释放。 从这个角度来看，与怪物的邂逅反而算是他转运的开始。 真是糟糕的一天。 他的视线在残躯上停留片刻，紧皱的眉毛舒展开了。 “谢谢。” 段明渊不知道怪物先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为什么会出现这里，但是正是怪物先生的出现拯救了他。 让他不至于把积攒的压力和坏心情带回家。 第二章：面试官 段明渊，29岁，单身，公司职员，入职4年，一直处于现在的岗位没有变动，生活规律，不抽烟不酗酒，无不良嗜好，社交圈狭窄，除了工作之外很少与人打交道。 狐女手中拿着一份打印好的资料，看了片刻。 她又抬头瞧了瞧客厅里的人，暖色调的光影下，男人走进厨房，给姜去皮，又拿出一包红糖，将准备好的材料放进煮开了水的锅里。 然后有条不紊地把淋湿的衣服脱下来，放进洗衣机。 狐女赶忙遮住了眼睛，否则接下来恐怕就要看见一些非礼勿视的内容。 社畜倒霉到了极点的一天也快要走进了尾声。 狐女又在门外等了好半晌，等到听见了从卫生间传出了动静，才将手指张开一条缝，她看见段明渊穿上了睡衣，总算不是衣不蔽体的状态。 加油，九月，你可以的。 深吸一口气，在心里为自己打气后，狐女敲了敲房门。 “咚咚咚！” 不多时，门开了，她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在小巷未来得及完成的自我介绍，“你好，段明渊先生，初次见面，我叫九月，是来……” “抱歉，不感兴趣。” “等一下，请给我1分钟的时间！” 在段明渊关上房门前，狐女挣扎着说道，“这是你最近投递的简历，我想和你聊一聊未来的工作。” “简历？” 段明渊将信将疑地接过狐女递来的表格，上面的确是他填写的个人信息。 他最近的确有了跳槽的打算，他在现在的岗位上待了太长时间，工作繁忙，加班成了常态，又看不见什么上升空间，办公室里的同事越来越少，公司却依旧不停裁员，这让他心生了退意。 他最近倒是投了不少简历，只是…… 凌晨01:05的工作面试？ 地点是他家，面试官还是一只妖怪。 无论从任何角度看，这场面试都充斥着不靠谱的气息。 “现在？” 狐女没有说话，只是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他，被雨水淋湿的修道服紧紧贴在身上，一阵寒风吹过，让她忍不住抖了几下。 本来因为怪物先生的无私奉献而有所缓解的压力，在看见了门口的少女之后又一次攀升到了顶峰，那感觉犹如浑身蚂蚁在爬。 为什么有人带了伞还被淋成了落汤鸡？这衣服一直贴在身上难道不难受吗？头发也湿了，这么下去明天肯定会头痛；还有鞋子，已经在淌水了，袜子肯定也早就湿透了。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段先生，我——” “伞给我。” 茫然的少女将伞递了过去，愣愣地看着段明渊当着她的面前撑开伞放在门廊处晾晒，紧接着，后者用毋庸置疑的口吻吩咐道，“你先去浴室里洗澡，我给你拿换洗衣物，洗手台上有吹风机，把头发吹干，还有，你的袜子能不能好好穿，为什么一只长一只短？” “……对不起。” 九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段明渊说话的神态真的有些吓人，她乖巧地弯下腰把滑落至脚踝处的长袜提到了膝盖。 通常人类会邀请第一次见面的异性来自家里洗澡么？ 带着这样的疑问，九月走进了浴室，段明渊则弯下腰，将对方脱下的鞋子摆放整齐，心中逐渐飙升的压力才有所缓和。 听见浴室里传来的水声，段明渊去客房里拿出了一套睡衣，虽然他工作之余几乎没有社交，搬来这里之后也从没有人来家里做过客，但是他仍然准备好了换洗衣服，卫生间里也常备一次性的毛巾和牙刷。 他搬来一张椅子放到浴室门口，将整齐叠好的睡衣端正地放在上面。 然后是零食。 波力海苔、仙贝、薯片和牛肉干，每样取了一些整齐地放进托盘，姜糖水也熬得差不多了，倒进两个准备好的碗里。 九月从浴室里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了，她换上了宽松的睡衣睡裤，轻手轻脚地走到段明渊对面，自从进屋后，她的气场就完全被对方给盖过去了，明明面试官是她才对！ “你刚才淋了雨，先把姜糖水喝了。” 段明渊的语气缓和了下来，看着狐女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耳朵和尾巴上的绒毛也被吹风机吹干而变得蓬松，便觉得对方顺眼了许多。 “抱歉，是我刚才太邋遢了！” 然后对话便暂时陷入了沉寂，只剩下“咕嘟咕嘟”喝姜糖水的声音，九月表面笑眯眯，内心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而呐喊了起来，连带着她的脸颊都涨得通红。 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 正常来说不是应该礼貌性地拉扯一下，至少说上一句“也没有很邋遢”吧！ 虽然有些委屈，但又被周到地照顾了，不但为她提供了干净的换洗衣服，还精心为她准备了四种小零食和姜糖水，这是她第一次被如此对待，还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她摇了摇头，强振精神，把话题引入了正轨，“我们将刚才出现在小巷里的怪物称之为邪祟，云笼市还有许多和它一样的存在，它们四处游荡，以落单的人类为食，据我们调查，近期发生的几起失踪案件就与它们有关。”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说道，“不过我以前还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勇敢的人，竟然直接迎着邪祟走了上去。” 段明渊很勇敢，甚至有些勇敢过头了。 勇敢地一脚踢爆了路遇的邪祟。 她带来了段明渊的个人资料，上面并没有指出后者曾有过与邪祟打交道的经历。 “恭维的话就不必了，直入正题吧，我的确最近在考虑换工作，只要合法合规，无论你们要对付邪祟、妖怪、天外民、宇宙人、魔王，又或者是招收文职、管理类工作的，我都没有问题。” 段明渊饮下碗里的姜糖水，“重点在于工作时间、薪酬、奖金和福利能否匹配工作本身所带来的风险，以及未来是否有足够的上升空间。” “在此之前，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九月轻咳一声，板起脸来，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威严的面试官，“你究竟为什么如此强大？” 第三章：黑心公司 九月屏住了呼吸，听得十分仔细。 依照“行业标准”，在对抗邪祟的过程中，人类应当尽可能地避免与之发生肢体接触，邪祟虽然不具备思维能力，但在力量、速度上要远超人类，然而这个男人刚才不但触碰了邪祟，还反过来一脚踢爆了它的脑袋。 “强大？” 段明渊对此并不认同，“我认为这只是基本的职业素养，我以前很慎重地考虑过把它当成未来的职业。” 而这个决定的前提，就是他能从容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如果收了钱却不能帮客户解决麻烦，那岂不是和诈骗犯没什么区别了么？ “在谈论具体的工作内容之前，我需要确认一些事。” 段明说道，“首先是工作内容，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贵公司的主营业务是以讨伐邪祟为主，没错吧？” 他需要知道时隔这么多年，这个行业究竟有没有发生改变？ 据他所知，市面上还没有任何一家公开推广此类业务的公司，人们对于邪祟的了解也所知甚少，这意味着只要能将业务推广开，这家公司很可能正在尝试开辟出一个新的产业。 段明渊第一次遇到邪祟还是在7岁的时候。 放学回家的路上看见几位光着膀子的老大爷围在一起下棋，他们其中有个人的身后背着一个黑色的影子，影子五官模糊，它的双手挂在老人肩上，探出脑袋注视着棋局，嘴里还振振有词地念着些什么。 三天后，老人以寻人启事的方式被张贴在了小区附近的墙壁和电线杆上。 他将自己看到的事告诉了失踪老人的家属，却被赶了出去。 自那之后，不同模样的邪祟便会时常出现在他的生活中，有的还能依稀看出人类的轮廓，有的则完全扭曲成了别的生物，唯一的共同点在于，所有被邪祟跟着的人最终都失踪了。 起初他还会提醒被邪祟盯上的人，考虑将这一天赋纳入自己未来的职业规划，为此他还特地与邪祟进行过近距离接触，经过屡次尝试，段明渊发现邪祟大多都只是外表吓人的纸老虎，若是动起真格，就会像他今天遇到的那位热心邪祟先生一样一碰就碎。 然而在多次被当成神经病赶走之后，段明渊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垃圾职业。 不但没有人会感谢他，而且事后还会被当成嫌疑人接受盘问调查。 也正是从那时起，他决定尊重其他人的命运，专注地着眼于自身完成了各类考试，并最终获得了一份人们眼中稳定的工作。 数年来的工作经历让他明白了另一个道理。 他现在所从事的，也是一个垃圾职业。 无休止的加班，勾心斗角的办公室政治，以及设法榨干职员所有价值的公司。 他每一天打卡坐到办公桌前时，仿佛都能看见自己二十年后的生活。 所以在即将步入30岁的年纪，段明渊决定做出改变。 九月拿出一个笔记本，上面的字迹很娟秀，密密麻麻记满了笔记，“我们通常会从失踪案发生的地方开始查起，邪祟往往会在完成了进食后进入休眠状态，不会离开太远。” “原来如此，警局是发布委托的主要对象，贵公司的主要业务目前是帮助警局调查一些棘手的失踪案件。” 段明渊左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 主营业务服务对象如果是官方机构那倒也不错，至少会拥有稳定的资金支持。 “不，你误会了。” 九月摇头，解释道，“失踪案是我们主要的情报来源，在必要时，我们还需要设法潜入警局，获得一些未公开的线索。” “……所以委托人不是警方。” “嗯。” “那就是失踪者的家属。” 难道在他工作的这些年来，人们对于邪祟的认识发生了变化，越来越多的人愿意相信失踪案是超自然力量造成的？ 但不论如何，比起稳定的官方机构，由失踪者家属来承担费用意味着资金来源极不稳定，根据失踪者家庭财力的不同，往往一份委托的上下限极大。 如果必须如此，那么公司的眼光应该着眼于上流社会人士，专门为那些能够承担起高额费用的权贵提供帮助。 “也不是。” 然而九月接下来的话，却让段明渊又一次陷入了迷惑，“那么由谁来支付这笔费用？” “没有人。” 面试一度陷入了死寂。 两人隔桌相望，九月的眼神清澈得仿佛没有经受过世俗的污染。 段明渊承认妖怪姑娘坦荡的回答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但他不得不仔细确认一下自己刚才没有听错，“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的意思是说没有人会支付我们报酬。” “嗯，对。” 依旧是没有半点迟疑的回答，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应当。 段明渊久久凝视着九月，就像是看见了那个曾经敲开老人家的门，最终因为告知了老人家属邪祟的存在，而被对方的女儿拿着扫帚撵了几条街的自己。 “如果没有人支付报酬，公司员工的生活来源从什么地方来？” “组织会报销成员日常生活的费用，据我所知也会有一些人在没有委托的时候去打零工。” 虽然段明渊心中已经隐隐有了预感，但却还是问了一句，“入职后每个月的工资是多少？” “工资？” 九月迷茫地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如果你指的是餐费和路费的话，可以向组织申请报销的。” 段明渊原本还打算详细咨询许多工作细则上的问题，然而在听见了九月的回答后，他忽然间释然地笑了笑，为这份工作进行了总结，“也就是说，这是一份不稳定，昼夜颠倒，并且还需要承担生命危险的职业，而公司给出的报酬是维持最基础的温饱。” 九月想了想，她总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段明渊决定将工作的事推向一边，他上下打量起九月，这只狐妖姑娘看起来很年轻，年轻到似乎还不到参加工作的年纪，便问道，“你几岁了？” “今年就要19岁了！” 比起刚才一系列复杂的问题，这个问题简单了许多，九月立刻回答道，还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19岁，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的成年妖怪了。 “恕我冒昧，你的家里人知道你正在从事这份职业么？” “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就从家里溜出来了，是组织里的好心人收留了我。” 难怪。 段明渊了然，虽然他并不了解妖怪的家族构成与人类有什么区别，但他认为不会有任何一个父母会支持自己的子女从事这种职业。 “这不是一份长久的工作。” 或许是因为九月让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忍不住提醒了对方一句。 这明显犯了职场忌讳，当着面试官的面，直言对方公司做不长久，若是上纲上线的话，这已经算得上撕破脸皮了。 段明渊通常不会如此直言不讳，尊重他人命运是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的道理。 这世上只要有黑心公司存在，就一定会有人为了黑心公司工作。 “我知道，有很多人都在与邪祟战斗的过程中死掉了。” 九月倒也坦诚，她从不打算隐瞒这份工作的危险性，但紧接着，她却又话锋一转，“可是有那么多人都被邪祟害死了，总要有人做些什么吧？” “我在精神上支持贵公司崇高的理想。” 段明渊说道，“但是我正在寻找一份稳定的、有上升空间的工作，贵公司的工作不适合我，请回吧。” 面试过后，他又有了新的感悟。 或许这世上所有的垃圾职业都是对比出来的，在听到了九月对于公司的概述之后，他竟然发现自己现在的工作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第四章：成年人要学会照顾自己 又是新的一天。 当闹铃响起时，段明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昨天九月离开已经凌晨两点多了，他又不得不收拾了屋子，直到三点才躺上床。 现在则是六点。 起床洗漱，然后去挤地铁，路过公司附近的面包房时买上一份鸡蛋番茄起司，穿衣服的过程中段明渊就便制定好了计划，鸡蛋是早餐的首选，再加上一袋牛奶，这他保持健康的秘诀。 今天注定是忙碌的一天，公司的后辈办理了离职手续，手上堆积的所有工作都转移到了他的手上，他还听说最近总公司的人要来视察，报表、ppt等工作激增，估计接下来的一周都要持续性加班。 洗漱完毕，整理好衣服，再带上公文包，段明渊面无表情地打开了公寓的防盗门。 表情管理也是成年人必须掌握技能之一，哪怕困得要死，哪怕觉得现在的工作环境和垃圾场没什么区别，也绝对不能被其他人看出来。 然而还未落实计划，就有别的事绊住了他的脚步。 刚迈出大门，右侧火红的团子便引起了他的注意，转头看去，便看见了倚着墙壁坐下的九月，火红色的大尾巴被她抱在了怀里，似乎是起到了被子的作用。 此刻九月眉头微蹙，双目紧闭，像是沉浸在噩梦之中。 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段明渊脑海里浮现出了这样的念头，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狐狸应该也属于犬科吧？ 这样睡觉的话一定会感冒的。 段明渊决定不去想这些，他知道这是一个危险的想法，一旦沿着这个想法思考下去，他保持了4年2个月零7天的不迟到记录很有可能止步于此，更何况这只妖怪昨天骄傲地宣布她今年19岁，是一只成年妖怪了。 能够照顾好自己，是对于成年人最基本的要求。 他没有叫醒九月，转身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但不出几秒，脚步便被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所打断。 段明渊瞬间攥紧了拳头，那些被他强行终止的想法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不要理会。 再走出不到五步的距离就是电梯了。 只要能到达那个地方…… “咳咳咳咳——” …… “难道就没有人告诉过你这么睡觉会感冒吗？” 听见耳边的斥责，九月迷迷糊糊地睁开，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到了柔软的床上，盖上了被子，额头上还敷着热毛巾。 浑身乏力，手脚冰凉，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看见站在床边的段明渊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手里却拿着一杯热水和退烧药。 “把这个吃了。” 命令式的语气让九月索性放空了大脑，乖巧地把药片咽了下去，又咕咚咕咚地把一杯水喝光。 水温恰到好处，似乎是提前放置了一段时间，并不是那种刚从烧水壶里倒出来烫得难以入口的程度。 “今天要加班到很晚，你下午起来如果饿了就自己点外卖吃，附近的《大王豆浆》《铜锣港》《老隋酒家》都不错。” 长达四年的不迟到记录就要中断了，不过在把九月带回家的时候，段明渊就给科长发送了短信，说明了今天可能会迟到一段时间。 嘱咐完毕，然后要赶去公司了。 从被窝里伸出的手抓住了他的袖口。 “别去。” 退烧药和热水让九月恢复了一些气力，也让她想起了自己为什么要在离开之后又折了回来，并在公寓门口一直等到了天亮，“你很可能已经被盯上了。” 但感冒发烧则超出了她的计划。 她小脸煞白，吃力地将自己接收到的通知告知了对方，“昨天去处理善后工作的同僚被杀掉了，那只邪祟还有同伴。” 同伴？ 段明渊愣了半晌，迄今为止他所接触到的邪祟大多都不具备智慧，受到本能的驱使，他甚至还亲眼见到过两只邪祟因为争夺地盘而产生内斗，这样的怪物又怎么会理解同伴的概念？ “它用同伴的残骸作为诱饵，在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偷袭……” 九月原本打算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段明渊，但是敲了几次门都无人响应，便一直待在了门口，打算在段明渊上班的时候把消息告诉他，却没想到自己最后直接睡了过去。 段明渊昨天对她十分友善，是一个好人，好人不该就这么死掉。 “我知道了，谢谢。” 段明渊点头，“我会注意的。” “可是……” “如果不去上班的话，就会发生比遇到邪祟更可怕的事。” 今天的科长格外得暴躁，回消息的语气已经很不耐烦了，就连文字都无法表达他的心情，在一分钟后又回了一条语音骂了几句。 九月还想要挽留，退烧药的安眠效果却涌了上来，抓着袖口的手松开了，滑落到了床上 段明渊将她的手重新塞进被窝里，一丝不安涌上心头。 尽管科长平时的脾气就算不上好，但很少会采取骂人式的直球攻击，更不会在已经用文字表达过不满之后，又怒骂几句。 科长是那种表面上不吱声，喜欢在背地里使绊子的类型，科里的后辈就是在一次说话得罪了科长之后，被各种穿小鞋，最后挤兑走了。 难不成公司出了什么问题？ 段明渊今天没顾上吃早饭，打车到达公司已经是二十分钟后的事了。 这一路上他思考了许多种可能性。 比如总公司的视察提前了；或者是科长因为工作出了问题遭到了管理层的训斥，又把这股火撒在了别人身上。 所有人都知道科长一直都想晋升管理层，却总是时运不济差了一步。 然而当段明渊打了卡走进办公室，才发现事态要比他想象中更加严重。 一进门，一股难以言明的压抑感席卷而来，办公室里的帘子是拉着的，清晨的阳光被挡在了窗外，同事们犹如提线木偶般双目无神地坐在办公桌前。 空气中还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老段，你总算来了。” 见他进门，隔壁桌的男人便凑了过来。 这是和他同一批次进公司的，也算得上段明渊为数不多有所来往的人之一，此刻男人的左脸上有明显烫伤留下的痕迹，他却仿佛对此浑然不觉。 “老罗，你的脸怎么了？” “咖啡烫的。” “咖啡？” “早上堵车迟到了几分钟，科长直接把咖啡泼我脸上了……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科长刚才说让你来了之后第一时间去他办公室一趟，你要小心啊。” 老罗叮嘱道，脸上一副“你自祈多福”的表情。 第五章：邪念 很显然，事态的严重程度已经超出了办公室斗争的范畴。 往人脸上泼热咖啡是街头混混的做法，绝不应该出现在公司的办公室里。 “老罗，你该去医院看看，小心留疤。” “我也想，可是今天的科长盯着呢。” “知道了。” 段明渊把公文包放在桌上，他也只是象征性地说一说，心里知道老罗并不会听从他的建议。 刚走进办公室没多久，他就注意到阴影在办公室里蔓延开来，将唯一进出的门也遮蔽住了，此刻的办公室看起来就像是由阴影编制而成的茧。 一个专门等待着他的牢笼。 而这一切都指向了科长的办公室，那里也正是血腥味的源头。 去直面愤怒的科长之前，他从自己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卷医用纱布，第三个格是他安放药品、创可贴以及急救用品的地方，这是除了感冒药之外，第一次有其他东西能派上用场的时候。 来到门口，礼貌地敲了三下。 “进来。” 血腥味越来越重了，办公室里比外边还要阴暗几分，唯一的光源便是电脑屏幕，借着黯淡的光亮，他看见了一个倒在地上的女性，是他的同事，后脑勺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血流了一地。 凶器大概是办公桌上的水晶球摆设，底座上留下了明显的血迹。 注意到段明渊的眼神，科长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已经强调过很多次了，不要把密密麻麻的文字挤在一张幻灯片里，这是她应得的。” 他故意停顿半晌，用凶狠的眼神注视着段明渊，“而你，今天迟到了一个小时！” “我已经向你说明了当时的情况。” 段明渊同时拿出手机打通了急救热线，有条有理地说明了地点与伤者的情况，旋即便弯下腰，为已然陷入昏迷的同事包扎起了后脑勺上的伤口。 “难道没有人教过你听别人说话的时候不要分心做别的事吗！？” 一声咆哮，随之而来的是朝着段明渊脑袋呼啸而来的水晶球。 科长扔的很用力，似乎就是奔着砸烂人的脑袋来的。 听见响动的刹那，段明渊便侧过身去，水晶球贴着他的脑袋飞了过去，撞在墙上碎成了好几块。 基础的包扎工作也完成了。 他将话题引入正轨，“小巷里的人是被你杀掉的吧？” “他们是你的同伴？” 科长的声音发生了变化，变得尖细而阴沉，他的眼白被染成了血色，脸上浮现出了暴怒与奸笑拼凑在一起的不和谐的表情，“你比他们敏锐多了，他们直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说话间，科长一直都在观察段明渊的表情。 只是这一番观察却让他有些不安，在得知了同伴惨死于自己手上之后，对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这让他不由得又仔细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文件。 段明渊，29岁，没有任何特长，属于公司举办年会时你永远没法指望他表演任何节目的那种人。 这是科长对于眼前男人的评价。 那两个处理善后工作的人类在临死前向他透露了不少消息。 段明渊还算不上正式成员，这意味着他必须在双方有所接触之前，将这个隐患扼杀在摇篮之中。 当他看见了小巷里的残骸时，就明白了一件事——绝不能给这个“新人”任何成长的时间。 面对科长的挑衅，段明渊却用手支着下巴，“放大负面情绪。” 老罗的脸被烫伤，是因为迟到了几分钟。 办公室里的女同事则是因为在一张幻灯片里放进去了太多文字。 尽管科长暴怒到了近乎于失去理智的地步，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事出有因，至少他本人是这么认为的。 每个人心中都会因情绪的不同滋生出诸多邪念。 比如前一天加班至深夜，终于迎来了每周一天的休息日，却在大清早就被楼上震耳欲聋的装修声吵醒，装修声一直持续到中午，在极度疲倦与愤怒的状态下，邪念便会由此滋生。 正常的情况下，人们会将邪念埋藏于内心深处。 但在邪祟的影响下，这些邪念就在强烈的情绪波动下变成了实际行动。 “这是你的能力，你属于那种非常罕见的类型。” 科长一滞。 他凝视着段明渊，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后者则似乎无视了他，像是沉浸在了回忆之中，“我想起来了，的确会有极少数邪祟会产生一些奇怪的能力。” “你、你在说什么啊？” 这的确是他的能力，也是他超越了同类，凌驾于其他邪祟的证明，但如今却被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人说了出来。 “我曾经很慎重地考虑过把这当成未来的职业，因此进行了许多准备和研究。” 段明渊耐心地为对方解释了起来，后来种种现实因素让他意识到这是一份垃圾职业。 由于时间太过久远，就像是上学时课本里的数学公式一样，研究的许多结论也有些记不清了。 “我研究过许多你的同类。” “你把他们怎么了？” 科长几乎脱口而出。 尽管这场面有些滑稽，但他身为邪祟，却被一个人类给吓到了。 但这一次，段明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平静地与之对视着。 除了关于能力的部分之外，他还想起了一些其他的研究成果。 比如说，如何在不杀掉宿主的情况下，处理掉附着在其身上的邪祟。 “别再靠近了，你要是对我动手的话，你们科长也会一起被杀掉的，你想变成杀人犯吗！？” 面对不断迫近的段明渊，科长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从办公椅上弹了起来，他背靠墙壁，厉声威胁道。 “咳啊——” 下一刻，科长发出了痛苦的声音，朦胧的意识突然间变得清明，他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段明渊，以及对方抵在自己小腹上的拳头。 这一拳分量十足，让他几乎要将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除了呕吐物之外，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从他的嗓子里钻了出来，那东西正发出尖叫，拼命摆动着身体。 “不会放过你，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还看见了段明渊正在与那个尖叫着的虚影对峙着，面对虚影的威胁，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职员忽然会心一笑。 “太好了，一言为定。” 然后，一个巴掌拍向虚影。 摆动停止，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恶心而又粘稠的汁水溅了他一脸。 第六章：很遗憾被大家以这种方式认识 下午一点，段明渊独自一人坐在警局不远处的长椅上。 以往的这个时间点正是午休结束不久，打工人们全神贯注放在工作上的时候，但现在，他却将手头上琐碎的工作全都抛到了脑后。 公司里出现了邪祟，他因此成为了众矢之的，而且这也是段明渊人生中第一次被邪祟威胁。 什么时候邪祟也会拉帮结派了？ 看来天意都在推着他辞职。 一想到如果留在公司，邪祟很可能会再一次将同事作为人质，段明渊便做出了决定。 但仔细一想，这个决定好像又没有那么艰难，甚至有些令人愉悦。 不必再为即将到来的总公司视察而担心，也不必再为交接工作的事焦头烂额。 他甚至现在就能直接回家，躺到床上好好地睡上一觉，体验人们常说的睡到自然醒的感觉。 解锁手机屏幕，明明午休已经结束有段时间了，群里却充斥着上班摸鱼的人。 所有人都在激烈地讨论着今早公司里发出的事迹，他成为了同事们眼中敢于反抗无良上司的典范，正义的伙伴就此诞生，今天艾特他的人要比工作四年加起来还多。 在即将离开公司之前，段明渊终于发现了一个隐藏了四年的秘密。 工作干不完的原因终于找到了。 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这些人只是把工作的时间都用来水群了。 “这是见义勇为。” 群里的同事们与做笔录的警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这大概也是段明渊第一次在和邪祟扯上关系后，还得到了正面的评价。 见义勇为可要比“可疑的男人”好听多了。 无良的上司在用热咖啡泼了一位下属的脸，又用装饰品敲烂了另一位下属的后脑勺之后，终于遭到了食人魔拳手的制裁，据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透露，科长被人从办公室里抬出来的时候已经陷入了昏迷。 段明渊看着公司大群里热闹的讨论，眼皮猛烈地跳动了几下。 谁带的节奏！ 他怎么就变成食人魔拳手了，他食谁了？ 在他做笔录的这段时间里，群里的同事似乎已经对这个称号达成了共识，他想把聊天记录往上翻，找一找究竟是谁在群里带的节奏，却最终因为群聊实在太多，把他眼睛看花了都没能找到罪魁祸首。 默默无闻了四年，在离职之前被同事们以“食人魔拳手”这个称号广泛认知。 群名不知什么时候也被改成了《食人魔拳手后援团》。 辞职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一想到以后在公司会被别的部门的同事冷不丁的叫上一句食人魔拳手，段明渊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至于科长的遭遇，他也只能表示遗憾。 老罗和被砸了后脑勺的女同事都去医院做了伤情鉴定，这已经上升到了人身伤害，仕途是无望了还很有可能遭到公司的制裁，毕竟没有人希望在一个有着严重暴力倾向的科长手下办公。 不过段明渊相信，以科长的自我调节能力，一定能巧妙地度过这场危机。 往好处想，比起那些死在邪祟手里最终沦为失踪人口的受害者，这已经能算好结局了。 他也该考虑辞职后的下一步计划了。 这么想着，一个火红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由远及近然后挨着他坐下来，将手探进了刚打包好的面包包装袋，“喏，咖喱炒面面包。” “我应该嘱咐过你，发烧了就待在家里好好休息。” “不要把妖怪的体质和人类混为一谈，区区感冒只要半天……咳咳咳咳！” 在咳出声来之前，九月果断把面包塞进了段明渊怀里，以免食物遭到污染。 她戴着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口罩，头顶上的尖耳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声音也软了下来，“要处理善后工作。” 这摸样像极了高烧39度，还要被上司叫去公司加班的打工人。 “这次的邪祟很不一样，它不但会布置陷阱，而且还会去公司找你。” 这无疑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存在，而她却连这个穷凶极恶的邪祟的面都没来得及见到。 “你已经把它驱除了？” “嗯。” 段明渊不置可否。 眼前的男人，是一个真正的专家。 尽管他铲除邪祟的手段有些……不走寻常路，但却行之有效。 段明渊低头拆开炒面面包的包装袋，咖喱炒面面包总是能带给人强烈的满足感。 九月默默瞧着眼前的男人，过了一会儿，忽然冷不丁地问道，“我能不能搬进来和你一起住？” 段明渊一个恍惚，只觉得咖喱钻进了自己的鼻孔，直冲天灵盖，他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再怎么说九月也是19岁的花季少女，就这么唐突地住进一个陌生的29岁的男性家里，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些法治节目。 “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你是好人，我看人很准。” 九月态度坚决。 其实她也是有私心的，段明渊不但是一个好人，而且还是一个准备辞职准备转行的好人，这就给了她可乘之机，正所谓日久生情，在一起生活久了，说不定能培养出牢固的友谊。 “好人和坏人是用肉眼看不出来的。” 段明渊叹气，这和工作不同，要是九月撞见了坏人，人身安全都有可能遭到威胁，他前段时间才在新闻上看到过云笼市最近出现了一个专门拐骗外乡人的团伙。 “那你都做过什么坏事？” “我……” 真是刁钻的问题，段明渊思来想去好一会儿也没能回答上来，自从工作之后，过于紧凑的加班时间让他根本没有空闲去做坏事。 九月嘴角上扬，“你看吧，我就说你是好人。” “我接下来就要做坏事了。” 段明渊板起脸来，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威慑力十足的坏人，“比如说，我要向你收取房租，我那个地段的房租在3000贝左右，但我要漫天要价，收你4000贝。” 见租客初来云笼市，就漫天要价，本着能坑一个是一个的想法收取远超过平均水平的费用，这便是属于成年人的邪恶。 更何况这还是合租的情况下。 任何有理智的人在听见了这不合理的房租之后，都会望而却步。 但九月显然不在此列，面对黑心房东，她却像个得胜的将军，“说好了4000贝，你可不许反悔哦！” “九月！” “到！” “年轻人不要太年轻，我劝你货比三家，三思而后行！” 第七章：感谢朋友们的无私付出 “我在云笼市每个月活动经费的申报额度是5000贝，其中包含了住宿费、交通费和伙食，支付了房租之后，还能剩下1000贝来补贴家用，这足够买很多好吃的，周末的时候还能一起出去看电影。” 看着笑容满面畅想着未来的九月，段明渊如坐针毡。 刚才路过他们的环卫工人凶狠地剜了他一眼，攥紧了手里的扫帚，俨然将他当成了职业吃软饭，蒙骗无知少女的大恶人。 他这么说是为了让九月明白社会的险恶，懂得不要轻信于人的重要性，可却被九月反将一军，让他真的变成了邪恶的成年人。 “让我住进来有很多好处，我祖上是瑞狐，能保佑你大吉大利，财源广进！” 九月不遗余力地推销着自己，时隔半个晚上，就从面试官转变成了面试者，她拿出手机打开图片库，从里面选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座破败的寺庙，香火看起来已经断了很久，神龛上供奉着一个蒙了尘的镀金狐狸雕像。 段明渊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村民们为我祖上建的庙，有资质认证的。” 遇到想做的事就要尽最大的努力去争取，这是九月一直以来的信条，追溯完瑞狐光辉的历史过后，她又将视野聚焦到了自己的才艺上，“我会唱歌，会做饭，会干家务，吃的也不多，三天一只鸡就能养活。” “可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像你这样漂亮、家务全能又好养活的女孩子，为什么要执着于住进我这种失业人士的家里？” “谢谢夸奖，你也很帅，像电影明星。” “我是在问你问题。” “哦！因为我刚来云笼市还没找到地方住。” “4000贝足够你租一个比我那好很多的公寓，还能一个人享受大房子。” “可明渊先生，我就想和你住在一起。” 段明渊停下脚步，他承认自己不擅长应付这种事。 午后的阳光洒在九月脸上，这仿佛是一个永远都能保持积极乐观的小狐狸。 对于他这种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异性缘的人来说，还从来没有女孩子会说出想和他住在一起的宣言。 尽管家里常备客房和招待客人的小零食，但实际上并没有人会来家里做客。 段明渊早就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九月的到来则更像是那些虚构作品里才会出现的剧情。 面临失业，人生陷入低谷的男人，却突然偶遇了天降的美少女，一段魔幻而又浪漫的恋爱翻开了篇章。 但这里是现实，他并不是某个小说里的主角。 事出反常必有妖，在残酷的成年人世界里，天降的美少女有很大可能是看中了你的腰子，想噶了它们卖钱。 “至少也有试用期吧。” 九月双手合十。 “你有三天时间去找新住处。” 段明渊板起脸来，他必须强调自己绝不是在一声声“明渊先生”中迷失了自我，而是看在九月过于单纯，一个人出门在外容易上当受骗，出于人道主义的考量，才决定把客房借给对方住上三天。 而且在这三天时间里，他还能向对方咨询一些与邪祟相关的事。 这是大义。 “谢谢明渊先生，谢谢组织对我的培养，我一定会珍惜这次机会。” 九月连连鞠躬，发表起了获奖感言，晃晃悠悠的大尾巴格外晃眼，“为了庆祝第一天入住，我要为你准备一顿丰盛的大餐。” 族里的长辈从小就教过她，想要征服人类，首先就要征服他们的胃。 最高境界的交际之术在于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温水煮青蛙，让对方在不知不觉中离不开自己便是上乘。 耳濡目染之下，让九月早已成了一位理论大师，只是暂时还没来得及将这些祖上传下来的技巧运用于实战，但她相信，只要三天，甚至更短的时间，她就能在这新家里立足！ 段明渊目送哼着小曲儿蹦蹦跳跳的九月一路远去，约莫十分钟过后，她拎着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塑料袋回来了，塑料袋口露出了嫩绿色的大葱头。 眼前的少女看起来是真打算回家后大干一番。 他本没把“会做饭”的才艺放在心上，作为工龄四年的老员工，他实在太了解面试了，那些能唱会跳，在面试环节里各个都身怀绝技的新人，每次一到年会表演节目的时候就没影了。 不过九月小姐似乎是一只老实狐狸。 “你都买了些什么？” 段明渊瞄了一眼塑料袋。 “葱姜蒜八角大料小米辣，一只整鸡，琵琶腿，一盒鸡翅，一盒鸡爪，还有一盒鸡心，我看你冰箱里没什么食材，就多买了一些。” “你和鸡有仇？” 狐狸克鸡。 尽管看起来没什么用，段明渊还是把这条适用于妖怪间的公式记在了心里。 “怎么会？鸡是大家的好朋友。” 九月眼神清澈，让段明渊明白了和妖怪成为朋友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明渊先生，你能吃辣么？” “能。” “我看你家虽然有厨房，但好像平时从来都不用，里面只有些半成品，难道明渊先生你这么能干，却唯独不会做饭？” “不会，也没必要，三餐都在公司附近解决，冰箱里的东西只是以备不时之需。” “那总有休息的时候吧？” “休息日可以叫外卖。” 闻言，九月顿时找到了突破口，说道，“一个家里总要有人会做饭才行，一直吃外卖会把身体搞垮的。”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公寓楼下，看着并肩而行的两人，小区里见过几面的大爷大妈看来的眼神都柔和了许多，九月一点也不怯生，路过时热情大方地一一打起了招呼。 长相好，嘴巴也甜，顿时便让大爷大妈乐开了花，直夸这闺女真可爱。 然后，让段明渊头皮发麻的谣言就此诞生。 ——那个经常加班到深夜的小伙子，交到了一个超漂亮的女朋友。 比谣言更可怕的是大爷大妈永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个个都是传播领域的好手，但凡小区发生了一丁点风吹草动，第二天便会传得人尽皆知。 连续澄清了三次未果，段明渊反而收获了“祝你们小俩口早生贵子”的祝福。 “你笑什么？” 心力交瘁地走进电梯，段明渊瞥了九月一眼。 “小区里的大家都很友善，能住进这里真是太好了。” 九月顿了顿，“明渊先生你一定饿了吧？炒鸡是我最拿手的菜，毕竟只有将它们烹饪成最佳的状态，才能对得起朋友们的无私奉献。” 电梯门缓缓合上了。 段明渊好半晌也没能说出话来，听着电梯向上所产生的响动，人生中第一次领悟到原来吃饭竟是如此沉重的一件事。 第八章：食骨寻踪 段明渊出神地望着盛放在盘子里，散发着热气的辣椒炒鸡，装盘的菜和在一次性饭盒里的感觉完全不同，他在家里购置了不少餐具，但却几乎没有使用它们的时候。 “怎么了，明渊先生，不合你的胃口么？” 九月解下围裙，坐在他的对面。 “没有。” 段明渊收拾起有些异样的心情，夹起一块芡汁饱满的鸡块，微辣轻轻刺痛了味蕾，随后而来的是肉香迅速占据了他的口腔。 比平时点的外卖好吃许多。 心中很快有了判断，作为一个常年与外卖相伴的上班族，他很少有这样的体验，在炒制的过程中便能闻到满屋的香味，心中的期待被一点点勾起，直到菜肴一道道上桌。 “不错。” “是吧。” 遗憾的是，温馨并没有在这间屋子停留太久，轻咬下一块鸡腿肉时，九月便用双手捧住了脸，满脸幸福，“为了迎接这一天的到来，这个孩子可是一直都很努力呢。” “……孩子？” 段明渊的筷子僵住了。 九月望着盘子，眼里满是温柔，“是啊，这个孩子每天都在认真摄取养分，直到被带走之前，它都每天保持着足够的运动量，所以肉质也要比其他孩子更加紧实。” …… 食人魔拳手。 不知为何，这个绰号又一次浮现在了段明渊的脑海里。 不，他很确信，盘子里的只是一只鸡。 “你是怎么知道的？” 段明渊听说最近的高档餐厅里都流行在上菜时向客人们介绍食材，但九月的介绍似乎有点生动形象得过头了。 “这是我们对于食材的尊重。” 九月说道，“只要吃上一口，我就能品尝到这个孩子的一生。” 太沉重了。 直到收拾好餐具，段明渊的脑海里还浮现着小鸡的一生。 勒令感冒未愈的九月躺到床上休息后，他决定洗洗脑子。 知识总是能帮助他平复心情，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在书架上翻找了许久，才从一堆蒙尘的习题集中找出了一本记事本。 笔记本是高中时学校统一印刷的，用于学生上课时记笔记。 这里面的内容和学校讲述的知识无关，却记得更加详细，为了以防之后忘记，还自己配上了插画，旁边辅以详细的注释。 他已经有些时候没翻过这本记事本了，高中毕业后就让它和其他的课本和习题集一起永远地待在了书架上，权当是对于自己少年时代的记录。 段明渊将记事本翻到空白页，提笔在新的一页里写下了“九月，瑞狐”的词条。 今天，他对一只狐狸产生了兴趣。 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用搜索引擎检索了一些关于瑞狐的民间传说。 九月并没有说谎。 有许多边远的村庄至今都将狐狸当作祥瑞的象征，为它们修建庙堂供奉起来，村民们相信这么做能保证来年五谷丰登，不过截止现在，还没有任何科学研究能够证明狐狸真的能为村民带来好运。 在检索的过程中，他还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说法。 妖怪与人类的关系十分微妙，他们既要避开人类的生活，又希望人类能记住它们的存在，因此才会出现众多的民间传说，那似乎寄托了人类对于妖怪的美好想象，也有可能是妖怪自己编出来好让人类信奉他们的谎言。 发布这一言论的是某经过了网站认证的著名修士，在段明渊这里的可信度要远高于乱码、数字名和匿名网友。 修士的兴趣是研究妖怪，他走访了许多村子，聆听了许多当地的民间传说，但却始终没能见到过真正的妖怪。 事实上大多数人究其一生也无法见到妖怪一面。 “我证明这些传说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并不是我们杜撰出来的，顶多……加了一些夸张的艺术手法。” 身后传来了九月的声音。 段明渊一回头，便看见了穿着棉睡衣，把尾巴当成抱枕般抱在怀里的九月，他猜测这可能是狐狸在寒冷天气下独特的取暖方式。 “你怎么又冒出来了？” “睡不着。” 她搬来一张椅子坐到段明渊身侧，“你要是对妖怪有兴趣直接问我就好了，何必听一些连妖怪都没见过的外行人的猜测？” “瑞狐真的能保证来年五谷丰登？” 段明渊很在意这件事，如果民间传说是真的，那就说明九月的祖先很可能能呼风唤雨，改变气候从而保证来年风调雨顺，这无疑是超出了科学认知之外的大能。 “那是当然，我还能骗你不成？” 九月一脸骄傲，要是说起瑞狐光荣的历史，她能说上好几个小时。 “你们是怎么做的？用法术？” “当然不是，我们才不需要靠法术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就靠我们的双手双脚，定期组建小队去庄稼地里巡逻，帮他们浇水施肥，看见偷吃庄稼的动物或害虫就把它们赶走。” 这样一来就科学得多了。 难怪有人信誓旦旦地声称他们村子受到了瑞狐的保佑，有一次他因为急事不得不离家一个月，回来之后惊讶地发现庄稼依旧被照料得很好，就像是冥冥之中有神灵在保佑着他们一般。 “那村民们是怎么回报你们的？” “他们为我们修建庙堂，偶尔还会把养的鸡当成贡品留在庙堂里，那时候的鸡都是散养的，每天都在外面跑，可好吃了，比城市里的鸡好吃很多。” 一提到贡品，九月脸上的幸福便溢了出来。 幸福的笑容感染了段明渊，让他不得不用震惊的眼神凝视着对方，他深吸一口气，整理思绪，“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的祖先一直都在地里帮村民们做劳力，然后村民们偶尔在庙堂里供奉几只鸡就把你们给打发了。” “……咦？” 九月的笑容凝固住了。 她本能地想要反驳，但想了许久，却又觉得段明渊并没有刻意歪曲事实，他只是用尖锐的语言破坏了和谐、自然友好的氛围。 “抱歉，是我之前误会你了。” 段明渊诚恳致歉，他本以为是九月这个孩子格外……单纯，无法适应大城市的生活才会陷入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的境地，却没料到这根本就是家族遗传。 甚至九月很可能还是他们家族中向大城市迈出第一步的先驱者。 他看着记事本上关于九月的词条，打消了之前“呼风唤雨”、“幸运”的想法，尽管妖怪存在这件事充满了神话色彩，但他们对于村民的庇护最终还是回归了科学。 这就好比如果你不去给自己的田地浇水施肥，就得想办法请一群狐狸替你劳动。 “三级烹饪，三级农活。” 段明渊找到更适合九月的标签，并由衷地为他们一族近况感到担忧，“像你们这样的妖怪还有很多么？” 若是被公司发现了妖怪的存在，对于现在社会将会带来极大的冲击。 不但妖怪们会沦为免费劳动力遭到压迫，而且还会对如今已经不景气的就业环境造成更沉重的打击。 从宏观角度来看，这可要比出现一个邪祟严重多了。 “以前有许多，但是自从天外民来了之后大家就都搬去深山里了。” 九月有些失落，她见证了村民们纷纷跑去了由天外民建起来的大城市，田地都荒废了，就连牲畜也不怎么养了，他们的孩子也不再相信瑞狐的存在，还批评村里的长辈这些都是毫无科学依据的迷信。 只有去大城市才能赚大钱，村里的年轻人雄心壮志。 “天外民啊。” 自从段明渊记事起，就已经身处了天外民的时代，他反而对于天外民到来前的时代没有什么概念，只从高中课本中的历史书中了解到在百年前，巨大的飞行物突然来到了这个世界，带来了天外民和他们的知识与科技。 天外民的出现推进了时代的蓬勃发展，将这个世界一步步地改造成了现在的样貌。 历史考卷中关于天外民的考题占了半壁江山，直到毕业后段明渊也一直都在和他们打交道，他们的公司就是天外民企业旗下的分支，总公司位于宇宙的某处，每年总公司来云笼市视察，就是所有人都绷紧神经的日子。 辞职的一大好处，就是他今年不必再为总公司视察的事烦恼了。 段明渊静下心来，开始复习功课。 “咦？这是什么？” 九月主动凑上前，把小椅子搬到他的身边，指着翻开了的笔记本。 失落只是短暂的，她也从不会为这些事烦恼，现在她找到了更值得关注的新鲜事物，“这些都是邪祟？你竟然和这么多邪祟打过交道！” 第九章：你的职称 九月瞪圆了眼睛，尽可能地让自己不错过记事本上的任何细节。 明渊先生……竟然知道这么多关于邪祟的事！ “以前想过要干这一行的时候，就顺便把遇到过的邪祟都记下来了。” 段明渊面色如常，记录的最主要目的是将邪祟的种类进行归纳总结，就像是给数学同类型的题目建立题库，这样一来，就能在工作中以最高效的速度了解自己所要对付的邪祟，并制定出相应的策略。 “……能力？” 九月看起来很是吃惊的样子，“你是说邪祟还能向上进化？” 记事本上的信息量不像是一个上班族能够归纳出来的，目前云笼市的业内人士也只见过那些游荡着的、缺乏自主思维的个体，记事本上却提到了更高层级的存在。 但这依旧不是邪祟进化的极限。 其中一页提到，段明渊曾在追踪邪祟时误打误撞地闯入了一处废弃的建筑工地，当他踏足建筑工地的刹那，周围的景象都发生了扭曲，变成了人间炼狱般的景象，他就如同走进了邪祟的腹中，周围的一切都受到其能力的支配。 记事本上的描写认为，当邪祟的智慧到达了一定阶段后，便会产生“家”的概念。 废弃工地成为了它的巢穴，当巢穴建立完成后，意外闯入者便会沦为其养分，邪祟也会进入近似于冬眠的状态，以至于段明渊认为当筑巢的邪祟冬眠结束后，或许还有可能蜕变成更高级别的生命体。 遗憾的是直到段明渊决定放弃这份不靠谱的职业，专心读书应对考试之前，都没有遇到过完成了蜕变的邪祟。 这也说明了另一个令人细思极恐的事实。 如果记事本上的内容不是段明渊杜撰出来的，那就意味着明渊先生曾经见到过这些可怕的存在，并且还在摸清了它们的能力之后全身而退，随后完成了上述的记录。 他们之间流传一句话，情报就是生命。 这便是他们最真实的生活写照，“初见杀”的代价往往是惨痛的，就在不久之前，两名成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才确认了拥有智慧邪祟的出现，而他们直到死亡也未能触及到后者的能力。 一个拥有智慧和能力的邪祟就有可能导致云笼市的人员全灭。 她脱口而出，“你竟然能从这么可怕的家伙手里死里逃生！” 段明渊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死里逃生有些言过其实，不过为了对付废弃工地里筑巢的邪祟，他的确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虽然邪祟最终死在了他的手里，但也在临死前重创了他的惯用书包，导致他第二天遭到了班主任和任课老师们严厉的批评。 段明渊瞧着脸色阴晴不定的九月，早在对方惊讶地问出“邪祟还能向上进化？”的时候，就知道一切都变得艰难了起来。 他未来的同事不但实战水平极其有限，而且理论知识也没有入门。 那茫然的眼神就像是刚刚学会了一元一次方程的学生遇到了微积分。 “为什么它们没有名字？” 九月就像个好奇宝宝，见段明渊没有回应，便又指着记事本上空白的部分问道，“你把他们进行了分类，却唯独少了分类名。” “因为我当时不擅长起名字，就没写上去。” 反正这记事本本就是给他自己看的，有没有名字并不重要。 距离他写下这些文字已经过去了好些时候，他也从一个学生蜕变成了有了第一次辞职经历的成年人。 起名这种事再也不会成为难题。 他提笔，为自己潜在的同事科普道，“我所知道的邪祟目前大体上可以区分为『实习生』、『正式员工』、『中级职称』、『高级职称』这四个阶段，其中，实习生就是最常见的，缺乏自主意识四处游荡的类型；当它们通过长期进食获得了能力与智慧后，便会完成向正式员工的过渡，这个时间大概在三个月到半年时间不等；随着生活渐渐安定下来，邪祟会进入到筑巢的阶段，朝着更高级别的方向演变，就像是许多人在工作岗位待了一两年之后，会去考取行业的中级职称；筑巢的过程结束的那一刻，便是它们彻底完成蜕变的时候，这就好比那些获得了高级职称的人，在各自的行业里也算有分量。” 也许这世上还存在着比获得了高级职称更强大的邪祟，只是他读高中的年纪还接触不到这些隐藏于深层次的大能。 这也很正常，各行各业的泰山北斗都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遇到的。 段明渊觉得这样的分类通俗易懂，又能准确地归纳出邪祟不同阶段的状态。 “明渊先生，是什么把你变成这样的？” 九月用她那琥珀色的大眼珠子与段明渊对视着，直到看到眼睛酸了才眨巴了几下眼睛，“总感觉你已经完全失去了少年的热血。” 她很确信当少年段明渊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些时，绝对不会想到若干年后的自己会用职称评定来衡量邪祟。 “热血没法帮你顺利完成工作，那些高呼友情、羁绊就能打败强敌的都是虚拟作品中的艺术手法，在现实生活中，职称评定能让你迅速了解自己和对手，这个行业也应该出现与之相应的评价系统，只有这样在遇到事件时，才能妥善地委派人手，将伤亡最大限度地降低。” 气势全开的段明渊让九月缩了缩脖子，每当谈论到工作时，眼前的男人就会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气场。 “在进行下一步规划前，我有几件事想问你，其一，云笼市有多少在职的正式员工？” “算上你的话有三、三个。” 九月明显底气不足，说完便找补道，“本来有五个的，但有两个遇害了。” “第二个问题，这些人里面，有几个能单独对付得了正式员工级别的邪祟？” “算你么？” “不算。” “……没有。” 谈话再度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段明渊的眼前一片黑暗，第三个问题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变化，变得直接而又尖锐。 ——你们也配叫公司？ 就连高中的学习兴趣小组的人数都比你们多！ 第十章：你的休息提醒小助手 尽管段明渊已经提前做好了这份工作不好干的心理准备，但却没想到情况要比他想象中还要恶劣得多。 云笼市是一个有着300万人口的城市，他们却只有三个人。 而且以现在这种人口折损速度来看，也许再过一个星期他就成独苗了。 “……我们还可以招人。” 说这话时，九月心里根本没底，最近行业实在不景气，招收新人困难重重，若不是有邪祟盯上了段明渊去他的公司闹事，她又发挥了死缠烂打的本事，明渊先生多半也是不愿意考虑这件事的。 “其他两个人也是你招的？” “那倒不是，每一个特派员只对接一个人，除了驱除邪祟的事物之外，还会陪伴在他们身边照顾他们的日常生活起居，组织将这称之为《伴生妖计划》。” 随着时代日新月异的发展，组织的近况也变得越来越艰难，但高层一直都在积极寻求解决困难的途径，“这个计划是他们在看了魔法少女题材的故事之后获得的灵感，由妖怪充当了使魔的角色，引导被选召者走上驱除邪祟的道路……怎么了？” “我突然觉得去电子厂上班可能是更好的选择。” “你的压力太大了。” 温暖的手掌贴在了段明渊的额头上，九月满眼关切，仿佛正在感冒发烧的人成了段明渊，“失业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失业的确不可怕。” 段明渊有气无力，可怕的是他可能将要加入的是一个“魔法少女”公司。 虽然与邪祟打交道未必就是陪伴他一生的职业，但在搞清楚今天闯进公司的邪祟是否还有同党之前，他没有心思再去找上一份普通的工作，这会时刻让身边的人都身处险境。 他以前遇到过不少邪祟，但像今天这种会上门寻仇，并且还要挟他的还是头一个。 往坏处想，云笼市的邪祟行业极有可能在这些年时间里蓬勃发展，获得了智慧的邪祟不再散兵游勇，而是聚集在一起，成立了邪祟俱乐部之类的组织。 “明渊先生，我忽然发现了一件事，自从我们第一次见面起，你就一直把工作挂在嘴边。” 哪怕决定辞职了之后，对方也一刻没有放松下来。 九月眉头紧皱，她觉得段明渊无疑就是工作狂的写照，“据我所知，在今天之前你已经连续加班一个月了，这就是你过去四年工作的缩影，你难道完全不休息么？” 一般来说辞职的人都会让自己放松一段时间来调节自己，可是在段明渊正式办理离职手续之前，就已经从书架上翻出了蒙尘的记事本，开始为下一份工作做准备了。 她丝毫不怀疑在离职当天，段明渊就能无缝衔接到新工作之中。 “这是一个上班族的基本素养。” 九月的反应总是出乎他的意料，这年头居然还有公司关心员工有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面试结束后，他们不是应该关心员工什么时候能到岗，又能为公司带来怎样的价值么？ “不对，我们的口号是身体健康，心情愉快！” 九月娇小的身体忽然间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气势，与方才毫无底气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这份工作的意义。 毫无疑问，段明渊的强大前所未见，是与邪祟对抗中不可或缺的助力，可这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以他的性格，焦虑和压力迟早会压垮他。 “从今天起，我将成为你的专属休息提醒小助手！” 九月宣布道，“你的小助手提醒你，现在是下午17:05，是下班时间，你该把记事本和工作放到一边，好好享受下班后的空闲时间。” 1705。 段明渊从没有这么早下班过。 以往的这个时间点，正是一天之中最容易犯困的时候，泡上一杯速溶咖啡，走出办公室朝着窗外远眺十分钟，然后就会被工作拽回办公室，经过他长期的观测，科长对于休息容忍时间不会超过十分钟。 而现在，他遇到了第一个劝他把工作放到一边，好好休息的人。 如果从公司的角度来看，九月这位员工显然是不合格的。 他好心提醒对方，声音却柔和了一些，“你这样下去是完不成业绩的。” 邪祟横行，云笼市的人手严重不足，眼下正是需要加班加点工作的情况——招募人手，建立一条完善的供需关系线，更深入地对邪祟进行研究，以找到其力量的来源，对了，还有创造出一个与邪祟等级相对应的体系，设置考试、晋升原则，细化考试题目…… 如果把这些事放在他们科室，接下来一年的加班内容都有了。 科长会动员大家加把劲，然后贴心地在科室里放置一些便宜的速溶咖啡和红茶来表达他关心下属的一面。 “那就完不成呗，又不会怎么样，但是如果你这样下去一定会把身体和精神都搞坏的，最糟糕的情况可能会死。” “我不会死，就算死也不是被工作拖累……” 段明渊的反驳戛然而止，九月的食指贴在了他的嘴唇上，认真地比划出了“噤声”的手势，“不要立flag，这很不吉利。” 这是组织高层在观摩魔法少女题材作品时总结出的心得。 再强大的角色在立了flag之后，都迅速地领了盒饭，考虑到他们这一行的危险性，高层严厉地强调了立flag的严重后果，并将诸如“这场战斗之后就回老家结婚”之类的战前宣言设置为禁用语。 九月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道，“之前一直都是你在问问题，现在轮到我了，你平时休息的时候都有什么娱乐爱好？” 这无疑是一个刁钻的问题，让段明渊迟疑了许久也没能回答上来。 双方的角色不知不觉发生了转变，九月成为了强势的一方。 他没有爱好。 每周休息一天，其余时间都在加班，回家之后把衣服丢进洗衣机，洗漱完毕之后刷上一小会儿视频，就该上床睡觉了。 至于唯一的休息日，通常是用来缓解累积了一周的压力和疲劳，睡上一整天，醒来时就已经是下午了，打开软件叫上一份外卖，再随便晃一晃休息日就过去了。 “睡觉。” 经过深思熟虑过后，段明渊给出了心目中最符合“爱好”的答案。 他休息时的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睡觉上。 紧接着，他发现了九月表情的变化，“你那是什么眼神？” “我明白了，我看你这个人完全不懂得休息放松。” “休息？” 段明渊下意识地说道，“以后有的是时间休息。” 念书的时候，老师告诉他们等咬牙坚持到毕业，之后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来到公司之后，科长最常念叨的就是等忙完了，就能轻松很长一段时间。 然后不知不觉地就到了现在。 段明渊想了想，他觉得九月这么说并不贴切。 休息对他而言绝不陌生，一直都离得很近，似乎只要再坚持向前走上一段，就触手可及。 第十一章：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休息与和平亦是如此。 当夜幕再次降临，段明渊的思绪被外边传来的骚乱声所打断，他按下了暂停键，将平板的画面停止在了最精彩的部分。 这是网站上的新剧，以社畜主角作为主人公，其中加入了超能力、未来以及恋爱元素，第一集的剧情以主人公在回家的路上遭到不明绑匪挟持而展开。 尽管心中有些不舍，但是对他而言，这个下午已经足够罪恶了。 饭后便拿出平板往床上一躺，一直到了现在。 一走出卧室便看见了猫在窗前，探出半个脑袋窥探着楼下的九月，见段明渊出门，她便转过头来，秀气的眉毛皱到了一起，说道，“是公司的安保部门。” 公司是本地人对于天外民机构的称呼，高中的历史课本里也提到过当初降临于此的天外民并非来自一个统一的国度，而是由不同世界的人共同组建起的名为『寰宇』的庞大组织，其目的是为了维系不同世界之间的联结，致力于解决发生于诞生于不同文明间的灾祸。 对于段明渊而言，这些都只是会出现在历史考卷中的重要知识点，他对于公司本身并无太多特殊情感。 因为像他这样的普通民众这辈子都不太可能与公司有所牵连。 公司的确也会在不同文明间吸纳人才，但那只限于各行各业里最顶尖的那一批。 不过当时的历史老师用开玩笑的方式提到了另一种被公司注意到的可能性——炸掉公司大楼，成为宇宙级的通缉犯，这时候公司就会派出他们神秘的安保部门。 虽说是安保部门，人员和装备都是最顶级的，网上对于这个神秘的部门众说纷纭，有不少人相信一个公司安保部门的普通人员就能单枪匹马地摧毁一支军队。 这是段明渊头一次近距离观摩公司安保部门出动的阵仗。 漆黑的飞行物悬浮于小区上方，探照灯点亮了夜空。 公司的安保部门通常不会绕开本地的执法部门行动，除非事态威胁到了公司本身。 “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瞧见九月的样子，原本问心无愧的段明渊也连带着紧张了起来。 这小狐狸表面上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该不会背地里是遭到公司悬赏的宇宙级通缉犯吧？ 但很快，九月就打消了他的怀疑，她先是迷茫地与段明渊对视片刻，随即恍然大悟，“对哦，我鬼鬼祟祟做什么？又不是来抓我的，睡糊涂了。” 晃了晃脑袋，耷拉着的尖耳也竖了起来，指着夜空兴奋得像个小孩子，“明渊先生你看，会飞的车欸！” “那是悬浮车。” 段明渊向她科普，他也不知道这些车是怎么飞起来的，但网上都说一辆悬浮车的造价能抵得上这一整栋楼。 问题在于公司的安保部门跑来这里做什么？ 他点开了许久都未曾查看过的业主群，小区的业主们早已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据一位自称了解内幕的业主称，公司这次是冲着一位街区的保洁工人来的，这是两个在现实中绝对不可能凑到的一起的组合，如今却以这种离奇的方式牵扯到了一起。 甚至有人搬出了最近网上最常见的套路，猜测那位环卫工人表面上受尽冷眼，但背地里却是某个神秘组织的头目，公司这次兴师动众，就是为了迎接这位隐退多年的头目归位。 段明渊对于业主们提到的名字并不陌生，那是一位五十岁出头的男人，总是在深夜一个人小区外晃悠，偶尔加班回来的路上会遇到对方。 据他了解，男人风评极差的原因和职业无关，有人说他总是骚扰落单的年轻姑娘，也有人说他手脚不干净，小区发生的几起失窃案可能都和他有关。 作为业主群里唯一的知情人士，段明渊立刻想到了昨晚下班路上遇到的异常现象。 小区附近的小巷里出现了来路不明的邪祟，更晚一些的时候，邪祟的同伴杀害了两位处理善后工作的人员，然后时隔一晚，公司的安保部门就来了。 “明渊先生快看，悬浮车朝着我们飞过来了！” 九月指着窗外，雀跃道。 段明渊的心里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尤其是当悬浮车晃眼的探照灯照向了他们，几乎同一时间，机械合成的声音传了进来，“段明渊先生，请不要紧张，公司并无恶意，还请您稍作等待，公司代表会在1分03秒后登门。” 刹那间，业主群一片沸腾。 破案了，原来段明渊才是那个神秘组织的头目！ 跟他只说过不到十句话的大婶顿时在群里化身知情人士，声称她早就觉得段明渊这个年轻人不同凡响。 还有人声称自己有一天晚上外出遛狗时，目击到段明渊和某个经常在电视上露面的大人物私下会面。 在谣言的帮助下，谜团被一个个解开。 短短一天时间里，段明渊就以两种不符合他预期的方式被人们所认识。 继食人魔拳手之后，他又获得了“龙王”的头衔，可怜的环卫工人先生甚至没能在这个位置上待上超过10分钟。 毕竟没有人愿意相信神秘组织的头目是一个老色批，至于段明渊，小区里九成以上的人都没和他说上过话，神秘感拉满。 就连九月见状也恍然大悟，双手环胸，骄傲地挺起胸膛，摆出一副自己早就看穿了一切的模样，“原来你是神秘组织的头目，难怪那些邪祟都不是你的对手，虽然现在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但是我还是想对你说，苟富贵，勿相忘！” 神秘组织的头目的身边也需要得力的助手，那为什么不能是她呢？ 她会的东西还挺多的，完全能够胜任小助手的角色。 “你就别跟着瞎起哄了。” 段明渊眼睁睁地看着业主群里越来越离谱的谣言，这剩下的1分03秒时间让他度日如年。 当屏幕上的数字再次跳动，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响动终于由远及近。 那声音在门口站定了三秒后，才敲响了公寓的防盗门。 “段明渊先生，我是寰宇生命科学部门在云笼市的总监茯苓，希望能占用您半个小时的时间。” 第十二章：报丧鸟 寰宇生命科学部门。 段明渊从未听说过这个部门，但总监这个名头足以证明对方来头不小。 又有人登门造访了，他用眼神示意九月去开门，自己也忙活了起来。 花生瓜子，仙贝再加上最昂贵的火龙果，思量再三，他从房间的角落里取出了原本打算作为礼品维护关系的茶叶，既然辞了职，这原先准备好的礼品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 尽管这位总监称得上不速之客，但是让每一位客人产生宾至如归的体验是家里一直以来的宗旨。 茯苓看着忙前忙后的段明渊，顿时觉得这画面有些古怪。 以她对段明渊的了解，这是一位连续解决了两起异常案件的高人，性格乖僻是她对这一群体的刻板印象，可是段明渊给她的第一印象实在是有些……正常过头了。 分明就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在为突然登门的客人准备茶点。 她用眼神示意安保部门队长留在门外，客厅里便传来了段明渊的吩咐声，“九月，拖鞋在鞋柜第二个抽屉里，你拿一下。” “好嘞！” 九月笑容满面地将她迎进屋，“欢迎光临，开悬浮车的大姐姐。” 悠闲晃悠着的大红尾巴干扰了茯苓的视线，她轻咬嘴唇，环着一只漆黑大鸟的胳膊收紧了几分，那体型大得过分的乌鸦发出了“呱”的一声。 毛茸茸的，好想捏上一把试试手感。 “也欢迎你，黑色的大鸟。” “是报丧鸟，我们之前见过面。” 报丧鸟似乎很害怕九月的样子，强调的同时还缩了缩脖子，“我有名字，你应该叫我黑羽先生。” “我想起来了。”九月恍然大悟，眼神都亮了起来，“黑羽鸡！” 她毫不掩饰地抹了一把嘴角。 个头这么大，肉质应该很肥美吧？ “茯苓小姐！” 报丧鸟惊慌失措地蜷缩起了身体，足以见得九月究竟给他留下过多么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段明渊心中了然，看来狐狸的克制面应该要扩大到整个鸟系。 这同时也解答了寰宇生命科学部门总监会在这个时间点登门造访的原因——九月和那只被茯苓当作抱枕箍在怀里的报丧鸟似乎是旧相识，按照这层关系，那公司的总监岂不是成了他未来的同事？ 高中的历史老师要是知道了这层关系，恐怕隔三差五就要对班上的学生介绍一下他的事迹。 摆放好茶点几件套，他本着与未来同事搞好关系的原则主动开口道，“你们认识？” “嗯。” 九月点开手机相册，这里面都是她珍藏已久的照片，合照上的九月看起来比现在还要小上几岁，背景是一个坐落在山顶上的破败庙堂，红木支柱上贴满了黄符，看起来阴气沉沉的。 一只体型大得不同寻常的狸花猫窝在九月的手臂上，段明渊找了好半晌，才发现照片里只剩下半截翅膀出现在镜头里的报丧鸟。 “这是我，这是狸花，她现在也在云笼市。” 接着，九月又指向了照片上的半截翅膀，语气很是遗憾，“这是我们在山上发现的黑羽鸡，可惜被它逃掉了。” “是同期生！哪有不让妖怪打完招呼就讨论红烧还是炖汤的？” 似乎是被茯苓抱在怀里的缘故，报丧鸟也有了些底气，对九月的暴行口诛笔伐之后，便转向段明渊，“你是她的结缘对象，看起来通情达理，你平时可得多管管她，什么都吃只会害了她！” 闻言，九月心生警觉，“可我记得你的结缘对象不是她。” 伴生妖的结缘对象只有一个，他们的职责就是陪伴在结缘对象左右，与其一同成长。 只有一方死亡，或是由结缘对象亲自解除关系，这份契约才会终止。 “由我来说明吧。” 茯苓早就料想到九月会这么问，解释道，“昨晚这个身受重伤的孩子碰巧飞进了我的住处，把它带去公司的医疗部门治疗后，这孩子把他的遭遇告诉了我，他和自己结缘对象在处理异常案件时遭遇了袭击，只有他逃了出来。” 屋内的氛围忽然沉重了几分。 九月提到过有两位还未见面的同事昨晚牺牲了。 “这孩子提到驱除了邪祟的人就住在附近，我是专程来登门道谢的，顺便也想亲眼见一见他提到的高人……也就是你，段明渊先生。” 不等段明渊客套几句，九月便自豪地吹嘘起了段明渊的光辉事迹，“明渊先生是我见过的最强大的人类，一巴掌就把那些邪祟给拍散了，公司的大家都知道他的厉害，亲切地将他称之为食人魔拳手！” 真是一个威风凛凛的绰号。 九月很是满意。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段明渊心中的万千思绪止步于这一刻，脑海中只剩下了这样一个绝望的念头。 他不了解妖怪的社会形态，但食人魔拳手在人类社会可绝对算不上什么好话，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和这种称号扯上关系？ 报丧鸟凝固住了的表情的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神，他分明看见可怜的孩子被吓得瑟瑟发抖，过了好半晌，才断断续续地警告环着他的茯苓，“小、小心，我们闯进了食人魔的巢穴！” 这一天，它又一次想起自己被九月和狸花猫追得满山跑的恐惧。 “别紧张，他们不会吃了你。” 茯苓轻轻抚了抚报丧鸟的脑袋，说道，“按照这孩子的说法，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互通情报，我也正好能借此机会多了解一些邪祟的事，当然，我不会空手而来。” 说着，她将两沓用文件夹整理好的报告放在桌上。 其中一个是小区附近的环卫工人，段明渊认出了文件夹封面上的文字，另一个则是某个地下摇滚乐队的鼓手，是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乐队。 “我通过公司从医院里接手了他们，将他们转接到了公司的医疗中心，医疗报告上提到他们身体机能一切正常，却完全丧失了意识，监控录像和目击者都证明他们都是突然陷入了昏迷。” “他们也遭到了袭击？” 段明渊仔细翻阅起了关于环卫工人的报告，他觉得整件事都有些不同寻常，其中最古怪的地方并不在于事件本身，而是堂堂寰宇的生命科学部门总监竟然会亲自关心邪祟袭击事件，还动用公司资源将两人转移到了医疗部门。 任何人都知道这两份工作甚至没有可比性。 “也可这么认为。” 她停顿半晌，说道，“不过袭击他们的或许不是邪祟，经过公司的调查，他们失去意识的时间，与你驱除两个邪祟的时间完全吻合。” 第十三章：狂野之梦 邪祟是如何诞生的？ 段明渊曾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遗憾的是直到他放弃这个行业之前，也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其中存在着许多客观因素，比如说他当初每天的活动时间只有两个小时左右，学校放学就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半，而他必须确保自己在八点前到家，路上买点吃的，然后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 正如他所说的，这世上还有许多事要比邪祟的存在可怕得多，交不上作业就是其中之一。 严厉的班主任限制了他的发挥。 而现在，茯苓的到来为他提供了另一种视角。 假设，环卫工人与乐队鼓手的昏迷都与消散的邪祟存在着直接关系，那便意味着邪祟的诞生并非独立存在的个体，而是由人孕育出的异常之物。 如果用更简单的方式来理解的话…… “环卫工人和鼓手，其实是替身使者。” “替身”的死亡导致他们本体也陷入了昏迷，成了植物人。 此言一出，客厅内一片死寂，所有人望向段明渊的眼神都充满了震惊，尤其是九月，她实在没料想到像明渊先生这般正经严肃的人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里突然说出一个冷笑话。 怎么形容的来着？ 冷面笑匠！ 表面上一本正经的，却会冷不丁地说出冷笑话的那类人！ 见状，段明渊贴心地为几人解释起来，“这是我高中非常喜欢的一部漫画里提出的概念，假设邪祟是人类精神能量的延伸，其存在与人类本身密切相关，那么一旦一方消亡，就势必会对另一方造成极大的影响。” “由人类精神的负面能量孕育出的异常之物……” 茯苓将自己从这个冷笑话中提取出的重要信息记录了下来，同时决定今晚回家之后就让助理把段明渊提到作品的全套漫画资源发送给她。 倘若抛开替身使者的概念，段明渊对于这件事的看法则与她高度相同，双方身份的差异让他们对于同一事物采取了不同的称呼。 她暗自庆幸，这一趟真是来对了。 公司的资料上说，报丧鸟是一种预告死亡，会为人带来灾祸的妖怪，这一次却给她带来了好运。 “生命科学部门的其中一个研究课题，就是人类……不，应该说是生物的生命能量。” 与虚构作品中天马行空的设定不同，公司的研究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迄今为止的研究已经证明了生命能量的存在，其中段明渊和妖怪就是最好的证明，“根据公司的记录，云笼市出现过一些异于常人的个体，他们能用肉眼看见常人无法看见之物，更有甚者能够感知到现实之外的异常世界，段明渊先生，你就是其中之一。 “我在被调来这个城市时注意到了这个现象，但比起虚无缥缈的天赋、血统，公司更相信能看得见摸得着的数据，因此我在过去的数年时间里，对于这类人群进行了深入研究，并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们之所以能够与现实以外的世界产生联结，是因为其本身的基因结构与一般人不同。 “不过我们目前还没有发现这种序列的遗传规律，公司向来主张实用主义，‘能看见异常事物’尚不具备足够的吸引力。” 以公司目前掌握的科技，他们无需借助这类特殊人群，也能觉察到邪祟与妖怪的存在。 能够看见邪祟这件事本身除了给生活带来不必要的负担之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那些被记录在案的个体并不具备与邪祟抗衡的能力，在邪祟袭击事件之中，他们与普通人唯一区别大概仅限于他们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公司对于邪祟研究本身也并不顺利，项目不受重视就意味着公司不会向他们倾斜更多资源，实验证明目前公司配备的装备对于这类物理层面外的存在收效甚微。 然而段明渊的出现，为整个研究项目带来了转机。 在这些特殊人群之中，也会诞生出像他这样能够控制这种能量的个体。 “假设这个理论成立，邪祟即人类精神能量的延伸，我们有没有可能通过某种手段帮助他们掌控这种能量？” 茯苓的眼神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辉，她紧紧盯着段明渊的双眼，渴望从这位业内人士口中得出有建设性的意见。 突如其来的兴奋让怀中的报丧鸟打了个寒颤，让他意识到这次会面似乎并不像茯苓所说，只是一次简单的问候。 这个话题突然变得危险极了，从他想象中的“如何团结在一起对抗邪祟”悄然变成了“如何制造邪祟”。 “我不知道。” 这无疑触及到了段明渊的知识盲区，他高中时在网上提出这个问题时就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也许环卫工人或是鼓手需要被某个带有昆虫标记的箭射中才能让他们完全掌握这种力量，否则邪祟对于他们而言就如同一场荒诞而又充满了血腥与毁灭的梦境，让他们能尽情地将心中的邪念诉诸于梦境之中。 以上就是他从茯苓放在桌上的两份报告中得出的结论。 除了个人信息与人际关系之外，这两沓资料还将两人在过去一个月里的所作所为都详细地罗列在了上面，在公司的面前，他们似乎没有任何隐私可见，就连私密的癖好以及那些手艺活也都处于公司的监视之下。 上面还提到了近一个月发生的几起失踪案，那些受害者永远消失在了他们的“梦境”之中。 环卫工人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毫不知情，鼓手却隐约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 他在日记中将其称之为“狂野的梦”，他成为了这些梦境的主宰，用残酷的手段除掉了一些让他讨厌的人，在日记的最后，他提到了自己在那个残酷的世界中找到了一位肮脏的伙伴。 《狂野之梦》，鼓手从梦中汲取灵感，打算将这些血腥、罪恶的元素融入到乐队下一个专辑的创作之中。 “是么？” 茯苓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之情，“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专家一定会知道呢。” 她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也从未寄希望于一次拜访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对于公司人来说，友好的会面是合作的开始。 她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取出准备好的礼物——一副极具金属质感的蓝框单眼镜，镜架上刻有“寰宇制造”的标记。 “这是生命科学部门研发的能量测试仪，用于侦测到一般程度的能量波动，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见面礼。” 说罢，又拿出名片，压在单眼镜下面。 “公司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有兴趣的话随时拨打这个号码。” 半个小时转瞬即逝，遵守时间是公司职员的基本素养。 茯苓起身走到门前，恋恋不舍地瞥了一眼九月毛茸茸的大尾巴，“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段明渊先生。” 她垂下眼帘，若有所思。 名字也许会起错，但外号绝不会错。 她在云笼市听见的俗语倒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第十四章：食人魔之谜 茯苓与公司的安保部门离开后，客厅的气氛也没能恢复轻松，九月与段明渊在餐桌前坐着大眼瞪小眼。 公司人的到来带来了一些令人震惊的信息，比如说在邪祟被驱除之后，环卫工人与鼓手的精神也遭到了重创，陷入了植物人的状态，只是碍于刚才的气氛，九月一直将这些问题压在心底没问出口。 而现在，提问的机会来临了。 “明渊先生，如果驱除邪祟的代价就是让人变成植物人，那你岂不是已经……杀人如麻了？” 她想了许久，却也没能找到更委婉的说法。 在段明渊的记事本上记录着密密麻麻的关于邪祟的说明，她一时间很难想象段明渊究竟制造了多少个植物人。 而且，这还是他中途改行，放弃了这个行当回归现实读书上班工作的战绩！ 九月想到了一些被公司悬赏的宇宙通缉犯，但她怀疑那些臭名昭著的通缉犯背负的人命也没有段明渊多。 话题很沉重，但是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段明渊总觉得九月的嘴角微微上扬，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笑出声来。 这只小狐狸不是个正义感十足的单纯姑娘么，怎么一谈到杀人如麻的话题突然变得这么兴奋？ “别轻易决定别人的生死，医学杂志里提到过植物人也可能会有醒来的那一天。” 话虽如此，但如果要将这份工作继续下去，这是他不得不直面的问题。 他并不属于那种背负了“不杀人就没法活下去的天性”的上班族。 段明渊叹息一声，在此之前，他从未对人谈起这些话题，这也和他从未遇到过志同道合的同行人有关。 事实上，他早在若干年前就想到了茯苓的自然能量假说，并将其付诸于了实践。 “我支持你明渊先生，是那些人先化身邪祟作恶的，落得这样的下场是咎由自取。” 九月立刻与段明渊站在了同一战线，并且还通过这惊人而沉重的表现发现了段明渊仁慈的一面，“可即便如此，你也没有杀掉他们，给予了他们从植物人的状态中醒来的希望！” “不必恭维我。” “明渊先生真难搞！” 九月鼓起脸，不满地抱怨了一句，她可是好不容易才从这件事中找到了段明渊具有人文关怀的角度。 “第一次与邪祟邂逅我就产生了一些疑问，邪祟为什么要以人类为食，那些失踪的人究竟去什么地方了？” 他不得不将这个话题提前了一些。 他对于自己的定义一向很清晰，他没有那心怀天下，救世人于水火之中的远大理想，充其量只是一个能看见的东西比其他人多一些，并认真思考过能够以此养活自己的人，在这样的限度之下表现出一些善意，就和云笼市生活的无数普通人一样。 九月没有接话，认真地等待着段明渊的解答，她知道明渊先生又一次进入到了工作狂的状态。 “这是他们摄取能量的方式，也是邪祟的本能，一旦摄取的能量到达了一定程度，邪祟便会迈向下一步的进化，诞生出智慧和一些难缠的能力。” 茯苓的到来则帮助他将过去的理论向前推进了一步，倘若邪祟是一场狂野的梦，那么梦境的编织者们便是在通过不断的进食，逐渐进化到足以掌控梦境的程度。 “于是我联想到既然邪祟能以人类为食，那为什么人类不能反过来摄取它们呢？” 在进食方面，还从未出现过比人类更杂食性的动物。 段明渊顿了顿，仿佛回到了自己刚刚与邪祟接触的时候，“或者说，那些吃掉了邪祟的人身上，又会发生些什么？” “明渊先生，你——” 九月瞪圆了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随之而来的却又是发自内心的敬佩。 明渊先生如此的强大的秘密终于浮出了水面，但与之相对的……在她的认知中，邪祟几乎都是面容可憎的存在，腐败的肉瘤、令人反胃的触肢，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腐臭的气息，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吃的样子。 “别用看食人魔的眼神盯着我，我当然不可能就那样吃掉它们。” “你红烧了它们！” 九月脱口而出，她对于明渊先生的敬佩又增添了几分。 段明渊的眼皮猛烈地跳动了几下，这个小狐狸思路清奇，她究竟是如何从刚才那段对话中联想出他把邪祟给红烧了的？ 板起脸来的段明渊威严极了，小狐狸缩了缩脖子，怯生生地改口道，“……难道是清炖？” “看好了，我只给你演示一次。” 段明渊拿起桌上一次性纸杯，将一整杯泡好的茶水抛向了桌子对面的九月。 成年人最重要的就是优秀的情绪管理，但这只小狐狸却总让他有血压升高的趋势。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九月惊叫一声，紧闭双眼，本能地用双手护住额头，但预想中的滚烫并未到来，盛满了茶水的纸杯在半空飞行了好一会儿，才轻飘飘地蹭到了她的手背。 九月下意识地接住了滑落的物体，再睁眼一看，纸杯已然不知所踪，落在掌心的是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装袋，上面标明了碳烤鸡肉味的标志。 一包还未拆封的碳烤鸡肉味的薯片。 她怔怔地撕开了包装袋，露出了里面沾染着调味粉的薯片送进嘴里，味道和她在超市里买来的一模一样。 “我既没有吃掉它们，也没有抹去它们的存在，而是让它们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了下去。” 能量与能力本身并无善恶之分。 至少高中时期的他是这么认为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邪祟便是课堂上偷玩手机破坏课堂纪律的学生，而他作为一名严厉的老师，所能做的便是将手机没收代为保管，待这些“学生”们懂事后再归还到他们手中。 但非常遗憾，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一个改邪归正的“学生”回到过他的面前。 他也只能让它们以能量的方式继续存在，永远地活在他这位“老师”的心中。 “原来如此，我完全明白了。” 九月捧着薯片袋，嘴里“嘎吱嘎吱”作响，“明渊先生，你的能力就是把那些看起来不好吃的东西变成小零食！” “九月！” “到！” “这节课你站着听。” 第十五章：他肯定喜欢我 深夜时分，云笼市某处。 对于盘踞于此的邪祟而言，这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白骨、残肢、血污，极具精神污染的画面堆砌出了小巷尽头，即使在噩梦之中恐怕也很难出现这如同炼狱的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闯进了小巷，鞋跟踩在碎骨所发出的脆响让邪祟们为之一振，萎靡的精神也有所好转。 它们循声望去，看见一位身穿修士服，戴着狐狸假面的女子远远向小巷深处走来。 云笼市一直流传着一个足以让所有邪祟不寒而栗的传说——这座城市栖息着一个以邪祟为食的魔鬼，而今天，又有同类死在了魔鬼手里，时隔数年，它们终于回想起了被传说支配的恐惧。 而此刻正向他们走来的，便是唯一能够与传说抗衡的存在。 女子无视了沿途的邪祟，目不斜视走进了小巷尽头的入口，视线扭转，血腥破败的景象便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间笼罩于红色调之中的屋子，在迈进屋子的刹那，里面便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女声，“如何，装傻子好玩么？” 屋内空无一人，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我可不记得你提到过要搬过去住。” 接近段明渊，寻找那个魔鬼的弱点，再趁其不备发动袭击。 这至少还算个像样的计划。 “见到他之后，我想到了更好的主意。” 戴着狐狸假面的女子目不斜视，“那些人类提出的《伴生妖计划》倒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 屋里的声音无奈地叹息一声，她怎么记得这狐狸第一次听到这计划时将其视作了对于妖怪的奴役，还想将计划的制定者一网打尽，就连那些甘愿听人类使唤的妖怪也不放过，这才见了段明渊一天，态度就发生了如此巨大的转变。 “既然他们能役使妖怪与人类结缘，成为正义的伙伴，那我们为什么不能效仿他们成立邪恶同盟呢？” “我必须提醒你，那个魔鬼和人类相距甚远，而且可以预见的是，他会变得越来越强。” “这样才更有结缘的价值。” 倘若段明渊名不副实，她早就下手了。 自古以来，狐妖便是操纵人心，引发祸乱的代名词，而她作为狐妖的后裔这无疑是烙印在血脉中的本能，更何况她对段明渊的底细了如指掌，“像他这样平时没什么朋友，没谈过恋爱，每天不出门喜欢宅在家里的宅男是最好拿捏的，只要稍微向他表达一些善意，就会飞蛾扑火似地扑上来。” 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闪烁着灼目的光辉，让女子看起来颇有些祸世妖狐的风采，但屋内的另一个声音却陷入了沉默，显然是选择保留看法。 因为这狐狸自己也完美地符合上述好几个标签。 “……你是认真的？” 末了，清冷的女声再次确认，如果这是一个玩笑，也实在令人笑不出来。 “会染黑的。” 狐女勾起嘴角，胸有成竹地发表起了胜利宣言。 “根据是？” “见面第一天，明渊先生就把关于他能力的秘密告诉了我，这说明什么？” 连称呼都变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床头前的铜镜里似有人形闪烁，一袭白衣的人影仔细盯着狐女许久，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这说明什么？还能说明什么？ 说明你这傻子可能不是装出来的。 见镜中人迟迟不语，狐女轻笑道，“也是，毕竟你不懂这些，听好了，这说明明渊先生肯定喜欢我。” …… “天外民的事有眉目了。” 不知过了多久，镜中人岔开了话题，她觉得恐怕只有这样才能挽救得了屋里诡异的气氛。 说到天外民，狐女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冰冷的弧度，眼神中满是阴鸷。 镜中人长松了一口气，这才是她熟悉的妖怪，“一周后就会抵达云笼市。” “知道了。” 必须采取行动了。 明渊先生是一个足智多谋的人，虽然今晚的最后一堂课她是站着听的，但却得到了足够多的信息，事关寰宇公司，必须谨慎对待，没有人能仅凭一通电话就能在公司谋取到一个不错的职位。 在那个最看重价值的地方，每个人都必须表现出自己的价值。 比如说，找到一条掌控生命能量的门路。 他们把目光放在了同城的另外两名同事身上，那两人都是一无是处的弱鸡，活着的唯一原因只是运气足够好，没有与邪祟正面相遇。 明渊先生却十分看重这两人。 一无是处的弱鸡恰恰是他们的价值所在。 让一个一无是处的弱鸡能够与邪祟抗衡，才能证明他们提出的方案有足够的说服力，只是直到入睡之前，明渊先生也没能想到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 她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这也是她回到此处的原因所在。 奋斗与羁绊是成长道路上不可或缺的养分，但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个环节必不可少。 ——一个旗鼓相当、共同成长的宿敌。 想到这里，狐女在镜中人震惊的注视下走出门去，她环顾四周，在众多邪祟中仔细筛选着，凡是接触到狐女视线的邪祟都惊恐地避开了对视。 她的最终目光停留在了一个身材瘦小，看起来像是营养不良的个体，稍稍走近了便能听到“讨厌”、“讨厌”、“讨厌”的低语。 『实习生』。 这是明渊先生对这类邪祟的定义。 由于还未摄取过能量，就连智慧都未觉醒，只会不停重复着意义不明的词汇，在这众多邪祟中很难找到比这个个体更弱的存在了。 “很好，就是你了。” 狐女拎住人影的身体，轻而易举地就把它提溜了起来。 人影在半空中挣扎着，低语变得愈加频繁了。 “就由你来成为明渊先生的宿敌吧。” 这一回，瘦小的人影似乎听明白了狐女的意思，干枯如稻草般的刘海下隐约露出了一只猩红的眼珠子。 喋喋不休的低语也随之停止了，人影张了张嘴，竟奇迹般地发出了不同的声音。 “……我？” 第十六章：《瑞狐修炼手札》 记住，这世上根本不存在这么一个个性单纯的小狐狸。 你也不是瑞狐，而是为世间带来厄运的灾星。 这样下去，魔鬼迟早会觉察到端倪，到了那时…… 九月从梦中醒来，耳边还回响着镜中人的提醒，那声音变得虚无缥缈，直到最后听不清了。 清晨的曙光照进了卧室，邪祟的恶臭味消失不见了，九月已经很久没有像昨天那样踏实地睡过一个好觉了，她伸了个懒腰，将镜中人的警告抛到了脑后，兴致勃勃地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一个小册子。 《瑞狐修炼手札》。 这是父母留给她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也是她连夜返回住处的另一个原因，在今天之前，她从未想过翻开这本由父亲亲笔撰写的手书，她堂堂祸世大妖怪，又怎么会需要这种讨好人类的东西？ 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既然已经向明渊先生夸下了海口，她至少也要学上那么一两招的瑞狐本事傍身。 更何况，九月的身份也并非完全捏造出来的，她的身体里的确流淌着一部分瑞狐的血统。 她津津有味地翻开第一页，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写着《鸡蛋蔬菜吐司秘密食谱·其一》。 写下这些文字的人似乎早就预料到自己的女儿有朝一日会用得上这本手书，特地用显眼的颜色在标题后注明“小九月，你可要牢牢记住这个食谱，这是你妈妈最喜欢的一道菜。” 九月几乎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但山上的大家说这名字是父亲取得，九月末生的，因此便取了九月这个名字。 父亲虽然不擅长写字，却擅长画画。 除了画出了详细的食谱外，还在备注旁边加上了卡通狐狸，她能通过卡通的画风想象到笔者写下食谱时嘚瑟的模样，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十分遥远却又仿佛触手可及，那声音向她吹嘘着只要掌握了手札上的内容，就能走进任何人的内心。 即使内心坚如磐石的大妖怪也不例外。 食谱记录的都是最常见的食材，首先将一片吐司面包放置在砧板上，再在吐司表面画出一个菱形…… ……………………………… 或许是因为辞职的缘故，又或者是接连两天的熬夜，段明渊今天起得很晚，当他走出卧室时手机屏幕上的数字已经转向了10:05。 一出门就看见了蹲在厨房门口的火红色小团子，他愣了片刻，才想到家里多了一位新房客。 九月蹲坐在地上，尾巴挡住了大半身子。 桌上的盘子里放着几片金灿灿的鸡蛋吐司，诱人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你在做什么？” “种蒜苗。” 九月头也不抬地应道，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厨房门口的玻璃杯，舀了半杯水，然后再把蒜泡进去，手札上说要不了几天，蒜就会发芽，长出嫩绿色的蒜苗。 正好昨天蒜买了不少，她决定实践一下手札上内容。 食用倒是其次，父亲说每天看着蒜苗成长，会给人带来治愈感。 “不错。” 这倒算是不错的爱好，内敛、安静，比拆家之流的好多了，他又问道，“吃饭了么？” “没呢，在等你一起。” 段明渊点点头，没说什么却加快了动作。 洗漱完毕，九月已经坐到了桌子另一端，手肘支在桌上，双手捧着下巴，满眼期待，看起来很是乖巧。 “你怎么不吃，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段明渊压力倍增。 “明渊先生先吃。” 温馨的氛围顿时变得有些诡异了，段明渊试探性地咬了一口，脆嫩的口感，鸡蛋与小番茄的酸味达成了美妙的平衡，除了放置了一段时间稍微有些凉了之外，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他有些认同九月的理念了。 家里应该有一个会做饭的人才行。 “……好吃吗？” 九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做饭对她来说并不陌生，但她却从没像今天这么紧张过，因为这是动机不纯的一顿早饭，她在鸡蛋蔬菜吐司里下了毒。 首先将一片吐司面包放置在砧板上，再在吐司表面画出一个菱形，放置进锅里，将鸡蛋打进菱形的凹槽，依次放入切好的小番茄、青椒圈搅拌在一起，再辅以盐、胡椒粉调味，直到鸡蛋与蔬菜一起被锅里的温度凝固。 但如果止步于此，那便和普通的鸡蛋蔬菜吐司无异了。 之所以被称之为秘密食谱，是因为最后还要在里面加上另一个素材。 名为爱情的毒药。 这是手札上的原话，在食谱总结的部分，父亲说他当时就是这样走进了母亲的内心。 那么明渊先生呢？ 九月盯着桌对面的人，她忽然十分好奇这个男人的内心世界究竟是怎样一番风景。 明渊先生吃得很快，似乎是长年累月的工作让他习惯性地压缩了早餐的时间，眨眼的功夫盘里的吐司就被吃光了，桌对面的人拿起纸巾擦拭起来嘴角。 “很好，是我近几个月吃过的最好的一顿早饭。” 段明渊予以了高度评价。 他想起公司附近那家经常光顾的面包房，两者的美味程度其实不相上下，但不知为何，今天的吐司里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味蕾难以品鉴，却让又让人莫名放松了下来，与清晨的曙光交相辉映，仿佛接下来的一整天都充满了希望。 九月也感受到了这种无形的力量，在听到“最好”的修饰时，心中便激荡起了异样的情感。 这份难以言明的喜悦，比她一顿吃了两只鸡还要强烈许多。 她说什么来着？ 明渊先生肯定喜欢她！ 即使不用走进明渊先生的内心，她也知道对方此刻在想些什么。 只要一直把她留在身边，就能每天吃到“最好”的鸡蛋蔬菜吐司了。 九月久久注视着段明渊，看着他取出昨天茯苓赠予他们的单眼镜，戴上后眉宇间却忽然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阴霾。 是想到了未来他们有可能会分开，从而心生郁郁？ 不必悲伤。 所谓的伴生妖，就是要一直陪伴在结缘对象身边…… “九月，你是0。” “哎呀，明渊先生讨厌！” 九月瞬间炸了毛，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我是女孩子，女孩子没有这种说法的……” “我问为什么你的能量是0，你在说什么？” 第十七章：九月的成绩并不理想 父亲没有骗人。 《鸡蛋蔬菜吐司》的确是一个神秘的菜谱，九月觉得自己成功走进了明渊先生的内心，她理解了对方心中的阴郁，戴上单眼镜的明渊先生就如同一位威严的班主任，发现了班上的九月同学这次考试只有个位数得分。 还是150分的卷子。 但往好处想，她的伪装术炉火纯青，就连寰宇公司的科技都无法识别出来。 和乐观开朗的九月不同，段明渊心情沉重，满脑子就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九月的成绩并不理想。 而且她似乎还是班上那种考试只有个位数，却依然能冲着你笑的同学。 傻人有傻福描述的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况，九月同学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只要时刻保持乐观，外界的压力以及他人的评价就没法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就算考试挂科乃至留级，这个小狐狸也能开心面对每一天。 然而身为班主任的段明渊却压力山大。 “九月！” “到！” “你看看你这眼睛，你这耳朵，你这尾巴，你怎么能是0分？” 能量为0是那些看不见邪祟的普通人的标准，他实在想不到九月同学的成绩竟然能差到这种地步。 现在是创业初期，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可是你看着九月那清澈的大眼睛，你能放心地把重要的事交给她来做吗？ “明渊先生，你不要压力太大，我给你泡花茶喝。” 九月安抚起了段明渊，仿佛坐在自己对面的才是那个挂了科的人。 段明渊扶额，尽力压下脑袋发胀的感觉，“关于昨天讨论的内容，你都有什么思考？” 他工作时带过不少刚毕业的实习生，但就算他们之中最“清澈”的杀伤力也没有九月强，他严重怀疑自己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的主要原因是被九月气的。 还喝花茶，你考了几分就在这喝花茶！ “嗯，哦，关于昨天的内容，我躺到床上之后思考了很多。” 九月打开手机备忘录，上面是她对行业的思想体会 『1、确立以明渊先生为核心的团队，紧抓落实明渊先生布置的工作方针。』 『2、提升自己的工作能力和思想觉悟，要勇于拼搏，不怕吃苦，不怕困难。』 『3、明天晚上吃大盘鸡。』 她的确思考了许多。 尤其是宽面配大盘鸡要比米饭好很多，所以今天下午还要去一趟超市买些面粉回来和面。 “明渊先生，我和面的技术可好了。” 这不是自夸，任何和鸡有关的食物她处理起来都很有心得。 段明渊终于理解了高中老师们的心情，让九月同学站起来听课已经没法挽救她了，所以老师们通常会对这类学生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要他们不交头接耳影响其他人听课，就随他们去吧。 又一次的，他觉得去电子厂上班可能是更好的决定。 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他又拿出了从高中时期留存到今天的记事本，翻到了昨晚他连夜批注好的那一页，上面对于邪祟的头衔已经有了明确的划分，因此相对应的，他们这一行也要有能够与之对应的职级。 “问题在于，如何建立起一个明确的职级体系，以及与之配套的升级体系？” 和那些已经形成体系的行业不同，他们一切都必须从零开始。 虽然抛出了问题，但段明渊已经不对九月抱有期待了，这是自言自语式的发问。 早餐过后是工作时间，这个问题便是他整个上午需要解决的工作难题。 “为什么不用明渊先生你自己作为参考呢？” 当段明渊不再对九月抱有期待时，后者却忽然把“晚上吃什么”的问题抛到了脑后，认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这个职级体系，指的其实就是人类修行的途径，而她在来到明渊先生家里的第一个晚上就曾提出这个疑问，不过当时却被对方搪塞了过去，“应该不会有人比明渊先生你更清楚自己究竟是如何一路走来的吧？” 这对于邪祟而言算不上什么难题。 它们只要不停进食，不停掠夺，就会变得越来越强。 简单地来说，它们只需要践行“吃吃吃吃”这一个宗旨。 以他的作风，是绝对不可能效仿邪祟的手段，而是要开辟出另一条属于人类自己的道路。 而这也是段明渊最大的特别之处——以人类之躯，得到了就连邪祟也望尘莫及的力量，不过从昨天的“课程内容”来看，这份强大与自身的能力息息相关。 那么最后的问题，就只剩下了明渊先生在觉醒能力之前，究竟是如何度过了“吃吃吃吃”的过程？ 九月觉得这个难题的答案或许从一开始就在明渊先生自己身上。 看着段明渊陷入了沉思，她便又顺势问道，“明渊先生，你说过邪祟都是一碰就碎的纸老虎，当你第一次尝试驱除它们时就是如此了么？” 段明渊不置可否。 “那么在那之前，有没有发生过不同寻常的事？” “没有。” “那么也许问题的答案就隐藏在普通的日常生活中也说不定。” 九月也在绞尽脑汁，她觉得自己隐约摸到了这件事的门路，却又不能直接表现出来。 毕竟在明渊先生面前，她是一个能量为0的天真小狐狸，关于“能力”的信息也是她昨天在翻看记事本时才知晓的。 “其实我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有些好奇，为什么同样以人类为食，摄取能量的过程，却能孕育出截然不同的能力？明渊先生你好像也从没遇到过能力完全相同的邪祟吧？”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段明渊，希望为对方提供一些帮助。 “清洁工和鼓手。” 段明渊脱口而出。 仔细想来，他深夜在回家路上与邪祟邂逅时，对方就是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那个地方正是清洁工每天的工作区域。 闻言，九月终于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不愧是明渊先生！ 足智多谋，只需要一些漫不经心的说话，就能将疑惑解开。 然而下一刻，她便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笑容也随即凝固在了脸上。 “怎么了，明渊先生？” “看来我必须改变对你的评价了。” “……啊？” 这小狐狸并不是真的笨，相反，她的直觉敏锐得出奇。 “你就是那种班级里那些明明很聪明，却从来不认真学习的学生。” 第十八章：《鲁三定律》 时隔一天，段明渊终于记住了那位环卫工人的名字。 工人名叫鲁三，土生土长的云笼市人，年轻人时据说很讲“江湖义气”，酗酒打架是常态，24岁那年终于在一次群架中把人打成了重伤，被送进去了关了12年，从监狱里放出来后便被安排到了社区干一些杂活，又因为偷窃、猥亵等原因先后进去了好几次，在这片街区当环卫工之前，也是刚被放出来。 这也是鲁三这些年来干过的最长时间的一份工作。 直觉告诉他，这或许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名字。 “可是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老？” 九月指着照片上的男人，“他不是才40多岁么？” 照片上的人看起来像是六十多岁，面黄肌瘦，一副被妖怪吸干了的样子。 “这不重要。” 段明渊仔细回忆着自己深夜下班遭遇邪祟时的场景，“当时你也在场，邪祟是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吧？” “嗯。” “爬出来之前，它在做什么？” “……吃垃圾？” 老实说九月并不想知道一个邪祟窝在肮脏的垃圾堆里做什么，也对鲁三不感兴趣，但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一群通缉犯告诉她的。 货真价实的，被寰宇公司以高价悬赏的罪犯。 “能力和本体的潜意识有关，茯苓带来的资料上提到过鲁三最近一直在抱怨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垃圾。” 假如这一理论是正确的，那么在他途径小巷之前，垃圾堆里邪祟其实是在帮鲁三处理垃圾——通过把垃圾吞进肚子里的方式。 鲁三也许是恶人，但他精神能量的化身的确为街区的清洁出了一份力。 在鼓手陷入狂野的梦境之前，也总是抱怨地下乐队的前景堪忧，人们觉得他们的歌曲风格越来越雷同，不少老粉丝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来捧过场了，他在日记里写到，无论歌曲还是摇滚，其核心殊途同归，那便是牢牢抓住人们的情绪。 而他在公司里遭遇的恰恰就是操纵人类负面情绪的邪祟。 段明渊将记事本翻到空白的一页，把自己联想到的一切都写了下来，九月没有出声，她在一旁默默看着，给予对方足够的空间，她仔细读着记事本上的每一个文字，眼神越来越错愕。 明渊先生真是天生就适合干这一行。 仅凭两个还未曾见过面的昏迷者，就得出了与那些罪犯八九不离十的结论！ 邪祟便是情绪与欲望的化身，负面情绪是绝佳的催化剂。 但是为了得出这个确切的结论，那些罪犯做出了许多令人发指的行为，尽管目前他们理论上有着共同的敌人，但是从见面的那一刻起，九月就知道自己和那些人合不来。 当人类与邪祟的研究走向瓶颈，他们便将目光放在了妖怪身上。 『情绪波动是决定生命能量强弱的关键。』 『欲望与执念则决定了能力的演变。』 段明渊的字迹就像他的人，有板有眼，每一笔每一划都很规矩，一看读书时就没少练过。 这两行字让九月有些恍惚。 明渊先生， 你是不是开挂了？ 现在她不止想要走进段明渊的内心，还想走进他的大脑，看看里面的构造是不是异于常人。 一想到那些罪犯用大义标榜自己，声称被波及的无辜路人是必要的牺牲，九月就突然觉得有些讽刺。 他们的大义、酿成的惨剧与牺牲，为此背负的骂名以及天价悬赏所换来的成果，被刚吃完早饭的明渊先生轻而易举地追赶上了。 没有牺牲…… 哦，还是牺牲了三个鸡蛋的，土鸡一族应该会对此表示强烈谴责。 “九月，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段明渊停下笔，礼貌性地问了一句。 他不得不承认正是这小狐狸歪打正着的一番话，才让他将目光着眼于依旧处于植物人状态的两人，如果这些结论都是正确的，那么蹉跎了大半生的鲁三先生很可能为这个世界做出了一项杰出的贡献。 就像克拉普罗特发现了铀，布瓦博德朗发现了钐，他从鲁三先生身上窥探到了生命能量的奥秘。 倘若未来这一发现形成了某项公式被写进教材，用鲁三为其命名则是再合适不过了。 “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因为以前见到过。” 这个“以前”，指的自然是若干年前他还是一个高中生的时候，满脑子天马行空的想法，一点都不着地。 他并不喜欢和人谈论自己学生时代的往事，不过看在九月这个问题学生难得关心起了正事，他便解释起来，“你听说过‘神鬼怕恶’这句话么？” “听过，但好像是谣言。” 九月没见过神，但邪祟她是了解的，没有邪祟会惧怕恶人，因为它们存在本身，就是人类邪恶欲望的化身。 “我以前见到过邪祟被普通人吓走的情况，低级的邪祟也普遍不喜欢找那些情绪波动剧烈的人的麻烦。” 剧烈的情绪引发了生命能量的变化，也让那些还未觉醒智慧的邪祟本能地感受到了威胁，不过这一现象仅限于『实习生』阶段的邪祟，就那些刚入职的新人懵懵懂懂，谁也不敢招惹，只能看着别人的脸色忍气吞声，但是当邪祟们变成了『正式员工』之后，一切就有所不同了。 “茯苓小姐一定会非常想知道这些，她不是邀请你向公司投简历么？” “我们要找的人不是她。” 段明渊摇了摇头，工作了这么多年，他大抵也对寰宇公司的做法有所耳闻，一旦他以个人的身份成为公司的一员，那么这些发现就会被公司所掌控，到时候《鲁三定律》就会摇身一变成为《茯苓定律》或是《寰宇生命能量法则》。 就连鲁三先生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贡献也会被抹去。 再下一步，就是垄断整个行业。 他们会研究邪祟，再后来是妖怪，从这些异类身上挖掘出价值。 九月，还有她提到的隐居山林的族人们对公司而言都是一笔等待被发现的财富。 他昨夜躺在床上，一直到了外面的天色快要亮了才合眼。 除了关于生命能量与职业级别的构架之外，他也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茯苓的确开出了一个充满吸引力的筹码，问题在于，他还愿意回到公司，再回到过去的那种生活步调之中么？ 答案是否定的。 “去找你的顶头上司。” “啊？” 九月有些发懵。 “组织在云笼市应该设置了联络员，我想见上一面。” 第十九章：你们公司是不是没有活人？ 寰宇公司云笼市生命科学部门总监茯苓，看起来是一个优雅得体的人，但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或者说能在公司身居高位的绝没有等闲之辈。 语言可以打磨修饰，但眼神不会说谎，段明渊注意到在谈及邪祟和妖怪时，茯苓眼神中有着难以言明的狂热，从报丧鸟与茯苓相处的模式不难看出，她是一个十分擅长使用糖衣炮弹的女人。 在报丧鸟遇难时以救世主般的形象出现，但实际上仅仅过去了不到半个晚上，就套取出了报丧鸟所知道的一切，并且还连带着锁定了陷入昏迷的两人。 向他抛出的橄榄枝，也绝不是出于纯粹的善意，尽管谈话期间茯苓从未提及，但想必她在来之前就知道了自己辞职的消息，并适时在他人生中陷入最低谷的时候提出了一个难以拒绝的邀请。 去寰宇公司工作，这是无数上班族梦寐以求的机会。 然而段明渊早已不是那时刚从校园出来的大学生，会傻不愣登相信这世上存在着没来由的善意，以及天上会掉馅饼这等好事。 “茯苓对你很感兴趣。” 他提醒东张西望的九月，后者愣了愣，面露疑惑，“我？” “准确说是你的尾巴，进门后，她至少偷瞄了你的尾巴7次。” “嘶。” 这个惊人的消息让九月倒吸一口凉气，她抖了抖身子，宝贝似地把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抱在怀里。 对于狐狸而言，尾巴是最重要的东西，每天睡觉前她都要仔细打理一番，只有这样才能让尾巴上的绒毛变得蓬松柔顺，她可不想被某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摸尾巴，那感觉就和在地铁上遭遇咸猪手没什么区别。 但如果明渊先生诚心诚意地请求，那她倒也不是不可以…… “在做决定之前，我想先了解你们的上司是一个怎样的人。” 段明渊打断了她的思绪。 好吧，明渊先生看起来对薅她尾巴这件事没什么兴趣。 “联络员，嗯，你肯定会失望，他只是个入行久，懂得比其他人稍微多那么一些的普通人。” “重点是这个人怎样。” 自从见到九月之后，段明渊就一再降低了标准。 他原本对于同事的定义是能并肩作战，在同一个项目中分工合作相互弥补不足的存在，但现实给予了他沉重的一击，这样的同事并不存在，“宝宝巴士”这个词似乎就是为了他的同事量身定做的。 因此他将业务能力这项标准彻底抛之于脑后，只剩下了最后一个要求。 这位联络员的人品如何？ 只要人品过得去，业务方面的问题可以慢慢解决。 反正他早在高中时就习惯了独自解决问题，往好处想，他现在可自由支配的时间至少要比那时多得多。 “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是个好人，帮过我不少忙。” “他住在什么地方？” “老居民区的一间民房。” 九月同学总算回答上了一个问题。 段明渊用手机的地图软件查了一下地址，老居民区离他们很远，要乘坐地铁横跨大半个城市。 “你就这样出门？” 段明渊瞧了瞧九月身上略显宽松的睡衣，这身睡衣是专门为人类准备的，弊端就是裤子没有专门为尾巴进行设计，他光是看着都觉得九月卡尾巴。 这个发现让他头皮发麻，几次都想提出帮九月裁剪一下裤子，但却又因为可能会被当成怪叔叔而作罢。 以狐狸的身体构造，尾巴连接着比较私密的地方。 九月一共就只有两身行头，除了白嫖了他一套睡衣之外，就只剩下了那身走在街道上绝对会被人当成cosplay爱好者的修士服。 妖怪的障眼法能让人看不见他们的耳朵和尾巴，但身上的衣服不会被隐去，否则就会出现一些让小朋友根本顶不住的情况。 “我还有修士服，那是我来云笼市之前新买的。” 这自然很难说服段明渊。 痛定思痛，他决定打车。 小程序上显示预计107贝，对于一个刚刚辞去了工作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笔令人心疼的开销。 段明渊只能安慰自己，这是对未来的投资。 一路上他都在思索要和联络员谈论的话题，除了确定对方的人品之外，他还需要就行业的职业分级，体系化、规模化的问题进行探讨，当务之急就是先将云笼市有限的人手和资源整合在一起。 这是一份危险的职业，他很担心自己稍微休息个几天，业内就只剩他一个光杆司令了。 第一步，让同事们掌握一些与邪祟中的『实习生』周旋的方法。 当出租车停靠在老旧的民房楼下时，手机备忘录里已经准备好了上千字的讨论事项。 付钱，跟在九月的身后一路向上。 从联络员的居住环境就不难看出组织经济拮据的程度，楼房没有安置电梯，每一层走廊都狭窄得很难让两个人并肩而行，挂满走廊的衣服、被单更是让这本就狭窄得环境雪上加霜。 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烂和馊水的气味，两人一口气来到六楼楼顶，馊味也变得越来越明显。 感觉像是谁家的饭菜几天没有收拾，已经开始变质腐烂了。 而气味的源头，赫然便是走廊最内侧的房间。 在门口站定后，段明渊还嗅到了馊味中混杂着的不和谐的气味。 很明显的血腥味，和饭菜的馊味交织在了一起，让人不禁想要干呕。 停在门口的九月似乎也想象到了门背后的情景，脸色阴沉，漂亮的琥珀色瞳孔中闪了过一丝凶光。 “退后，九月。” 段明渊示意对方站到自己身后，他站在门前，用身体遮挡住对方，敲了敲紧闭的房门。 “咚咚咚、咚咚咚——” 自然是无人应答。 门紧锁着。 段明渊的脑海里似乎响起了命案现场的音乐，一个没来由的声音为他们现在的处境定了性。 这是一桩密室杀人案。 “待在我身后，不要出来。” 留下一句嘱咐，握在手中的把手便连带着门锁扭曲在了一起，轻轻一推，房门就打开了。 这间屋子比他想象中更小，两室一厅的构造，吃饭的桌子正对着门口，快餐盒里装着发霉的外卖，进门后那的臭味顿时强烈了好几倍。 血腥味是从卧室里传来的，从门缝下溢出来的血迹说明了一切。 “九月。” 尽管有些不合时宜，但段明渊实在是忍不住了，“公司里是不是没有活人？” 第二十章：为美好的世界拔除刀子 和那些遭遇了邪祟后下落不明的倒霉鬼不同，联络员的尸体静静地陈列在卧室里，衣架角脱落的钢钉笔直地穿透的他的额头，留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窟窿，白花花的脑浆与血液混在一起，蔓延到了床底和门缝外。 人已经死了有段时间了，皮肤上出现了尸斑，尸体也开始变硬。 房间里没有搏斗过的痕迹，联络员错愕的表情还凝固在脸上。 那圆睁着的眼睛似乎是向他们传递一个事实——他只是走进卧室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就遭遇了如此下场。 从衣架底座脱落的钢钉就这么巧合性地立在了倒地的位置。 尽管场面看着猎奇，但如果警察到场后，也只会得出意外事故的结论，毕竟他们不会在常规办案中把邪祟与能力的事纳入考量之中。 “所以我早就说过，这是一个垃圾职业。” 段明渊打破了屋内长久的死寂，在此之前，卧室里安静的就只剩下了两人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昼夜颠倒，待遇低，还要时常被当成可疑分子对待。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与死亡打交道的职业。 从入职的那一刻起，就必须学会与死亡相处，所以段明渊想不明白究竟什么样的大傻子，才会选择这样的行当。 九月对于联络员的评价褒贬参半，说他只是一个入行比别人久，懂得稍微多一些的老前辈，能活到今天全凭运气好，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位老前辈终于用光了他的运气。 但在另一方面，他是一个坚强的好人。 维系着这个摇摇欲坠的组织的日常运作，将所有的压力都揽在自己身上。 “冷静些，深呼吸。” “我知道。” 九月声音变得低沉，眼神中充满了戾气。 人类之中也有好人存在，这是联络员教会她的道理，而现在，对方冷冰冰躺在自己的家里。 新诞生的邪祟？ 还是那些公司的通缉犯？ 她的大脑飞速地转动着，所想到的每一个名字都让心中的情感更为强烈。 凶手是是冲着她来的。 意外的现场，更是对于她的挑衅，这样的死亡与那些被厄运笼罩的生灵如出一辙，故意将尸体留在这里，等待着她的到来。 对于杀人者而言，联络员的身份并不重要，他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了让她亲眼目睹熟悉之人死在与自己相似的能力之下。 只是为了这种无聊的理由…… “去把桶和拖把拿过来。” “在警察来之前最好不要破坏现场。” 九月小声说道，他们还必须把尸体交由警方处理，在等待数日后，再由警署发布一条轻飘飘的意外死亡通告。 “九月，记住这种感觉，想要做些什么，却又无能为力的瞬间。” 她仰起头，怔怔地望着段明渊。 明渊先生似乎并不打算听取自己的建议，而是当着她的面缓缓挽起了袖子，“加了一整晚的班，明明只想在回家的路上放松一下，却发现喜欢的角色被作者发了刀子惨死在自己眼前，人啊，大多都是在这种狗屎一般的情况下成长的。” 但人的力量终究极限。 来自现实的意志无法对于虚构的世界造成任何影响，人们所能做的，也只不过是给那些喜欢发刀片的作者寄去刀片。 “而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情况。” 下一刻，九月瞳孔一缩。 她分明看见某种一闪即逝的虚影掠过了地板上僵硬的尸体，在她惊呼出声之前，那熟悉的脸庞便随着躯体一起裂解成了飘散的荧光。 满地血污与如同萤火虫般盘悬着的光点形成了一副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画面。 生命能量。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荧光划过她的指尖，在上面留下了凉冰冰的触感。 “再说一次，我的能力可不是什么把看起来不好吃的东西变成小零食。” 段明渊的视线划过那些漂浮着的光点，犹如水花绽放开的光点仿佛接受到了某种指令，飞快地聚集到了一起。 在九月错愕的视线中，光点拼凑出了人的轮廓。 一个站在他们面前，低头注视着自己双手的人。 既然他能将邪祟转化为能量的形式存在，自然也能反其道而行。 前提是，死者还能幸运地有些许能量残余下来。 “这一能力存在本身，并不是为了击败某一个对手或是让我所向披靡，而是为了将这屎一般的世界变成稍微顺眼一些的样子。” “我……发生了什么？” 注视着自己双手的男人发出了不可置信的惊呼，他最后的记忆是脚下忽然被某个物体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在了不知何时脱落的钢钉上。 接着他的意识便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他知道自己的命运本应止步于此。 男人的惊呼也让段明渊自从进门起就不断攀升的压力到达了顶峰，这间卧室里的一切都充满了让他看不顺眼的元素。 他本以为客厅桌上摆着的腐坏了的外卖盒就是最糟糕的情况了，但卧室里的景象却更加惨不忍睹。 枕头边吃剩下的薯片包装袋，碎屑落得到处都是，空的矿泉水瓶子摆满了床头柜，没留下一丁点其他的空间，床下面的插线板上的电源线盘根错节地纠缠在了一起，旁边还有一只袜子，另一只则不知所踪。 书桌上堆满了记事本和书籍，段明渊看见了好几支油性笔，笔帽却都没了影。 这份震撼不亚于他第一次闯进由『中级职称』邪祟编制而成的巢穴。 不，这里要比巢穴看起来更触目惊心一些。 “首先是自我介绍。” 段明渊竭力压制住心中激荡的情感，“我叫段明渊，刚辞职不久，最近正在考虑转行的事。” “大江，叫我大江就行。” 男人说道，“是你救了我？” 如果这是真的…… 这世间竟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你好，大江先生。” 在将话题推进下去之前，段明渊觉得自己必须把憋在心里的话给说出来，“在我们展开会谈之前，我有个请求。” “你说。” “你能不能把房子打扫一下？” 怒火终究还是爬上了段明渊的背脊。 说着，他的目光扫过九月，九月被那充满威严的眼神吓了一跳，绷直了身子，尾巴都竖了起来。 他再次强调，“九月，你怎么还在这里？去拿一下桶和拖把。” 这破地方，他真是已经连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第二十一章：夜祸 这是大江人生中最懵逼的一天。 他在家里挺尸了一天后被人复活，复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投身光荣的劳动，从卧室客厅，再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后面指的是精神上的洗涤。 当午时过去，聚拢的阴云遮蔽了天空，大江站在焕然一新的客厅里，觉得自己从身体和心灵上都得到了净化。 这里…… 真的是他的小破屋？ 没有人生来就喜欢邋遢，乱糟糟的屋子只是表象，本质是无奈的现实。 当大江把桌上的书籍打散时，便也在心中制定了周末大扫除的计划，然后是插线板上交错的充电线，再到衣服和袜子，以及被薯片屑污染的床单，然而当大扫除的那一天到来时，他不得不面对一个可怕的事实。 凭他一己之力，已经不可能把这间屋子打扫干净了。 就像是当你要找另一只失踪的袜子时，你永远不可能知道它究竟是被踢进了床底下还是卡在了沙发缝隙里，这世上总有人力无法触碰到的极限。 但就在今天，段先生和九月挺身而出，帮助他把脱缰的生活拉回了正轨。 可是，这世上还会有如此好事？ 还是说其实他已经死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死后的幻象？ 他觉得自己姑且还能算得上一个好人，这一路走来问心无愧，老一代的人们常说平时积善行德，死后灵魂便会被送去一个更好的世界，那里没有纷争与痛苦，每一个灵魂都能获得宁静。 大江仔细望着段明渊和九月，刚才共同的劳动仿佛一场战役，它是如此得真实，真实到三人已经无形中培养出了牢不可催的战友情。 “你真该死啊！” 与九月视线交错的刹那，大江得到了来自战友的评价。 九月把桶和拖把放回厕所后便直接往沙发上一躺，左手捂着腰，右手抱着尾巴缩成一团，看起来像是快死掉了。 她的心中再无悲伤，只想把拖地时被水打湿的袜子脱下来塞进这个邋遢大王的嘴里。 与此同时，屋子的惨状让她暗自庆幸，还好和她住在一起的人是明渊先生。 “人类的生命能量会很快消散。” 段明渊擦拭了一把额间的汗水，对于自己一下午的成果非常满意，将这个屎一样的世界变得顺眼的方法不只有能力，劳动也是途径之一。 心中积攒的压力消失了，他也有了解答大江疑问的心思，他戴上能量测试仪，“但你坚持了一段时间，直到我们过来。” 在一路上见惯了挂零的普通人之后，大江这个“2”就有了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不过对方用自己的死亡证明了“2”这个数值完全跟不上邪祟的强度，只要有邪祟害他，他就会死。 “凶手是谁？” 比起在凶案现场调查线索，收集证据，段明渊觉得询问被害者凶手的身份往往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遗憾的是大江看起来像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他苦思冥想了好一阵，才讪讪说道，“我是不小心被绊倒的。” 又是一个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的弱鸡。 看着段明渊失望的眼神，大江忽然说道，“但是，也许，我是说也许，这一切都是夜祸能力的影响。” “夜祸？” 这是段明渊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大江作为组织在云笼市的联络员，总算说出了些他不知道的信息。 听到这个名字，九月头顶上的尖耳也抖了抖，她把脑袋埋进尾巴里，很好地掩盖住了自己表情。 “在意外发生前，我正在调查关于夜祸的事，几天前我接到了简报，上面提到了一个名为夜祸的怪物，根据目击者提供的情报，它的移动方向正是云笼市。” 然而所有关于夜祸的信息都是片段式的，因为所有真正目击到其存在的人都死了。 直到现在他们也无法确认夜祸的具体身份，不知道它究竟是邪祟，还是某种从未被记录在册的妖怪。 一提到夜祸，大江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了下来，“目击者的尸体非常诡异，有人被雨水击穿了身体，有人在追踪时被突然出现的卡车碾了过去，也有汽车突然起火，在车上的人下来之前就发生了爆炸……” 追查夜祸存在的人都死了，死亡方式千奇百怪。 唯一的共同点，就在于那些人都被死神盯上了，日常生活所能遇到的一切都有可能成为夺走他们性命的凶物。 “我当时打算回卧室把记事本拿出来，就被绊倒摔在了钢钉上面。” 大江只觉得毛骨悚然，他只是萌生了调查夜祸的想法，就因意外惨死在了自己家里。 没有人见到过夜祸，它却仿佛无处不在，甚至就在他们谈话的现在，夜祸也正躲藏在某处窥探着他们。 “简单地来说，所有和夜祸扯上关系的人，都会倒霉到‘死’。” “那就先停止对夜祸的调查吧。” 段明渊说道。 如果大江的说辞没有夸张的成分，夜祸仅凭人类产生了调查的想法就能隔空杀人，那么和他迄今为止遇到过的邪祟根本不是一个层级的存在。 理论上推断出的拥有『高级职称』的邪祟，又或者更加强大？ 但不论如何，这已经不是能量只有“2”的大江能够插手的事了，继续调查下去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前脚走出这扇大门，后者就会死于各种离奇的意外。 与此同时，另一个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如果算上大江，云笼市短短一天时间里就死了三个同事，也许这一次不是他们在狩猎夜祸，而是夜祸反过来在狩猎他们。 九月提到过的另外两个与伴生妖结缘不久的人也身处险境，如果他不想成为这个行业在云笼市的独苗，就要尽快找到那素未谋面的两个同事。 “可是段先生……” 大江还想说些什么，却看见对方抬起手忽然间挥向了自己的额头，手指掠过了他皮肉与骨骼，探向了更深处。 紧接着，段明渊似乎从他的大脑里取出了某样东西。 淡蓝色的光点，被装进了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玻璃瓶中。 “别紧张，只是一些保险措施。” 段明渊将玻璃瓶装进口袋，“万一你不知在什么地方又被邪祟干掉了，这些能量也许能再救你一命。” 他对虚构作品里的发刀行为深恶痛绝，因此对于拔除刀片有着独到的心得。 “你是组织在云笼市的联络员，应该知道怎么联络到另外两个人。” 局面比段明渊想象得更加紧迫，他必须立刻行动起来了。 在另外两个弱鸡也被夜祸寄出刀片之前。 第二十二章：伴生妖 尽管段明渊提前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当听说仅有两位同事里还包含了一个高中生时，他还是被震惊到了。 他不禁怀疑这个组织存在违法乱纪的问题，竟然连高中生都招。 另一位同事倒是很贴合这份职业，一天办理好离职手续，正式开启了无业游民生活。 不过想来也是，哪个正经人会选择这样的职业？ 这就是他和九月离开大江之后，马不停蹄地打车来到市一中学校对面的原因，不幸中的万幸是组织至少报销了路费。 四点刚过，距离放学还有一会儿，街对面安静得出奇。 段明渊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市一中的学生就高人一等，是活生生的“别人家的孩子”的典范。 九月趴在塑料餐桌上，尖耳耷拉着。 或许是累到了的缘故，从大江家里出来之后，她就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段明渊给她点了一份炸鸡全家福套餐，总算帮她补充了些精力，桌上堆满了吃剩下的鸡骨头，小狐狸怀着感恩的心情把上面的肉啃了个精光，骨头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牙印，他观察到九月有着狐狸的尖牙，咬起人来应该会很疼。 “明渊先生，上学好玩么？” 不知过了多久，九月打破了沉默，眼神中似乎有些向往。 “没什么意思。” 不假思索的回答，至少对于段明渊来说，高中生活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美好的印象，不过这也和他当时把全部精力都投身到了创业上有关，同学把他视作怪人，也没交到什么朋友。 “可是我听说在这里能交到很多朋友，每天都能一起玩。” “谣言。” 最近几年云笼市的人口翻了两番，越来越多的人口造成了教育资源的紧缺，学生的竞争也变得更加激烈了，据公司里后招进来的年轻人说，现在高中生的考题比过去难了好几倍，他们当年考试的题目放到现在是给初中生做的。 当这条桥上的人越来越多，自然就会有很多人被挤到水里。 以段明渊对于九月的了解，这只小狐狸应该就是会掉进水里的那一批。 “我也觉得。”九月无条件相信了段明渊，心中仅存的那一点憧憬也消失了，“他们在做什么？怎么连一个人都看不见。” “都在那栋楼里。” 段明渊指了指远处的红楼，市一中历史悠久，那里面诞生过无数传奇人物。 传奇到他们读书时每天都能听到三次以上的程度。 “在楼里做什么？” “做题。” “做什么题？” “九月同学，请听题。” 段明渊想了想，说道，“以下哪个选项是近代生命能量学科的奠基人？a、鲁一；b、鲁二；c、鲁三；d、柴可。” “c，这也太简单了。” “那就加大难度……” “等一下！” 九月举手打断了段明渊提问，这一来一去的对话成功调动起了她的兴致，“我听别人说题目答对了是有奖励的。” “你想要什么奖励？” “那个！” 九月指向了店里最显眼的招牌——青藤椒脆皮大鸡腿，限时售价7贝。 她已经观察招牌很久了，刚才明渊先生点的炸鸡全家福里并不包括这个限时出售的新品，担心段明渊拒绝，她又给出了一个充满了正当性的理由，“刚才我去取餐的时候听到它在呼唤我，说它一直都在这里等我。” 没有什么事能阻止一个人响应朋友的呼唤。 看着九月充满希冀的眼神，以及重新焕发了活力的尖耳，段明渊临时改变了考题，把自己正在琢磨的《生命能量运算公式》换成了更简单的问题，“藤椒脆皮大鸡腿是什么味的？” “藤椒味的。” “答对了，去买吧。” 他把一张十贝面值的纸币递给九月，后者顿时喜笑颜开，蹦蹦跳跳晃着尾巴走向柜台。 段明渊从大江那里了解到了一些关于伴生妖的事，盛放在玻璃瓶里的是后者生命能量的一部分，其中也存放了一些大江的记忆。 这是由高层提出的构想，他们认为与其用传销式的洗脑，不如让真正的妖怪出现在物色对象的眼前，而九月便是因此被组织带上了山。 最初的伴生妖计划与现在有所不同。 比起引导者与搭档，第一批接受训练的妖怪更像是仆从，训练的目的便是让他们对于人类的指令言听计从。 伴生妖的结缘对象只有一人，一旦契约成立，它们便要一直陪伴在结缘对象左右，伴生妖无法单方面撕毁契约，时至今日，解除契约的主动权也依旧掌握在结缘对象手里。 直到几年前的一场动荡，才让伴生妖的训练变得稍微具有“人文关怀”了一些。 组织高层死伤大半，极少数苟活下来的人也分崩离析，各城市的负责人勉强维持着组织的正常运作，但这件事终究没法长久地维持下去。 自从组织分崩离析后，大江几乎把自己全部的个人积蓄都拿了出来，但这依旧没法阻止云笼市的成员越来越少，联系站也从原本的四个锐减至了一个。 这个公司……要比段明渊想象中更早倒闭。 “明渊先生。” 九月回来了，端着餐盒，餐盘里装着一只超大号鸡腿。 “你先吃。” 纵然有些不舍，但她还是用手撕下鸡腿上的皮肉。 取餐时九月问店员多要了一个餐盒，这鸡腿有一半是要给明渊先生的。 “我不饿。” “那可不行，好东西要大家一起分享。” 九月不由分说地把分鸡肉的餐盒推给了段明渊，催促道，“快尝尝，很好吃的。” 段明渊也不再推脱，把撕扯好鸡腿肉放进嘴里。 藤椒又麻又辣的口感在味蕾上蔓延，他却思考起了别的事。 九月最喜欢的食物是鸡肉，为了表明自己好养活，她扬言只要三天吃一只鸡就足够了，但无论对于成年人或妖怪来说，这都远远不够。 医学杂志上强调了饮食多样化的重要性。 他做出了决定，看来今晚回家后必须查阅一些资料了，不知道网上能不能搜到《瑞狐饲养指南》之类的资料。 至于在他家暂住三天的约定……就先忘掉吧。 公司濒临破产，大江也把自己的积蓄花的七七八八，多半是再也没法给妖怪们报销活动经费了。 “九月。” “嗯？” “你慢点吃，嘴巴上到处都是。” “唔……” 九月没有擦拭嘴角，因为她现在两只手正抓着骨头。 但紧接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弯下腰，把脸凑向了段明渊，“帮我擦一下嘛。” 弯成了月牙状的眼睛，微微上扬的嘴角。 段明渊突然觉得，那些虚构作品里所说的具有治愈效果的笑容，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吧。 第二十三章：与后辈的二三事 随着闪光划过，段明渊触碰九月嘴角的动作被定格在了这一刻。 段明渊终究答应了九月的请求。 不过这和小狐狸的过去与她楚楚动人的模样无关，而是他见不得有人把东西吃得满嘴角都是。 只是当这个动作正在进行时，三人中的另一位无业游民到来了。 “唏，可以亲上去吗？” 拍照的人提出了要求。 “也、也不是……” “唐芊芊，是你啊。” 九月和段明渊同时开口。 他觉得这个世界有时候就像是人们对于小说的评价，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一天前辞职，无业游民，喜欢猫。 九月说，被指派过去的妖怪就是她的同期生，那是一只狸花猫妖。 唐芊芊，这个名字同样对于现代生命能量科学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如果不是她在那天办理了离职手续，科长就不会把他留下来修改唐芊芊手头上的报表，他也就不会加班到将近11点。 不会错过喜欢的面包，不会在路上遭遇暴雨，当然也不会在回家的路上遇到鲁三先生的意识所化身的邪祟。 现代生命科学便极有可能止步于此。 “前——辈——！” 这一声前辈喊得肝肠寸断，仿佛要将她心中所有的委屈诉说出来，若是不知道的路人听见了，恐怕会以为这位穿着卡通猫咪卫衣的花季少女遭遇了人生中多么巨大的不幸，但段明渊这个知情人士知道她只是辞职后在家里休息了一天。 九月被唐芊芊的气势吓到了，被脆皮鸡腿绊住的双手在这一刻恢复了自由，她握着靠近爪子的部分，把啃干净了的骨头当作武器指向了唐芊芊。 难怪有人会把这种类型的鸡腿称为手枪腿。 “我劝你不要动手动脚，有什么话站在那边说。” 小狐狸眼神凶恶，还龇牙咧嘴的，看着就像在护食。 虽然唐芊芊现在距离明渊先生还有几步远的距离，但并不代表这个装可怜的女人不会迅速靠近他们，然后，就像是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扑进明渊先生的怀里。 哼，肯定是在装可怜。 作为装傻高手，九月的鉴定能力同样出类拔萃。 “咦？为什么你的伴生妖是人形的？” 唐芊芊蓄力已久的装可怜攻势被打断了，她好奇地向左边挪了一步，跟在她身后的是一只体型大得不同寻常的狸花猫，比九月合影上又大了一圈。 低头打量半晌，向狸花猫发起灵魂提问，“你能变吗？” “不能，我和她不同，她生下来的时候就化形了……” 狸花猫仰头望着九月，“九月，几天不见，你怎么这么情绪化了。” 伴生妖的课程中就包含了情绪管理的课程。 九月不听，气鼓鼓地警告对方，“狸花，管好你的结缘对象。” “原来你就是狸花说的九月小姐。” 唐芊芊恍然大悟，“不过你完全可以放心，我唐芊芊，是一个坚定不移的纯爱战士。” 为表诚心，她直接坐到了隔壁桌，朝着狸花猫一招手，猫妖便身手矫捷地蹦跶到了她的膝盖上。 她承认自己的确对段明渊存在着异样的情感，但那是对于老父亲的崇敬之情。 九月依旧没有放下警惕，“你和明渊先生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我当时去科里实习的时候，就是前辈带的我，硬要形容的话……嗯，我是被前辈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让她从一个刚走出校门的职场小白，一步步了解到了职场的规则与险恶。 有前辈的地方，就能让人感到安心，哪怕现在的这份工作将要面对穷凶极恶的邪祟。 相比于见到段明渊后激动不已的唐芊芊，段明渊的内心也躁动了起来。 他对于这位后辈的情感，用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唐芊芊，你tmd！ 可惜职场上不方便骂人，这句憋在心里的话直到唐芊芊离职的那一天段明渊也没能说出口。 他觉得用职场噩梦来形容这姑娘一点都不为过。 唐芊芊身上同时具备了『做事不专心』，『喜欢摸鱼』，『东西学的慢』，『工作期间喜欢找人唠嗑』的恶劣品质，放在游戏里，就是那种同时带着四个负面词条的存在。 而唐芊芊的可怕远不止于此。 段明渊永远不会忘记那个下午，他把大群里的聊天记录转发给唐芊芊，让她把上面的报表打印好送去科长办公室，然后这姑娘直接把聊天记录里的柴犬表情包也一起打印进去了的情景。 为此，科长专门把他和唐芊芊叫进了办公室，指着最后一页贱笑着的卡通柴犬，质问他们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唐芊芊的发挥一如既往得稳定。 能量测量仪上显示的数字是“1”，评价是不如大江。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当初，科长把一个目光清澈的实习生带到他的面前，告诉他，“这是小唐，你带一下。” 段明渊扶额，眼前一片黑暗。 但唐芊芊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将自己在职场上和前辈共同进退的点点滴滴添油加醋地说给了九月，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她把卡通柴犬表情包打印进了报表里送去了科长办公室的光辉事迹。 九月听得十分仔细，心情却是五味杂陈。 一方面，唐芊芊绘声绘色的描述让她逐渐放下了戒心，但在另一方面，她又发现唐芊芊这家伙绝对害人不浅，堪称职场祸害中的典范。 唐芊芊，你tmd！ 以上就是九月的听后感。 父爱如山！ 她终于明白唐芊芊为什么说自己是明渊先生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的。 要是没有这厚重如山的父爱，这家伙早就被打死好几次了。 接着，唐芊芊又骄傲地谈起了自己辞职的原因，“我当时也是听狸花说这个工作不用去办公室坐班，有大把的自由时间，不忙的时候还有可能连着再带薪休假一个月才决定辞去工作的，我人生中最大的理想，就是找个地方混吃等死，爱好是在家里躺着。” 这宽松的职场氛围，无疑是她最梦寐以求的工作。 “真没想到，前辈你也转行来干这个了。” 说到这里，唐芊芊才想到了自己一开始的担心，“你说，我们该不会是上当了吧？狸花之前说我们每个月都是5000贝的申报额度，但是它前几天向联络员申报的款项都石沉大海……” 这不禁让她想到了那些经典桥段。 公司倒闭，老板带着小姨子跑路了，又或者这从一开始就是公司为了把新人骗进来画的大饼。 “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联络员没跑路。” 段明渊定了定神，为大江同志解释起来，“他之所以没来得及回复你们，只是因为被人给干掉了。” 第二十四章：相信大数据与统计学 “前辈，你的意思是说，云笼市的成员被一个叫做夜祸的怪物盯上了，我们随时都有可能遭遇飞来横祸？” 唐芊芊总结自己刚刚听到的令人震惊的消息，在今天之前，组织里已经有两名成员遇害了。 前有邪祟，后有寰宇公司虎视眈眈，仿佛一夜之间，这个世界就失控了。 一天之前，她还是一个刚刚办理完离职手续，打算今后的人生就躺在那5000贝的额度上拿低保混日子，每天都能在家里尽情撸猫的无业游民。 “我只有一个问题。” 唐芊芊两眼一眯，“现在退出还来得及么？” “怕是来不及了。” 不等段明渊回答，狸花便回答道，“如果大江先生真的被夜祸杀死过一次，那么我们的身份信息也可能早就暴露了。” “救救我，前辈！” 唐芊芊说出了自己在职场上最常说的一句话，在她看来，前辈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哪怕是她把报表搞得一塌糊涂，前辈最终都有办法力挽狂澜，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部门里私下里流传着一句话，我奶奶和段明渊分配到了一个项目里都能完成业绩。 狸花的反应有所不同，它上下打量段明渊，终于把自己从一开始就想问的问题提了出来，“那你呢，你不害怕夜祸找上门来？” “那还真是求之不得。” 唐芊芊的出现勾起了段明渊痛苦的回忆，直面夜祸可要比每天绞尽脑汁盘算着如何帮这些能量只有1的同事摆脱灾厄的洗礼轻松多了。 闻言，还在啃着骨头的九月忽然抬起头，别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 段明渊考虑的是更长远的问题。 个人的力量是有极限的。 无论工作组、科室还是公司，想要发展壮大都必须建立起良好的合作氛围，这就和新人入职几年后成为了老员工，然后带新一批实习生的接力棒便会被传递到他们手里，虽然唐芊芊现在是一个能量只有1的弱鸡，但是再过几年，她也会积累到足够的经验，成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老手。 到了那时，坐在露天餐桌前向刚入行的新人科普的人就成了她。 至于另外一位还在读高中的小同学，段明渊此行的目的是向他科普一些自我保护的措施，然后用身边鲜活的例子告诫他好好读书，否则未来就会误入歧途，成为像他和唐芊芊这样的无业游民。 能在市一中念书，说明这个小同学的未来不可限量。 “这么说来，前辈你已经想到方案了？” 真不愧是前辈，哪怕转行了也依旧如此可靠。 “你之所以还活蹦乱跳的，就说明了夜祸的能力并不能无视时间、空间随意发动的。” 否则不必等他约见唐芊芊，这姑娘就已经在家中某种离奇的方式凉透了。 根据目前已有的情报，能力从欲望与执念中诞生，但却也不是无限膨胀的存在，哪怕是在最狂野的梦境之中，人类的潜意识也会对自己进行一定程度上的约束和限制，这就导致了能力的触发往往需要达成某种条件。 越是强大的能力，所要达成的条件往往也就越苛刻。 当然，这些并不是唐芊芊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 她首先需要掌握的是如何对付『实习生』这个级别的邪祟，或者最差的情况也是从它们手里活下来。 大江提到过，所有追踪夜祸的成员都死了，就连他自己也不例外，他也是在调查夜祸的过程中被钢钉钉穿了脑袋。 “只要你们不去追查夜祸，它的能力就暂时不会波及到你们，不过我今天找你来还有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 “如你所见，云笼市目前存在着大量的邪祟，既然你入了这一行，至少要知道该如何与它们周旋。” “了解了。” 唐芊芊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双手环胸，按照最常见的套路，接下来出现的应该就是邪祟等级的划分，可靠的前辈会将一本“天阶”修行功法交付给她，接下来，就是不停与邪祟战斗，一步步修炼至巅峰，最终触及到孕育出邪祟的本源。 在此期间，她将充分理解友情、羁绊的真谛。 然后，通灵王，她当定了！ 嗯，这就是最常见的王道热血题材作品里的故事。 唐芊芊很喜欢这一类作品，但她却从来都不会把自己代入到主角身上，她真正喜欢的，只是躺着消磨时间的感觉。 王道热血主角与她的人生理念背道而驰。 “前辈，有没有那种躺着就能变强的修行方法？” “没有。” 段明渊说道，他倒希望自己有一套适合所有人变强的修行方式，就像是《五年大考三年模拟》的试题一样，只要认真做题，成绩就会有所提高。 他也从来都不相信友情、羁绊那一套不着边际的精神学说，他崇尚的是具有科学精神的结论。 想到这里，他在唐芊芊和狸花期待的注视下，拿出了笔记本。 “这是我通过以往的经验总结出的结论，是最基础的大数据分析。” “……啊？” 唐芊芊和狸花异口同声。 天阶功法呢？ 通灵王呢？ “在目前已知的邪祟之中，其中只有不到9%会在白天出现，而在这9%之中，只出现了一例会在公共场合暴起伤人的案例。” 这唯一一则案例，就是昨天潜入了他们公司控制了科长的那一个。 现在这个特殊案例已经被妥善地处理好了。 “邪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如果大晚上遇到了不得不出门的情况，最好叫上三个人以上同行，只要做到了这些，你就已经规避掉了九成以上被邪祟杀害的可能性。” 这就是段明渊在职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得出的结论。 提出的方案一定要简单易懂，便于执行，只要做到了“连傻子看了都会”的程度，就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他觉得这一套通过大数据总结出的傻瓜包非常适合目前能量只有1的唐芊芊。 “但在极少数的情况下，你也可能会被一些具有自主思维的邪祟盯上，它们虽然不会在公共场合动手，但却会一路尾随你，直到等到你落单。” 段明渊顿了顿说道，“你可以把它们理解为已经快要过了实习期，想要做出一些业绩转正的实习生，一旦被它们找到了落单的机会，你就会成为它们的业绩，我们着重讨论的也是接下来这种情况。” 他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能量只有1的唐芊芊反而是最佳的观察对象。 段明渊翻到空白页，将唐芊芊这个名字写在了上面 唐芊芊，实习生（能量1-？）。 她对于现代生命能量科学的贡献恐怕要比鲁三先生更加卓越，在这个没有既定规则，没有任何行业培训的荒野之中，唐芊芊就犹如一座灯塔，她的存在，将为后来的人们照亮一条道路。 实习生需要多少能量才能成为正式员工？ 初级职称，乃至高级职称又会需要多么庞大的生命能量？ 这一切的答案，都藏在了这位目光清澈，满头问号的姑娘身上。 第二十五章：行业,需要改革 段明渊早就意识到了他的经验并不适用于普罗大众，若是刚入行的新人将他当作参照物，无疑会在第一次行动中白白送命。 因为对他来说，实习生和高级职称的邪祟没有太大区别，迄今为止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能够让自己汗流浃背的对手，也就没法对各个评级进行详细的划分。 而这个重担，自然压在了唐芊芊肩上。 目光越清澈越好，段明渊坚信，在不久的未来这个姑娘的“光辉事迹”都会成为激励无数人的源泉。 如果连唐芊芊都能独当一面，你又有什么道理不如一个身兼四个负面词条，还能把柴犬表情包打印进报表里交给科长的人呢？ “首先，测量仪显示你现在的能量是1点，现在的你正处于『实习生』这个阶段，因此你目前所能对付的也只有处于这个层级的邪祟，干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有一个明确的自我认知，一旦意识到对手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第一选择永远是撤离。” 段明渊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带实习生的时候，在这个方面他经验丰富。 他从中领悟到的教训就是，永远不要把自己认为的常识带入实习生身上，必须事无巨细地交代清楚，否则他们极具创造力的操作就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予你致命一击。 这句话再通俗易懂地解释，就是遇到打不过的就跑。 这是三岁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但最近发生的事，却让段明渊不得不怀疑组织的成员在某些方面很可能不如三岁小孩。 对于夜祸的追查，无疑是悲壮的。 许多组织里的有志之士为了查清夜祸的真面目，都奉献出了自己年轻而又宝贵的生命。 但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 第一组追踪夜祸的成员牺牲了，带回了追查可能会导致厄运产生，从而死于非命的消息。 第二组成员听后，欣然规往，果不其然地遭到了团灭的结局，用自己的生命确认了第一组成员留下的消息是有道理的。 第三组成员在此基础上使用了车辆，让人们知道了躲在车里也没用的重要情报。 然后就到了大江先生，听闻夜祸很可能来了云笼市，身为云笼市联络员的他身先士卒，让自己通过先死在夜祸手上的行为为其他成员做出了表率。 连葫芦娃都没你们能送！ 以上就是段明渊心目中对于此事的看法，难怪这行业人员越来越少，也越来越不景气。 “无论何时何地，确保自身安全是你最优先考虑的事项。” 段明渊再次强调逃跑的重要性，他并不欣赏这种无意义的送人头行为。 如果说这个行业有什么是最需要开始改革的，那便是这种通过堆人头来换取情报的风气，在这样的风气下，那些刚入行的新成员就成了耗材。 段明渊从不这么认为。 衡量一个人的才能，一定要从多方位角度出发，有的人可能只是不擅长与邪祟战斗，如果调换岗位，他们便有可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情报分析师、一个名优秀的后勤人员，甚至是心理咨询师，以及带新人迅速了解行业的导师。 就连唐芊芊，未来都有可能成为激励无数人的先驱者。 可一旦死了，人的价值便会永远被止步于此，再也没有了未来的可能。 “记住，唐芊芊，只有活人才能创造价值，如果你因为一些愚蠢的原因葬送了自己的生命，我不会尊重你，也不会为你哀悼。” 这是段明渊第三次强调这件事的重要性，也是他和唐芊芊最熟悉的相处模式。 因为他很清楚，一件事你如果不对唐芊芊强调三次，她转头就能忘掉给你看。 工作出了差错可以补救，人生可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我明白了，前辈！” 唐芊芊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么，请听题。” “欸？” “今晚小明在回家的路上发现自己被邪祟盯上了，一路尾随他上了地铁，看起来像是在等待他落单，如果你是小明，你会怎么做？” “啊？呃……” 这个题目来的过于突然，但唐芊芊只是思索了半晌，就给出了答案，“在中途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地铁站下车，找一家人流量最大的餐厅进去，然后拨打前辈的电话。” 她只是想混吃等死，又不是真的傻。 她从一开始也没有那种为了行业的未来舍弃小我的打算。 活着才有未来，更何况就算行业没有了未来，她还能转行。 “回答正确。” 段明渊欣慰地点了点头，这和他心目中预设的答案一模一样。 “前辈……” 唐芊芊想到了什么。 这记事本上记录了密密麻麻的邪祟，完全能称得上行业里的百科全书，可九月小姐却说这上面的知识，都是前辈以一己之力记录下来的。 她忽然有些理解前辈为什么要煞有介事地一再向自己强调逃跑的重要性，这一定是言传身教，倘若前辈一开始没有选择逃跑，而是像热血少年一般正面迎敌，或许这个无比重要的百科全书就不会问世，所有的情报都将止步于前辈所遇到的第一个邪祟。 然后就像是记事本提到的结局那样，永远成为失踪人口中的一员，以寻人启事的方式被张贴在电线杆上。 “这一定是你和这么多邪祟打交道之后说出的肺腑之言。” 段明渊愣了愣，他的视线也划过了记事本上那些熟悉的记录。 高中时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浮现了出来。 “没错。” 良久，段明渊点了点头，“没有什么比这本记事本更有说服力了，邪祟和人类不同，无论是否具有智慧，它们都是一群一旦认定了目标，便绝不会撤退，它们会一直跟踪你至天涯海角，直至你死亡的那一刻。” “咦？那前辈你是……” 这回轮到唐芊芊怔住了，怎么前辈的回答，和她预想中有些不太一样。 她本以为对方会指导自己一些具体的逃跑攻略。 “这是一本反面教材，恰恰说明了逞强的危害。” 段明渊的语气中满是遗憾，“如果它们当时能领悟变通与撤退的重要性，就不会以这样的方式被记录在上面了。” 第二十六章：唔,红眼魔人 这下唐芊芊听懂了。 现在情况就和工作时没什么区别，只要紧跟前辈的脚步，就能喝汤吃肉，在公司待了这么久，她唯一得心应手的就是抱大腿的技能。 “前辈，我只有一个问题。” “你说。” “这个行业有没有类似学习装置之类的东西？” 宝可梦迷都知道，培养队伍里那些弱小的宝可梦，最好的做法并不是专门去找同一级别的野生宝可梦展开旗鼓相当的战斗，而是活用学习装置或者喂它们经验糖果。 如果用宝可梦世界来做类比，她觉得前辈至少也属于那种种族值600以上，还很有可能已经满级了的强力角色。 “没有。” 段明渊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唐芊芊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倒希望这世上有学习装置，这样他就不必冒着高血压的风险来带实习生了。 “入行的第一步，你首先要知道该怎么对付和你同样处于实习生级别的邪祟。” 同为实习生阶段，双方应当称得上旗鼓相当的对手。 九月的尖耳抖了抖。 听了这么久，终于轮到她出场了！ 哦，不对，不是她出场，而是她在这一届最看好的实习生出场！ 唐芊芊看起来就不像会好好学习理论基础的人，比起坐在露天餐桌前浪费时间，实战才是最好的老师。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虽然她打心底尊敬明渊先生，但在“宝可梦训练家”这个身份上她不认为自己要弱于对方。 “处于实习期的邪祟也分为许多种，其中……” 段明渊的讲解戛然而止，一股熟悉而又纯粹的恶意锁定了他们，他转过头，望向那释放纯粹恶意的源头，一个瘦小的身影正站在街对面，她的头发干枯如稻草，刘海遮住了右眼，猩红的左眼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能量等级，5。 唐芊芊也注意到了街对面邪祟的存在，立刻绷紧了身子。 她的直觉十分敏锐，第六感告诉她，街对面的邪祟，正是冲着她来的。 段明渊完成了介绍，“其中维持人形的比较少见，他们往往并不具备超越常理的力量，用来练手再好不过了。” “前辈，你不是说邪祟不喜欢大白天出来么？” “也会存在特殊情况。” 与此同时，九月也与瘦小的身影交换了眼色，并向它布置了任务。 重点是点到为止。 能赢最好，如果被唐芊芊打败了，一定要说出“好讨厌的感觉”或是“我一定会回来”的台词。 瘦小的人影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径直指向了唐芊芊。 “她在向你约战。” 段明渊充当起了临时的翻译工作。 这个突然出现的邪祟十分古怪，明明能量只有可怜的5，却又似乎具有自主意识，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唐芊芊来的。 这说明他的实习生分级理论可能存在漏洞，哪怕是最弱小的邪祟，也有可能产生自主意识？ 更古怪的是，当他们需要一个实习生邪祟进行讲解时，对方便主动出现了。 这种近乎于送温暖的情况，真的只是巧合么？ “约战？在这里？” “应战吧，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段明渊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与其让唐芊芊独自遇到邪祟，在毫无准备的情况发生遭遇战，倒不如他在一旁看着，即使后者被邪祟打败了也不会触发死亡或是特殊战败之类的情况。 “在对付邪祟的过程中，切记不要表现出恐惧，你越害怕，它们就会变得越强。” “前辈。”唐芊芊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你确定没有学习装置？” “没有。” 不过段明渊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他只是冷静地解释起了现在的状况，“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拒绝，这取决于你，但既然你已经入了这一行，就迟早会和邪祟狭路相逢，区别在于你希望自己的第一战是有我在一旁进行指导，还是在某个夜晚与某个不期而遇的敌人开战。” “唐芊芊，我觉得明渊先生说的有道理。” 就连狸花也加入了劝说的行列。 她知道段明渊所言非虚，这一行的大多数人第一次与邪祟的正面交手，都是被迫展开的，即使能够顺利击溃邪祟，往往也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邪祟的身体机能远远超过人类。 “有明渊先生在一旁看着，你至少不会受伤。” 闻言，被赶鸭子上架的唐芊芊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好，我去。” 她起身，还顺走了不知道谁放在店家门口的扫帚。 手里拿着武器，心里总算是踏实了一些。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讲武德的邪祟，将四人引向学校旁的小巷之后，便站在最显眼的地方耐心地等待唐芊芊进行热身准备，没有发动突袭，也没有布置陷阱。 这实在太奇怪了。 段明渊也从来没见过这种类型的邪祟，那些被他记录在册的邪祟虽然体态各异，但目的都只有一个——把那些被它们盯上的倒霉鬼吞进肚子。 然而眼前的邪祟却看起来不想吃人，而是纯粹地想和唐芊芊打上一架。 “物理攻击在平时是无法命中目标的，你要做的是捕捉到邪祟向你发动攻击的瞬间。” 段明渊了解唐芊芊，在这种场合下，他不能用太多的理论知识“污染”对方的大脑，只能从中挑选出最重要的部分。 “不要害怕，还有，抓住邪祟向我发动攻击的瞬间……” 唐芊芊默念着，她举起扫把，犹如一名真正的剑士，如同鹰隼般的眼睛与那一只猩红的瞳孔对视着。 人影咧开嘴，露出一个瘆人的笑容，那一排尖牙清晰可见。 “你不要过来呀——！” 一声尖叫，唐芊芊把理论知识忘得一干二净，索性两眼一闭朝着空气胡乱挥舞着扫把。 段明渊觉得自己的血压升高了20点。 但他既没有开口，也没有采取行动，而是仔细注视着瘦小人影的一举一动，他会在致命攻击到来前，将其拦下。 人影的行动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胡乱的挥砍自然无法触及到人影分毫，邪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笔直地穿过了唐芊芊的身体，来到了她的身后，紧接着抬起脚，一脚踢在了她的屁股上。 “哎呦！” 唐芊芊惊叫一声。 这招的破坏力极低，侮辱性极强。 并非致死或致残的攻击手段，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邪祟似乎非常懂得点到为止的重要性。 实际情况比段明渊想象的更加糟糕，因为如果这是一场生死之战，刚才的那一个回合，就足够让她被开肠破肚。 看来在处于同一级别的情况下，邪祟的优势要比人类明显得多。 这是一场一面倒的战斗。 瘦小的人影如同鬼魅般在唐芊芊的身边来回穿梭着，她先后使出了踢屁股、敲脑瓜子，扯脸等技能，几回合过后，唐芊芊手里的扫帚也被她甩到了一边。 “我劝你不要欺人太甚！” 终于，忍无可忍唐芊芊爆发了。 段明渊的内心也为之激动了起来，他分明看见唐芊芊的能量从1跳转到了2。 就连人影也被唐芊芊的气势震慑住了，猛然向后一退，拉开了自己与对方之间距离。 唐芊芊睁开的眼中闪烁着怒意，正当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她将要点燃战斗潜能之时，她忽然啐了一口，“唔，红眼魔人！” 说完，便捂着自己的肚子，以豆瓣不会超过2分的演技缓缓往地上一躺，两眼一闭，并附带上了自我解说，“唐芊芊被打败了，蛆一样的死掉了。” 第二十七章：邪恶必胜 当唐芊芊宣布认输后，瘦小的人影便没有再追击，而是高高举起右手，犹如一名得胜的运动员。 短暂的庆祝过后，它还不忘发挥运动家精神，面向在一旁观战许久的众人鞠躬致意，然后便退进了小巷深处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了。 段明渊犹豫再三，最终没选择拦截。 像这样懂得点到为止，还讲礼貌的邪祟实在是太少见了。 或许……唐芊芊正需要这样一名对手。 当然，他不可能信任一个来路不明的邪祟，在摸清邪祟的底细之前，所有的对决都必须在他的监督下进行。 成年人要懂得调节自己的情绪，用积极乐观的态度来看待唐芊芊的败北，就会发现她在这场战斗中变强了一倍，从能量只有1的弱鸡，成为了能量等级为2的弱鸡。 败北并不可怕，这说明了唐芊芊的进步空间很大。 唯一的坏消息，可能是红眼魔人在击败了自己的宿敌之后，能量也有所成长，变成了6。 “前辈。” 宿敌离开后，躺在地上的唐芊芊终于睁开一只眼睛，“地上好凉，能不能扶我起来？” …………………………………… 与此同时，市一中重点班。 随着下课铃声响起，一位黑长直少女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她直起身子，猛然吸了一口气，一向冷漠的脸颊上浮现出了一抹红晕。 周围的同学窃窃私语。 他们看见了什么？ 玲珑同学居然上课打瞌睡了！ 自入学以来就常年霸占着年级榜首的位置，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是一个没有任何死角的美少女，完美到在课上打瞌睡连老师都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眼的态度。 如果是玲珑同学那一定是情有可原。 或许是昨天通宵学习，也有可能是去拯救了世界。 玲珑一如既往地无视了周围人们，轻轻拍了拍脸，开始整理起了书包，那仿佛来源于灵魂深处的兴奋也冷却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冷漠。 只有在梦里才能短暂地体会到自由的感觉，现实生活则是一个牢笼，从每天睁眼的那一刻起，就如同提线木偶般活着，为了维持完美的人设，她必须时刻提醒自己。 她与身边的喧嚣声格格不入，率先走出教室，然后沿着楼梯一路向下，这样能赶在那些嬉笑打闹的同学之前赶上前一班回家的地铁，路上买点吃的…… 小跑着的步伐忽然放慢了脚步。 等候在门口的三个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尤其是那个无精打采，满脸颓废还沾了一身灰的女人，她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对方。 三人的注意力都没有放在她的身上，在擦肩而过时没有多看她一眼。 “唐芊芊，不要灰心，失败是成功之母。” 唐芊芊。 玲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记住这个名字。 三人中唯一的男性开口说道，另一个漂亮女人则躲在两人身后憋笑，憋得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三角恋？ 职场危机？ 以她聪明的小脑瓜子，竟一时间摸不透三人之间的关系，只觉得这是一个相当神奇的画面。 “九月。” “到！” “你一直在那偷笑什么？” 偷笑的女子果然被发现了，遭到了男人的质问，玲珑用手掩住嘴，这里是学校门口，随时都会有熟人路过，笑出声会有损她一直以来维持的形象，笑容会给人带来亲切感，也会给予搭讪者可乘之机。 她不喜欢与人交往，维持冷漠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九月被点名后绷紧了身子，紧张得就像是上课开小差被老师发现的学生一模一样。 “因为今天吃鸡了。” “砰——！” 听到近在咫尺的声音时，玲珑先是愣了一下，待疼痛感涌现上来之后，她才用双手紧紧捂住额头，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切身体会到了走路不看前面的危害性，这样很容易撞上电线杆。 恍惚之间，她似乎看见那个绷直了身子的女人看向了她，还冲着她露出了一个趾高气昂的笑。 比起身上的疼痛，走路撞上电线杆的耻辱感让玲珑飞快地逃离了现场，以免被在她之后走出校门的同学看见，第二天就把她的糗事传遍整个校园。 瞥了一眼捂脸跑开的女生，九月在心里冷哼一声。 她治不了明渊先生，还治不了区区一个高中生么？ 想看她的笑话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过今天她心情大好，在唐芊芊躺到地上的那一刻，她差点忍不住和邪祟一起振臂庆祝了，那是邪恶战胜正义的瞬间，也直接证明了她是比明渊先生更优秀的训练家，虽然可能只是暂时的，但这也算得上历史性的一刻。 邪恶必胜！ 她并不会止步于此，等夜幕降临之后，她要好好犒劳一下那位邪恶的勇士，虽然身材瘦小，一副不起眼的模样，但却无伤击败了正义的英雄，很有培养的价值。 既然明渊先生想要创造出一个完整的行业，那么她也不能落后。 红眼魔人，以获得『高级职称』为目标开始冒险吧！ “对于他人的失败，要多予以鼓励。” 段明渊对幸灾乐祸的九月提出批评。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从失败中走了出来的唐芊芊摆了摆手，“在没有人受伤的情况下击退了邪祟，这不是最好的结果么？” 如果只要身上沾些灰就能击退邪祟，那她求之不得，再在地上打几个滚都不要紧。 能力的类型与欲望与执念有关。 情绪则决定了能量的强度。 段明渊一次又一次默念着自己总结出的理论，然后发现真正的问题在于他根本看不懂唐芊芊这个人。 她当时看起来生气了，却又直接往地上一躺，选择投降，可这一投降却让她的生命能量提高了一点。 这到底是怎么个事？ 饶是见多识广的段明渊也迷糊了。 他进而问道，“那么，如果这不是一场切磋，你又会怎么应对？” “那她就要中我的必杀技了。” “必杀技？” “它刚才一直踢我的屁股，还总喜欢从背后偷袭，只要我躺在地上，它就不可能再绕到我的身后。” 唐芊芊有模有样地进行了战术总结，“更重要的是我已经给它留下了我很弱的印象，前辈你说过，只要抓住邪祟触碰到我的瞬间就能重创它们，可如果是正常情况下，我恐怕很难抓住那样的机会。” 说着，她从衣服内侧口袋里取出了一支随身携带的防狼喷雾。 这就是她刚才倒地时捂着肚子的原因。 弱者就要偷袭！ 咸鱼虽然是与世无争的，但谁要是把咸鱼逼急了，也是会吃上一记咸鱼突刺的。 “不过嘛，我这个人对于输赢并不在意，切磋还是点到为止比较好。” 第二十八章：团队雏形 九月在一旁听得很不服气，她觉得唐芊芊肯定是输了嘴硬。 这种明明赢了却突然知道对方还留了一手，若是真的打到最后胜负犹未可知的感觉让她十分不得劲，恨不得马上再把红眼魔人叫过来再和唐芊芊打上一架。 见段明渊陷入了沉思，一直不说话，唐芊芊顿时也没了底气，试探性地问道，“还是说，防狼喷雾对他们没用？” “有用。” 段明渊立刻给予了肯定的答复，“不仅防狼喷雾有用，冷兵器、枪械还有你刚才拿的扫帚都有用。” 只要能精准地捕捉到邪祟发动袭击的瞬间，任何物理层面的攻击都能对它们造成直接有效的杀伤，因此理论上来说，任何人都有可能解决掉邪祟。 当然，这也只存在于理论之中。 就如茯苓所说的，能以肉眼看见邪祟的是极少数发生基因突变的个体，云笼市大多被邪祟盯上的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只会发现似乎有一团黑影扑向了自己，然后就一命呜呼了。 而即使对于那些能看见邪祟的人，何时露出破绽的主动权也都在邪祟身上。 看来是他脱离普罗大众太久了，忘记了人类与生俱来的优势——使用武器。 他在第一次与邪祟的战斗中使用的武器就是拳击，而且那几乎是一场一面倒的胜利。 只要能够捕捉到邪祟发动袭击的瞬间，即使用拳头也能将它们打得再起不能，但他的个人经验显然不适用于其他人。 让双方在准备好的情况在狭小的场合内进行一对一的比斗，对于人类本身就不公平，与邪祟正确的战斗环境，应该是他们掌握了足够的情报，针对邪祟的体型和能力布置了相应的陷阱之后，再在全副武装的情况下展开。 绝大多数低级邪祟都不具备自主思考能力，这意味着哪怕你当着它们的面布置陷阱，它们也会耿直地中招。 而且段明渊也从来没遇到过会使用武器的邪祟。 “那电击枪呢？电击枪有用吗？” 唐芊芊眼前一亮。 她家里就有电击枪，效果可要比随手在路边捡来的扫把好用多了。 “对于体型超过3米以上的邪祟收效甚微。” 回答她的是一个阴郁的声音。 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男生吓得她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把防狼喷雾瞄准了对方，还未等她动手，从男生袖口里窜出来的身影便挡在了两人之间，一双蛇瞳死死盯着她，用它那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别紧张，都是自己人。” “大体型的邪祟能抵抗住电流的冲击，这个送给你。” 说着，阴郁的男生放下书包，里面的暗格里摸索一番后，拿出了一个看起来和电击枪形状相似的物体。 “你不是说电击枪没用么？” “我稍微改装了一下，这里面发射出来的是响尾的毒牙，命中目标后，大体型的邪祟最多能坚持5秒左右，然后就会陷入麻痹状态。” “毒牙，你说的响尾该不会是……” “是我的伴生妖换下来的牙齿。” 男生确认了唐芊芊的猜测，“为了测试毒液的功效，我进行过一些测试，但子弹的数量有限，请不要浪费，已经说明完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说罢，男生终于如释重负地深吸一口气，背起书包，把袖中的缠在他手腕上的蛇挡在了自己与众人之间。 蛇妖提醒他，“你忘记自我介绍了。” “哦，对，我叫杨平。” 男生说话时低头看着自己的球鞋，不与任何人对视，也不再进行任何多余的补充了。 社交恐惧症患者。 所有人都浮现出了这样的念头，但与此同时，几道火辣辣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聚焦到了唐芊芊身上。 看看人家！ 就连狸花也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作为伴生妖，它不会严厉地苛责自己的结缘对象，但凭良心讲，刚才唐芊芊的战斗实在让人没眼看，尤其是当后者在地上躺平投降时，它都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前辈，这个孩子的能量是？” “7。” 对此，段明渊也有些意外。 一个高中生，就已经具备了与红眼魔人相当的生命能量。 最后一丝希望被浇灭了，唐芊芊顿时回到了她最熟悉的位置——团队的下流砥柱，这就是她以前在科室里扮演的角色。 不过每个团队都需要这样一个角色，杨平同学本就性格内向，不善与人打交道，由她来担任团队指定弱鸡再合适不过了。 不要小看弱鸡，弱鸡也是有作用的。 调节队伍气氛，为队员们打气助威，还有一些后勤方面的工作，这些都在团队中不可或缺，更何况，她和前辈一起工作了很久，早已培养出了惊人的默契。 她最擅长的就是给前辈端茶倒水，在前辈抽不开身的时候，帮前辈去楼下的面包房买他最喜欢的面包。 不到一分钟，唐芊芊就乐观地走出了“队伍最弱”的阴影。 “不必苛责她。” 杨平袖中的蛇妖反倒打起了圆场，“也不要小看杨平，他虽然是高二学生，但却是一个有着2年经验的老手了。” “两年！？” 唐芊芊震惊了，“那岂不是说他初中就加入组织了？” 你们这到底是什么组织，就连初三的孩子也不放过？ “我在某天晚上遭遇了邪祟的袭击，是响尾救了我，是我主动要求加入组织的。” 简单的对话，就足以体现出一人一蛇之间深厚的羁绊，当一方被怀疑时，另一方便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为对方辩解。 这时九月也站出来说道，“这样一来，团队的雏形就有了。” 她由衷地为明渊先生而高兴。 明渊先生也是一个缺少社交，闲来无事就喜欢把自己关在家里的人，可是再强大的人，也需要来自他人的温暖，她主动伸出右手，做出表率，示意所有人把手搭在一起，这样看起来才更像是一个成熟的团队。 她甚至已经能看出这个团队未来的景象了。 “战力担当，科研人员，以及……搞笑角色！” “喂，前辈。” 唐芊芊虽然响应了号召，把手和所有人搭在了一起，但却忍不住发问，“你的伴生妖攻击性是不是有点强了？” 第二十九章：病了就好好休息 段明渊最终改变了主意。 尽管杨平还在读高中的年纪，却是一个有着两年以上的经验老同志，7点的生命能量足以说明一切。 这个孩子不需要他给出建议，强行劝说对方离开这个行业也只会激起对方的逆反心理，从而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在这两年时间里，杨平经手过五个以上案件。 调查情报，布置陷阱，引诱邪祟上钩，还利用响尾换下来的毒牙自主研发出了用于麻痹邪祟的武器，种种迹象都表明这孩子将来必定不可限量，另一方面，段明渊也确认了7点能量依旧属于『实习生』的范畴。 杨平依靠的是他聪明的头脑，以及优秀的情报分析能力，他尚未摸索到能力的边界。 用小说里的话来讲，这大概就是实习生大圆满境界，距离转正只有一步之遥。 不过在临别前，段明渊把云笼市目前暗潮涌动的情况告诉了对方。 名为夜祸的怪物虎视眈眈，在今天之前已经有两名同事殉职了，大江也在家中遭遇了袭击。 再将自己的联系方式留给两人，至于该如何判断，他决定相信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员工的判断。 九月与他并肩而行，待几人分道扬镳，她忽然说道，“真稀奇，我还以为明渊先生会对他说教一番呢。” “那不过是自我满足的做法。” 一番严厉的说教，甚至不惜使用强硬的手段迫使对方离开行业，这样一来良心便会得到满足，或许还会为之高兴几天，打心底里认为自己做了件天大的好事。 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直到忽然有一天，在新闻上看见一则讣告。 “只要他还在云笼市生活，就迟早会遇到其他的邪祟，到了那时，他就只能孤军奋战直至倒在某个无人知晓的小巷里。” “明渊先生，请说出你的故事。” 九月来了兴致，踮起脚，抬起手伪装成话筒抬起放到对方面前，头顶上的两只尖耳抖了抖，仔细听着，不想错过八卦的任何一个细节。 “没有故事。” 段明渊淡定地推开了放置在自己面前的“话筒”，他的做法是把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全部告诉对方，再由对方自己做出判断，“一个人再强大，也会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到了那时，就需要仰仗团队的力量。” “团队？” “那个孩子很有天赋。” 闻言，九月若有所思。 她认同段明渊对于杨平的评价，但一向独来独往的她无法理解团队的重要性，在她看来，对于“新生代”的培养，只是闲来无事用于消遣的余兴节目，她喜欢待在观众席上围观唐芊芊与红眼魔人的决斗，但是在真正的敌人面前，他们实在太过弱小了。 弱小到对方的视线降临于他们身上，就足以将他们碾碎。 也只有像明渊先生这般强大的人才能成为值得信赖托付的伙伴。 不过，她心中还是窃喜的。 因为段明渊刚才说话的模样真的很像剧里的大反派，实力与野心兼备，这意味着距离被完全染黑又更近了一步。 今天真是丰富多彩的一天，从大江先生的死亡，到云笼市三人组的会面，如果这个行业未来要撰写编年史，这无疑是最重要的一天。 夕阳西下，黑暗笼罩了天空，再过不久属于邪祟的时刻就要到来了，而在这繁忙一天的末尾，还有一件事等着她去完成。 想到这里，九月的眼中划过一丝寒意。 究竟是谁打着她的旗号？ 她可不记得自己下过对云笼市组织成员出手的命令，现在看来，一天殉职的两人或许也不是巧合。 “明渊先生。” 九月忽然开口说道。 “嗯？” “头疼。” 眼中寒意被完美地掩盖了下去，再次仰起头已然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忽然贴在额头上的手掌吓了她一跳，下意识地惊呼了出声，“欸？” “还好，没有发烧。” 虽然没发烧，但段明渊高血压又一次上升了20点，昨天是谁信誓旦旦地告诉他妖怪的康复能力异于常人，只要睡上一觉就能满血复活的来着？ 这狐狸简直就是那些为了出去玩，谎称自己病好了，结果出门吹了几下冷风又彻底病倒了小屁孩！ “你回去洗个澡，我给你煮点姜糖水，喝了就去睡觉，半夜不许再爬起来了，明天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休息。” 计划成功！ 明渊先生果然很好拿捏，装病早睡，然后顺理成章地去把冒充者的事查个水落石出，只是…… 为什么明明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进行，心中却突然间浮现出了强烈的负罪感。 九月，你竟然利用明渊先生的关心，你还是不是人！ 把明渊先生的身体气坏了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哦，她好像本来就不是人来着。 总之，会、会补偿的。 来自内心的声讨让九月顿时没了底气。 …………………………………… 是夜。 “如何，玩的开心么？” 九月刚一进门，镜中人略带嘲弄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但我知道，有的人现在很不开心。” 而镜中人也能理解那些“合作伙伴”不开心的原因。 又是一天过去了，距离天外民的到来还有六天，然而这个“王牌”却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整天待在一个辞职的单身男性家里。 就连她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组织在云笼市的联络员，是不是他们动的手？” “组织是不安定因素，你心知肚明。” 镜中人觉得自己有必要强调事情的轻重缓急，“这只是保险措施，他们不希望这整件事最终坏在几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人物手里，他们已经开始怀疑你的立场了。” “我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合作伙伴了。” 九月冷声道，“那天晚上，如果我们没有出现，他们应该是想对明渊先生动手吧？” 小巷里与鲁三所化身的邪祟邂逅并非偶然，后来的陷阱也是为了段明渊量身定做的，只是因为她的突然出现，才导致那些人扑了个空，也间接害死了去除理善后工作的两人。 或许当他们听说了云笼市流传的传说后，就做出了决定。 除掉那个立场不明的魔鬼，将行动的风险降至最低。 “我已经救了他们一次，下一次就不会有这么好运了。”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镜中人忽然问道，她还从来没见过九月如此“护食”的样子，“你早就认识他？” “这与你无关。” 九月忽然说道，“对了，组织里有个叫做杨平的少年，现在就在市一中念书，如果给与他足够的成长时间，未来势必会成为巨大的威胁。” “你又在打什么算盘？” “他们不是想要剔除风险么？” 她勾起嘴角，笑得有些瘆人，“要是有胆量的话，那就去除掉杨平吧。” 第三十章：垃圾分类,人人有责 “对了，如果他们来了，别忘了转告他们，那孩子头脑很聪明，还用蛇妖的毒牙制作了武器，要是被那玩意打中了可是会麻痹很长一段时间，再怎么说也是被公司悬赏了这么久的通缉犯，可别阴沟里翻船了。” 闻言，镜中人愣了好半晌。 在市一中读书，还有用蛇妖毒牙制作的武器？ 这狐狸的立场真是越来越叫人捉摸不透了，那些人和没有自主思维能力的低级邪祟不同，小聪明对他们来说可算不上什么优势，一旦暴露了确定的身份，那个孩子就死定了。 人类是脆弱的生物。 在出校门的途中，在地铁站里，又或者是小区的电梯里，只要一个“意外”就足以夺走他的生命。 镜中人只是打算吐槽九月的变化，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因为立场问题真的出卖组织里的成员。 她又忍不住提醒道，“据我所知，那些人还没掌握组织所有成员的确切身份，你确定要这么做？要是让你的明渊先生知道了，你们之间的关系恐怕会立刻宣告破裂吧？” “说起来，虽然是合作对象，但他们其实一直都在防着我，联络都以信件或是匿名短信的方式。” “还不是因为你的能力……” “害怕自己随时随地因为飞来横祸暴毙？” 镜中人一滞。 尽管九月依旧保持着笑容，言语间也听不出愤怒，但那仿佛来源于灵魂深处的战栗依旧将她笼罩，她仿佛身处一叶孤舟，目力所及之处，皆是由灾厄洪流汇聚而成的海洋。 这才是她最熟悉的九月，或者更准确地来说，是从上古时期便被人们称之为夜祸而恐惧的妖物。 “既然如此，他们竟敢让我替他们背黑锅。” 当她听见镜中人说那些人开始质疑她的立场，不，应该是她和明渊先生闯进大江家里，发现了倒在血泊中的后者的那一刻，九月就已经改变了主意。 屋外的骚动没有了声音，原本还张牙舞爪的邪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匍匐在了地上，它们面朝屋子的方向，皆是一副顶礼膜拜的样子，制造压迫感的源头，俨然成为了他们心目中的主宰。 “他们应该还笼络了一些邪祟，那就让他们一起来吧。” 九月从来都不是那种优柔寡断，把自己夹在两股势力中间，不但让自己受尽压力和委屈的妖怪，既然确立以明渊先生为核心的团队，那些通缉犯就不再重要了。 一群不懂得安分守己，总是挑起事端的前合作伙伴就与垃圾无异。 不过在被废弃之前，还能榨取这些垃圾最后的价值。 “等一下，你该不会是想……” “他们最初的计划，是打算通过邪祟伤人事件把云笼市仅存的组织成员引出来，然后再把他们斩尽杀绝。” 九月毫不避讳地承认了镜中人的猜测，“那我就用杨平把他们引出来。” 正好，也能让一直深处温室的组织成员们接触到这个更加黑暗的世界，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这个险恶的世界里存活下来。 “你想清楚了？” 足足沉默了近一分钟，镜中人才终于说道。 这才是符合人们想象的灾祸的象征，哪怕是合作伙伴，也能轻易背叛，甚至对他们斩尽杀绝。 但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个扬言要把云笼市魔鬼染黑的狐狸，首先自己先被魔鬼洗脑了，“你这么做无异于与忘虚为敌。” 那些通缉犯之所以能长时间与寰宇公司僵持，便是因为他们携手建立起了名为忘虚的组织，生于阴影，行走于死亡，就连公司也不敢小觑他们的存在。 “那又如何？”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在遇到明渊先生之前，她尚且还能忍受忘虚的做法，然而明渊先生却在这两天时间里展现出了什么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合作伙伴。 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能力告知同伴。 遇到了问题身先士卒，却又留给了同伴自主选择的余地。 深谋远虑，当人们还在为眼前的案件焦头烂额之时，他已经着眼于整个行业的未来与发展。 更重要的是还单身，也从来不会在聊天软件和一些陌生女人撩骚。 就连傻子都知道谁才是真正优秀的合作对象。 “希望你不要后悔。” 见九月心意已决，镜中人便不再多言。 这狐狸向来固执，听不进别人的劝告，她只能寄希望于那个云笼市的魔鬼，希望这个魔鬼能挡得住忘虚与天外民的“考验”。 九月走出门去，犹如女王般检阅着向她臣服的邪祟们。 在最前列，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瘦小的身躯也匍匐在地上，比起上一次见面时，它看起来机灵了不少，见九月缓缓走向自己，人影颤颤巍巍地起身，举起一个白色的写字板，上面是用水彩笔写好的文字 『您交给我的任务，完成了。』 成为魔鬼的宿敌，这听起来本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今天，她却在那个魔鬼眼皮底下击败了正义的英雄，狠狠地踢了英雄的屁股，把她打翻在地。 事迹已经在邪祟之间传开了，每个见到了它的邪祟都对它尊敬无比。 这种感觉有些令人飘飘然。 “你做的很好。” 作为奖励，九月摸了摸瘦小人影那干枯的黑发，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令人恐惧的红眼魔人了。” 既然决定与忘虚彻底决裂，那么也要开始考虑以后的道路了。 此时此刻，所有邪祟的视线都汇聚到了她的身上，它们聚集于此的原因各异，有崇拜，也有恐惧，在此之前，九月还从未认真审视过自己的追随者们。 她忽然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每一个决定和命令都会决定追随者们的生死与未来。 几乎同一时间，明渊先生的话在耳边浮现。 一个人再强大，也会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到了那时，就需要仰仗团队的力量。 人类需要属于他们的英雄，邪祟自然也需要属于它们的救世主。 九月恍然。 原来，这就是“行业”。 她振臂一挥，在黑夜中犹如灯塔般存在着，“小的们，从今开始，以获得『高级职称』为目标开始努力吧。” 第三十一章：不要小看我的情报网 九月这一觉睡得很踏实，与忘虚决裂后，她反而神清气爽，一想到自己再也不需要和一群谜语人共事，她的未来似乎都充满了希望。 谜语人滚出云笼市！ 难怪人们总这么说。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明渊先生的房门前，将门推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是背对着她，已经进入到了工作状态之中的段明渊。 九月有些失望，她对明渊先生的睡颜很感兴趣，平时认真严肃的明渊先生会不会蹬被子？睡着了会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流哈喇子？要是能拍照留念就再好不过了。 “明渊先生，你在干什么呢？” “起拟行业指南，以及转正事项若干。” 段明渊面色凝重，笔记本电脑的文档里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今早起来后他与大江进行了长达一个小时的通话，除了确认对方的安全之外，也就组织目前在云笼市的形势进行了长时间探讨。 这长达一个小时的通话让他明白了一件事。 大江是一个好人，但也是个不称职的领导，在他看来云笼市的分公司一步步走到今天，和大江脱离不了干系。 没有明确的行业标准，没有稳定的营收来源，就连从业人员的职务划分也混乱至极，充满了业余兴趣小组的美感，分公司能坚持到今天，全靠着为爱发电，但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这种事不靠谱，从而造成了目前组织成员死一个少一个的局面。 《三人小队试行建议》。 《公司晋升考核准则》。 《建立长期稳定营收的几点思考》。 …… 九月只是凑近看上一眼，就觉得自己的脑袋子嗡嗡作响，上面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是凑到了一起就让人泛起了迷糊。 “你去床上躺着。” 段明渊打完一行字，说道。 “哦。” “不是让你躺在我的床上。” “明渊先生。”九月拒绝听从劝告，她裹起被子，把自己包成了一个团子，“我怎么觉得你的被子比我暖和一些？” “允许你开空调。” “电费好贵，我的家庭条件你也是知道的。”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段明渊深吸一口气，点击了保存文档的图标，他将电脑椅转向九月——有这只狐狸在旁边待着，他的工作效率下滑严重。 这次狐狸不抱着尾巴了，而是把他的枕头薅了过去，盘腿坐在床上，床单都被她挤压得充满了褶皱。 “明渊先生，我要举报！” 《瑞狐养成手札》上说，日常互动要讲究点到为止，一只优秀的瑞狐懂得在对方的血压升高前见好就收，这样一来既收获了明渊先生温暖的被窝，又让话题回到了正轨，“有一伙不法邪祟盯上了杨平同学，他们密谋在今天下午策划一场袭击。” “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要小看我的情报网，妖怪们都具备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我们能听懂动物的语言，也能让它们成为我们的眼线，你可将这理解为聆听万物之声的能力。” 九月骄傲地挺起了胸膛，但这当然是谎言。 真正的情报网来源于效忠于她的邪祟，它们有一套独特的交流信息的方式，杨平的存在传开后，那些投靠了忘虚的邪祟便摩拳擦掌地决定做出一番事业，时间精确到了下午1720分，市一中刚放学不久，杨平就和其他学生一样，正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走出地铁站之后，会有一小段林荫小道，那里便是动手的最佳地点。 “这次的袭击者和上次闯进你们的办公室的邪祟是一伙人，带着明确目的性，而且还有可能觉醒了难缠的能力。” “我知道了。” “诶？只是这样？” 九月把想法都表现在了脸上，仰着脖子眼神中满是希冀，一副“快来奖励我”的样子。 “奖励你今晚吃大盘鸡，不过别和面了，我回来的时候会顺路买上一些，在那之前，你就待在家里好好休息吧。” 九月提供的情报倒算不上令人意外，正如他所说的，只要杨平和唐芊芊还在云笼市生活，就迟早会有被邪祟盯上的一天，即使他们隐姓埋名，远离行业也无济于事。 看来，要在起拟行业建议的同时，也要尽快编写出一套针对特殊邪祟的战斗手册了。 “对了，明渊先生，你帮我把这个带给他们。” 九月拿出了两个绣着金边的小锦囊，锦囊口用红绳扎紧，这是她按照手札上的内容制作的小香包，父亲说他们流淌着瑞狐的血脉，在上古时期，瑞狐的确能给人类带来幸运，他们所能做的绝不只有帮人类做农活那么简单。 她的修行也开始了。 如果要进行自我评定的话，她现在瑞狐的本事应该也处于『实习生』的阶段。 而且她独来独往惯了，根本不擅长统筹规划和团队合作，对于如何将云笼市的邪祟整合成一个欣欣向荣的行业，她也没有头绪。 但好在有明渊先生。 她已经成功潜伏进了明渊先生家中，牢牢地拿捏住了明渊先生，到时候她可以直接剽窃对方的研究。 《三人小队试行建议》， 《公司晋升考核准则》， 《建立长期稳定营收的几点思考》……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现在这些东西都是我的了！ 等你一出门就拷贝进u盘里。 九月信心十足，她已经能看见云笼市的邪祟们全部都臣服于她的未来了，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需要处理掉。 比如说，那些投靠了忘虚，试图在云笼市引发动荡的反叛分子。 九月目送着段明渊关闭电脑合上电脑屏幕，还在对方温暖的床上扎了根。 瞧瞧，她不但潜伏进了明渊先生家里，还霸占了他的床，这无疑又一个她狠狠拿捏住了明渊先生的力证，从今天开始，这间卧室就叫作九月…… “九月。” “到！” “回你自己的房间睡觉。” 换上了西装外套的段明渊只是瞥了九月一眼，小狐狸那嚣张的气焰便顿时无影无踪，“出去之前把被子叠好床单扯平，我回来的时候要检查。” “……哦。” 第三十二章：滴答、滴答 击溃正式员工级邪祟的方式有许多种，段明渊往往采取的是最简单粗暴的那种，当生命能量之间的差距过于悬殊，能力的强弱就失去了意义。 但这显然对于杨平并不适用。 那么，普通人在理论上能有没有可能战胜这一级别的邪祟？ 这个问题一度困扰了段明渊很久，通常来说能力就相当于给邪祟装备了一件致命武器，为力量、敏捷、生命力本就凌驾于人类之上它们增加初见杀的效果。 能力的诡谲之处就在于此，在获得情报的那一刻往往就已经中招了。 他那些素未谋面的同事们往往只能通过堆人头的方式来换取情报，根据大江透露的行业平均统计，他们往往需要通过三名情报员的牺牲，才能彻底摸清邪祟的能力，而在他们的认知中，觉醒了能力的邪祟已经是立于顶点的存在。 他们还从没遇到过进入到筑巢阶段的个体。 首先要做的，就是给予杨平足够的试错机会，只要战线拉长，以他的智慧应该能觉察出破绽。 段明渊心中已经有了初步作战计划，对他而言，这也是一种崭新的体验，这也正是他人生履历中所欠缺的，用意义非凡来形容也不为过——迄今为止，他还未曾遇到过旗鼓相当的战斗。 哪怕误入了邪祟的巢穴，与拥有未知能力的邪祟不期而遇，对方在战斗环节里也没能给他带来太多新鲜刺激的感觉，若不是为了目睹对方能力的全貌，他甚至都不需要牺牲掉自己的惯用书包。 不知为何，一想即将到来的战斗，他的心中便有了种悸动的感觉，仿佛突然间找回了高中时代的热血。 未知的敌人，未知的能力，以及一场放学后的遭遇战。 拼尽全力，使出浑身解数的战斗。 以上这些充满了热血的描述都与他无缘，这也是段明渊喜欢漫画和游戏的原因，只有在虚拟世界里，才能找到热血、友谊、羁绊的轨迹。 而现在，这些幻想似乎正在转变成现实。 杨平同学，你的冒险才刚刚开始，以评上正高而努力吧！ ………………………………… 当下课铃响起之时，一丝难以言明的不祥预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从小就拥有异于常人的第六感。 每当这种感觉出现时，这一天准会有坏事的发生，而现在，这不祥的预感空前强烈，明明天还亮着，教室里也充斥着同学们的喧哗，他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整理好书包，拿出手机，视线在通讯录里的段叔叔备注上停留了许久，却最终没有拨给对方。 尽管他很确信今天会有糟糕的事发生，但却无法预知坏事会在什么时刻，以什么方式降临，若是直接把对方叫过来盯着自己，未免有些太得寸进尺了。 他从小就不喜欢麻烦别人，若是别人帮过自己，就一定要尽快想办法还了这份人情，否则亏欠感就会成为无形的压力，有时候会严重到让他失眠的地步。 离开校门时，门卫叫住了他，说早些时候有一个男人送来了这个，托他放学时交给他。 一个系着红绳的小香包，还残留着淡淡的香味，像是某种植物与药材混合的气味。 留言说这是九月送给他的礼物，小香包能给人带来好运。 杨平能想到留言的人是段明渊，但这无疑印证了他心中不详的预感。 经常玩游戏的人都知道，大战之前必有补给。 收到了礼物，就意味着他可能很快就用得上它了。 段明渊看起来就是一个可靠成年人，非常符合他对于行业前辈的想象，想到昨天分别时的叮嘱，杨平低头编辑了一条短信。 现在是16:40分，他通常会在17:30分到家。 他在短信上称今天很可能会有坏事发生，自己会在17:40分左右再发一条信息报平安，如果到了那时没有接到短信，就说明他在回家的路上发生了意外。 得到了段明渊的回信后，杨平深吸一口气。 回家之路变得格外漫长，当怀疑在心中埋下了种子，他在路上所看见的每一张面孔都变得可疑了。 熟悉的最后一节车厢，这里的乘客通常会少一些，杨平平时喜欢站在地铁尾部的门前，透过窗户眺望黑洞洞的隧道。 “又有坏事要发生了？” 响尾终于压低了声音，开口问道。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它知道杨平的第六感准得出奇，甚至经常可以当成邪祟雷达来使用。 每当危机预警来临，他们便总能遭遇游荡着的邪祟。 但他们也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拯救被邪祟盯上的人，在此期间，杨平也没少被当成神经病来看待，甚至还因此被状告到了学校，被叫去了教导室主任办公室谈话。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会习惯性地去瞧上一眼，然后为对方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有时作为妖怪的它都看不下去了，劝这孩子不要多管闲事，但杨平却总说自己就是因为“多管闲事”的人才活下来的。 “嗯。” 杨平讷讷地点了点头，手心满是冷汗。 这次的预感和平时不太一样，强烈到了连周围的喧闹声都无法冲散的地步，随着时间的流逝，脊背发凉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他上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时，还是在若干年前。 卧室里正对着他的衣柜里总是传出诡异的响动，告知父母之后却只得到了“老实睡觉，别总想些有的没的”的斥责。 当毛骨悚然的感觉攀升至巅峰时，衣柜的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一只苍白的手臂从里面钻了出来，透过狭窄的缝隙，他看见了一只猩红的眼珠子。 也正是那个晚上，他邂逅了响尾。 在那之前，云笼市已经有4个孩子在家里失踪了。 但现在不同了。 他再也不是那个只会躲进被子里瑟瑟发抖的小孩子。 下了地铁，不知不觉来到了走过了人来人往的街道，茂盛的林荫挡住了去路。 杨平的左手紧握着改装后的电击枪，远远望着比以往更寥无人烟的小道。 明渊前辈昨天说过，邪祟喜欢挑选人迹罕至的地方动手，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了。 不知何时，周围回荡起了不和谐的音符。 “滴答、滴答。” 听起来像是老式钟表所发出的响动。 “响尾。” 杨平目光坚定，面对迫近的危险，他上一次躲进了被窝里，而这一次，他要直面心中的恐惧，“昨天见到明渊前辈之后我就下定了决心，我以后想要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响尾提醒杨平，“有人来了。” 林荫小道出现了一个人影。 看起来是个人类。 似乎是因为怕冷的缘故，穿着格外厚重，半张脸都遮蔽在卫衣的帽子里。 “别疑神疑鬼，那只是……” 说话声忽然间戛然而止，恍惚之间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面前，在这个角度，杨平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隐藏在兜帽下的脸没有人类五官，他的整张脸是一张正在行走着的钟盘。 “滴答，滴答。” 钟表的声音正是从兜帽下传出来的。 杨平还看见对方抬起了右臂，袖管里的不是皮肉，而是尖锐的指针，此时此刻，刀锋状的指针前端刺进了他的怀里。 就连痛觉都慢了半拍。 第三十三章：强者 “滴答、滴答。” 当黑影从杨平袖管里蹿出来的瞬间，指针转动的声音再度响起，咬向人影的响尾扑了个空，回过神时，对方已然与他们拉开了五米以上的距离，没有五官的脸庞似乎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凶神恶煞的响尾。 “哦？这就是他们说的伴生妖么？” 人影的声音听起来就如同机械与齿轮混合在了一起，接着视线瞥向捂着胸口大口喘息着的杨平，“你居然还活着啊，真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如果你刚才乖乖死了的话，至少能轻松上路。” “前辈说的人就是你们。” 杨平直视对方。 是前辈送来的小香包起了作用，放置小香包的口袋里传来了滚烫的感觉，似乎是帮他挡下了刚才的致命一击。 这和他迄今为止遇到的邪祟都不一样，不止是那古怪的能力，还有与人沟通的能力，这便意味着眼前的邪祟拥有自主思维。 不是受到本能的驱使，而是主观地决定成为一名杀人凶手。 响尾曾经提到过，大多数邪祟吞食人类是出于本能，就如同人类吞食其他动物，这是天性使然与善恶无关，但眼前的人影与那天袭击处理善后工作成员的邪祟不同，他们是抱着纯粹的恶意，以及杀人的念头而来的。 “前辈？哦，你说那个人啊，杀了你之后，我很快就会去找他的。” “为什么？杀人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好处？” 人影顿了顿，他似乎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也不需要思考这些。 杨平的质问让他的觉得有些好笑，恐怕也只有小屁孩才会问出这种问题，死到临头却在纠结是非对错。 “听好了，这个世界上的法则只有一条——强者就是要尽情践踏弱者！” “响尾！” “滴答、滴答。” 几个声音交错在了一起，杨平立刻拔枪，响尾也从另一个边朝着人影蹿去。 “用毒牙改装的武器，若是被正面击中就会被麻痹。” 所有的攻击都扑了个空，再度回过神来，杨平的视线里已然空无一人，说话声在他的背后响起，近在咫尺，冰冷而又坚硬的物体抵住了他的后背，毫不留情地捅了下去，“有人泄露了你的秘密，想让你死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干脆利落地将刀锋状的指针从杨平的背脊处拔出，如同一名剑客般将沾染的鲜血甩在地上，这一击足以截断杨平的脊柱。 “……你的能力。” 杨平瞪大了双眼，瞳孔涣散。 熟悉的场景，又着实有些无趣，人影斜睨一眼如枯叶般坠落的躯体，心中早已没有了第一次杀人时的兴奋。 看来，组织的成员与那些死在他手里的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同，见证他能力的瞬间，也就是死亡降临之时。 不。 这恰恰说明了他的能力是无敌的！ 所以那伙人才会登门造访，迫不及待地将他招募进组织，将能力与邪祟的一切都全盘告诉了他。 杀了杨平，云笼市就只剩下最后一个狩猎的对象。 身后细微的响动让人影一滞，他的余光惊讶地发现了一丝不同寻常之处——脚下的塑胶地面上的血迹蒸发了，或者说，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染上去。 可是，刚才贯穿杨平身体的一击明明产生了真实触感，他的判断绝对不会出错，他已经这样杀掉了许多人，一切就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难不成…… 这个小子，也拥有着某种能力？ 否则绝不可能幸运到连续两次躲过自己的攻击！ “滴答、滴答。” 几乎在感受到不妙的刹那，人影便又一次拉开了自己与杨平之间的距离，然而对方投掷出来的物体却让他愣了半晌。 这个小子难道是害怕到失了智？ 即使在高中生的斗殴里，书包也很难起到任何有效的杀伤。 “算了，我已经对你为什么还活着这种事没有兴趣了。” 人影展开双臂，“无论是能力也好障眼法也罢，只要把你切成臊子就行了。” 他躬下身子。 “滴答……” 再次响起的指针转动却被另一个更刺耳的声音所淹没，“噼里啪啦——！” 当鞭炮响起时，杨平全神贯注，注视人影的一举一动。 他的书包里带了许多应急用的小道具，鞭炮就是其中之一。 邪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更不喜欢震耳欲聋的噪音，这是他在与邪祟打交道时积累的心得，对于那些被邪祟盯上随时都有可能死于非命的人来说，鞭炮很有可能成为救命稻草。 杨平并不认为鞭炮会吓退对方，但这震耳欲聋的响动却能验证他的一个猜测。 明渊先生昨天提到过，这个世上存在着觉醒了难缠能力的邪祟。 但它们也并非无法战胜，能力是人类欲望与执念的延伸，但是即便在梦境里，人类的潜意识也会对其进行限制。 越是强大的能力，触发条件往往也就越苛刻。 这一次，人影并没有消失，杨平清楚地看见了对方行动的轨迹，在向前迈出两步之后，人影便停下了脚步。 一切秘密就在于“滴答、滴答”的钟声，每一次听到声音在耳边回响，人影便会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并顷刻间抵达他视野的盲区，就像是……时间被突然跳过了一般。 射出的毒牙，飞蹿出去的响尾，以及从树枝上缓缓飘落的落叶都随着时间变为已经完成的行动。 被钟表所静止的，只有那些听见了指针转动声响的人。 当然，这是通过两次的“死亡”换来的。 如果没有前辈送来的小香包，他会在对方第一次发动能力时被贯穿身体，和其他受害者一样在疑惑与错愕中死去。 “谁那么没有公德啊，大白天在那里放炮！” “快去看看，要是着火就糟糕了。” 鞭炮声不仅打断战斗，也将附近的人吸引了过来。 “小子。” 在人群聚集而来之前，人影缓缓退进了道路两侧的树荫，“我会再来的。” 杨平没有回应，他依旧死死盯着人影，精神高度集中，没有丝毫松懈。 必须杀了他。 人影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伏击失败了，更重要的是，这个小鬼竟然猜到了他能力的局限性。 必须赶在他把这个消息传开之…… 思绪戛然而止。 他在茂密的林荫之后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于此的人。 那个男人穿着极具标识度的西装，背靠在树干上，打开了备忘录，正在飞快地记录着些什么。 “稍等一下。” 男人主动向他打起了招呼，“马上就好。” 第三十四章：权能 “生命能量为39，熟练运用能力，已经快要进入筑巢阶段了。” “身体机能较之实习生阶段并无明显提升。” “原来如此，这就是必须筑巢的原因。” “7点生命能量的实习生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人影呆愣在了原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从男人的命令。 能力被识破，目标的增援赶到，越来越多的路人被鞭炮声吸引而来，眼前他不得不选择撤退。 低调行事，不要闹出太大动静。 杨平和他的同事们不足为惧，可是一旦引起了寰宇公司的注意，那事态就不可控制了。 生命能量39是什么意思？ 筑巢又是在说什么？ 还有实习生，他的意思是杨平在组织里的身份只是一个实习生？ “你到底想说什么？” 人影惶恐不安地质问眼前的男人，唯一的好消息是鞭炮声减弱了，闻讯赶来的路人拖住了杨平的脚步，让他不至于陷入腹背受敌的状态。 “我在说你的事。” 手机的备忘录里多出了一个『钟表工』的新词条，“能力发动的条件是必须让目标听到‘滴答、滴答’的声响，对于那些了解你能力的人来说，这个发动条件实在有些苛刻了。” 只要事先做好准备，就算不需要借助鞭炮，也很容易想到许多让这一能力无法实现的手段。 而且也不适用于团战，被停止的只有受到时钟声音影响的人，人影本身的时间并没有被加快或延长。 与其说是“时停”，倒更像是段明渊小时候听说过的“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滴答、滴答”的声响就代表着木头人，听到了指令的“玩家”就会陷入短时间的静止状态，静止的时间并不算长，大约只有5秒左右的时间。 初见杀能力极强，可是在事先有准备的情况下，即使受到了影响，也能设法拖过这5秒的时间。 段明渊回想着自己初次进入废弃工地的那一晚，杨平与人影的战斗让他收获良多。 果然，人的一生中还是应当经历一些旗鼓相当的战斗。 在完成了筑巢的行动之后，邪祟能力就解除了限制，巢穴所及之处，便是位于能力的影响范围之内。 那么他从未遇到过的拥有了“高级职称”邪祟的变化也就呼之欲出了。 筑巢后完成蜕变，下一个阶段便不会再受到区域的限制，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能近乎于无条件地发动能力。 当然，这一切都要建立在生命能量的支撑之下。 人影手足无措的模样让段明渊长叹一声，对方看起来完全没有了刚才趾高气昂的神态，仿佛刚才那个说出了“强者就是要尽情践踏弱者”的人并不是他。 段明渊正是认真聆听了人影与杨平之间的对话，高看了对方一眼，把他当成了真正的强者来对待。 因此他也寄希望于人影能在这个问题上向他透露更多的信息。 只可惜，人影就和他所遇到的其他邪祟一样对于未来的道路一无所知。 继续探讨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最后再向你说明一下吧，以我为例，如果我想用能力影响到你，必须同时满足三个条件。” 说着，段明渊向人影抬起右手，比划出了“三”的手势，“其一，理解你存在的方式；其二，触碰到你的身体；其三，必须了解重构完成后的形态。” 正如他所说，越是强大的能力，所需要满足的条件往往也就越苛刻。 只有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他才能完成重构这种复杂的过程。 这就造成那些听起来十分强大的能力，却往往只能达到初见杀的效果，想要在突如其来的情况下同时满足这三个前提实在有些困难。 “因此为了解决这个困难，我摸索出了其他的途径，就像是这样……” 段明渊一幅娓娓道来的样子，宛如一位向学生传授知识的老师。 但人影却绷紧了身体，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滴答、滴答——” 指针转动的声响变得空前清晰。 段明渊挑了挑眉，他看见人影脸上的指针飞速转动着，单眼镜显示的数字也从39跳转到了40。 然后是41、42、43…… 恐惧和压力会化作邪祟成长的养分，随着数字的跳动，另一端的声音停止在了这一刻，塑胶道上的每一个人都维持着还未完成的行动静止在了原地，然后是树上的昆虫，再到天上的鸟儿。 时间也隐约将要突破5秒的极限。 然而随着钟盘一起呆愣在了原地的却是人影。 恍惚之中，人影似乎看见一闪即逝的虚影掠过了自己的身体。 …………………………………… 与此同时，云笼市某处公寓中，睡梦中的男人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他坐直了身子，用手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就在刚才，他做了一个永生难忘的噩梦。 一道虚影掠过了他身体，在噩梦的世界里，他的身体坍缩扭曲，直至转化成了在空中飞散的荧光。 然后他就惊醒了。 可是那种空洞乏力的感觉却并没有因为苏醒而消退，反而愈演愈烈。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抽离出了他的身体。 那是他的能力…… 亦或是对方提到的生命能量？ 那个魔鬼究竟从他身上夺走了什么！？ “你总算醒了，钟表工先生。” 还未等男人搞明白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卧室里便传来了一个空灵的女声。 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被狐狸假面遮住了半边的脸庞。 一个陌生女性出现在了他的家里。 是妖怪。 女性头顶上是一对尖耳，身后还有一条不属于人类的尾巴。 “放了我。” 男人立刻判断出了现状，求饶道。 噩梦中的魔鬼说了许多关于他能力的事，唯独漏了关键性的一条。 他们的能力，只能作用于梦境之中，他们可以在那些狂野的梦境中挥霍能力，尽情解决掉那些不喜欢的人，然而这随心所欲的力量却不能将其带回现实世界。 至少现在不行。 或许一切的秘密都与那个魔鬼提到的“筑巢”有关。 “好呀，那就让我们来进行一场游戏吧。” “……什么游戏？” “规则很简单。” 狐女将双手背到身后，表明自己的无害，“只要你能活着走出这间卧室就算你赢了，我就会放过你。你可以自由尝试，我保证在你尝试期间什么都不做。” 第三十五章：钟表工的奇妙冒险 从这间卧室里出去？ 床上的男人望着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门，定了定神。 他看着向后退了一步的狐女，盘算着对方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但是…… 但是只有不到五步的距离，从翻身下床再到冲出门去，只需要三秒甚至更短的时间！ 就是现在！ 当狐女的视线瞥向了别处，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的刹那，他猛然掀了被子，将其作为遮挡物抛向对方，现在去思考狐女是否会信守承诺已经没有意义了，在冲出房门之后，他并不打算停下，而是直奔门外。 男人第一次觉得自己家住一楼是一件幸运的事，只要能跑到院子里，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对方恐怕也不敢当众杀人。 然而所有的思绪，都止步于下床的那一刻。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踩到床单？ 醒来后本就浑身乏力，脚下一滑让男人顷刻间失去了重心，更糟糕的是他的后脑以毫无防备的姿势磕向了床头柜的棱角。 “等——” 话还未说出口，撕心裂肺的疼痛便笼罩了他。 映入眼帘的一片鲜红。 沿着床头柜的棱角流淌而下，也飞溅到了微微泛黄的墙上。 “哎呀，不要这么着急嘛，钟表工先生，这个挑战是没有时间限制的。” “帮、帮……” 男人虚脱般地倚在床头柜前，他的伤势实在是太重了，就连语言系统都变得不再完整，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只是脚下一滑，竟然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但厄运却似乎没有打算放过他的意思。 身后传来了重物倒地的闷响，在猛烈的撞击过后，床头柜上的台灯倒向了他的脸庞，但更糟糕的是被凹折的电线忽然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噪音，在那血腥味之中又混进了一股强烈的糊味。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空气变得越来越燥热，溅起的黑烟挡在了他与狐女之间，男人觉得自己的思绪也飘向了远方，只能依稀听见从烟雾另一端传来的话语，“其实我很同情你，继承了家里的钟表店生意，经营着小本买卖，像你这样的人本应过上平淡却又幸福的生活，可是天外民的到来却夺走了你的一切，他们先是搞垮了你的店，又用了些手段让你背上了巨额债务，为了还清债务，你只能把店铺和自己的积蓄都抵押了出去。 “但好在命运并未就此抛弃你，在某个晚上，你做了一个荒诞而又刺激的梦，在梦里，你化身成了怪物，找到了当初那个装作朋友接近了你，哄骗你背负下高额债务的客户经理， 然后你杀了他，切碎了他的身体。” 男人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越来越浓的烟幕钻进了他的身体，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 手脚冰凉，如同身着单衣在暴雪中前行。 男人忽然不再恐惧了，或许是因为烟幕对面的声音说起了关于他的往事，时至今日，那一夜的遭遇都仍然能让他兴奋不已。 “第二天，你看见了客户经理失踪的新闻，这一度引起了公司的调查，你被警方传唤，在经过了审问后，他们最终无罪释放了你，但也正是在那一刻，你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说到这里，烟雾对面的声音略作停顿。 温柔轻盈，就像是走进了他的内心，欣赏着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黑暗，“你非常迷恋杀人的感觉吧？在梦境中成为别人生命的主宰，看着他们挣扎求生，直至最终所有的努力都化为泡影，只有那一刻，你才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活着。” 男人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能发出一丁点声音。 如果换做别的场合，他一定要请狐女喝上一杯，在生命的尽头，他遇到了第一个能够理解自己的存在。 九月注视着男人，他的眼神不再有光彩，火焰也蔓延到了他的身上，很快便将他吞没了。 眼前的男人也曾被组织选中。 如果能在报仇后停手，将这异于常人的天赋用在别的地方，他们或许会在今天成为并肩作战的战友。 不过她并不会为一个逝去的生命而感到悲伤，直至死亡降临前，男人的生活就像那些狂野的梦境一般丰富多彩，往好处想，至少他接触到了这个超越常理之上的世界。 “钟表工先生，看来你的奇妙冒险就到此为止了——” 九月转身朝屋外走去，必须要在明渊先生回来前赶回家，“安心地上路吧，总有一天，我会把公司和那些天外民送下去陪你的。” …………………………………… 另一边，打发走了围观群众的段明渊也不得不开始处理起了善后工作。 他虽然从钟表工的手上保全了杨平，但终究还是棋差一着。 杨平同学的惯用书包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 化作刀锋的指针在上面戳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连带着里面的课本和习题集一起遭到了致命性的打击。 他毕竟也是从高中时代一路走到现在的，很清楚这种级别的“伤势”已经足够让杨平的父母对他进行一番混合双打了，而杨平同学也很难解释自己的书包是被一个拥有着时停能力的邪祟给搞坏的。 这只会让他的父母在双打过程中装备上攻击力+3的拖鞋。 从只言片语中段明渊了解到杨平的父母都不是有耐心的人，这孩子内向的性格也是长期的家庭环境造成的，父母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不会听取孩子的任何反馈，久而久之，杨平就再也没有了与父母坐下来沟通的想法。 但是正如段明渊所说，能力是有极限的。 这世上并不存在十全十美的能力，重构物体的必要条件是他必须理解物体被重构后的状态。 这都导致他在帮杨平修补了书包之后，必须找个地方坐下来，拿出手机根据检索到的教材以及杨平同学的口述，对破损的课本进行精细加工。 这是一个费时费力的手艺活，他必须全神贯注才行。 看着低着头，一副做错了事的杨平，他不禁叹了口气。 “你做的很好，不要自责，那个邪祟不是你现在能对付的敌人。” 这一战收获明显，杨平的生命能量突破了10大关。 更重要的是，这个孩子已经隐约触碰到了能力的边界。 就连段明渊也不知道，这对于危机的预感，最终将会结出怎样的果实。 他鼓励式地拍了拍杨平的肩膀，“恭喜你，你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实习期，进入到转正的阶段了。” 第三十六章：养成游戏 这是一个大工程，当完成《天外民词汇册》重构工作的时候，段明渊已经汗流浃背了，较之于他念高中的那会儿，现在的高中课程又难了好几倍。 “谢谢。” 杨平在一旁犹豫了许久，才小声说道。 他本来做好了回家被父母教训的准备，却没想到明渊前辈竟然耐着性子坐了下来，帮他收拾起了残局。 终于，在即将告别前，他才鼓起勇气，“明渊前辈，你为什么要走上这条道路？” 不过在问出问题的刹那，杨平的视线就飘向了别处。 他觉得眼前的男人或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解答他心中疑问的人了，他以前也试过在父母面前旁敲侧击，但却只得到了“赶紧去写作业”的答复。 过于殷切的期望变成了压在肩上的重担，拼尽全力考进市一中，却发现自己在人群中只是最不起眼见的一个，热闹与友谊这些词汇似乎从来都和他无缘。 在这千篇一律的生活中，杨平逐渐觉得生活变得了无生趣。 每天从睁眼的刹那，题目、学习、考试以及排名就一股脑地涌进了他的脑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让他想要逃离现在的生活。 回想起来，除了报答响尾的恩情之外，他当初之所以走上这条道路也是有私心的。 响尾原本并不赞同他，称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 每天都要与未知的邪祟打交道，或许在某个不起眼的夜晚，他会因为追踪邪祟而进入一个小巷，从此便像他的前辈们那样永远地失去了踪迹，就连尸骨也不会被留存下来。 真正吸引杨平的反而是响尾再三强调的危险性。 比起因为厌倦了生活，而懦弱地选择在某天结束自己的生命，死于拯救他人的事业中似乎显得更有意义一些。 像个英雄一般死去，也算是对于自己的人生有所交待了。 “因为我把工作辞了。” “……啊？” “短时间也不想去新的环境，倒不如做点自己熟悉的事。” 四年的工作让段明渊不可避免地进入到了倦怠期，好在天外民开的公司待遇还不错，他平时也没有什么需要大手大脚花钱的爱好，攒下的积蓄足够他生活一段时间了。 虽然这两份工作都被他评定为垃圾职业，但两者垃圾的方向还是有所区别的。 只要解决了这个行业待遇差，风险高的问题，其工作方式还是比较符合段明渊心意的。 换句话说，就是未来可期。 还是那句话，这个行业已经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了，就像是账户里那些仿佛绿了一个世纪的基金一样，段明渊愿意相信它们都会有触底反弹的那一天。 以前他们的高中老师说过，只要换个角度看待问题，就会发现糟糕的事情也会有好的一面。 对话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僵局。 杨平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 他本以为像明渊这样的人一定是胸怀天下，以拯救世人作为己任，而辞职待业转行则更像是普通人需要考虑的问题。 “那……我要怎么才能变得和你一样强？” “我也只不过是比你们早入行一些，遇到的邪祟多了一些罢了，你们迟早都能追上来，我很看好你们。” 段明渊没有说谎，如果行业需要继续发展下去，就需要更多人获得高级职称。 杨平无疑是最接近这个目标的人，因为另一个人是唐芊芊。 他刚才用手机的时候，他还顺道看见了朋友圈里的一条新消息，唐芊芊特别艾特了他，发布了她筹备了一晚上的装备。 防狼喷雾，装备了毒牙的改装电击枪，网购来的防弹内衬，品牌跑鞋，还有一杯意义不明的奶茶，配文是《我已经一身神装了》。 嗯，杨平同学未来不可限量。 段明渊是认真的。 这孩子绝对是云笼市最先晋升到正高的人。 “我明白了。” 得到了段明渊的肯定，杨平的眼神顿时坚定了许多。 “你做的很好，只有活着的人才能进步。” 段明渊今天心情大好，在目睹了杨平与人影的博弈过后，虽然本质上还是宝宝巴士，但这车至少能开起来了，接下来的工作重心就是与大江商讨出实习生转正的细则问题了，他有预感，只要一周或是更短的时间，云笼市就会诞生出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正式员工！ 更重要的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从工作中找到了乐趣。 就像是那些养成类rpg游戏一样，看着弱鸡的角色一步步成长也能从中获得成就感。 回家的路上，段明渊按照约定去了趟小区附近的超市，买了一袋子手擀宽面，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大半。 九月选择了睡衣和围裙的奇怪搭配，厕所里还传来了洗衣机转动的声音。 炖肉与辛辣的香味充盈了整间屋子。 “明渊先生，今天又是加班的一天。” 见段明渊进门，九月立刻凑了上去，将手机在对方眼前晃了晃，“现在是1942，你今天的加班时间为2小时。” “遇到了一些小麻烦。” “难道说袭击你们的邪祟很强，连明渊先生你都觉得麻烦？” “那倒不是，主要是现在高中生学的知识点太难了，得研究一会儿才能想明白课本上在讲什么。” 一听到课本和知识，九月就顿时没了兴趣。 她是一只崇尚自由的妖怪，没有课本和知识能把她束缚在教室里。 “大盘鸡已经炖好了，我肚子都快饿瘪了。” 九月兴冲冲地接过段明渊递来的宽面，全然把自己“面试”时说的三天一只鸡就能养活的宣传语抛到了脑后，根据段明渊这两天对这只小狐狸的评估，一天三只鸡可能才符合她的真实水平。 奇怪。 段明渊望着九月的背影，这小狐狸吃这么多鸡怎么也不见长胖？ 真是令人羡慕的体质，他之所以晚上禁甜食的就是为了保持身材，网上说他们这种需要一天坐上十几个小时的工作平时最需要控制饮食，否则稍有不慎不但会迅速发胖，还有可能患上脂肪肝等疾病。 “明渊先生，这是我最擅长的一道菜，我研究了很久——” 将宽面下进烧开了的锅里，再从厨房里出来时，九月却愣在了原地。 明渊先生，怎么变成两个了？ 哦，不对，有一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来的大江假冒的。 “真是不好意思啊，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大江与段明渊寒暄着，嘴上这么说却一点都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带来了伴手礼，是一瓶看起来就不怎么贵的酒。 九月两眼一眯，心中立刻对大江下了定义。 此人居心叵测！ 蹭吃蹭喝不说，还想伙同明渊先生酗酒！ 她很清楚人一旦喝醉了，是要睡觉的，而明渊先生下班后的时间本应该属于她才对！ 现在正是培养感情的关键时期，怎么能让区区一个大江坏了好事？ 这是她的宽面， 她的鸡， 她的明渊先生！ 想到这里，九月面带微笑地迎了上去，“大江先生，你来得正好，还没吃饭吧？” “嗯，晚上出门比较仓促，没顾上呢。” 大江把酒放在进门的柜子上，然而在他顺其自然地脱下鞋加入饭局之前，九月的手“温柔”地搭在了他肩上。 这小狐狸笑靥如花，真诚地为他提供起了建议，“我正好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叫《老隋酒家》的餐厅不错，出了小区只要5分钟就到了。” “哎？” “祝你用餐愉快！” 大江还未回过神，就听见了身后传来的“砰”的关门声。 “哎！？” 一阵凉风打在大江脸上，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天的寒风格外凛冽。 第三十七章：奇兵 这顿晚饭大江吃得如坐针毡。 这是他第一次品尝到九月的手艺，大盘鸡的味道很好，比他下馆子时吃的都要好很多，问题在于九月看待他的眼神。 仿佛是在无声地对他说“等吃完了这只鸡，就轮到你了”。 这不是他所熟悉的九月！ 以前的小狐狸温柔懂事，现在却连一顿饭都不想给他吃，大江毫不怀疑要不是段明渊最后邀请他进了门，他今天的晚饭真的就要去《老隋酒家》解决了。 倒不是穷得吃不起饭，就是一个人顶着寒风，孤身一人去下馆子，总觉得有种莫名的凄凉。 “其实今天来是有些事想和老段商量。” 为了避免双方的关系进一步恶化，大江解释道，他仿佛看见九月头顶上多出了一项名为好感度的栏位，上面的数字正在以每秒5点飞速下降着。 “没错，是我约他见面的。” 段明渊也注意到了九月气鼓鼓的表情，大江入座后，这小狐狸鼓成了包子脸，连最喜欢的鸡肉都没吃上几块。 他在回来的路上给大江发了条短信，目的是为了讨论实习生转正的考核与手续，这份职业有着不同寻常的危险，等级评定既是荣誉，同时也是衡量成员与邪祟强弱的依据，在指派任务时就是最直观的参照物。 因此段明渊认为考核必须进行全方位的综合考量。 除了“战斗力”这项硬指标之外，还应当对成员的理论知识储备、驱除邪祟的经验以及团队协作的能力进行评判。 可短信发过去没多久，大江就说他有件重要的事要和段明渊商量。 为了防止泄密，他必须面见段明渊。 短信里提到，这很可能是云笼市的联络站成立以来所面临的最重要的大事，甚至有可能成为组织命运的转折点。 “又加班，又加班！加班是坏文化，应该抵制！” 九月高举反对大旗，本来明渊先生今天就回来晚了，大江却像个催命鬼一样连夜跑来公寓，就连邪祟都没有大江这么阴魂不散。 作为休息提醒小助手，她的职责就是提醒明渊先生准时下班，并且在休息时的生活丰富多彩。 为此，她下午下载了《妖怪总动员》第一季的电视剧，还仔细研究了如何把资源导入客厅的大电视，按照原计划，她和明渊先生今晚至少可以收看三集。 “今天情况特殊，下不为例。” 段明渊说道。 九月紧紧盯着他，“你保证？” “保证。” “那你明天陪我看《妖怪总动员》。” “好。”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九月终于心满意足，开始了大盘鸡的品鉴。 见状，大江总算松了口气，否则一顿饭的功夫，他在九月那里的声望估计就会变成仇恨，但在另一方面，他又着实为九月的现状而开心。 老段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靠谱的气息，能遇到这样一位结缘对象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九月还是小孩子脾性，情绪都会显现在脸上，但却又很好哄，只要稍稍顺了她的心意，便又会对你眉开眼笑。 “究竟是什么事必须要见面了谈？” “是寰宇公司，公司来找我了。” 一提到公司，大江便下意识地正襟危坐，“他们自称来自生命科学部门，我仔细核实了许多次，还和他们的茯苓总监通过话，确定不是骗子。” 他做梦也想不到公司会登门找到自己，当那些人敲响房门时，大江差点以为自己是犯了什么事。 毕竟人们私下里都说寰宇公司的人一般不露面，可一旦露面准没好事。 “这件事要谨慎对待。” 段明渊对此并不意外，既然茯苓能将鲁三和鼓手过去几个月的生活事无巨细地查出来，也一定能查出他去拜访过大江，甚至还极有可能知道了大江死而复生的事。 那么组织目前的资金紧缺问题也会在公司面前暴露无遗。 以他对公司的了解，只要茯苓推进一个项目，就能立刻解决行业的燃眉之急，但这是他们的第一步。 接下来就是架空组织的权力，在一到两年的时间里将高层进行换血，不动声色地将这个行业里的一切都贴上自己的标签。 若是放在平时，段明渊作为一介打工人并不是会过多考虑整个行业的未来，但是今天的经历让他久违地对此产生了兴趣，就像是回到了7岁第一次与邪祟邂逅的时候，棋盘上厮杀激烈，而他的注意力却全都集中在了老大爷肩上摇曳的黑色影子。 新世界向他开启了一扇窗。 “我虽然没有和他们打过交道，但也听说过他们的行事风格，我大江就算穷死，死外边，从这里跳下去，也不可能把你们卖给公司！” 这是大江为数不多的骄傲。 哪怕今天他从这扇门走出去就死了，也能挺起胸膛，这一路走来他问心无愧，早已竭尽所能了。 “明渊先生。” 闻言，九月用手遮住嘴巴，小声提醒道，“小心，一般立这种flag的人都不可信。” “你们可以质疑我的能力，但不能质疑我的信念！” 大江双手环胸，说道，“是委托，公司没有收购我们的意思，他们是来发布委托的。” 当然，他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茯苓看中的不是他这么个每天待在出租屋里的家里蹲，而是段明渊。 “而且这也和夜祸有关，我终于搞明白了，那个怪物从一开始就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大江紧张地压低了声音，毕竟他也曾死在过夜祸诡异的能力上，亲身体验过对方的可怕，“他们提到下周的某一天寰宇公司会有一个重要大人物抵达云笼市，根据他们掌握的情报，夜祸与一个叫做忘虚的犯罪组织勾结在了一起，打算对那个大人物动手，茯苓希望我们能在此期间担任那个大人物的安保工作。” 只要能顺利完成这笔委托，未来几个季度的活动经费就有着落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把名声打出去，真正建立起一条自给自足的产业线来。 大江觉得这世上恐怕没有比担任寰宇公司顾问安保更硬的招牌了。 “公司应该有自己的安保部门。” 段明渊却觉得整件事都充满了不靠谱的气息，他也只是和茯苓见过一面，双方对彼此并不了解，如果那位大人物真的如此重要，她作为云笼市生命科学部门的总监，又怎么可能把如此重要的工作交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 “‘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这是她的解释，而且我们的职责和一般的安保部门人员不同，我们承担的是奇兵的角色。” “奇兵？” “准确的说，老段，就是你！” 餐桌前就只剩下了大江一个人的声音，“夜祸那个怪物做梦也想不到会有奇兵在关键时刻杀出来，一举扭转战局！” 第三十八章：稳中向好 这件事不仅牵扯到了公司，而且还事关夜祸。 “老段，虽然我相信你的实力，但如果有公司帮忙的话，这或许是除掉夜祸的最佳时机。” 大江压低了声音，经过了深思熟虑后，他认为接受公司的委托是当下最好的选择，而组织与寰宇公司未来的关系，则可以等处理完夜祸这个大问题之后再做定夺。 夜祸是他们迄今为止遭遇过的最危险的怪物，若是任由其能力成长下去，未来整个云笼市恐怕都会被灾厄洪流所淹没。 幸运的是，他这次不必再独自面对。 他找到了两位值得背后托付给他们的战友，那一天收拾屋子时的并肩作战，已经让他们培养出了无与伦比的默契和友谊。 所以他才会今晚赶来这里，将自己的想法当面告知两人。 “大江先生，你说的没错。” 自他进门起就对他表现出了不欢迎的九月忽然改变了态度，认真分析起了现状，“我们就是最大的变数，夜祸现在肯定一门心思地在思考如何对付公司，根本不可能想到还有我们这些奇兵！” “正是如此，九月！” 大江一喜，九月这姑娘虽然最近脾气变差了，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却从没有让他失望过。 达成共识后，两人的目光便一起转向了沉思中的段明渊身上。 “的确不失为一个机会。” “太好了，等我回去之后就给他们答复，这样一来等他们支付了定金之后，我们也正好能用那笔钱购置一些装备，比如老段你那个‘战力测试仪’我就觉得挺有意思的。” 一眼就能看出对手的强弱，从而制定迎战或是撤退的策略。 “这叫生命能量测试仪。” 段明渊纠正道。 行业里规范化用语非常重要，能够极大地增加工作沟通的效率，大江作为云笼市联络员，以及最老牌的从业者，应当比其他人更重视这些才行。 “哦，对，是生命测量仪。” 在九月的严正抗议下，大江不得不跳过了饮酒环节，小狐狸说的没错，大敌当前，他们每个人都要保持清醒的头脑，远离声色犬马。 “就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再来找你喝上一杯吧。” “大江先生真是满脑子都只有自己呢，明渊先生可是一个不抽烟不酗酒的好男人。” 温柔的语气，却让大江压力倍增。 “哎？是这样吗？” 段明渊不置可否，他平时里就没有饮酒的习惯，也对公司的酒局文化深恶痛绝，能逃掉的聚餐他绝对不去，即使不得已去，也会以身体原因婉拒别人的敬酒。 他实在见不得那些喝醉了酒之后上吐下泻，甚至口出狂言的同事们，每次酒局后的一片狼藉都会让他血压飙升。 保守地估计，若是经常参加酒局，他一定会因为高血压少活十年。 “这瓶酒我收起来了。” 九月拎起酒瓶，俨然一副家中女主人的形象，气势十足地宣布道，“这种酒倒是可以用来烧菜，大江先生你的心意我们领会到了，但是以后请不要再送酒来了。” 段明渊有些诧异地瞧了九月一眼。 有时候他很羡慕这种有话直说的忍道，他在职场上则要考虑到人际关系，以及自身的形象，哪怕有时候产生了敲烂对方脑壳的念头，脸上也要保持得体的笑容。 这就是“靠谱的成年男人”需要承受的代价。 而这只小狐狸，她有着自由的人生。 他现在非常支持九月代替他婉拒大江往家里带酒的做法。 送走了大江，九月自然而然地系上围裙，用保鲜膜将还剩下了一半的大盘鸡封装好，放进冰箱里，又戴上防水手套，把空了碗筷端进了厨房。 “我来吧。” 段明渊跟了进去，九月的入住的确给他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变化，以往他的生活中很少会出现收拾碗筷的情况，外卖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吃了就丢，省去了许多收拾的功夫。 不过他倒并不排斥，有种难以言明的感觉。 他看见了九月给他让开了一个身位，心情很好地哼着小曲儿，尾巴一晃一晃的应了一声，“那我来刷锅。” 合理的团队分工，一切都是那么地和谐、顺畅。 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稳中向好的发展。 “明渊先生，现在的生活，你开心么？” 身旁的九月忽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有那么一刻，段明渊觉得对方似乎看穿了自己的内心。 这只小狐狸平时看起来傻不愣登的，但有些时候却又异常得敏锐。 九月刷着锅，眼睛却对着他，暖色调的灯火映在她的瞳孔里，折射出耀眼的光辉。 她很认真地在等待回答。 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比以前好多了。” 段明渊很快便将心中那一闪即逝的悸动藏了起来，给与了对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现在是2047，以前这时候的他会在做些什么呢？ 多半是在公司里加班吧，为了即将到来的总公司视察而准备着。 晚饭可能是各种面包，再兑上一杯速溶咖啡，然后加班到整栋大楼都陷入黑暗与沉寂。 “我知道了。” 九月慎重地点了点头，她将这当成了肯定的答复。 明渊先生是一个含蓄的人，从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展露自己真正的情绪，除非，她用一只袜子长一只袜子短的方式彻底激怒对方。 片刻后，她忽然说道，“那么，从明天开始就特训吧。” 如果是以击败夜祸为目的而展开行动，现在的杨平和唐芊芊还远远不够，包括她很看好的实习生红眼魔人，倘若将他们推上真正的战场，就只会出现一种可能。 他们都会死。 一旦涉及到公司，就不再是日常生活中那些过家家的战斗。 而到了那时，她也无暇顾及到每一个细节。 以她对明渊先生的了解，如果杨平和唐芊芊死了，明渊先生恐怕是要难过的吧？ 毕竟明渊先生说过，他最讨厌刀子了。 在看剧的时候被发了刀子都会难受很久，所以她才找到了《妖怪总动员》这样一个轻松搞笑，全程无刀的作品。 “你不是要看《妖怪总动员》么？” “可以先放到一边。” 九月挤出了一丝笑容，“《瑞狐修炼手札》上说过，在两人的相处之中不能只顾着自己开心，毕竟我是你的伴生妖嘛，让你开心是我的本职工作。” “以后不要这么笑了。” 段明渊也严肃了起来。 “欸？” “你刚才笑的像剧里那种隐藏了很多秘密，然后马上就要给观众发刀片的角色。” 第三十九章：神仙之死 在多方面的操持之下，云笼市的第一场特训如火如荼地展开了，段明渊临危受命，担任起了第一任教官，大江认为这或许会成为行业的重要时刻的之一，当未来的人们回顾这段历史，会牢牢地将教官段明渊所作出的贡献铭记于心。 当然，前提是这个行业未来还能存在下去。 “酒店的资料已经发送过来了，公司人办事就是效率啊，牢段……啊呸，老段。” 大江被自己对于未来的憧憬所干扰，险些祸从口出。 他必须觉得自己有必要找补一下，“牢段指的是未来行业的新人们会牢牢记住你的贡献，和网上的解读不一样。” “你没必要解释。” 段明渊本来没往心里去，大江这么一强行解释反而让他觉得有些怪怪的。 此刻他正和“夏令营”的学员们在酒店正门前的喷泉旁集合，这里曾经是云笼市最受欢迎的地方之一，但是随着天外民的不断涌入，越来越多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这个历史悠久的酒店也渐渐没法跟上时代的脚步，离开了人们的视线。 喷泉早已干涸，应该已经许久没有人清扫过了，里面堆满了垃圾和枯树叶。 不远处的酒店只有四层楼高，陈旧的墙壁上挂满了爬山虎，给人一种凄凉而又阴森的感觉。 “呃，总之我一会就把资料发给你。” 挂断电话，唐芊芊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前辈，大江先生怎么说？这里是不是真的闹鬼？” 她这次集训开始前也进行一些预习工作。 受到了天外民的冲击后，这家酒店一度濒临倒闭，天外民一度将收购计划提上了日程，但却因为后来的一件事，让酒店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了下来。 收购公司的天外民视察官在住店当晚意外猝死，自那之后，这里就一直蒙上了一层闹鬼的阴影。 天外民死在了云笼市，这自然成为了当时的头号新闻，毕竟在那个时期，人们对于天外民有着很强的滤镜，认为他们是无所不能的存在，更有甚至将天外民称为神仙下凡，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只有神仙才会从天而降，将那些远超出人们想象的造物带入凡间。 而就在那一天，神仙死在了这家酒店里。 不过事后对外通报的结果是，这位“神仙”一直患有心脏疾病，当夜病情突然恶化，助理又不在身边，便最终死于突发性的心肌梗塞。 一切都得到了科学与医学上的解答。 但依旧有许多人在心肌梗塞上大做文章，认为死者一定是在被害前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导致其心脏病急剧恶化。 自那之后，越来越多的怪谈传了出来。 通往不存在的五楼的阶梯，复活的画像，镜中没有眼球眼眶淌血的人影，在酒店里失踪的年轻情侣…… 酒店逐渐在灵异爱好者之中获得了极高的人气，时至今日，依旧有不少灵异爱好者专程跑来这里打卡。 “请听题。” 段明渊不答反问，“小明是一位灵异爱好者，根据他在网上搜索整理的资料，发现一切闹鬼的传闻都是从天外民的死亡开始的，如果你是小明，结合邪祟学知识与上述资料，试分析酒店《厉鬼杀人》传闻的真实性。” “真的。” “假的。” 唐芊芊和杨平异口同声，却给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 “唐芊芊，说说你的看法。” “因为前辈召集我们来这里集训，所以这个地方必定有邪祟出没！” 唐芊芊胸有成竹地给出了答案，她管这招叫做跳出题目看本质，通过答案逆推过程。 “完全离题，0分。” 段明渊毫不留情地说道，“这道题目考取的是你们对于邪祟基础知识的了解程度。” 特训开始前，他已经把手稿上的内容复印了两份给了两人。 在组织正式修订印刷出第一套课本之前，手稿的复印件就是临时课本。 他一向主张实战和理论同样重要。 说罢，他转向杨平，对这位优秀的学生寄予厚望，“杨平，你怎么看？” “芊芊姐说的有道理，这家酒店可能的确有邪祟出没，但天外民的死亡应该与邪祟无关，因为根据手稿上的内容表明，遭遇了邪祟袭击的人不会留下尸体，甚至极少会在现场留下痕迹，所以我认为天外民是死于心脏疾病或是他杀。” “哦？真不愧是你啊，杨平。” 唐芊芊似乎并没有把自己得了零分的事放在心上，而是赞赏地拍了拍杨平的肩膀，“你这孩子还真有当侦探的潜质……不过话说回来，前辈这些理论知识真的有用吗？” 她遥想自己高中时没日没夜刷的题目，到现在早已忘了大半，而且以后多半也是没有再用到的机会。 “有的。” 不等段明渊的开口，杨平便开口说道，“邪祟杀人通常不会留下尸体是由明渊前辈通过无数案例总结下来的经验，并不是被人们熟知的常识，就连凶手本人恐怕都未必了解其中门道，可是我们却能通过尸体的情况，迅速判断出这是邪祟杀人还是想要将黑锅推给邪祟的杀人案件。” 若是忽视了理论知识，从一开始就陷入了由杀人者设置的障眼法，那么无论后续如何努力，都很难再接近真相。 段明渊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愧是考进了市一中的少年人。 “大江发来的资料里显示，天外民在酒店内猝死后，他的助理在未来三年的时间里逐渐接手了他的工作，一步步取代了他的位置。” 当然，这些由寰宇公司内部调查出来的情报，注定不会被人们广泛知晓了。 “是助理谋害了他的上司，然后还把黑锅推到了邪祟身上！” 唐芊芊瞪大了双眼，恍然大悟。 她万万没想到被灵异爱好者津津乐道的怪谈，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 但紧接着，她又想到了什么，问道，“那前辈之所以召集我们来这里特训，是因为这里确实存在邪祟没错吧？” “大约三年前，组织里的一位成员潜入酒店调查后失踪，而且最初建议把这里的作为特训地点的另有其人。” “是谁？” 唐芊芊好奇环顾四周，难道还有高手？ “是九月。” 段明渊说道，“情报九月。” 第四十章：逃跑也是一门学问 情报九月？ 几人和自家的伴生妖面面相觑，这一听就是个不得了的称号。 就在他们暗自揣摩情报九月的强大时，办理完入住手续的小狐狸朝着他们款款走来，她扬了扬手里的房卡，说道，“虽然这次的经费由组织报销，但我们还是要遵守节俭的美德，订了三个单间，每个人都和自己的伴生妖住一间。” 分发房卡时，她的心中不免遗憾。 这个名为丛云酒店的生意并不景气，常年有一堆空房间，所以并不会出现双人床的房间被订完了，只剩下单人床房间的情况。 她最近在手机里下载的漫画就出现了这样的桥段。 九月原本对于恋爱漫画是嗤之以鼻的，可是最近，她却找到了独特的阅读方式。 首先，把自己代入到女主角身上，然后再把男主角想象成明渊先生，那些平淡无聊的生活琐事顿时就变得有意思起来了，甚至可以用刺激来形容。 这和酒店的惨淡现状与经营策略脱不了干系。 经营者本着能宰一笔是一笔的态度，房价比那些五星级豪华酒店还高，客户人群牢牢地锁定在了那些喜欢跟风凑热闹的灵异迷身上。 事实上除了灵异迷，也不会有哪个正常人愿意住在这种老旧的破地方。 “我们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是……你们住一间？” 唐芊芊提出了异议。 “这是最科学的分配方法，伴生妖与结缘对象的默契，又或者是队伍的强弱搭配。” 九月早就想好了一堆理由，虽然是回答唐芊芊的问题，但她却一直望着段明渊，“我的生命能量是0，无疑是团队中最弱小的一环，所以让我和明渊先住在一间屋子是最合理的安排。” “我不是这个意思。” 唐芊芊轻咳一声，正色道，“我的意思是，晚上能串门么？或者现场观摩也行，实不相瞒，我对此很感兴趣。” 她着实为前辈感到开心，之前在公司里的时候她就觉得像前辈这样优秀的人，未免也太可惜了一些。 而九月，是一只狐妖。 根据她多年追剧的经验，这世上又有谁不想和狐妖展开一场甜甜的恋爱呢？ “不要总想些有的没的。” 段明渊打断了这场逐渐跑偏的对话，“我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是有原因的，之前一位组织的成员在这里失踪后，大江就把这里划分进禁止私自调查的区域了。” “可是前辈，你不觉得奇怪么？” 唐芊芊指了指酒店门口，“如果这里真的有邪祟出没，为什么那些灵异爱好者还能活着离开？” 网上的确也流传了一些失踪案件，但基本都是些没有实锤，真实性和群里转发的聊天记录有的一拼，她在查阅资料时也持怀疑态度，如果丛云酒店真的发生过那么多命案，又有数不清的人在里面失踪，那么就连毛利小五郎都能看出来这里有大问题。 只要云笼市稍微过来调查一番，就会立刻把酒店查封，它究竟是怎么一直苟延残喘到今天的？ “看来你终于意识到了啊。” 他觉得只要唐芊芊仔细读过他的手稿，就应该能觉察到丛云酒店的不同寻常之处。 但是考虑到对方的学习效率，他还是提醒道，“处于『实习生』阶段的邪祟通常并不具备自主思维，一旦遇到猎物，它们就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因此对于这一类邪祟来说，并不会有‘控制饮食’的情况出现。” 但丛云酒店的情况却显然不是如此。 这里几乎每个月都会诞生出一些新的都市怪谈，在灵异爱好者的圈子里，这俨然已经成为了圣地之一，可是所有恐怖的怪谈，若是深究下去，却最终都只会得出无法被证实这一条结论。 而在另一边，那些前来拍视频打卡的博主虽然的确遭遇了一些离奇的事件，但却又总是控制在了人们的接受范围之内，并且这些人最终也都安全地离开了酒店。 亦真亦假的传闻无疑成为了最好的宣传，若是有灵异爱好者途经了云笼市，便势必要来这个圣地打卡留念。 存在于此的邪祟，是一个懂得经营酒店的特殊个体。 “正式员工！” 唐芊芊恍然大悟。 手稿上提到过，当邪祟度过了实习生的阶段，就会逐渐产生自主意识。 段明渊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在我看来，更像是有邪祟在这里进入了筑巢的阶段。” 而且从丛云酒店的情况来看，筑巢的邪祟恐怕要比之前盘踞在废弃建筑工地的个体更加高明，它极有可能已经融入进了人类社会。 对于初出茅庐的两人来说，筑巢的邪祟远远超出了他们的应对范围，如果不是即将到来的委托，段明渊也不打算采取这种近乎于揠苗助长的方式。 但是，现实并不会像虚构故事那样，正好在每个阶段都给安排好旗鼓相当的对手。 夜祸与它的同党，无疑都是完成了筑巢阶段的可怕存在。 “前辈，你是认真的么？” 唐芊芊依旧记得自己不敌红眼魔人的经历，要知道那个打起架来神出鬼没的劲敌也不过是生命能量为5的存在，从宏观的角度来看，用战五渣来形容也不为过。 虽然她如今装备了一身神装，但想要连跨两个级别挑战还是有些太勉强了。 “这场特训并不是为了让你们能战胜筑巢阶段的邪祟，你们需要学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怎么从这一级别邪祟的能力影响范围中逃出来。” 段明渊延续了之前的思路，贯彻了组织前期“打不过就跑”的思想方针。 逃跑也是一门学问。 对他而言，这也是一场新的修行。 从小到大他遇到过数不清的邪祟，他还从未在任何一场遭遇战中选择过撤离。 但是对于现阶段的唐芊芊和杨平而言，这无疑是眼下对他们最有帮助的修行。 “……啊？” 唐芊芊愣了好半晌，“不应该是齐心协力并肩作战，依靠友谊和羁绊战胜强敌么？” “不要做多余的事。” 这一刻，段明渊心中的“刀片”雷达发出了强烈预警。 仔细一看，唐芊芊和杨平都不是令人省心的类型。 唐芊芊性格大条，在所有人里无疑是最容易吃初见杀的，放在故事里，便是“通过自己的牺牲，帮助同伴窥探敌人能力的秘密”的类型。 杨平虽然聪明过人，却又处于人生中最微妙的年纪，加上性格内向，很容易演变成“平日里沉默寡言，却在关键时刻为同伴挡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人们才发现他是一个温柔的人”的角色。 段明渊横看竖看，都觉得已然有两把无形的刀悬在了两人头顶。 “我是前辈，你们是后辈。” 他再次强调，“从现在开始，把友谊、羁绊、牺牲这类词从你们的脑袋里剔除出去，一旦遭遇了这种级别的对手，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从它们手里逃走，然后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把敌人的大致方位告诉我，与这类敌人交手是前辈的职责。” “可是，前辈如果只有你独自一人的话……” 唐芊芊欲言又止。 陷阱、初见杀，那些未知的敌人甚至会利用他们作为诱饵，引诱前辈步入陷阱。 如果他们都选择逃跑，所有的危险岂不是都转嫁到了前辈一个人身上？ “没关系。” 段明渊扫了两人一眼，用毋庸置疑的口吻叮嘱道，“我是最强的，至少在你们成长起来之前，我会一直守住这个位置。” 第四十一章：黑暗料理品鉴专家 明渊先生这个人是真的能立flag，背上插满了旗帜，头顶上还悬着好几把刀，然后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邪祟的巢穴。 但如果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只要待在明渊先生身边，就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跟在他身后的九月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段明渊不是那种目空一切满口跑火车的人，他刚才之所以这么说，应该是为了给两个新人信心，让他们不必产生太大的压力。 多么体贴的人啊！ 酒店内部的破败感更重了，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服务员只有一个，她面色阴郁，有着浓浓的黑眼圈，待在柜台后面打着瞌睡，就算有了客人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 楼梯的安全情况堪忧，几人刚走上去就听见了“嘎吱嘎吱”的噪音。 还未到达自己的房间，段明渊就发现这里已经具备了所有垃圾酒店的特点。 出人意料的是走廊里并不冷清，走廊里有一群兴奋不已的年轻人，走近了还能听见他们在高谈阔论丛云酒店的怪谈，侃侃而言的青年正说到从水龙头里流淌出的红色液体。 这算得上最常见的恐怖元素，但凡能和灵异沾得上边的地方，都会有类似的传说。 段明渊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他一想到自己明明只是想洗个手，却冷不丁地沾了一手红，而且还极有可能一时半会弄不干净的情况，便顿时血压飙升。 好在客房的环境还算过得去，至少被子和枕头是整齐摆放好的，只是设施看起来有些陈旧，段明渊觉得这可能也是店家的经营策略之一，当你已经对酒店的环境完全不抱任何期待时，稍微还过得去的客房就能极大加分。 经营这家酒店的邪祟一定是一个懂得反差的人。 九月倒是适应力极强，摆放好行李之后，她便一头扎在床上，伸展了四肢，伸懒腰的姿势持续了足足十来秒。 “对了，明渊先生，我听说这家酒店的食物很有特色。” “你不是出门的时候才吃了饭么？这么快又饿了？” 段明渊皱起眉头。 丛云酒店的食物的确很有特色，准确地说是有特色过了头。 住客提到他们在饭菜里吃出过手指和眼球，也有吃饭时一切正常，却在后来上厕所的时候拉出刀片导致大出血的。 “不饿，馋了。” 九月如实汇报，“总觉得来都来了，不品尝一下酒店里的特色食物实在有些遗憾，而且大江先生会报销的。” 毕竟这极有可能成为邪祟经营者为客人们提供的最后的美食，待明渊先生将其驱除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品尝到地地道道的邪祟美食了。 “那你点吧。” 说罢，段明渊便坐在老式椅子上，翻阅起了大江发给他的资料。 成员失踪后大江之所以没有调查下去，除了云笼市的人手紧缺之外，还因为失踪的成员接的是私活。 失踪的年轻情侣确有其事，委托成员前来调查的便是失踪男生的父亲。 酒店当时积极配合了警方的调查，声称情侣在结账后便离开了，大堂内有详细的登记记录，他警方后续又在酒店内展开调查，将酒店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出端倪，最终只能合理推断这对情侣是私奔了。 不过这场风波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于是后来便诞生了赫赫有名的怪谈，在怪谈之中这对情侣是起夜时发现了理应不存在的通往第五层的阶梯，在好奇心的趋势下，他们走了上去并永远地消失在了第五层楼。 至于第五层楼上有什么众说纷纭，有人说那里是造成丛云酒店一切怪谈的源头。 失踪男孩的父亲在组织成员失踪后并未放弃，先后多次入住丛云酒店，却始终一无所获，直到几年后男孩的父亲身患绝症，郁郁寡欢地死在了医院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调查此事了。 段明渊很快发现，这些都市怪谈虽然看似彼此独立，但却又有不少细节连接在了一起，所有相关部分都十分统一，就像是由同一个人写出来的“设定”。 他在备忘录里新建了一个文档，把重要的部分都输入了进去 通往第五层的阶梯偶尔会在深夜出现。 镜中双目淌血的鬼影会有意识地将房客赶向阶梯处。 大多数目睹了鬼影的人，在入住酒店的当天就怪事连连。 “怪事”指的是从酒店提供的饭菜里吃出异物，又或者洗手沐浴时被血水染红。 走廊里的人物肖像，据说是酒店的创始人，不要与他们对视太久，否则画框里面的人会活过来。 一时间，段明渊仿佛回到了高中时代，那时候他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地通过网上那些真假难辨的信息，来分析出邪祟的方位。 当时他自然也注意到了丛云酒店的传闻，但最终被过于昂贵的住宿费绊住了脚步。 高中生没钱。 那时的他只能白嫖一些“性价比”比较高的邪祟。 需要付钱才能见到的邪祟总是能将他拦在门外。 “明渊先生，张嘴。” 不知过了多久，九月突然贼兮兮地凑近了他，他一抬头，一个硬邦邦的物体便抵在了他的嘴唇上。 一根手指，上面还沾染着“鲜血”，看起来还是新鲜的。 “这是我在薯条里发现的，只有一根，所以专门拿给你吃了。” 说话时，九月还露出了一副“我把最好的东西给你了”的表情。 但实际上，她的行为更像是初中午餐时把不喜欢的蔬菜塞到同桌的饭盒里。 手指是枫糖做的，“鲜血”则是番茄酱，段明渊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搭配，含在嘴里细细一品，竟然还有些带感。 这回轮到九月不淡定了，她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你还真吃啊？” 虽然断指是可食用的道具，但味道实在是太古怪了，她刚才只是尝了一小口，眉毛便痛苦地拧在了一起。 “味道其实还可以。” 段明渊从不浪费粮食，他把断指如同棒棒糖般叼在嘴里，末端的番茄酱没了之后，断指的味道就成了最纯粹的枫糖。 九月用力扯了好几下，都没能把断指从专注于写备忘录的段明渊嘴里扯出来。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明渊先生在面包房里买的最多的是咖喱炒面面包和辣椒圈番茄起司。 前者她还能理解，但后者就实在有些挑战常人的认知了。 “明渊先生，你……” 她瞪圆了眼睛，“你其实很喜欢吃黑暗料理是吧？” 第四十二章：请遵守游戏规则 “黑暗料理？” 段明渊头也不抬，叼着断指让他说话变得有些含糊不清，“我只是不喜欢浪费粮食，并且乐于尝试新鲜事物罢了。” 九月没有立刻回答，她眯眼盯着段明渊嘴角染上的番茄酱，这番茄酱是她刚才不小心弄上去的。 她是妖怪，味觉要比人类敏感得多，她也一向对自己的味蕾有着绝对的自信。 九月很确信这个断指难吃得要死，即使抛开枫糖和番茄酱诡异的口感不提，就单说这枫糖的制作水平也拙劣到令人发指，甜到发腻，酒店显然是为了噱头完全忽略了食品的口感。 但或许他们也没想到有人在薯条里发现了断指后，还能面不改色地把手指叼在嘴里。 伟大的食人魔拳手明渊先生。 这绰号越来越贴切了。 九月万万没想到明渊先生还是一位黑暗料理爱好者，这直接导致她的计划宣告破产，按照她的构想，断指会难吃到让明渊先生头脑发昏，到了那时她便会趁虚而入，把自己喝了一半的可乐端给对方之后，再顺势坐到明渊先生身旁，在他查阅资料时亲手喂他吃薯条。 多么一副暧昧的场景！ 就像她说的，明渊先生是一位没什么朋友，也很少与异性有过深入交流，肯定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到了那时，她只要动动嘴，就能将明渊先生一举拿下！ 然而现在，这断指坏了大事。 明渊先生把断指含在嘴里，心思完全不在她身上，也拒绝了进一步的投喂。 “明渊先生。” 九月气得跺了跺脚，“有没有人说过你嘴超硬！” “没有，我每年的工作评价都是懂得团队合作，善于听取他人建议。” “嘶。” 这工作评价谁写的，肯定有暗箱操作！ 不吃？ 不吃拉倒！ 我自己吃！ 九月气鼓鼓地坐到段明渊的正对面，嘴里“吧唧吧唧”地动个不停。 这回总算引起了段明渊的注意。 “九月！” “到！” “吃东西别吧唧嘴，还有，你能不能把餐盘端稳了，怎么渣滓掉的到处都是！” 段明渊的血压指数上升了20点。 这是他的床！ 这小狐狸在把她自己床弄得乱糟糟了之后，又跑过来祸害他的床了。 “我不是怕你工作枯燥嘛。” 九月缩了缩脖子，可怜巴巴地说道，头顶上的尖耳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来，毛茸茸的尾巴也蔫了，装可怜这项技能是每一只狐妖的天赋，不需要练习就能无师自通。 当然，这项天赋她目前只在明渊先生面前用过。 要是换做别人和她说话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那她可就要暴起伤人了。 《瑞狐养成手札》上面说过瑞狐的计划不会连续失败两次，装可怜战术效果拔群，段明渊威严的眼神柔和了几分，“下不为例。” “明渊先生，汉堡。” 九月将手里的牛肉汉堡掰开了一半，递给段明渊，在妖怪的世界里，分享食物是亲密关系的体现。 这一次段明渊没有拒绝，他无奈地接过汉堡，在九月震惊的注视下，将枫糖断指夹在了汉堡之中，当着她的面吃了下去，仔细听还能听见“嘎嘣嘎嘣”的脆响。 明渊先生…… 突然有点不香了。 哦，不对。 九月晃了晃脑袋让自己镇定下来，这都是那截断指害的，明渊先生还是香的。 是时候让工作来缓解一下她沉重的心情了，“明渊先生，你有什么发现？” “我在想为什么邪祟要制作出这么多的怪谈。” 公司将近年来丛云酒店诞生的所有怪谈都进行了细致化的整合，段明渊越看越觉得这些怪谈实在是太精细了，已经能算得上一本丛云酒店详细的设定集了。 踏足酒店的房客，仿佛成为了惊悚游戏的玩家。 就以《复活的画框》为例。 它不仅描述了触发画框里的肖像活过来的机制，还从规则中给予了“玩家”们应对的策略，“设定集”里指出，所有画框里的人对于丛云酒店都意义非凡，他们之间有着复杂的人际关系，若是用游戏术语来说，就是不同的肖像之间存在着相互克制。 如果“玩家”不慎复活了其中一个肖像，就必须找到“克制”该肖像的画框来拖住他们的脚步，随后新复活的画框就对他们继续展开追杀，直到他们一路将克制关系对应到丛云酒店的创始人——位于二楼走廊的钱丛云先生。 一旦在此过程中解密失败，“玩家”被追杀他们的画框堵在了死路，就必须“献祭”掉一名同伴，以此来拖住画框的脚步。 钱丛云先生的克制关系并不在《复活的画框》之中，这就要牵扯到另一个名为《镜中的无眼人》的怪谈。 每一个怪谈彼此之间相互联系，但只要完全按照“设定集”里的游戏规则来进行，即使是普通人也能化险为夷。 “可是这样一来，对于筑巢的邪祟有什么好处？” 费尽心思地制定规则，最终却是帮助普通人逃离了自己的魔爪。 丛云酒店在灵异爱好者之间名声在外，这势必也会让组织或是公司盯上这里。 “除非，丛云酒店的规则，就是其能力的规则，也是它能同时操纵这么多怪谈的秘密。” 按照手稿的定义，酒店内的怪谈并不属于邪祟的范畴。 普通人用肉眼就能识别他们的存在，还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应对之策，这显然不是邪祟的行事风格。 真正的邪祟，只会利用它们无法被识别的特性，悄然无声移动到猎物的身后，在其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击穿心。 “说不定它把这些爱好者放回去，也是完善自身的能力的一部分。” 大江发来的资料显示，丛云酒店诞生的怪谈每一年都在增加，灵异爱好者之中甚至专门出现了一群整理修订酒店怪谈的人。 在圈子与网络的传播下，丛云酒店内的怪谈会越来越多，其能力自然也会变得越来越强。 九月就这么一直坐在段明渊的对面，望着对方久久不语。 相同的念头不禁再次涌上她的心头。 明渊先生， 你一定是开挂了吧？ 为什么只是翻阅了一下大江发来的资料，就能把对方的能力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对于那些隐藏于暗处，努力修炼自身能力的邪祟们而言，这未免太不公平了！ 明渊先生， 你再这样下去，你的劲敌可是会越来越少的哦！ 第四十三章：恶堕吧,少女 九月主动承担起了小助手的工作，其中包括了将段明渊提取出来的关键信息整理好打包好发给唐芊芊和杨平。 根据丛云酒店怪谈规则，晚上十点为每日的交替线，十点过后，怪谈里提到的恐怖现象便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此之前，两人的任务就是熟读酒店的怪谈规则，这既是他们逃离酒店的关键，也是进一步了解能力的契机。 筑巢所诞生的结界，本质上是对于自身能力的进阶运用。 九月知道明渊先生还带着另一个目的而来。 他从响尾那里了解到杨平从很小开始就对于危险有着异于常人的感知，这很极有可能是能力的雏形。 杨平在与钟表工一战后，生命能量成长到了10，距离“转正”只差临门一脚。 在丛云酒店里筑巢的邪祟可能会激发出杨平的潜能。 将打包好的信息发送出去之后，九月又不动声色地发送出了第三个信息。 她发动自己的情报能力，自然也是有私心的。 目前杨平已经领先了邪恶阵营一步，作为组织一生的劲敌，红眼魔人也应当与时俱进，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缺席进修的机会，就会像职场里那些边缘人士一样逐渐被淘汰出局，眼下的云笼市邪恶势力并不景气。 无论人数还是顶尖战力，都被正义组织压了一头。 而更重要的是，丛云酒店与忘虚来往密切，酒店真正的主人极有可能是忘虚的合作伙伴，甚至是成员之一，既然已经决定了与忘虚撕破脸皮，那么她便要先下手为强。 『你是谁？』 第三个短信发出去没多久，对方便回复了过来。 『梦里的事都是真实发生的，玲珑同学，你也不想让自己就是红眼魔人的身份被别人知道吧？』 当九月知道红眼魔人的真实身份之后，着实有些意外。 杨平的同级生，但是与性格内向没什么存在感的杨平不同，玲珑同学是年级里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等生，再加上一张漂亮的脸蛋，自然成为了学生们暗恋崇敬的对象。 谁又能想到班级上完美无瑕的美少女，背地里却是云笼市邪恶组织赫赫有名的红眼魔人呢？ 不过在耳濡目染了明渊先生的远见卓识之后，九月也算得上半个邪祟专家了。 想要维持表面上的完美，往往就要承当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在某些时刻，压力就会转化为邪念。 一想到自己要把一个完美无暇的美少女染黑，九月就觉得内心中涌现出了难以言明的兴奋。 『你想怎么样？』 她都能透过短信的文字，猜想到玲珑同学此刻的状态。 玲珑并不是土生土长的云笼市人，她的父母都是天外民，因为某种原因被调来了这个对于公司而言鸟不拉屎的弹丸之地。 她从小就被父母灌输思想，只有成为最优秀的人，才能回到天上。 玲珑正是在这种充满了压力的环境下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只是她的父母恐怕永远都不会想到，在成为公司的优秀员工重返星空之前，他们的女儿先一步成为了邪恶组织的成员。 『晚上10点，丛云酒店，祝你做个好梦。』 多好的孩子啊，很有培养的价值。 当九月了解到这些情况之后，突然间理解了明渊先生心情。 养成的乐趣别有一番滋味。 除了直接的交锋之外，把公司未来的人才培养成邪恶组织的头号王牌，这种使人恶堕的感觉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我会来的，请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与此同时，回复了信息的玲珑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她握着手机，双目失神。 桌上写到了一半的习题再看不进去一点，大脑混乱到了没法思考的地步，最近她的确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境，在梦境里她终于能够将自己内心所想展现出来，不必顾忌其他人的眼光，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活着。 每当醒来时，她都觉得浑身舒畅，并且还能依稀回忆起梦境的片段。 比如说从来不打架的她在梦里痛扁了某人，似乎还因此受到夸奖，成为了邪恶组织的新星。 但是，这些事本应全都停留在梦里才对，可就在刚才，有人给她发来了威胁短信。 要报警吗？ 不过就算报警也多半只会被当成无聊的恶作剧吧。 一想到自己在学校被人称呼为红眼魔人的场景，玲珑就羞愧得想要逃离这个星球，可是父母说过，只有最优秀的人，才有可能得到回到天上的机会。 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而且， 玲珑咬紧嘴唇，在内心深处，她喜欢梦里发生的事，甚至最近越来越期待睡觉的时候，就连上课都打起了瞌睡。 在梦境世界里，她才是真正以自己的身份，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 邪恶组织的成员，成为正义的英雄们的宿敌。 玲珑捂住嘴巴，身子微微颤抖着。 每当她产生这样的念头时，便会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 总、总之先按照对方的要求，去丛云酒店里看看吧。 ……………………………… 将最后的短信处理完毕，九月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 接下来，就要做正事了。 “明渊先生~” 她以鸭子坐的方式占领了段明渊的床，将毛茸茸的红色大尾巴作为枕头平铺在床上，“你的休息提醒小助手提醒你，该休息了。” 说罢，她还轻轻拍了拍尾巴。 这是《瑞狐修炼手札》提供的绝招之一，狐妖在许多方面都拥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比起少女的膝枕，狐狸的大尾巴枕起来更加柔软舒适，而她在族人之中，无论是尾巴的大小、蓬松程度都是首屈一指的存在。 她也准备好了一个让明渊先生无法拒绝的理由，“晚上10点之后，这家酒店就会变成怪谈横行的大凶之地，到时候唐芊芊和杨平就只能仰仗你了，所以即使为了他们考虑，你也得养精蓄锐才行。” “我躺在椅子上打会儿盹就行。” “明渊先生！” “嗯？” “我劝你不要再嘴硬了，听人劝，睡好觉，快来试试尾枕吧！” 第四十四章：死亡的谜题 狐狸的尾巴柔软、温暖，还留存着沐浴露淡淡的香味，如果再加上轻柔的头部按摩，以及掏耳服务，对于上班族来说便是至高无上的享受，所有积累下来的疲劳似乎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但段明渊还是要强调，他本无意如此，奈何九月实在是盛情难却。 眼一闭，便很快睡了过去。 隔壁屋里的杨平正仔细阅读着丛云酒店流传的每一个怪谈，尤其是其中所包含的“规则”，这里面的每一个细则，都有可能成为破解能力的关键。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着，对于杨平而言，在书桌前看上一整天书是生活的常态，可今天不知为何他的状态极差。 从进屋后就心神不宁，两个眼皮跳个不停，闭目养神也未能缓解，反而让他看东西都出现了重影。 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前辈说过，隐藏在丛云酒店里的，是比钟表工更强大的邪祟，以他现在恍惚的状态，只会成为其他人的累赘。 “别太勉强自己了。” 响尾愁容满面。 自从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遭遇了袭击之后，这孩子就一直心神不宁的，面对强敌时所产生的无力感就如同大山一般压在了杨平肩上。 但真相就是如此残酷。 组织在经历了巨大变故后早已名存实亡，尽管各个城市的联络站都想要完成重建工作，但最大的问题在于，那些能够与邪祟抗衡的“前辈”们不是死了，就是加入了诸如忘虚的邪恶组织。 如今的组织与邪祟早就没法构成对等的关系，情报收集不过是自我安慰的方式，哪怕调查到了再多的情报，各地也没有了能够真正处理这些情报的人。 更糟糕的是，自组织覆灭之后，出于某些未知的原因，各地邪祟出没的频率急剧增加，强大的个体更是层出不穷。 直到段明渊的出现，才让响尾回想起了组织昔日的荣光。 “不必急于一时，以你的天赋，能力迟早会——” “画框，第13阶阶梯，水晶灯，暗红色锈迹……” 杨平使劲揉了揉眼睛，存在于文档之中文字又一次变得模糊不清，这是他今天第三次看见这些名词。 同样的不安，却又有些微妙的差别。 不再有那仿佛来源于灵魂深处的战力，在逐渐适应了精神恍惚的感觉之后，杨平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换牙的情形。 在疼痛不适过后，新牙便会从牙印中长出。 『情绪波动是决定生命能量强弱的关键。』 『欲望与执念则决定了能力的演变。』 杨平这两天都默念着手稿上的笔记入睡，可始终没能在狂野的梦境中醒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欲望和执念，和同龄人相比，他的情绪也属于非常稳定的那一类。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普通的孩子，如果非要从他的身上找出一些稍微比同龄优秀的地方…… 那恐怕就只剩下会做题了。 他在初衷的时候因为成绩被老师表扬过，然而他唯一的优势进了市一中后也荡然无存了。 对了，题目。 就像是练习卷里的题目一样，这些意义不明的词语，或许就是某个摆在他面前的谜题，这几者都是能够在丛云酒店里找到的元素。 想到这里，杨平精神一振。 “响尾，我出去一趟！” 杨平急匆匆地起身，头也不回地朝着屋外跑去。 自从他能看见邪祟的第一天起，对于危险的预知就陪伴于他的左右，但天赋却一直都处于不可控的状态，甚至就连“预知”的本职工作都无法达到。 无法推断时间地点，也不知道受害者的具体身份，更无从预测他们将会以何种方式遭遇危险。 外面的天还亮着，上午入住酒店的灵异爱好者们纷纷走出了房间，手里拿着拍摄工具，四处拍照留念，沿途还有几个拿着秤杆做直播的，用阴森的语气讲述着丛云酒店怪谈的发展史。 杨平将一切干扰都抛到了脑后，现在的他俨然成为了一个进入了考场的学生，眼中只剩下了一则由无序名词拼凑而成的谜题。 酒店一共有四层，几乎每一层楼存在这些词汇描述的元素。 首先是第13阶阶梯，将搜索范围缩小到了三层楼梯处，丛云酒店采用的是最古早的装修风格，没有单独设置安全通道，为了延续“鬼楼”的氛围感，在灵异爱好者圈子里火了之后，经营者也没有对酒店进行翻新，就让它维持着最原始的面貌。 与其说是酒店，这里更像是复古式的洋房，一进门正对着的就是通往楼上的阶梯，它代表着酒店正中心的位置，客房分别位于阶梯两侧。 扶手是木质的，卫生环境堪忧，上面有油渍、饮料以及一些不明液体干涸后的痕迹，走近了还能嗅到一股难闻的气息。 “锈迹、锈迹……” 杨平一路向下，喃喃自语，当走到一楼与二楼的交接处时，他停下了脚步。 “第13阶阶梯。” 右侧的扶手上沾染着暗红色的印记，看起来既像是铁锈，又像是血液干涸后留下的痕迹，转过身的刹那，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接近两米的画框。 画框里是酒店的创始人钱丛云先生，他穿着老旧的正装，一副不怒自威的神态。 有那么一刻，杨平觉得画框里的人眼球动了一下，但当他再仔细看去时，又找不出端倪了。 头顶上方是水晶吊灯，吊灯自从酒店建成的那一刻起就悬挂在这里了。 在这个角度，正好能将所有古怪的名词都尽收眼底。 可是，这些词语又代表着什么？ 这第13阶阶梯上又要发生什么？ 就在此时，杨平眼中的“词语”一个接着一个化为了消散的气泡，他的视线越来越清晰，重影与现实交叠在了一起，逐渐形成了不可分割的整体。 新的提示出现了。 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唐芊芊■■，■■■■■■■■■■■』 这一刻，“预知”不再虚无缥缈，杨平屏住呼吸，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后面发生的事。 他所看见的一切，就像是来自未来的提示。 每一次浮现出不详的预感，便是身处于未来的某人向他发出了警告。 终于，被遮蔽的文字一个接着一个显现了出来。 『唐芊芊死了，被活过来的创始人杀死了』。 第四十五章：选择题 当杨平气喘吁吁地找到唐芊芊之时，她手里正拿着一个汉堡，站在人群附近津津有味地听着灵异爱好者们讲故事。 丛云酒店作为上个时代的产物，唯一能跟上时代的就是伙食，采用了当下最流行的预支快餐，汉堡的牌子甚至都和唐芊芊平时买来囤在家里的一样，上面的标语就是不要烹饪基础，只要有手就能做。 唯一的不同，就是你可能会在用空气炸锅炸出来的薯条里吃出来用枫糖做的断指。 她邀请杨平进屋，又点了一份《丛云惊悚套餐》后，才说道，“你说我被杀死了？” “虽然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你一定得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 唐芊芊十分淡定。 作为一个经常涉猎恐怖电影的宅女，她断然不可能成为电影里那种为了推进剧情，听不进别人劝，非要独自行动然后送了人头的脑淤血角色。 前辈说过，这世上存在着超越常识的能力，看来杨平的能力似乎和预知未来有关。 通过破解由无序词语拼凑的谜题，揭露出未来某个时间节点将要发生的画面。 “假设这就是你的能力，这种和预知未来相关的能力有两种解读方式。” “……嗯。” 杨平没想到唐芊芊这么配合，他原本都做好了用自己过往的经历来说服对方相信自己的准备，可唐芊芊非但没有质疑他预料到的未来，反而还没有因自己死亡的结局而变得焦躁不安，而是非常冷静地分析起了当下的处境。 “其一，被预知到的未来相当于警告，比如说我今晚只要全程躺在房间里哪儿都不去，就不会触发死在二楼的结局。” 唐芊芊伸出两根手指，上面还沾着汉堡渗出来的油渍，“其二，则是宿命论。” “宿命论？” “被预知到的场景就一定会发生，无论我如何避免，命运安排的巧合都会把我推向死亡的地点。” 如果抛开被预知死亡的人是她这件事，单从能力评估角度来看，唐芊芊觉得第二种能力涉及到因果的概念，若是放在虚构作品里，甚至有可能成长为boss级别的能力。 用成长性为a来形容也不为过。 “那怎么行？” 杨平不喜欢宿命论，连忙说道，“应该是第一种情况，之前我也产生过许多次不好的预感，但只要做出努力，就能改变死亡的结局。” “不必紧张，即使是第二种情况也未必没有解决的办法。” 唐芊芊倒是很坦然，“对未来进行预知的人是你，你所预知到的是未来某个的瞬间，我们假设你所预知到的是未来的你对于现在的你发出的警告，那么我的死亡，也是你主观上的判断，但实际上有很多人只是在当时看起来像是死了，但只要过上一两天又会活蹦乱跳的出现，又或者即使当时死了，后续也会有打印复活赛的可能性。”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的明渊前辈就是专业复活赛教练，第一次拜访大江先生时，就指导这位刚死了没多久的新手死者连续插队，一举拿下了复活赛的冠军。 要是前辈开个进修班的话，应该会有不少死人来找他学习打复活赛的经验。 唐芊芊安慰道，“不要慌，复活赛会赢的。” 杨平也听说了大江的事，明渊前辈赶到时，大江先生被钢钉刺穿了脑袋，他很难想象那究竟有多疼，他不知道为什么唐芊芊要冒着自己重伤甚至死亡的风险，也要把事情复杂化，“可如果是第一种情况不是更好么？” 只要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什么都不做，就能规避掉死亡的风险。 “一点都不好。” “……啊？” “如果被预知到的未来能够被随意地改变，那预知这件事本身就失去了意义。” 唐芊芊忽然间双手搭在杨平肩上，严肃地说道，“你的预知就会变成和‘过马路要小心’，‘乘车上高速路的时候不要把身体伸出窗外’这种级别的安全小贴士。” 人类的生活中可从来都不会缺少安全小贴士，任何公共场所都会设置此类标牌。 但是对于杨平而言，这个成长性为a，有望成长为boss级别的能力就顿时泯然众人，变成了随处可见的安全标语。 “即使你消除了一个我死亡的未来，也会在同一时间产生新的可能性，我留在房间里也可能镜中鬼杀害，又或者在洗澡时被血水溺死，这些都是丛云酒店里最著名的怪谈。” “芊芊姐，你想寻短见？” 将心比心，杨平突然间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他当初执意加入组织，便是对千篇一律的生活失去了乐趣，希望通过“牺牲”来为自己的生命赋予一个有意义的结局。 这样一来，至少后来的人在谈论到杨平时，会认为他为这个世界做出了一些贡献。 难道芊芊姐虽然看起来乐观脱线，内心世界实际和他相差无几？ 杨平劝说道，“前辈说过，生活本身没有意义，只有活下去的人才能赋予其意义。” 正是前辈的劝说让他改变对于生活的态度。 比起光荣的牺牲，他现在更想活着依靠自己的本事去帮助更多人。 “你才想寻短见呢，哎哟，你这孩子。” 唐芊芊扶额，“你听好了，咸鱼可是最惜命的生物，我两天才找大江先生报销了一箱预制小汉堡，怎么可能想死呢？这件事，叫对于未来的投资。” “可是在分不清的情况下，明明第一种情况对你才是最有利吧？” 就算按照唐芊芊的解释，改变了其中一种的死亡结局，她或许也会被别的怪谈缠上，可如果命运无法改变，她则会百分之百受到重伤。 杨平觉得这是很简单的逻辑问题。 “你从一开始就搞错了，这根本不是分得清与分不清的问题。” 搭在杨平肩上的双手又用力了几分，唐芊芊目光如炬，“还记得前辈的手稿上是怎么说的么？能力是人类欲望与执念的具象，它从一开始就是被人类的想法决定的。” 杨平虽然聪明过人，但毕竟还是一个高中生。 一旦涉及到了生与死的问题，思维就会混乱。 但这可能是杨平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刻，是他在做出选择。 唐芊芊深吸一口气，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忘记第一种可能性，你现在只要在脑海里留下一种想法——被预知到未来就一定会发生，无论主观上做出任何改变，命运的巧合都会将人推向被预知的未来。” 为此，就算她身受重伤也值了。 团队之间最重要的就是建立信任，她信任是杨平，更信任前辈，相信就算自己身受重伤前辈也能拽上她一把。 “然后，就是姐姐我对你的另一个嘱托。” 杨平没有开口，只是怔怔地望着唐芊芊，他看见对方扬起了嘴角，说道，“苟富贵，莫相忘。” 这就是唐芊芊的人生信条。 如果队友都能成为boss级别的强大存在，那么她未来的摸鱼人生，想必也会一帆风顺吧。 第四十六章：咸鱼生存指南追读） 近年来工作压力激增，咸鱼的生存环境越来越恶劣了。 唐芊芊作为一个从小时候起就立志于要成为咸鱼王的人，她总结出了一整套摸鱼心得，尤其是在职场上，摸鱼也是要讲究环境的，如果上来就什么都不管直接往地上一躺，那么不但摸不成鱼，还会立刻被公司勒令卷铺盖走人。 因此来到的新环境的第一步，就是要找到一个或者几个可靠的大腿，更重要的是，这些大腿还是心地善良的，愿意带一带他们这些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小鱼苗。 可是据她最近一段时间的观察，这个行业的结构实在有些特殊。 除了可靠且实力深不可测的前辈之外，其他所有人都只能用宝宝巴士来形容，就连他们名义上的顶头上司大江先生，生命能量也只有2点，而且前不久还死过一次。 也许云笼市该行业99%以上的强度都集中在了前辈一个人身上。 所以虽然她的生命能量和大江先生旗鼓相当，但由于大江先生的战绩是0/1/0，所以她目前略胜一筹，跻身进了云笼市行业三强。 她和红眼魔人之间的战斗，则因为并不是生死之战，所以暂时没有被纳入战绩之中。 这个位置就很恐怖。 唐芊芊这辈子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行业三巨头这种重量级名头会落在她的身上。 她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这实在是太凶险了。 要是行业发生了动荡，出现了诸如“连一刻都没有为xx的死亡哀悼，立刻来到战场的是xx”的情况，那马上就得轮到她去热身。 假如这次她在丛云酒店送个人头，就能顺带着摆脱“三巨头”的头衔。 届时她和大江先生的战绩都是0/1/0，大江先生则因为资历和领导身份胜过她一头，到了热身环节，那就是大江先生先去了。 为了她的咸鱼生活顺风顺水，队友的强度必不可少，最理想的环境就是前辈和评上了正高的杨平在前面乱杀，她只需要“嘎嘎”几下就能圆满完成任务。 因此，现在还不是躺下的时候。 就像是她在顺利被推荐进天外民的公司实习前，也得被迫卷出一条道来。 尤其是对于这种人手本就极其有限的行业，创业初期，每个人都得发挥出一些作用。 今天又是被迫努力的一天。 “你来的正好，我正好从灵异爱好者们那里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唐芊芊说道，“丛云酒店几乎所有的怪谈有一个共同点，最终目的都是为了造就某个怪物，又或者增加酒店里的机关。” 她也仔细阅读了九月发送来的精简版资料，资料中前辈非常贴心地将每个怪谈所对于的“规则”都归纳总结了出来，但在阅读过程中，她产生了一个疑问。 这些克制关系究竟是怎么来的？ 为什么肖像画里的人会相互克制，为什么丛云酒店的钱丛云先生会惧怕镜中流淌着血泪的无眼鬼？ 这与水克火、火克草、冰克飞行这种自然界常见的现象有所不同。 这些更深层的内容则没有在资料与怪谈中得到解答。 “我用几顿《丛云惊悚套餐》和酒店里的灵异爱好者们成为了朋友，从他们那里听到了不少酒店的故事，如果把所有的怪谈以时间线的顺序重新排列，其实就能拼凑出这一家人的历史。” 唐芊芊说起了她所听到的钱丛云的故事。 作为丛云酒店的创始人，他可以称得上所有怪谈的源头，其肖像画就悬挂在一楼通往二楼处最显眼的位置，每一个住店的客人都会在上楼时见到这位创始人。 钱丛云是当地的富庶人家，丛云酒店的前身就是他的私宅，时逢天外民降临，他顺应了时代将自己的私宅打造成了客栈，当时天外民的科技还未普及，像样的住处本就稀少，这里便一度成为了最受天外民访客欢迎的地方，钱丛云结交到了不少天外民，也让丛云酒店成为了第一批使用天外民科技的地界，在生意最为红火的时期，他将客栈更名为丛云酒店，让家族和酒店都迎来了黄金时期。 钱丛云拥有所有人都羡慕的一生，直到暮年发生的一件事，让家族与丛云酒店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在六十七岁的高龄，与酒店里的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佣有染，据说还生下了一个私生子，丑闻很快便传开了，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然而事情并未随着时间被冲淡，一个月后的某日，人们发现年轻女佣被人挖去了眼睛，挑断了手筋脚筋被悬吊在了房间里。 之后，深受打击的钱丛云大病一场，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 “如何，是不是有种听大家族狗血情感纠葛的感觉了？” 说到此处，唐芊芊忽然话锋一转。 杨平则说道，“也就是说镜中的无眼鬼是钱丛云的情人。” 唐芊芊点头，“钱丛云觉得生前愧对情人，直到死亡也未能查出凶手，死后便也无言面对她……这只是其中一个例子，怪谈里所有的克制关系，都和这一家人复杂的人际关系有关，如果是你的话，你觉得杀死情人的凶手最有可能是谁？” “钱丛云的妻子？” 杨平不假思索。 因怀恨在心而雇凶杀人，这在此类故事里屡见不鲜。 “你看，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丛云酒店的怪谈几乎就是这个家族从兴盛走向衰落的历史，可是酒店里这么多怪谈里，却从来没有任何与钱丛云妻子有关，没有留下名字，没有任何身份信息，只有在没法跳过时提上一嘴，也只是以‘太太’、‘夫人’称呼略过。” “明渊前辈说过，怪谈大多数都存在着虚构或夸张的成分，而且里面还有许多是在丛云酒店出名后才出现的。” 杨平倒是觉得这情有可原，毕竟钱丛云和他们并非同一个时代的人，所有的都市怪谈也都是在天外民死后才传开的。 编造传播怪谈的大多都是灵异爱好者，不可能所有信息都能查个水落石出。 唐芊芊不置可否，“还记得我刚才说的么？丛云酒店几乎所有的怪谈为了塑造出某个怪物或是增加酒店里的机关，但只有一个例外，《消失的年轻情侣》，只有这个怪谈最后被一笔带过，更没有提到后续组织成员前来调查一事……” “那是因为他们遇到了夫人。” 突然从门口传来的说话声吓了两人一跳，此前大堂里一脸阴郁的服务员竟然直接闯了进来，她的手里捧着餐盘，上面是唐芊芊帮杨平点的《丛云惊悚套餐》。 服务员说道，“你们和之前那位先生是一路人吧，夫人不喜欢情侣，也不喜欢你们，入夜前离开吧，这是为了你们好。” 第四十七章：祝您用餐愉快 “你完全搞错了，我们只是对丛云酒店的怪谈很感兴趣的灵异爱好者。” 唐芊芊解释道。 “在夫人面前伪装是没用的，从你们走进酒店的那一刻起，你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阴郁的服务员锁上门，走向两人，将餐盘摆放在桌上，“我指的是你们手机里的秘密，所以吃完了午饭就尽快离开吧。” “此话当真？夫人她真的什么都知道？” 服务员坚定的态度让唐芊芊有些动摇，从“夫人”这个称呼，她能推断出这家酒店真正的主人，就是那位从未在怪谈中出现过的钱丛云先生的妻子，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已经是接近两百岁的高龄了 服务员叹气，“夫人和你们平时对付的东西不同，她知道酒店里发生的每一件事，你们之所以还活着的唯一原因，只是因为夫人她根本没有把你们放在眼里。”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夫人她既然知道我们来，还不赶快逃跑？” 家里进了食人魔，这都能算得上恐怖电影了，换做是唐芊芊的话，她早都跑没影了。 逃跑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报警，一切等警察来了之后再说。 闻言，服务员先是一愣，紧接着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音，“逃跑？只要还身处丛云酒店，夫人就是无敌的，你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在入夜前离开这里。” 又是一个无敌的敌人。 虽然唐芊芊错过了《钟表工的奇妙冒险》资料片，但是她从杨平口中了解到了那一战的凶险程度，他的胸膛几次被洞穿，若不是九月送来的小香包起到了作用，他现在恐怕已经被削成“木十”了。 第一战便遇到了恐怖的时间系能力，面对了近乎于无解的初见杀。 可正是这样一个无敌的袭击者，却直接被前辈给秒杀了。 用杨平同学的话来讲，钟表工退进了树林之后再也没有传出任何声响，也就是说两人的对决甚至连战斗都算不上。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很清晰了。 服务员小姐认为夫人是无敌的，他们认为明渊前辈也不遑多让，一般平时遇到了这种情况，要么双方阴阳怪气然后上升到人身攻击，要么坐下来的拉一张表格比比战绩和伤害统计。 但结合当下的情形，唐芊芊实在是做不出这种事，因为这会让她变成抽象派先锋。 这人一旦抽象起来，再想要变回正常可就难了。 她略过了强度的话题，问道，“既然夫人她什么都知道，你跑来这里通风报信岂不是要害了自己？” “我已经说了，如果夫人产生了杀掉你们的念头的话，你们早就死了。” 服务员顿了顿又说道，“但如果你们继续不知好歹地留在这里，败了夫人的兴致，你们就死定了。” “夫人的兴致？你指的是十点以后的鬼屋探险活动？” 在丛云酒店，晚上十点是阴与阳的分界，白天属于人类，晚上则属于厉鬼，按照怪谈里的“规则”，只要乖乖躺在床上哪儿都别去，用被子闷着头睡，即使在房间里听到了奇怪的动静，又或者感觉有人站到了你的床前也不要去理会，如果能做到上述这些，就能度过这个凶险的黑夜。 可灵异爱好者们显然不会如此循规蹈矩，就像是那些恐怖电影里经久不衰的桥段，大多数恐怖故事，都起于几个不信邪，想要以身犯险的傻……小笨蛋。 唐芊芊刚才只是在走廊里走了几圈，就听到有好几波人约好白天养精蓄锐，等十点一过就拿着手电筒出门作死。 还有开直播的，似乎巴不得所有关于丛云酒店的怪谈都是真实存在的。 见服务员闭口不言，唐芊芊便又顺势问道，“除了那一对年轻情侣和我们的同事之外，还有多少人？” “我劝过他们，尤其是你们的同事。” 服务云紧咬嘴唇，眼神又阴郁了几分，“是他们非要找死。” 答非所问，还产生了微妙攻击性。 唐芊芊心中了然，看来除了那一对年轻情侣之外，还有不少人悄然无声地消失在了丛云酒店深处。 这里的情况恐怕要比他们想象中更加糟糕，从服务员的只言片语不难判断出夫人似乎非常看重十点以后的鬼屋探险活动，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了自己的雅兴。 或许，这个探险活动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们快走，沿着小道一路下去，直到看到酒店的标牌之前都不要回头，到了那里，你们就安全了。” 服务员加重了语气，她望向窗外，又强调了一句，“记住，在走到标牌之前都不要回头。” 留下这句话之后，她也回到了最初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声音低沉了下来，“祝你们用餐愉快。” …… “拿着汉堡，边走边说。” 待服务员离开半晌，唐芊芊与杨平交换了眼色，都猜到了彼此心中所想。 这是一个提示。 她叹息一声，“看来以我们的本事，果然还是斗不过夫人啊。” 杨平也随之附和道，“只能先行撤退了。”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远离了酒店前破败的花园，顺着坡道一路走向入口，停在了服务员提到的标牌下面，服务员暗示他们这里超出了夫人“眼线”的范围，他们的对话便不再会受到监视。 “杨平同学。” 唐芊芊再也绷不住了，她拍了拍杨平的肩膀，决定以鼓励为主，“人都有不擅长的地方，你已经很努力了。” 杨平很机灵，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撤退”的用意，还主动与她打了一波配合。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表情管理。 这孩子以一副“今晚必驱了你”的表情说出了“只能先行撤退了”的话，她这辈子都没见过撤退得这么硬气的人。 看来以后是不能把即兴表演这种难题推给杨平了。 她弯下腰，在松动的土壤里摸索了一会儿，果不其然翻找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盒子里只有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打开盒子的第一时间，她便看见了上面娟秀的字迹。 ——『献祭仪式结束时是夫人最虚弱的时候。』 ——『那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第四十八章：天黑请闭眼 『鬼屋探险是一场献祭仪式。』 『被献祭者的灵魂会永远被困在丛云酒店里，成为酒店与怪谈的一部分，这也正是夫人力量的源泉。』 『被献祭者会永远被人遗忘，当黎明到来，活着的人将会得到离开的机会。』 唐芊芊仔细阅读着纸条背面的小字，上面进行了详细地注明，所谓的鬼屋探险，实则是一场献祭仪式，被献祭者存在的痕迹会被彻底抹去，也不会出现在各地的寻人启事上。 那一对年轻情侣则是例外。 他们是献祭仪式最终的优胜者，本来已经获得了在黎明时分离开丛云酒店的权利，然而他们却没有就此停止。 他们通过某种方式找到了通往第五层的阶梯，那里便是夫人的所在。 或许是为了被献祭的同伴复仇，又或者是为了终结邪恶的献祭仪式，他们作为两个普通人，向不可战胜的敌人发起了挑战。 凡人向魔鬼挑战的结局通常只有死亡。 不过他们的死亡并非没有意义的，他们成功接近了夫人，并给予了后者一记背刺，尽管未能真正触及到丛云酒店的主人，但却让服务员看见了一丝希望。 在夫人调制被献祭的灵魂之时，会短暂地失去对于丛云酒店的掌控，才给了这对年轻情侣空当，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了自己的本体，这让服务员产生了一个念想。 如果当初能接近夫人本体的不是两个普通人，而是更强一些存在，或许就能真的重创夫人。 为了赞赏年轻情侣异于常人的勇气，在收割了其灵魂之后，夫人没有彻底抹去他们的存在，而是让他们成为了一个新的怪谈，被更多的人所铭记。 “也就是说，那个服务员小姐其实是个好人？” 杨平脱口而出。 毫无疑问，这张纸条是服务员小姐的留下的，出于某种诅咒，她无法离开丛云酒店，这是她能够到达的最远的地方。 将纸条埋藏于告示牌之下，希望有朝一日有人能结束酒店里疯狂的献祭仪式。 “可能吧。” 唐芊芊瞥了杨平一眼，欲言又止。 这张纸条补全了被怪谈遗漏的部分——开启通往第五层楼梯的条件是献祭仪式结束，被献祭者的灵魂收归夫人所有，在她开始调制灵魂的过程中，会短暂地失去对于丛云酒店那近乎于绝对的控制权。 服务员小姐希望他们成为完成背刺的人，替她打破诅咒，终结掉丛云酒店这长达几代人的噩梦。 以上就是唐芊芊从纸条中得出的信息。 因此，在黎明到来，献祭仪式结束之前，他们都必须埋伏在夫人的监视范围之外，等待着酒店内的客人们度过惊心动魄的一夜，最终有极个别人能获得离开丛云酒店的资格。 遇到把握不住的情况怎么办？ 当然是上报前辈！ 唐芊芊将纸条拍照好，作为重要信息的保留了下来。 一切以前辈为核心的行动方针，就是要时刻相信前辈能做出最合理、最明智的判断。 只是在酒店门口等了半晌，过来的却不是前辈，而是九月。 “明渊先生睡着了，他这几天都在加班制定《行业转正相关条例》，让他好好睡上一觉吧。” 了解了情况之后，九月立刻做出判断，“夫人那边就交给明渊先生来处理，你们的任务是尽可能地保护住客们的安全……对了，我给你们做的小香包都带着了么？” “带着了。” “那就好，尤其是在十点之后，你们要把它随时带身上。” 九月叮嘱两人。 小香包是她从《瑞狐修炼手札》上学来的，这是祖先留下来的法术，需要的材料十分稀有珍贵，其中最珍贵的莫过于她尾巴上的绒毛。 为了这些萌新的安全，九月觉得自己真的付出了很多。 狐妖的尾巴是无价之宝，她每天都要花很长时间来打理尾巴，只有这样才能让其时刻保证柔软蓬松的状态。 “交给我们吧，我们已经熟悉地研究了怪谈的规……” “不要立flag。” 九月瞪了唐芊芊一眼，严厉地打断对方，“少插旗，多做事。” 她实在不明白人类为什么一个比一个喜欢立flag，是生怕自己死的不够快么？ …………………………………… 段明渊这一觉就睡到了大晚上。 他是被一声尖叫吵醒的，然后就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有很多人，急匆匆地从门外掠过。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来到了10:07，比他预想中晚了些。 “明渊先生，你醒了？” 九月冲着他微微一笑，“探索鬼屋的活动已经开始了。” 外边的灵异爱好者们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着的是什么，以为自己见到的只是酒店精心设计的机关。 就像是真的在探索鬼屋，惊叫之余，又掺杂着兴奋。 说不定直到他们被献祭的那一刻，还会天真的地以为这也是酒店的安排，为了给与他们更加沉浸式的体验。 不过这样倒也不错，至少他们在生命的尽头，面对的不是绝望，而是对于后续“游戏”的期待。 就像是游戏里经典的开场白。 天黑请闭眼。 没有人会认为自己会真的在游戏里被杀害。 “嗯。” 段明渊点头，不动声色地移开作为被子盖在自己身上的大尾巴，他还听见九月“呀”了一声，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通常来说，他是不会在这种情况下一觉睡到现在的，但是…… 他还能说什么？ 狐狸尾巴误事。 只有亲身体会过尾枕或者抱着尾巴睡觉的感觉，才会明白这要比大冷天的被窝更加致命。 “明渊先生，唐芊芊他们有了重要的发现，其实——” “去五楼吧。” 段明渊整了整衬衣上的褶皱，让自己回复到了最佳状态，顺便很好地隐藏住了自己对于大尾巴的喜爱。 板起脸来，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就能把心思掩藏进心底。 “欸？” 闻言，九月顿时有些不淡定了，“你不是睡了一天么？” 为什么一个在房间里睡了一整天的人，会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就能得出别人辛苦了一天才拼凑出的线索？ 明渊先生肯定的是开挂了。 建议严查！ 她必须再次强调。 “生命能量的波动是从上面传来的。” 段明渊朝天花板的位置瞧了一眼，淡淡地说道，“这种程度的能量变化，就算是三岁小孩子都能觉察到异常吧。” 第四十九章：学术讨论追读） 九月紧跟在段明渊身后，她脚步很轻，双手握拳，身体却忍不住地发抖。 兴奋。 那是发自内心，仿佛来源于灵魂深处的震颤，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如此兴奋过了。 所有人都知道明渊先生很强，可却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强到了什么地步，上次她借着面试询问对方时，也被搪塞了过去，而现在，她终于快要揭开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九月，冷静点。 否则狐狸尾巴就要露出来了。 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背，用疼痛来缓解激动的情绪，毕竟她此刻在明渊先生眼里还是一只生命能量为0，遇到了敌人只会瑟瑟发抖的小狐狸，要是突然一下子冒出了九条尾巴，事情可就解释不清了。 没有人比她更期待明渊先生与夫人的会面，或者说，这才是她充当起“情报九月”真正的目的。 这是凌驾于养成游戏之上的正事。 之前无论是潜入明渊先生公司的邪祟，又或是袭击杨平的钟表工都没法起到试金石的作用，他们充其量只能算得上路边的小石子，被人路过时就一脚踢开了。 当生命能量的差距过于悬殊时，能力本身就已经不再重要了。 只有发生于『结界』中的碰撞，才能直观地体现出如今的明渊先生究竟到达了何种地步。 此时此刻，他们就行走于『结界』之中。 脚下鲜红的地毯，墙壁上的肖像画，头顶上的水晶吊灯，就连肉眼无法识别的灰尘也是『结界』的一部分。 与那些连门槛都没摸到的小石子不同，丛云酒店的主人很强，并且早就精通了『结界』的运用。 沿着摇摇欲坠的阶梯一路向上，最终停在了四楼的尽头。 整条走廊上空无一人，热衷于鬼屋探险的“勇者”们被活过来的怪谈赶向了与他们截然相反的方向。 唐芊芊说过，通往五楼的阶梯只有在献祭仪式结束后才会显现出来，那将会是夫人最脆弱的时刻，但明渊先生似乎并不想赢得胜之不武。 九月看见他抬起了右脚，踩在了前方的空气之上。 几乎同一时间，丛云酒店便对他做出了回应，一节节的阶梯在他的脚下凭空浮现，他便沿着这腾空而起的阶梯一路向上，直至到达封闭的房檐，随着“啪”的一声轻响，本不应该存在于此的暗门向他们敞开了。 就在刚才，『结界』被改写了，变成了适合他们访问的规则。 “咚咚咚——” 进门前，段明渊礼貌性地敲了敲房门，“打扰了。”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 回应两人的是一个沙哑的声音，伴随着腐朽的气流迎面拂过。 比起其他四层楼的气派，暗门后的隔间十分狭小古旧，家具上灰尘密布，乍一看更像是某人的闺房。 空间内唯一的光源是房屋正中央一口沸腾的锅，锅里冒出热气，散发着幽绿的光芒。 那“咕嘟咕嘟”的冒泡声里似乎还夹杂了别的声音，若是仔细聆听，便能听出那声音像是有人在哭喊，哭喊离他们很远，仿佛从另一个空间而来。 蒸腾的烟雾时不时浮现出扭曲的人面，但很快又与屋子融为了一体。 锅前是一把轮椅，上面坐着一个干枯的身影。 她穿着一袭代表着喜庆的红色绸缎长裙，身上的皮肉早已腐烂殆尽，只剩下了白骨。 刚才的说话声便是从轮椅上的白骨传来的。 “我早就听说过你的事，只是没想到你会与那群上不来台面的废物为伍。” 一见面就充满了攻击性，将其尖酸刻薄的性格体现得淋漓尽致。 段明渊猜测这“废物”指的应该是大江先生和组织。 “有传言说这城市里有一个魔鬼，专挑邪祟下手，但后来出于某些原因，魔鬼销声匿迹了数年……” 白骨顿了顿，用充满了恶意的语气说道，“你若是不来找我，我都要以为你被公司的人给宰了，如何，他们找过你，劝你安分守己？” “看来他们一定是找过你。” 段明渊观察着这间屋子。 房间并非由结界产生，无论是通往五层的阶梯，又或是房间本身都是真实存在的，结界的诞生只是隐去了它们存在的痕迹。 屋内也有被人精心装修过的痕迹，能看得出修建这里的人希望居住者能感到舒适。 白骨咄咄逼人的语气反倒印证了段明渊心中的一个猜测。 在他仔细翻阅丛云酒店的怪谈时，发现了在时间逻辑上存在着一个极大的漏洞。 怪谈涉及到了钱丛云整个家族漫长的历史，可闹鬼的传闻却是从几年前天外民死于丛云酒店之后才出现的。 即使夫人就是一切的幕后黑手，她也安分守己了很长一段时间。 消失的阶梯， 并不存在的第五层楼， 以及在家族历史中几乎没怎么被提到过的钱丛云的妻子。 段明渊恍然，“有人把你软禁在了这里，是公司还是你的丈夫？” 这句话仿佛戳到了白骨的痛处，空洞的眼眶中陡然间燃烧起了幽绿的火焰，生命能量以令人窒息方式延展开来，锅里的哭喊声愈加清晰，整间酒店都随之摇晃了震颤了起来。 “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个混账东西！” 白骨的食指向段明渊身后一指，暗门便在眨眼间消失，通往第五层的阶梯也重新遁入了虚无之中，“这世间的一切都有代价，难道你就从没有怀疑天外民为什么要好心把他们的知识带来这里？那个混账东西就没有怀疑，就和其他废物一样相信这一切都来自于‘神仙’的善意！” 神仙从天上来。 他们慈悲而友善，无私对待每一个人，愿意将他们所了解的一切都教会世人。 除此之外，当时的人们很难想出其他能用常理解释得通的理由。 “他们提出的要求，是让我搬进这里。” 白骨凄厉的声音无处不在，“然后禁止我将我所知道的知识传给下一代人，作为交换，他们承诺会庇护家族，让酒店的生意一直兴盛下去。” “原来如此。” 段明渊默念着，这样一来，心中的疑惑便解开了。 几年前天外民住进丛云酒店的原因是为了彻底收购这里，将其改造为商业中心，在得知了天外民违背了诺言之后，夫人便有足够的理由杀了对方，所以也正是从那时开始，丛云酒店的怪谈被广为流传。 但这也间接证明了另一件事。 和丛云酒店里其他的怪谈不同，钱丛云的夫人从一开始就滞留于此，从未离开过。 “你和那些废物一样，是为了除掉我而来？” 白骨眼眶幽绿的火焰闪烁着。 “这也算原因之一。” 段明渊并不打算隐瞒，毕竟这里是一间隔三差五就要举办献祭仪式的杀人酒店，但他的心里还装着更重要的事，抱拳以表敬意，“不过在那之前……夫人，机会难得，我希望在此之前能与你进行一些学术方面的讨论。” ？ 在这少有的热血场景下，九月却一点都没有受到气氛的感染，她气得尾巴都翘起来了。 你叫谁夫人呢？ 那是能随便叫的吗？ 这个钱丛云的夫人问题也很大，没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偏偏又有这么个占人便宜的称呼！ 段明渊不知道是九月的心理活动，他上前一步。 之前与他邂逅的评上中级职称的邪祟并不具备太好的沟通能力，让他错过了深入研究学术问题的机会。 戴上了生命能量测量仪之后，他的内心久违地激荡了起来。 『无法测定』 单眼镜里对于白骨做出了评定。 “请不吝赐教。” “别以为自己赢过了几个废物就得意忘形了，在我们的时代，像你这种人可比比皆是！” 第五十章：劲敌 随着白骨的咆哮，锅里蒸腾着的热气被吸进了她的身体，失去的血肉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合到了一起，拼凑而成的并非人形的轮廓，而是一只满是獠牙的，膨胀的身体几乎要顶到了天花板的怪物。 它的存在几乎符合了段明渊对于怪物与强敌的一切想象。 丛云酒店之行，并非仅仅为了杨平与唐芊芊，这也是他学习交流的最佳机会。 结界也好，领域也罢，他终于能得以更精细地划分出其中的区别。 生命能量，未知。 极有可能突破了中级职称的界限，迈向了更高的层级。 能力与制造并利用怪谈有关…… 然而当怪物行动的刹那，段明渊猛然间瞳孔一缩。 挥向他的右爪陡然间消失，同一时间，破空而来的风声从身后传来，速度快到没有留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比他身体还要庞大了几圈的爪子便劈头盖脸地砸向了地面。 这是，怪谈以外的攻击模式？ 在段明渊的构想中，丛云酒店的主人应该是个召唤师，其攻击模式应该是操控并召唤邪祟，他仔细研读过酒店的每一个怪谈，从没有任何一条提到过这足以跨越空间的攻击方式。 回想起来，关于钱丛云妻子的一切，都是一个谜题。 白骨化作的怪物并未追击，她四肢触地，猩红的眼珠子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右手，就连低语都化为了强风与咆哮，震颤了整个空间，“这是什么？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源源不断涌入大脑的“信息量”让她的大脑几乎宕机。 攻击足以跨越空间，寄存于兽瞳的能量会让时间陷入停滞。 无与伦比的肉体强度，以及即使只剩下一个细胞都能在顷刻间重生的恢复力。 除此之外，除此之外还有几十……不，上百种能力，此刻每一项能力都仿佛变成了《使用说明书》涌入了白骨的脑海。 这是无与伦比，远超出了她认知范围的强大。 既不是邪祟，也非妖怪，而是凌驾于一切生灵之上的究极生物。 “我将它称之为‘毁灭’。” 一个本应被跨越了空间的砸成肉泥的声音传了过来，人影在烟尘中若隐若现。 早在怪物发动袭击的瞬间，九月便绷直了身子，整个人都仿佛陷入了应激状态。 这和传闻不一样！ 丛云酒店的主人虽然有些本事，但如果按照明渊先生的公式换算，顶天了也只是半步脚迈进了高级职称的范畴，可是眼前这个怪物看起来却更像是足以毁灭城市的存在。 难道是她的情报网出了问题？ 明渊先生提到的“毁灭”又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平时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我喜欢试着把自己遇到过的，或者是从一些虚构作品里见到的能力和特性拼凑到一种生物身上，如果按照设定来看，它应该能算得上能够毁灭一个国家的存在。” 段明渊的声音冷峻，难怪方才他看见怪物轮廓的刹那就产生了强烈的熟悉感。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平时的爱好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展现在了他人眼前。 颇有种儿时写的中二设定被其他人发现的尴尬。 但也正因如此，让他理解了对方的能力，以及那口熬着墨绿色液体的大锅的作用。 “是锅里散发出的气味吧，在我们走进这间屋子的那一刻，你的能力就已经发动了。” 怪谈本质是对于人类恐惧这一负面情绪的操纵，但常人的恐惧并不足以应付这种级别的战斗。 那么在他的内心深处，真正让他视作劲敌的对手又是什么样的？ 恐怕也只有这个集合了他迄今为止所有“知识”的怪物，能够承担起这样的重任。 段明渊观察那存在于自己想象中的造物，“真正的敌人是自己的内心？真是有趣的能力。” 怪物的咆哮震耳欲聋，“这都要怪你，这可都要怪你自己！” 短暂的不适过去了，怪物低头注视着自己崭新的身体，在理解了那些《能力使用指南》之后，她便意识到了这个“毁灭”究竟是多么无敌的存在。 但与此同时，不安也在白骨心中埋下了种子。 结界的力量不可能随着人类的漫无边际的想象无限度膨胀，她所能幻化出的，只是存在于对方内心深处，却又能够理解、认同的存在。 如果对方心中所想的只是一个“毁灭宇宙”的怪物，那么幻化便会因为缺乏细节而失败，所能呈现出只是一具空壳。 为了消除内心的不安，她必须速战速决。 “去地狱里好好反思你自己为什么要创造出这种鬼东西吧！” 怪物硕大的兽瞳变幻成了时钟，转动的时针停止在了这个瞬间，飘荡着的烟尘、散落的碎石便停止在了这个瞬间，挥出的爪子再度跨越了空间，在“设定”中，这双爪子能够轻松将坚硬的合金撕裂。 “因为，我也会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迫近的爪子悬停在了段明渊身后不到一公分的位置，一道无形的空气墙阻挡在了两者之间，构成了一道永远都无法跨越的障碍。 怪物目光骇然，按照“设定”段明渊应该随着时间被静止在了原地才对，当时间再度流逝之时，他的身体早就被撕碎了。 他认真与怪物对视着，截止目前，这场学术交流都进展地十分顺利。 甚至可以算得上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有时候会想象究竟遇到怎样的敌人，才能开启一场旗鼓相当的战斗。” 就如热血少年们会幻想自己突然有一天觉醒了能力，变得与众不同，直至无敌于天下，段明渊也认真而仔细地为劲敌添加了他所能想象到一切的强力设定。 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他逐渐意识到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不会有结果。 认知的事物越多，为“毁灭”添加的设定越多，他的能力便也会一起水涨船高。 “如你所见，只要处于我认知范围之内的事物，无论对我采取何种形式的攻击，都会在触碰到我之前被能力解构。” 他瞥了一眼身后跨越了空间的利爪，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躲避或是防御。 没必要做无意义的行为。 “你是我遇到过的对手中最强的一个。” 段明渊左手指着下巴，片刻后，恍然道，“『成长性』如何？我觉得这个词很适合你，遇到的对手越强，你的能力发动效果也就会越强，在没有情报的情况下，就算生命能量强于你的对手恐怕也会阴沟里翻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