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嫡皇孙,开局救活太子朱标》 第1章 太子病重了 【新人新书,先向屏幕前的帅哥、美女问声好。 祝亲们笑口常开,好运常来。 水平有限,错漏之处太多,求轻拍。】 洪武二十五年,仲春时节,南京城里就热得出奇,有算命先生散布流言,说天象诡异,主东宫太子有灾。 这话传到宫中,引得洪武皇帝异常震怒,捕杀了成百上千的人。 血腥的屠杀之后,街道上行人稀少,茶坊酒肆的幌子无力的耷拉着。 锦衣卫、五军都督府调动频繁,京城各交通要道遍布士兵,天刚擦黑,南京九门就紧紧闭上了,五城兵马司严密巡查。 秦王、晋王、燕王、周王、楚王全都进京了。 南京上空弥漫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氛,就等着晴天霹雳一声巨响。 洪武元年,朱元璋册立皇长子朱标为皇太子。 洪武四年,朱元璋册立己故大将军常遇春长女常兰为太子妃。 洪武七年十月,太子妃常兰生下朱雄英,这是朱元璋的第一个孙子,因此备受宠爱。 洪武十一年,常兰生下她的第二个儿子朱允熥,之后不久染病去世。 常兰去世时年方二十四岁,长子雄英不足五岁,但其太子嫡长子的身份注定无人能够撼动。 马皇后万分宠爱这个长孙,带在身边亲自抚养。 然而,洪武十五年五月初一,朱雄英突然死了。 年迈的马皇后悲痛万分,终日以泪洗面,于洪武十五年八月丙戌日去世。 不到一百天的时间,朱元璋痛失两位至亲,性情大变,朝中文武大臣动辄得咎,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洪武十八年郭桓案,诛杀六部左右侍郎以下高官数十人,六部为之一空,江南富家牵连大半。 洪武二十三年李善长案,卷入公侯二十二人,三万余人被诛杀。 除早夭的雄英和今年十四岁的允熥外,太子朱标还有三个儿子允炆、允熞、允熙,生母为太子朱标次妃吕氏。 朱标是史上权力最大、最受信任、最有威望、最受欢迎的太子,没有之一,温文尔雅,宽宏厚道,地位坚如磐石。 太子乃天下根本,本一动,天下动摇。 储君大位一日不可空缺,太子眼看快不行了,将来谁做储君? 允熥是板上钉钉的嫡子,但自幼没有亲娘管教,顽劣异常,名声不大好,不为太子所喜。 允炆长允熥一岁,自幼聪明乖巧,素有孝顺之名,但却是由庶子晋身为嫡子的,在出身上比允熥差了一大截。 常氏出身武勋之家,因此武勋都支持允熥。 吕氏出身文臣之家,因此文官都支持允炆。 究竟谁做储君,人人充满好奇,却无人敢于议论,因为锦衣卫无孔不入,一言不慎就会引来灭门之祸。 对此最为关注的,莫过于大将军蓝玉和开国公常昇。 蓝玉,常遇春妻弟,继徐达之后的第二代武勋集团带头大哥,洪武二十一年捕鱼儿海之战的主帅,一举灭亡北元,立下不世之功。 朱元璋视之为霍去病,原拟封为"梁国公",因其骄狂跋扈,目无国法,改封"凉国公"。 常昇,常遇春次子,萌父爵获封开国公,太子朱标妻弟,朱雄英和朱允熥亲舅舅。 历史上,朱标死后,朱元璋忌惮常蓝两家势力,担心重演隋文故事,立朱允炆为皇太孙。 蓝玉为朱允熥鸣不平,口出狂言。 朱元璋被触怒,制造"蓝玉党案",直接卷入的有三公、十四侯、二伯,外加十六位高级将领,开国武勋为之一空。 "蓝玉党案"为一时之浩劫,影响至为深远,直接改变了明朝三百年国运。 太子东宫。 朱标疲惫地陷在藤椅里,在他的脚下,跪着一个满头白发的太医。 朱元璋高昂着头,负手而立,"抬起头来!" 老太医战战兢兢抬起头,旋即深深地低下。 "说!太子得的什么病?为什么总不见好?" "是背痈…" 朱元璋猛地一哆嗦,沟壑纵横的脸上惊起一片疑云。 徐达就是得这个病死的! 朱标三十几岁的人,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居然被折磨得哭爹喊娘,可见有多痛。 朱元璋嘴角剧烈地蠕动着,如剑的目光落在老太医脸上。 "只要你救活太子,朕给你封侯,不,封公,赐免死金牌三块,田三千顷。" 老太医浑身颤抖,"微臣尽力而为……" "别跟咱打马虎眼!"朱元璋咬住牙,一字一顿,"治不好,就灭你九族!太医院一律陪葬!" "是!"老太医带着哭腔,跪着爬了出去。 "爹!"朱标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微弱而沉闷,"生死有命,祸福在天,怨不得太医院,放了他们吧!" 朱元璋长叹一口气,"哎!你总是这样心慈!爹悔呀,不该派你巡抚陕西的!傅友德那个老东西,冯胜那个老东西,咱交代那么多,他们是怎么照管你的?" 次子秦王朱樉在陕西胡作非为,民怨极大。朱元璋派朱标巡陕西,抚慰陕民,顺路考察关中堪为都否。谁知朱标在陕西之行后一病不起。 朱标痛苦地摇着头,"爹!实在不关他们的事!" 朱元璋咆哮道:"咱不管!传那两个老东西来,咱当面问他!" 朱标哀求道:"爹,死生有命,实在不该迁怒旁人。" 朱元璋仰面向天,竭力不让泪水流下来,花白的山羊胡子一撅一撅。 朱标出生时正逢朱元璋攻打集庆,那一年他已经二十八岁,对这个迟来的儿子无比钟爱。 朱标也确实争气,从小到大,要多省心有多省心。 妻贤子孝,家兴国旺,从凤阳东乡走出来的布衣皇帝朱重八,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那些年,他做梦都在笑。 废中书省,拆分大都督府,九王守边…… 三十几年的纵横捭阖,精心布局,全都是围绕朱标展开的。 朱标一死,就跟天塌了一样,家不像个家了,国不像个国了。 允炆少不更事,根基太浅。 允熥顽劣异常,根基太深。 假如朱标真的没了,偌大一个国家,靠谁撑啊! 朱元璋越想心越痛,几乎不能呼吸,脸色愈来愈发青。 朱标看在眼里,痛在心底,怯怯道"儿子不孝,伤了爹的心。" 声音里满是幽怨和不舍。 朱元璋摆摆手,步出太子东宫,每走一步,都仿佛拖着千斤重的脚镣。 他猛想起胡惟庸临死前对他的诅咒,两只钵大的拳头顿时握得咯嘣响。 完了! 全完了! 贼老天! 几个老太监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走到东角门,蒋瓛垂手肃立在墙边。 朱元璋停下脚步。蒋瓛忙踩着小碎步,快快地咆了过来。 朱元璋微微抬了抬眼皮,"讲!" "禀上位,蓝家和常家今天又在醉仙居密会。" "还有什么?" 杀人不见血的锦衣卫头子欲言又止,"还有……" 朱元璋十分不耐烦"啰嗦什么?讲!" "秦王、晋王和公侯们走动频繁……" "就没一个安分守己的!老四呢?" "燕王一直在馆驿里闭门静坐,不会客,手底下也没有一个人出入。" "这厮真会装!",朱元璋冷哼一声,背着手走进西下的夕阳里。 第2章 我才是嫡皇孙 洪武二十五年四月初三。 太子东宫楚秀轩,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充满稚气的脸瞠目结舌。 "卧槽!这是穿越了吗?开局就要死爹?玩我呢!" 大波大波的信息涌入脑内洪武二五年四月二十五日,朱标重病不治而亡,朱元璋谋划立朱允炆为皇太孙,为了给朱允炆将来登基扫清障得,制造了蓝玉案,绝大部分淮西勋贵被杀。 朱允炆顺利登基后,在齐泰/黄子澄/方孝孺鼓动下削藩,燕王朱棣造反,朱允炆不知所终,朱标第三子吴王朱允熥被朱棣关入凤阳高墙,一直关到三十九死…… 少年脑袋瓜炸裂般地疼,心情慌乱又新奇,嘴角生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朱允熥,明朝最尊贵,最没有存在感,同时最悲催的皇孙,没有之一。 对面挂着一张画像,正是前身的生母太子妃常氏,生命永远定格在二十四岁,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正定定地看着他。 朱允熥瑟瑟发抖。 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朱雄英是怎么死的,常氏是怎么死的,短短两三行就带过了。 有妈的孩子胜过宝,没妈的孩子不如草。 在尔虞我诈的深宫之中,一出生亲妈就死了,原身毫无意外地长偏了。 在大本堂里,原身和三府朱济熿、四府朱高煦、五府朱有炯,合称"皇明四害" 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屡屡到朱标跟前告状。 朱标人前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可在朱允熥面前却摇身一变,成了咆哮的恶龙。 "你要是再跟高煦、济熿、有炯玩,小心我打死你!“ "那我还能跟谁玩?" "跟允炆不能玩吗?跟高炽不能玩吗?跟着好人才能学成好人,跟着坏人一准学成坏人。高煦、有炯坏透了,你天天跟他们缠在一起,能是什么好东西?" 允炆聪明乖巧,背书极快,高炽忠厚木讷,循规蹈矩,这俩妥妥的别人家的孩子。 洪武二十年,朱元璋召秦府、晋府、燕府、周府、楚府的世子、王子进京,在大本堂读书。 这些金枝玉叶的皇家贵胄,可把大本堂闹了个底朝天。 最坏最不省心的,非朱允熥莫属。 最乖最听话的,非朱允炆莫属。 齐泰的口头禅是:"三殿下,你看看二殿下。" 朱允熥几乎每天都是挂着彩回来的,毫无皇孙该有的样子。 管教几次后,朱标很快失去了耐心,心里暗自叹息,这孩子随他外祖啊,满身的匪气,念书一窍不通,打架样样在行。 顽劣也就算了,最让朱标怒不可遏的是,朱允熥居然跟着朱高煦朱济熿朱有炯去秦淮河找姑娘! 才多大一点点,竟是这种品行! 朱标闻讯,差点一头栽倒在地,恶狠狠地对蒋瓛说"皇家的脸丢光了!祖宗的脸丢光了!去,把那个畜牲给我抓回来,如果他已经把自己给玷污了,你就挖个坑把他给活埋了!" 蒋瓛飞奔而去,在最后关头保住了朱允熥的童贞,顺手灭了大半条秦淮河,河水中漂满了白花花的女人的胴体。 轻易不发火的朱标气坏了,把四个害虫吊起来打,又派人过去把老三老四老五臭骂了一顿,然后气呼呼在床上躺了三天。 从那以后,朱标对朱允熥厌恶至极,再也不肯正眼看这个大逆不道的儿子。 泥马!原身可真是个坑货啊!挖的这个巨坑,可怎么填啊? 朱允熥头痛不已。老朱捧的是朱熹,朱熹讲的是"存天理,灭人欲" 堂堂皇孙,小小年纪组团去秦淮河找姑娘! 这,也太丢人了吧! 哎! 朱允熥长叹一声。 前世不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上完小学上中学,上完中学上大学,报志愿的时候啥也不懂,报了个历史系,上完大学才知道掉天坑里了。 工作是找不到到,于是去当兵。在部队里没日没夜苦学,终于考上了梦寤以求的军医大! 终于逆天改命了,灿烂的前程正在前方招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场车祸使得所有美好的愿望化作泡影。 老天可怜,居然捡了个重活一世的机会,一定要活得有声有色。 想起前世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一幕幕场景浮现在眼前,朱允熥痛得心如刀绞。 从今以后,我就不再是那个我了。 "三爷!"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太监蹭到朱允熥身边,低声说道"太子爷病了这么久,二爷天天守在太子爷房里,端茶倒水,倒屎倒尿,宫里宫外人人夸二爷孝顺,三爷也该学学二爷。" 朱允熥看了小太监一眼,在记忆中搜寻小太监的名字。 富贵,十三岁,原身从小到大的玩伴,忠诚度100% 但原身生性顽劣,有事没事拿富贵寻开心,良心大大地坏。 朱允熥拧了拧富贵的脸蛋,"今后不许叫我三爷!" 富贵不解地问”那叫什么?" 朱允熥挑了挑眉,"叫二爷!只有我,朱允熥,才是正儿八经的皇太子嫡次子。我哥是大爷,我是二爷,朱允炆那个小娘养的啥也不是。" 富贵竖起大拇指,"二爷说的太对了!我就是这么跟吉祥说的,吉祥说我胡说,还想打我呢!" 朱允熥怒道"打你?敢动你一根汗毛,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说着,狠狠甩了甩袖子。 "走,去太子宫里去。" 这才是二爷该有的样子! 富贵心里倏地流过一道暖流,亦步亦趋跟在朱允熥后面,大踏步往咸安宫走。 虽然只穿越过来三天,朱允熥己经真切感受到朱允炆和吕氏卑劣的德性了。 吕氏很会装,她的爹是蒙元降臣吕本。吕氏一手茶艺出神入化,在朱标面前一副温柔恬静贤妻良母的样子,宽容又仁慈,知书又达礼,堪为天下女子的表率,深得朱标的欢心和宠爱。 可是在朱标看不到的地方,吕氏立马换了一副面孔,鼻孔向天出气,脸上能刮下二两霜下来。 这样的女人,能生出什么好儿子? 朱允炆愚蠢而虚伪,除了夸夸其谈,啥也不会。 蠢没什么,但蠢而不自知就坏事了。 削藩能把自己削没了,真是个人才! 洪武朝一共三十年,朱元璋后二十年都在苦心大练兵。 到朱元璋去世前,留下的是一支规模庞大、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能征善战的强大军队。 这些本来应该用在拓边的精兵强将,却在四年内战中损失殆尽。 靖难之后,绝大多数武臣家族断了根,为江南文官集团夺权扫清了最大障碍。 朱棣自任征北大将军,五清沙漠,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一个张辅,放在洪武年间,就永镇安南了,可朱棣实在舍不得,导致安南得而复失,损失无可计量。 四年靖难,朱元璋二十年苦心整训的绝大部分军事骨干灰飞烟灭。 其中包括,南京两支禁卫骑兵主力,御前豺韬卫和河州卫在京西番铁骑 更致命的一点,就是庞大的皇族宗室完全成了负担。 朱允炆愚蠢短视,贸然削藩,成功作死。 朱棣以小宗伐大宗,虽胜犹败。 如果养了强兵又不能出去打仗,强人一旦死了,内战就不可避免了。 朱标之死,改变的是整个中原华夏的命运。 第3章 父与子 朱允熥走到太子寝殿门口,隐约听到了朱标痛苦的呻吟。 他突然想起前世的老爸,在建筑工地被一根钢筋穿过了大腿,昏死了三天三夜才醒来。 他和妈妈到工地找工头要赔偿金,像皮球一样被人踢过来踢过去。说尽好话,赔尽笑脸,看尽白眼,拿到了区区三万块钱的赔偿,连医药费都不够,更别提误工费。 好在老爸命大,不仅挺过来了,而且并无大碍。 朱允熥往寝殿走,一个五十来岁老太监哈着腰说道:"三爷来了。" 朱允熥嗯了一声,认出这人叫吴桂,跟着便宜老爹三十来年了。 朱标是个很念旧的人,对吴桂很好。 朱允熥很客气地说道:"桂公公,我爹这会子怎么样?" 吴桂搓着手,"哎呀,太子爷疼了好几个时辰,这会子刚刚朦胧睡着。" "我进去看一眼。"朱允熥说着往里走。 吕氏早给吴桂交代过了,不许允熥到太子房里去,省得惹恼太子了。这样的差事,令吴桂很为难。 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太子不喜三殿下,可那是人家父子之间的事,哪个下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挡住儿子看老子? 吴桂眼睁睁看着朱允熥往里走,不敢拦,也不敢不拦,如同风箱里的老鼠,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正在吴桂左右为难时,朱允炆迎着朱允熥走了过来。 朱允炆笑吟吟打招呼:"三弟,你来了。你先别进去,爹好不容易睡着。" 朱允熥鼻子里哼了哼,脱掉鞋,踮着脚尖往里走。 自从朱标卧床,朱允炆使出浑身解数,打造孝顺人设,再加上吕氏娘家人不遗余力的宣传,朱允炆孝顺的名声传得尽人皆知。 朱允熥走到朱标卧房门口时,吕氏挡住了他,掩着口小声说道:"太子才睡着……″ 吕氏三十五岁不到,举手投足风韵万千,又天然工于心计。 朱标根本想不到,这个面善心毒的女人,在背地里会干出什么石破天惊的勾当。 在太子妃常氏面前,吕氏扮成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神不知鬼不觉害死了朱雄英。 为了给儿子铺路,吕氏什么都敢干。 她出身书香世家,工书善画,博览群书,气质高雅,超凡脱俗,长袂飘飘,仙气十足,非常对朱标的胃口。 马皇后一生阅人无数,喜欢的是质朴率真的常氏,不喜欢八面玲珑的吕氏。 吕氏变着法子讨好婆婆,马皇后只是不远不近冷眼看着她。 洪武十五年,马皇后崩了,洪武十八年,朱元璋正式册封吕氏为太子妃。 朱允炆终于从庶子晋身嫡子,有了做皇太孙、皇太子、皇帝的资格。 朱允熥的地位从此变得尴尬。 他的背后是蓝家和常家,甚至是整个武勋集团。 朱元璋迟迟不册封皇太孙。 他在等。 后妈也是妈,落个忤逆不孝的名声就完犊子了。 朱允熥再不好往里硬闯了,靠墙坐在地上。 这厮是突然开窍了?还是有什么人教的他?蓝家的还是常家的?也没见他出宫啊? 吕氏打定了主意,坚决不让朱允熥进去,一直守在朱标房里硬耗着。 朱允熥穷苦孩子出身,最不缺的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 他今天是打定了主意不走。半夜时分,门里传来了朱标沉重的咳嗽声,朱允熥叫道:"爹,你好些了没有。" 朱标隐约听见声音,问:"是谁在外面说话?" 吕氏再也瞒不住了,只好说:"是熥儿。" 朱标卧床快两个月了,朱允炆日夜守着,但朱允熥一次也没来过。 朱标起初很生气,后来很伤心,再后来寒了心。 今天,他终于来了。 朱标轻轻叹了一口气,"叫他进来。" 吕氏不敢违拗。 朱允熥低眉顺眼走进来,呛人的药味和腥味扑鼻而来。 朱标身后放着高高的锦被,虚靠着,神情倦怠而落寞。 朱允熥又想起了前世的老爸,禁不住鼻子一酸。 朱标冷冷问"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爹。" 儿子再不争气,终归还是自己的儿子,朱标心里暖暖的,说出来的话却冷极了。 "看什么?是不是看我几时能咽气?不急,等我死了,你愿意上天就上天,反正玉皇大帝也拿你没辙。" 朱允熥无言以对,太子爷,我又不是孙猴子,没那本事。 吕氏马上接口说道:"太子说的什么话,熥儿虽顽皮,心地却是好的,怎会有那等想法?" 朱标想起常妃临死前对他的嘱托,再想起自己时日无多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将来还不知道干出什么辱没祖宗的事呢,顿时声音更加高了起来,问: "你近日在学堂,有没有惹师傅生气?" "没有。" "师傅讲的什么功课?" "方师傅讲的《大学》,齐师傅讲的《过秦论》" "师傅怎么讲的?道来!" 吕氏眼中的朱允熥,读书一窍不通,怕朱标给气死了,忙拦住道: "太子不必考查了,等师傅多教些时日,熥儿自然会背了。" 朱标深呼一口气,"会背么?" 吕氏苦笑:"太子,深更半夜的,别查书了。" 说着拿眼睛瞅朱允熥,示意他赶紧滚。 朱允熥仿佛没看见,淡淡道:"会。" 吕氏"啊"了一声,朱标也十分诧异,道:"会背多少?" "全会。" 这次轮到朱标"啊"了,"好!来一段!" 朱允熥清了清嗓子。 "秦孝公据崤涵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宇内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也,商君佐之……" 朱标铁青的脸慢慢舒缓,等到朱允熥背到最后一句: "何也?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也!" 朱标脸上笑开了花,连声说:"好!好!好!" 吕氏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这篇文章朱允炆背的都是磕磕巴巴的,朱允熥居然背得这么流利! 这是铁树开花了,还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常遇春山贼出身,常家满门武夫,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常兰也喜欢舞枪弄棒,怎么生了一个会背书的儿子? 既然这么会背书,从前为什么那么榆木疙瘩? 称奇的何止吕氏,朱标更加奇怪,这还是那个蠢笨不堪的儿子吗?怎么像是脱胎换骨了。 朱标柔声说道:"你并不蠢,从前为什么不肯用功?" 朱允熥心里好笑,说道:"儿子知道错了,今后好好用功。" 朱标欣慰地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还小,只要肯学,哪有学不会的。" 又问:"句读是知道了,义理知道么?" "不甚明白。" 朱标来了兴致,"我讲与你听,你可要听仔细了。" 吕氏忙阻拦,"太子爷,时候太晚了,该歇了,明天再说吧。" 朱标今夜异常高兴,连说:"叫允炆也来。" 吕氏无计可施,只好去叫儿子,劈头就问:"谁放允熥进去的?" "他自己硬闯,拦不住。" "《过秦论》背过了没有?" "快了……" 吕氏抬手就是一巴掌,骂道:"没用的东西!竟然被人比下去了!你羞不羞?" 朱允炆捂住脸,问:"被谁比下去了?" 吕氏冷哼一声,"待会你爹给你们讲文章,你给我用心一点!记住没?" 朱允炆一向畏惧吕氏,疾言厉色之下,胆都破了。 朱标眉飞色舞给两个儿子讲了一个多时辰的书,眼看天边露出鱼肚白了,仍然意犹未尽。 乾清宫里,朱元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每到这个时候,就会听到朱标撕心裂肺的呼号,今夜却一声也没听到。 朱元璋心中一凛,腾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来人!" 进来一个老太监。 "太子怎么样了?" "奴婢刚从太子宫里来,太子好着呢!" "怎么好?" "太子在给二哥儿、三哥儿讲书呢。三哥儿背了一大篇书,太子高兴坏了。" "你搞错了吧?允熥会背书?是允炆吧。" "没搞错,的确是三哥儿。" 朱元璋扑哧笑出声来,"山鸡变成了金凤凰,常遇春的外孙也会背书了?" 老太监笑道:"看皇爷说的,三哥儿就不能随太子吗?" 朱元璋嘿嘿笑。 "常家的地赖,可也架不住我朱家的种好!" "走,瞅瞅去。" 第4章 我来了 朱元璋到太子东宫时,朱允熥和朱允炆刚好已经走了。 朱元璋见朱标脸色比昨天红润多了,喜滋滋问道:"标儿,觉得怎么样,好些了没有?" 朱标道:"昨晚光记得给允炆允熥讲书,竟然忘了痛了。" 朱元璋拍掌大笑:"不痛就好!不痛就好!听说熥儿会背书了?" 朱标满脸傲骄,“是,背得比允炆还滑溜。“ "嗬!浪子回头金不换,知道用功了。赶紧把小兔崽子叫过来,让咱也听听。“ 朱标低头一笑。 吴桂答应一声,连忙去叫。 朱允炆见吴桂来了,甜甜地叫了声 "桂公公,您老早啊,是不是爷爷在爹房里说话?桂公公是不是来传我的?" 吴桂讪讪道"皇爷传的是三殿下。" 朱允炆脸色瞬间惨白。 这样的恩宠一直都是他独享,如今竟被朱允熥分了一杯羹! 从朱允炆身边走过时,朱允熥得意洋洋地打个清脆的响指。 朱允炆气得小脸通红。 朱允熥走进朱标房间,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 身着黄色圆领袍,胸囗和肩上各有圆形龙纹团花,圆领上露出里面红色和白色衣领。 宽额隆鼻,浓眉大眼,嘴唇上方两撇浓密的八字胡,下巴上花白胡子老长,看得出来,年轻时一定是一条英武的汉子。 疲惫而慵懒地斜坐在椅子里,咧着嘴,脸上荡漾着慈祥的笑。 没有冷峻的面容,没有刚毅的眼神,没有凛冽的杀气。 朱允熥一时之间有些神思恍惚,分不清这究竟是前世的爷爷,还是布衣皇帝朱元璋。 那宠溺的眼神,太像太像了!是不是天底下的爷爷都是这个样子。 进来之前的紧张、畏惧顷刻间烟消云散。 朱允熥语带哽咽,叫了声"爷爷!" "小兔崽子,到爷爷这里来!" 声音洪亮,震得朱允熥耳朵嗡嗡响。 朱元璋早年带兵打仗,面对成百上千号乱糟糟的队伍,总是吼一嗓子 "都给老子站好了!" "谁还在说话?闭上你的鸟嘴!" "再说话,饿你三天! 常年练就的大嗓门,使得朱元璋和那帮淮西将领好好说话时,在别人听来就是在吵架,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高,仿佛随时都能拔刀子对扎。 说话的人习以为常,站在旁边听的人心却悬到嗓子眼了。 朱允熥走了过去,叫了声"皇爷爷!" 朱元璋伸出大手,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抓住朱允熥纤细的胳膊,使劲地摇。 "孙子,怎么长得这么瘦,跟个猴儿似的,是你爹不让你吃饭吗?" 朱标连忙辩解,"没有的事,谁不让他吃饭了?成天只知道疯玩,自然不长肉了。" 朱元璋喝道"放屁!老四的儿子怎么就长那么肥?孩子肯定是吃不饱,从明儿个起,到爷爷屋里吃饭。" 朱标忙说道"别!允熥吃饭吃相不好,爱吧唧嘴,怕吵着爹了。" 朱元璋声音更高了"太子爷,你爹吃饭就爱吧唧嘴,是不是也吵着你了?" 朱标无奈地别过脸去,"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儿子不管了。" 朱元璋嗤之以鼻,"真新鲜,你连儿子都管不明白,还还还还管起老子来了?把你能球的。" 朱允熥听这老父子俩说相声似的,想笑又不敢笑,嘴唇都快咬出血了。 朱元璋笑眯眯道"孙子,你爹说你会背书了,来一段?" 原来是为这个啊,小意思。 "爷爷想听啥?" "师傅教的啥啥,你就背个啥啥。" 朱允熥叽哩呱啦一篇接一篇,朱标张大嘴巴,听得一愣一愣的。 朱允熥每背一篇,朱元璋就"呀呀呀"、"喂喂喂",或者"啧啧啧"叫个不停,跟个乡巴佬进城一样大惊小怪。 窗户外面,门外面,站满了太监宫女,一个个竖着耳朵听朱允熥背书。 这这这,还是那个天天被太子骂的三殿下吗?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 对,藏拙,一定是藏拙。 三殿下不简单。 背了大半个时辰,朱元璋叫道:"好了别背了,再背把嗓子背哑了。来来来,喝口水。" 说着将朱允熥一把揽在怀里,拍着他的脸笑道:"乖乖,长得真好看,跟画出来似的。要是你奶奶在,见你长这么大该有多高兴。我可怜的雄英!" 朱标眼圈突然红了。 屋外,众人看见吕氏铁青着脸走过来,呼啦一下全散得无影无踪。 朱元璋"啪啪啪"拍着朱允熥肩膀,几乎要将他拍散架了。 "孙子,真不赖,跟你十一叔有一拼了!明年下场子考一篇,让那帮穷秀才知道知道,咱老朱家的鸡窝里也飞出了一只金凤凰!" 朱标”爹,光会背,不会写,还早着呢。" 朱元璋喝道"闭嘴!比你强到天上去了!“ 朱标涨红了脸"好好好!比我强!比我强!" 朱元璋大声道"怎么?不服?" "服服服!" 朱元璋问:"孙子,你既然这么会背书,你爹为啥说你是个蠢材?是不是见你爹害怕的就背不出来了?" 朱允熥正不知该怎样答话,一个老太医掀开帘子,探进头来。 朱元璋兴致正高,喝道"干甚?" 老太医浑身一哆嗦,"回皇爷话,太子该换药了。" 走进来几个宫女,小心翼翼褪掉朱标的上衣。 好大一块背痈,溃烂不堪,已经看得见森森白骨了。 朱允熥禁不住心惊肉跳,偷眼瞅了瞅朱元璋,只见朱元璋沟壑纵横的脸上转眼之间堆满了忧愁,和刚才的欢快表情有着天壤之别。 背痈俗称"搭背疮",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堪称绝症。 古代的汤药充其量能够消肿,去淤,镇痛,根本控制不了病菌的繁殖。 "搭背疮"靠近脊柱,菌株一旦深入脊髓,将会导致全身败血症,必死无疑,就算侥幸漏网,也会变成驼背,瘫子,生不如死,苦不堪言。 当务之急是制作抗生素,一刻也不能耽误! 青霉素、红霉素、四环素之类的抗生素估计没啥戏,不过有一种抗生素也许真的可以制造出来。 那就是大蒜素! 朱允熥说道:"爷爷,我爹这个病,孙儿治得了。" 朱元璋歪着脑袋问:"哦?你能治?谁教你的?" 不等朱允熥开口,朱标狠狠剜了他一眼,"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赶紧温书去。" 朱允熥一溜烟走了。 眼见朱允熥出尽了风头,吕氏气急败坏地冲儿子吼 "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背书去!" 朱允炆想破脑壳也想不明白,允熥那个小兔崽子是怎么把那么多那么多书背下来的?莫非是文曲星附了身? "去死!" "去死!" "去死!" 朱允炆在书上画了个小人,用锥子扎啊扎。 他从早到晚把自己关在房子里,越背越不灵光,背前面忘后面,背后面忘前面,以为背会了,书一合,一句话也记不起来。 朱允炆恨不能把满屋子书一把火烧光光。 外面"咚咚咚"的响声传来,气得朱允炆大叫:"是什么人在那里捣鬼?妨碍我背书了!" 身边的小太监忙答道:"是三爷。" 朱允炆气不打一处来,生气地嚷:"他就是故意的,坏东西!坏东西!" 背到半夜,朱允炆脑子都糊住了。 一个小丫头进茶水。朱允炆一时性起,将小丫头摁在墙上。 恰好吕氏进来,撞了个正着,拿袖子掩住脸骂道:"孽畜,你是活腻了吗?" 朱允炆吓得不轻,仓皇逃走。 朱允熥叫御膳房送来五六筐大蒜,三四坛陈年老酒,又叫了十几个小太监。 小太监们捣大蒜,他则用蒸馏法提取酒精。 大蒜素是广谱抗菌素,能干翻大部分病菌,同样可以用蒸馏法提取,就是有点费大蒜。 只要能制出大蒜素,在古代做个神医毫无问题。 朱标的病一天比一天沉重了,朱允熥急得嗓子冒烟,这纯粹就是和死神赛跑。 但提炼抗生素是个细活,急不得,提炼不出纯度足够高的大蒜素,再急也是白搭。 七天后,好不容易提炼出来了,再经过三天活性灭菌,就大功告成了。 见证奇迹的时刻来了,朱允熥紧张得不行,兴奋得不行。 整个太子东宫弥漫着一股酒精味和大蒜味,朱标也闻到了,问吕氏"这味道哪来的?" 吕氏趁机上眼药,"允熥叫了一帮小太监,从御膳房搬了几十坛酒,几十筐大蒜,不知道胡闹些什么,太子爷病着,臣妾也没心思管。" 朱标忙问"这么久,他就没去学堂吗?" 吕氏道"早起应个卯,不到两三刻钟就飞回来了,大门一关,谁也不知道在鼓捣啥。 方师傅打发人来叫,也叫不回去。前两天,三府、四府、五府的一伙半大小子,鬼鬼祟祟在东宫门外逡巡。 我叫进来问,四府的老二说熥儿从前骗了他一百八十两银子,我给了他二百两银子,骂了一顿,撵走了。" "是不是高煦?" "我也不知道叫个啥,尖嘴猴腮的,一看就不是盏省油的灯。熥儿不上学也好,省得跟这几个学坏了。" 朱标顿时气得脸色通红,骂道"还还还学坏了,他就是最坏的。 这个畜牲,我还以为他改邪归正了呢,谁知还是死不悔改。 去,叫他过来,让我问问他,究竟骗了钱想干啥?" 从前碰到这种情况,吕氏总是假意阻拦,这一次,她懒得拦了,最好太子把他打死算了,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朱允熥正在楚秀轩中忙得脚不沾地,吴桂跑过来传他。 朱允熥问道"因什么传我?我这会正忙着呢。" 吴桂瞅见满屋子大蒜,几十个小太监,有的在洗,有的在切,有的在捣,有的在熬,大蒜味熏得人眼泪直流,正中架着一个炉子,架着一个管子,烧得热气腾腾的。 吴桂在那里站了半晌,回来向吕氏报告。 吕氏冷冷道"你就跟太子说,允熥跟一帮小太监玩得正欢,没功夫来。" 朱标已经油尽灯枯,虽然有心管,却没这个力气了。 第5章 千古难题 皓月当空,万籁俱寂。 乾清宫里,朱元璋侧卧在小床看书,不知不觉睡着了,朦胧间听见有人叫: "重八!重八!" 好多年没听见有人这样叫唤,朱元璋心里一惊,猛地坐起,眼前站着一个妇人,三十七八年纪。 朱元璋揉了揉眼睛,认出这是大哥朱重四的媳妇,忙问: "大嫂,我找了你们这些年,找得好苦,你们不知道我当了皇帝吗?为什么不到南京找我?" 对面的妇人一笑,"四叔老了,头发全白了。我们也知道四叔当了皇帝,也想跟着四叔享福,可惜找不着四叔。" "为什么找不着?南京城里随便问个人,就把你们带进宫了。谁敢拦着?" "有人拦?" "谁?!" "张判官!" "哪个张判官?" "阎王爷跟前的张判官!" "啊?你们死了吗?难怪寻不着。你们在地底下还好吗?" "起先不好,缺吃少穿,后来四婶来了,日子就好过了,要什么有什么……" "你是说秀英跟你们在一块?" "是……" 朱元璋急得大叫:"秀英!秀英!" …… 在殿外值夜的太监听见洪武皇帝大叫,慌忙往里跑。 朱元璋直挺挺躺在床上,口中大叫:"秀英!秀英!" 太监们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一个胆大的太监将朱元璋推醒。 朱元璋好不容易醒了,坐起身来,大口大囗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直愣愣地瞪着面前的小太监,刀一样的眼神能杀人于无形。 他刚刚差点就看到马秀英的脸了,可就在这个当口被叫醒了,这让他无比气恼。 "拖出去!" "剁了!" 小太监哇地哭出声来,"皇爷饶命!皇爷饶命!我家里还有五十岁的老母!皇爷饶命啊!" 寂静的深夜,哭喊声无比凄厉。 小太监已经被拖了门口,朱元璋突然动了恻隐之心,淡淡道:"算了,放了!" 小太监死而复生,哭着爬过来,抱着朱元璋的脚大哭。 "皇爷长命百岁!太子长命百岁!皇爷洪福齐天!太子洪福齐天!" 这话说到朱元璋心坎上了,他突然咧嘴笑了,"好,赏你六十两银子,放你回去奉养老母吧。" 小太监高兴得屁滚尿流,嘭嘭嘭磕了十几个头,头上磕得青一块,紫一块。 "都出去吧,朕倦了。" 朱元璋重新躺下,想接着刚才的梦继续做,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他苦思这个梦的来由,原来是昨天早起时突然想起大哥一家被饿死的惨状,一碗米就能换一家人的命,可是碗里就是一粒米也没有。 这个混账透顶的世界。 梦要是不醒该有多好啊,就可以见一见那个朝思梦想的人了。 "妹子,你说句话啊,咱可咋整啊,咱可咋整啊。" "苦啊。" "苦啊。" "真苦啊。" 大杀四方,铁一样的汉子,此刻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明亮的月光下,朱元璋静静地卧着,面如槁木,心如死灰。 完了! 朱标要死了! 没指望了! 儿子,你就是被我害死的! 朱元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在这场梦中,他清楚地看见,朱标挽着马皇后的胳膊慢慢走远,他站在他们身后,用尽浑身力气喊: "朱标!朱标!" 可是声音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标的确是活不成了!魂己经到地底下找他娘去了! 背后生疮,生那么大那么大的疮,哪里还有活路? 朱标一旦死了,立谁为储君? 原本只想到立允炆,但这两天突然发现,允熥才他娘的是个人才,外表忠厚,内心奸诈,白眼珠多,黑眼珠少,是个心狠手辣敢作敢当的主儿…… 可是这崽儿,和蓝家渊源太深了。蓝玉能是个什么好鸟?收了八十几个义子,比咱的义子还多,你他娘的想干啥? 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还有比这更苦的吗? 这么大个摊子,交给谁才稳当啊? 这真是个世间最难解的难题,像一头凶狠的狮子卧在路上,只等老子走过去,就"啪"地咬一口。 几十年来,朱元璋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 不是立允炆,就是立允熥,还有得选吗? 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管立谁,不就是杀杀杀吗? 杀一个是杀,杀十个是杀,杀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难道不是杀吗? 杀一次是杀,杀两次三次,难道不是杀吗? 手上已经沾满了血,再沾一次又能怎么样? 朱重八啊朱重八,从什么时候起,你变成了一个软蛋? ………… 洪武十三年,胡惟庸被杀后,朱元璋进一步扩大与开国武勋的联姻。 中山王徐达/信国公汤和/安陆侯吴复/前军都督佥事于显/靖海侯吴忠/永昌侯蓝玉/颖国公传友德,全部成了亲王老丈人。 吉安侯陆仲亨之子陆贤/凤翔侯张龙之子张麟/颖国公傅友德之子傅忠/东川侯胡海之子胡观/武定侯郭英之子郭镇,全部成了驸马。 这么大规模地与功臣联姻,本意就是与多数功臣共保富贵。 虽然洪武二十三年又清洗了一批功臣,但洪武二十六年才被清洗的功臣,绝非原本的既定政策,而是太子死后形势大变,不得不采取紧急措施。 朱标一死,坑死了一大票人。 ……… 噩梦虽然醒了,朱元璋依然一夜未眠,第二天早起的时候,两个眼圈都是黑的。 他站在铜镜前,伸开双臂。 一群太监宫女替他穿衣。 只要是长了眼睛所有的人都能看出来,皇爷今天心情大坏。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朱元璋安安静静地用完早膳。 食谱千年不变,两个白面馒头,一个葱花烙饼,两个煎鸡蛋,一盘黄瓜丝,一碗爆炒鸡丁,两大碗粟米粥。 朱元璋吸溜吸溜地干完饭,用袖子擦了擦嘴,仰面躺在藤椅上。 这几年,朱元璋年纪大了,神困体乏,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没日没夜干了,只能退居幕后,全靠太子朱标在前面顶着。 朱元璋废了中书省,拆分了大都督府,无论事情大小,都必须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他人。 朱标病倒这么久,奏折无人批复,大小事务无人决断,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使司群龙无首,简直乱了套。 翰林院大学士刘三吾,吏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左佥都御史夏长文,大理士卿张廷兰,户部尚书赵勉,在乾清门外集体求见。 朱元璋心知肚明,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朱标病重的消息无论如何是瞒不住的,这伙子人名义上是探望太子,实际上是来探口风的。 朱元璋有些气恼,却又无可奈何。 沉吟片刻,朱元璋冷冷说道:"宣刘三吾觐见,其余人回去。" 老太监出去传,几个大臣面面相觑。 翰林院大学士刘三吾七十二岁了,头发雪白,胡子雪白,要不是穿一身绯色麒麟补服,而是换一身白袍的话,远远望去就像是画里面的老神仙。 刘三吾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往殿里走,走到门囗,将拐杖靠在墙边,佝偻着腰走了进去。 刘三吾知道,这注定是一场非同寻常的朝见,只能谨慎,谨慎,再谨慎。 第6章 要命的账目 胡惟庸案前后延继十九年,在洪武二三年达到高潮,先后诛杀三万余人,其中公侯一级的就有二十二人。 当朱元璋有意无意间流露出对赵普的赏识时,刘三吾就意识到,权势熏天的淮西勋贵长不了了。 他挺身而出,充当朱元璋声讨胡惟庸、李善长的笔杆子,深受朱元璋喜爱,在宋濂死后,刘三吾成了文官之首。 三法司的主官詹徽、夏长文、赵廷兰也是他推荐的。 这几个人在胡惟庸李善长案中立下汗马功劳,成为朝廷新贵。 太子病重,有机会成为皇太孙的只有朱允炆和朱允熥。为了保住荣华富贵,更为了保住身家性命,文官们必须不遗余力地将朱允炆顶到皇太孙宝座上。 走进乾清宫东暖阁,刘三吾已经气喘吁吁了。 朱元璋命他坐,刘三吾谢了坐,说道:"老臣有些日子没见着陛下了,心里着实想念陛下,因此来看看,没吵着陛下吧?" 朱元璋没心情听他絮叨,直截了当问道:"你们来是为了什么事?" 刘三吾忙颤巍巍站起来,嗫嚅道: "太子卧病这么久,臣等递到文华殿的奏疏久久得不到批复,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地方三司,全都无所适从。" "臣斗胆请陛下择一位皇孙,暂代太子爷批复奏折,等太子病癒了,就一切都好了。″ 朱元璋:"你说说看,咱的哪一个皇孙能行?" 刘三吾道:"二皇孙聪明仁孝,素有德望,能当此重任。" 朱元璋:"咱的三孙也很不错。" 刘三吾以为自己听错了,十分诧异地道:"陛下说的是允熥殿下吗?" 朱元璋:"正是。从明天起,咱亲自到文华殿,带着允炆、允熥看奏折,等太子病好了,他们就能帮上忙了。" 刘三吾嘴巴张得大大的。 朱允熥最不喜欢读书,好好一个大本堂被他闹得乌烟瘴气的,写出来的文章不仅语句不通,还错字连篇,连最简单的算数都算不清。 这样的皇孙,怎么帮忙看奏疏?不添乱就不错了。 朱元璋一眼看透了刘三吾的心思,大声问道:"怎么,你是觉得咱的三孙不行吗?" 刘三吾连忙见风使舵:"微臣不敢这么想,三皇孙虽然年幼顽皮些,但天资聪颖,有陛下亲自教导,自然进步神速。" 朱元璋又传詹徽、夏长文、张廷兰、赵勉觐见,说道:"你们有什么紧要的事,简接些奏上来。" 詹徽是吏部尚书兼刑部尚书,奏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洪武二十四年的新科进士如何任用; 第二件事是福建布政使贪腐窝案; 第三件事是平阳府官员九年大考贿赂上司弄虚作假案。 朱元璋凝神细听着,詹徽每奏一件事,他便当场处置一件事,每一件事都处置得简单明了,恰如其分。 都察御史夏长文、大理寺卿赵廷兰也各奏了三件事,朱元璋要言不繁,杀一批,关一批,抄一批,流放一批,干净利落。 轮到赵勉了,他呈上来的是两本账簿,一本是洪武二十四年丈量天下土地的明细,一本是洪武二十五年九边重镇所耗钱粮的明细。 朱元璋有些倦了,说道:"账薄朕先看看。" 刘三吾等人告退出来,唏嘘不已。 詹徽说道:"陛下真是神人也!几十个进士的名字、履历,听一遍就记住了,什么人授什么官,授到哪里,丝毫不乱。" 张廷兰道:"陛下这是天纵之才,那些纷繁芜杂的案子,陛下只要听遍就能一眼抓住其中的蛛丝马迹,然后顺藤摸瓜,挖出其中深埋的隐情。" "这些隐情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只有赵勉忧心忡忡说道:"不知道我的两本账簿,陛下什么时候能够看完?" 众人都说:"少说也得半个月吧。" 赵勉道:"但愿吧。" 谁知过了三天,朱元璋便传召赵勉和户部左右侍郎、员外郎、主事等十余人觐见。 赵勉一走进文华殿,便明显感到气氛不对。 朱元璋坐在书案前,朱允炆、朱允熥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后。 赵勉连忙率众官叩拜。 朱元璋没有让他们起身,而是大声训斥道: "朝廷设户部,是要管理天下钱粮、户口、田亩、盐铁、茶马,凡此种种,无不关系国计民生。" "但是你们呈给朕看的账簿,竟然都是错谬百出的。至于那些朕没有看到的账簿,鬼知道错到了什么地步!" 朱元璋雷霆震怒,在场的户部官员无不瑟瑟发抖。 赵勉脸色苍白,怯生生道:"臣死罪,请陛下明示,哪些账目错了?" 朱元璋重重地一拍帐簿,喝道: "是你是户部尚书还是咱是户部尚书?账目哪里错了你问咱?咱是你养的账房先生吗?" 赵勉叩头不止,带着哭腔叫道:"臣死罪,陛下饶命!" 朱元璋怒道:"怕死鬼,咱说了杀你了吗?近前!" 赵勉忙跪着爬了过去。朱元璋强压心头怒火,指着一页帐目说道: "你看,这里明明写着松江府增田亩十七万九千二百三十六亩,下面相加时又加成了七十九万二千三百六十亩,两个数字相差了六十一万。" "你这后面加加减减了一大篇,错进错出,账目数比实际数多出了三十七万八千二百亩。" "因此而多算出来三十七万两白银的税赋又平白无故加到老百姓的头上了。 "你这是想把松江府的百姓都逼反吗?朕问你,是不是存心故意的?" 赵勉趴在地上打了一遍算盘,果然和朱元璋说得分毫不差,当即面如死灰,直着嗓子辩解道: "臣死罪,臣伏诛,但臣想说的是,这的确是误抄误算的。多算田亩,多核税赋,除了给户部和地方自找麻烦之外,没有任何好处,因此绝对不是存心故意的。" 朱元璋听了也是这个理,这才渐渐消了火气,说道: "户部这两本账,错谬处不下十处,每错一处,后面就错一大串。这两本账做的一无是处,必须从头做起,七天之内必须完工。迟一天,就杀一个人,先从尚书杀起,尚书杀了杀侍郎。" 中国古代流行筹算也好,珠算也好,相比西方数学存在很大的局限性,可以说一开始就不是走在一条道上。 符号化和逻辑性的差距十分明显,大数字的记录、抄写、运算非常容易出现错误。 这两本账簿,朱允熥随随便便看了半夜,就发现了好多错误,当他指给朱元璋看时,朱元璋气疯了。 当庭出丑,赵勉又羞又惧,可是令他绝望的是,即使给他机会重做一遍账,他也不能保证不出错。 这时候,朱允熥开口说道:"皇爷爷息怒,就让孙儿带着他们整改吧。" 朱元璋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7章 神算子 赵勉仰望着朱允熥,认出这位爷就是鼎鼎有名的三皇孙。 在学堂里领着三府四府五府那几个世子、王子,无所不为。 把齐泰、黄子澄气得提桶跑路,方孝孺一口气跑到了四川,原本准备跑到云南的,被蜀王给留下了。 朱允熥自告奋勇帮户部整理账目,可把赵勉吓得不轻,连忙叩头道: "户部的账目十分繁杂,不敢劳动殿下,还是臣等细心去做吧。" 朱允熥哂笑道: "方法不对,努力白费。不信你们再做一次试试看,还是错误一大堆。" 赵勉心里一惊,的确,就算再做一次,还是保不齐会出现许多错误,到那时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看来,三皇孙是懂行的! 他连忙热切地说道:"请殿下讲得详细些。" 朱允熥道:"今天太晚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办,明天一大早,我去户部教教你们,保证你们一学就会。" 第二天,户部上上下下的官员起得绝早,齐聚户部大堂,静候三皇孙大驾光临,一直等到日晒三竿,也等不到朱允熥的人影。 户部左侍郎傅友文对赵勉说道:"三皇孙不会是说着玩的吧。" 赵勉哭丧着脸说道:"大概就是吧,不用等了,赶紧开始干活吧,七天期限到,咱们就死定了。" 众人刚刚散开,朱允熥就来了。 赵勉连忙将他迎进正厅,双手奉上好茶。 朱允熥笑道: "赵尚书,我不是来喝茶的,是来救你们的命的,我的时间很紧,快把户部的账房先生们都叫过来。 我教给他们一套记账、算账的法子,又简单又准确,就算是出了错,也能轻而易举查出来。" 赵勉在户部任职近十年,从小小的户部六品主事,一步步升到从一品户部尚书,从来都不知道能有什么方法这么好使。 他急切地说道:"殿下稍待,我叫几个资深的老手过来。" 朱允熥在一张大纸上写下了零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又在每一个汉字下面对应地写下了0,说道: "每个字下面的符号,叫做阿拉伯数字,是大唐时期的大食人发明的,唐玄宗时期就传入了中原,但一直没有得到推广普及。 用阿拉伯数字计数,比用汉字计数简单多了。 比如,浙江土地用汉字计数,是【二千三百九十四万六千七百六十五亩】,如果这里面漏写一个字,就大错特错了,而且即使知道漏写了,也非常难以查出来。 如果再把浙江、福建、广东、广西的土地累加起来,在抄和加的过程中更加容易出错。" 赵勉连连点头,"殿下所说的,户部的人都有切身体会,却无法可设。" 朱允熥笑道: "那就改用阿拉伯数字计数。 比如,浙江田亩数2394,6765亩 福建田亩数1321,7096亩 广东田亩数998,4546亩 这样记是是简单明了得多?" 算筹和珠算用了上千年,户部的这些账房老手根本不相信朱允熥的法子好使。 赵勉原以为是什么好法子,没想到会是个这,失望的神情全都写到了脸上。 朱允熥道:"哪个法子好,比试一下就知道了。" 赵勉拿出去年户部的账目,朱允熥一人对战户部的十名账房老手。 算盘珠子像雨点一样响得不停。 朱允熥气定神闲,拈着一只毛笔在纸上写写算算一番,小半个时辰就将账目整理得清清楚楚,然后将笔一扔,头靠椅背上打盹。 十名户部账房终于合力将账目算清楚了,一对数字,朱允熥每一笔账都与他们算得分毫不差。 神算子!三皇孙就是神算子! 户部大堂瞬间沸腾了。 赵勉恨不能跪下来叫爹。 朱允熥又教给他们加/减/乘/除/平方/立方/开方的等号,以及α/b/c/d/x/y/z。 户部的官员无异于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原来记账可以这样记,算账可以这样算。 朱允熥亲自示范,将厚厚的几十页账目,整理成了薄薄的四五页,简洁明了,一目了然。 户部的官员争相传看,发出一声声惊叹。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臭名远扬的三皇子竟然是一个户部奇才,人人向他投去钦佩的目光。 看来,三皇孙并不像从前传说的那样不堪。 朱允熥站起身来,弹了弹衣襟上的尘土,说道:"你们照着我的法子,试着做的。" 赵勉拉住朱允熥袖子说道: "殿下的法子虽好,却也不是两三天就能学会的。陛下掷下严令,限七日之内完工……" 朱允熥笑道:"无妨,我替你们说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户部上上下下无不感恩戴德,成了朱允熥的死忠粉,簇拥着将他送出户部大堂。 朱允熥又一头扎进楚秀轩,继续鼓捣抗生素,一直忙到天快黑了,才记起饥肠辘辘。 他大踏步走到了乾清宫门外,径直往里走。 宫里人人长了一颗富贵心两只势利眼,谁受宠谁不受宠门清。 朱允熥一跨进乾清宫大门,就有成堆的老太监来巴结,三爷长三爷短叫得甭提有多亲热。 朱元璋正生气地嚼着茶叶,老太监来报:"皇爷,三哥儿来了。" 朱元璋笑眯眯道:"叫他进来。" 朱允熥边往里走,边卸掉帽子,脱掉袍子,老远就叫:"爷爷!爷爷!饿死我了!饿死我了!" 朱元璋忙命传膳。 不一会功夫,抬上满桌子山珍海味。 朱元璋:"天那么热,捂那么严实干什么?脱了。" 朱允熥:"不好吧。" 朱元璋:"怕什么?脱了。" 朱允熥脱了衣服,露出瘦弱的身体。 朱元璋粗糙的大手抚摸着他的后背,喃喃自语:"太瘦了,这哪成。" 朱允熥连肝了三天三夜,大蒜素己经提炼得八九不离十了,只需要再脱水两天,就可以外用了。 吃完饭,朱允熥就困得不行,打着哈欠道:"爷爷,我回去歇午觉了。" 朱元璋道:"爷爷也要睡了,你跟爷爷一起睡。" "我怕吵着爷爷。" "无妨。" 朱允熥实在太累了,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 朱元璋抚摸着朱允熥光滑细腻的小胳膊小腿,想起朱标小时候的样子,禁不住悲从中来,两颗浑浊的泪水夺眶而出,落在朱允熥脸上。 朱允熥翻了个身,继续哼哧哼哧大睡。 朱元璋披上衣服,叉着腰,踱了出去。 一个老太监躬着腰走过来,低眉顺眼说道:"皇爷,二爷来了。" 朱元璋皱着眉,不耐烦地说道:"他来干什么?" 老太监道:"二爷说,难得进一回京,想看看皇爷。" 朱元璋气咻咻道: "我又不是十八岁的大姑娘,有什么好看的?叫他滚,少来烦我。" "你就跟他说我还活着,不劳他挂心。到了陕西,多杀几个人,多放几把火,多给祖宗脸上抺黑,我就谢他老人家了。去!" 老太监出去了半刻钟,又回来小声说道:"皇爷,二爷说,还是想父子见一见。" 朱元璋骂道: "反天了!老子说话不管用了!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就是想看看我死了没,不让他见个活的,他是不会走的。叫他进来,看我怎么揍他!" 第8章 闹剧 秦王朱樉一脸谄媚的笑,迈着四平八稳的官步,走到朱元璋跟前,叉着手问道"爹还好吗?“ 从前的俊俏后生不见了,变成酒糟鼻,歪歪嘴,眯缝眼,一脸狡诈猥琐,和朱标的温润儒雅,堂堂正正,判若云泥。 真是相由心生啊。 朱标哪哪都好,这一个哪哪都别扭。 朱元璋抬抬眼,又蒙上,冷冷道"我很好,不劳你挂心。不是要你回西安吗?怎么还不走?" 秦王"我还想再看看爹。" 朱元璋召诸王进京,本来是想要儿子们将来用心拱卫朝廷,结果儿子们的所作所为让他大为失望。 朱元璋皱着眉说道"这不是已经看了吗?赶紧走吧。" 秦王"爹就这么烦我吗?同样是爹的儿子,爹对哥有多好,对我就有多不好。儿子快四十了,从没见过爹一个笑脸。" 这一句话将朱元璋惹恼了,高声质问道 "你娘怎么生了你这么不要脸的儿子?" 秦王嬉皮笑脸,"我就是天字第一号烂人,没有一样好的。" 朱元璋喝道"你算是说对了,赶紧走。" "我哥怎么样了?"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能够过好自己的日子就阿弥陀佛了。“ 朱樉是藩王中最荒唐的一个,不修国政,王府管理混乱,随意留宿闲杂人等出入、歇宿,强占民田,强占民女,在咸阳、兴平、武功、扶风等县牧马数千匹,践踏民田。 他从民间掳掠了许多新婚夫妇,当着新郎的面强j新娘,完事后再把新郎给阉了。 他又找画师画了无数张美女画像,命人到江南照着画像找,找不到就剜掉膝盖。 穷极无聊又扮作强盗,深更半夜入室抢劫,抢完了再对人说"我是秦王,明天一早到公堂告我。" 陕西民怨沸腾,地方官上书弹劾,朱樉又跑到衙门把地方官打个半死。 真是好人命不长,祸害活千年,要是死的是朱樉该有多好啊,为什么偏偏是朱标呢? 朱元璋心乱如麻,只想一个人好好待会,但偏偏朱樉一点眼色也没有,恬不知耻说了一句 "爹,假如我哥没了,该谁当太子?" 朱元璋仿佛不相信自己耳朵,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朱樉又重复了一遍。 只要脑袋没轧过的人,在朱樉和朱允炆之间选一个当皇帝,都不会犹豫一秒钟。 朱标是大宗,朱樉是小宗,大宗还好几个儿子没死绝,就立个藩王当皇帝,等于鲁国国君当周天子,纯属瞎胡闹。 朱元璋脑袋当然没被轧,怒喝道"你这个畜生,你还是个人吗?" 朱樉满不在乎说道"在爹眼中,哥哥哪里都好,我哪里都不好。同一个爹,同一个娘,为什么好东西全是他的,我却什么都没有?" 朱元璋怒不可遏"谁说你什么都没有?关中不是封给你了吗?" 朱樉喊道"好得过南京吗?" "你就是癞蛤蟆的命,吃不着天鹅肉!“ "凭什么?" "啊呀呀!就凭你顶风臭十里。" "我一生下来就是这样的吗?" "你天生就是个索命鬼,害人精!" "是你偏心,我才破罐子破摔的!朱标娶的是常遇春闺女,我娶的是王保保妹子。有你这样当爹的吗?" "娶王保保妹子咋啦? "还咋啦?冒顿要娶吕后,汉臣都不动气,冒顿要把公主嫁刘盈,汉臣宁肯开仗也不从。你倒好,给我娶个鞑子女人当正妃,害得我子子孙孙抬不起头。" 朱元璋没料到这厮会这么想,不过也有理。 朱樉见老爹不吭声,更加来劲了,"朱标当太子也就算了,他死了,就该轮到我了!" "你是活腻了吗?" 朱樉狂笑不止,"我二十年前就死了!" 养了三十几年的儿子,却是养了一头全无心肝的狼崽子。小时候也长得乖巧可爱,为什么却活成了这副人嫌狗憎的鬼样子?是祖坟进水了吗? 朱元璋仿佛心头被插了一把刀子,痛得呲牙咧嘴,顺手操起一个花瓶,砸了过去。 朱樉头一歪,躲开了。 朱元璋暴怒,"好小子,出息了!" 举起椅子就抡了过去。 朱樉在前面跑,朱元璋在后面追。 满宫的太监宫女看着这怪异的一幕,不知如何是好。 朱元璋大喝"来人!拿下!" 蒋瓛正在宫外面巡查,惊闻宫内有变,慌忙带着十几个锦衣卫往宫里面跑,迎面撞见朱元璋父子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 蒋瓛呆住了。 朱元璋抬手就是一记脆的,骂道"你是死人吗?快与我拿下这个畜牲!" 蒋瓛这才如梦初醒,叫道"拿下!" 众锦衣卫一拥而上,将朱樉架住。 朱元璋脸色惨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朱允熥睡得昏天黑地,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披上衣服慌忙跑了出来,眼前的这一幕让他彻底懵逼了。 他扯住朱元璋的袖子,怯生生问道"爷爷,这是怎么了?" 朱元璋余怒未消,厉喝道"去,拿把刀来,谁也不许拦,让这个逆子把我剁了。" 朱允熥"爷爷!别气坏了身子!“ 朱樉梗着脖子嚷,"要杀我就明说,用不着假模假式。我快四十了,还要挨打,我也没脸活了,让我撞死算了。" 说着要往柱子上撞,被几个锦衣卫紧紧抱住。 朱允熥"二叔少说几句吧,传出去惹人笑话。" 朱樉"小逼崽子,你给我闭嘴,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朱允熥被骂得哑口无言,拖住朱元璋胳膊,"爷爷,咱们走吧。" 硬拽着朱元璋往里走,又回头对满院的太监宫女侍卫说道"嘴巴都给我放严实点,要是谁让太子知道了,格杀勿论!" 众人齐声答应"是!“ 朱元璋躺在藤椅上,依然气得浑身发抖,朱标还没死,就乱成这个样子了,等朱标死了,那还不得乱成一锅粥。 朱允熥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更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劝解,只能干站着。 过了好久,朱元璋用手背蒙住眼睛,幽幽道"孙子,去看看你爹吧,记着,别惹你爹生气,他活不了几天了。" 朱允熥拿开朱元璋的手,看见他的眼眶里装满了泪水。 他说道"爷爷,你放心,我爹不会死的,他能活一百岁。" 朱元璋苦笑了一下,"痴儿,去吧。多陪陪你爹,别惹你爹生气。" "爷爷!" "去吧,去吧。" 朱允熥不肯走,朱元璋突然生气地吼道"求你了,快去吧!" 朱允熥往外走,才走出门,就听见朱元璋在嚎啕大哭。 众生平等,说的是无论贫富贵贱都难免一死。 悟到这一点,朱允熥突然觉得浑身上下通透。 蒋瓛走过来问道"三殿下,秦王怎么办?" 朱允熥冷然道"你说呢?" 蒋瓛无人可以请示,急需找个背锅的,躬身说道“殿下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微臣听殿下的。" 朱允熥负手走到朱樉面前,笑吟吟道"二叔受委屈了,爷爷年纪大了,脾气有些古怪,平日里也是劈头盖脸骂我爹,二叔不要往心里去。" 朱樉冷哼一声,"用不着你教我。" 朱允熥朝蒋瓛挑了挑眉,"送秦王爷回去。" "是。" 朱允熥回到太子东宫,朱允炆早就添油加醋向朱标报告了乾清宫发生的事。 朱标聪明透顶,早已猜出了两三分,人还没死就被亲兄弟惦记上了,心里更痛得不行,又疑心是自己想多了,于是传朱允熥过去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朱允熥也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掩饰道"不关二叔事,其实是爷爷脾气太火爆了,一言不合就破口大骂,二叔也不服软,然后就吵起来了……“ 朱允炆打断道"爹,不是这样的,老三撒谎!其实是二叔觊觎太子之位,盼着……盼着……" 朱标脸痛苦地扭曲着,仿佛随时都能咽气。 朱允熥朝朱允炆喝道“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话?我就在爷爷屋里坐着,怎么不知道?二叔一见我就问爹怎么样了,要不要他帮忙找几个大夫瞧瞧病。二叔快四十岁的人了,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吗?你挑拨父子兄弟,究竟是什么居心?" 朱允炆“我没有挑拨,事实就是这样。“ 朱允熥"事实是爷爷把二叔放了,并没有怎么着。是你英明还是爷爷英明?走,咱们问爷爷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标听见儿子这么说,脸色才和缓了一些。 朱允熥恨恨地望向朱允炆,这货不是蠢,是坏,他想气死老爹了好混水摸鱼。 没人性的玩意! 第9章 权力的诱惑 在一个权力至上的社会,皇帝用"帝王心术"折磨大臣。 大臣用商君五术凌虐小民。 小民畏官如虎。 宗族中则是大宗欺压小宗,吃绝户。 家庭中则是男人压迫女人,父母压迫孩子。 权力的诱惑实在太大了,爬上权力的最顶端,让亿万人匍匐在自己的脚下,拥有四海之内的财富、美女,以及可以想到的一切,谁能抵抗这种诱惑? 天家最无情,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亲情算得了什么? 朱樉才走,朱棣就来了。 还没等朱棣开口,守门的老太监就说道 "四爷,听老奴一句劝,赶紧打道回府,皇爷刚才跟二爷干了一架,闹得天翻地覆,这会子正在气头上呢!" 朱棣忙问"因为什么?" 老太监低低道:"二爷跟皇爷说想当太子,可把皇爷气坏了。" "你怎么知道的?" "咳,二爷像嚷大街似的,听见的人多了。" 老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了?这种话能说出来吗?出头的椽子先烂,老头为什么不剁了他?也好为民除害啊。 朱棣心里都快笑疯了,塞给老太监一大锭金子,转头就走。 朱元璋的几个大儿子中,朱棣是人缘最好的,每次进宫,都是广撒钱,广结缘,宫里的大太监几乎都得过朱棣的好处。 朱元璋对宫中太监约束极严,太监们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个钱,朱棣出手阔绰,平易见人,太监们谁不喜欢? 朱棣高而瘦,北方的朔风把脸吹得黑黑的,见人三分笑,为人亲切随和,侠肝义胆,不论是在北平还是在南京,都极得人心,论战功也是杠杠的,多次领军出塞痛击蒙古人,很受朱元璋赏识和宠爱。 朱棣还没走多远,就被提溜了过来。 朱元璋斜睨着眼问"你来干什么?" 朱棣“来看看爹。" 朱元璋"为啥又鬼鬼祟祟走了?" 朱棣"听说老二把爹气得不轻,我怕撞到爹刀口上。" 朱元璋"老二不是人,他诅老大,还想当太子,你说他是不是活腻了。" 朱棣"老二不当人又不是一年两年了,他惹爹生气,爹就当他在学狗叫,跟他较什么劲。 没得气坏了身子,还得费银子抓药,爹图的什么?他连亲王都当不明白,还想当太子。我看他病得不轻,得治。" 朱元璋"我想剁了他!" 朱棣"啧啧啧,爹气得躺床上了,老二这会子正在喝酒听戏呢,不信爹打发人去瞧……" 朱元璋"滚!没有一个好东西,全都盼着我咽气。你是不是也想当太子?" 朱棣:"爹是什么意思?我干什么了惹爹说这样的话?" 朱元璋:"你最好别存这样的心思。皇位永远是长房的,这是铁打的规矩。谁坏了这个规矩,一律乱棍打死,不许埋进祖坟,一千年都做个孤魂野鬼。" 朱棣瘆得慌,从怀中掏出鼓鼓囊囊一包东西,说道 "爹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关我什么事?儿子是什么人,爹还不知道吗?这是儿子从奴儿干搞到的千年人参,极难得的,拿给爹泡水喝,可以益气活血。 爹上岁数了,脾气得改改了,动不动大吼大叫,白白气坏身子了。这两天,儿子就要回北平了,爹多保重。“ 说着,站起身来,扯了扯衣襟。 朱樉和朱棢一回来就赖着不走,还到处钻营。 朱元璋听见朱棣要走,坐起身来,定定地望着朱棣,良久说道“老大要是没了,允熥允炆你说立谁好?“ 朱棣"爹这是在问我?" 朱元璋"就是问你。“ 朱棣“这事爹不该问我,知子莫如父,爹问老大好了,老大说啥就是啥。" 朱元璋"老大说立允熥。“ 朱棣冷冷一笑。 朱元璋"你笑什么?允熥近来知道用功读书了。" 朱棣“读不读书有什么打紧?又不要他写文章考秀才。老大哪哪都好,就是心太慈太实。老大以为这是乡下老财主分家呢。我知道老大咋想的。" 朱元璋"咋想的?" 朱棣跟蓝玉不对付,想趁这个机会狠狠搞蓝玉一下,最好能把蓝玉搞死,说道 “老大怕爹动常家和蓝家,所以不欲立允炆,而欲立允熥。人心隔肚皮,爹岂不闻隋文故事?这事关系重大,爹还是要多斟酌斟酌。" 朱棣的话,说到朱元璋心坎上了。 允熥无父无母,将来一定是依靠蓝家和常家,常昇的确是个废柴,不足为惧,可是蓝玉怎么能让人放心得下? 有朱标在,蓝玉翻不起浪花,朱标死了,允熥一个小毛孩,还不是被蓝玉攥在手心里? 冯胜、傅友德已老。 沐英远在云南。 徐辉祖、李景隆不堪大用。 郭英、杨文压根不是蓝玉对手。 这大明的天下将来姓不姓朱都是两说,所以立允熥是不可能的。 这些前因后果朱元璋早在心里推演了十万八千遍。 允炆母家是文官,能够得到天下读书人的支持,蓝玉识相就留他一条命,打发回凤阳养老,不识相就杀了拉倒。 在内,五军都督府由徐辉祖、李景隆、郭英掌管,这三家与国同体,绝无二心; 在外,沿边九镇有儿子们镇守,光是燕藩、宁藩、晋藩、秦藩就握有近三十万人马。 在黄河一线,有齐藩、周藩、秦藩。长江一线,有楚藩、湘藩丶蜀藩。 南京城虎踞龙盘,围得坚如磐石,谁敢犯上作乱?怕什么? 朱元璋终于下定了决心,就立允炆!抓紧时间,将允炆扶上马! 想到这里,他说道:"我老了,不中用了。老大一向待你不薄,你将来要多帮衬允炆。" 朱棣笑道:"爹当真老糊涂了,这种话还用爹说?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不帮衬允炆还能帮衬谁?" "爹好好保重身体,不要七想八想胡思乱想。爹多活一天,儿孙们就多享一天福。爹死了,儿孙们就没了依靠。" 朱元璋松了一口气:"好,有你这句话,爹就放心了。" 朱棣:"我去看看老大,话说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朱元璋心里十分欣慰,幸好还有老四,如果都像老二那个畜牲,连哭都找不到地方。 为了防范蒙古人,朱元璋先后将多个儿子分封到大宁、北平、宣府、大同等沿边重镇。 其中表现最出色的是镇守北平的朱棣,尽显英勇善战的本色。 洪武二十三年三月,朱棣统率大将军傅友德等从古北口出塞,不费一兵一卒迫降前元太尉乃儿不花。 朱元璋说出了那句令朱棣骄傲了一生的话: "他日清沙漠者,燕王也!" 朱棣步出乾清宫,姚广孝、邱福、朱能在外面等着。 第10章 密谈 朱棣轻车简从到了太子东宫门口,守门太监见燕王来了,飞跑进去报。 门口停了两乘很豪华的马车,按照礼制至少是侯爵才能乘坐的。 朱允炆笑吟吟迎了出来,老远就亲热地叫"四叔来了,有失远迎。" 朱棣问"这是谁来了?" 朱允炆答道"是凉国公和开国公来了,在我爹屋里说话。" 朱棣问道"允熥呢?" 朱允炆撇了撇嘴,"他呀,玩去了。我娘摆了几样点心,四叔稍坐片刻,喝杯茶。" 朱棣被让进了正厅,吕氏站起身来,笑吟吟说道"太子昨晚还念叨呢,四叔今天就来了。允炆,快给倒茶。" 朱棣落了坐,轻轻呷了口茶,慢慢道"大嫂,我哥怎么样了?" 吕氏是从次妃扶正的,终究不是太子原配,朱棣肯叫她大嫂使他异常高兴,脸都有些绯红了,笑道"还是四叔兄弟情深,难怪太子天天念叨。四婶怎么不一起回来?" "弟妹不耐长途车马。" "妯娌隔那么远,怪想念的。允炆,拿上来。" 朱允炆捧上来一只硕大的锦盒,说道:"我娘送四婶几件家常的衣裳和首饰,四叔捎回去。" 朱棣笑道:"多谢大嫂厚赐,费心了。" 吕氏:"一家人,这么客气干啥。下次进京,一定带四婶回来。" 朱棣:"是。" 正说着话,有人来报"太子请燕王爷过去。" 朱棣站起身来,向吕氏轻轻颔首,气定神闲往太子寝殿走。 朱允炆亦步亦趋在背后跟着。 到了寝殿门口,蓝玉和毕昇一左一右在台阶下等着,见朱棣来了,一齐拱手道 "燕王殿下!" 朱棣满面春风回礼"凉国公好!开国公好!" 谦让一番后,朱棣第一个走了进去,蓝玉和常昇一左一右紧随其后。 朱棣走了进去,看见朱标病厌厌坐在榻上,双目浮肿,脸松松垮垮的,神情极其倦怠。 朱棣哽咽道"才半月不见,大哥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不找大夫瞧?" 朱标凄然一笑,"坐吧。" 朱棣落了坐,道“我这两日就要回去了,等我到了北平,多打发几个大夫过来。南京的大夫全是废物,连这点子病都不会治,全抓起来扔河里。“ 朱标"不要胡说。难得回来一次,何不多待几天?" 朱棣"北平七事八事一大堆,不回去不行,大哥病成这样,我又不放心走,真是没奈何。" 又说了几句话,蓝玉和常昇起身告辞。 朱标道"老四,替我送一送。" 才走了几步,蓝玉便说道"燕王爷留步,臣等告退。" 蓝玉和常昇走下台阶,朱允炆忙过来躬身道"我娘命人备了饭菜,请舅姥爷和舅爷用了再回。" 蓝玉一声不吭,昂着头往外走。 常昇道"替我谢过你娘,改日再说。" 朱允炆一直送到门外方回。 蓝玉愤愤地对常昇道"常兰生的好儿子,我们来了,连面都不照,也不知道疯到哪儿去了,你这个舅舅怎么当的?" 常昇红着脸说道"舅舅教训得是,等我逮住那个兔崽子了,好好打一顿。" 蓝玉道"我瞅吕本的外孙贼眉鼠眼不像好人,允熥是他的对手吗?我疑心常兰和雄英都是吕本的闺女害死的。别让我查出凭据来,杀他血流成河!" …… 朱标有千言万语要和朱棣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木然呆坐着。 朱棣想安慰朱标,却又说不出口,只是一默如雷低着头。 过了好久,吴桂走进来说道"太子爷,该换药了。" 朱标已经对活下去不抱任何希望了,大声说道"还换什么药?不换了。" 吴桂忙退了出去。 朱标对朱棣说道"老四,坐近些,我跟你说几句话。" 朱棣道:"大哥还是要好生治病,不可任性。" 朱标凄然道:"我自己的病,我自己知道。我死了不要紧,只是苦了爹。诸弟之中,你是最孝顺的。我死了之后,你要多替我尽点孝。" 朱棣很伤感地说道:"大哥不要整天胡思乱想,还到不了那一步。" 朱标苦笑,心里有苦说不出。 他最放不下的,莫过于储君之位由谁坐。 知子莫如父,知父莫如子,不论是允炆还是允熥,都压服不了南京的文武大臣和北境的藩王。 他早已预知,在他死后,必定有一场血雨腥风的动荡。 "你再近些,我跟你说几句话。" 朱棣挽住朱标胳膊。 朱标低声说道:"老四,我死之后,谁做储君的好?" 朱棣脸上现出为难之色,道:"兄弟一场,我就是来看看大哥的,大哥不要问我这样的话。" 朱标扭过头去,"阎王索命,连你也不肯帮我,叫我如何能安心的去呢?" 朱棣道:"大哥别怨我,这实在不是我能插嘴的事。我一切听大哥和爹的吩咐。只要你们定好的事,我没话说。大哥放心,我不是周公,但我愿意尽心尽力辅佐成王,绝对没有二心。若有人敢胡来,不尊嗣君,不从号令,我提兵讨伐,不死不休。" 朱标捏了捏朱棣肩膀,"好兄弟,大哥没有看错你。老二觊觎太子之位,大哥很寒心。说了你们也不会信,太子是天底下最苦的差事。我当了二十八年太子,太知道其中滋味了。" 朱棣:"大哥说的是,大哥受累了,我们都是躲在大哥身后乘凉。" 高处不胜寒,从内心讲,朱标其实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当储君,当个富贵王爷,快活一生,不好吗? 但他没得选。 儿子如果不当储君,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自己的那些如狼似虎兄弟之间,也必定爆发血腥的争抢,破家亡国都是有可能的。 这样的事,史不绝书。 可是储君那么好当吗? 要有德,要有才,要有望,要勤,要谨,要兼容并蓄,要恩威并施,进退有度。 自己那两个儿子,谁能行。 朱标不敢想。 朱棣在朱标房中坐了半个多时辰,还没有出来。 朱允炆急得抓耳挠腮,偷偷溜进寝殿,扒在门缝上侧耳谛听,隐约听见允熥怎么允炆怎么。 正听得入神时,突然有只手抓住了后衣领子。 朱允炆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叫出声来,回头一看,却是他的亲娘,一双丹凤眼冒着火,仿佛要吃人。 又过了半个时辰,朱棣才踱着方步从太子寝殿走出来。 朱允炆忙迎了上去,拉住朱棣的手,殷勤地说道;"我娘炒了几样凤阳小菜,请四叔品尝品尝。" 朱棣淡淡道"替四叔谢过你娘,今日不得闲,过两日我再来。" 朱允炆迫切地想从朱棣口中套出片言只语,拉住朱棣胳膊,"四叔来都来了,吃口饭再走。" 朱棣拍拍他脑袋,"改日,改日。去吧,多陪陪你爹。" 朱允炆无可奈何地看着朱棣走远了。 吕氏端过来一碗汤,朱允炆心领神会端进了寝殿。 朱标面朝里睡着。 朱允炆叫了一声:"爹,喝点汤吧。" 朱标没有应声,也没有动弹。朱允炆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 朱允炆顿时慌了神,蹑手蹑脚走过去,正准备摸朱标鼻息时,朱标突然睁开了眼睛。 朱允炆手放在半空中,缩回来不是,不缩回来也不是。 朱标似乎猜出来儿子的心思,半天才冷冷问道:"你来干什么?" 朱允炆讪讪道:"爹起来喝一点汤吧。" 朱标没有说话,朱允炆灰头土脸退了出来,听到背后一声沉重的叹息。 刚走下台阶,迎面撞见朱允熥走过来。 朱允炆没好气说道:"爹刚睡着,你不要进去。" 朱允熥很干脆地答道:"要你管。" 两人漠然地擦肩而过。 朱允熥刚走进寝殿,朱标就背着身子说道:"你怎么又来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朱允熥道:"爹,是我。" 朱标转过脸来,满脸怒气,"我昨日正要问你,竟然忘了,你这些日子为什么不去学堂?方师傅着人叫你竟然都叫不动,你究竟想干什么?念几句书就那么难吗?" 朱允熥连忙辩解:"学堂教的那些文章,儿子早学会了,不去学堂是有更要紧的事要办。" 朱标怒道:"胡说,还有什么事比念书更要紧?" 朱允熥回道:"爹病着,儿子日夜翻阅古人医书,发现一个好方子,熬了一味药,爹吃了药病就好了……" 朱标冷冷一笑,"你念好你的书就行了,不用替我瞎操心。太医院上百号太医都束手无策,就凭你瞎胡闹就能治好我的病?" 朱允熥苦劝道:"管用不管用试试就知道了。" 朱标数月来己被病魔折磨得生不如死,只求早日解脱,今天和蓝玉、朱棣说了许多话,己经累得气若游丝,听着朱允熥在这里聒噪,心里烦躁得很,突然大声骂道:"畜牲,滚出去!" 第11章 转机 朱允熥从朱标房里出来,朱允炆一脸幸灾乐祸的坏笑。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回信我说的话了吧?活该!" 这种又菜又爱玩的蠢货,除了害死自己之外,还会连累成千上万的人。 朱允熥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又重重地踩了踩。 朱允炆怒气冲冲问"老三,你这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朱允熥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地走了。 他要去搬救兵。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抗生素提炼出来了,能不能起到起死回生的奇效,他并没有十足把握。 便宜老爹固执而倔强,是不会信他的,再多说几句,恐怕能将便宜老爹气得当场坐地升天。 根据前世在军医大学到的医学知识,以朱标的病情的严重程度,单纯地口服抗生素恐怕收效甚微,必须切开背痈,清理脓液,将抗生素植入,直达病灶,同时肌肉注射抗生素,三管齐下救他一命应该不难。 这在现代是再常规不过的操作,但明朝的人很难接受。 要办成这件事,免不得费无数的口舌,经历无数的波折。 走进乾清宫,朱允熥看见朱元璋弓着背坐在榻上,头深深地低着。 短短十几天时间,朱允熥己经把这个暴脾气老头当成了自己真正的亲人了。 他叫了声"爷爷!" 朱元璋抬起头,望向朱允熥,满眼的哀愁和落寞,和朱允熥前世在城镇在乡村所见过的老头并没有什么两样。 "痴儿,坐到爷爷这里来。" 朱允熥听话地紧挨着坐下。 朱元璋己经想好了,从大局考虑,还是立允炆为皇太孙为好,作为对允熥的补偿,封他为吴王。 天下最富庶者,莫过于江南。江南最富庶者,莫过于苏州。 江南膏腴之地,太靠近京师,不宜封王。老五朱肃曾经被封为吴王,但后来改封为周王,封地开封。 朱元璋决定封朱允熥封为吴王,这是他能给到这个孙子最好的封赏,连儿子都舍不得给。 朱允熥很明显地看出朱元璋有话要说,问道"爷爷,你怎么啦?" 朱元璋笑道"爷爷准备封你为吴王,封地苏州。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可是我大明最富庶的地方,你喜不喜欢?" 朱允熥心里咯噔一下,封他为吴王,就意味着要立朱允炆为皇太孙。 历史还是在照着它既定的轨道在发展,并不会因为一个穿越者的到来而轻易发生改变。 只能尽量争取时间争取机会了。 朱允熥答道"孙儿当然喜欢,但爹还病着,爷爷岁数也大了,孙儿还不想就藩。" 按照明制,亲王嫡长子年及十岁即立为王世子,嫡长孙年及十岁即立为世孙,其余诸子年十岁封为郡王。 对亲王的儿子,朱元璋是照着这套规矩办的,但他并没有急着册封朱标的儿子。 因为他还没有想明白,究竟是册立允炆为皇太孙,还是册立允熥为皇太孙。 他想把这件难以抉择的事拖延些时日,或者干脆交给朱标决定。 现在形势使然,己经到了不得不作出决断的时候了。 朱元璋笑道"你还小呢,不想就藩就先别就藩。你二叔三叔四叔他们洪武三年就封了王,直到洪武十一年才就藩。你先留在南京多读几年书,过几年大些了再去苏州。苏州离南京这么近,你每年都可以回南京朝拜。" 傻子都能听出来,这是与皇太孙之位彻底无缘了,先前还作了无数预设推演,没想到结果揭晓得却是如此之快。 朱允熥有些猝不及防。 如果朱允炆被册立为皇太孙,将来就顺理成章成了皇太子,进而成为皇帝了,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命运就难以预知了。 朱允熥心里无比失落,当务之急是挽救便宜老爹的性命,只要老爹能够顺利活到继位,"靖难之役“就不会发生,自己的人生就不会那么悲惨。 他说道"孙儿知道了。我这些天拼命翻阅古医书,想到一个救我爹的法子,但我爹不会听我的,爷爷帮我说服我爹,让他按我的法子来。" 朱元璋笑了笑"说来听听,是个啥法子?" 朱允熥详详细细说了一遍自己的治疗方案。 朱元璋哑然失笑,"什么抗生素不抗生素的,不就是大蒜吗?起个稀奇古怪的名字,就能唬住人啦?你小子从御膳房要了上千斤的大蒜,就鼓捣出这个东西?拿出来,让我瞧瞧。" 朱允熥从怀里掏出一个陶瓷坛子,解开麻小线,揭掉红毛,坛子里是淡黄淡黄的抗生素,一粒一粒圆润饱满,这是他费尽心血才淘出来的宝贝,凝结着无尽的希望。" 朱元璋笑问"就这么个东西,吃了就好啦?痴儿,这不是过家家。" "会好一点,但想全好还得做一个小手术。" "什么叫手术?" 朱允熥又从怀中摸出一把锋利的小刀。 "做手术就是拿这把小刀割开背痈,清除脓血,然后把抗生素放进去,杀灭病菌。" 朱元璋眼睛瞪得大大的,惊问"没良心的东西,你要在你爹身上动刀子?" 朱允熥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注射器,"爷爷你别急,我还没说完呢,除了动手术之外,每天还要注射三针。" "什么叫注射?" 朱允熥"就是把针扎到屁股上,然后把抗生素推进去……" 还没等他说完,后脑勺上就"啪"地挨了一下子,眼前小星星乱飞。 朱允熥彻底懵逼了,大声问“爷爷你打我干啥?" 朱元璋满面怒容"打你还是轻的。咱今儿个算是明白了,难怪你爹把你吊起来打,你就是欠揍。有你这样当儿子的吗?拿刀割你爹,拿针扎你爹,你这得有多恨你爹啊?" 朱允熥瞬间无语了,梗着脖子说道"爷爷,只有这种办法,才救得了我爹的病,你让我试试好不好?" "快走,再不走小心咱打你。" 朱允熥无可奈何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回头说"爷爷,你不听我的你将来会后悔的。“ "小兔崽子,滚!" 朱允熥回到楚秀轩,心情无比郁闷,恨不能狠狠砸一通。 朱允炆消息灵通,很快知道了朱允熥挨骂的事,又跑过来幸灾乐祸。 这么长时间的心血竟然眼睁睁白废了,朱允熥欲哭无泪。 就在他最失望的时候,乾清宫的老太监来传他。 朱允熥欣喜若狂,似乎看到希望的火苗在向他招手。 第12章 手术 到了乾清宫,朱元璋问道"你真的有办法救活你爹吗?" 朱允熥歪着脑袋反问"爷爷还想得出别的办法吗?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 朱元璋沉吟许久,终于说道"就信你一回吧。走!治不好,看我怎么揍你。“ 到了太子寝殿,朱标正痛苦的呻吟着。 天色已黑,朱允熥命将蜡烛点得亮亮的,又命富贵将准备好的东西搬了过来。 朱元璋说道"标儿,允熥说有办法治你的病。" 朱标疼得呲牙咧嘴,咬着牙说道"爹别听那个畜牲胡说八道,他懂什么?趁我趟床上,半月没上学堂了!" 朱元璋"你是不是魔怔了?" 朝朱允熥使了个眼色。 朱允熥说道"爹,待会有点疼,你忍忍。" 朱标怒目而视。 朱允熥将朱标上衣褪掉,短短十多天功夫,背部已经溃烂得惨不忍睹了,腐肉中竟然生出了蛆,一个个蠕动着,看着令人作呕。 朱允熥打开药箱,先取出一瓶高浓度酒精,然后将刀子/镊子/剪子/铁签全部浸泡在酒精里面,然后又取出一瓶酒精,用纱布醮满酒精之后反反复复擦手。 等器械消毒完毕,再用镊子将蛆虫一个个取出,放在盘子里。 朱元璋看得心惊肉跳,问"你在哪儿淘的这些玩意。" "打发蒋瓛造的。" "你能行吗?" 朱允熥没有说话,点燃酒精灯,将小小的尖刀在火上反复炙烤,烤得通红通红了,又放入酒精中浸泡。 "爷爷,爹,你抓紧爷爷胳膊,千万别放松了,待会会很疼很疼。" 朱标重重地点了点头。 朱允熥从酒精中取出尖刀,说道"爹,我要开始了,你忍忍,千万不要动。" 看着锋利的尖刀,朱标头上已经冒出了大片的汗珠。 朱允熥开始清理腐肉,每一刀下去,朱标就会发出痛苦的呻吟。 寝殿之外站满了人。 朱允炆嚷嚷道"允熥,你混账,你这是在干什么?" 清理腐肉就足足用了半个时辰,痛得朱标死去活来,将朱元璋的胳膊掐出了道道血印。 朱元璋吼道"允熥,你有完没完?" 朱允熥一声也不言语,将一块浸满酒精的纱布塞进巨大的洞口里。 朱标痛得狂叫不止,院子里百余号人无不动容。 朱元璋心疼得真叫"杆儿,忍忍,再忍忍!" 末了,朱允熥又用绷带将伤口绑住。 朱标再一次发出凄厉的叫声,几乎痛得昏死过去。 整整两个时辰过去了,朱允熥已经累得快要虚脱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朱元璋紧张地问"咋样?" "好了!" 闻听此言,朱元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汗水已经将他身上的衣服湿透了。 朱标痛苦地呻吟着"娘,痛死我也!痛死我也!" 这本来只是一个极小的手术,但因为没有麻醉药物,所以疼痛程度也是常人难以忍受的。 看着儿子如此痛苦,朱元璋心疼快要落下泪来。 夜已深沉,朱允熥说道"药已经埋进去了,爹已经没有大碍了,爷爷先回宫歇着吧,这里有我。" "有事随时叫我。" “没事了。“ "到底有没事?" "没了没了,爷爷快走吧。" 朱元璋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回到宫中,却担心得不能合眼,不停地打发人来打探消息,直到听见朱标己经睡着了,才稍稍放心。 这一夜,满宫的人都提心吊胆,严阵以待。 最害怕的莫过于太医院的几十名太医,太子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可就算是遭了殃。 吕氏和朱允炆则充满着忌恨和不屑一顾的心情,他们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允熥能有本事治好太子的病,太子如果薨了,那允熥就是弑父的凶手。 在无数人的祈祷、期待和忐忑不安中,天亮了。 朱允熥气定神闲地从朱标寝殿中走了出来。 无数人紧张地望着他。 朱允炆逮住朱允熥问道:"爹怎么样了?你怎么能在爹身上动刀子呢?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下了你。" 朱允熥鄙夷地一笑,"你懂什么?爹现在已经好多了。“ “我不信。" "不信你自己进去看。" 朱允炆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寝殿。 朱标坐在榻上,脸上神色己经比前两日好了许多。 朱允炆忙问道:"爹,你觉得怎么样?" 朱标语气轻松地说道:"好多了。" 在朱允炆的记忆中,这是老爹这几个月以来第一次这么和颜悦色地和自己说话,看来是真的见好了,难道允熥真的有这等本事?从哪学来的?怎么学来的? 很快,朱元璋也来了,脚步还没有踏进门,声音已经进了门。 "标儿,你觉得怎么样了?" 朱标答道:"允熥让我喝了药,又给我打了针,我觉得轻快多了!最奇的是打完针以后,头不痛了,背不痛了,胸口也不堵了,也不气闷了,一觉睡到大天亮,连梦也没有一个。" 没有用过抗生素的人,病毒没有任何耐药性,药效就是这么神奇,简直就是药到病除。 朱元璋兴奋地搓着手,快活地说道:"太好了!太好了!允熥这小兔崽子,真有两下子,咱要好好赏他。咱这大孙子,可真是个人才啊,比太医院那帮废物强到天上去了。他人呢?" 朱标:"熥儿又造药去了。" 这么久了,朱元璋一直笼罩在重重阴云中,今天终于拨云见日,喜得他手舞足蹈。 "允炆,你去把熥儿叫过来,咱要好好赏他,他就是要天上的月亮,咱也要摘下来。" 朱允炆心里像打翻了的醋坛子,连头发丝都是酸不溜溜的,这一次,允熥算是立下了不世之功,所有的风头都被他出尽了,那我又算什么? 朱允炆低着头往外走,迎面碰到他的亲娘。 吕氏沉着脸问:"没精打采的,上哪去?" 朱允炆嗫嚅道:"爷爷让我去叫允熥。" "叫他做什么?" 朱允炆声音更低了,"他治好了爹的病,爷爷要赏他……″ 转瞬之间,吕氏脸上布满了一层肉眼可见的寒霜。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 吕氏实在想不通,允熥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仅读书突然开了窍,而且还是个妙手回春的神医。 这究竟是怎么了?难道他从前都是装的吗? 一个十多岁的毛孩子,竟然有如此深沉的心机。 想到这里,吕氏禁不住不寒而栗。 再看看自己儿子畏畏缩缩的样子,吕氏气得七窍生烟,低声骂了一句"废物点心。" 朱标病情好转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四面八方。 人们纷纷打听是哪儿来的神医治好的,当得知是朱允熥治好时,脸上无不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口中无不发出一声声惊叹。 一场狂风暴雨被化解于无形。 半个月后,朱标病情大见好转,背上己经开始长出新肉了,食量大增,精神大好,下床围着花园走了三四圈,气都不带喘一下。 朱元璋高兴得像个孩子,做梦都在哼着凤阳小曲。 "月儿弯弯照水塘,谁家的儿啊偷采莲,捉将回去当女婿,明年生个胖胖子……" "月儿弯弯照水渠,谁家的儿啊偷打渔,捉将回去当女婿,成双成对真得意……" "噫呀呀,噫呀呀……" 第13章 聚会 转眼之间就到了五月初五端午节,朱标已经大好,能够四处走动了。 儿子死里逃生,朱元璋快活到了极点,吩咐在春禧殿办一次夜宴,诸王,勋臣,文官,全都要来。 老二秦王朱樉/老三晋王朱棢/老四燕王朱棣/老五周王朱肃/老六楚王朱桢都留在南京,等待着朱标病情的最后结果。 朱标又活过来,各人心情大不一样。 出糗最大的是朱樉,像一个小丑表演了一场闹剧,除了徒增笑料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朱棢小动作不断,这下也死心了。 朱棣无所谓,反正怎么着也轮不上。 朱樉不肯来赴宴,打点金银细软准备回西安。 朱元璋斥道"想溜?门都没有,我还要拿他当个坏榜样呢!“ 不由分说命人将他架了过来。 春禧殿里,朱元璋坐在高台上,朱标坐在他的右手侧,朱允炆、朱允熥站在朱标身后。 晋王/燕王/周王/楚王四个藩王,和那些年纪尚小没就藩的亲王,以及朱尚炳/朱济熺/朱济熿/朱高炽/朱高煦/朱有灼/朱有炯等世子王子都站在台下。 朱樉被带了上来,一看这阵势就有些发怵。 朱元璋大声喝道"朱樉,你悔悟了吗?" 太子之位是没指望了,朱樉腆着脸说道"儿子知道错了。" 朱元璋脸涨成了猪肝色,厉喝道"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你干的还是人事吗?不论是国法和家法都容不得你。应该褫夺了你亲王的尊号,发配凤阳高墙思过!" 朱标忙劝解道"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爹就不要发这么大火了。老二也是一时糊涂,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朱樉也跪下哀求“爹,我错了。“ 朱元璋极其护犊子,虚张声势喝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这也能放过,还要家法干什么?还要国法干什么?" 朱标听出了弦外之音,接口道"依儿臣之见,撤了他的宗正,罚俸一年削二护卫好了。" 朱元璋见有台阶可下,顺势说道"着逐出南京,永世不许回来。即刻启程,不得延误!来人,将朱樉父子与我打出殿去!" 朱樉和朱尚炳被灰溜溜地撵了出去。朱元璋余怒未消,又长篇累牍地训斥在场的诸王和王世子。 在场的人各人想着各人的心思。 最受煎熬的莫过于晋王朱棢,朱标病重期间,他就没有闲着,在朱棢听来,似乎老爹的每一句话都是针对着他在说。 朱棣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 朱棣以下的诸王事不关己,漠然听着。 朱元璋滔滔不绝说了大半个时辰,才停下来。 末了,朱标说道“时候不早了,请公侯大臣们进来,开宴吧。" 朱元璋点了点头。 一个老太监手执拂尘高声唱道"宣公侯大臣进殿。“ 众人鱼贯而入。 排在左列最前面的是信国公汤和、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友德、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凉国公蓝玉、开国公常昇。 排在右列最前面的是刘三吾、詹徽、茹瑺、张廷兰、夏长文、赵勉等。 朱允熥一看这阵势,预感到将有大事发生。怎么,老头子这是要宣布皇太孙人选吗? 朱允熥紧张得手心里渗出汗来。 这是他魂牵梦绕想要得到的位子,屹立于万仞之巅,俯视世界。 爽! 真爽! 太爽了! 但他很清楚,如果现在就决定皇太孙人选,极可能会与他失之交臂。 朱允炆很显然意识到了,今天注定是个不平帝的日子,频频拿眼睛偷偷瞅向朱允熥。 事先,他以为这一次一定输了,但吕氏告诉他,皇太孙的位子十有八九还是他的。 朱允炆不解地问"允熥救活了爹,立了大功,爹现在也很喜欢他,他的背后又有蓝玉顶着,怎么还轮得着我封皇太孙?" 吕氏说道"蓝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什么好怕的?明天诸王公侯大臣都要来,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吕本己经暗中联络重臣,今天就发难,要求立皇太孙,所以吕氏才这么笃定。 眼见公侯大臣们都进来了,朱允炆心悬到了嗓子眼,他实在想不出来,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也不知于他是福是祸。 众公侯大臣依次站定了,山呼万岁行礼。 礼毕,汤和率先笑道"上位,恭喜啊,太子逢凶化吉,这都是咱老朱家列祖列宗在保佑啊。臣瞅上位今儿个红光满面,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 朱元璋哈哈大笑,"信国公,你又开始胡扯了,还能越活越年轻?" 汤和也哈哈大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么,可不就年轻了二十岁。" 冯胜也随身附和,"上位是老而弥坚,老当益壮,比当年还要龙马精神。" 傅友德也跟着拍马屁。 朱元璋一挥大手,"来人,搬三个凳子来。" 三人挨溜坐下了。 汤和笑道"太子,老臣在宅中隐约听见是三殿下治好了太子的病,可是真有其事?三殿下天纵聪明,实乃我大明之福。" 朱标道"国公谬赞了,小孩子家家的,碰巧而已。" 汤和道"太子此言谬矣,天底下哪有这么碰巧的事,三殿下一定是有真才实学的。“ 朱元璋得意地大笑,"老伙计,你这话算是说对了,别看熥儿年纪小,做起事来不急不忙,咱瞅着是个可造之才。咱像他这么大时,还在地里偷西瓜呢。" 汤和笑道"上位,满屋子小辈,从前的糗事就别提了。俗话说一代更比一代强,上位的嫡亲孙子,那还不是那还不是强上加强?“ 朱元璋嘿嘿笑,"咱这孙子,机灵着呢。从前不知道用功,现在长大了,知道念书了,背起书来,那叫一个顺溜。允熥,来一篇,让满朝的老少秀才开开眼。" 朱标忙拦着,"父皇,还差的远呢,别遗笑大方了。" 朱元璋扫兴地白了朱标一眼。 汤和道:"咱大明嫡皇孙,可不就得文武全才。恭喜上位,贺喜上位,子贤孙孝,家兴国旺。" 文武众臣齐声高呼:"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朱元璋脸上笑开了花。 朱允炆气得五内俱焚,恨不能操把刀将汤和当场捅死,心里暗骂"你个倚老卖老老不死的,打仗不中用,拍起马屁倒是一个顶仨。" 汤和说完了,冯胜/傅友德又跟着附和,把朱允熥吹得天上有人间无,朱允熥听了都觉得尴尬。 大殿中央尽是支持允熥的武勋,文臣们全都站在角落里,低垂着头默然无语,朱允炆心里不是滋味。 朱允熥在这种场合中只想低调地苟着,生怕武勋们对他的追捧引来老朱的忌惮。 正在这时,刘三吾走上前来,拱手说道"陛下,太子转危为安,实乃上天庇佑,万民之福。臣为太子贺!" 朱元璋喜笑颜开,连声说好。 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使司的高官也纷纷朝贺。 朱元璋兴致更高了。 刘三吾话锋一转,拱手说道"太子痊愈,天下欢欣。臣请陛下早立太孙,以固天下根本,使我皇明,江山社稷,绵延万年。" 群臣也都跟进。 "请陛下早立太孙!" "请陛下早立太孙!" "请陛下早立太孙!" 第14章 外生枝 朱元璋本来打定主意立朱允炆为皇太孙的,朱标活过来了,他又开始犹豫起来。 他原计划今天封朱允炆为淮王,封朱允熥为吴王,看来行不通了。 朱元璋笑吟吟道:"尔等的心意朕知道了,不急,朕很快会给你们满意的答复的。" 很快是多快? 好不容易起了头,刘三吾不肯放过这难得的机会,坚持说道 "我朝礼制,亲王嫡长子年及十岁立为王世子,嫡长孙年及十岁立为世孙,其余诸子封为郡王。亲王尚且如此,何况太子乎?臣冒死进言,恳请皇上早定大义名分,以安万民人心。" 刘三吾的话绵中带刚,亲王的儿子过了十岁都要立世子,世子的儿子过了十岁都要立世孙,这是你洪武皇帝自己定下的规矩,怎么到了太子这儿却不照办了呢? 你们老朱家皇位将来传给谁我们管不着,但你得明明白白传啊,老这样藏着掖着算怎么回事?这一次算你洪武皇帝运气好,太子又活过来了。 假如太子真的薨了,我看你怎么办?刚才还在训斥秦王,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痛。 朱元璋脑壳疼。 他不得不承认,刘三吾讲得在理,迟迟不立太孙,这就是在玩火,一不小心就会火烧眉毛。 朱元璋沉默不语,大殿中涌起阵阵骚动。这样的事应该早就定下来了,都什么时候了,皇帝还在犹豫不决。 须知,多犹豫一天,就会多一天的风险! 詹徽/茹瑺/赵勉也站出来支持刘三吾。 这都是朝廷重臣,看来,这事是拖不过去了。 尤其是茹瑺的意见,不能置若罔闻。 洪武八年夏天的一个夜晚,朱元璋批阅完各路塘报奏折,夜宿正阳宫。躺在龙床上一合眼,只见香风阵阵,清音声声,灯光之下,一青衣书生伟貌修髯,俯伏在床前阶下。 朱元璋一惊,问道"你是何人?" 书生抬头面对皇帝"臣是南岳神,来辅佐陛下。" 次日,朱元璋驾幸国子监,见人群中一个青年,相貌酷似昨夜梦中南岳神。 朱元璋问他是哪里人,茹瑺拜伏在地上,答道“臣衡山人,家住南岳神庙旁。" 与昨晚情景一模一样。 朱元璋大喜,有天神下凡辅佐,那咱就是货真价实的真命天子,当即授茹瑺为正五品承敕郎。 茹瑺做了近二十年官,才干超群,十分清廉,官声极好,又从不拉帮结派,是一个很正派忠诚的人,特别受朱元璋信任和倚重,现任兵部尚书。 朱元璋眯缝着眼,武左文右,还真是泾渭分明啊。 武勋这边,绝大多数是支持允熥的; 文臣这边,绝大多数是支持允炆的。 朱标的老师是宋濂,自然能得到文臣的支持; 朱标的老丈人是常遇春,自然能得到武勋的支持。 可是允炆和允熥,只能得到一边的支持,无论选择谁,都会引反文官和武勋之间的对抗。 朱元璋陷入了艰难的抉择,沉吟很久,才开口说道:"兹事体大,容朕再斟酌几天。" 朱允炆见文官都站出来了,心中大喜,听到再斟酌几天,心顿时又凉了半截。 他暗自咽了咽口水,怨毒地瞥了朱允熥一眼,要是没有你这个逼货,这大好的天下就是我的了! 蓝玉见文官全都站出来了,终于沉不住气了,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常昇。 常昇明白蓝玉的意思,这是要他替允熥发声,但他觉得自己还是避嫌的好。 蓝玉见常昇一丁点反应都没有,禁不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伸出脚,踩在常昇脚趾头上,疼得常昇呲牙咧嘴。 蓝玉尤不解恨,狠命一碾,常昇再也憋不住了,大叫了一声:"哎哟!" 满大殿的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朱元璋愠怒地问道:"常昇,你这是怎么了?" 常昇张口结舌,"臣……臣……" 朱允熥站在高台上,台下所发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心里急得像是热油在煎,这个节骨眼上,都给我消停一点好不好?求您了,大爷!祖宗!神仙! 蓝玉平素最看不上这个胆小如鼠的小外甥,常茂好歹当年能把酒浇到纳哈出头上,比你这个窝囊废强多了,你个当舅舅的,替外甥说句话能死吗? 常昇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把蓝玉气得直翻白眼,挺身说道:"上位,是臣刚才不小心,踩着常昇的脚了,陛下恕罪。" 你小子是个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吗?你这是把我当傻子吗? 朱元璋今天心情很好,懒得跟他计较,冷冷哼了一声。 朱标忙站起来打圆场,"父皇,时候不早了,开宴吧。" 朱元璋点了点头,移驾到了御膳大厅。 朱元璋/朱标/汤和/冯胜/傅友德,坐在正厅里,朱允炆、朱允熥陪侍在侧。 诸王坐在右后厅里,诸王世子、郡王坐在左后厅里。 功勋显贵坐在左前厅,文臣坐在右前厅。 大厅里顿时热闹起来,觥筹交错之声此起彼伏。 千语万当,不如一默,朱允熥化身小透明,小心谨慎在一旁侍候着朱元璋老爷爷,不停地端茶倒水,殷勤又周到。 朱允炆则侍候着朱标,也使出看家本领尽力表现。 朱元璋谈兴正浓,点评着元末诸雄。 讲到彭玉莹,朱元璋说道“有传闻说彭和尚躲在湖广的哪座寺庙里了,咱派人四处寻访了这么多年,怎么也找不出来。" 汤和笑道"上位找他作甚,彭和尚起事时就五十好几了,如今过去几十年,肯定早死了。" 朱元璋道"我怎么隐约听见他还活着?" 汤和"不能啊,要是真活着,那都能一百岁了,他又不是神仙。要说张定边那厮还活着,我倒能信。上位找着他,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筋。" 朱元璋:"就是,鄱阳湖里战陈友凉,咱这条老命差点交代在张定边手上了,幸亏常遇春。" 汤和:"哪能啊,上位是真龙天子,有天神护佑,张定边是个什么东西?"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了喧哗声。 朱元璋皱着眉说道"又是咱淮西那伙兵油子,立国多少年了,还是一点规矩也没有,到哪都吵吵嚷嚷的,一点体统也没有。要说军纪严明,还是徐达。" 汤和"上位说的是,咱淮西都是大嗓门。" 又喝了几杯酒,外面的喧哗声一变而为吵闹。 朱允熥心又悬到了嗓子眼。 朱元璋拧着眉说道"捣的什么鬼!明知道咱坐在这块都不知道消停点。" 朱标忙站起身来,说道"儿臣出去看看。" 正这时,刘三吾哭哭啼啼跑进来,说道"不好了,外面闹将起来了。会宁侯张温把詹徽给打了,凉国公把茹瑺给打了。" 众人闻言无不目瞪口呆。 朱元璋勃然大怒,"这是分明要造反了,叫蒋瓛来!" 我滴个神啊,怎么能整出这么大个幺蛾子?这是要我小命吗? 朱允熥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15章 罢官 朱标大惊失色,说道:”父皇,这事还是交给儿臣处置吧。" 朱元璋怒冲冲道:"不行!蓝玉前次奸污元主妃子,烧毁喜峰关,殴打都察御史,咱都捏着鼻子赦免他了。这一次更过分了,连朝廷一品大员也敢打了。他这是在打詹徽跟茹瑺吗?他这是在向咱示威!茹瑺是古往今来最老实最本分的人,凭什么被他打!传蒋瓛!" 锦衣卫是个什么货色,朱标太清楚不过了。近来弹劾蓝玉的奏折不下三十封,什么强占民田,强抢民女,纵奴行凶,强买强卖,应有尽有。如果再落在蒋瓛手中,蓝玉八成保不住了。 君命难违,朱标向汤和投去求助的目光。 汤和一向明哲保身,根本不可能替蓝玉出头,再加上蓝玉这些年对汤和也并不怎么尊重。汤和端起茶杯,轻轻吹动漂浮的茶叶。 朱标又看向冯胜,冯胜也低下了头。 当年冯胜征讨纳哈出,纳哈出己经投降了,蓝玉和常茂奉命去接收纳哈出手下兵马,这舅甥俩硬生生把纳哈出逼反了,朱元璋不明就里,免了冯胜的大将军之职,以蓝玉代之。 冯胜这个时候不落井下石就算厚道了。 朱标又向傅友德投去求助的目光。 傅友德当年征讨云南,蓝玉是他的副将,沐英是他的先锋。 傅友德曾是陈友谅部下,手下将领常阴阳怪气内涵他,使他尴尬又无奈。蓝玉是个直肠子,与傅友德关系一直很好。 傅友德开口说道:"蓝玉勇则勇矣,莽则莽矣。当年跟着臣平云南时,就有三分疯病,军中都叫他蓝疯子,如今是越疯了,堂堂国公,当众殴打大臣,简直不可理喻。" 朱标忙道:"父皇息怒,颖国公言之有理,蓝玉一向有些疯魔之症。" 朱元璋余怒未消,气鼓鼓道:"既是个疯子,不如杀了干净。" 朱允熥站在朱元璋身后,不是捏肩就是捶背,贴心至极。 朱元璋问道"允熥,你以为呢?" 朱允熥稍作沉吟,说道"孙儿还小,不懂军国大事,爷爷说怎么样,那就怎么样。" 朱元璋"别学的娘们兮兮的,爷爷是在问你,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这是一道送命题,怎么答都是错的。 替蓝玉说话?那是和老爷子作对。老爷子十分忌惮蓝玉,你替蓝玉说话,就与皇太孙之位无缘了。 不替蓝玉说话?那是和老爹作对,不孝的玩意儿,要你何用? 朱允熥犹豫再三,说道"国有国法,应将蓝玉交三法司依律论处,该夺爵夺爵,该抄家抄家,该发配发配。" 此言一出,举座错愕。 朱允炆得微微一笑。 朱元璋盯着朱标,恶狠狠说道"你听听,三十几岁的人了,连个黄口小儿都比不过!" 朱标向朱允炉熥投向夹杂着诧异和嫌恶的目光。 朱元璋杀气腾腾说道 "不是看在常遇春面子上,非割了他脑袋不可。" "就依允熥的,着革去蓝玉本兼各职,罚俸一年,交都察院议处。若有其他不法行径,依律严惩。" "会宁侯张温,胆大包天,丧心病狂,目无国法,殴打朝廷重臣,着褫夺爵位,发配琼州垦荒。" 刘三吾拱手而拜,"陛下圣明,三殿下聪慧,不如此不足以正纲纪。" 朱元璋大好的兴致被败坏了,对朱标道:"着你好好审讯蓝玉,问问他究竟想干啥,想造反的话尽管放马过来。“ 说完,悻悻然拂袖而去。 判都判了,还有什么好审的? 朱标命人将蓝玉和张温关入刑部大牢,大病初愈,神思倦怠,装个样子到刑部审了蓝玉一番。 蓝玉不仅不思悔改,反而口出狂言。 朱标生怕蓝玉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三天后将蓝玉放了,曹震则发配往琼州。 蓝玉从刑部大牢出来,眯缝着眼看向白花花的太阳,连他也不明白,究竟为什么将茹瑺给打了,平素并无过节啊,那天也并没有喝多少酒啊。 蓝玉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事全都怨弘温。 也不知道为什么,张温和詹徽吵起来了,然后又打开了。 蓝玉早看詹徽不爽,出手怒扇耳光。 茹瑺跑过来劝架,蓝玉反手一耳刮子就把茹瑺扇出三步开外,茹瑺撞到门框上血流如注。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但是朱元璋不信会是这么简单,脑补了许多阴谋论。 朱标无奈地说"蓝玉除了会打仗,啥都不会。他就是蠢,横,不讲理。" 朱元璋"……" 蓝玉回到府里,他的那些旧部都来看他,蓝玉来者不拒。 蒋瓛向朱元璋报告:"凉国公府门前车来车往,好不热闹。" "再探!" 朱元璋拳头捏得咯嘣响,他实在搞不懂,这些人为什么这么不知死活。 朱允炆从春禧殿回到太子东宫,绘声绘色地向吕氏讲蓝玉如何倒霉,爷爷如何生气,对允熥如何出风头受追捧的事却绝囗不提。 吕氏邪魅地笑了笑,"好戏还在后头呢。" 一连几天,朱标都对朱允熥爱搭不理,朱允熥晨昏两次请安,朱标也都是用鼻子冷哼一声。 等到蓝玉从刑部大牢出来了,朱允熥瞅准机会对朱标说道 "凉国公功高盖世而不知韬光养晦,迟早会惹恼爷爷的。中山王、信国公就比他通透多了。这次将他贬得远远的,远离南京是非之地,才能保全他的性命。爹愈是护着他,爷爷越是忌惮他。如果我也替他说话,他这会子已经被处死了。" 朱标不禁对儿子刮目相看,这是一个小毛孩该有的见识吗? “你是说孤做错了?“ “儿子不敢这样想,也没有这样想。" 不出朱允熥所料,半个月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又交相弹劾蓝玉纵奴杀人,朱元璋命令严查。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蓝玉有几十个义子,而义子又有义子。这些义子义孙打着蓝玉的旗号,巧取豪夺,包揽官司,做下了许多恶事。 无辜受害的百姓太多,将怨气全撒在蓝玉身上。 吕本又指使家奴散布流言,说蓝玉收这么多义子是为了将来造反,凉国公府的地窑里藏着三套龙袍,云云。 朱元璋将厚厚一沓奏章拍在朱标面前,问道"标儿,你说,咋弄?" 朱标粗略翻了翻,也不禁吓了一大跳。 一旦牵涉到谋逆,神仙来了也保不住,这种事并不需要有真凭实据,疑似谋反那就是谋反,宁可杀错绝不放过。 允熥实在是太有先见之明了,蓝玉留在南京迟早是个死。 想到这里,朱标说道"蓝玉多行不法,理应夺去爵位,抄没家产,发配极边荒蛮之地。" 蓝玉做的这些,在淮西武勋中是司空见惯的事,只不过做得没有这么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朱标要严惩蓝玉,朱元璋反而嘿嘿笑道"难得你想通了,夺爵抄家就不必了,降为西凉侯,发配岷州,交朱楩看管。" 第16章 以命相保 权势熏天的凉国公说倒台就倒台了,南京城里引起了巨大的震动,军中多有替蓝玉鸣不平的,全宁侯孙恪、会宁侯张温、东平侯韩勋、沈阳侯察罕彻夜密谈。 蒋瓛在军中布满眼线,收集了许多言论,编成厚厚的一册,呈到了朱元璋的案头。 朱元璋才翻看了四五页,就气得七窍生烟,他万万没料到,蓝玉在军中竟有如此威势,不由自主生出了除掉蓝玉的念头。 朱棢朱棣都已经返回封地了,如此大事,朱元璋还是要和朱标商量的。 朱元璋话才出口,就引得朱标激动地反对: "父皇,儿臣以为不可!若说蓝玉骄纵不法,凌下欺上,贪赃军饷,儿臣不替他辩白;若说他心怀不轨存有二心,儿臣以命相保。" "二十三年,父皇诛杀李善长、唐胜宗、陆宗亨、赵庸、费聚等一公二十一侯,就引得天下议论纷纷。这些人可是清一色的渡江旧人。仅仅过了两年,父皇又要诛杀蓝玉,天下人会怎么想?将来青史会怎样评论?请父皇收回成命!" 将来坐皇位的毕竟是朱标,他的意见也不能不听,但朱元璋实在不放心蓝玉,问道:"你能保证他没有反心么?" 朱标慨然道:"佛家有一句话,儿臣觉得说得很有道理。" 朱元璋问:"什么话?" 朱标道:"佛家云,信为道源功德母,可以增长诸善根。无论是君臣父子、还是兄弟夫妻,最要紧的就是一个信字。如果相互猜疑,君臣必定反目,父子必定成仇。君臣贵乎赤诚相见。我以国士待彼,彼必以国士待我;我以贼寇待彼,彼必以贼寇待我。" 朱元璋似笑非笑地望着朱标,"痴儿,你读书读呆了,根本不知道世道艰难,人心险恶,将来是要吃亏的。" 朱标:"元末大乱,群雄风起,生者妻离子散,流离失所,死者曝尸于旷野之中。大乱之后,人心思安,当休养生息,培养天下元气。父皇以刚猛治天下,我当以宽仁示人,父子刚柔相济,才能安定天下人心。立国二十五年了,征伐不断,杀戮不断,天下谁不苦之?天下己大体安定,将来无非就是立纲纪,安民生。武臣凡遵纪守法的就予以奖赏,违法乱纪的就予以惩戒,没有必要大开杀戒。" "然后止戈息战,德服四方,任用贤才,奖勤惩懒,垦荒屯边,兴修水利,抑制豪强,打击兼并,轻徭薄赋,鼓励农桑,勤俭节约,储存粮食。以儿臣庸懦之才,积三十年之功,虽不求大治,亦无破家亡国之忧,可以无愧于宗庙矣。" 这一副安居乐业的景象也是朱元璋所向往的,沉思良久说道"咱老了,管不了了,你好自为之吧。" 朱元璋终于同意放过蓝玉了,但也要好好羞辱他一番。 短短三天后,凉国公府门前站满了全副武装的锦衣卫。 南京城里人人惊呼,又要变天了。 蓝玉背着手从宅子里走出来,扬着脸问蒋瓛:"哟呵,哪阵香风把蒋大指挥使吹来了?" 蒋瓛漠然答道:"奉皇上口谕,搜查西凉侯蓝玉宅子。" 蓝玉做了个请的手势。 蒋瓛一挥手,一个锦衣卫爬上梯子,摘掉了朱元璋亲自手书的"凉国公府"鎏金牌匾。 蓝玉抱着膀子,冷笑不止,连声说:"好!好!好!" 蒋瓛对凉玉说声:"奉命搜查而己,得罪。" 大队的锦衣卫闻声鱼贯而入。 蓝玉放声狂笑。 锦衣卫结结实实搜了两个时辰,搜出了大量逾越礼制的用品。 有饰有金龙的珍珠帐幔、护膝、马鞍,雕有玉凤的金簪、银钗、凤冠; 还有许多藩属国的贡品,夜明珠、翡翠之类的; 还有一方蒙元的枢密使金印,足有三斤重; 还有三套亲王的蟒服,一顶王妃凤冠。 蒋瓛如获至宝,大声质问道:"蓝玉,这些东西你如何解释?" 照以往的经验,事主听到这句话就该吓得尿裤子了,然后死乞白赖将他拖到密室,跪求放过。 令蒋瓛意外的是,蓝玉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反而傲然答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要杀要剐随便。。" 蒋瓛满脸堆笑问道:"既然我的主子不是你的主子,那你的主子是谁?" "不用费尽心机给我挖坑,下贱!" 蒋瓛笑笑不说话,吩咐手下将这些逾越礼制的物品带走,足足装了八大包。 有些事,不上称是鸡毛,一旦上了称,就是泰山压顶。 蓝玉逼视着蒋瓛,眼里冒着火,"记着,毛骧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你还是留着口舌去跟陛下解释吧。" 蒋瓛大声命令众锦衣卫"都给我搜仔细点,要是遗漏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小心脖子上吃饭的家伙。" 南京城里不论多么显要的官,见了锦衣卫都要让三分,蓝玉这样的杠精除外。 锦衣卫历史悠久,前身是设立于吴元年的拱卫司,隶属于都督府。 后改为拱卫指挥使司。 不久又改名为都尉司。 屡经变迁,洪武三年改为亲军都督府,设仪鸾司。 洪武十五年,撤销亲军都督府和仪鸾司,设立锦衣卫。 锦衣卫指挥使为从三品,级别不高,但权力极大,直接对皇帝负责,充当皇帝的耳目和爪牙,一句话就能让你家集体销户。 既然这么不识相,那就给你整点干货出来。 锦衣卫很快搜出了一张泛黄的信。 蒋瓛在蓝玉眼前扬了扬,阴笑着问:"蓝大将军,你猜我搜到了什么?" 蓝玉早料到这一手,反唇相讥,"不就是栽赃陷害吗?你又不是头一回了。" "死鸭子嘴硬,带走!" 几个锦衣卫向蓝玉走了过去。 蓝玉吼道:"滚开!别碰我!我自己走!" 一左一右两个锦衣卫不由分说架住了蓝玉的胳膊。 蓝玉力大如牛,骁勇善战,别说两个锦衣卫了,就是二十个锦衣卫也绝非他的对手。 蒋瓛挑衅地看着蓝玉,盼着他奋起反抗,只要他敢动手,就会有更大的帽子扣到他的头上。 蓝玉仰天长啸,"朱重八,好手段,我肏你十八代先人!" 蒋瓛问身边的人:"你们都听见了吗?" 众口一词答道:"听见了!" 蒋瓛得意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等他终于笑得停下了,突然看见朱允熥正站在他的面前。 蒋瓛惊问道:"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朱允熥扬手就是一耳光。 "殿下……" 啪地一声,又是一记脆的。 蒋瓛捂着脸问道:"殿下这是何意?微臣也是奉命行事。" "奉的谁的命?" "自然……自然……自然是奉陛下的命……" "陛下命你栽赃陷害了吗?" 蒋瓛顿时脸色惨白,"没…没…" 朱允熥现在有多得宠,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闹到御前,借他一百条命都不够死的。 朱允熥大声斥道:"你不是抓到了凉国公的证据了吗?走!交给皇爷爷去。" 第17章 三十六计走为上 蒋瓛连连后退,"殿下,这是个误会……" "拿来!"朱允熥伸手去抢蒋瓛手中的信纸。 蒋瓛眼疾手快将信纸塞入口中,梗着脖子咽了下去,噎得直翻白眼。 朱允熥揶揄道:"咽下去也没用,剖开肚子还拿得出来。蒋大指挥,捏造罪证,诬蔑大臣,可是要灭九族的。" 眼前这位哥儿,下限是亲王,上限是皇帝,蒋瓛刚刚还气焰嚣张不可一世,转眼之间换了一副低三下四的面孔。 "三殿下恕罪,微臣…微臣…微臣该死!" "你知道凉国公是太子妃的舅舅吗?" "知道,知道……" "知道还敢胡来,你是不是活腻了?你把我放在眼里了吗?你不过是我家养的一条够,敢跟我呲牙!谁给你的胆子?" 蒋瓛哀求道"微臣错了,再不敢了。" 朱允熥居高临下摸了摸他的脸蛋,笑眯眯地问:"刚才是不是打疼你了?" "没,没……没伤着殿下手就成……" "说,允炆究竟给你许下了多大的官?" "殿下何出此言?锦衣卫结交皇子皇孙就是死罪。" "知道就好!",朱允熥突然巨吼一声:"滚!" 蒋瓛吓得打了个激灵,夹着尾巴灰溜溜逃走了。 蓝玉拍了拍允熥肩膀,"不赖,比常昇强多了。" 朱允熥灿烂一笑。 蓝府上下被翻得一片狼藉,仿佛遭遇了劫匪一般。 女眷们被锁在一间屋子里,正哭作一团。 常遇春常年征战,常兰、常茂、常昇自小就在蓝家和蓝平、蓝闹玩耍。 常兰怀着朱允熥时,就和蓝平的老婆陈氏定下娃娃亲,倘若生的是儿子,就娶蓝平的女儿蓝灵儿。 朱允熥拿着大铁锤嘭嘭嘭将锁砸烂。 蓝灵儿知道是朱允熥来了,捂着脸藏在人群中不肯出来。 从指缝里,她偷偷瞅见朱允熥长得高大俊朗,脸上轮廓分明,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冷而澄澈。 蓝灵儿禁不住脸红心跳。 站在她身边的堂妹蓝玥儿攀住她肩膀低声笑道:"姐姐,这就是三皇孙啊,怎么长得比小时候好看了?" "好看你就多看会。" "驴粉蛋,表面光。看着倒不像个坏人,怎么名声传得那么坏呢?姐姐以后可得当心点。" 蓝灵儿努着嘴说道:"要你管。" 前得势时人人巴结,一旦失势了,连狗都敢打上门来欺负。 蓝玉气得大骂:"朱重八,你个没良心的,我怎么你了,你要卸磨杀驴?" 蓝玉的儿子蓝平、蓝闹义愤填膺地瞎嚷嚷。 朱允熥十分尴尬:"舅姥爷还是省省力气吧,要不是我爹拼命求情,你早被拿到诏狱了。舅姥爷还是赶紧动身往岷州去,免得夜长梦多。" 从烟柳繁华的南京,贬去荒凉偏僻的岷州,蓝玉备感屈辱,高昂着头说道: "我偏不。" 朱允熥恳求道: "那些人明着是在搞舅姥爷,暗地里是在搞我。只要把舅姥爷搞臭了,我就永无出头之日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舅姥爷出去避一避,等我做上皇太孙了,一切就都好了。" 蓝玉终于被说动了,答应道:"好,我过几天就走。" "不用再等几天,今天就走。" "怎么?怕你爷爷又反悔杀了我?" 朱允熥笑道:"也不是,早走早安心。" 历史上,真正使朱元璋对蓝玉动了杀心的是这样一件事: 洪武二十五年四月,四川建州卫指挥使、原蒙古降将月鲁贴木儿发动叛乱,朱元璋命蓝玉带兵平叛。 就在出征之前,蓝玉与十几个部将陛辞后,朱元璋让诸将先走,想留蓝玉再单独面授机宜。 他连呼三声,竟没有一个将领离开,只见蓝玉举起衣袖轻轻一挥,这些部将便赶忙退出。 朱元璋大骇。 蓝玉前脚刚走,朱标后脚就死了。 朱元璋想立朱允炆,又怕武勋们不答应,将冯胜、傅友德、孙恪、曹震、王弼等十余人打发到山西屯田备边,实际上是让晋王朱棢将这些人监控起来。 冯胜、傅友德等离京后第六天,朱元璋就着急忙慌立朱允炆为皇太孙。 蓝玉年底从四川班师回来,抬眼一看,哟呵,老子在前方卖命,小娘养的朱允炆在后方摘桃子,自己家孩子允熥啥也没捞着。 蓝玉气极,当即甩脸子不干。 朱元璋自知理亏,尽力安抚淮西勋贵。 封冯胜,傅友德为太师;封李景隆,蓝玉为太傅;封常昇,孙恪为太保;封詹徽、茹瑺为少保。 这些虚衔并不能平息淮西勋贵的怒火。 朱元璋赐宴时,蓝玉公然对朱允炆狂悖无礼。 宴毕,蓝玉又口出狂言,朱允炆为庶出,不当立,当立者允熥。 朱元璋终于忍无可忍,下定决心清洗蓝玉一党,诛杀一公十三侯二伯,第二年又赐死冯胜、傅友德。 淮西勋贵几乎被扫荡一空,朱允熥从此永无出头之日。 这就是影响深远的"蓝玉案" …… 朱标大病初愈,身体不堪重负,把朱允熥和朱允炆叫到文华殿里帮忙看奏折。 朱允熥留了个心眼,专门看有没有四川的奏章,果然看到朱椿上书说月鲁帖木儿叛乱,其势甚大,请求朝廷速派大将征讨。 朱允熥顿时心惊肉跳。 就在昨天在乾清宫帘子外,他偷听到老爷子和老爹谈话。 朱标说:"朱椿上来奏折,说月鲁帖木儿叛乱,请求朝廷派兵,爹说派谁去?" 朱元璋:"冯胜或者傅友德都行。" 朱标:"冯胜年迈近七旬,难以胜任,傅友德刚刚从马上摔下来了,需要静养。。" 朱元璋:"那就派郭英去。" 朱标:"郭英没有做主帅的经验,万一失利,有损朝廷颜面。" 朱元璋:"你说派谁去?" 朱标:"想来想去,只好派老四去。" 朱元璋:"不行,北平离不了老四。" 朱标:"要不还是让蓝玉去吧,他对那里地形很熟。" 朱元璋怒冲冲:"我这一辈子都不用他了,就让他老死在甘肃好了。" 朱标:"那用谁?" 朱元璋:"叫沐英去。" 朱允熥掰着手指头算,沐英这会子应该已经死了,只是云南道路遥远消息还没传到南京来。 一旦消息传来,那么征讨月鲁帖木儿还非得蓝玉挂帅不可。 以蓝玉的臭脾气,绝对把自己作死。 三十六计,走为上,必须让蓝玉赶紧走! 再拖,就来不及了! 朱允熥不停地催蓝玉快走,引起了蓝玉的警觉,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不说,我是不会走的。" 朱允熥只好说道"月鲁帖木儿叛乱,朝廷很有可能派你出征,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了。舅姥爷听我一句劝,赶紧启程去岷州。切记!" 蓝玉“是不是你爷爷想杀我?" 朱允熥"这倒不至于,但你不能再留在南京晃荡了,因为想搞你的人太多。“ 蓝玉“这些话是你爹要你说的,还是你自己说的。" 朱允熥"别问这么多了,赶紧走吧。" 蓝玉见他说得这么急切,当下吩咐,明天一大早就启程。 朱允熥终于松了一口气,回到了太子东宫楚秀轩。 第18章 远去 第二天一大早,蓝玉就派人向朱标报告,今天就启程去岷州了。蓝玉这么服帖,大出朱标意料之外,这使他十分欣慰,兴冲冲地去向朱元璋报告。 朱元璋冷冷道:"走了就走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朱标碰了一鼻子灰,心中十分灰暗。 与蓝玉相交多年,更像是朋友,想去送送,又不想惹父亲生气,对朱允熥说道:"你替我去送送国公。" 朱允熥求之不得。 昨天,他在蓝玉府中看到蓝灵儿了。 记忆中,原身小时候常和蓝灵儿一块玩。 那时候,她梳着两个小小的总角辫,眉目俊俏,还没开始说话,就咯咯咯笑个不停,像一只欢快的百灵鸟。 蓝灵儿今年十六岁了,比他大了两岁,出落成一个婷婷玉的大姑娘了。 那身材,绝了!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魂都勾走了。 到了蓝府,蓝家四五乘马车停在门口,行李已经装妥当。 朱允熥负手走了进去,蓝平、蓝闹忙迎了上来,亲热地叫"殿下!“ 朱允熥问道:"国公呢?" 顺着蓝平手指的方向,朱允熥看见蓝玉站在一棵翠绿的树后面。 朱允熥走过去说道:"舅姥爷,我爹要我来送送你。" 蓝玉神情十分落寞,"多谢太子。" 又说了几句闲话,朱允熥把蓝玉送上了车。 蓝玉突然问道:"你昨天说月鲁帖木儿叛乱,准备派谁去?" 朱允熥答道:"沐英。" 蓝玉若有所思,"很好。" 沐英是朱元璋最大的义子,今年四十八岁了,比蓝玉大两岁,两人一起在徐达、冯胜、傅友德手下征战多年,惺惺相惜,感情十分深厚。 朱允熥掀开车帘,对蓝玉说道:"舅姥爷路上休要耽搁,尽早到岷州,朝廷派人去召,就称病不要回来。" 蓝玉:"你说的话很奇怪,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真的没有。" "太子身体还好吗?" "还好,己经能批奏折了,只是不能太劳累。" "你不要骗我。" "没有。我爹给楩叔写了一封信,舅姥爷到了岷州,一切有楩叔料理,万事不用操心。" 蓝玉接过信,拉下车帘,依依不舍走了。 朱允熥一直看着车队消失在视线之外,才随蓝平、蓝闹返回蓝家。 吃了几杯酒,说了几句闲话,始终没有看到蓝灵儿,越见不着,就越想见,心里像猫爪子抓一样。 陈氏十分善解人意,对蓝平说道:"难得殿下驾临,何不叫女儿出来拜见?" 蓝平是个武夫,没那么多酸文假醋,爽快地答应了。 朱允熥心里乐开花。 女大十八变,蓝灵儿穿一身淡绿色的衣服,婷婷袅袅走了出来,眼里满是羞怯,掩着口笑,浅浅地施了一礼,转身就走了。 仿佛一阵香风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 朱允熥怅然若失回到了楚秀轩,满脑子都是她的倩影。 文华殿中,朱元璋催问了几次,"允熥去哪儿了?为什么还没有过来。″ 朱标搪塞道"还在房里磨蹭。" 朱元璋想考察两个孙子,等得心焦。 等朱标有事出去了,朱允炆扒在朱元璋耳朵上,"爷爷,允熥其实不在房里?" "去哪了?" "去送蓝玉了。" 朱元璋十分不悦,等朱标来了,责问道:"允熥到底去哪了?" "我再使人去叫。" 朱允炆拼命挤眼睛,过了好久,朱允熥才到了文华殿。 朱元璋问道:"你去哪了?" 朱允熥自然不敢说去送蓝玉了,撒谎道:"昨晚背书太迟,睡过头了。" 朱元璋嘴角笑了笑,说道:"小孩子家家的,哪有那么多觉要睡?你是存心偷懒,该打!咱像你这么大时,犁地,养羊,放牛,什么活不干?" 朱允熥讨好地笑:"爷爷饶过,孙儿知错了。" 朱元璋教训道:"咱们老朱家不养闲人。你们的爹身体不好,你们帮忙干点活。" 朱允熥"我也不会呀?" "不会不能学吗?" 朱元璋絮絮叨叨讲了一大篇,朱允熥也只听了个大概。 文华殿的事务繁重至极,没几个人受得住。 这都是朱元璋事必躬亲,不愿放权的结果。 开国之初,不论是中央还是地方的奏章,都是先交到中书省,由左丞、右丞、左丞相、右丞相择其要者,优先呈送。 朱元璋一一批复后,再发往中书省。 中书省再讨论是否合宜,认为合宜的,发往相关部院或地方,反之则批注意见,再发往文华殿,由朱元璋裁决。 因为奏章实在太多,中书省认定为不重要的奏章,甚至经年累月都不能送到朱元璋的案头。 丨朱元璋偶然得知这种情况后,勃然大怒,认为中书省这是在扣留奏章。 中书省则辩解说,中书省每天收到的奏章少则四五百封,多则一千二三百封,有些的确事关重大,但有些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果中书省不加甄别筛选就送到御前,那是一种懒惰和不负责任的行为。 朱元璋根本听不进去这套说辞,胡惟庸案后,废了中书省,设立了通政使司,所有奏章一律送往通政司,然后再由通政司送到文华殿御览御批。 通政司和中书省相比,啥也不是,相当于个门卫室。 所有的重担都落到朱标肩上。 为了看完这些奏折,朱标每天起五更睡半夜,累得精疲力竭,身体每况愈下,不是上了火,就是受了风寒,晚上睡不着,白天没精神。 最要命的是,朱标并非啥都懂。 比如边事,比如水利,比如财税,比如盐铁、茶马,都是专业性极强的,做决策并非拍拍脑门就行了,得有智囊团。 朱元璋御下太严,动辄滥杀,部院和地方官员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在奉章里只请示,不提供任何参考意见。 朱标病了两三月,无人处理的奏章堆积如山。 以朱标的身体状况,想要全部看完,大概又得死一回。 朱元璋分派朱允熥帮忙整理奏章,各部各省分门别类码放整齐,方便朱标翻阅。 朱允熥故意将来自云南的奏章码在朱标够不着的角落。 看着老爹夜以继日地拼奏章,真怕他又病倒了,可是却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 朱元璋向沐英传去旨意,命他带三万五千兵,火速奔赴四川,一举平定月鲁帖木儿之乱。 洪武二十五年七月初八日,云南黔国公府派人到了南京,报告沐家于六月十三日收到朝廷圣旨,但沐英已于洪武二十五年五月十九日病逝了,随即向朝廷上了奏章,问朝廷为什么没有批复。 沐英竟然死了,朱元璋惊得目瞪口呆,不禁流下泪来,责问朱标"你连沐晟报丧的奉章也没看到吗?" "积存的奏章太多,也不知道哪个要紧。这段时间主要关注延绥和宣大一带。" "明知道要派沐英平叛,云南的奏章为什么一封也没拆?" 朱标十分委屈,"我哪能料到沐英……" 朱元璋"兵贵神速,耽误了这么久,月鲁帖木儿肯定势大了!如何是好?" 果然才过了两天,蜀王府和四川三司先后派人到京,报告黔国公己死,根本没有赴任,四川无人领兵,月鲁帖木儿攻州克县,情况十分危急。 朱元璋火了,命傅友德挂帅。 朱标道"颖国公腿摔折了,走不动了。" 朱元璋吼道"那就抬过去!" 朱标"命傅友德立即赴川,为稳妥起见,火速派人到岷州,命蓝玉赶往四川,谁先抵达四川谁领兵。" 朱元璋恼着脸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第19章 猪吃虎 朱允熥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也预料不到事情会怎么发展。 这样的军国大事,根本轮不到他多嘴,只能默默祈祷颖国公傅友德能够抢先抵达四川,这样蓝玉就不必领兵打仗了,等苟过这几年就好了。 可是看傅友德那样,躺床上不能动弹了,还能跑到几千里外去打仗吗? 太悬了。 朱允熥又开始担心起来。 蓝玉被贬,最高兴的莫过于朱允炆。可是没高兴三天,蓝玉又被重新起用了。 两个人各想各的心事。 朱元璋背着手走过来走过去。 通过这件事情,他显然已经意识到了,废中书省,废丞相,朝廷内外大大小小的事由皇帝一个人裁决,其实是很难行得通的。 朱标就已经被累垮了。 但废除丞相是板上钉钉的事,绝不可能走回头路。 朱元璋琢磨了很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标儿,你身体也不好,不如你先歇着,我来批奏折。" 朱标"爹六十好几的人了,哪受得了这样的劳累,还是我来吧。再说,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一派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朱元璋"那就让允炆和允熥帮忙看奏折,他们觉得要紧的再拿给你看。" 朱标苦笑道"他们什么也不懂,知道什么要紧什么不要紧?不够添乱的。" 朱元璋"那你说怎么办?" 朱标小心翼翼问道"要不还是设丞相吧?" 朱元璋最怕相权侵蚀皇权,闻言大怒"闭嘴!秦汉唐宋出了多少个奸相你不知道吗?" 朱标苦口婆心说道:"可也出了不少贤相啊!" "胡惟庸有多坏你忘了吗?" 提起胡惟庸,朱标有些不耐烦了,要说诛杀别的人,或许还情有可原,但宋濂有什么错? 他说道:"胡惟庸坏也不代表所有人都坏。有尧舜一样的圣君,才会有皋陶一样的贤臣,凡事都要反求诸己,不可一味苛责于人!" 这席话彻底把朱元璋惹恼了,厉喝道:"肏你妈!你是在说老子是个昏君暴君吗?那些狗屁秀才说的话你当圣旨一样,老子说的话你当狗屁一样!" 声音太大了,朱标被惊打了个寒颤,痛苦地摇着头。 看来是越来越说不到一块去了。 朱允炆吓得缩成一团。 这个时候正是用得上儿子解围的时候。 朱允熥毫不犹豫挺身说道"爷爷,我爹还病着呢,你这么大声,吓着我爹了!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朱元璋更生气了,一把揪住朱允熥,"小兔崽子,白眼狼,反天了,向着你爹,不向着老子了!" 在他脑袋上梆梆梆狂炒板栗子。 朱允熥痛得大叫"爷爷,你快放了我!你把我打傻了背不了书了,我爹还要打我!呜呜呜……奶奶,爷爷又打我,呜呜呜……" "叫奶奶也没用,你活该!",朱元璋气得笑了,又在他屁股上猛扇了两巴掌,一把将他掀开,"滚一边玩去!" 朱允熥"哎哟哎哟"叫唤着,捂着屁股往外走,"爷爷把我打坏了,我再也不上学了。" "你敢!" 朱允熥四仰八叉躺在椅子上,说道"爷爷,我就想不明白了,我有那么多叔父,为什么苦活累活都是我爹一个人的?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牛迟,谁熬得住?就这,还隔三差五挨爷爷骂?凭什么?" "那你说怎么办?" 朱允熥"都是一家人,有福要一起享,有罪要一起受。爷爷生了那么多儿子,不能只欺负我爹一个老实人。我听说叔父们在藩地过得比神仙还快活,应该把他们叫到南京来给我爹搭把手,不然……不然……" "不然怎么?" 朱允熥"不然迟早有一天把我爹活活累死了。我一生下来娘就没了,不能再没有爹……" “小兔崽子,说的怪可怜的。你说叫谁来的好?" 朱允熥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像猴子一样窜到朱元璋面前。 "叫十一叔来!" 朱元璋问"为什么是他?" 朱允熥"因为十一叔年轻,长得又好看,脾气又好,每次从成都回来都给我带好玩的。关键是他学问好,师傅们都夸他。他要是回来了,我不想写的字就能叫他帮我写……" 朱元璋"滚!" 过了两天,朱元璋突然对朱标说道:"我觉得允熥说的也有道理。" 朱标:"他又胡说什么了?" 朱元璋:"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你也太累了,我准备给你找两个帮手。把朱桢和朱椿叫回来,让他们俩做辅政大臣。" "朱桢会领兵打仗,让他帮你管军务;朱椿把蜀地治理得很好,让他帮你管民生。你觉得怎么样?" 朱标面露喜色,"爹想得很周到,我赞成。都是自家兄弟,也不用担心大权落入外人之手。老六和老十一都是德才兼备忠实可靠之人,有他们帮忙,儿臣就轻松多了。" 朱元璋:"那就这样定了。先召朱桢进京。等平了月努帖木儿之后,再加朱椿进京。" 朱桢是朱元璋的第六个儿子,为人很是端庄,酷爱学习,是个文武全才。 十三岁时跟着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吴王朱橚一起到凤阳练兵。 洪武十八年思州洞蛮作乱,朱桢在汤和、周德兴的辅助下,出兵平叛。 朱椿是朱元璋儿子中难得的贤王,博览群书,雍容典雅,待人谦和有礼,在四川很受爱戴。 四川虽号称天府之国,但地处西陲,少数民族丛居,民族关系复杂,如果治理不好,就会激化矛盾。 朱椿刚就藩成都时,就有西番蛮人作乱。他分析了蜀地经常动乱的源头后,减轻赋税,制定规范,短短几年时间使蜀地大为改观。 次日,朱元璋在朝会上宣布将召楚王和蜀王进京,担任辅政大臣。 这是一项很大胆的举措,朝中文武大臣十分错愕。 刘三吾拱手奏道:"我朝旧制,太子监国,诸王守边,是再英明不过的安排,陛下因何变更?" 朱元璋道:"三皇孙生性孝顺,看见太子太过于劳累,所以提出了这样的建议。朕反复考虑过了,觉得言之有理,就采纳了。你们以为如何?" 文武大臣面面相觑,设辅政大臣这样重大决策,居然出于一个小孩子之口。 朱元璋见众人都不吭声,点了刘三吾的名:"你说。" 刘三吾支支唔唔说道:"陛下圣明,此是陛下家事,一切唯陛下圣裁。" 下了朝,詹徽、夏长文、赵勉、张廷兰等纷纷埋怨刘三吾。 詹徽:"这是家事吗?刘大人身为文官之首应仗义执言。" 赵勉:"陛下这么器重三殿下,是要立为皇太孙吗?" 刘三吾任凭他们怎么说,只是默然无语? 做人最要紧的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皇帝已经定下来的事,谁敢公熊反对?反对就是离间人家父子兄弟了。 吕氏听到这一消息,心顿时凉了半截,揪住朱允炆耳朵痛心疾首骂道: "你呀你!真是个没用的东西,为什么突然不得皇爷爷宠爱了?楚王老丈人是王弼,蜀王老丈人是蓝玉,照这样下去,皇太孙之位是谁的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 朱允炆带着哭腔问道:"娘,你说咋办啊?他只要撒撒娇,爷爷就啥都听他的,连爹看他的眼神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吕氏眼里闪过一丝寒光。 第20章 老将出征 朱元璋调集了三万人马,以傅有德为征南大将军,以郭英为副将,以义子徐司马为先锋,出兵征讨月努帖木儿。 大将出征,朱标亲自到安定门外相送,朱允炆和朱允熥跟随着,汤和、冯胜两员老将也来送行。 傅有德年过六旬,腿上又有伤,脸上却毫无倦容,一身戌装尽显凛凛威风。 朱标拱手道:"国公,辛苦了!本是颐养天年的时候,身上又有伤,却还要远征。" 傅有德爽朗地大笑,"太子说哪里话,臣就是喜欢打仗,有仗打就跟过年一样,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为国效力,战死沙场!" 听到战死沙场四个字,朱允熥不由自主心头一震。 朱标笑道:"孤和父皇都等着国公凯旋归来,为国公庆功。″ 傅友德:"臣一定会尽早回来的,就请太子转告陛下,安心静等臣的好消息吧。大丈夫不求生得其所,但求死得其所。陛下的知遇之恩,臣时刻铭记于心。" 汤和笑道:"老傅,今天怎么这么多废话?快去快回,还等着你喝酒呢,回来迟了,连碗底都没得舔了。" 傅友德:"你也太不厚道了,你大碗喝酒,连碗底都不给我留一个。" 冯胜道:"老傅是常胜将军,不是去打仗的,是去游山玩水的,老傅一到,鞑子就跪地投降。" 众人哈哈大笑。 傅友德拱手道:"借冯兄吉言,多准备几瓮酒,到时候,一定要敞开肚皮痛饮。太子殿下,臣告辞了!汤兄,小弟告辞了!冯兄,小弟告辞了!回来请你们喝酒。" 朱允熥对朱标道:"爹,我想送送国公。" 朱标嘉许地点点头,"正合我意,你就替我送送。" 朱允熥搀住傅友德胳膊,"国公请上车。" "殿下请!" "国公请!" 傅友德登上了车,身形十分矫健。 车行了半里路,朱允熥一句话也没说,又行了半里路,傅友德道:"时候不早了,殿下不必远送了,多谢殿下厚爱。" 朱允熥笑而不语。 又行了半里路,朱允熥问道:"国公预计大军多久能够走到四川?" 傅友德:"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臣预计少则三十五天,多则一个半月,具体要看天气好不好,路上泥泞否,粮草凑手否。" 朱允熥又问:"国公预计凉国公多久可以到达四川?" 傅友德:"自古入川走陇蜀道比楚蜀道要快捷,估计蓝玉先到,不过也难说。臣尽力督促大军前进。" 朱允熥握住传友德的胳膊说道:"国公见了凉国公,就跟他说,要他别忘了我跟他说的话。" 傅友德:"殿下说的什么话?" "他知道的,国公也千万保重身体,早些回来。"朱允熥说完跳下车走了。 傅友德的儿子傅忠是驸马,娶的是寿春公主,随军出征也坐在车上,职司传令官。 他对傅友德说道:"三皇孙今天似乎有点怪啊,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傅友德:"三皇孙是个厚道人。这一次出征四川算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必须牢牢抓住,绝不能让蓝玉那厮抢了先!" 傅忠:"爹一生打过无数大仗,小小月努帖木儿算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 傅友德淡淡一笑,"你懂什么?传令三军,开足马力,全速前进!十五日之内必须入川。" 傅忠抬头看了傅友德一眼,"爹刚才不是说少则三十五天吗?" 傅友德喝道:"少废话,传令!" 傅友德是明军中的五虎上将,功劳才干丝毫不亚于徐达、常遇春、李文忠,但他远没有徐达、常遇春、李文忠幸运。 他出生于安徽砀山,世代农民,投奔刘福通加入红巾军,最先跟随李喜喜。 李喜喜兵败,传友德又转投明玉珍。 在明玉珍手下也得不到重用,又转投陈友谅。 在朱元璋率军到来时,又投靠了朱元璋。 在加入朱元璋的队伍后,傅友德的军事生涯仿佛开了挂,几乎平定天下所有重大战役他都参加了,并且无一败绩: 首次参加鄱阳湖之战,傅友德就大放异彩,他乘一只小船向陈友谅对冲,挫败陈友谅前锋,使朱元璋眼前一亮。 随后攻打张士诚,紧接着转战江淮,取山东,破大都,克山西、定陕西、扫甘肃,伐四川,平云贵,攻无不克,势如破足,还数次出征蒙古。 有生之年无一败绩,在明军大将中胜率第一,而且军纪严明,不事杀戮。 朱元璋几次说:"陈友谅、明玉珍不用傅友德真是蠢到家了。" 傅友德在整个明朝的版图上转战了一大圈,可以说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无一对手。 蓝玉一生桀骜不驯,对谁都不服气,独独佩服傅友德,两人一直以来都走得很近。 傅友德带领大军走了,不知道因为什么,朱允熥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跟着朱标在文华殿看奏折,尤其关注四川战事,一有从西南方向传来的奏折,立即呈给朱标。 傅友德事无巨细,凡事都要汇报请示,几乎每天都会派人送回一封奏折,报告行军进度。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 傅友德率大军沿着长江行军如飞,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先头部队即于洪武二十五年九月初三进入了四川。 九月十二日抵达成都。 九月十七日兵锋直指川西。 十月初二日,进军建昌卫。 一封封奏折流水般传来,朱标十分欣喜,对朱元璋说道:"颖国公真神速也,果敢不减当年!" 朱元璋也十分高兴,"傅友德是皇明第一骁将,打仗又稳又准又狠,让人十分放心十二分舒心。月努帖木儿乌合之众,根本不够傅友德打的。你赶紧筹备广功宴吧,估计再有一两个月,傅友德就班师回朝了。" 朱标笑道:"儿臣也是这么想的,到时候父皇该重赏傅友德。" 瞅着四下无人的时候,朱允熥悄悄问道:"舅姥爷到四川了没有?" 朱标少见地和颜悦色:"陇西突降暴雨,陇蜀道上暴发了泥石流,道路全部堵塞了,无法通行,西凉侯闻听颖闻公己经入川,己原路返回岷州了。" 朱允熥心里狂喜不已,"耶!天助我也!" 朱标把通政使韩勋卓叫过来,亲自交代:"凡四川的奏折,什么时候收到什么时候呈上来,如果是白天收到的就呈到文华殿,如果是晚上收到的就送到东宫,一刻也不许耽误。" 然而此后四天,朱标一封四川前线的奏折也没有收到。 他有些着急了,命朱允熥去问是不是有四川的奏折遗漏了。 朱允熥回来说:"通政司用心得很,派有专人接收四川来的奏折,根本不可能遗漏。" 朱标自言自语道:"战事太酣了,没功夫写奏报了,其实也没必要每天写,傅友德也太过于恭谨了。" 第九天,四川的奏报终于来了,却不是传友德写的,而是郭朱标看到了郭英写的。 朱标拆看奏折,郭英写的极简烈 "建昌卫已顺利攻克,颖国公傅友德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壮烈殉国!" 朱标"啊"地大叫一声,差点晕倒在地。 朱允熥轻轻说道:"爹不用伤心,颖国公战死沙场,终于实现了他以身殉国的夙愿,这是他最好的归宿。" 第21章 赫赫哀荣 蓝玉获罪军中本己人心浮动,傅友德战死再次在军中引起了强烈震动。 汤和、冯胜、傅友德并肩战斗了几十年,突然间老傅人没了,两人难免会有兔死狐悲之感。 两人在宅子里喝酒,你一碗,我一碗,喝了十几碗,每喝一碗,便往地上浇一碗。 冯胜直着舌头说道:"老傅这个孬种,干啥都瞒不过我,他八成是吓破胆了存心寻死!" 汤和也喝得醉醺醺的,"还别说,老傅精着呢。" 冯胜:"管他呢,喝,咱也往死里喝!" 汤和:"对,死了都要喝!" 洪武二十五年十一月,龙盘虎踞的金陵城漫山遍野飞舞着雪花,山顶上仿佛戴着白帽子,房顶上,树梢上,盖着薄薄的雪,江水如练,静悄悄地绕城而过。 北方的雪是凛冽而严酷的,真刀真枪毫不含糊,南方的雪却温婉而含蓄。 南京燕子矶,朱标率京中勋贵重臣肃立在雪中。 郭英率大军班师回朝,二十名健卒身着白衣,抬着傅友德灵柩抵达南京近郊,然后改乘大船抵达燕子矶。 傅忠浑身槁素,走下船来,叫了声:"太子殿下" 就泪如雨下。 朱标握住傅忠的手说道"人死不能复生,驸马节哀!” 傅忠哇地哭出声来。 汤和、冯胜走过来,拍了拍傅忠的肩膀。傅忠看到汤和、冯胜,禁不住悲从中来,放声恸哭。 汤和抹着眼泪,冯胜低声嘟囔着。 哀乐缓缓响起,朱标命令鸣炮举哀,三军将士,无不动容,啜泣之声此起彼伏。 八百锦衣卫护送傅友德灵柩入静安寺停放,延请名僧做十四日水陆道场。 朱标带傅忠入宫觐见。 傅友德突然战死,朱元璋整夜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眼中布满了血丝。 傅忠跪伏在地上垂泪,朱元璋铁青着脸问道 "你爹前面仗还打得顺风顺水的,怎么突然战死了?为什么会这样?" 傅忠道"禀陛下,大军兵临建昌卫后,父亲即严密布防,将建昌城围得水泄不通。在东北南三面建造高台,投石机昼夜不停向城中投掷石块。 月鲁帖木儿起初还负隅顽抗,后来渐渐不支,提出投降,请父亲入城受降,父亲命他把自己绑了出城投降,月鲁帖木儿不肯,父亲便知他是诈降,下令加紧攻城。 攻城一天一夜后,终于攻破南门,我大军冲入城中,月鲁帖木儿从西门出逃。 父亲己预先亲率五千精锐埋伏在必经路口,好等着月努帖木儿出来,然后万箭齐发将他射死,永绝后患。 这时候,西面大门突然洞开,月努帖木儿带着数以千计的象兵,排山倒海般冲了出来。 父亲指挥若定,命令火铳营开铳射击,只见硝烟升起处,被击中的大象狂叫不止,被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月努帖木儿命令放箭,父亲也命令放箭,双方死伤都很惨重。 这时候,郭副将和徐参将也带着兵马向西面合围,眼看就要围住月努帖木儿,他的两个儿子突然带着数十象兵冲进包围圈,将月努帖木儿劫走了。 煮熟的鸭子眼睁睁飞走了,父亲大怒,亲自带兵去追,郭副将、徐参将苦劝不住。父亲带着三千人,穷追不舍,追了一百余里,一直追到柳儿河。 月努帖木儿已经逃过了河,并且将铁索桥砍断了。河水湍急,大军无法渡河。月努帖木儿站在河对岸,得意洋洋叫嚣。父亲怒极,奋而弯弓搭箭,不偏不倚,一箭正好命中月努帖木儿面门……" 朱元璋大叫道"傅友德真神将也!后来怎么样了?" 傅忠大哭道"正是这个当口,突有一枝箭飞来,射中父亲心口。父亲摇晃了几下,又弯弓搭箭,连发三箭,一箭射中了月努帖木儿咽喉,一箭射到他儿子脸上,还有一箭落到河中。 父亲从马上倒了下来。将士们一拥而上,将父亲抢起,走到半路上,就快要咽气了。我把父亲抱在怀中,问父亲有什么要交代的,父亲只说出了"忠君报国不负圣恩"八个字,就去了,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圆圆的,不肯合上……" 一生征战,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朱标/朱允熥哭了。 冯胜/汤和/郭英也哭了。 朱元璋抹了一把眼泪,"糊涂!打了一辈子仗,穷寇莫追的道理忘了吗?军中那么多将领,用得着他这个主帅亲自上阵吗?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逞强。" 傅忠:"微臣也是这么跟父亲说的,可父亲说,陛下知遇之恩比天还高,不冒死血战无以为报,如果让月努帖木儿跑了,愧对陛下……" 朱元璋叫道:"贼老天,肏你八百代祖宗,杀我一员忠勇虎将!" 朱标道:"颖国公死得壮烈,是三军楷模,朝廷应予大力旌扬。" 朱元璋点点头,安慰傅忠道"驸马,咱们是亲戚,你爹是顶天立地一条汉子,跟着咱东征西讨立下大功无数,他既然已经死了,咱只能厚待你等!" 又对朱标道 "追封傅友德为平南王,赠太子太师衔,谥武忠,列武勋榜第三,配享太庙。着你为傅友德治丧,丧仪比照徐达和常遇舂。" "着驸马都尉傅忠,袭爵颖国公,赐黄金三千两,白银十万两,布一千八百匹,赐田五千亩,加年禄八百石。傅让/傅仁/傅恭兄弟三人封锦衣卫千户。" 老傅能有这样的待遇,值了,汤和、傅友德脸上闪过艳羡之色。 傅忠叩头哀泣不止,"请陛下收回成命,臣兄弟等受之有愧。" 朱元璋站起身来,狠狠跺了跺脚,叹息着走了。 回到楚秀轩中,朱允熥心中唏嘘不已,这种死法,对傅友德而言是再好不过的结局,生前功勋卓越,死后备极哀荣,又能荫庇子孙,使能永享富贵。 天色快黑时,朱元璋命人来叫朱允熥,朱允炆照例心怀忌恨。 朱允熥最喜欢看他这种气得牙痒,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脚步轻快从他面前走过,挑挑眉,丢过去一个轻蔑的微笑。 屋子里很黑,朱元璋躺在摇曳的灯影里,淡淡问道:"允熥,你来了?" 傅友德之死给了他强烈的震憾,使他明白,过去的那些老部下还是值得信任的。 朱允熥问道:"爷爷吃了没有?" 朱元璋摇了摇头,"傅友德死了,我难过得吃不下饭。" 朱允熥绕到后面替他捏肩,说道:"老国公死得壮烈。那些跟着爷爷平定天下的功臣宿将,也都忠贞无比,爷爷应该善待他们,将来保卫国家还得靠他们呢。" 朱元璋:"你这是在替蓝玉说话吗?他骄横跋扈,目中无人,比傅友德差远了。" 朱允熥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蓝玉勇武堪比霍去病,却难有卫青的谨慎忠顺。" "有道理,那咱呢?" 朱允熥不假思索答道:"三代以来,得国最正者,唯汉与明,爷爷驱逐胡虏,再造中华,更超过汉高祖。" 朱元璋痴痴而笑,"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 朱允熥道:"自从石敬塘割让燕云十六州,中原王朝就没有直起过腰杆,爷爷一举收复燕云,这是四百年来中原汉人的夙愿。" "爷爷又收辽东收河西收云贵,重新将汉地两京十三省捏成一个团,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只要是没瞎的人都看得到。" 朱元璋笑了,"那你眼中的爷爷是个什么人?" 朱允熥摸了摸鼻子,"要我说吗?" "对,要你说!" "我说爷爷是个死倔死倔死抠死抠的乡下老头,又古怪又暴躁……" 朱元璋暴怒:"混账兔崽子,滚!" 第22章 谁当皇太孙 说话一套一套的,这还是那个惹祸精孙子吗? 朱元璋对朱允熥招招手,"孙儿,过来,到爷爷跟前来。" 听朱元璋如此说,朱允熥蹲到了他的身前,细心地替他捏腿。 "熥儿,抬起头来,爷爷问你一句话,你从前顽劣至极,为什么突然变了一个样子?" 昏暗的大殿中,朱元璋眼中放着精光,仿佛能刺透人的心脏。 至关重要的时刻到了,朱允熥嘴角一抽,旋即定住了心神,淡淡说道: "从前爷爷一颗心都扑在允炆身上了,允炆到爷爷屋里来就跟走后花园一样,吃在爷爷屋里,睡在爷爷屋里,我一年到头见爷爷的次数,十根手指头都够数了,爷爷是怎么知道我顽劣异常的?" 朱元璋佯怒道:"小兔崽子,咱问你一句,你回了咱十句,你这是在怨咱吗?" "孙儿不敢,孙儿就想问问爷爷怎么知道的?" "还不是你爹说的?" 朱允熥冷冷一笑,"我爹大清早就去文华殿看奏折,深更半夜才回来。他起床的时候,我在睡觉,他回来的时候,我也在睡觉,十天半个月都难得打个照面,他又是如何知道我顽劣异常的?" "你想说什么?" 朱允熥镇定自若答道:"爷爷英明睿智,孙儿想说什么,爷爷自然明了。" 朱元璋:"你是说,有人在你爹跟前进谗言?" 朱允熥避而不答,反问道"孙儿想问问,爷爷觉得孙儿顽劣吗?" 朱元璋摇摇头。 朱允熥"天下人都以为爷爷每天吃的是龙肝凤髓,喝的是玉液琼浆,穿的是绫罗绸缎,黄金铺地白玉为床,要多奢靡有多奢靡。 可是我如果跟人说,爷爷其实每天吃的是葱花饼,煎鸡蛋,栗米粥,节庆日子才宰鸡杀鸭,龙袍下面是粗布衣裳,袜底破了一个洞,袖口也磨烂了,会有人信吗?" 朱元璋:"不会有人信的。" 朱允熥:"爷爷是皇帝,也要蒙受许多无法辩白的冤屈,孙儿又算得了什么?人嘴两张皮,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连爷爷都管不着,我更管不着。" 朱元璋想想自己这个孙子,一生下就没了娘,暗地里不知道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委屈,问道"是有什么人欺负你吗?" "没有。" "到底是谁?快说!" "没有。 "是不是吕氏?" "她从不欺负我,她对我好极了,允炆有什么,我就有什么,甚至更好。允炆如果和我打架,不论是非对错,她都是打允炆。 于是她成了人人称道的慈母。 我爹骂我的时候,她就不遗余力替我辩解,说我年幼无知,贪玩些总是有的,长大一点就好了,还埋怨我爹性子太急,脾气太大,要我爹多点耐心,对儿子要循循善诱。 于是她成了人所共知的贤妻。" 朱元璋"那你爹病了小半年,你为啥人影也见不着?" 朱允熥苦笑道"看看,连爷爷都这么问,我到哪里辩白去?曾参可以杀人,曾母信了;颜渊可以偷吃米饭,孔子信了;周公可以心怀不轨,成王信了。世界上原来可以有这么不白之冤! 可是爷爷也不想想,我娘早死了,我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我爹,如果我爹也死了,我靠谁去?我能不盼着我爹长命百岁吗? 人言可畏,有人背地里不许我去看我爹,我倘若硬要去,岂不是更加坐实了忤逆不孝的罪名?" "你是在说吕氏?" 朱允熥两眼泪汪汪,"没有,她是出了名的贤妻良母,怎么会离间父子亲情?是我顽劣,忤逆,不孝顺,是我荒唐不做人……" 朱元璋喝道:"哭什么!是不是她欺负你了?" "没有!" "没有你哭啥?" "爷爷!没娘疼的孩子哭哭也犯法吗?" 正这时,一个老太监蹭了进来,垂手挨墙站着。 朱元璋正生气着,大声问道"又是什么事?" 老太监赶紧回道:"大后天是皇爷六十五岁大寿,东宫太子妃问皇爷在哪里用寿宴,皇爷发下话来,太子妃好提早准备。" 朱元璋气不打一处来,嗔道:"滚出去!吃什么寿宴?少嚼几回舌根,少搬弄几回是非,少作几次妖,咱就谢天谢地啦!有人存心想气死咱,今年不过寿啦。" 吕氏正在乾清门外候着,听到老太监传出来的话,如同三伏天被迎头浇了一盆冰水,骨头缝里嗖嗖直冒凉气。 老爷子这是怎么了,这话从何说起,谁嚼舌根了,谁搬弄是非了? 吕氏好不容易定住神,问道"是谁在皇爷屋里?" "是三殿下。" 果然是他!这厮不出手则己,一出手就是一剑穿心。 吕氏气得要死,怕得要死,慌得要死,晕乎乎回到太子东宫,听见朱允炆叽哩呱啦在背书,更加心烦意乱。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一切都翻了个。允炆必须当太孙,她必须当皇后,当太后,不然这辈子白活了。 晚上朱标从文华殿回来,吕氏壮着胆子问道"允炆眼看十六了,还没个着落,太子是怎么打算的?" 朱标以为吕氏说的是允炆的婚事,答道"我已着礼部为允炆择一门亲事,礼部共呈上来六个名单,第一个是光禄少卿马全之女。" 吕氏一听说姓马,不等朱标说完就抢着说道"姓马就很好!只不过允炆如果定亲以什么名分?" 朱标警惕地看向吕氏,问道"什么名分不名分的?" 吕氏干脆豁出去了,问道"允炆什么时候立皇太孙?" 朱标闻言大怒,压低声音质问道"放肆!你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吗?这一次我就当没听见,如果再有下次绝不轻饶!后宫不得干政,这是铁律!" 说罢愤愤然拂袖而去,只剩下吕氏在灯影中瑟瑟瑟发抖。 第二天,朱标到乾清宫中请安,朱元璋开门见山问道"朝中大臣一而再而三催促册立皇太孙,你是怎么想的? 朱标的头脑中也天天在考虑这个难题,问道"爹是怎么想的?" 朱元璋昨天听了允熥一席话,对吕氏产生了极大的厌恶,原来所谓的贤良淑德都是装的,难怪马皇后在世时就对吕氏不冷不热的。 朱元璋沉思良久,终于说道“要不就立允熥为皇太孙吧。" "这……"朱标抓耳挠腮,"也不是不行。但允炆也是嫡子,毕竟也年长些。如果立允熥,朝中必定又会兴起很多风波。再说,如何向允炆解释?他一向孝顺恭敬,也找不出什么过错。" 朱元璋瞪着眼睛说道"正话反话全被你说了。我从前说立允炆,你怕我拿蓝玉开刀,你反对;我现在说立允熥,你又觉得对不住允炆,还反对。你说,你让我怎么办?" 朱标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当父亲的不都是这样吗?“ 朱元璋"你不是乡下土财主,你是一国的储君,像你这样优柔寡断是不行的。快刀斩乱麻,你痛痛快快说句,立谁?" 朱标已经被逼到墙角了,咬牙说道"那就立允熥好了!" 朱元璋道"也好。论嫡庶,允熥是无可辩驳的嫡子,允炆就差点意思。论性子,允熥更明快更果决些,允炆就有些拖泥带水。" 朱标"爹说的是,允熥随爹,允炆随我。可是朝中立允炆的呼声极高,怕又引起纷争。" 朱元璋"明天是咱六十五岁大寿,咱先透个气儿,先宣布封允炆为淮王,封地就选在凤阳,凤阳是咱老家,又是龙兴之地,封允炆为淮王,也算对得起他了。" 朱标问"那允熥呢?" 朱元璋"先探探朝中文武大臣的反应,然后再相机行事。" 朱标点头称是"一切听爹的安排。" 第23章 册封朱允炆 朱元璋的寿宴一向十分简单,别说山珍海味了,连鸡鸭鱼肉也并不多。 里间有三桌。 第一桌自然是朱元璋、朱标、朱允炆、朱允熥、朱允熞、朱允爊一家子。 第二桌是几个年纪尚小,还没有就藩的亲王。 朱元璋大规模封王一共有三次。 第一次是洪武三年,和分封功臣一起封的,这一次共封了秦王/晋王/燕王/吴王/楚王/齐王/潭王/鲁王几个大藩。 第二次大规模封王是洪武十一年,封的是蜀王/湘王/代王/肃王/辽王几个藩王。 第三次大规模封王是洪武二十四年,封的是庆王/宁王/岷王/谷王/韩王/沈王/安王/唐王/郢王/伊王几个藩王。 岷王朱楩今年进京朝拜,也被塞到小孩这一桌了,看着桌上的这一帮鼻涕虫,嘴撅成了夜壶。 第三桌则坐着几个世子和王子,有朱济熺、朱济熿、朱高炽、朱高煦、朱有灼、朱有炯这几个,有的正襟危坐,有的挤眉弄眼。 外间则聚着勋贵、皇亲、驸马和朝中文武重臣。 在内间则坐着嫔妃、公主。 朱元璋讲究一个吃不言寝不语。 这一顿寿宴一如既往的枯燥乏味,没有歌舞管弦助兴。 大厅里站满了伺候用膳的太监宫女,却只有杂乱无章的吧唧吧唧嚼菜的声音。 在朱元璋的认知里,有得吃就是过年,而且这么大一家子人人有得吃,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饭吃得差不多了,朱标首先站起身来,举杯说道:"爹,儿臣祝你老万寿无疆,身体康健!" 朱元璋"嗯"了一声,示意朱标坐下。 接着是朱允炆、朱允熥依次祝寿,献寿礼,然后是诸王、诸世子、王子祝寿。 朱元璋看着儿孙满堂,脸上渐渐有了笑意,大手一挥,"请勋贵大臣们进来吧。" 不一会儿,勋贵大臣们依次鱼贯而入。 偌大的春禧殿顿时显得拥挤起来。 勋贵以冯胜、汤和为首,文臣以刘三吾、詹徽为首,一齐高声祝寿,然后纷纷敬献寿礼。 朱元璋兴致很好,一一笑纳完寿礼,朗声说道:"好好好,你们的心意,咱都知道了。咱老朱家能有这么红火的日子,全靠大伙的帮衬。" 拱拱手,"咱这里一起谢过了,谢过了!" 众勋贵大臣连忙齐声高呼:"陛下言重了,忠君报国是臣等本分。" 朱元璋颔首而笑,"今儿个高兴,跟大伙说个更高兴的事。" 略有些嘈杂的大殿顿时悄无声息,连朱桱、朱楹等几个小的也停止了玩闹,人人伸长脖子听着。 朱元璋清了清嗓子,满面春风说道:"咱皇长孙允炆……" 朱允炆听见点到他的名,脸倏地红了。 "允炆,站到前面来。" "是,皇爷爷!"朱允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台前,昂首而立。 "咳咳咳……"朱元璋继续说道:"咱皇长孙允炆,今年十六啦,长大啦,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啦,选的是大理寺少卿马全家闺女……" 汤和抢着说道:"上位,你这是要请我们喝喜酒啦?好啊,到时候可得管够,这可是咱皇明头一桩皇孙婚事。" 朱元璋哈哈大笑,"酒自然管饱。" 朱允炆满以为是宣布他为皇太孙,心砰砰砰狂跳不止,到头来说的却是娶亲的事,心里失望到了极点,脸上却竭力不表现出来。 决定命运的时刻终于到了,朱允熥也紧张得不能呼吸。 这时候,刘三吾走上前来,拱手说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子孙繁茂,大明国运永昌!皇长孙业己长大成人,臣祈请陛下册立皇长孙。" 朱允熥心里暗骂,老东西,每次都是你跳出来,你将来怎么死你都不知道。 蓝玉被贬,傅友德战死,汤和是个打哈哈的,在场的武勋群龙无首,全都铁青着脸低头无语。 朱元璋目光如电,将整个大厅扫视了一遍,终于开口说道:"标儿,你说!" 朱标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允炆接旨!" 朱允炆忙双膝跪下,拜伏于地。 "允炆,皇祖册封你为淮王,封地在凤阳。你要知道,朝廷封王的本意。你成亲后即前往凤阳就藩,那里是我们的老家,你到了那里要做一代贤王,造福父老乡亲,不可骄纵扰民,你听清楚了吗?" 朱标说了一大篇,朱允炆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他要的不是亲王,是皇太孙,是凤阳,是南京。 他心里发出狂乱的呼喊,为什么是这样?凭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朱标的声音重重响起,"允炆,还不叩谢皇祖?" 朱允炆只觉得浑身上下被抽空了。 刘三吾、詹徽、赵勉一众文臣无不面面相觑,原本以为皇太孙之位铁定是朱允炆的,没想到最后关头却是这种结果,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马皇后去世后,朱元璋没有立后,由郭英的妹子郭惠妃代掌皇后印玺。吕氏陪侍在郭惠妃身侧,殷勤地劝酒布菜,两只耳朵却机敏地听着外面的声音。当她听见把儿子封到凤阳时,脸唰地一下变得煞白。 郭慧妃关切地问道:"太子妃是不是身子不爽?" 吕氏很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俯下身子假装侍弄年幼的女儿。 儿子被封为淮王,十有八九已经断绝了晋身皇太孙的机会。 吕氏的心在滴血。 凭什么皇太孙不是允炆的?就因为我生他的时候是个次妃吗?常兰己经死了这么多年了,却还是压在头上!除了出身,我究竟哪一点比不过她? 不公平 不公平! 太不公平! 吕氏第一次觉得自己对不起儿子,对不起儿子背的那些书,做的那些事。 杀了他! 杀了他! 仇恨的种子在她的心里发疯般生长。 武勋们诧异之余,心里无不暗自庆幸,不约而同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赶紧将头埋得低低的,生怕又飞出什么幺蛾子。 大殿里鸦雀无声,朱允炆面如死灰,含糊应了一声:"孙儿叩谢皇爷爷。" 不等朱元璋开口说话,就自顾自地站了起来,垂手站在一边。 朱元璋眼角闪过一丝不快,随即爽朗地大笑,"今天是个好日子,咱在这里你们也不自在,咱就先撤了,你们就放开肚皮吃好喝好。" 汤和叫道:"上位,这就是你不地道了,寿星翁怎么能先撤呢?" "那你还想怎么样?" "上位先把酒钱留下来,不然我们喝什么?" "喝你的,今儿个管够。" 朱元璋才走,汤和就低声问冯胜,"老哥,上位啥意思,这么大的事,这就算定了吗?" "那还要怎样?" "我怎么觉得不踏实?" "要的就是让你不踏实。" 第24章 表演天才 回到自己屋里,朱允炆真想蒙住被子大哭一场,如果是输给雄英,他没话说,输给允熥,他实在不能服气。 正在他伤心欲绝的时候,朱标命人来叫他。 朱允炆没精打采往外走,吕氏拦住他,轻声说道: "振作起来,还有机会,千万别惹你爹生气!不是还没封允熥吗?到时候也给他封个王,你俩就又平起平坐了。这个时候最要紧的是宠辱不惊,先回去洗把脸,别让你爹看见你哭了。" 朱允炆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往外走。 吕氏脸都气青了,儿子自打出娘胎以来,这还是头一回。 朱标坐在椅子上,一眼就看到儿子脸上泪痕,问道:"你怎么啦?为什么要哭?" 朱允炆流下泪来,"儿子不想去凤阳。" 朱标语气明显不悦:"去不去凤阳不是由你定的,也不是由我定的,是爷爷定下来的。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肯去凤阳?" 吕氏站在门外偷听,脸都吓白了,想进去却又不敢进去,在这个当口,儿子如果一言不慎,就会惹恼了太子,那可不得了了。 和皇家的礼制比起来,父子、夫妻算得了什么? 天家最无情。 楚王生母被赐死,求尸体而不得,捧着一条腰带哭着走了。 最小的伊王,一生下来生母就被赐死了。 正慌乱间,突听见允炆说道:"儿子不稀罕当什么淮王,儿子只想留在南京。" 吕氏心中大叫不好,看来儿子的确气糊涂了,说这样的话可是犯大忌的! 吕氏果然听见朱标语气不善:"你留在南京是想干什么?" 照以往的经验这是要发怒的前兆。 吕氏的心悬在嗓子眼,真想冲进却将儿子拖走。 又听见允炆说道 :"爷爷六十好几了,爹身体也不好,还要起早摸黑看奏疏,儿子怎能待在凤阳安心享清福?儿子想留在南京,天天侍候爹和爷爷,陪爷爷说说话,哄爷爷开心。″ "平常老百姓家都是祖孙父子兄弟团聚一处,共享天伦之乐,为什么咱们家偏要天各一方?我要去求爷爷,别让我走了。" 吕氏没料到儿子无师自通,说出这一番入情入理打动人心的话来,心中大喜。 继续竖着耳朵听,过了好久,才听见朱标说道: "我儿,咱们家是皇家,怎么能跟平民百姓家比呢?不管怎么说,凤阳你是非去不可的。这是国家礼制,连爷爷也是身不由己。" 吕氏又听见允炆哭道: "儿子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可是儿子实在放心不爷爷和爹。爹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儿子吓傻了。万一爹有个好歹,儿子可怎么活?" 长久的沉默之后,听见朱标说道:"死生有命,你不用操这些闲心。" 又听见朱允炆大声哭泣。 "这怎么叫闲心呢?儿子去了凤阳后,爹一定要听太医的话,早晚两顿药按时吃,不可忙起来就忘了。" "再有,爹也是上了岁数的人,万不可太过于劳累了,该歇的时候就要歇,万不可逞强。" "儿子是个最没用的人,帮不上爹一丁点忙,只能祈求老天保佑爷爷和爹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哪怕让我少活几十年也好……" 吕氏听见朱标也哭了。 "去吧,去吧,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自古男儿志在四方,一辈子守在父母跟前,能有个什么出息?" "你看你二叔封在西安,三叔封在太原,四叔封在北平,桂叔封在大同,连你权叔年纪小小的,也封在大宁边远苦寒之地,出门就是蒙古鞑子的明枪暗箭。" "爷爷特别心疼你,才把你封在老家凤阳。那可是中都啊,本来是不可封王的,也封给你了。这么多孙子中,爷爷最心疼的就是你了,你不要辜负了爷爷的一片苦心。" 听到这里,吕氏心下大安,悄悄走了。 朱标在儿子们面前一向不苟言笑,像这样动容还是第一次。 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父子兄弟就是聚少离多,乐少苦读。 朱允熥眼泪汪汪说道:"爹说的这些,儿子都懂。爹放心,儿子不会给爷爷和爹丢脸的。" 朱标欣慰地笑了,"这就对了,咱们是皇家,身负家国天下的重任,比不得旁人,你要善自努力。" 朱允炆告退出来,吕氏不得不对儿子刮目相看,悄悄问道:"是谁教你的?" 朱允炆洋洋得意道:"曹丕!" 吕氏笑靥如花,"吾儿书果然没有白读。" 朱允炆咬牙切齿说道:"娘放心,儿子就不信斗不过他,就算为了娘,儿子也要争这一口气。" 吕氏出身书香门第,心高气傲,虽然贵为太子次妃,终归还是妾。早年在常兰跟前卑躬屈膝,尤如心头的一根刺,只有儿子当了太孙,当了太子,当了万万人之上的皇帝,这根刺才算拔出来了。 儿子心机如此深沉,吕氏十分欣慰,一把揽入怀中,柔声说道: "我儿,是娘连累了你,娘从前待你太苛太严,是娘的错。" 第二天,朱标见了朱元璋,将儿子的话从头到尾学了一遍。 朱元璋感叹道:"允炆果然至纯至孝,那时你病倒在床上,允炆就昼夜守着,熬得脱了相,谁不怜之?能有这样的儿子,是你的福气。" 朱标:"爹说的是,允炆性子虽柔弱些,却是一片赤子之心。但国家自有制度在,不能因一人而更改。既然受封淮王,凤阳是必须去的。" 朱元璋:"到时候再说吧。" 朱标吃了一惊,这样的话,可不像是从父亲口中说出来的。 到了晚上,朱元璋命人叫朱允炆过来。 朱允炆喜滋滋往乾清宫走,暗想肯定是昨日的一番哭诉起了作用。 刚走进乾清宫,朱元璋老远就叫道:"允炆,到爷爷这里来。" 朱允炆紧挨着坐下。 朱元璋摩挲着他的后背,问道:"听你爹说,你不想去凤阳,想留在南京。" 朱允炆定定地望着朱元璋,说道: "孙儿是这样说过。可是听了父亲的教导,孙儿现在想通了。膝下承欢是孝养父祖,出镇藩地更是孝养父祖。孙儿是大明长皇孙,要给弟弟们做个好榜样。 孙儿最放心不下的还是爷爷,爷爷年纪大了,要善自珍重,身子不爽了,要及早看太医。" 朱元璋一把将他揽入怀中,动情地说道:"允炆果然是个深明大义的好孩子,爷爷没有白疼你。" 朱允炆会心地一笑,站到朱元璋身后,又是捶背,又是捏肩,小心而殷勤。 朱元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第25章 大位己定 隔代亲是真的亲,是那种从内心里流淌出来的亲。 蓝玉已经被贬到岷州了,傅友德也死了,武勋势力已经大为衰微,有朱标坐镇南京,没有任何可忧虑的,这个时候,立朱允熥是最明智的选择。 然而,朱允炆一番精彩绝伦的表演,不仅打动了朱标,连朱元璋也被打动了。 出生入死打江山,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给子孙后代挣来泼天的富贵吗?这么好的孙子,怎么能让他受委屈呢? 这一天,朱元璋又将朱标召到乾清宫中。 朱标刚刚坐定,朱元璋就说道:"标儿,咱想立允熥为吴王。" 朱标闻言大吃一惊,皱着眉问道"爹不是说立允熥为皇太孙吗,怎么又立成了吴王?" 朱元璋道:"咱还想再考察考察。" 朱标苦着脸说道:"一个淮王,一个吴王,都是尊贵至极的封号。当年唐高祖以建成为太子,又封世民为天策大将军,导致玄武门事变,兄弟相残,国家元气大伤。" "允炆既已封为淮王,就应该一门心思立允熥为皇太孙,免得朝中文武大臣拉帮结交,投机钻营。储位乃天下根本,儿臣恳请父皇早定大计,万不可游疑两端。" 一席话义正辞严,有理有据。 朱元璋讪讪道"你说的对,咱只是觉着有些对不住允炆。" 朱标道:"封他为淮王,富贵已极,还有什么对得住他的?" 朱元璋足足沉思了半刻钟,"明年正月初八为允炆举行大婚,正月二十六册立允熥为皇太孙。" 朱标当即召朱允熥进来,命他跪下。 朱允熥一看这阵势,吓得不轻。 朱标说道:"皇祖心意己决,过完年,正月二十六就册立你为皇太孙" 朱允熥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之快,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往天灵盖上冲,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磕头如捣蒜。 朱元璋笑道:"起来吧,江山社稷后继有人啦。" 朱允熥连忙信誓旦旦表态。 朱元璋道:"爷爷起于草莽,对民间了如指掌,你爹在凤阳也历练多年,对军政民生也都有亲身的体会。但到了你这一代,生下来就是养尊处优,连稼和穑也分不清楚,将来怎么治国理政?所以凡事都要用心留意,多看多想,多学多问,不可懒惰懈怠,要从善如流,不可自以为是。从来创业难,守业更难,光大祖业更是难上加难。来日方长,你要多努力。" 朱允熥又跪下叩头,"皇祖教海,孙儿谨记。" 朱元璋摩挲着他的头顶,满眼宠溺。 朱标也长篇累牍教导了一番,朱允熥只有洗耳恭听的份。 朱元璋又说道:"爷爷考考你,去年你爹考察西安,你觉得西安适合定都吗?" 朱允熥道:"不适合。" 朱元璋没想到他答得这么干脆,与朱标交换了一个眼色,问道: "秦汉隋唐建都关中,怎么到咱们就不行了?" 朱允熥: "秦汉隋唐的经济中心在关中,我大明经济中心在江淮,自然不能建都西安。况且关中经过上千年的开发,土地已经榨干了,根本养不起一座都城,如果全指望南方供养,成本太高。" 朱元璋频频点头,"那么洛阳呢?" 朱允熥不假思索道:"洛阳实际上是关中的延伸,只宜作为副都,不宜作为首都。" 朱元璋道:"照你这样说,还是以南京为都的好?" 朱允熥:"从长远来说,还是要在北方建都。" 朱元璋:"为什么?" 朱允熥:"赵宋南渡,黄河以北沦陷三百年。元末大战,北方人口锐减,大片田地荒芜。北方人口不及南方四成,财税不及南方三成,北方如此空虚,将给蒙古人可乘之机。从长久计,只有定都北方,才能达成南方与北方的大体平衡。" 朱元璋又问:"北方什么地方适合建都?" "北平。" "为什么?" 朱允熥侃侃而谈: "北平北靠燕山,左宣大,右蓟辽,面向中原腹地,是西北/东北/华北的交汇之所,又处在与蒙古人作战的最前沿,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昔宋太祖立志收复燕云,可惜崩得太早了。宋太宗收复燕云失败,痛哭流涕。此后四百年,中原汉人都在咽这颗苦果。我朝定都北平,北方的形势将焕然一新。" 朱标大声斥道:"一知半解,一派胡言,出去!" 朱允熥赶紧爬起来跑了。 朱元璋摸着胡须笑道:"是你教他的吗?" "没有。" "小兔崽子还挺有见识的。" "夸夸其谈而己,爹别信他胡说八道。" 皇太孙之位己定,朱允炆还蒙在鼓里做着黄梁美梦。 每天清晨即起,先跑到乾清宫服侍朱元璋起居,然后去大本堂读书。 对几个年幼的亲王也极其恭敬,和几个世子切磋学问,十分融洽。 朱允熥如果不是来自后世的穿越者,几乎就要被他迷惑住了。 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对朱允炆推崇备至。 朱允炆对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则恭敬有加,言必称先生。 朱允炆是圣君的模板,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则是贤臣的模板。 四个人互相吹捧,结成了一个小团体。 朱允熥冷眼旁观着,只觉得这四个人傻得可爱。 黄子澄,洪武十七年江西乡试第一名,洪武十八年头甲头名。 齐泰,洪武十七年应天乡试第一名,洪武十八年头甲第二名。 方孝孺,宋濂得意的门生。 历史上的朱允炆,妥妥的躺赢局。 二十二岁绝对算不上幼主,是可以独立行使皇权意志的。 开国功臣中牛逼的,都让朱元璋给扬了,剩下的都是听话的。 更妙的,整个大明朝行政体系,文官势力都对朱允炆继位翘首以盼。 就这,朱允炆在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一众文官的掇窜下,硬生生作死作出了一个国破家亡的悲惨下场。 眼看新年将至,礼部和宗人府紧锣密鼓筹备朱允炆婚事。 正月初二,朱元璋登天坛祭天,朱标、朱允熥陪祭。 正月初三,朱元璋入祖庙祭祀,依然是朱标、朱允熥陪祭。 至此,天下人都明白,朱允熥就是板上钉钉的皇太孙。 直到这时候,朱允炆才终于从春秋大梦中醒来,心中的愤懑像熊熊烈火在烧,在人前还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心情究竟有多么煎熬只有他自己知道。 第26章 平地起惊雷 最为朱允炆鸣不平的,莫过于是黄子澄。 朱允炆长得唇红齿白,说话温文尔雅,待人谦和有礼,活脱脱朱标年轻时的模样。 黄子澄崇尚复古,朱允炆也崇尚复古。 黄子澄主张以德治国,朱允炆也主张以德治国。 黄子澄轻视武勋,朱允炆也轻视武勋。 黄子澄主张撤藩,朱允炆也主张撤藩。 两人几乎在每一个方面都是高度合拍的。 如果朱允炆成为皇太孙,那么黄子澄就是帝师。 这是一个读书人的终极理想。 新年越来越近了,大本堂到了要放年假的时候,朱标跟朱元璋说: "允炆要成亲了,允熥要封太孙,老三、老四、老五、老六家的几个孩子也都长大了,不如打发他们各回各家过年,明年也不用再回大本堂读书了。" 朱元璋爽快地允准了。 朱标又说召朱桢和朱椿进京辅政的事。 朱元璋道:"命他们正月初八允炆成亲之前赶到京师,允熥的册立大典由他们主持。" 两件大事很快就要办成了,朱元璋、朱标父子谈笑风生,心情极其愉快。 洪武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是大本堂的一年之中的最后一次讲学。 下课后,朱允炆送黄子澄,走到东角门的时候,朱允炆说道: "孤正月初八大婚后,应该很快就要到凤阳就藩了,今后怕是再难聆听先生教诲了。" 黄子澄愤愤不平说道:"在臣的心中,只有殿下才是皇太孙的不二人选。只有尧舜之君,能缔造尧舜一样的盛世,道不拾遗,夜不闭户,众正盈朝,群贤毕集,世无饥馑,途舞巷歌。" 朱允炆警觉地看向四周,低声说道:"大局已定,先生慎言!被人听了去恐怕要惹祸。" 黄子澄满不在乎地说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千秋开太平,是我等读书人本来的使命。臣不过是仗义执言,有什么好怕的?" 黄子澄个性冲动,每每谈论国家大事,或者褒贬古今人物,总是慷慨激昂,旁若无人。 朱允炆生怕黄子澄又说出什么出格的话,忙说道:"壮志不得伸展,孤己心灰意冷,做个富贵王爷,逍遥快活一生,也没什么不好的。" 黄子澄:"殿下也太颓废了一些,皇太孙之位不是还没最终决定吗?" 朱允炆苦笑道:"已经板上钉钉了。" 黄子澄冷冷一笑,"我看未必。" 黄子澄本来就是个牢骚满腹的人,朱允炆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谁知正月初十日,朱允炆大婚后的第二天,黄子澄突然上了一纸奏疏,弹劾蓝玉洪武二十一年捕鱼儿海之战中,曾私通也速迭木儿。 这一封奏书犹如平地起了一声惊雷,整个南京城都被炸蒙了。 不仅朱标、朱允熥被炸蒙了,连朱允炆也被炸蒙了。 洪武二十一年蓝玉在捕鱼儿海捕获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次子地保奴,以及吴王朵儿只、代王达里麻、平章八兰、詹事院同知脱因帖木儿、爱猷识里达腊妃及公主等三千余人,军士男女七万七千余口,马四万七千余匹,骆驼四千八百余头,牛羊十万二千余只,车三千余乘。 当月,蓝玉还攻破北元大将哈剌章营地,获其部下军士一万五千八百余户,马驼四万八千余匹。 这是有史以来中原王朝对北方游牧政权最辉煌的胜利之一,能与之相比的,唯有卫青、霍去病、李靖,捷报传到南京,举朝震惊,朱元璋欣喜若狂,赞扬蓝玉一雪汉人六百年耻辱。 脱古思帖木儿率领余众西逃,走到土剌河,被部将也速迭木儿袭杀。 也速迭木儿是元世祖忽必烈之弟阿里不哥的后裔,阿里不哥与忽必烈争汗位失败被杀。 也速迭木儿为了报百年之仇,乘脱古思帖木儿战败之机,联合西蒙古,攻占了和林,然后引兵东向,在土剌河与脱古思帖木儿狭路相逢。 黄子澄说,蓝玉与也速迭木儿互通情报,合伙灭了脱古思帖木儿,两人惺惺相惜,约定"我主北,君主南,共有天下" 黄子澄还说,蓝玉被贬岷州西北边陲,心怀怨恨,要防备他叛逃蒙古,投奔也速迭木儿,然后引蒙古兵南下。 黄子澄这一招不可谓不毒,朱元璋内心潜藏已久的猜忌又被重新勾起。 当初蓝玉孤军深入,进至距捕鱼儿海四十里的百眼井,派哨骑四处侦察,不见北元军队踪迹。 当时风沙满天,粮草断绝,数万人连饮用水也短缺,众将心灰意冷,要求班师。 蓝玉异常笃定,命令大军往捕鱼儿海东北方向进军。 脱古思帖木儿正在宫账中睡大觉,被蓝玉杀了个七零八落。 在沙漠中打仗,最要紧的是确定方向。 蓝玉是如何在茫茫大漠中撞见脱古思帖木儿的? 要么有神仙指路,要么他就是神仙,不然就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而这个人就是也速迭木儿。 作为回报,蓝玉放跑了脱古思帖木儿,留给也速迭木儿报仇。不然怎么解释脱古思帖木儿从十万大军的包围圈中逃脱? 朱元璋一番脑补,成功破案。 朱标连忙替蓝玉辩白,"黄子澄一介书生,是如何知道远在万里之外的机秘事的?儿臣逐字逐句看了他的奏疏,字里行间充满了毫无根据的臆测。如果他对蓝玉的指控是有真凭实据的,他为什么不拿出来?" 朱元璋却道:"黄子澄只是翰林院一个侍讲,就算蓝玉真的私通也速迭木儿,黄子澄也不可能拿得到证据。" 朱标:"既然黄子澄没有拿到证据,那凭什么相信他的弹劾?" 朱元璋:"所以要召蓝玉回南京,接受三法司的问询啊,咱又没有听风是雨给他定罪。" 朱标太了解蓝玉的个性了,如果将他召到南京来,绝对会惹出天大的事端,道: "王弼当时是左副将,参与了捕鱼儿海之战的全程,父皇何不召他来问个究竟?" 朱元璋:"谁不知道王弼跟蓝玉好的穿一条裤子?问王弼和问蓝玉有什么两样?" 朱标闻言,彻底无话可说,愤然而去。 朱允熥册封在即,万万没想到半路上杀出来一个程咬金。 他的处境极其尴尬,他既不能替蓝玉辩白,也不能不替蓝玉辩白。他因为与蓝玉的关系而受到淮西将领毫无保留的拥戴,蓝玉却因为与他的关系而受到朱元璋的疑忌。 他已经猜到了,黄子澄背后的主谋必定是朱允炆,诬告蓝玉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他册封皇太孙。 朱标也是这么想的,语气极其严厉地问朱允炆: "黄子澄是不是你指使的?如果是,赶紧向爷爷坦白承认。如果被我查出来,不说取你性命,最少也要将你从玉牒中除名!你这是在为了一己私利而祸乱国家,将会血流成河!" 朱允炆指天指地赌咒发誓。 朱标又问:"就算不是你主使的,黄子澄与你过从甚密,事先就没跟你通过气吗?" 朱允炆想起十二月二十八日黄子澄在东角门跟他说的话,现在想来,那就是在通气。 但他现在打死也不敢承认,只能硬着头皮反问: "黄子澄为什么要和儿臣通气?黄子澄是大本堂的师傅,是皇祖指定的,有传道授业的职责,他是师,儿臣是徒,尊师重教,怎么能说是过从甚密呢?他的事,与儿臣无关。" 朱标:"我是你爹,我也希望最好与你无关。" 蓝玉被诬,京师中的武勋群情激奋,要找黄子澄理论。 朱标召见开国公常昇、全宁侯孙恪、定远侯王弼,警告他们不要乱来。 蓝玉被弹劾了,连汤和、冯胜也怕得要死,连夜上书朱元璋,请求回乡居住,没有得到允准。 朱允熥恨不能拿把刀将朱允炆捅死,在太子东宫与之狭路相逢时警告道:"你这是在玩火,到时候第一个被烧死的一定是你!" 第27章 沸反盈天 入夜时分,开国公常昇的府邸里灯火通明。 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舳舻侯朱寿、普定侯陈桓、普宁侯曹泰、会宁侯张温、怀远侯曹兴、东平侯韩勋等十几个侯爵在座,伯爵更多。 他们全都是蓝玉的铁杆部下,身经百战,出生入死,立下过汗马功劳。 蓝玉从公爵降为侯爵,他们不服气: 被贬到岷州,他们更不服气。 但这些,他们都忍了。 他们几乎全都参加过捕鱼儿海之战,全程见证了这一战役的艰险曲折,如今,有人诬蔑他们的大将军是里通外国的内奸,是阴谋作乱的逆贼,这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忍的。 景川侯曹震举起酒瓮,一仰脖子喝得精光,然后大声对常昇说道: "开国公,蓝大将军不在,你就是我们的带头大哥。你好歹是常大将军的儿子,太子爷的小舅子,皇太孙的嫡亲舅舅,上位多少会给你几分面子,你就不能站出来替蓝大将军说句公道话吗?" 常昇一向胆小怕事,连连拱手道: "各位伯叔兄弟,太子专门召见我了,要我转告大家,允熥马上就要册立为皇太孙了,要大家这段时间安分守己,千万不要惹出事端,蓝大将军的事,请大家不要担心,他会主持公道的。" "上位最讨厌公侯们聚堆,大家赶紧散了,各回各家吧。这个节骨眼上,大家一定要听太子的安排,一定不要给允熥添乱。" "允熥是咱们自家孩子,只要允熥顺利当上皇太孙,咱们还怕将来没有好日子过吗?散了吧,大家都散了吧。" 常昇说了一大篇,在座的淮西将领根本没听进去。 鹤庆侯张翼说道:"咱们为了大明江山,爬冰卧雪,流血流汗,现在天下太平了,却要反过来受那些文官的腌臜气。黄子澄是个什么东西,上过一天战场吗?他知道马怎么骑吗?他知道箭怎么射吗?他知道铳怎么放吗?他说蓝大将军勾结也速帖木儿,简直就是放屁!蓝大将军是什么样的人,咱们兄弟最清楚。" 舳舻侯朱寿说道:"老曹说的对。上位的心还是向着咱们的,都是黄子澄这个狗贼挑拨离间,干他!" 普定侯陈桓说道:"应该先把那个狗东西的牙齿全部敲掉,看他还敢乱咬人吗?" 普宁侯曹泰说道:"把他阉了,让他断子绝孙。" 曹震大呼一声:"弟兄们,跟我走!" 满屋子的人跟着起哄。 "干他!" "干他!" "干他!" 常昇情知不妙,急忙阻拦,却根本拦不住。 众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直奔黄子澄宅子。 夜色已黑,黄家宅子大门紧闭着,只有一个又聋又瞎的老头靠在墙边打盹。 曹震第一个冲了上去,一脚将老头踢飞,然后"嘭嘭嘭"几脚将门踹开,喊着黄子澄的名字乱骂。 黄子澄家里人见过么多身着伯/侯服的大爷打上门来了,吓得魂飞魄散,纷纷翻墙往外逃,一个个被从墙上拽下来,打得半死。 曹震大喊一声:"兄弟们,给我搜!抓住狗贼,先阉再杀!" 黄子澄听见喊声,一溜烟钻进一口废井里,他的贴身小厮盖上了井盖。 宅子里顿时乱作一团,门被踹烂,柜子被掀翻。 朱寿闯进内室,抓住黄子澄的老婆,扯住头发,啪啪啪左右开弓,然后双手绑住吊在房梁上,用藤条抽屁股。 黄子澄老婆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她越叫,朱寿打得越带劲。 有人起哄要剥掉黄子澄老婆衣裳,吓得黄子澄老婆使劲哀求。 闹了足足两三刻钟,还是没能找到黄子澄。 曹震勃然大怒,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嘭嘭嘭在砧板上连砍数刀。 "老子数五下,再不把黄子澄交出来,老子就要杀人了!" "五!" "四!" "三!" "二!" 依然没有人交出黄子澄的藏身之所,曹震一把揪住黄子澄七岁的儿子,厉喝道:"再不交出来,老子真的要杀人了!" 黄子澄的儿子吓得哇哇大哭,曹震被哭声吵得心烦意乱,大吼道:"肏你妈!再哭,剁了你!" 黄子澄的儿子胆都吓破了,发出更加凄厉的哭声。 曹震更加心烦意乱了,狂叫道:"别哭了!别哭了!再哭真剁了你!" 黄子澄的儿子哭得更响了。 曹震将刀高高举起,就在他要砍下去的一瞬间,黄子澄在废井中大喊:"我在这里,放了我儿子,冲我来!" 曹震闻声揭开井盖,解下裤腰带,朝井里呲尿,一群人全围了过来,全都笑嘻嘻呲尿。 黄子澄在井下大喊:"士可杀不可辱!我跟你们没完!" 曹震嘿嘿大笑:"想死?没那么容易,先阉了你再说!" 强逼着黄家一个小厮跳下井,把黄子澄顶上来。 众人一拥而上,扒掉黄子澄裤子,曹震揪住黄子澄那话儿就要割。 "阉了他!" "阉了他!" 众人齐声起哄。 曹震像小猫玩老鼠一样,拿刀子在黄子澄裆下蹭来蹭去,蹭一下,狂笑声,蹭一下,狂笑一声。 突然一声断喝凌空响起:"住手!" 众人发出阵阵惊呼: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曹震扭过头去,看见朱标铁青着脸站在面前,身后跟着朱允熥和常昇。 曹震赶紧将刀扔掉,叫了一声:"殿下!" 朱标甩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曹震又叫了一声:"殿下!" 朱标甩手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来人!全部拿下!" 一群锦衣卫冲了进来,将在场的伯/侯全部枷上带走。 黄子澄双手捂住裆,一溜烟跑了 乾清宫里,朱元璋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冲朱标咆哮:"太子爷,我从前说武勋可恶,你总要我宽待他们,今儿个长见识了吧?" 朱标昨晚折腾了大半夜,身心俱疲,无力地说道:"武勋们一向骄狂,儿臣是知道的,儿臣也想过各种办法教导他们约束他们,但都没什么效果,儿臣也因此而苦恼。" 朱元璋道:"你苦恼,咱就不苦恼吗?这些人,全都是咱淮西的子弟,你以为咱想杀他们吗?咱是实在没办法! 洪武三年,咱听袁凯的,令中书省御史台延聘儒士,在都督府官署轮流为诸将讲论经史及君臣之礼。 洪武五年,又作申戒公侯榜。 洪武八年,又御制《资世通训》。 奈何这些狗杂种土匪习气不改,一天不闹腾就浑身不自在。 咱一天到晚忙得要死累得要死,一有功夫就召见他们训诫他们,教他们安分守法,心存敬畏,比教导儿子还劳神费力。 咱的嘴说破了,口说干了,好话也说了,歹话也说了,有用吗?一丁点用也没有!" 朱元璋越说越生气,大喊道:"太子爷,你教教咱,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这帮龟孙子听话?" "他们倚恃权豪,欺男霸女,虚钱实契,夺人田产,强占官民山场、湖泊、茶园、芦荡,金银铜场、铁治,种种恶行,数不胜数。" "咱也知道他们只是坏,只是蠢,并没有谋逆之心。可是咱实在管不了这群混账王八蛋了,咱在都压不住,哪天咱死了,这伙子人还不知道会欢成啥样。咱只好强说他们谋逆,才好将他们一块送走,省得他们祸害子孙后代。" "洪武十三年,咱杀了一拨,以为这下会听话一点,但是你看,他们改了吗?改了吗?" "太子爷,你永远也不会懂的,这就是一群油盐不进的蠢驴,不见棺材不落泪,见了棺材也不会落泪。" "杀杀杀!杀干净了才算完!" 朱标听着父亲的咆哮,无话可说。 洪武二年,权镇庆阳的冯胜见徐达、汤和被调回京议功,生怕自己得不到赏赐,置朱元璋的命令于不顾,私自引兵还京。 汤和嗜酒妄杀,不由法度。 薜显妄杀胥吏,杀兽医,杀火者,杀马军,为了抢占天长卫千户吴富缴获的牲口,动手杀了吴富。 顾时、王志终日烂醉如泥,不出席军事会议…… 开疆拓土的时候,武将是香饽饽,可是当天下渐渐安定下来的时候,武将就会成为人嫌狗憎的惹事精。 第28章 扭转乾坤 黄子澄在大庭广众之下蒙受了奇耻大辱,再也没有脸活下去了,和老婆王氏一起去投河自尽。 黄子澄的老婆是个烈女子,二话不说跳进河中,咕咚咕咚喝了一肚子水,就再也没有浮上来了。 黄子澄洪武十八年会试勇夺进士榜第一名,妥妥的状元郎。 殿试的时候,朱元璋问他多少岁,答曰三十四岁,朱元璋问他是哪一年生人,黄子澄一紧张,本来极灵光的脑袋瓜竟然卡壳了,支支吾吾答不出来。 朱元璋淡淡一笑,黄子澄从状元变成了探花。 马上就要投河了,黄子澄紧张得要死,被脚下一块石头绊倒,嘴巴磕到一棵树桩上,流了一胸口的血。 跃跃撞撞跑到河边,将脚伸到水中,呵,好凉啊! 黄子澄忙缩回了脚。 黄家的人找来了,扯着嗓子大叫"老爷,不要啊!老爷,不要啊!" 黄子澄纵身一跃,跳入河中。 黄家几个人一直在岸上穷叫唤,就是不下水。 黄子澄在水中拼命扑腾,这时候他才明白,他究竟有多怕死。 他开始大喊:"救我!救我!"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床边站满了人。 有大学士刘三吾,吏部尚书兼刑部尚书詹徽,都察院左都御史夏长文,大理寺卿张廷兰,兵部尚书茹瑺,户部尚书赵勉…… 还有许多高官,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义愤填膺地说着什么。 黄子澄猛想起老婆已经淹死了,突然放声恸哭。 不知谁喊了一句"走!向陛下请愿去!" 屋子里的人呼啦一下全走光了。 朱元璋正在和朱标说话,有太监进来禀报"皇爷,来了好多大官,在乾清门外跪求召见。" 朱元璋斜睨朱标一眼,"太子,那帮大爷干的好事,你说咋个收场?" 朱标无奈说道"儿臣也没料到他们如此混账" 朱元璋大声嚷道"前次蓝玉、张温殴打詹徽、茹瑺,咱听你的,从轻发落了。本想着他们能够改邪归正,结果倒好,捅下了更大的篓子。几十个伯侯殴打朝廷官员,太放肆了,压根没把人放在眼里!" 看来又要重蹈洪武十三年和二十三年的血案! 朱标心如刀割,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渗出。 朱元璋见状,忙问道"标儿,你怎么啦?要不要传太医?" 朱标连连摆手,喝了一口水,"能不能等允熥册封之后再处置这事?" 朱元璋大手一挥,"这两件事相干吗?" 朱标:"册封皇太孙是天大的喜事,不宜杀戮勋臣。" 朱元璋:"那就先行册封礼,一百天以后再杀。" 朱允熥听到黄子澄家发生的事,惊得目瞪口呆。 完犊子了!真的完犊子了! 淮西这伙人可真是作死小能手啊! 他急冲冲地往乾清宫而去。 乾清门外的众大臣远远地看见朱允熥坐着一顶华丽的金黄色的软轿,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缓缓抬了过来。 朱允熥气定神闲地坐在轿子上,五爪金龙袍上的丝线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胸前挂着玉佩,腰间悬着十二只荷包,乌黑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头顶金冠尽显王者之气。 "臣刘三吾叩见殿下!" "臣詹徽叩见殿下!" "臣茹瑺叩见殿下!" …… 朱允熥从软轿上下来,一一拱手寒暄。 "刘学士好!" "詹尚书好!" "茹尚书好!" …… 在众人的注视中,朱允熥拾级而上,未经通报,就径直走进了乾清宫中。 刚走进朱元璋的寝殿,朱允熥就感受到一股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 朱标抬眼问道:"你来干什么?" 朱允熥答道:"听说朝中出了大事,儿臣来爷爷看看……" 不等他说完,朱标便喝道:"有什么好看的?" 朱允熥道:"黄子澄只是翰林院一个侍讲,是怎么知道捕鱼儿海之战的那些内情的?总不至于是道听途说吧?是不是什么人告诉他的?如果是,顺藤摸瓜,或许可以查出许多意想不到的事。" 朱元璋问:"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朱允熥偷瞄了朱标一眼,"孙儿怀疑有人居心叵测,想搞倒孙儿。" 朱元璋大骇,"谁这么大胆?" 朱允熥一声也不言语,偷眼瞅了瞅朱标,不料朱标也在偷眼瞅他,四目相对,父子俩十分尴尬。 朱元璋瞅瞅儿子,瞅瞅孙子,大声道:"问你们话呢,怎么全都哑巴了?" 朱允熥豁了出去,"爷爷不妨派人好好查查,黄子澄在弹劾蓝玉前后,与什么人有过接触,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人唆使。" 朱元璋:"你说的这个人是什么人?" 朱允熥几次想说出朱允炆的名字,却终于忍住了,含糊说道:"肯定是个神通广大之人,不然也使唤不动黄子澄。世上人谁不知我娘是在蓝玉家长大的?搞臭蓝玉就能搞臭我,搞死蓝玉就能搞垮我。" 朱元璋大怒,狠狠踢了朱允炆一脚,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是我孙子,谁敢搞你,我剥了他的皮。" 朱允熥脱口而出,"爷爷多的是孙子,又不是自有我一个!" 朱标一听这话就知道允熥在剑指允炆,但朱元璋灯下黑,硬是听不出这话中话。 他最恨有人插手皇太孙之位,当即传唤蒋瓛,命他立即将黄子澄一月来的行踪、言行,一丝不漏地查清楚。 又命人去传黄子澄问话。 黄子澄正在家里做着帝师的黄梁美梦,突然闯进来几个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吓得他差点尿了裤子。 到了乾清门外,见那么多重臣跪在台阶下,黄子澄心砰砰狂跳不止,走路都有些晕乎乎了。 到了宫里,见洪武皇帝、太子端坐着,皇孙则垂手肃立着,黄子澄心情更加紧张了。 朱标问道:"黄子澄,你弹劾蓝玉勾结也速迭木儿,颇涉机密,有何依据,从实道来。" 朱标做了近三十年太子,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派。 黄子澄结结巴巴道:"臣…臣…" 朱元璋大声道:"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藏着掖着。你说蓝玉勾结也速迭木儿,是蓝玉告诉你的,还是也速迭木儿告诉你的?" "都,都,都不是……" "那就是你长了千里眼看见了,或者是长了顺风耳听见了。" "没…没…没…" "既然不是亲眼见到的亲耳听到的,那就是道听途说了。" 朱元璋随便诈了几句,黄子澄的心理防线便土崩瓦解。 "臣,臣是风闻奏事……" 朱元璋冷冷哼了一声,挥挥手道"你且先退下,在乾清门外候着。 第29章 尘埃落定 不到半个时辰,蒋瓛就来了。 朱元璋问道"查清楚了没有?" 蒋瓛"查清楚了。" 朱元璋"黄子澄与什么人过从甚密?" 蒋瓛低垂着头,一声也不言语,偷眼瞅了瞅朱标。 朱标心里咯噔一下,对蒋瓛说道"但说无妨。" 蒋瓛"有一个人十分可疑,一月之内与黄子澄见了三次,而且每次都很神秘。" 朱元璋"是谁?" 蒋瓛"是吕本。" 朱元璋"吕本除了见过黄子澄,还见过什么人?" 蒋瓛趴在地上,再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朱元璋什么都明白了,吕本一定是受吕氏的指使,或许允炆也知情,甚至参与其中了。他开始后悔让允炆留在南京。 朱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朱允熥则泥塑木雕般坐着。 蒋瓛连忙告退,才退了几步,只听朱元璋喝道"办干净点!" 蒋瓛应了一声是。 朱标失魂落魄地回到太子东宫,吕氏殷勤地问长问短,朱标真想当场质问她,但终于忍住了。 不管怎么样,皇家的脸面不能丢,必须维持夫唱妇随,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形像,不然何以服天下。 第二天午后,吕家就来报丧,说吕本今天早上踏青的时候被一块从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死了。 吕氏大哭,让允炆去吊丧,还让朱标派人查,被朱标断然拒绝了。 朱标从头到尾冷冷看着吕氏,看得吕氏头皮发麻。 无巧不成书,就在同一天,黄子澄走在大街上,被一辆失控的粪车撞死了。 第二天,朱标便对朱允炆说道"这两天,你就准备去凤阳就藩。" 朱允炆故技重施,"我还想再侍候侍候爷爷和爹。" 朱标不动声色说道"早点就藩是正经,不要再磨蹭了。" 朱允炆敏锐地感觉到父亲对他的态度变了。 他又去乾清宫,守门的老太监竟然将他挡在了门外,说: "皇爷刚刚睡着,淮王殿下请回去。"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他进出乾清宫从来都是畅通无阻。 朱允炆太了解爷爷的生活习性了,这个时候根本不是睡觉的时候。 他彻底慌了神,问吕氏,"外祖的死与黄子澄有没有什么关系?" 吕氏也感到事情不妙,却心怀侥幸,硬着头皮说道"没有关系。" 朱允炆怒道"爹对我很冷淡,爷爷已经不肯见我了,你还在骗我!" 吕氏闻言如遭雷击,抱住朱允炆哭,“是娘对不住你,是娘害了你一辈子……" 朱允炆问:"你究竟干什么了?" 吕氏哭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朱允炆什么都明白了,一定是卷入了黄子澄告发蓝玉的事,而外祖吕本则充当了传话人。 蠢! 太蠢了! 锦衣卫是干什么吃的?只要他们肯查,就没有他们查不清的事。 这下好了,全完! 朱允炆快气疯了,后宫勾结外官干预朝政,这是碰都不能碰的底线! 他目露凶光,一把将吕氏推开,只留下吕氏撕心裂肺地哭。 朱允炆又去乾清宫,这一次,老太监没有阻拦。 他走进那间再熟悉不过的屋子,朱元璋正躺在藤椅上打盹。 朱允炆一声不响坐在他的身旁,过了两三刻钟,朱元璋才睁开了眼睛,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朱允炆答道:"来了一小会。我明天就要动身去凤阳了,来看看爷爷。" 朱元璋点点头,"也好。凤阳是咱们老家,到了那里要做个贤王,不要给祖宗丢脸。" 朱允炆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了,双膝跪下,哭得很伤心,"爷爷,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朱元璋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想说你就说吧,不想说也无妨。" 朱允炆说道:"是吕本串通黄子澄告发蓝玉的,但我并不知情。" 朱元璋:"是你娘主使的?" 朱允炆:"求爷爷看在孙儿面上网开一面。" 朱元璋点了点头,"爷爷一直在等你坦白,你总算来了。你娘不做人,但你还是爷爷的好孙子。你回去跟你娘说,后宫插手储位,就是一个死,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但爷爷看在你的份上,饶过她这一回。"朱允炆磕了三个响头,哭得更伤心了。 他走了出去,与朱允熥迎面相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 "三弟,我明天就要去凤阳了。恭喜你,再有几天,你就册封皇太孙了,咱们家以后就靠你了,二哥以后也靠你照看了。" 朱允炆终于服软了。 胜利者总是很宽容的,朱允熥和善地笑了笑。 富贵一阵风跑过来,喜滋滋说道 "殿下,蜀王派人到处找你呢,说要试一试袍子,看合身不合身,如果不合身的话,今天连夜就要改好。礼部的人也在找你,说朝鲜、日本、安南、占城、暹罗、琉球七国的使臣过两日要朝拜皇太孙……" 富贵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 朱允炆听在耳里,心里不是滋味。 蒋瓛带着两个锦衣卫千户走过来,说道"殿下,这是吴忠,这是吴良,是皇爷亲自挑选了充任皇太孙侍卫长的。" "微臣吴忠,誓死护卫皇太孙!" "微臣吴良,誓死护卫皇太孙!" 吴忠、吴良身高八尺,就像托塔李天王一样。 朱允熥开心地笑了,"都起来吧!我记得你们是都督佥事同知吴君恩的双生儿子,果然是忠良之后啊!" 吴忠、吴良眼眶含泪:"难得皇太孙还记得家父。" 朱允熥:"有功之臣,怎能忘记?富贵,赏!" "微臣吴忠叩谢殿下!" "微臣吴良叩谢殿下!" 两队仪仗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了过来。 蒋瓛躬身说道"请皇太孙先前往坤泰宫更衣,再去东宫朝拜完太子,然后前往乾清宫聆听陛下教诲,明日往祖庙祭告,三日后祭告天地,五日后,正式举行册封大礼。" 朱允熥:"知道了。" 宫中礼制,皇帝皇后乘坐象辂,皇太子、皇太子妃乘坐玉辂,皇太孙、皇太孙妃则乘坐金辂。 象辂长三丈九尺,宽二丈六尺,由四头大象拉。 玉辂长三丈六尺,宽二丈二尺,由十二匹马拉。 金辂长二丈八尺,宽一丈九尺,由八匹马拉。 不论外饰内饰都极尽奢华。 一个锦衣卫跪伏在地上,朱允熥踩着他的背登上了金辂。 "皇太孙起驾!" 随着一声高亢的呼喊,金辂缓缓启动。 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在前面开道。 大队金甲银戈的侍卫排成长龙,浩浩荡荡跟随在后面护卫。 蟒袍玉带的内侍排队走在两侧。 数百宫女盛服靓妆,前提御炉,焚沉香、龙涎香,氤氲如雾。 呼殿之声远近数里,清澈悠长,所过之处,人人回避。 仪仗队伍行进在宽敞笔直的宫道上,两旁殿宇巍峨,房屋鳞次栉比,宫柳依依,在春风中摇曳。 大明,我来了,我将带领你驶向广阔的未来。 大丈夫,当如是! 第30章 营救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乾清宫中,朱元璋头戴皇冠,身披龙袍,端坐在龙椅之上。 朱允熥身着明黄色的皇太孙礼服,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每一步都走得那么坚定,那么有力,那么自信。 朱元璋眯缝着眼,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朱标。 大明后继有人了。 这孩子,就是咱大明的希望! 朱允熥洪亮而清澈而清澈的声音在响起: "孙臣允熥,叩见皇爷爷!恭祝皇爷爷万寿无疆,恭祝大明国运永昌!" 朱元璋脸上笑开了花:"来!靠近些,让爷爷好好看看你。" 朱允熥走了过去,沐浴在朱元璋慈爱的目光中。 他仰着脸说道: "爷爷,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孙儿想向爷爷讨一样赏赐。" ″说!只要你开口,爷爷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孙儿想求爷爷放了曹震、朱寿……" 朱元璋皱着眉道:"别的都行,这个不行,曹震、朱寿无法无天,按照大明律应该处死,绝对不能轻轻放过。" 朱允熥据理力争: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爷爷心里很是清楚,孙儿也不想多说了。曹震、朱寿等人虽然过于鲁莽,但也情有可原。" "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天下初定,正是国家用人之际,皇爷爷何不法外施恩,饶他们不死?" 朱允熥小嘴一套一套的,说得朱元璋一愣一愣的。 这孩子,不像朱标,朱标嘴太笨。 朱元璋面色一沉,佯怒道:"这些人骄横跋扈,再放出不是祸害人吗?不行!绝对不行!" 朱允熥问道:"这些伯侯,从前都是爷爷的心腹爱将,东征西讨,立功无数,爷爷当宝贝似的,喜欢得不得了,为什么现在却成了讨人嫌的祸害?" 朱元璋阵营两大派系,一个是淮西勋贵集团,第一代以徐达、常遇春、李善长为代表,第二代以蓝玉为代表;一个是江浙文官集团,以宋濂、刘基、刘三吾为代表。 每一个封建王朝建立之后,都会面临相同的问题: 如何处理一起打江山的创业伙伴? 朱元璋的策略简单有效: 拉一派,打一派,消除切可能威胁朱家江山的势力,大封藩王,大力提高太子权威。 胡篮党案是针对淮西勋贵的大清洗,郭桓案、空印案、南北榜案是针对江浙文官集团的清洗。 面对朱允熥的疑问,朱元璋答道:"因为这些人除了打仗,啥也不会,啥也不想干。现在没仗可打了,就浑身皮痒,欠收拾。你说,爷爷能怎么办?" 朱允熥听明白了,淮西武勋集团就是一台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在没有新的作战目标的情况下,如果不能成功转型,就只能强制关机。 朱允熥的选择是继续寻找作战目标。 "爷爷为什么说无仗可打?岂不知大明东南西北处处危机四伏?" "也速迭木儿弑杀脱古思帖木儿之后,一直贼心不死,活动在大漠深处,如果不加以剿灭,日后恐怕会成为大患。" "辽东方向的女真人,趁着蒙古四分五裂,也日益发展壮大,绝不可掉以轻心。" "西域也并不平静,察合台汗国早已分裂,跛子帖木儿在撒马尔汗建立汗国,兵强马壮,正对我大明虎视眈眈。" "就连倭奴国也胆大包天,扣留我使团,杀害我使者,大批倭寇乘着海船袭杀沿海军民,劫掠人口财物,害得东南半壁江山人心惶惶。" "还有安南国,胆敢以小中华自居,不服我大明管束,擅自攻打占城、南掌、金边、暹罗等国,意图称王称霸。"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流,皆为明土!四海之内皆应向我大明俯首称臣,尊我大明为天下共主。" "求皇爷爷放了那些伯侯,他们都是能征善战的骁勇之士,要死也应该死在战场上。" "孙儿愿领着那些伯侯,大杀四方,开拓远迈汉唐的疆土,征服蒙古,打通西域,经略南洋,远航西洋,让大明声威播于四海,让大明衣冠风行世界,让万国欣然来朝,顶礼膜拜!" "世界多么广阔,大明的未来无限宽广!" 听到这些慷慨激昂的话语,朱元璋眼中闪烁着点点精光。 年轻就是好啊,敢想敢干,敢闯敢冲。 这才是我大明皇太孙该有的样子啊,目光远大,霸气十足! 朱元璋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的岁月,金戈铁马,猎猎秋风,声声战鼓,千万汉家健儿席卷万里山河。 驱逐鞑虏! 恢复中华! "咚!" "咚!" "咚!" 不知什么时候,朱标也悄悄来到殿中,出神地凝望着儿子挺拔高挑的背影。 这孩子,终于长大了,挑得起家国天下的重担了! 他心里暗自庆幸,选的是允熥,而不是允炆。 朱允熥意犹未尽,高声说道:"爷爷,放了那些伯侯吧,他们是我大明最锋利的宝剑!" 这呼声如此振耳发聩,惊得朱元璋虎躯一震。 朱标掀开帘子,大踏步走了进来,说道:"宣大来报,也速迭木儿之率五万轻骑兵寇边,攻破娘子关,攻陷城池两座,饱掠而去。儿臣请求父皇放了曹震他们,许他们上阵杀敌,戴罪立功。" 朱允熥昂首说道:"爷爷,孙儿愿与他们一同前往!" …… 刑部大堂,三法司会审。 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舳舻侯朱寿、普定侯陈桓、宣宁侯曹泰……… 几十个伯、侯全部袒胸露乳昂首挺立着,在他们的肩上、背上、腰上,肚子上,胸脯上,无不布满了累累伤疤,有大有小,有深有浅,新伤盖着老伤,老伤夹着,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他们眼里冒着熊熊烈火,与主审的三法司官员激烈地对峙着。 "没有死在鞑子手上,却死在自己人手上了!" "不是我们与鞑子拼死血战,你们能有今天吗?" "我们的荣华富贵是一刀一枪拼来的,不是耍嘴皮子换来的。" "快点把我们全杀了吧,最好把我们的皮剥下来做成战鼓!" "你们见过像我们这样的内奸吗?" "仗打完了,就该卸磨杀驴了!" "驴杀了,就该杀杀驴的了。" 说好的与国同体呢?说好的共享荣华呢?全都忘了吗? 他们愤怒地嘶吼着。 詹徽、夏长文、张廷兰被喷得满脸唾沫,他们重重地拍着惊堂木,高声叫着: "肃静!肃静!" 愤怒的喊声不仅没有停止,反而一浪高过一浪。 詹徽索性爬到桌子上喊道:"你们这是哗变,等同谋反,是要灭九族的!" 潮水般的喊声戛然而止。 詹徽正暗自得意,突看见朱允熥负手立于众伯侯面前,慌忙跳了下来,不小心摔了个屁股墩,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第31章 骄兵悍将 夏长文、张廷兰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将詹徽拽了起来。 三人忙走过来向朱允熥见礼。 朱允熥含笑问道:"詹尚书没事吧?" 詹徽尴尬极了,问道:"太孙驾临,有何吩咐?" 朱允熥:"太子有令,曹震、朱寿等由孤带走。" 詹徽、夏长文、张廷兰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抗,都知道太子袒护武勋,但也不能偏心到这个地步啊。 曹震、张翼、朱寿、高兴得跳了起来。 "看,太子还是心向着咱们,黄子澄死了也是白死!" "詹徽,你给老子小心点!" "夏长文,你给老子小心点!" "张廷兰,你给老子小心点!" 黄子澄的下场就在眼前,这三个人脸都吓白了。 詹徽已经挨过一次打了,拉住朱允熥袖子说道: "太孙,这是你亲耳听见的,太无法无天了,臣明天要上书弹劾这伙骄兵悍将,到时候太孙可得给臣作证。" 曹震用手对着詹徽指指点点,"那也得看你活不活得到明天。" 这种混账话要是传出去了,那不是摆明了给朱标挖坑吗? 朱允熥忙斥道:"再胡说,罪加一等。太子是要亲自提审你们,不是给你们摆庆功酒。一个个光着膀子成何体统?赶紧把衣服穿上。" 朱允熥把他们带到武英殿门外,朱标蹙着眉怒冲冲训话: "孤算是服了你们,为什么孤的话不论说多少遍,你们都听不进去?非要闹到脑袋搬家才消停吗?" "孤最后最后给你们说一次,不要以为有免死金牌就真的可以免死。你们不过是小小的侯爵、伯爵,李善长还是开国六公之首呢,不是照样抄家问斩?" "你们谁的资格比唐胜宗、陆仲亨、费聚更老?他们不是全死了吗?记住!这是最后一次了!" "死罪虽免,活罪难饶。所有人责打八十军棍,曹震、朱寿责打一百六十军棍,侯爵降为伯爵,伯爵除爵,所有人罚银三千两,曹震、朱寿罚银八千两。" "明日午时,一起拉到东市口行刑!叫京中官绅军民人等都来观刑。" 第二天一大早,南京人都到东市口看热闹,挤得人山人海,房顶上树上全都坐满了人。 詹徽、夏长文、张廷兰是监刑官,宣读完太子朱标的判词后,几十只令牌哗啦啦掷到地下。 棒子齐唰唰打下去,啪啪啪如雨点般响成一片,真的是下狠手打,几棒子落下去,叫声响成一大片。 几十个伯侯全都是趴在门板上抬走的。 虽然打得够狠,但朱元璋根本不解恨,他想了一招绝的,把这伙子骄兵悍将全部送到漠北打也速迭木儿。 如果他们把也速迭木儿打死了,那就是除外患; 如果也速迭木儿把他们打死了,那就是除内乱; 但最好的结果是外患内乱一齐除了,那才是真的皆大欢喜天下太平。 但他得先给这群惹祸精安个最喜欢惹祸的惹祸头头。 这个人非蓝玉莫属。 也速迭木儿弑杀脱古思帖木儿之后,在漠北自立为可汗,对残存蒙古各部加以整合,向东联合女真部落,向西联合察合台汗国、帖木儿帝国,对明朝北部边疆展开全线袭扰。 朱元璋视也速迭木儿为头号劲敌,为防范于未然,于洪武二十五年十月,任命北平都指挥周兴,以总兵官的身份率部深入斡难河、兀古儿扎河、彻彻儿山。 十万大军在大漠深处扫荡了近一个月,始终捕捉不到也速迭木儿,最后无功而返。 宁王朱权在边塞巡逻时发现有一些脱落的车轮遗弃于道旁,便上报朝廷。 朱元璋警惕性很高,担心蒙元军队死灰复燃,旋即又命令朱棣率领精骑五万,经大宁卫前往彻彻儿山搜索敌人踪迹,结果又捕了一个空。 周兴和朱棣先后两次劳师远袭,白白耗费钱粮无数,一丁点战果也没捞着。 朱元璋十分气恼。 朱标乘机建议,召蓝玉领兵作战。 洪武二十六年正月二十六日,册封皇太孙的大礼如期在武英殿举行,京中勋贵重臣皇亲国戚悉数出席,共有二十九国的使节观礼,进献的贡品堆成了一座小山。 册封大典礼节之繁琐,场面之浩大令人叹为观止。 南京城处处张灯结彩,整齐的锣鼓响彻全城,三军仪仗队身着盛装,骑着高头大马,在皇城外巡行。 吉时已到,在万众瞩目下,朱允熥英姿飒爽站立在玉阶之上,朱元璋亲自为之戴上皇太孙冠冕。 文武众臣齐刷刷朝拜,山呼千岁之声震动殿宇。 常昇坐在台下,不停地抹着眼泪,嘴里嘟囔着"要是姐姐还活着就好了。" 节日的喜庆还没来得及散去,蓝玉就被悄悄召回了南京。 朱标在武英殿召见蓝玉、王弼、孙恪,朱允熥陪侍在侧。 蓝玉见了,咧着嘴笑了。 朱允熥笑眯眯说道:"舅姥爷,皇爷爷任命你为征北大将军,北上肃清也速迭木儿……" 朱标闻言,怒目而视,低声斥道:"多话,掌嘴!" 朱允熥吐着舌头,站到了朱标身后。 朱标道:"国公,孤也不愿意总说你,你也是上了岁数的人了,脾气得改一改了,前次你与张温殴打詹徽、茹瑺,这一次几十个伯侯聚众闹事,视朝廷纲纪为无物,父皇为之震怒。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如有下次,不避亲贵,一律格杀勿论!不要再让孤难做!孤的心血己熬干了!" 朱标说得声色俱厉,蓝玉低头无语。 王弼、孙恪接口道:"太子放心,再无下次了。" 朱标长呼一口气,正色说道:"父皇有旨,以蓝玉为征北大将军,王弼为左副将军,孙恪为右副将军,征调五万骑兵,五万步兵,统合秦、晋、燕、宁、辽五藩十二万人马,肃清也速迭木儿。" 要打大仗了! 蓝玉、王弼、孙恪忙站起身来,齐声应道:"遵旨!" 明军虽然多次深入大漠南北,但切实控制的界线只不过是沿大兴安岭山脉向西到西拉木伦河,经过开平一带再转向阴山山脉、贺兰山脉,至河西走廊以北的哈密。 这条漫长战线以北区域,则仍然牢牢控制在蒙古人手中。 出没于草原的蒙古骑兵仍有十万之众,而且来去自由,忽东忽西。 明军虽也有战马十万,但从东到西排列在几十个据点里,头尾相距六千里,最大的据点也不过驻扎一二万骑,完全处在分散防御的状态。 洪武五年,三路大军北征漠北,大败而回,在长达十六年的时间里,朱元璋都不敢再贸然对北元小朝廷发动全面进攻,直到捕鱼儿海之战大获全胜,这一状况才得以改变。 第32章 蓝玉论战 "陛下驾到!" 武英殿外突然传来车马喧闹,随着这一声呼喊,朱元璋已经跨入了殿门,龙行虎步朝这边走来。 "父皇!" "爷爷!" "陛下!" 众人忙迎了上去。 朱元璋不看也不答,健步如飞登上高高的玉阶,一屁股坐在龙椅上。 朱允熥屁颠屁颠跑上去捶背。 朱元璋目光灼灼盯着蓝玉:"西北风喝够了吗?" 蓝玉在岷州待了大半年,比从前更黑更瘦了。 岷州偏远贫瘠,终年风沙弥漫,连井里摇上的水都又苦又涩。 蓝玉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老死在那儿了,没想到还能回到南京。 他尴尬地一笑,"喝够了。" "好喝吗?" "不好喝。" "不好喝你就消停点。" "是,难得上位宽大为怀,再不敢胡来了。" 朱元璋用大拇指指了指朱允熥,"要不是咱大孙子一回二回给你求情,你就死在岷州了。" 蓝玉"臣知道。" 朱元璋问道:"此次也速迭木儿突袭宣大一线,我军仓促应战,虽然打跑了也速迭木儿,但损失惨重。以你之见,与蒙古人作战,应当采取何种策略。" 蓝玉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挂在墙上,说道: "蒙古有八万骑兵,我军骑兵也有八万,但我军防线太过于漫长了,因此兵力严重分散。" "如北平附近驻军,战马总数不过二万,如蒙古集中五六万骑兵来攻,就会很难办。" "我军兵源主要来自江淮一带,不善马战,不耐严寒,再加上缺少战马,应尽量待在城池堡垒里。" "如果真要出战的话,尽量在险要之处设伏,等到敌军四处劫掠兵力分散时,出其不意杀将出来。″ "小股骑兵单独行动时,不可离城太远。若蒙古骑兵实然来袭,须迅速退入城中固守待援,万不可贪胜浪战。" 蓝玉生性粗犷豪放,但在行军打仗上心思却十分细腻,对敌我优势与劣势,对如何守如何战,无不了然于胸。 朱元璋频频点头,"你讲得很好,与朕不谋而合。" 蓝玉拱手道:"陛下从前训诫将士时就讲过这些,臣今天聚拢起来又讲了一遍,只不过中间加了一些自己的东西而已。若论用兵,陛下不在光武帝和唐太宗之下。" 蓝玉一向心高气傲,所服者唯常遇春、傅友德而已。 朱元璋捻须而笑,掉起了书袋子。 "御边之道,当示以威武,守以持重,敌来则御之,敌去则勿追,方为上策,若专为穷兵,甚为不取。" 蓝玉击掌叫好。 "一百年之内,都应该照陛下的法子办。" "蒙古地方苦寒,粮食、食盐、生铁、熟铁、布匹均不能自给,除了南下打劫之外,没有任何生路。" "一旦打劫不成,便无以为生内斗不止,便给了我以可乘之机。" 朱元璋笑道:"说得很对,就是这样的。此次出征漠北,你认为有无必要?" 蓝玉:"非常有必要。也速迭木儿弑脱古思帖木儿自立,不能服众,蒙古各部四分五裂,互相为敌。朝廷此时正当调动精锐主动出击,不给其以喘息的机会。只有全力阻止残元各部统一,将来才能对蒙古各部分化瓦解,各个击破。" 朱元璋:"说得好,咱正是这样想的。此次远征,你有何建议?" 蓝玉道:"臣建议两翼张开,中间突破!" "陕西宋晟进驻哈密卫,截断蒙古人西逃之路;" "辽东杨文进驻朵颜三卫,截断蒙古人东进之路;" "我则率大军直捣和林,毁其王庭,杀其牲畜马匹,焚其帐篷粮草,逼其向北极寒之地逃窜。″ "只要在漠北扫荡三个月,蒙古人就遭受了重创,等到天气转冷草木枯黄,就会有大批的人口牲畜饿死冻死。" "如果有余力的话,明年春夏之交又依样画葫芦才来一次,蒙古人就疯掉了。" 朱元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蓝玉今天所讲的,绝大多数都与他不谋而合。 但他始终想不明白,蓝玉既然这么会打仗,为什么不把聪明才智均一点到为人处事上呢?为什么不能像徐达那样明事理知进退呢? 君臣二人讨论得极热烈,朱允熥则听得津津有味,心中不禁暗暗感慨,像蓝玉这样百年难遇的名将,如果死于内部的权力斗争,实在是太可惜太可惜了。 蒙古游牧骑兵的行动特别强调速度,他们总是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形成最猛烈的突击。 这种闪电战的打法定会给以步兵为主的明军造成沉重的打击。 近三百年的时间里,在与北方游牧民族的较量中,明朝因此而吃尽了苦头。 必须找到行之有效的克敌之法,才能扭转局势。 而克敌之法只能在实战中才能找到。 朱允熥突然说道"爷爷,孙儿也想跟着蓝大将军远征漠北。" 朱元璋扭过头去看向他,"打仗不是过家家,你一个小孩子,还是好好在南京待着。" 朱允熥撅着嘴说道"我不是小孩子了。四叔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就跟着徐大将军南征北战,六叔十七岁时就领兵平定苗乱了,权叔和我一般大,已经手握六万雄兵战斗在最前线了。同样是朱家子孙,我为什么不能像叔父们上阵杀于敌建功立业?" 朱元璋嘿嘿笑了,"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爷爷,你就让我去吧!" 朱元璋从刀山火海之中趟出来的,太知道刀箭无情了,面色一沉,"闭嘴!休想!"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凭什么?" "就凭我是爷爷,你是孙子!" 朱允熥像泄了气的皮球,蔫作一团。 只能看,不能干,这是要把人馋死吗?咱上辈子好歹也是一个兵啊! 第33章 阅兵 洪武二十六年的三月,南京城里春意盎然,南京城外旌旗满天。 远征在即,为了鼓舞士气,朱元璋在郊外七十里举行盛大的阅兵式。 "咚!" "咚!" "咚!"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一声鼓响,唤起千声鼓响,如疾风,如骤雨,如马蹄,汹涌而来。 大地为之颤抖。 山间丛林中飞出密密麻麻的鸟儿。 澎湃的鼓声突然停止,继之以嘹亮的号角,方圆百里的人听到这号角,都翘首以望。 要打仗了! 要打大仗了! 号角声中,首先走出来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步兵,头戴缨帽,左手执盾,右手执矛,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铿锵有力地从检阅台前走过,大声呼喊着: "大明威武!陛下威武!" "奋勇杀敌!建功立业!" 紧接着走出来的是火器兵,规模不大,但也相当抢眼,人人扛着油光锃亮的火铳。 在朱文正洪都之战和沐英平云南之战,火器兵都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排在第三位走出来的是弓箭兵,强弓硬弩,英姿飒爽。 紧接着出场的是轻甲骑兵,每个人都是手持弯刀,腰挂利箭,背后背着强弓,雄赳赳气昂昂,骑着骏马。 最后的重头戏是重甲骑兵。 马是清一色的枣红色,高大,健硕,彪悍,满满的杀气与霸气。 马上的骑士头戴铁盔,脚踩马镫,身披重甲,手执长槊,在阳光的照耀下,盔甲闪闪发光。 "得得得!" "得得得!" "得得得!" 细密而齐整的马蹄声中,朱元璋骄傲地笑了。 我大明朝重装骑兵,独步天下,攻城掠地,克河南,克山东,克山西,克陕西,克大都,势如破竹,所向无敌。 "允熥,看见了吗?" "爷爷压箱底的宝贝!" "打得蒙古人哭爹喊娘!" 朱允熥手按宝刀,站在朱元璋身后。太子朱标坐在朱元璋右侧,楚王朱桢和蜀王朱椿坐在朱元璋左侧。 一大群将军从检阅台前走过。 马儿嘶地一声长啸,马蹄迎空飞扬。 "臣蓝玉,请陛下检阅!" "臣王弼,请陛下检阅!" "臣孙恪,请陛下检阅!" "臣曹震,请陛下检阅!" "臣朱寿,请陛下检阅!" ……… 这是真正的能征善战之士! 这是真正的威武雄壮之师! 朱允熥脸上洋溢着春风般的微笑,笑着笑着,却突然凝固了。 ……… 大战即将启动。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入夜时分,朱元璋仍然在和朱标商议钱粮的筹措、送输、发放,这是一个无比浩大的工程,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朱允熥双手端着一锅鸡汤,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爷爷,爹,你们饿了吧?" "先尝尝我的手艺,喝碗鸡汤垫一垫。" 朱元璋揭开盖子,鼻子凑过去闻了闻,大声赞道:"香!真香!" 朱允熥盛了满满一碗,双手递了过去。朱元璋风卷残云盘将鸡汤干掉,连鸡骨头也没放过。 "爷爷,这次派多少大军征蒙古?" "十万。" "骑兵多少步兵多少?" "各一半。" 朱允熥突然收了脸上笑容,问道:"步兵用什么武器?" "步兵当然用刀枪剑戟棒,还能用什么?" "爷爷,我觉得步兵应该配弓箭!每人两张上好的弓三百支上好的箭!" 朱元璋哈哈大笑,"傻孩子,这你就不懂了吧,射箭是骑兵的事,步兵就是贴身近战的,要弓箭干什么?" 朱允熥急了,嚷道:"爷爷说的不对,步兵也可以用弓箭,而且应该用弓箭,特别是这次远征蒙古,必须用弓箭,不然是会吃大亏的!" 大军尚未开拨,竟闻此不祥之言,朱标大怒,喝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不懂就不要乱讲,滚出去!" 朱允熥嘴角抽了抽,无可奈何地走了。 大明重甲骑兵确实强悍,盔是最好的盐,甲是最好的甲,选用的都是上好的熟铁,由能工匠巧精心制造。 重甲骑兵是精锐中的精锐,兵强,马壮,装备精良,无论是在攻城战还是在阵地战中,都是克敌制胜的宝贝。 然而,事物总是有两面性的,重甲骑兵在野战中未必能压制轻甲骑兵。 明朝富有,冶铁技术发达,制造工艺先进,骑兵以重甲为主。 蒙古贫穷,缺铁矿,缺煤炭,缺工匠,造不起昂贵的重甲,骑兵以轻甲为主。 特别是捕鱼儿海之战后,明朝对蒙古人实行全方位的经济封锁,粮食、布匹、食盐,尤其是生铁熟铁,严禁流入蒙古。 蒙古人比从前更加穷困潦倒了,连铁锅也没得用,万不得已之下,只得另辟蹊径,一门心思发展轻甲骑兵。 没想到无心之举竟然歪打正着。 他们发明了一种新战术,轻甲骑兵在作战时大踏步进退,始终与敌人保持一段距离,然后发挥其机动灵活以及善射的优势,用弓箭射杀对手。 这一战术极为有效。 捕鱼儿海之战后,在蒙古军队中,重装骑兵已经已经接近于零,其作战风格也和昔日有了很大的改变。 此次出征蒙古,如果明军依然因循守旧,没有及时调整自己的打法,将会面临吉凶难卜的结局。 朱允熥清晰地记得,在历史上,永乐七年,朱棣手下大将丘福率千余重甲骑兵轻敌冒进,在胪朐河一带被鞑子兵围困,丘福战死,群龙无首的明军主力全军覆没。 血淋淋的事实证明,明军的重装骑兵很难对付蒙古轻装骑兵。 他们的马匹驮着沉重的装备,胳膊上挂着沉重的铠甲,不论是奔跑还是射箭,都明显落于下风,轮到近身搏斗,长矛和刀剑也总是劈空。而蒙古轻装骑兵来去如风,占尽主动。 这是非常惨痛的经验教训。 轻装骑兵是对付轻装骑兵最好的兵种,但在短期内,培养出数量众多的善骑将士,对明朝来说是极不现实的,唯一可行的办法是给步兵配备更多的弓箭。 明军弓箭的射程在八十步至一百五十步之间,而蒙古军弓箭的射程只在六十步左右。 当明军大型步兵阵营万箭齐发,射出铺天盖地的箭雨时,蒙古轻装骑兵将毫无还手之力。 明朝重装骑兵打不过对手时,还可以躲藏于步兵的阵营中,甚至可以下马布阵,充当步兵的角色与对手抗衡。 朱允熥被朱标撵出了乾清宫,在乾清门外来来回回徘徊,久久不愿离去。 就凭他,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小屁孩,是不可能有说服力的。 "走!去蓝大将军府邸!" 富贵连连啧舌,"不行的,天己经黑了,宫禁了,出不去的。" "少废话!" 朱标回到东宫己是深夜,却不见朱允熥身影,问了几个人,都说不知道去哪了。 朱标大怒,"难道长翅膀飞走了,快给我查!" 值守皇宫侧门的太监来报告说,皇太孙带着贴身小太监悄悄出宫了。 朱标勃然大怒:"叫蒋瓛速来!" 第34章 四处碰壁 过了不到两刻钟,蒋瓛就查清楚了,向朱标报告说: "皇太孙去了蓝玉府里。" 朱标不听犹可,听完之后更生气了,作为一个太孙,深更半夜私会公侯,这算怎么回事? 太放肆了! 朱标强压心头怒火,勉强睡下,准备第二天好好质问他。 朱允熥册封前,朱元璋已将坤泰宫赐给他居住,但朱标为了就近看管他,不许他搬出楚秀轩。 第二天凌晨,朱允熥悄悄溜回了楚秀轩,几个小太监都用很怪异的眼神瞅他。 朱允熥被瞅得心里发毛,问道:"怎么啦?" 小太监低低道:"皇太孙昨晚溜出宫,被太子发现了。太子说了,要皇太孙一回来就去见。" 朱允熥心里大呼倒霉,那么晚了居然还能被发现,这下有好果子吃了。 他走到朱标寝殿外,垂手肃立着。 朱标早知道他回来了,喝道:"你还不进来,是等着我三请三催吗?" 朱允熥硬着头皮蹭了进去。 朱标气呼呼坐在床上,怒问道:"昨天深更半夜的,你跑哪儿去了?" 朱允熥忙回道:"爹晨起不要动怒,恐怕伤了身子。″ "我气死了,你不是更自在吗?省得有人成天管束着你。" "爹千万不要这样说。儿臣昨夜是去舅姥爷家里了,是有正经事要办,并不是任性贪玩。" "你能有什么正经事?" 朱允熥道:"咱们的重甲骑兵与鞑子的轻甲骑兵相比,机动性太差。如果给步兵配备弓箭的话,就能弥补重甲骑兵的不足。儿臣料想爷爷是不会听的,所以想先说服舅姥爷,然后由舅姥爷向爷爷进谏……" 朱标冷冷啍了一声。 "荒唐!爷爷打了一辈子仗,难道还没你高明?弓弩营就是弓弩营,步兵营就是步兵营,哪有给步兵配弓箭的?况且,谁告诉你重甲骑兵打不过轻甲骑兵的。" "昔年魏国公、曹国公最擅长指挥重甲骑兵了,所过之处,无不摧枯拉朽,凉国公在捕鱼儿海,也是凭着重甲骑兵横冲直撞,立下了不世之功。" "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是重甲骑兵不行了?你一天战场也没上过,你知道什么?纸上谈兵!赵括!" 朱标好不容易说完了,朱允熥接口道:"爹说的这些都对,可是现在形势变了。重甲骑兵有其优势,就必定有其劣势,要与时俱进,不可固步自封。" 朱标喝道:"够了!昨晚蓝玉怎么说?" 朱允熥紧咬嘴唇,一句话也不想说了,他昨天给蓝玉讲了半夜,蓝玉一直打着哈欠,后来竟然睡着了。 请问,世间还有比这更丢脸的事吗? "爹,我想搞一次军事演习!" "军事演习?什么叫军事演习?" "军事演习,军事演习就是……" 朱允熥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这种现代名词。 "军事演习就是说,谁的战法好,谁的战法不好,光凭嘴巴说是不行的,必须真刀实枪干。我昨天跟舅姥爷说我的战法好,舅姥爷对我嗤之以鼻。" "我就想跟舅姥爷兵对兵将对将对干一次,看谁把谁干躺下。这个就叫军事演习,就是自己人跟自己人打,但是又不是真打……" 朱标崩不住笑出声来,"我知道了,你是想跟蓝玉玩过家家,你信不信蓝玉能一巴掌拍死你?" 朱允熥瞬间无话可说了。 世间最悲哀的事莫过于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可是没有一个人肯相信。 楚王朱桢和蜀王朱椿被召到南京后,充当朱标的左右手,协助朱标在文华殿处理六部以及都院、大理寺、五军都督府、地方三司的公文往来和日常事务。 两人十分低调,在南京待了快一年了,却几乎毫无存在感。 朱元璋和朱标问他们什么,他们总是三缄其口,和文武大臣们也刻意保持着距离,碰到什么出头露脸的事,也总是悄悄地躲在后面。 朱标说:"老六和老十一一味藏拙,他们在文华殿干的事用两个八品小吏足矣,召他们到南京来有什么作用?" 朱元璋却对两个儿子的表现很满意,说道:"那是他们守本分,知分寸,能帮你减轻不少负担,这就是他们的作用。" 朱允熥走进文华殿,叫了一声:"侄儿见过六叔、十一叔!" 朱桢和朱椿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来,站起来让座。 朱桢是一员虎将,对行军打仗十分内行,朱允熥想获得他的支持,又说起此次北征应当给步兵配备弓箭。 朱桢笑道:"对军旅之事,父皇是最英明不过的,既然父皇不认可,大约就是行不通吧。" 朱允熥道:"侄儿想听听六叔的看法。" 朱桢道:"我虽然领兵打过几次仗,但都是在南方,对于漠北的地理气候一无所知。父皇既然命蓝玉为征北大将军,那么太孙还是去和蓝玉探讨吧。" 朱允熥面露失望之色,"咱们是亲叔侄,是一家人,六叔就不能说一句实话吗?" 朱桢道:"不是我不说实话,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重甲骑兵势大力雄,为什么打不过鞑子轻甲骑兵?不要说蓝玉不信,我也是不信的。″ 朱允熥道:"难得六叔说了今天这么多。既然大伙都不信,那就来一次军事演习较量一下啊。我用轻甲骑兵对战蓝大将军重甲骑兵,看看究竟谁能占上风。" 朱椿在旁掩着口笑。 朱允熥问道:"十一叔是不是笑我太自不量力,胆敢挑战舅姥爷?" 朱椿笑道:"是有那么一点点。你从前的确爱打打杀杀,可那是和高煦他们瞎胡闹,和正儿八经的行军打仗能是一回事吗?你会骑马吗?会射箭吗?会放铳吗?打仗不是好玩的,伤着你了怎么办?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吧。蓝大将军怎么可能跟你真刀实枪比试?不是我说你,你这细皮嫩肉细胳膊细腿的的,就不是行军打仗的料。" 一席话怼得朱允熥哑囗无言,再看看自己弱不禁风的小身板,顿时脸色通红。 卧槽,我在别人眼中原来这么菜啊? 看来,要想赢得别人发自内心的爱戴,光凭从祖上继承来的权力和地位是不行的,还得靠自身过硬的实力。 咱前世好歹是个兵,穿越大明嫡皇孙,岂能做个怂货? "六叔!我要学骑马!我要学射箭!" 朱桢眼中闪过一丝愕然,"不行!你是太孙,父皇不会答应的,大哥也不会答应的。" "我偏不!" 第35章 雪龙马 不论朱允熥怎样软磨硬泡,朱桢都不答应教他骑马射箭行军打仗。 千尊万贵的皇太孙,身系天下安危,绝不可以有任何闪失。 朱允熥闯进乾清宫,嚷道:"爷爷,有人欺负我,你管不管?" 朱元璋笑道:"谁敢欺负你,我打烂他的狗头!" "是六叔!" "哦,他怎么欺负你了?" "我要他教我骑马射箭,好话说尽,歹话说尽,六叔死活不肯,不是欺负我是什么。" 朱元璋昂头大笑,"骑马很危险,爷爷年轻时骑马伤了腰,每到天寒时就痛。射箭也很费力气。行军打仗的人都是吃尽了苦头的。好好待在宫里,跟着你爹处理政事吧。" 朱允熥问道:"孙儿是不是终有一天要做天子?" "当然是。" 朱允熥:"这次领兵攻打宣大的是也速迭木儿最小的儿子,今年只有十八岁。孙儿听说此人极嚣张,口出狂言要饮马长江,恢复故元疆土。蒙古像他这样的人多了去了,孙儿如果不练就一身本事,将来怎么和他们较量?" 朱元璋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一直以来这就是他最担心的事,所以将几个能打的儿子全部摆在长城沿线,又在黄河沿线、长江沿线封了几个藩王,用来拱卫南京。 在朱元璋眼中,这是再稳妥不过的安排。但在朱允熥眼中,却一点也不稳妥。 刀子只有操在自己手中,才是最安全的。 朱元璋望着朱允熥坚毅的双眼,心里备感欣慰,这个孙子,的确没有选错,有种,有志气,有担当! "孙子,行军打仗很辛苦很危险,你不怕吗?" "再苦再险,能比得了爷爷当年吗?我不仅要守住爷爷的江山,还要将爷爷的功业发扬光大!" 朱元璋深受感动,大声说道: "好孙子!明天,江宁马苑走起!" 朱允熥欢呼雀跃。 应天府江宁县,皇家马苑。 数百锦衣卫前呼后拥,护卫着朱元璋的车驾来到这里。 朱允熥急不可待地跳下了车。 马苑好大啊,碧绿的草地一眼望不到头。 朱元璋一身短装从车上下来,腰间束着一条紫色的带子,脚上蹬着深筒靴,腿上绑着护膝,袖子也束得紧紧的,显得极其干练精悍。 朱允熥也是一样的装束。 朱标、朱桢、朱椿、蓝玉、常昇、王弼、曹震早已等候多时,忙迎了上去。 朱允熥第一次到马苑,充满了新奇,这里是为专门皇家驯马的地方。 朱允熥到处走,到处看,不远处有一匹马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这匹马嘴上没有笼头,背上没有鞍鞯,显得野性未驯,毫无羁绊,正踏在春青草地之上,目视前方,引颈长啸。 这匹马通体赭色,没有一根杂毛,马首坚硬,鬃毛飞扬,躯干优美,瘦而有力,鼻孔极大,腿修长,蹄宽大,马尾随风飘扬。 朱允熥一看见这马无比喜欢,正要说话,一阵如雷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几十骑马呼啸而至,从道上疾驰而过,扬起漫天的灰尘,片刻间化作一队渐行渐远的黑影。 这是驯马师在为皇家驯马。 朱元璋也走过来了,看见这匹马也是赞不绝口。 一边走,一边对朱允熥耳提面命 "孙子,记住,驯一匹烈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马是最通人性的,你一坐上去,它就知道你不会骑,就往死里欺负你,啪地往地上一倒,就地打起滚了来。爷爷问你,这个时候,你知道该咋办吗?" 朱允熥连连摇头,"咋办?" 朱元璋仰头大笑,"还能咋办?再骑上去呗!你要是这次不敢骑上去,这马就小瞧了你,这辈子也不会再让你骑了。" 朱允熥"哦,孙儿知道了!" 朱元璋喝道"你知道个屁!爷爷再问你,马儿再把你摔下来了,你咋办?" 朱允熥"再骑!除非它一脚把我踩死了,我骑定了它!" 朱元璋爽朗地大笑,"好,有种,是我朱重八的孙子!牵最烈最好的马来!“ 校尉牵过来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禀道 "陛下,这是江宁苑最好的马,名唤雪龙马,是哈密王进贡的。据说能日行千六百里,而且极聪明极狡黠,在戈壁荒漠里认得路,还能找到水源。但这马极烈,自打生下来起就绝不许人骑。哈密王死活驯不了,因此进贡给天朝。" 朱元璋问道"孙子,喜欢吗?喜欢就是你的了。" 朱允熥仰头望向那匹马,就像一座庞然大物,说不出的雄壮威武气宇轩昂。 如果马中也有皇帝,那这匹马就是当之无愧的马皇帝。 朱允熥重重地点了点头。 朱元璋道"这马就归你了,但你骑得了吗?" 朱允熥心里直发怵,"骑,骑得了…" 朱元璋哈哈大笑道"你的舌头怎么都打颤了?" 朱允熥羞愧地低下了头。 朱桢道"爹也太为难允熥了,小孩子家家的,从未骑过马,一上来就是这么烈的马,如何敢骑?要不儿臣先试试这马的脾气,再慢慢教他。" 朱元璋"也好,你先试试。" 朱桢道声"遵命",牵过马缰来。 那马极桀傲,梗着脖子长嘶不已,就是不肯过来。 朱桢扬起鞭子猛抽,打得鲜血淋漓。 朱桢越是抽打,马便越是倔强,奋起蹄子往前奔跑。 朱桢迈开腿跟着跑,几次踩着马镗要翻上马背了,都被甩了下来,差点被马踩在脚下,幸亏朱桢身形极敏捷,才堪堪躲过。 朱允熥看着这惊险绝伦的一幕幕,手心满是汗水。 朱桢足足跟着马跑了几十圈,气都快跑断了,却始终无法骑上马背。 朱元璋大怒,喊道"哪里找来的畜牲,这么不听话,让咱来。" 朱标连忙劝道"爹毕竟上岁数了,万一闪了腰可怎么好?" 蓝玉道"上位,要不让臣试试? 朱元璋点点头,"你上!" 蓝玉应了声"是",飞奔过去,从朱桢手中接过缰绳,脚踩马镗,敏捷地一跃,不偏不倚,稳稳坐上了马背。 马儿长啸一声,两腿直立了起来,蓝玉两腿紧紧夹着马肚子,纹丝不动。 马儿狂跑狂跳了十几圈,渐渐力竭了。 蓝玉朝马屁股上抽了一记响亮的鞭子。 胯下坐骑昂起马首,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随即扬起马蹄,朝着前方飞速狂奔,狂乱的蹄声惊起纷飞的烟尘。 蓝玉驾着马,气定神闲跑了一圈又一圈。 朱元璋脸色变得铁青。 蓝玉又跑了一圈,"吁"地长啸一声,马稳稳地停住了。 蓝玉飞身下马,对着朱元璋拱手说道"上位,臣己将此马驯好,让皇太孙上马吧。" 第36章 帝王之家 蓝玉年过四十,依旧如此骁勇,由不得朱元璋重又生起忌惮,酸溜溜说道"早就知道你擅长驯马,果然好手段!" 蓝玉笑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人臣中若论驯马,臣勉强算一个。人君中若论御将,上位却是独一个。" 朱元璋闻言大喜, 蓝玉翻身上马,向朱允熥道"太孙你上来,我扶你走一程,骑马没什么,慢慢习惯了就好了。" 朱允熥从前上午在大本堂念书,下午在校场练习骑射,书念得稀疏平常,骑射也练得稀疏平常,所用的马个头很小,也极温顺,还得由校尉牵着。 今日这马,却如此高大,如此桀傲,朱允熥难免有些胆怯。 蓝玉拽住他的手,轻轻一带,朱允熥便顺势攀上了马背,轻轻叫了声"驾"。 雪龙马便四平八稳地走开了。 蓝玉不厌其烦地讲骑马的要领。 不要慌张,不要尖叫。 好马是最通人性的,只要你信得过它,敢以性命相托,它是绝不会让你从背上摔下来的。 马跑起来是最有节奏的,要顺着它的节奏来,不可呆坐如木偶。 坐在马背上时双腿夹紧,若嫌它跑得太快了,就略微收一收缰绳,若嫌小它跑得太慢了,就略微扬一扬马鞭…… 朱允熥听出他是在以马喻人,说道:"舅姥爷说的,我都懂。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舅姥爷就是这样的千里马。请舅姥爷放心,有我和我爹在,一定力保你,你就放开手脚为国效力。" 蓝玉眼睛湿了,却一声也不言语。 走了两三圈,蓝玉道"坐好!" 然后大叫一声"驾",朝马屁股上猛甩了一鞭。 雪龙马奋起四蹄,飞奔而去。 朱允熥只觉得耳边风呼呼作响,树木房子急速地往后退去。 起初心里怕极了,连跑了几十圈,只觉得这种自由自在飞翔的感觉太过瘾了。 蓝玉"吁"地一声长啸,马停了,朱允熥依然意犹未尽,一个劲地说"舅姥爷,再来几圈!" 蓝玉压根不搭理他。"要来你自己来,我倦了。"说着径直跳下马来。 朱允熥心里害怕,忙跟着跳下来。 朱元璋笑眯眯问道"孙子,如何?" 朱允熥大叫"爽!真爽!太爽了!就是没过足瘾!" 众人都大笑。 朱允熥牵着雪龙马溜弯,走着走着心痒难耐,鼓足勇气踩着马镗爬上了马背,学着蓝玉的样子叫了声"驾!" 雪龙马听话的跑开了。 朱允熥胆子越来越大,马也越跑越快,狠狠甩了一鞭子,马立即飞了起来。 朱允熥稳稳坐在马背上,头发也散开了,迎着风飞扬。 从朱元璋面前跑过时,得意地做了个鬼脸。 太阳西斜了,朱允熥仍然舍不得回去,第二天一大早,又把曹震叫上,一起跑回江宁马苑,学习骑射。 一连十几天,朱元璋都见不着朱允熥的人影,问起来就是在江宁马苑练骑射。 朱元璋叹道"这小兔崽子,是不是魔怔了?" 大战在即,战争的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朱标负责统筹,朱桢负责兵马,朱椿负责钱粮,朱元璋反而无事可做。 洪武二十六年五月二十九日,五万重甲骑兵、五万步兵集结完毕,粮草也准备到位。 朱元璋命令,六月初六日,大军开拨,赶在七月初二之前抵达北平,稍事休整后,即向开平卫进军,然后以开平卫为基地,兵分三路攻入蒙古人的老巢和林。 就在五月二十九日的晚上,朱允熥骑着雪龙马回来了,短短二十来天,脸上晒得黝黑,胳膊上脱了一层皮。 朱元璋看了心疼不已。 朱允熥道"爷爷,我现在会骑马会射箭了,我也想跟着蓝玉远征漠北。" 朱元璋十分心疼地抚着他的背,说道"你是太孙,还是待在南京的好,前线刀箭不长眼,伤着你就不得了了。" 朱允熥道“孙儿只是朱家第三代,就不上战场了,再过几代,咱们家的血性何在?尚武精神何在?拿什么震慑如狼似虎的蒙古鞑子?须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朱元璋说不过他,只好让步,"可以让你去,但只许你待在北平,绝对不能出长城。" 朱允熥十分不愿意,"北平又没仗可打,待在那儿有什么意思?" 朱元璋怒道"想去就听咱的,不听咱的就别去。" 朱允熥邪魅一笑,"我听爷爷的,我就待在北平不乱跑。" 朱元璋也邪魅一笑,"别跟咱耍心眼子,咱会派锦衣卫看着你,只要你敢乱跑,就立刻抓回来,再也别想出南京了。" "爷爷!" "别叫我!" 朱标听说朱允熥要随蓝玉北征,十分不放心,也不许他去。 朱允熥说道"不仅儿臣该去,就是父亲也该去。" 朱标诧异问道:"你为什么这样说?" 朱允熥小心翼翼说道:"四叔就藩北平十四年,不论军政还是民生,都颇有建树,极受北平军民士绅爱戴,父亲自册封太子以来,还从未去过北平,何不借此机会到北平巡视一番。" 朱标警觉地看着儿子,"你究竟想说什么?" 朱允熥道:"洪武五年,魏国公、曹国公、宋国公率三路大军北伐,意图肃清沙漠,却不利而归。" "现在,凉国公又受命北伐。儿臣担心,假如凉国公节制不了晋、燕诸王的话,恐怕又会劳而无功。" "因此儿臣觉得,父亲应该随大军北上,坐镇北平,就近指挥。" 朱标闻言,深感欣慰,儿子竟然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对父亲大封藩王,朱标一直是持保留态度的。 洪武元年正月十五,朱元璋驾临南京宫城文楼,朱标随侍在侧。 朱元璋问朱标:"师傅们近日讲的什么经史?" 朱标答道:"昨日讲的七国之乱。" 朱元璋一听来了兴趣,又问:"是非曲直怎么说?" 朱标回答:"错在七国,以下犯上。" 朱元璋对此并不赞同,说道: "这里面还有一段公案,师傅没讲么? 景帝为太子时,与吴王世子下棋下输了,怒而用棋盘击杀吴正世子,后来当了皇帝,又轻信晁错之言,轻率削藩,所以才激起了七国之乱。 父慈才能子孝,兄友才能弟恭,你也要引以为戒。" 帝王之家,哪有多少骨肉亲情?一母所生,至小一起长大,病重期间,老二、老三不是照样窥视储君之位吗? 这一切,令朱标既伤心又胆寒。 蓝玉久在北方领兵打仗,曾屡次对朱标说:"燕王气宇不凡,素有大志,广结四方豪杰之士,太子宜慎之。" 朱标起初不以为然,听得多了,也起了疑心。 无情最是帝王家。 当时病重时,朱标最忌惮的莫过于老四。 这个弟弟心机深沉,才干卓越,手握重兵,素有名望。 倘若自己真的撒手西去,两个少不更事的儿子,谁是老四的对手? 思虑至此,朱标信步走到乾清宫,对朱元璋说道: "儿臣前年考察西安,关中残破不堪,人口稀薄,不宜为都。今蓝玉北伐,儿臣愿坐镇北平,就近指挥,筹措粮草,调动诸藩,这样都能方便一些,儿臣顺便也能考察考察北平堪为都否,不知父皇以为如何?" 朱元璋沉思良久,说道:"也好。北方气候水土和南京大不相同,你到了那里饮食衣服都要小心,不要又弄病了。" 朱标道:"父皇放心,儿臣知道了。" 第37章 运筹帷幄 大军开拨在即,将领们听到了太子和太孙将亲临北平就近指挥的消息,人人欢天喜地。 这是对他们最大的支持和信任。 只有蓝玉知道,这是那天在马背上跟允熥讲的话起了作用。 他的心里生起了一股莫名的暖流,自家的孩子终究是不同的。当年常兰在蓝家长大,他看见允熥,就想起了常兰。 六月初二,在吴忠、吴良带领下几十名锦衣卫簇拥着朱允熥,来到了为北伐大军临时搭建的营房前。 淮西武将列队欢行,急切地叫着:"皇太孙威武!大明威武!" 他们大多从前是常遇春的部下,今天看到朱允熥,就觉得格外亲切。 朱允熥答应了这个,又怕冷落了那个,简直应接不暇。 他的心中升起无限感慨,这么多身经百战的将军,总算保全下来了。 朱允熥坐在雪龙马上,一一拱手致意。 蓝玉站在中军帐前迎接。 进到帐中,未及寒喧,朱允熥就开门见山说道: "舅姥爷,给步兵配备弓箭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蓝玉今日心情奇好,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给步兵配备弓箭,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朱允熥问道:"难在哪里?" 蓝玉道:"其一,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可没有那么多弓箭。其二,短期内也不可能训练熟练。" 朱允熥道:"那就降低要求,在步兵中选五千至一万人,给他们配备上弓箭。" 蓝玉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这么执迷于给步兵配备弓箭?" 朱允熥道:"步兵的长枪与刀牌在与重甲骑兵迎战时有优势,但与出没无常的轻骑兵对战时常常会成为箭靶子。" "如果给步兵配备弓箭,则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因为他们不像骑兵那样分心驾驭马匹,能够站在地上竭尽全力拉弓射箭,因此射得更快更远。" 细听之下,竟然颇有道理。 蓝玉苦笑道:"真新鲜,我行军打仗一辈子,竟然还要听你摆布。" 朱允熥道:"舅姥爷到时候就明白了。还有,这次随军出征的火器营不足三千,太少了,至少要带够五千。" 蓝玉笑道:"这你也要管?" 朱元璋颇为重视火器的装备,鄱阳湖之战中多次用火器轰击敌船。 明初防御北元的诸镇中,火器应用更为广泛,装备着大将军炮、小将军炮、手把铳、火枪、火礮等形形色色火器。 蓝玉是长途奔袭型将领,最喜欢指挥重甲骑兵,像洪流一样摧毁一切,对火器颇不以为然。 因为洪武时期的火器还很不完善,装填火药费时费力,遇到大雨天气火药被淋湿了,火铳就变成了烧火棍。 再加上火药长途运输又会引起爆炸,还不够添乱的。 在他的心目中,力量就是王道。 朱允熥十分笃定地说道:"舅姥爷就信我一回好了,绝对没错的。" 蓝玉实在想不明白,他哪来的自信,于是把常昇叫进来说道: "你去中军都督府一趟,要徐辉祖紧急筹集一万副弓,三百万支箭,运往北平,还有,你再去兵部一趟,加派两千名火器兵。" 朱元璋拆分大都督府为五军都督府不算,还有兵部和吏部与五军都督府相制衡。 五军都督府主管军籍和军旅之事,但无调兵之权;兵部有人事调动的权力和调兵的权力,但不统兵;地方都司卫所的首领选授之权则归吏部。 主打一个犬牙交错,互相掣肘。 遇到战事,朝廷派都府官或公侯伯出任总兵官,完事后上交将印。 军队分为京军和地方军。洪武时期,京军有四十八卫,归五军都督府统管,故名"五军营",是全国精锐和主力。 蓝玉虽然军功高威望足,但权力仅限于行军打仗时的指挥权,兵马钱粮武器无不受制于五府、兵部、吏部、工部,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大的权威。 常昇问道:"为什么又突然增加这么多东西?要得这么急,五军府和兵部恐怕推说不容易办。" 蓝玉斜睨朱允熥一眼,半是认真,半是揶揄地说道:"就跟他们说,这是皇太孙旨意,让他们看着办。" 常昇嘟囔着走了。 朱允熥大喜,又说道:"舅姥爷,还有一事……" 蓝玉这下被惹火了,腾地站了起来,嗔怒道:"你还有完没完,这仗我不打了,你带兵去打好了。" 朱允熥满脸堆笑,"真的是最后一件事了,舅姥爷且听我说。" 蓝玉气鼓鼓地坐下。 朱允熥道:"大军未启程之前,宜先派一支精锐之师进驻开平,只要开平牢牢掌握在我军手里,就占据了主动,鞑子就翻不起什么浪花。" "嘶"地一声,蓝玉倒吸一口凉气,惊问道:"为什么?" 朱允熥粲然一笑。 "开平左连东胜诸卫,右接大宁都司,不仅将漠南的肥美草原纳入囊中,而且还阻断蒙古与女真的交通孔道,同时还能使相距遥远的宣府镇和辽东镇相互呼应、快速应援。若欲平蒙古,必须先牢牢控制开平。" 蓝玉细细地端详着朱允熥,仿佛认不得他似的。 "是上位教你的吗?" "不是。" "那你是怎知道的?" "我自己想的。" 蓝玉打死也不相信,朱允熥能有这样的见识,居然跟他想到一块了! 开平是塞外少有的得天独厚的肥美之地,多河流湖泊,既能种小麦和荞麦,又能放牧。蒙古人以之为上都,鞑子皇帝每年夏天都要到开平避暑。 开平的确富庶,但中原汉人并不稀罕。 因为开平就在蒙古人眼皮子底下,离应昌不过一百六十里,蒙古人纵马即到。 明朝虽在开平设了五个卫所,但兵力单薄,只能起个前哨的作用。蒙古人打来了就跑,蒙古人走了又重新占据。一年之内数次易手,反复拉锯。 开平离北平七百里,为了维持开平五卫所,每年耗费钱粮无数,朝廷上下都主张放弃开平,退守长城。 只有蓝玉认为不可。 开平前出长城之外,就像一把尖刀刺向漠南,与大同、北平三足鼎立,能够极大延长长城的预警时间。 在他的心目中,放弃开平,等同于放弃肃清蒙古。 允熥能有这种格局,确非凡品!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去文华殿去见朱标,直截了当说道: "大军北上,鞑子必定能得到消息,然后抢先攻占我开平诸卫,阻断我北上道路。如此一来,我军将无处下手。" "因此臣建议太子,给燕王发一道手谕,令他即刻派重兵屯驻开平诸卫,我则率军星夜北上。" 朱标道:"开平距北平千里,长途运粮耗费极大,风险也极大。你说的甚难。" 蓝玉道:"再难也得做,不然就别指望能肃清漠北了。为了安全顺利将粮草运至开平,应调动晋王、宁王协同燕王行动。" 朱标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朱权七万人马。 朱棣四万人马。 朱棡五万人马。 再加上蓝玉带过去的十万人马,共计二十六万人马。 比洪武五年年的三路北伐还多出了十万人马。 比洪武元年攻打元大都还多出了五万人马。 这已经是灭国之战了。 在原先的北伐计划中,根本没有这一规模宏大的部署。 朱标不敢擅自作主,说道:"兹事体大,等我请示了父皇再说。" 朱元璋正在和朱允熥说话,嘱咐他到了北平要循规蹈矩,朱标来了。 朱标把蓝玉的作战计划说了一遍,朱允熥暗自窃喜。 朱元璋说道"蓝玉是怎么想出这个馊主意的,出动二三十万大军,难道就是为了守住开平?难道他没有算过每天需消耗多少钱粮吗?那鬼地方天太冷,中原人很难长期待得住。这种打法太呆了,不可取。" 朱标问道“那父皇觉得该怎么打呢?" 朱元璋道"他原先提的两翼张开,中间突破,就很好,好就好在突破上,快进快出,积极主动,省钱省力。为什么突然改主意了?" 第38章 开疆拓土 有朱标在,朱允熥不敢说是自己的主意,因为必定会引来一顿臭骂。 便宜老爹就是这个性子,不论你做什么,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仿佛夸一句儿子就会掉二两肉似的。 朱允熥干脆装死充愣,只听朱标说道: "儿臣觉得蓝玉说的也有理。东平诸卫前出长城,是肃清沙漠的前沿阵地。" "我们在东平驻扎重兵的确耗费巨大,但可以对鞑子起到极大的威慑作用,使他轻易不敢南下牧马,逼着他们往漠北迁移。" "漠北原有喀尔喀部,漠南的察哈尔部、兀良哈部、土默特部、喀喇沁部、鄂尔多斯部如果北上,蒙古各部之间必定爆发冲突。" "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了……" 朱允熥拍掌叫好: "爹说得对极了!矮子里面拨将军,蒙古人打来打去必定打出一个霸主。" "前汉时,南匈奴被北匈奴追得满天飞,逃到了漠南,于是汉宣帝招降呼韩邪单于,使之归附汉朝,从此呼韩邪成为汉朝的北方门户。 "唐朝时,颉利可汗因为遭到铁勒诸部和薛延陀汗国的排挤,不得不退守漠南,于是被李靖闪击,唐军一战灭亡东突厥。" "咱们对付蒙古人,也应该是这个路数,挤压其生存空间,促使其内斗,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汉宣帝和唐太宗的帝王心术竟然被他轻轻说破了,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操纵他。 朱元璋则向他投去诧异的目光,问道:"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自己想的。" 又来了,朱元璋怒从心头起,他最恨有人在背后操控他的子孙了。 "小兔崽子!是不是蓝玉教你的?" 朱允熥连连摆手,"不是,不是……" "出息了,会骗人了!"朱元璋一跃而起,要揪住他打。 朱允熥一闪,跑开了。 朱元璋大怒,抄起鞋板子,在后面追。 朱允熥一边绕着桌子跑,一边喊:"爷爷欺负人,我不活了。" 朱元璋死活追不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朱允熥嬉皮笑脸道:"爷爷该服老了吧,追不上了吧?" "过来,让咱打两下!" "不行!" "过来!" "不过!" "到底过不过来?" "就不过。" 朱元璋愤愤然将鞋套在脚上,骂道:"你就是个白眼狼,咱算是白养你了!" 朱标绷不住笑了。 当年朱樉、朱棡、朱棣、朱橚比允熥难管多了,父亲总是教训不到三句就脱掉鞋扇屁股,如今还是老脾气。 朱樉是一挨打就在地上打滚,朱棡是打死不吭声,朱棣是像鱼儿落在油锅里了,两只脚乱跳,朱橚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个劲地求饶。 没有一个敢像允熥这样跑的。 一晃快过去三十年了,父亲老了,打孙子都打不动了。 朱元璋招招手,叫道:"过来!" 朱允熥缩颈藏肩,畏畏缩缩蹭了过去。 朱璋骂道:"小兔崽子,瞧你那点出息,爷爷还真能把你打坏了不成?老实交代,你刚才那番话,究竟是不是蓝玉教你的?" "我发誓,真不是!" "咱就信你一回,你为啥有话不跟爷爷说,要去跟蓝玉那个瘪犊子说?你到底跟谁亲?" 朱允熥委屈巴巴道:"爷爷说的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朱元璋咬牙切齿道:"还在给我装!要不要咱把你昨天跟蓝玉说的话,一句一句学出来。" "爷爷,你监听我?" "咱就监听你,咋啦?你为啥有话不跟咱说,去跟蓝玉说?" "我说了呀,可是爷爷嫌我小,不听我的。我只好去跟蓝玉说,他是大将军,他说话比我有份量。" 朱元璋问道:"那你刚才讲的那些话,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朱允熥会心地笑了,因为我是穿越者,偷看了后世的剧本啊,哪里有块绊脚的石头,哪里有个坑有坨狗屎,那还能看不明白吗?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事关中原华夏数百年的国运。 正统十四年的土木堡之变,嘉靖二十九年的庚戌之变,崇祯二年的己已之变,中原华夏备受耻辱,根源就在于长城外围的东胜卫、开平卫、大宁卫被裁撤了,万里长城防线直接暴露在北方游牧民族的铁蹄之下,只要长城防线被突破,北京就指日可下。 爷爷你知道吗?你的好孙子允炆作死削藩,你的好四儿靖难造反,他们把河北山东打得荒无人烟了。 四叔很怕藩王们将来有样学样,就将晋藩势力范围之内的东胜卫、宁藩势力范围之内的大宁卫,以及战略地位极其重要的开平卫,集体后撤,既削弱了藩王,又充实了北京周边防务。 对这种战略大撤退的弊端,四叔当然是心知肚明。 为了他那本就不多的良心,四叔发动五次北伐,不惜代价不计成本痛扁蒙古本部的阿鲁台。 爷爷你问阿鲁台是谁?我一句两句也说不清,反正他就是蒙古的曹操,闲得蛋疼了就立个蒙古可汗玩玩。这厮超抗揍,四叔揍了他二十年都没把他揍死。 后来蒙古别部的瓦剌又趁机发展壮大了。 阿鲁台又被瓦剌各种吊打,被迫放弃肥美的呼伦贝尔大草原,逃亡漠南。 此时,阿鲁台就在明朝近塞,并且己无法约束麾下的永谢部十营,己经到了跑都跑不动的地步。 四叔穷极一生追求的机会就在眼前:控制阿鲁台,整合蒙古草原,成为李世民那样的天可汗,洗刷篡逆的恶名! 四叔最爱李世民了,他们就是一对。 但此时己是宣德六年,可怜的四叔没有等到那一天。 这可是决定大明三百年国运的时刻。 如果交出上等答卷,那就是盛唐的版本。 如果交出中等答卷,那就是强汉的版本。 可惜瞻基那个瘪犊子啥也没干,他交了白卷。 爷爷你问瞻基是谁? 忘了告诉你了,赡基是四叔的好圣孙,和爷爷的好圣孙允炆有得一拼。 爷爷你问为啥瞻基当皇帝? 我又忘了告诉你了,四叔一干二十年,轮到高炽当皇帝时,己经快四十了,干了不到一年就噶屁了,高燧学四叔靖难,被瞻基扣大缸里当乳猪烤了。 四叔一家人就是这么奇葩,但奇葩的还在后面,我也不说了,怕您老人家受不住。 爷爷你问我是不是听错了?瞻基真的交白卷了吗?他不识字吗? 对,你没听错,虽然他识好多字,但他的确交了白卷。 他既不趁势收服鞑靼,也不强制遏制瓦剌。 而是坐视瓦刺太师脱欢暗杀太平、把秃孛罗,顺利整合瓦剌三部。 然后坐视瓦剌击败了阿鲁台,吞并了鞑靼,掳走了哈密王,控制了关西七卫,收服了兀良哈三卫,侵略海西女真……… 爷爷你问瞻基在干啥?他全程都在斗蛐蛐,京师里蛐蛐卖到了一百两银子一只。人送外号"蛐蛐天子" 四叔家没几个靠谱的,瞻基己经算最好的了。 仁宣时期,武备松弛,卫所败坏,在土木堡之变之前,在猫儿庄、鹞儿岭,大明已经连遭两场野战惨败,数万人阵亡! 爷爷你问土木之变是啥?这个真不能说,你也别问了。 因为瞻基的放任,瓦剌的版图已经与铁木真刚统一时的蒙古帝国不相上下了! 强弱逆转,形势逆转。 四叔一生的心血和野心,全都白费了! 而怂恿瞻基全面退缩的,就是江南文官集团首领三杨:杨荣、杨溥、杨士奇! 文官当权,尤其是南方文官当权,大概率就是缩边、弃地,南宋化! 爷爷,你选我算是选对了! 我才是大明唯一的嫡皇孙,我的基因里就写着开疆拓土,大杀四方!只有我才能将大明带上康庄大道! 缩边?弃地?南宋化? 不可能的! 我的眼里只有星辰大海! 蒙古,那将是我的牧场! 南洋,那将是我的后花园! 东洋,那将是我的洗脚盆! 我生来就是人杰,而非草芥,我欲于群山之巅俯视平庸的沟壑! 四叔的确很刑,但胖胖和他的儿子瞻基很不刑。 我来了,就让们一边凉快去吧。 第39章 进军北平 北平的夏天和南京的夏天相比,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夏天。 南京的夏天是潮湿的闷热的粘粘乎乎的,而北京的夏天则是干爽的燥热的利利索索的。 北平作为故元大都,地理位置有多么重要,城郭有多么恢弘大气,自然无需赘言。 它背靠燕山山脉,面向中原大地,是游牧区与农耕区的分界点,还是东北与华北的交汇处。 游牧民族只要占领了燕云地区,中原王朝就无险可守了,只能任由北方强敌蹂躏、践踏。 在这样一座独一无二的北方重镇里,燕王府无疑是最显赫最醒目的。 它座落在北平城南八里沟燕山余脉脚下,背靠山,面向水,巍峨的宫殿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之下。 燕王朱棣,洪武皇帝第四子,中山王徐达的女婿,自然是北平城里最显赫最尊贵的人物。 在几大塞王中,燕王军功是最高的,口碑是最好的,名望是最足的。 作为第一代亲王中的佼佼者,他照例拥有三护卫,每卫设有五所,护卫甲士都是从全国挑选的精锐,总人数有一万九千之多。 他是实权藩王,拥有节制北平都指挥使司和北平布政使司的权力,地方官见了他,需称臣,需伏而拜谒。 他在北平周边拥有大量的王庄、草场,拥有在北平课税的权力。 北平是一座军事重镇,每年消耗的军粮、军盐是一笔很大的数字,北平又是一座边镇,蒙古人、女真人、高丽人所需要的盐/铁/茶/布,中原人所需要的马匹/人参/貂皮,都在这里汇集、交易。 这些,都给燕王带来了巨额财富。 燕王生性豪爽,一掷千金,最善聚拢人心,北平周围遵化、永平、密云、怀来,乃至大宁等地的将领、官员大多因为与朱棣长期有公务往来而受到他的笼络。 这些人后来在朱棣靖难时轻而易举就归顺了他。 朱棣手下猛将如云,最出色的有张玉、邱福、朱能。 张玉原为北元知枢密院事,洪武十八年投降明朝,曾随蓝玉出战捕鱼儿海,后调入燕山中护卫,成为朱棣部下,因骁勇善战、足智多谋深为朱棣倚重。 邱福、朱能都是淮西人,是燕王府的老人了,勇武而且忠诚,分别积功至中山左护卫千户、中山右护卫千户,是朱棣左膀右臂。 朱棣手下头号谋臣道衍老和尚,今年五十八岁,十四岁出家。 洪武十五年,已经四十七岁的道衍在僧录司的安排下第三次来到了南京。 这一年,正是马皇后去世,朱棣返京为嫡母奔丧,哭得哀毁骨立。 朱元璋挑选高僧随诸王返回封地,为马皇后诵经超度。 分配给朱棣的正是道衍。 一个是天然工心计的老僧、一个是野心勃勃的亲王,相差二十四岁,却一见如故。 此刻,道衍老和尚正盘腿端坐在炕上,清冷的目光落在面前的棋盘上,同样盘腿而坐的正是燕王朱棣。 与道衍老和尚的专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朱棣满脸漫不经心。 就在前几天,他接到朝廷旨意,命他进驻开平。 这没什么。 但令他想不通的是,太子要亲临北平。 朱棣有很可靠的消息来源,皇帝和太子讨论过迁都北平的可能性。 难道太子是来实地考察吗? 白白胖胖的朱高炽袖着手走进来,说道"北平都指挥使谢贵、布政使张昺来了,求见爹。" 朱棣拈起一颗棋子,举在半空中犹豫了片刻,轻轻地落下,笑问道"老和尚,孤这手棋如何?" 道衍老和尚捻须而笑,"妙不可言!" 朱棣站起身来,负手踱进正堂。 宾主寒喧后落了坐,谢贵拱手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臣今日来是问殿下何日开拨进驻东平,需要多少粮草器械,北平都司和布政司好尽早筹措。" 张昺道"臣今日来是问殿下,迎接太子和太孙的事,殿下有什么指示?" 朱棣对谢贵道"孤预备出动三万人,两万匹马,以驻扎半年计,需要粮食三十万石,草料三百万石,棉衣三万件,棉鞋三万双,干柴一百万石,盐三万斤,枪械、箭矢、火药,孤另叫邱福给你出一个清单。这些物资全部备齐了,孤就可以率领大军开拔。" 谢贵沉吟了片刻说道"王爷要的这些东西,是不是稍微多了一点?现在还是盛夏,棉衣棉鞋不着急吧?" 朱棣嘿嘿一笑。 "孤要的多吗?朝廷发给孤的旨意是长期驻扎开平。" "现在已经快七月了,草原上十月份就转冷了,十一月就天寒地冻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果连半年的粮草都不能备,连棉衣棉鞋都没有,你叫孤如何长期驻扎?" 谢贵道"王爷说得在理,但目前顶多能筹措一半,王爷能不能先开拨,然后北平都司再筹措另一半?" 朱棣两手一摊。 "不是孤驳你面子,你也是行伍出身,开平相距北平七百里,天气好的情况下,将粮食运过去都需要半个月,要是碰到风雪天气,一个月都难送到。" "这还是鞑子不捣乱,如果鞑子捣乱的话,你有本事将粮草送过去吗?" "孤之所以要一次筹够这些东西,就是要亲自押运过去。一来图个安心,二来也是减轻你们的负担。" "粮草交给你们运,万一被鞑子劫了或者烧了,于你是杀头之罪,于孤和三万大军可就是灭顶之灾。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谢贵连连点头,"还是王爷想得周全,臣尽力去办。" 朱棣又看向张昺"孤军务繁忙,迎接太子和太孙的事,你用心去办就好了。孤只说一句,太子一向不喜奢靡,但咱们也不可太节省了。" 张昺应了声"是!" 两人起身告辞,朱棣命朱高炽送出王府。 谢贵和张昺出了王府,窃窃私语了好半天,才各自走了。 朱棣又回去和道衍下了半盘棋,问道"孤问你,太子来北平干什么?" 道衍往门外望了望,说道"前年年末,太子巡视西安,回来就病倒了,幸好太孙得了一味方子,将太子的病治好了。据山僧猜测,太子这次来北平,一是督战来了,二是巡视来了。" 朱棣身子往前倾了倾,"巡视什么?" 道衍低声道"应该是来考察北平适不适宜定都。" 朱棣"所以预先将孤打发到开平?" 道衍声音更低了,"大约是吧。" 北平多好的地方,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怎么舍得放手? 朱棣怫然作色。 "太子一向宽厚仁慈,是断然不忍把我打发到那个鬼地方去的。老和尚你说是不是蓝玉那厮的主意?" "他一向跟我过不去,屡次在太子跟前诽谤我!如今借着领兵打仗的机会排挤我。打蒙古人谁不会,要他来丢人现眼?" 道衍"蓝玉一介武夫,哪有这个份量?" 朱棣"那会是谁的主意?" …… 洪武二十六年六月初六,大军如期从南京出发了。 朱元璋亲自到南京郊外送行。 此次出征,精兵强将尽出。 以蓝玉为征北大将军,以王弼为左副将,以孙恪为右副将,以曹震为左先锋,以朱寿为右先锋,以张翼、陈桓、曹泰、韩勋、察罕、桑敬为参将,随同出征的还有黄辂、汤泉、马俊、王诚、聂纬、王铭、许亮、谢熊、汪信、杨春。 可谓精锐尽出。 原定派十万人的,又增加了三万人。 其中步兵五万,重甲骑兵三万,轻甲骑兵三万,火器兵两万,步兵中有两万人配备了弓箭。 朱允熥开心得不得了,一切如他所愿。 临开拨的前一刻,朱元璋又复了曹震、朱寿等十几人的侯爵和伯爵爵位。 曹震、朱寿等人感激涕零,齐声高呼 “陛下威武!大明威武!" "忠君报国!肃清沙漠!" 大军从南京出发,经徐州、济南往北平进军。 一路上蓝玉最关切的问题就是燕王是否已经进驻开平了。 走到济南,得到谢贵传来的消息,由于燕王行动迟缓,也速迭木儿已抢先抢占了开平。 行动还没有开始,就遇到了重大挫折,朱标闻言勃然大怒,遣人去燕王府责问。 谁知当天,朱高炽就跑到济南来了,交给朱标一封信。 朱棣在信中向朱标解释,之所以被也速迭木儿抢了先,是因为北平都司和布政司没有筹措到足够的粮草,因此不敢贸然率军进驻开平。 并且认为,固守开平的策略是极不明智的,等于在开平立了一个活靶子让蒙古人打,应该采取突袭的方式打击蒙古人。 蓝玉看完了朱棣的信,淡淡说道"燕王就是存心故意的,这是在欺负太子不知兵。" 朱标问道"怎么讲?" 蓝玉道"开平离北平不过七百里,如果燕王诚心要进驻开平的话,完全可以先派五千人保住开平,然后一边筹粮,一边分批派军前往。" "哪有等到所有的粮草都筹足了才开拨的道理?燕王也是行军打仗的行家里手,不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 一个是自己的亲弟弟,一个是自己最倚重的大将,朱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偏向谁好。 第40章 重逢 开平是忽必烈的龙兴之地,被奉为上都,鞑子皇帝每年夏天都要从大都返回上都避暑。 上都坐落在广阔的金莲川草原上,物产十分富饶,风景十分优美。 夺回上都对蒙古人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但是朱标不会甘心,还在前往北平的道路上,他就给晋王朱棡、宁王朱权发去命令,命他们整顿兵马,枕戈待战。 洪武二十六年六月二十八日,朱标率十三万军以及大量粮草、辎重抵达通州以南三十里的凤鸣驿。 朱棣率谢贵、张昺等地方军政官员来迎。 朱标坐在太子銮驾里,召朱棣觐见。 朱棣心怀忐忑登上了太子銮驾,还未及开囗,朱标就板着脸说道: "老四,你好大的胆子,我要你进驻开平,你为什么迁延不行?是我说的话不管用了吗?" 朱棣连忙解释:"大哥,你听我说……″ 朱标打断他道:"派你进驻开平,不是我的意思,更不是蓝玉的意思,是爹的意思。我是代爹亲征,发布的第一项命令就被你顶回来了,我也不想责罚你了,你自己上书向爹请罪!" 吴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朱元璋祝告太庙,郑重其事地给第一至第七子取名为:标/樉、棡、棣、橚、桢、榑。 吴二年正月初四,朱元璋在应天称帝,册立结发妻子马氏为皇后,册立长子朱标为太子。 年方八岁的朱棣和几位兄弟去拜贺了嫡母马皇后,然后又去拜贺了己经身为皇太子的朱标,并跟着朱樉背诵了一段效忠太子的誓文。 从那时起,朱棣就知道,大哥和他们在身份上是不同的。大哥是未来的天子,而他们只能当藩王。而这是上天命定,不可更改的。 朱标一向温和宽容,连朱樉在西安擅造龙床擅穿龙袍,朱标都替他求情,像这样声色俱厉还是第一回。 朱棣这时候才猛然醒悟,自己没有资格忤逆太子的命令,低声下气说道: "大哥误会了,天地良心,臣弟确实没想过抗命,确实是粮草不济,不敢贸然出兵……" 朱标喝道:"胡说!你这是在欺负我不知兵吗?什么粮草不济?你完全可以先派五千人守住开平,然后再慢慢筹粮,为什么坐看也速迭木儿占据开平而无动于衷?" 朱棣被逼到墙角了,索性豁了出去,冷笑道: "这个话一听就是蓝玉说的,但臣弟想说的是,各人打法不一,蓝玉的法子我学不来。" "他是跟着常遇春学的,喜欢弄险,没有粮草也敢狂飙猛进一千里;我是跟着中山王学的,喜欢四平八稳,粮草不济宁愿老老实实待着。" "既然大哥这么信他,不愿信我,我也不想再解释了。这样好了,我马上回南京,向父皇请罪,夺爵也好,关进凤阳高墙也好,随便!" 朱标看见朱棣眼圈已经红了,心中又有些不忍,语气又和缓了下来,说道: "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绝不轻饶。父皇已经知道你失了战机,十分恼怒,我已经替你辩白了,你要将功补过,不可再出差错!" 众人离得远远的,不知道太子和燕王密谈些什么。 过了小半个时辰,朱棣才泰然自若从车上下来。 朱允熥忙迎上去叫道:"四叔!" 朱棣上下打量一遍,笑道:"嚯!长高了,长壮了,怎么变得这么黑了?" 朱允熥道:"骑马晒的。四叔你瞅,侄儿的马好吗?" 朱棣在雪龙马脖子上屁股上摸了又摸,笑道:"四叔骑了一辈子的马,还没见过这么好的马,是不是你爷爷赏你的?" 朱允熥道:"是。四叔要是喜欢的话,侄儿就献给四叔了,反正侄儿也不大会骑。" 说完就后悔了。 朱棣哈哈大笑,"傻孩子,男子汉大丈夫,别的东西都可以送人,只有两样东西不可以送人。" "是什么?" "自己想。" 朱棣和朱允熥说着闲话,王弼、孙恪等都过来打招呼,蓝玉也走过来问好,朱棣淡淡地颔首一笑。 朱允熥敏捷地翻身上马,朱棣赞道:"好身手,出息了!" 朱允熥得意地笑了。 等朱棣跟在朱标车后面走远了,朱高炽和朱高煦、朱高燧都骑着马围了过来。 朱高煦亲热地叫:"允熥,允熥!" 朱高炽皱着眉说道:"叫皇太孙,最起码也得叫哥哥,怎么能直呼其名呢?没规矩!" 朱高煦扮了个鬼脸:"是!世子哥哥!" 朱允熥道:"兄弟之间,爱咋叫咋叫,用不着那么古板。" 朱高煦嚷道:"就是!" 说着凌空跳到雪龙马上,搂住朱允熥的腰说道:"你第一次来北平,我带你去几个好地方玩去。" 朱允熥在南京像当犯人似的,憋得快发疯了,正想放纵放纵,听朱高煦如此说,正求之不得。 朱高炽连忙拦住马头,喝道:"老二,不可胡来!允熥如今是皇太孙了,不比从前了。″ 朱高煦梗着脖子叫道:"要你管!" "我是管不了你了,我告诉太子去,就说你又要把允熥带坏了。太子要是责罚下来,你就吃不了兜着走。" 朱高炽只比朱允熥大了半岁,今年十六岁不到,却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成熟稳重。 朱高煦立马蔫了,悻悻道:"真晦气!南京夫子庙缺个木偶人,应该地你摆上去,反正你就是个圣人。" 朱高炽对朱允熥道:"我娘很想念你,要不你跟我回去。" 朱允熥道:"到了北平,自然要拜见四婶的。" 当即打发吴忠吴良去向朱标报告,就说去燕王府去拜见王妃了。 到了燕王府,燕王妃徐妙云老远就迎了过来,还没等到朱允熥拜见,就拉住他手说道:"可怜的孩子,长这么高大了,要是你娘看见了,该有多高兴!" 徐达和常遇春是挚友,徐妙云小时候常和常兰一块玩耍,今日见了故人的儿子,一半是高兴,一半是伤心,起先只是眼圈红红的,说着说着竟然流下泪来。 朱允熥心有凄凄,怔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高炽埋怨道:"允熥好不容易来一回,娘说这些干什么?" 徐妙云忙拭掉泪,"就是!就是!你看我!" 拉着朱允熥的手,走过曲折幽深的长廊,来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宫殿,摁着朱允熥坐下,笑道: "好孩子,四婶炒了几样凤阳小菜,你好好吃一顿,吃好了,跟高炽高煦玩去。" 朱允熥瞅见桌上的菜,和他在乾清宫吃的别无二致,说道:"四婶炒的这些菜,爷爷也很爱吃,我常跟着吃。" 徐妙云问:"爷爷身体还好吗?" 朱允熥答道:"爷爷吃的很好,就是睡得不好,一宿顶多睡两个时辰。" 徐妙云又问:"你爹身体还好吗?" 朱允熥答道:"还好。" 徐妙云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朱允熥吃饭。 天已经黑了,朱标还在和朱棣、蓝玉、王弼、孙恪谈事情,突然想起允熥还在燕王府,命吴忠去叫。 过了半个时辰,吴忠回来说:"燕王妃留住皇太孙不让走,说好不容易见一回,要皇太孙在王府多住几宿。" 朱标十分不放心。 朱棣道:"大哥也太小心了,好好个孩子都被拘傻了,有妙云看着,不会让他乱跑的。" 朱标道:"说他干啥?开平既然丢了,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走?" 朱棣道:"这有什么,臣弟再率军夺回来。" 朱标看向蓝玉,"你说呢?" 蓝玉用手拂了拂桌子上的地图,说道:"照我说,开平既然己经丢了,就不用再夺回来。" 朱标:"为何?" 蓝玉:"逼得急了,也速迭木儿大不了一把火烧把开平烧成灰,然后溜之大吉。且请燕王派几小股人马去骚扰他一下,佯装丢盔卸甲打不过,好拖住他。然后咱们派一支劲旅,悄悄绕道去攻和林,等他回师救援,咱们设下埋伏,狠狠打他一下。" 第41章 奇谋 曾几何时,蒙古军队不可一世,拥有成吉思汗、术赤、察合台、拖雷、拔都、蒙哥、忽必烈这样的统帅,还拥有博尔术、木华黎、博尔忽、赤老温、速不台等名将。 蒙古军队常胜的原因除了拥有这些杰出的将帅之外,还因为士卒总比敌人训练有素。 他们生来就是骑在马背之上的民族,贫瘠的蒙古高原养活不了他们,四处劫掠成为他们最好的生存方式。 他们抢一切能抢到的东西,粮食、布匹、盐、铁锅、金银珠宝、牲畜、儿童、女人。 他们像蝗虫一样,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他们远征万里,却不需要携带军粮,他们以人肉为军粮,打到哪,吃到哪。 他们曾经那么强悍,但当他们入主中原,将生活方式从游牧改为定居之后,他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堕落退化了。 胡虏无百年国运。 元顺帝妥懽帖木儿是个庸懦之主,整天吃斋念佛,不管国事。 北元政权在爱猷识理达腊手上曾经短暂回光返照,但爱猷很快死球了。 随后继位的脱古思帖木儿则更倒霉,在捕鱼儿海遭遇杀神蓝玉,逃跑之后又撞到也速迭木儿刀口之上。 朱棣在元军中的眼线传来消息,也速迭木儿手下目前尚有九万骑兵,屯积在上都的约有三万骑兵,屯积在和林的约有一万骑兵,屯积在忽兰忽失温的有三万骑兵,剩余两万骑兵零星分散在漠南漠北各个绿洲游牧。 干垮过九万骑兵,蒙古人就彻底完了。 根据这一情报,朱标、朱棣、蓝玉、王弼、孙恪商议了半夜,最后由蓝玉拟定了一个规模极其庞大的作战方案。 主要的指导思想是,以少量兵力迷惑牵制在开平的蒙军主力,然后以主力千里迂回围歼和林的蒙古守军。 具体的作战部署是: (1),由燕王朱棣率一万骑兵出古北口正面佯攻,宁王朱权率一万骑兵出松亭关右侧翼助攻。 (2),晋王朱棡率二千骑出野狐岭,在开平西北方向二百里处的广武城设伏。那里有一个险要的隘口,是也速迭木儿向西救援和林的必经之路。 (3),以曹震、朱寿、张翼、陈桓为先锋,各带五千重甲骑兵、五千轻甲骑兵共四万人,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围攻和林。 (4),蓝玉、王弼、孙恪则率领主力部队,押运粮草、辎重,消灭忽兰忽失温蒙古军 然后迅速与曹震等会合,歼灭和林鞑子军,占领和林,再以和林为中心清剿鞑子,夷其种族,永绝后患。 主打一个声东击西,千里迂回,各个击破。 这是一个全新的战略设计,如果成功,那么将创造史无前例的辉煌。 洪武五年,朱元璋定下三路北伐战略。 然而战争的最终结果却是:惨败! 李文忠的东路军遭遇北元的和林中央军——太保哈喇章、太尉蛮子,被打得灰头土脸。 激战中,李文忠中箭负伤,只得下马与蒙古人近身打斗,险遭不测,东路军光高级将官就战死一个侯,三个指挥使。 李文忠被围困在大漠中月余,音讯沓无,六月底,李文忠军报传到南京,朱元璋才松了一口气。 徐达的中路军遭到王保保重创,损失惨重,幸亏蓝玉及时赶到,在土刺河又重创王保保,然后掩护主力队伍回师。 谁知途中突降大雪,明军饿死冻死者不计其数,极其惨烈,朝廷上下历来对这次惨败讳莫如深。 北平~大同三大主帅,徐达、李文忠、汤和全成败军之将,在军中威信不再。 事后,朱元璋召集众将检讨此次北伐失败原因,认为主要是中路军与东路军到达土剌河的时间有先后,没能形成有效配合。 这一次战败,给朱元璋造成了极大的震慑,迫使他放弃了毕其功于一役灭亡北元的想法。 朱标反复审阅蓝玉拟定的作战方案,不敢擅自决断。 因为这其中的风险实在太大了,稍有疏忽,就极有可能重蹈洪武五年的覆辙。 他问朱棣:"你以为如何?" 朱棣不假思索说道:"这个方案看起来不错,但过于庞大,一个环节出问题,有可能全盘崩溃"。 "比如,老三截不住也速迭木儿的回援队伍怎么办?四支先头部队不能同时赶到和林怎么办?同时赶到了却围不住怎么办?怎么保证在和林与忽兰忽失温同时开打?" "散居各处的蒙古兵集结起来对我进行反攻怎么办?粮草、辎重被劫被烧毁了怎么办?突然天降大雪怎么办?" "战线长达数千里,消息传达不便,各路军队要想默契配合,难度之大超乎想象。因此我认为,此事须慎重。" 朱标问朱棣"你认为应该怎么打?" 朱棣道"我军共可集结二十六万人马,对开平的三万蒙古兵占有绝对优势,可以考虑将其围而歼之。此种方案简单易操作,至少能立于不败之地。" 蓝玉道"燕王此言差矣!孙子兵法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二十六人万未必围得住三万人,只要有一处留有缺口,也速迭木儿就逃出生天了,或许还会顺手重创我军。 也速迭木儿如果害怕被围,完全可以在我军合围前往北逃往应昌,当年李文忠就是被牵着鼻子走了大半年,最终一无所获。" 朱棣将蓝玉的作战计划批得一文不值了,蓝玉又反过来将朱棣的作战计划批得一文不值。 朱标问王弼和孙恪的意见,两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这就是一个无解的千古难题。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北方游牧民族主打一个来去如风,在横亘万里的大草原大河漠上,你可以将他打得满天飞,可以将他打得跪地求饶,但你要将他斩草除根,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强盛时,他挨打;你衰落了,他能打死你。 中原王朝和北方游牧民族打了上千年,打完匈奴人,再打突厥人,打完突厥人,再打蒙古人。 演员一直在换,剧本却从来没有换过。 朱标只好对蓝玉和朱棣说道"你们各写一封奏疏,连夜送往南京,交父皇圣裁。" 又对王弼、孙恪说道"你们负责整训大军,随时准备出战。" 蓝玉和朱棣伏案疾书,各呈己见,等奏疏写好后,天已经大亮了。 朱棣回到燕王府,朱允熥才刚刚起床,正在和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用早膳。 朱棣一宿未睡,满脸倦色。 朱允熥不用猜,就知道是在商议肃清蒙古之策,一问,果然没猜错。 朱允熥笑道"我有一个法子,可以将蒙古人连根拔起,永远不能为患。" 朱棣虎躯一震,睡意全无,惊问道"当真?" 朱允熥道"我的法子简单易行,先夺回开平,再将开平建成一座粮城,然后整修开平至北平道路,每半里设一座堡楼,内设五十名火器兵驻守,初步推进至应昌,乃至于锡林浩特,形成一条长一千五百里,宽五里的隔离带,阻断东蒙古和西蒙古的联系。。“ 朱棣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好法子呢,从前在这条线路上设置了数百个驿站,根本守不住,鞑子一来就全摧毁了。你每半里设一堡楼,以五十名士兵驻守,我问你,粮草从何处来?如何养得起?" 朱允熥道:"四叔问到点子上了。每次费劲巴拉打进沙漠,都是大砍大杀一通之后撤走,过不了几年,蒙古人就又神气开了。" "所以这一次,咱们打进去就不走了。 "能够打败魔法的,永远只有魔法。蒙古人之所以难缠,是因为他们的生存方式是游牧,逐水草而居,飘忽不定。" "而我们的生存方式是农耕,有恒产有恒业,最不喜迁徙。" "对于蒙古人来说,最好的活命方式是南下打劫中原汉人,越往南打越暖和,越往南打越富庶。" "对我们来说,蒙古乃是偏远苦寒化外之地,即使打下来也不能守住,即使守住了也毫无益处。" "所以千百年来,都是胡人往南攻,汉人凭关隘苦守。" "要想打败蒙古人,最根本的办法是让他们定居下来。只是他们肯定居下来,就等于折断了他们的翅膀,打断了他们的蹄子,他们就会变得温顺如绵羊。" "因此,我主张在塞外广修堡塞,以堡塞连成线,以线连成面,在蒙古草原上打造一片片坚如磐石的中原汉人聚居区,然后逐步向四面八方扩展,连成一张大大的网,积三五十年之功,用各种软刀子硬刀子,迫使蒙古人全部放弃游牧生活,而改为定居生活。" 朱棣初听觉得极荒唐,细想觉得还算有理,再一想又觉得太荒唐。 第42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南京,乾清宫。 朱元璋同时收到了两封奏折,一封是朱棣的,主张集中力量包围上都;一封是蓝玉的,主张声东击西,突袭和林。 草原的中心,蒙古汗国的故都,岭北行省的首府,蒙古佛教的圣地,北元的京城! 谁能不眼红。 朱元看了蓝玉的奏折,禁不住怦然心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第二天一大早就宣冯胜、汤和征询。 冯胜看完蓝玉的奏折,久久无语。 朱元璋:"老伙计,你以为如何?" 冯胜:"当初参加三路北伐的,老的老,死的死,能打的所剩无几了,上位不妨问问谁不想报那一箭之仇?" 朱元璋:"可是蓝玉的计划太冒险。" 冯胜:"兵行险招,才能出其不意。鞑子气数早尽了,突袭和林,一箭封喉,从此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天下太平!" 这一席话算是说到朱元璋心坎上了,谁没有一生的夙愿,谁未有未了的心结? 成吉思汗的子孙,骄狂不可一世,终究被我,凤阳东乡朱重八,踩在脚底下了! 朱元璋又看向汤和:"你倒也给咱说说啊,咋就不吭声呢?" 汤和:"上位想干就甩开膀子干,怕他个鸟!" 朱元璋:"干?" 冯胜:"干!" 洪武五年远征和林,明军精锐尽出。 大将军为徐达,左副将军李文忠,都督华云龙,济宁侯顾时,南雄侯赵庸,颖川侯傅友德,永城侯薛显,巩昌侯郭子兴,临江侯陈德,营阳侯杨璟,都督佥事蓝玉、王弼,右副将军冯胜,右副副将军汤和,南安侯俞通源、永嘉侯朱亮祖、宜春侯黄彬、都解何文辉,平章李伯昇,都督佥事张温。 这一次,朱元璋也决计来一盘大的,他给朱标发去谕旨,授权蓝玉节制秦、晋、燕、宁诸藩兵马,可便宜行事,全师北进,捣毁和林,尽灭鞑虏。 同时,命令朱桢、朱椿统领六部,筹措钱粮军饷,满足前线一切需要。 在蒙古帝国未曾分裂为元朝和四大汗国之前,哈拉和林一度是世界的中心,各国的使节、商人聚集于此。 宽阔笔直的大道上奇装异服的人们人来人往,高楼林立,商铺里各种货物琳琅满目,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聚集着历代蒙古大汗从世界各地抢夺来的奇珍异宝。 和林位于杭爱山南麓,额尔浑河上游右岸,是蒙古高原的心脏,这里森林繁茂,夏季遍开野花,碧绿的草原一眼望不到头,肥硕的牛羊、健壮的马匹成群接队。 蒙哥死后,忽必烈与阿里不戈争夺汗位,分别在开平与和林自称可汗。 忽必烈打败阿里不哥以后,和林失去了帝国首都的地位。 但忽必烈又在漠北建立了以和林为中心的岭北行省,和林在蒙古帝国体系中的崇高地位依旧不可动摇。 朱元璋的圣旨传到北平,立即起到了一锤定音的作用,所有的争论和分歧都瞬间消失了。 朱标驻跸于北平都司衙门,坐镇指挥北征的一切事宜。 粮草物资源源不断地从江淮运送而来。 都司衙门里,朱标坐在主位,朱允熥按着腰间宝刀,站在朱标身后, 在朱标右侧依次坐着晋王、燕王、宁王。 在朱标左侧则依次坐着蓝玉、王弼、孙恪。 北平都司、布政使司的官员,以及随军出征的将领全部立于阶下。 朱标清了清嗓子,说道:"此次北征,关系甚大,父皇授权征北大将军蓝玉节制秦、晋、燕、宁诸藩,及北平、大宁、山西诸都司。 军令如山,不避亲贵,不论何人,违令者严惩不贷!" 众人齐声说道:"遵旨!" 朱标高声道:"蓝玉!" 蓝玉赶紧站了起来:"臣在!" 朱标:"古之大将军者,不动如山,动如雷霆,可只手擎天,力挽狂澜,可保境安民,匡扶国家。" "父皇授权尔节制数十万大军,可谓倚重至极,当此建功立业,报效朝廷之际,尔当竭诚尽忠,克勤克励,绝不可疏忽懈怠。慎之!勉之!" 蓝玉身板挺得直直的,朗声说道:"谨遵太子训诫!" 朱标:"蓝玉接印!" 蓝玉躬身平举双手,朱允熥走上前来,将征北大将军印放在蓝玉手掌中。 蓝玉转过身,面向诸将,高举大将军印,朗声说道:"军法无情,军令如山,令行禁止!左将军王弼,宣读军令!" 王弼唰地站起身来: "违令者,斩!" "失期者,斩!" "擅退者,斩!" "妖言者,斩!" "聚议者,斩!" ……… 一连说了十几个斩,整个都司衙门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杀气。 蓝玉轻轻一挥手,站立于阶下的将领、官员,全都无声无息退了出去。 蓝玉唰地扯掉沙盘上盖着的红布,拔出腰中佩剑,指着沙盘上的山山水水、关隘、谷地,作具体的战领部署。 晋王怎么打,燕王怎么打,宁王怎么打,行军路线如何,某时某刻必须到达某指定地点,必须坚守到何时,交代得清楚、明白、妥帖。 然后依次传唤门外诸将。 蓝玉就像一架精密的战争机器,所有战争的预演、走向、细节无不刻在他的脑子之中。 朱允熥站在朱标身后,只觉得眼花缭乱。 真实的战争是那样的鲜活,那样的变幻莫测。 历史对于战争的记载却过于简洁过于平淡,成千上万人的生死,寥寥数笔就带过了。 作完作战部署,蓝玉淡淡说道:"晋王、燕王、宁王请回吧。七月十九日卯时一刻统一行动。" 朱棡、朱棣、朱权起身走了。 王弼、孙恪也各办各的差事去了。 朱允熥说道:"大将军,我也要上前线。" 蓝玉:"不行。" 朱允熥:"为什么?" 蓝玉:"没有为什么,这是军令。" 说着,大踏步走了出去。 第二天,朱允熥又去都司衙门找蓝玉,被守门的校尉挡在了门外:"大将军有令,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孤也是闲杂人等吗?" "是!" "那你将这匹雪龙马和这身软甲交给大将军。" "太孙恕罪,卑职不敢!" 朱允熥十分恼怒,却又无可奈何,百无聊赖在门外等了三四刻钟,才看见王弼从里面走出来,忙迎过去道: "王副将军,你替孤将这匹雪龙马和这件软甲交给大将军。" 王弼道:"殿下恕罪,微臣还有公务在身,恕不能从命。" 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卧槽! 这也太牛逼了! 你这是把皇太孙当空气吗? 朱允熥的牛脾气上来了,一直等到天快黑了,才看见蓝玉负手走了出来。 他走过去,笑道:"蓝大将军,见你一面好难啊!" "何事?" "我把雪龙马给你骑,还有这件软甲,是爷爷给我的,你也穿上。" 蓝玉说声:"好!" 朱允熥又从怀中掏出一大袋抗生素,说道:"战场上难免受到创伤,如果溃烂不止,就把这药送水吞服了,一日三次,一次一小包。切记!" 蓝玉接了过去,头也不回就走了。 朱允熥接连几天都没有见到蓝玉,问朱标道:"舅姥爷呢?是不是已经带兵出去了?" 朱标冷着脸说道:"军事机密,不是你该打听的。好好在四叔府里待着,别给我惹是生非。" 第43章 大战开始 朱允熥待在燕王府里,除了和朱高炽、朱高煦玩一会,就是吃了睡,睡了吃。 他急切地想知道战争准备得怎么样了,朱标却只许他待在燕王府。 朱允熥问:"为什么?" 朱标说:"安全。" 想想也是,在北平,还有比燕王府更安全的地方吗? 这一天午睡醒了,他走到院子外面。 朱棣两手平举着,燕王妃正在替他整理甲胄。 朱允熥问道:"四叔这是要上战场了?" 朱棣笑眯眯道:"是。" 朱允熥:"蓝玉着实可恶,不肯带我去打仗。四叔最好了,要不四叔带我去。" 朱棣哈哈大笑,"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师傅没讲过吗?你的职责是当好皇太孙,不是冲锋陷阵,冲锋陷阵是我们这些藩王的事。" 朱允熥:"仗准备得如何?" 朱棣不语。 徐妙云:"好孩子,别问了,四叔从不在家里说军国大事。" 朱棣已经穿好甲胄,威风凛凛往外走。 徐妙云紧紧跟随在后面,不停叮嘱:"王爷千万小心,不可太逞强。" 朱允熥跟着走了出去。 燕藩三虎将张玉、邱福、朱能一身戌装,护卫在朱棣战车旁。 姚广孝一身黑衣,登上了战车,侧坐在朱棣右手。 就是这四个人,是朱棣靖难的四大功臣。尤其是姚广孝,唯恐天下不乱,是朱棣的头号谋主,在离燕王府不远的庆寿寺当主持,朱棣隔三差五召他来密谈。 过不了两三年,朱樉和朱棡就会相继挂掉,朱棣就成了名副其实的诸王之长了,以其一贯的野心,如果朱元璋和朱标都不在了,他能甘心当个燕王吗? 朱允熥冷眼旁观着,在想着能有什么法子把这四个人从朱棣身边弄走,而又不露痕迹,更不能引起朱棣的警觉。 数百个护卫甲士全副武装,森然立于战马之旁。 朱棣用力地挥手,大声命令:"出发!" 战车徐徐开动,甲士们骑上马,紧紧跟在车后。 "唉!哪天是个头啊!" 徐妙云轻叹一声,满脸的忧愁浓得化都化不开。 看见朱允熥站在身边,又强装笑颜,问道:"今天想吃什么,四婶给你做。" 朱允熥:"四叔吉人自有天相,四婶不必太担心。" 徐妙云牵着朱允熥的手,走进屋里,坐下说道: "外面的人都说咱们家如何尊贵,如何享福,岂知咱们家天天过的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活。" "我其实宁愿你们生在乡下小康之家,一辈子不愁吃不愁喝,也好过这样隔三差五提心吊胆。" "别人听见我这样说,肯定是不信的,但这是我的真心话。" 朱允熥:"四婶说的是,唯愿天下太平,河清海晏,四境之内无干戈之苦。" 徐妙云笑道:"我儿说得真好,这才是当皇太孙的样子。" 朱允熥道:"四叔如今也有些年纪了,还要亲自提刀跃马,上阵杀敌,侄儿看了,又是羞愧,又是不忍。" 徐妙云道:"你四叔就是爱打仗,一听说有仗打就浑身来劲,全不管我发不发愁。" 朱允熥:"四叔镇守在北平这种兵家必争之地,鞑子免不了总来捣乱,害得四叔不得安生,更害得四婶担惊受怕。" "等侄儿回了南京,就跟爷爷说,给四叔换个好地方,苏州也好,杭州也好,无锡也好,随便四叔挑,天气暖和,最要紧是不用打仗。" "四婶说好不好?" 徐妙云笑得花枝乱颤。 "多好的孩子!比高炽、高煦、高燧强到天上去了!" "你回去瞅着爷爷高兴的时候提上一嘴,说不定爷爷就准了呢!" "也不必非得江南那些富饶地方,只要不在边塞,在哪里都行。" 徐达共有四子四女,长子徐辉祖、次子徐膺绪、三子徐添福、四子徐增寿,长女徐妙云为燕王妃,次女徐妙琴为代王妃,四女徐妙书为安王妃,三女徐妙锦最为传奇,终生未嫁。 徐妙锦比徐妙云小了整整十八岁,比朱高炽大不了多少,是出了名的美人,才女。 朱元璋死后,徐家就卷入了靖难之役中,徐辉祖站朱允炆,被朱棣终生囚禁,徐增寿站朱棣,被朱允炆亲手杀死。 徐家能保全二百余年,与国同休,全赖徐妙云之力。 朱元璋、朱棣父子杀伐决断,在对待正妻的态度上也是一脉相承。 朱允熥陪着徐妙云说了一下午的闲话,哄得她很开心。 朱棣领兵出了古北口,一出塞,天气就迥然不同了,虽然还在七月,却已经凉飕飕的。 近万名燕山卫精锐在口外集结。 人人身披重甲,手持长戈。 有背着硬弓,挂着箭筒的。 有背着乌黑油亮长铳的。 有背着一尺多长小将军火枪的。 连胯下马也裹着厚厚皮革。 朱棣勒住马缰,在队伍前走过来,走过去,如剑的目光从每一个甲士脸上扫过,突然大手一挥: "出发!" 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 张玉、邱福、朱能紧随其后。 万匹骏马掠过苍茫的原野,如同洪流一样,向着前方奔涌而去。 诸藩之中,朱棣治军可以说是最严整的,手下将领更是最忠诚最勇猛了。 朱棣关心士卒疾苦,从不克扣军粮军饷,逢到节庆日、洪武皇帝、孝慈皇后诞辰日,还给士卒加餐。 种种作为,使他在军中极受爱戴。 另一个方向,宁王朱权也开始行动。 洪武二十四年四月,朱元璋第十七子朱权受封为宁王。 洪武二十六年三月,朱权正式就藩大宁。 大宁卫是北方最前沿的军事重镇,控制着松亭关要塞,东与辽阳,西与宣府遥相呼应。 再加上开平、兴和、东胜等据点,构成一道名副其实的塞外长城。 朱权和朱允熥一般大,却是文武全才,通晓音乐,工书善画,百步穿杨,箭无虚发,还长得丰神俊朗,气宇非凡,极得朱元璋钟爱。 很多公侯都想做朱权老丈人。 朱权年纪虽小,宁藩却是诸藩中实力最雄厚的。 所统封疆达数十城,广千余里,带甲八万,革车六千。 而朱棣、朱棡手下不过四万余人马。 洪武二十二年,朱元璋设置泰宁、福余、朵颜三卫。 朵颜三卫以归附的蒙古兀良哈部为主,精骑善射,实力强劲。 位置就在大宁卫以北七十余里,也划归到宁王朱权管辖之下,是朱权手下一支极其重要的军事力量。 后来朱棣靖难,设计夺了朵颜三卫,从而实力大增。 朱元璋构筑的北方边防体系,原为秦、晋、燕三足鼎立。 官绅公论,太子宽弘,秦王荒唐,晋王冷血,燕王深沉。 宁藩后来居上,竟远超三个老大哥之上,这其中也包含着朱元璋对三个大儿的不放心。 在大本堂的时候,朱权就和大大咧咧的朱允熥关系很好,和老气横秋的朱允炆却不大对脾气。 朱标召朱权到北平听令,可把朱允熥高兴坏了,从早到晚权叔长权叔短,把朱权叫得晕乎乎的。 为了避免被也速迭木发觉,朱棣出了独石口,即夜行昼伏,用了两夜时间,到达距离开平不足百里的安平驿。 他命令给马蹄套上垫子,马嘴套上套子,悄悄往前行进。 朱棣军纪极其严明,万余骑的队伍竟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七月十九日卯时一刻,朱棣按照指定时间,抵达指定地点。 朱棣命令道"点火!" 朱能点亮五根火把,在黑暗的夜空里异常明亮。 几乎在同一时间,在相距不足两里的地方,也点亮了五根火把,也划着相同的圈。 这是预先约定好的暗号。 朱棣心中大喜,老十七果然不错。 他又命令"放铳!" 朱能“嘭"朝天放了一铳,那边朝天"嘭嘭"放了两铳。 朱能"嘭嘭"放了两铳,那边"嘭嘭嘭嘭嘭"连放五铳。 所有的暗号都对上了,朱棣勒马扬鞭,大呼一声 "冲!" 也速迭木儿正在睡梦之中,听到手下来报,明军来了。 他连忙披上衣服,登上城楼,遥见两条火龙向这边游来。 也速迭木儿亲自擂响了战鼓。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沉重的鼓声传向四面八方,预示着战争的来临。 第44章 血战 开平四四方方一座城池,周长约五里,坐北朝南。 离城一里处,沿城四周挖有深四丈,宽一丈的护城河。 张玉领一队人马,邱福领一队人马,朱能领一队人马,冲到护城河前。 朱棣久在北方和蒙古人周旋,他最喜欢的作战方式就是炮火打击,非常豪横。 燕军依照惯例,不等燕王命令,就架起十二门大将军炮,对开平城实施饱和式打击。 大将军炮的射程在一里半之内,炮弹纷纷落入城内,炸得蒙古人哭爹喊娘。 蒙古军七成以上为骑兵,机动性极强,因此,朱棣的策略是将蒙古兵堵在城中,使其不得施展,尽量避免与其展开野战。 大将军炮威力很大,但有两个致命的弱点——装填炮弹速度很慢;点火方式很陈旧,要将明火扔到炮筒里,然后点燃火药,费劲不说,还十分危险。 也速迭木儿没料到明军来得如此之快,火速集结人马应战,准备趁着燕军装填火药和点火的间隙,居高临下向明军射箭。 朱棣早料到他这一招,己预先架上了第二波十二门大将军炮,蒙古弓弩手在城墙垛口刚刚就位,朱棣令旗一挥: "放炮!" 炮弹呼啸着飞了过去,蒙古弓弩手就地飞升,去见成吉思汗了。 张玉、邱福、朱能立即命令部下,在护城河上搭长木板。 燕军步兵迅速跑到护城河对面,冒着箭雨攻至城下。 有的在用巨木撞击城门,有的竖起云梯准备攀登。 也速迭木儿亲自指挥城上守军居高临下抛掷石块,明军伤亡颇重。 朱棣指挥部下迅速垒起了一高台,比开平的城墙还要高三尺,然后把一尊大将军炮搬了上去。 只听轰然一巨响,一炮弹呼啸着飞向也速迭木儿的指挥台。 也速速木儿的确命大,他刚刚离开指挥台,指挥台就被炸上了天。 朱棣挥舞令旗,大声命令:"放!放!放!" 又有几发炮弹落入城中。 也速迭木儿大怒,命令所有的弓箭手向着高台上的大将军炮手放箭。 可怜的炮手被射成了刺猬。 与此同时,朱权也在城墙东面发动了进攻,表现最为英勇的是朵颜三卫,借着云梯几次攀上城楼,又被扔了下来。 虽然与也速迭木儿同为蒙古人,但朵颜三卫对也速迭木儿的仇恨甚至远超汉人对也速迭木儿的仇恨。 因为也速迭木儿是察哈尔部的,朵颜三卫是兀良哈部的。 三百年来,察哈尔部每十年就要对兀良哈部减一次丁,绝不允许兀良哈人超过八万。 邱福、张玉、朱能猛烈攻城的时候,也速迭木儿已经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他命令轻骑兵队伍列成三队,然后打开城门,猛冲出去,就可以将明军冲得七零八落。 这是蒙古军惯用的战术,朱棣使了个眼色。 张玉、朱能、邱福心领神会,所有的火铳火枪火炮全部引而待发,所有的弓弩手将弓拉满。 正南城门洞然打开,从城内跃出一匹快马,紧接着跃出第二匹,第三匹,一眨眼的功夫,己有成百上千匹马跃了出来。 蒙古骑兵已近在眼前。 朱棣令旗一挥,利箭像蝗虫一样飞了过去。 第一波冲出来的近千名蒙古骑兵被射成了马蜂窝。 第二波蒙古骑兵又冲了出来。 朱棣令旗再挥,火枪齐鸣,第二波蒙古骑兵又葬身于火海之中。 蒙古骑兵最喜欢一字排开,像雁阵样横扫过来,如今纵向排列,极大地限制了他们的速度。 抵挡住了蒙古兵的两波冲击,朱棣火速命令撤军。 回过神来的蒙古骑兵风驰电掣般冲了出来,又遇到了火铳和火炮的重击。 接连遭到迎头痛击,也速迭木儿彻底抓狂了,拼命勒逼蒙古重骑兵往外冲。 燕军的弓箭手和火器手终于抵挡不住对方的凌厉攻势了,纷纷后撤。 偏偏朱棣最喜欢炫技,冲锋的时候喜欢冲在最前面,撤退时又喜欢跑在最后面。 这一次,蒙古骑兵来得太快了,箭雨追着屁股飞。 突然一支利箭插入朱棣后肩,摇晃着要掉下马背。 与他并驾齐驱的邱福见势不妙,跳了过来,一把扯掉肩上的剑将他拦腰抱住。 朱棣痛得几乎背过气去,却始终咬住牙,哼也不哼一声。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候,朱权一马当先率领千余骑从侧翼杀出,蒙古追兵阵脚大乱。 朱棣听见朱权在大叫:"吾兄快走,这里有我!" 朱棣顾不了许多,趁机逃脱。 自从朱棣披甲出征,三四日不闻音讯,徐妙云夜夜悬心,不能入睡。 洪武二十六年七月二十四日凌晨,邱福、朱能、张玉突然将朱棣抬了进来,跟着进来的道衍老和尚脸上也沾满了血污。 燕王府阖府惊慌失措,徐妙云吓得两腿发软,差点栽倒在地,幸亏朱高炽、朱高煦一左一右扶住。 但见朱棣仰面在担架上,双眼紧闭,肩上鲜血淋漓。 徐妙云失声痛哭,"叫你不要逞强,偏不听!皇天后土,保佑呀!列祖列宗,保佑呀!" 朱允熥挺身而出,冲朱高炽大声道:"拿剪刀来!" 朱高炽急得手足无措,大叫:"剪刀!剪刀!" 一把剪刀递到朱允熥手中。 朱允熥费了好大力,才剪开肩上软甲,箭伤处赫然一个大洞,连皮带肉全没了,触目惊心。 徐妙云哭得更悲了。 朱高炽大声喝斥王府医正:"还愣着干什么?快与王爷诊脉!" 医正吓得浑身战栗。 朱允熥说声:"我来!" 蹲下去看了又看,发现伤口并不在经脉上,顿时心下大安。 先要了一碗热水,将抗生素化了,拨开朱棣嘴巴,一勺一勺灌了下去。 然后又用手绢蘸了烈度酒,将伤口细细擦了一遍。 又包了一包药,外敷了上去。 再用绷带绑住。 阖府的人都眼巴巴地看着朱允熥。 徐妙云拽住朱允熥的手,泪眼汪汪问:"我儿,你几时学的这本事?" "古书上看的。" "能治好你四叔吗?" "四婶放心,四叔睡一觉就好了。" 徐妙云连声说好。 正这时,长史来报:"启禀王妃,太子驾临。" 徐妙云大惊,忙命高炽去迎。 朱标己经大踏走了进来,徐妙云赶紧迎上去见礼:"不知太子驾临,有失远迎。" 朱标手一抬:"不必拘礼!老四呢!" 朱高炽忙答道:"我爹受了重伤,太子请!" 朱标随朱高炽走进里间。 朱棣脸色惨白,仰面躺着。 朱标见状,顿时额上青筋暴跳,两只拳头握得紧紧的。 朱允熥忙安慰道:"爹勿忧,儿子已经用过药了,四叔只伤到皮肉,没有伤到要害,没有性命之忧。" "当真?" "当真!" 朱标一直守在朱棣床头。天大亮时,朱棣呻吟着从睡梦中醒来。 众人一阵欢呼雀跃。 "王爷醒了!" "爹醒了!" 王府中刚刚还压抑惨淡的气氛瞬间扫而空。 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死于伤口感染的人不计其数。 张玉、邱福、朱能一直守在门外,听见燕王醒了,急忙跑了进来。 道衍向朱允熥合十问讯:"太孙真神人也。" 朱允熥也合了一个十,"是四叔福大命大。" 徐妙云不停地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朱棣四处望了望,见床边围满了人,连朱标也在,忙问道:"大哥怎么来了?" 第45章 艰难行军 朱标心有余悸说道:"你好歹是个亲王,怎么能这么冒险?要是有个闪失,如何是好!" 朱棣:"这不是好好的吗?" 徐妙云:"王爷快别说了,幸亏允熥妙手回春,不然……" 朱棣看向朱允熥:"是你救了我?" 朱允熥笑道:"哪里。四叔快别说话了,先静养两三日吧。" 朱棣挣扎着想站起来,才发觉疼得钻心,却强自忍着一丁点都不表现出来。 众人都散了,朱棣才问道:"有蓝玉的消息吗?" 朱标难掩脸上愁容,"尚没有!" 朱允熥就站在朱标身后,心顿时又悬了起来。 只听朱棣说道:"为了策应蓝玉,对上都的袭扰不能停。" 朱标:"上都这边先由你指挥。" 朱棣:"我给老十七写一封信,命他时时监视也速迭木儿。" "也速迭木儿如果得到蓝玉攻打和林的消息,一定会突然向西进,老三在广武镇不一定挡得住也速迭木儿。" "这时候,就需要老十七在后翼,我在侧翼,与老三相配合,三面夹击也速迭木儿。" 朱标:"此计甚好,就照你说的来。" 朱棣说了很多话,十分疲倦。 朱标站起身来,望着朱棣说道:"老四,这一箭要是射偏二寸,就射到心俞穴上了,就算华陀再世,也救不了你了。为什么撤退时,你在最后面?为什么重甲也不穿?" 朱棣:"穿着重甲跑起来太不方便。" 朱标:"胡说!是方便要紧,还是命要紧?" 朱棣笑了笑。 朱标:"你笑什么?如果下次让我逮着你,就把你撵到凤阳去守祖陵去。" 朱棣:"下次不敢了。" 朱标咬牙切齿道:"没有下次了!" 又对朱允熥道:"你既医得了四叔的伤,就在这里好生伺候着。" 朱允熥:"是!" 朱标负手走了出去,朱高炽殷勤相送。 朱高煦、朱高燧低眉顺眼,垂手肃立在廊下。 等朱标走了,徐妙云埋怨朱棣道:"王爷就该挨太子训,下次再那么不爱惜自己,我就打发人到太子跟前告状。" 朱棣笑嘻嘻道:"这不是什么事没有吗?" 徐妙云唯摇头叹息而已。 朱允熥接连三天帮朱棣换药,十分细心周到,朱棣十分感动,对徐妙云说: "以前总听说允熥顽皮忤逆,但这几日我瞅着他根本不是传言的那样。" 徐妙云道:"传言毕竟是传言,怎么能信呢?我也瞅着允熥是个好孩子,知冷知热很是贴心。他瞅着你常年征战,十分心疼,跟我说,想求老爷子把你封到苏州、杭州或者无锡去。" 朱棣笑问:"他真这么说?" 徐妙云道:"这几天你在外面打仗,把我愁得不得了,只有允熥天天陪我说话,开解我。 朱棣问:"他都说了些什么?" 徐妙云答:"允熥说,既然四婶这么害怕,等我回了南京,瞅着爷爷高兴,提一嘴。 苏杭那么好的地方,爷爷不封给四叔,偏偏把四叔扔在北平,鞑子天天来捣乱,害得四叔不能安生,更害得四婶担惊受怕,图什么?" 朱棣笑道:"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我就喜欢北平,就是要待在北平。" 第二天,朱允熥又来换药,朱棣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问道:"有朝一日你当了皇帝,把我放在什么地方?" 朱允熥:"那时候四叔都快八十了,眼睛也花了,耳朵也背了,别说打仗了,连路也走不动了。我就把四叔改封到苏州,那里又富饶又暖和,四叔可以好好享享福,天天坐着车子和四婶东逛逛西逛逛,岂不快哉!" 朱棣大笑:"我可活不了那么久!" 蓝玉率部走到宣府,穿越了八百里瀚海沙漠戈壁,到达了赛音达山。 这里是沙漠边缘的一处绿洲,聚集着五六千蒙古牧民,早上一觉醒来,发现蒙古包外围满了全副武装的明军。 牧民首领与蓝玉谈判,愿意归顺明朝,并且充当明军攻取和林的向导。 为了封锁消息,蓝玉假意答应,命令牧民将所有的牧民聚集一处。 然后不论男女老幼,集体屠杀,再剥掉牧民身上的衣裳,让三千明军士兵穿上。 又命王弼带领这三千士兵,继续沿着西北方向往漠北重镇忽兰忽失急速前进。 而他,则带领近九万主力部队,徐徐跟在后面。 蓝玉领兵,一向喜欢剑走偏锋,然而这一次却特别中规中矩。 孙恪十分不解。 蓝玉解释道:"曹震他们在和林四万打一万,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全歼鞑子绝无问题。" "咱们这九万人的职责,就是始终抱成一个团,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忽兰忽失温的三万鞑子救援和林,只要和林被攻下,忽兰忽失温的鞑子必定军心动摇。" "如果我不能一鼓作气攻下忽兰忽失温,则溯土剌河而上,肃清沿河一切零星鞑子。" "到达土剌河与阿鲁浑河交汇处之后,再顺阿鲁浑河而下,与曹震、朱寿、张翼、陈桓会合于和林。" "和林水草丰美,牛羊成群,十三万大军聚集一处,又有吃的,来多少鞑子灭多少鞑子!" "在吃光喝光之前,再将和林城夷为平地,烧为灰烬,让鞑子一百年之内都不能恢复元气。" 赛音达山与忽兰忽失温相距九百里,沿途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茫茫戈壁,道路崎岖难行。 王弼率三千轻骑往都走得异常艰难,而蓝玉率领的八万七千人为重甲骑兵,步兵,火器兵,行动本就不便,更不用说还要押运粮食、辎重了。 最可怕的是,九万人没有饮用水。 蓝玉骑着雪龙马,走在队伍最前列。 士兵无不渴得嗓子冒烟,嘴唇龟裂。 不断有士兵走着走着就倒在地上,然后再也起不来了。 为了稳定军心,蓝玉命令将倒毙的士兵集体掩埋。 可是挖坑的士兵又接二连三倒在地上死了。 蓝玉跳下马,夺过铁锨,奋力挖坑,孙恪以下数十将领,也跳下马来挖坑。 戈壁滩异常坚硬,费了老大劲才挖了一个大坑,上百具尸体被抛入坑中,草草掩埋。 大军昼行夜宿,历尽艰难走了十五日,每天渴死累死的士兵不下千人。 大军中人心开始浮动,蓝玉不停地给将士们打气。 这一天太阳快下山了,雪龙马突然狂啸不止,前面两只蹄子发疯般地刨地上沙石。 突然从地缝间冒出两股细如手指的泉水,汩汩汩地流出。 蓝玉捧着一捧清澈的泉水,跪地痛哭 "将士们,到了双泉海了,我们得救了!再走一百里,前面就是广音绿洲,穿过绿洲,就是忽兰忽失温了!" 第46章 两军对垒 大明封锁长城沿线,寸铁不许流出。 也速迭木儿不得不转头向西,花大价钱向跛子帖木儿购买了一大批铁器,重建了一支数量不详的重甲骑兵。 蒙古草原最不缺的就是马。 与明朝一人一马不同,也速迭木儿重甲骑兵是一人二马,轻甲骑兵则高达一人三马。 瓦剌重甲骑兵深受跛子帖木儿帝国的影响,满满的突厥风格。 札甲,锁子甲,布面铁甲,板札式腿甲、护臂甲和胫甲,一应俱全,连战马也披着金属铠甲。 说武装到牙齿,一点也不夸张。 蓝玉率九万大军长途跋涉近三千里,减员极其严重,走到双泉海时,士兵仅剩七万五千人,马不足三万六千匹,所转运的粮食己不足支撑三十五天。 攻击目标近在眼前,但危险也近在眼前。 望着汩汩流淌的泉水,所有将士的喉咙里渴得冒出烟来。 蓝玉从腰间解下两个水壶,盛了满满一水壶水,递给孙恪,孙恪小心翼翼抿了一口,递给曹泰,曹泰又递给韩勋,韩勋又递给察罕,依次递下去,小小一壶水,竟然喝了上百人。 所有的水壶都收集起来了,蓝玉将水壶一一灌满了,然后一一传递下去,直到所有的将士都喝到了水,蓝玉才一仰脖子,狠狠灌了一壶水。 这水甘甜清冽,沁人心脾,胜过天上人间所有的玉液琼浆。 孙恪问"大将军,现在怎么办?是原地宿营,还是火速进军?" 蓝玉略一沉吟,说道 "只要一进入绿洲,我军的行迹就不可能藏得住了。" "忽兰忽失温左倚土剌河,背靠肯特山,鞑子一定在山上列阵以待,只等我军到了山脚下,就会居高临下俯冲下来。" "以我军疲惫之师,根本抵挡不住鞑子的冲击。既然已经藏不住了,就在这里安营扎寨,大张旗鼓生火做饭。" "王弼见炊烟四起,必定知道是我大军来了,就会回来通报所探听到的军情。到时候,我们再作计较。" 孙恪十分佩服,说道"大将军果然能够想人所不能想,为人所不敢为。" 立即张罗着扎营,做饭,一时间戈壁滩上升起阵阵炊烟。 远在二百里外,王弼正在肯特山下大草原四处游荡,望见东南这么密集的炊烟,不用猜就知道,是大军来了。 按照事先的约定,王弼和手下三千人全部换上眀军的服装,纵马在大草原上驰骋,碰到蒙古牧民,即围而杀之。 蒙古人万没想到这么多明军突然从天而降,短暂的惊慌失措之后,马上组织起了有效的反击。 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牧民拿起刀箭就成了士兵,士兵放下刀箭就成了牧民,可以快速转换,无缝对接。 很快,就有难以计数的蒙古骑兵向王弼他们围了过来。 王弼是一员猛将,善使双刀。 只见他手中两把大刀,舞得密不透风,将蒙古人射过来的箭一支不剩地砍掉。 一名蒙古铁甲骑兵风驰电掣般朝他冲了过去。 就在两匹马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王弼手起刀落,蒙古骑兵应声倒下。 趁着蒙古人愣神的一刹那,王弼大吼一声"跟我走!" 三千骑兵不由分说,冲出一道缺口,扬长而去。 蒙古骑兵回过神来,紧追不舍。 追了十几里,王弼猛一回头,怒而弯弓搭箭。 "嗖!" “嗖!” “嗖!” 连发三箭,箭箭命中目标。 三千骑扬长而去。 望着炊烟升起的地方,王弼很快找到了大军营地。 重新见到王弼,蓝玉异常高兴。王弼向他通报了忽兰忽失温的敌情。 朱棣得到的消息没有问题,忽兰忽失温共有三万蒙古骑兵,其中重甲骑兵一万左右,轻甲骑兵两万左右,马近七万匹。 驻扎在忽兰忽失温的,是也速迭木儿的弟弟达瓦迭木儿,此人狠毒异常,据说和也速迭木儿冲突不断。 蓝玉又问他是否知道和林的情况,曹震、朱寿、张翼、陈桓是否已经抵达和林附近? 王弼答道"我上月派人到和林去打听过,没有他们的消息。" 蓝玉又派察罕带十几个人,去和林传递消息,他是北元名将纳哈出的儿子,在冯胜平辽东之役中归顺了明朝,派他去和林,更不容易被发觉。 蓝玉加紧督促士兵过夜扎营,按照他多年的经验 步兵,轻甲骑兵,重甲骑兵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是相生相克的关系,没有绝对的强弱优劣之分。 如果应用得当,每一个兵种都会发挥出无可替代的作用。 步兵似乎是最弱的,但他们手拿弓弩等远程武器就有能力克制轻甲骑兵; 轻甲骑兵则以其机动性强,飘忽不定,是克制行动迟缓的重甲骑兵的首选; 重甲骑兵的优势在于其力量,专门寻找步兵的薄弱环节,快速穿插,冲垮敌方步兵阵形,然后大肆屠杀。 而步兵也并非在任何情况下,都克制不了重甲骑兵。 步兵对付重甲骑兵最有效的办法是—— 构筑木栅、壕沟、拒马等障碍物,躲在障碍物的后面,排成紧密相连的阵线,所有步兵一齐竖起盾牌,将手中刀枪剑戟伸到障碍物前面,形如刺猥。 在这种情况下,强大无比的重骑兵将无隙可乘,不能越雷池一步。 这些经验都是徐达、常遇春、冯胜、傅友德、沐英等人用过的。 蓝玉是一个很善于学习的人,他将之归纳总结,融汇贯通,成了自己的一套。 还有些经验,是从他的对手那里学来的。 达瓦迭木儿很快侦知了明朝大军已经开到了双泉海一带,但是有多少人马不详,领兵主帅不详。 忽兰忽失温处在蒙古高原北部,数百年来中原汉人从来没有打到这里,是最安全不过的地方。 明军的突然出现,让达瓦帖木儿陷入了恐慌,但他很快又恢复了自信 明军穿越千里大漠而来,粮草肯定也所剩无几,人数再多,也不过是疲惫之师,不足为惧。 达瓦帖木儿料定明军急于求战,他命令 两万轻骑兵分成两翼,一东一西护卫忽兰忽失温,七千重甲骑兵囤积于肯特山的半山腰,形成一个口袋阵。 三千重甲骑兵作为先头部队前出五十里,抵挡明攻势,且战且退,将明军引入口袋阵中,一举歼灭之! 想出了这等好主意,达瓦迭木儿颇为自豪,得意洋洋地对部下说道 "汉人不远千里来送死,不能让他们白跑一趟。忽兰忽失温就是他们的坟场,我要把他们的头全部割下来,垒成一座座山丘,让他们世世代代都畏惧成吉思汗的子孙,不敢踏入草原半步!" 蓝玉也一刻不敢停歇,他要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时间,在戈壁荒滩上,生生造出一座城,然后以这座城为据点,征服整个蒙古高原! 狭路相逢,勇者胜! 这一仗,蓝玉赌上了十几万将士的身家性命,这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自己的身家性命。 蓝玉骑在雪龙马背上,眺望远方。 高原的风景,与塞内截然不同,阴沉的天空盖着莾莾榛榛的戈壁荒滩,天是灰蒙蒙的,地也是灰蒙蒙的。 残阳如血,雪龙马发出一声声长嘶。 向北! 向北! 第47章 艰难的历程 达瓦迭木儿信心满满等着明军钻入口袋阵,一连等了两天,却没有等到任何动静。 他派人越过广音绿洲去侦察,探子回来报告说,汉人在双泉海建了一座城! 达瓦帖木儿大吃一惊,带着近三千重甲骑兵,亲自去查看。 果然四四方方一座城,长宽达百余丈,高达五六丈,是用土石垒起来的,离土墙十来丈远挖着壕沟。 这城是地底下长出来的吗? 达瓦迭木儿肠子都快悔断了,不该给汉人喘息机会的,应该趁着汉人立足未稳猛冲过去的! 还没有交手就落了下风,达瓦迭木儿恼羞成怒,命令向土城里放箭。 随着一声令下,千万支利箭飞了过去。 城内没有任何反应。 达瓦帖木儿又令向土城内投掷火药,城内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达瓦帖木儿摸不着头脑之际,突然从左右两翼各杀过来一队人马。 左翼为首的使两把大刀,凶神恶煞般猛冲过来,一个蒙古骑兵躲闪不及,被一刀砍于马下。 右翼为首的使一柄长槊,直愣愣地插过来,力透铁甲,一个蒙古骑兵应声落马。 达瓦帖木儿大声命令反击。 明蒙两军刀砍斧劈,打得血肉横飞,双方互有死伤。 从土城中又冲出一队人马,迅速地跃过壕沟,人人手拿亮闪闪的斧子,见到蒙古兵就猛砍猛劈。 蒙古兵的铁甲实在太厚实了,挨上一斧两斧并不成问题。 约莫过了半刻钟,从土城内又冲出数以千计的重甲骑兵,他们的武器较之蒙古重甲骑兵更锋利,甲也更厚实。 为首一员大将,骑一匹雪白的战马,擎着一把六尺来长的大砍刀,左冲右突,异常勇猛。 千万匹战马交织在一起,喊声叫声马啸声响成一片。 更多人马从土城中涌出,有步兵,有骑兵,还有火器兵,弓箭手。 达瓦帖木儿身陷重围,渐渐体力不支。 数十骑蒙古重甲骑兵围成一个圈,掩护着他突出重围。 为首的三人正是蓝玉、王弼、孙恪,他们带领大军穷追不舍。 一直追到广音绿洲边缘,蓝玉勒住马缰,命令道:"不追了!开抢!" 数以万计的重甲骑兵、轻甲骑兵分成若干队,每队约千骑,在广音绿洲的大草原上纵横驰骋。 见到鞑子牧民,不论男女老幼,二话不说捅死,碰到帐篷、毡房二话不说放火烧掉。 成群结队的牛羊、马匹撒开蹄子在草原上狂奔。 蓝玉命令用火枪、火铳一律打死。 每次蒙古铁骑冲破长城防线,就是这样对付汉民的,如今,蓝玉以血还血,全部依样画葫芦,重做了一遍。 达瓦帖木儿色厉内荏,当他得知和他对阵的,竟是捕鱼儿海之战主帅蓝玉,马上吓破了胆。 在蒙古草原,蓝玉的凶名太令人恐慌了,那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蓝玉抢回来了成百上千的壮牛肥羊,剥了皮,架起火来烤,数万大军争相分食,牛肉羊肉的香味飘荡在几十里之外。 吃饱了,喝足了,蓝玉又命令士兵加厚加高工事。 数万人争分夺秒干到天黑,又饱餐了一顿。 蓝玉挑出近千精骑,在土城四周巡逻,防备达瓦帖木儿偷袭。 达瓦帖木儿天天等着蓝玉来攻,好利用地利之便扳回一局。 但蓝玉偏偏不来,每天派出数千骑兵四处打劫,搅得广音绿洲上血雨腥风。 蒙古牧民无处安生,纷纷向北逃遁。 与此同时,蓝玉又下令修建了两座规模比较小的土城。 三座土城成犄角之势,防线更加稳固了。 这样对峙了半个月,达瓦帖木儿不堪其扰,渐渐生出西逃和林,或者东逃上都之意。 但令他绝望的是,和林、上都均传来被围的消息。 而蓝玉的日子也相当难熬,蒙古高原昼夜温差极大,夜间十分寒冷。 七八万粮食消耗极大,粮食所剩无几。 最难熬的是缺水,数万人眼巴巴靠着那两股泉水继命。 蓝玉生怕那两股泉水哪天突然断了,命人打了两口井,地都快打穿了,一滴水也汲不上来。 这真是个鬼见愁的鬼地方! 蓝玉气得破口大骂。 最可怕的是数万人龟缩在三座土城里,拥挤不堪,遍地都是屎尿。 在这种环境下,很多人染了病,有的人上吐下泻,有的人咳得不停,病倒了一大片。 军中人人自危。 随军郎中说,可能是水土不服,外加空气污浊,产生了疫病。 蓝玉闻言,心惊不已。 他当年和沐英攻略云南,军中也起了疫病,死了一大片,连沐英也染上了病,差点一命呜呼了。 蓝玉忙问“可有什么办法?" 郎中说"没染病的人,不能再待在土城了,要到旷野中去。" 蓝玉又问"那么染病的人呢?" 郎中说"那就没有办法了!" 已经有三四千人染病了,这些人被抛弃在戈壁荒漠之中,只能沦为豺狼的口中食。 蓝玉欲哭无泪,突然想起临出兵前,允熥命人送来了两麻袋药。 反正现在也无计可施,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他命人将药找出来,每两人分一包。 郎中道"药如果不够量的话,吃了也是白吃,不如干脆一点,每人分两包,吃了药能活的就活下来了,不能活的话也只能认命了。" 蓝玉也觉得有理。 三四千人每人分了两包,就所剩无几了。 蓝玉对众人说道 "你们吃的这个药,是皇太孙做给太子吃的,能不能救你们的命就全凭天意了。" "你们放心,如果你们活下来了,我一定替你们请功。如果你们死了,只要有我蓝玉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你们的妻子儿女饿着。" 将士们都低声啜泣。 蓝玉大声命令"别哭了,喝药!不是还没到那一刻吗?" 这一夜,察罕终于回来了,带回了和林的消息 曹震、朱寿、张翼、陈桓成功攻陷和林,和林鞑子被歼灭殆尽,请蓝玉率大军前往! 终于守得云开雾散! 蓝玉闻言心中乐开了花,脸上却看不到一丝波澜,无比平静地对王弼、孙恪说道 "明天我们猛攻一波忽兰忽失温,攻得下来了就大开杀戒,攻不来就往和林去!" 王弼问"染病的将士怎么办?" 时间己经推进到了十月中旬,蒙古高原上随时会普降大雪,班师回朝己经来不及了,只能就近攻陷忽兰忽失温,或者向西进军和林,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蓝玉沉思半晌,无比艰难地说 "明天再定,但愿他们喝了允熥的药,能够管用。" 又命令王弼、孙恪"饱餐一顿,随时听我号令。" 第48章 音讯隔绝 睡到后半夜,突然刮起凛冽的风,土城上空被乌黑的彤云密不透风的裹着。 坏了!要下雪了! 蓝玉从土坯床上跳了下来,叫醒了王弼和孙恪,说道 "变天了,要下雪了。赶紧清点人马!" "我和王弼带三千轻骑打头阵,余下的人交给孙恪指挥,随后跟上。" "我们必须在下大雪前攻下忽兰忽失温,才能度过严冬,不然就全冻死在这了!事不宜迟,不然鞑子放火烧了忽兰忽失温,我们就叫天不灵叫地地不灵了。" 一下子要独立指挥七八万人,而且是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孙恪十分心虚。 "大将军,要不我和王弼打头阵,你留下来指挥大军?" 蓝玉的语气不可置疑"不行!我,王弼,曹宁,曹泰,叶昇,察罕立即攻入忽兰忽失温;余下的人,交给你指挥。" 孙恪忙道"大将军教我!" 蓝玉"三成留守,看守粮草辎重,七成轻装攻打忽兰忽失温。如果我失利了,你不要怕,不顾一切攻入忽兰忽失温。如果忽兰忽失温没有被焚,就据守过冬;如果被焚了,就率部去往和林。" 忽兰忽失温相距和林八百里,粮草断绝,还要防备鞑子袭击,漫天风雪中将大军带往和林,究竟能有多少人活着走过去。 孙恪声音都在抖,"大将军保重!" 蓝玉拍了拍孙恪肩膀,正色说道: "不要怕,你也是百战老将了。我走了之后,你就是三军之主了,镇定点。我给你做的都是最坏的打算,如果我们一举攻下忽兰忽失温,就万事大吉了。所以你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孙恪"是! 蓝玉又吩咐王弼,挑选最精锐的三千骑,一律轻装,每人带一副盾,配一条火铳,一条火枪,一副弓,三百支箭,五尺长的大砍刀两把,带够三天的干粮,立即出发。 三座土城的将士都被叫醒,紧急行动起来了。 蓝玉最放心不下染病的将士,亲自去看,竟然全都大为减轻了。 蓝玉欣喜若狂,连声叫好。 先遣队伍很快集结完毕,蓝玉勒着马在队伍前方巡行,突然大声说道: "马上要下大雪了,只有夺下忽兰忽失温,大军才有活路。你们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这个任务只能交给你们。" "我和你们一同前往,我冲在最前前。如果我死了,你们就听王弼指挥,如果王弼也死了,就归曹宁、曹泰,叶昇,察罕指挥。" "将有必死之志,士无偷生之心,才能在这一场较量中取胜。我一生,历大战十七,小战不计其数。″ "遍览古今,封公封侯者,都是看透了生死的。怎么死不是死?站着死是死,跪着死就不是死吗?" "就像我们淮西人常说的,要死鸟朝上,不死万万年。" "出征前本应该喝酒壮行的,但现在连尿都拉不出一泡了。" 众人大笑。 蓝玉喝道:"笑个鸟!这顿酒,先欠下,等回了南京,老子把醉仙居包下来,大醉七日,行不行?" 众人齐声高呼:"大将军威武!大明武武!" 蓝玉眼中泛着泪花,拱了拱手,"袍泽弟兄们,走!杀鞑子去!" …… 朱标望着北平城里飘飘洒洒的雪花,忧心如焚。 十几万大军生死未卜,任谁也坐不住。 蓝玉、曹震分率两路大军,远征忽兰忽失、和林,至今己四月有余,却一直沓无音信。 是得手了?还是失利了? 好歹叫人送个信回来啊!这等得让人何其心焦。 朱棣推门而入,头上衣服上落满了雪。 "大哥,老十七已经攻入开平了,也速迭木儿跑到了应昌,那厮坏透了,临走前把开平一把大火烧得精光了。" 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好稀奇的。 朱标急切地问道:"老四,你说蓝玉怎么还不派人回来送信呢?" 朱棣掸了掸衣襟上的雪,说道:"谁知道呢,也不知道漠北战况如何。北平都这么冷了,他们吃什么,穿什么,能扛得住吗?" 朱标闻言,心里开始后悔没有听朱棣的,而是听了蓝玉的。 十三万大军,迂回数千里,劳师远袭,太草率了。 一旦失手,就是弥天大祸,他这个坐镇北平临机指挥的监国太子,可就是难辞其咎了! 朱允熥就站在朱标身侧,将他脸上的表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忙安慰道: "蓝大将军身经百战,一定能逢凶化吉的。" 朱棣:"但愿吧。大哥也不要太忧心,我已经派张玉、邱福各带一千人,向和林、忽兰忽失方向去了。" 朱标:"漠北肯定大雪封山了,他们走不过去的。" 朱棣:"碰碰运气吧,现在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朱标更加发愁了。 到了第二天,李景隆从南京来了。 朱标问道:"父皇身体还好吗?" 李景隆答道:"陛下身体很好。陛下遣臣来,有三件事。第一件事,陛下问蓝玉有没有消息。" 朱标道:"目前尚无,燕王己经派得力人手去打听了。" 李景隆:"第二件事,陛下命臣亲眼看看太子还好吗?" 朱标:"孤很好,你转告父皇,不必挂念。" 李景隆:"遵命!第三件事,陛下命臣带太孙回去。" 朱允熥一听就急了,"我不回去。" 李景隆:"臣是奉陛下命来的,太孙有什么话等回了南京跟陛下说好了。" 好你个李景隆,官腔打得真足! 朱允熥本想回怼过去,但瞅瞅朱标,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说出来的却是:"国公,能不能缓两三天?" 李景隆:"陛下有言在先,旨到即行,不得延误。" 朱允熥撅起了嘴,板着脸不说话。 朱标道:"你待在北平除了给我添乱,顶不了任何事,回去还可以照顾照顾爷爷。" 自秦皇汉武到如今,北方游牧民族对中原的侵扰从来没有停歇过,既使强盛如汉唐,也是无可奈何。 终明一朝,北方边患一直是堵不住的出血口,数十万边军每年耗费的军粮军饷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数字。 朱允熥急切地盼着蓝玉的消息,怎么甘心回去?但是父命难违,又怎么赖得了? 他突然计上心头,说道:"我总得跟四婶说一声,然后明后天出发,总行了吧。" 李景隆:"也行。太子有什么话,可具折交臣带回。" 第三天,李景隆催促朱标,赶紧让朱允熥启程。 朱标命人去传。 徐妙云对来人说道:"太孙病了,不能远行。" 第49章 迟来的捷报 朱标一听说朱允熥病了,就断定他是装的,怒道: "前天还活蹦乱跳的,今天就突然病了,他这病还真及时。你见着他了吗?" 回来的人忙禀报:"太子息怒,太孙是真的病了,燕王妃愁的什么似的,连燕王也在张罗着找大夫替太孙瞧病。岂能有假?" 朱标听见如此说,又发起愁来,对李景隆道:"允熥既然病了,就别让他回去了。" 李景隆道:"那臣如何回陛下话呢?陛下原是担心太孙,才召太孙回去的,听见太孙病了,岂不更着急。" 朱标:"你不必说实话,就说他上午跟着高炽读书,下午跟着高煦射箭,玩得正欢,不愿意回去。" 李景隆专门来接人的,人没接着,还得欺君,苦着脸走了。 朱标忙完公务,去燕王府瞅儿子。 朱允熥听见老爹来了,捂在被子里哼哼唧唧。 徐妙云守在一旁,手足无措。 见朱标走进房来,徐妙云忙站起来说道:"太子恕罪,都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允熥。" 朱标淡淡道:"关你何事,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说着揪开被子,看见儿子满脸通红,额头上满是汗水,伸手摸了摸,果然滚烫。 朱标:"怎么病的?" 朱允熥:"和高炽他们烤了半只羊吃了,我嫌热,贪凉洗了一个凉水澡,大概是吹着风了,睡一晚起来就成这样了。" 朱标己断定他是存心故意的,语带揶揄:"你不是有个什么能起死回生的仙药吗?吃两包不就好了。" 朱允熥:"给了大将军两大麻袋,剩下的一点全给四叔用了,没了。" 朱标更知道他在撒谎,道:"那你起来再做一点。" 朱允熥:"我浑身没劲,做不了。" 徐妙云补了一刀:"我的儿,你病成这样,谁让你做了?你只说说怎么做,叫高炽帮你做。" 朱允熥别过脸去,一声也不言语。 朱标冷哼一声,道:"弟妹你不用忙了,他这个药是神仙药,只有他这样神仙一样的人才会做,高炽怎么做得出来呢?皇太孙,你说孤说得是也不是?" 朱允熥干脆咬紧牙关装死。 朱标怒而拂袖而去,迎面撞见朱棣。 朱棣急道:"允熥病了,如何是好?" 朱标道:"不用管他。你跟他说李景隆早走了,他的病马上就好了。" 朱棣马上会了意。 ……… 北平的雪越下越大了,屋檐下,树枝上挂着粗粗的冰棱,风像刀子一样在刮。 朱标无比焦灼地等了十来天,依然等不到蓝玉和曹震的任何消息。 也速迭木儿没有往西走,而是向北逃到了应昌。 朱棡在广武猫了两三个月,啥也没捞着,怨气冲天撤到了太原。 朱权虽然攻下了开平,得到的却是一片废墟。 而蓝玉、曹震两路大军至今音讯杳无。 这仗打的! 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这话一点也不假。 不要说朱标坐不住了,连朱元璋也坐不住了,每三四天就会派一路使者到北平来打听消息。 如此之大的压力,让朱标不堪承受。 洪武二十六年十二月初一,张玉回来了,十二月初三,邱福回来了。 千里大漠,大雪没膝,根本不可能穿越过去。 一次次地失望,朱标己经扛不住,病倒了。 朱允熥日夜服侍在侧,亦是忧心如焚,根本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朱标生性好强,更不肯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在儿子面前。 父子俩各有各的心思,终日默然相对。 朱棣找到北平城里最厉害的名医给朱标号脉。 名医说"太子并无大碍,只是忧思太重,心放宽些,自然就好了。" 朱棣这才松了一口气。 洪武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再有一天就是除夕了,朱标却毫无兴致,望着门外的白雪发呆。 朱棣突然推门而入,满脸神秘问道:"老大,你猜谁来了?" 朱标、朱允熥父子俩腾地站了起来。 朱棣拍拍手,走进来一个雪人,脱掉帽子和外衣,竟然是察罕! 朱标惊呆了,连珠炮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蓝玉呢?王弼呢?孙恪呢?曹震呢?" 察罕是蒙古兀良哈部的,十分勇猛,不善言词,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好半天才憋出三个字:"打赢了!" 朱标闻言大喜,"你坐下,慢慢说!" 察罕把如何穿越戈壁沙漠,如何凭着雪龙马找到泉水,如何在双泉海安营扎寨,如何筑土城,如何四处抢牛马,如何挫败达瓦帖木儿的第一次进攻,如何染上疫病,又如何治好了,蓝玉又如何率三千精骑乘夜攻入忽兰忽失温,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朱标、朱允熥听来都觉得胆战心惊。 而在朱棣听来,则更多的是艳羡和忌妒。 他一直在暗暗与蓝玉争高下,这一次,他彻底服输了。 千年来,能够打到忽兰忽失温一带的只有霍去病。 忽兰忽失温背后就是狼居胥山! 封狼居胥,这是何等的骄傲与荣光! 朱标问道:"既然攻入忽兰忽失温了,为什么迟迟不派人回来送信?" 察罕道:"还没完呢!大将军带着王弼、曹宁、曹泰、叶昇和我,共三千人攻入忽兰忽失温,大将军一马当先,斩了数十鞑子。" "达瓦帖木儿带着数十重甲铁骑围住了大将军,当时只有我跟大将军在一起。大将军横刀勒马,一个人打几个人。" "鞑子放冷箭,射中大将军,大将军从马上掉了下来。我死命护住大将军,并且将马给了大将军,然后我夺了一匹马。幸亏王弼、叶昇及时赶到,冲入鞑子阵中,和达瓦帖木儿血战。" "达瓦帖木儿力大如牛,将王弼挑到马下,正当他要砍王弼时,大将军挺身而出,连劈数十刀,达瓦帖木儿不敌,连连后退。" "大将军愈战愈勇,砍死多少鞑子也记不清了,大将军两把砍刀都砍卷了,终于带着我们突出重围" "又有数千鞑子围住我们,孙恪带着大军赶到,和鞑子拼死打了一场,我们人多势众,鞑子被打散了。忽兰忽失温遍地尸体,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但达瓦帖木儿临逃走时,把粮草全部烧了。整个忽兰忽失温一片火海,到处都在烧,毡房,帐篷,一顶也没有留下来。" "当夜就下起了大雪。大将军带着所剩不多的粮草,率领我们向和林转进。沿途大雪少则半尺深,多则一尺深,战车根本走不动。" "大将军命令砸毁辎重,又将所有的重甲全部挖坑埋了,粮草全部用肩扛着,昼夜不停往和林赶。" "沿途还和鞑子打了七八场小仗。" "从忽兰忽失温走时,有七万二千人,走到和林只有四万人不到了。马全部宰了吃了,连雪龙马也吃了,还有……还有……" 朱标问:"还有什么?" 察罕突然哭了,"曹宁死了,曹泰死了,叶昇死了,王弼在离和林不到一百里的地方死了……军中参将以上,死了快二十个……" 朱标伸手抹了抹泪,问道:"蓝玉还好吗?" 察罕答道:"蓝大将军身受七创,一路靠着皇太孙给的药继命,硬撑着走到和林,就昏死过去了。 漠北根本没有郎中,都以为大将军活不成了,谁知昏睡了三天,又醒过来了。休养了两三个月,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朱标良久道:"你且先休养几日,等雪小了,你再去一趟和林,告诉蓝玉,等天气转暖了带领大军班师回朝。" 朱允熥闻言,立即站起来说道:"儿臣想去和林!" 朱标诧异问道:"天寒地冻的,你去和林干啥?" 朱允熥道:"费了这么大劲才重挫蒙古人,如果过三两个月,咱们就撤军回来,蒙古人又卷土重来。咱们的将士岂不是白死了?" 朱标:"不撤回来,那又能怎么样。" 朱允熥:"依儿臣之见,应该从东到西,在上都、广武,忽兰忽失温、和林,扎上四个大大的钉子,每一地屯驻五到十万精兵,以期永久征服蒙古!" 第50章 功高难赏 自元顺帝北逃后,蒙古分裂成两大部: 鞑靼部,占据着蒙古东部,是成吉思汗黄金家族一系的,属于是蒙古帝国的正统了。 瓦剌部,占据着蒙古西北部,数百年来长期和成吉思汗黄金家族联姻,类似于蒙古的外戚集团。 元朝灭亡,鞑靼人被朱元璋打得丢盔卸甲。蒙古可汗虽然还顶着黄金家族的光环,但是己经开始镇不住场子了。 瓦剌部那颗压抑了二百余年的心不由分说地躁动起来,凭什么蒙古大汗只能是你们家的,我也能行! 特别是脱古思帖木儿被蓝玉一锅端了以后,黄金家族最后的底裤也被扒了下来,不论是漠南的还是漠北的,东蒙的还是西蒙的,大大小小部族都各自拥立可汗,根本不听弑主自立的也速迭木儿的招呼。 蓝玉无比神勇,两路大军一举攻破和林、忽兰忽失温。 这个寒冷的冬季,对于蒙古人来说,无疑是一场劫难。忽兰忽失温被毁,和林被占,粮食草料被抢被烧,大批大批的牛羊马匹被打死,蒙古人不仅被驱赶到了更北更苦寒的北方,而且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一切。 打败蒙古人只是三步走战略的第一步,长期占领是第二步,建立长期有效的稳固统治是第三步。 在付出惨重代价之后,第一步已经实现。 这一步,汉朝和唐朝都曾经做到过,但他们既没有能力,也没有意愿,去实施第二步。 打完匈奴打突厥,打完突厥打契丹,打完契丹打女真,打完女真打鞑靼,打完鞑靼打瓦剌…… 你方唱罢我登场。 究其原因,这是中原华夏与北方游牧民族的结构性矛盾。 秦皇汉武来了不好使,唐宗宋祖来了不好使,成吉思汗来了也不好使。 打了成百上千年,便宜建州女真。大明亡于一个人口不足二十万的蛮族。 这是一段漫长而沉痛的历史,不忍细读。 朱允熥说得慷慨激昂,但在朱标、朱棣兄弟俩听来,却无异于痴人说梦。 朱标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里有疑惑,但更多的是感到丢人。 朱棣则是一副使劲憋笑却又憋不住的表情。 老爹鄙夷的目光注视之下,朱允熥心里邪火腾腾直冒。 "爹,儿臣说错了吗?" 朱标点了点儿子的脑袋,痛心疾首地说道: "要你多读一点书,你像是要了你的命似的。你但凡长一点点脑子,也说不出这么无知的话。" "还大放厥词在和林、忽兰忽失温、广武、开平屯五到十万兵,你是怎么想出这种馊主意的?" "你知道往漠北运一石粮食,要消耗多少粮食吗?你知道漠北有多么严寒吗?为什么汉武帝、唐太宗不在漠北囤兵?是他们傻,还是你傻?" 朱标满以为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训能让儿子迷途知返的。 没料到朱允熥想也没想就答道:"他们傻!" 朱标闻言,暴喝一声:"滚!" 滚就滚! 朱允熥一跺脚,拂袖而去。 朱标气得脸色通红,指着儿子的背影说道:"老四,你瞅这个逆子!你瞅这个逆子!气死我也!" 朱棣忍不住捧腹大笑。 朱标满脸愠怒,"老四,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朱棣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才强忍住,说道: "你刚才骂允熥的样子,和当年爹骂你一个模样。我总算明白了,父子就是天然的冤家。儿子长大了,就总是要挑战老子的权威。" "高炽够听话吧?其实全是装的。我亲耳听见他和高煦背后管我叫老糊涂。老大,你说我老吗?糊涂吗?你当年不是也把爹气得抄起鞋板子撵着打吗?你还跳到池里去了呢!" 朱标脸红了红,"那是年少无知,如今想起来只有后悔了。" 朱棣笑道:"不无知能叫年少吗?" 朱标:"你怎么反替他说话了。" 朱棣把那天朱允熥在燕王府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说道: "允熥说,把开平建成一座粮城,然后一二里之内建一座堡塞,派五六十兵驻守,一直平推到应昌,乃至于斡难河,我初听也觉得荒唐透顶,后来想想也不无道理。" "中原虽强盛,却不能担保永远强盛。不然也不会有五胡乱中华,不会有赵宋南渡,胡虏入主中原。" "鞑子来去如风,纵然将他打得狗血淋头,咱们如果不在蒙古草原长期驻扎军队,过不了三二十年年,鞑子就又活过来了,就又祸害我们的子孙了。" 朱标细细听来,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心里开始后悔不该声色俱厉骂儿子,但嘴上却丝毫不能服软,说道: "怎么你也被他蛊惑了?自古华夏入夷狄,则为夷狄矣。匃奴人,突厥人、契丹人,女真人,以及鞑靼人,有许多人就是胡化的汉人。" "这些胡化的汉人打起中原汉人,比纯正的胡人还要凶残。胡人的冶炼术、煅造术、制盐术、制革术、耕作术,无不是这些胡化的汉人带过去的。" "派几十万大军驻守漠北,第一代人肯定不会背叛中原,可是第二代第三代,肯定慢慢胡化了,背叛中原不过是迟早的事。真到那个时候,才是真的祸害子孙呢!" 朱棣点头道:"大哥说的也有道理,从古至今都没有找到一个能够消除北患的法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朱允熥挨了一顿臭骂,还被撵了出来,心里虽然愤愤不平,却又无计可施。 作为一个穿越者,最大的感觉是孤独,没有人能够理解你的想法,更没有人能够支持你的做法。 除了孤独之外,更多的是无奈: 眼睁睁地看着一艘巨轮偏离了正确的轨道,却无力纠正过来。 富贵在身后问道:"太孙,你这是要去哪啊?" 朱允熥正沉浸在自己纷乱的思绪中,根本没有听见富贵的问话。 他信步登上北平都司衙门西边的望北楼,极目远望,天地相接处灰蒙蒙一片。 这时候,在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蹦出一句诗: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一股冲天的豪气充盈着他的全身。 如果不去和林,数万北征大军定会被召回来,一旦被招回来,在短暂的蜜月期之后,蓝玉与老爷子的冲突将不可避免。 察罕交给了老爹厚厚一沓纸。 朱允熥偷眼瞥见,那是蓝玉在替远征将士在请功。 他着见便宜老爹略略翻看了几页,就皱起了眉头,然后重重地合上了。 以蓝玉的性格,一定是在狮子大开口。 替老爷子设身处地想一下,有功高而不能赏者,有将勇而不能制,换了你,你会怎么做? 朱允熥一点也没有猜错,蓝玉就是在替将士请功。 阵亡的侯爵应该封公爵,阵亡的伯爵应该封侯爵,无爵位者应该封爵。 此外,蓝玉给出了阵亡将士抚恤标准。 在奏折中,蓝玉的语气不像是在请求,而是在通知。 在奏折的末尾,还特意加了一句: "此役报捷,全赖三军将士舍生忘死,浴血奋战,不重赏无以慰死者,不重赏无以安生者。" 看到这一句,朱标肺都气炸了,蓝玉啊蓝玉,你究竟是有多蠢,才会堂而皇之地用黑字在白纸上写下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真的是活腻了还是嫌自己死太迟了? 什么叫做"不重赏无以安生者"? 怎么,钱给的不到位,官给的不到位,你们这伙骄兵悍将就要扯大旗造反了不成?你以为攻克和林、攻克忽兰忽失温,全是你们这伙丘八的功劳吗? 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谷子像流水一样往北平运,户部、工部、兵部、五军都督府昼夜不停运转,一心一意为前线筹集钱粮兵马,他们就一丁点功劳也没有吗? 朱标知道,蓝玉的本意不是这样的,可是话也不能这样说啊! 他粗略算过了,此次调动晋、燕、宁三藩,出动十三万京军,所耗费者折银不下二千七百万两!南京各府库十年积蓄为之一空!这不是在打仗,是在烧钱。 朱标手里拿着蓝玉上的沉甸甸的请功疏,仿佛千斤重。 这样一封奏疏,如果递到父皇手上,会是什么后果? 朱标不用想也能知道。 此时,他才猛然惊觉,自己不过是个糊涂蛋,而允熥才是那个难得的清醒者。 对,应该让蓝玉就地驻扎在和林! 第51章 封赏武臣 南京,乾清宫,朱元璋独坐榻上,神情孤寂而落寞。 老太监颠着碎步小跑过来,叉手禀道:"皇爷,六爷跟十一爷来了。" 朱元璋"嗯"了一声。 不一会功夫,朱桢和朱椿一前一后走进来。 朱元璋淡淡问道:"何事?" 朱椿嘴角忍不住地上扬,"爹,天大的喜事!是儿子给爹说,还是爹亲自看大哥上的折子?" 朱元璋一听是朱标的折子,腾地站了起来,一把夺了过来,两只眼睛凑在折子上看。 可是这两年,朱元璋一直受着眼疾的困扰,老眼昏花,看折子已经颇吃力了。 他把奏折向朱椿一扔,"念!" 朱椿朗声念道: "南京天气转暖否?父皇身体还安否? 前线报捷,儿臣禀与父皇知道。 察罕己从忽兰忽失返回北平,告知儿臣 曹震一路己于去冬攻克和林,歼鞑虏逾万骑,获牛、羊、马匹无数,目前己在和林站住脚跟。 蓝玉一路则出野狐岭,横穿八百里大漠,于双泉海筑土城三座,与忽兰忽失温之鞑虏周旋月余,大破之,歼鞑虏二万余骑,鞑酋纵火而遁,忽兰忽失温己成白地矣。 时天降奇雪,漠北雪厚一尺。蓝玉率七万余众转进和林,历尽千辛万险,经三十七日,与曹震等会师于和林。 此役大捷,皆赖父皇指挥若定,三军将士争相效死……" 朱元璋怔怔地听着,等朱椿念完了,才问了一句:"打赢啦?" 朱椿"打赢了!" "忽兰忽失温攻下啦?" "攻下了!" "和林攻下啦?" "攻下了!" 朱元璋掐了掐大腿,生疼生疼。 "嘿嘿嘿,嘿嘿嘿……" 朱元璋突然开怀大笑,"蓝玉那厮,还真有两把刷子!" 洪武五年,三路大军北征蒙古,输了两路半,这是朱元璋一生中最惨痛的败绩,如今一雪前耻了! "走,上景阳楼去。"朱元璋脚步如风。 朱椿快步跟上,"爹,鞋还没穿呢!" "当,当,当……" 景阳楼上,朱元璋手执金锤,一下,两下,三下…… 雄浑的钟声在晨风中传向四面八方,向天下昭告,朝廷有大事发生了。 南京城的功勋显贵、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听到这钟声,纷纷向皇宫而来。 南京街头一时冠盖如云,无数人驻足观望这一盛况。 到了奉天门外,朱元璋穿着家常衣裳坐在玉阶之上,身后站着朱桢和朱椿 汤和忙走过去,诧异地问:"上位坐在这里干甚,地上不凉吗?" 朱元璋爽朗地大笑:"地上再凉,也架不住咱心里热乎!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猜猜,会是啥?" 汤和心里一惊,莫非是北征告捷了。他故意摇了摇头。 朱元璋又问冯胜:"你猜?" 冯胜刚要开口说话,汤和抢着说道:"我猜着了!" "说!" "上位又添了一个小皇子!" 朱元璋往地上啐了一口,"呸!老不正经的,咱都多大岁数了!再猜!" "猜不着!" 朱元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对朱桢道:"老六,你说!" 朱桢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 "刚刚接到太子传来的捷报,北征大获成功,忽兰忽失温、和林皆己攻克,歼敌三万余骑,鞑酋仓惶北遁!" 这铿锵有力的声音震得人们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胜利来得如此彻底,如此猝不及防。 就在春节前夕,南京城还笼罩在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之中,可是突然之间,云开了,雾散了,火红的太阳出来了。 冯胜、汤和禁不住老泪纵横,拽着朱元璋袖子,说道:"上位,说话可得算数,酒要管够!" 朱元璋大笑:"喝不死你算你有本事!" 春禧殿早已摆开了庆捷宴,功勋显贵们尽兴而欢。 冯胜、汤和、郭英一桌,猜拳行令,声音比谁都高。 徐辉祖、李景隆、常昇一桌,觥筹交错,把酒言欢。 文臣们或三五人一桌,或六七人一桌,高谈阔论着。 "陛下驾到!" 朱元璋头戴皇冠,身着龙袍,在朱桢和朱椿的陪同下来到了春禧殿,脸上洋溢着春风般的微笑。 勋贵和大臣们一齐起立,齐声说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朱元璋示意众人坐下,"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大伙别拘礼!敞开肚皮吃,敞开肚皮喝!" 汤和高声道:"上位别光说不练,御窑里面藏的老酒还没搬上来呢,叫人拿什么喝啊?" 汤和是个出了名的酒蒙子,因为喝酒误事没少受罚,在军中传为笑话。但这,正是他的生存之道。 徐达能够善终,凭的是独一无二的战功,和八面玲珑的为人处事之道。 汤和军功很一般,却能始终屹立不倒,凭的却是他精准地找到了自己定位。 朱元璋佯怒道:"就你话多,哪天你蹬腿了,把你装酒缸里埋了!" 汤和:"酒缸里有酒吗?" 朱元璋:"有尿。" 汤和:"那不成。" 众人都哄然大笑,大殿中于是充满着快活的空气。 朱元璋一挥手,抬上来三大缸酒,用火红的布盖着。 朱元璋呼啦一下扯掉红布,清冽的酒香四处飘散。 汤和舀了瓢,递给朱元璋,"上位,好多年没这么快活了,你先喝。" 朱元璋一饮而尽,大叫:"好酒!有劲!" 汤和、冯胜、郭英也舀酒痛饮。 四个人全都喝得酩酊大醉。 南京市井间奔走相告,忽兰忽失温大捷,和林大捷,鞑酋远遁。 朱元璋烂醉如泥睡了一整天。 第三天,朱椿才把朱标的第二份奏疏呈给朱元璋。 在这份奏疏中,朱标罗列了殉国的伯侯和高级将领,还罗列了殉国士兵的名单、籍贯,写成了厚厚一本册子,请求抚恤死者,奖赏生者。 想都不用想,这一定是蓝玉的主意。 朱元璋一页一页地看完了,仰面躺在藤椅上,足足有两刻钟,一句话也没说。 朱桢和朱椿静静地站着。 朱元璋开口说道: "太子说,这一仗打得殊为不易,死了那么多公侯和将领,应予嘉奖,侯爵应升为公爵,伯爵应升为侯爵,无爵者应该赏赐爵位,你们以为如何?" 定远侯王弼是此次殉国的最高将领,又是楚王朱桢的老丈人。 朱桢说道:"太子虑事一向周全,儿臣也认为理应如此。" 朱椿也自然替老丈人蓝玉说话 "这一仗打得实在太艰难了,大战之后大赏,正可以鼓舞人心,将来国家有难时,就会人人争先效力。" 朱元璋沉默半晌,说道:"蓝玉己经是公爵了,还怎么奖赏?" 朱椿道:"凉国公忠勇无双,父皇对他也不薄,此次又立大功,多赐良田美宅可也。" 朱元璋道:"加蓝玉太子太师衔,增俸禄一千八百石,赏银一万两,田二千亩;" "加孙恪太子太保衔,升公爵,增禄一千石,赏银六千两,田一千亩" "曹震、朱寿、张翼、陈垣、察罕升公爵,增禄四百石,赏银三千两,田八百亩。" "何荣、何贵升侯爵,增禄二百石,赏银千两,田六百亩。" "无爵诸将凡幸存者,一律封伯爵,赏银一千两,田四百亩。" "幸存士兵,一律赏银十两,粮食五石。" "王弼、曹宁、曹泰、叶昇追赠太子少保衔,升侯爵,着各人长子袭爵,赏银八千两,田一千二百亩。" "无爵诸将,凡战死者,一律追赠伯爵,赏银二千两,田六百亩。" "战死士兵,一律赏银二十两,粮食十二石。" 数万将士,大规模封赏,是一笔相当庞大的开销。 封赏了出征忽兰忽失温、和林的将士,攻打上都的藩王和将士要不要奖赏? 他们围困上都,极大地策应了蓝玉和曹震的行动,同样功不可没。如果厚此薄彼,如何能让人心悦诚服? 朱元璋干脆对朱棡、朱棣、朱权和他们的部下大加奖赏。 朱椿道:"父皇如此大恩大德,将士们一定会感激不尽的。" 将蒙古人打得七零八落,朱元璋心情十分愉快,却也十分肉疼。 这一仗,战时的开销连同战后的奖赏,己经接近三千五百万两白银了。 而明朝一年的财赋收入折算成白银,不过两千三百万两。 这时候,朱椿又拿出了朱标的第三封奏书。这封奏书是实封的,标明了御前开拆,连朱桢朱椿也无权拆开。 朱元璋草草看了一遍,脸色立即变了。 第52章 错综复杂的局面 在这封奏疏中,朱标提出,令蓝玉、孙恪、曹震、朱寿等永驻和林,理由七七八八写了一大堆。 第一条是: 忽兰忽失温之役虽重创达瓦帖木儿,但远未将其剿灭,达瓦帖木儿带着近万骑北逃了。 只要蓝玉、孙恪等班师回朝了,三五年之内达瓦帖木儿又会死灰复燃,三军将士的血就白流了,朝廷的钱就白花了。 第二条是: 和林靠山近水,土地肥沃,水草丰美,因为有杭爱山的遮蔽,气候温暖适宜。 蓝玉屯兵和林,垦荒种地,牧马放羊,粮食基本可以自给自足,只需要朝廷提供盐、布匹。 第三条是: 倘有十万大军屯驻于和林,则兵锋直指忽兰忽失温,整个蒙西都在威慑之下。 能将战场推进在蒙古腹地,整个陕西、山西都因此受益无穷,可以有效地休养生息。 朱元璋将朱标的奏书塞进怀里,时不时拿出来看一下。 朱标的奏疏,说的全是屯兵和林的好处,至于屯兵和林的坏处,他是一句也没提。 蓝玉在眼皮子底下都骄狂跋扈不可一世,如果让他带着十万五军营精锐驻扎在万里之外,天高皇帝远的,谁管得了他? 万一他和蒙古人搞到一块了,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而且,指望那帮兵油子垦荒种地放马牧羊,那不是在说笑话吗? 到时候,还不是得朝廷养活?路途如此之远,粮食如何能够转运过去?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朱元璋深思了三天,亲笔给朱标写了一封手谕。 否决了他的提议,命他派人去和林,传令蓝玉,稍事休整之后,捣毁和林,班师回朝,沿途所经之处,肃清一切鞑子,人要换种,草要过火,石头要过刀。 手谕传到北平,朱标也不知道是该失望呢,还是该庆幸。 让蓝玉率十万大军屯住和林,有多大的利益,就会有多大弊端和风险。 这些,朱标一清二楚。 朱允熥失望极了,十三万大军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攻破和林与忽兰忽失温,既没能逼降蒙古,更没能长期占领,说破天也不过是一场长途奔袭战而己,终究落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俗套。 但站在老爷子的角度,肯定会选择一种四平八稳的常规做法,而不会选择剑走偏锋,屯兵和林。 朱允熥只得退而求其次,对朱标说道: "爷爷既然不愿在和林驻军,那么在开平大规模驻军总可以吧?不如跟爷爷说,让凉国公驻扎在开平。" 朱标很干脆地说道:"不行,五军营必须驻扎南京。" 朱允熥又说道:"权叔手下有八万精兵,儿臣以为,可以将开平划归权叔管辖。" 开平原本就属于北平行都司辖下,在朱棣的势力范围之内,假如将开平划归朱权管辖,那不是在找事吗? 朱标瞅了儿子一眼,冷冷说道:"如此大事,不是你该操心的。" 朱允熥被噎得一句也说不出来,悻悻地退了出去。 现在已经是洪武二十七年二月了,这两三年,秦王朱樉、晋王朱棡将会相继挂掉。 到时候,整个北方就只剩下燕王朱棣一家独大了,北方藩王体系将严重失衡。 如果有朱元璋和朱标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可是假如朱元璋和朱标都不在了,谁能够压制实力雄厚而且野心勃勃的朱棣? 千万别相信朱棣是被朱允炆逼反的,朱允炆虽然很傻很天真,但是并不蠢。 尽信书不如无书,历史都是胜利者编写的。 朱棣靖难成功,当然会把所有的锅都扣在对手头上,声称自己是被逼无奈,才愤而靖难的。 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 朱棣在宫中有眼线,朱允炆同样不是吃素的。 他买通了燕王府长史葛诚,获悉燕王频繁密会北平周边军政官员,北平按察使陈瑛刚刚赴任,就被朱棣买通了。 朱允炆怒而以贪污为名,将陈瑛撤职查办,并且发配云南。 除了拉拢北平官员之外,朱棣还拉拢建州女真,娶建州女真首领阿哈出之女为妾,并将一群建州女真宦官笼络在身边。 这伙人作战勇猛,在后来的靖难之役中出力甚大。 燕王府除了左、中、右燕山三护卫之外,还有一支人数不足二百,由归降蒙古人组成的胡骑营,指挥使为蒙古降将观童。 洪武二十二年朱棣逼降北元太尉乃儿不花,观童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深受朱棣信任。 为了防止燕王将来一家独大,必须提早扶植宁王朱权。 朱允熥的所有的提议都被否决了,这令他十分郁闷。 过了两三日,朱标命察罕带领百余骑,远赴和林传令。 察罕走后,朱标即准备起驾回京了。 北平三司的官员集体晋见,饯行。 朱标召见北平官绅士子代表,温言劝勉训诫。 太子温文尔雅,说话引经据典,不疾不徐,一举手一投足尽显雍容典雅。 北平城里的官绅士子都说,这才是皇明太子该有的气派。 朱允熥寸步不离随侍在朱标身侧,也收获了数不清的赞誉。 朱标大笔一挥,蠲免了洪武二十一年前,北平各县所欠缴的赋税,折合白银九十七万两,秋粮七十四万石。 这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北平老百姓无不感恩戴德,争相赞领太子英明仁慈。 难得亲临北平,朱标不遗余力地笼络人心,每天行程排得满满的,到处访贫问苦。 北征大获成功,朱标心情奇好,命令北平全城庆贺,大街小巷家家张灯结彩,处处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朱标在行宫里为北平六品以上官员将领赐宴,当他在朱允熥陪侍下出现在宴会现场时,呼声雷动。 朱标示意儿子说几句。 朱允熥毫不怯场,朗声说道 "燕云名都,北地重镇,历来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今日观见,果然不虚盛名。皇祖历来倚重北平士庶,故命我父子千里慰劳。今日盛会,三百年所未有,诸公请开怀畅饮,共庆我三军将士漠北大捷!" 语言流畅,声音铿锵,朱标颌首而笑,这个儿子私底下虽然讨人嫌,但还是在人前还是颇拿得出手的。 在场的人无不称赞,"太孙俊逸儒雅,颇类太子!" 次日,朱标又在行宫外搭建了长达三里的彩棚,开办流水席。 凡年满五十的老者都可以赴宴,吃完喝完,还可以领取二百文的赏钱。 欢腾了半个月以后,北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朱标返回南京的日子临近了,朱棣请朱标父子到燕王府吃一顿家宴。 朱高炽、朱高煦和朱允熥相处得十分融洽,很舍不得他走。 朱允熥笑道: "我也不想回去,可是爷爷严令,我有什么办法?你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我到南京去玩,去夫子庙,钟楼,紫金山,秦淮河逛逛。" 朱高煦一听见秦淮河就捂着嘴偷笑。 这时候,有一个长得高大魁梧、相貌堂堂的太监过来替他们斟酒。 朱允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太监忙答道:"奴婢名叫马和。" 朱允熥又问:"哪儿人?如何到了王府" 太监答道:"奴婢祖上本是甘肃人,后来迁到了云南。傅大将军征讨云南,奴婢随军到了北平,辗转到了王府。" 朱允熥笑了笑:"知道了。" 等马和退下了,朱允熥对朱高炽道: "这个太监长得很高大,南京宫里都没有这样的。" 朱高炽忙道: "太孙能夸他一句,是他上辈子的福份,不如让他跟着去南京。这厮是个回回,力气很大,还会水。" 盯你不是一两天了,总算捡着宝捡到手了! 将来造宝船,下西洋就靠你了! 走四叔的路,让四叔无路可走! 朱允熥灿烂一笑:"好。" 第53章 举步维艰 朱标、朱允熥父子在北平活动了几个月,胜过了朱棣十几年如一日的苦心经营。 洪武二十七年四月十六日,朱标终于启程返京。 朱棣率北平文武官员相送,浩浩荡荡的送行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朱权也来相送。 朱允熥握住朱权的手,红着眼圈说道:"权叔,相见时难别亦难。" 朱权也十分伤感,说道:"你也知道,我三年才能朝见一次。" 朱允熥道:"塞外苦寒,权叔受苦了。等我回了南京,常在爷爷跟前提起权叔,撺掇爷爷多召权叔进京。到时候,我陪权叔喝酒。" 朱权笑道:"好大侄,还是你知道疼我,有你这一句话,我就知足了。" 叔侄俩依依惜别。 徐妙云在朱高炽、朱高煦的护送下,也来送行。 朱允熥掀开帘子,登上大车。 徐妙云含泪说道:"好孩子,这一别,不知几时才能相见。" 在燕王府待了这么久,朱允熥真切地体会到了徐妙云的善良和慈爱,就和前世的妈妈一样。 "等侄儿瞅见机会,再来北平瞧四婶。四婶多多照顾四叔,自己也要多多保重。" 说罢,跳下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标一路巡视州府城池及军屯卫所,于五月十二日抵达南京近郊。 朱桢、朱椿率朝中文武大臣前来迎接。 一进城,朱允熥就直奔乾清宫而去。 朱元璋正坐在椅子上嚼着茶叶,猛瞅见朱允熥朝这边走过来了。 他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怔住了。 几个月不见,朱元璋又添了许多白发。 朱允熥抿着嘴笑,"爷爷,你老糊涂啦?不认得我啦?" 朱元璋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扯掉鞋,扔了过去,骂道: "小兔崽子,没良心的狗东西!北平很好玩是吧?亏得你还记得回来!" 朱允熥接住鞋,笑嘻嘻地蹲在朱元璋脚下,替他穿上。 朱元璋抚摸看他的头,问道:"北平冷吗?" 朱允熥答道:"北平很冷,但四叔家里木炭烧得很红火。爹也不让我去别的地方,只让我在四叔家里跟高炽一起读书。" 朱元璋问道:"你每天都吃些什么?怎么都吃胖了。" 朱允熥答道:"四婶每天亲自下厨给我做饭。" 朱元璋问"都做些什么?" "四婶烙的饼简直绝了!" "葱花切得碎碎的,肉末切得碎碎的,撒在麦饼上面,擀啊擀,擀成薄薄的一片。铁板下面炭火烧得红红的,羊毛刷子往铁板上刷一层油,麦饼铺了上去,哧哧哧,哧哧哧,直冒热气,翻过来再烤一遍,金黄透亮。" "薄薄地卷一层咸菜,卷成好粗一个卷,蘸一点点醋,咬一口,咸咸的,辣辣的,满嘴都是香的,可好吃了!我一顿能吃十个卷!高炽更能吃,二十个卷都打不住!高煦是个傻子,不爱吃,便宜我们两个了。" 这就是淮西人人爱吃的葱花肉沫卷。马皇后在的时候,一烙就是几十张。 朱元璋总是一边看奏折,一边抓着饼卷咸菜吃,吃得满嘴流油了,就随手拿袖子擦嘴。 马皇后总是埋怨,"手边没手绢吗?偏偏拿袖子擦嘴。" 朱元璋总是嘿嘿一笑。 马皇后已经死了十三个年头了,朱元璋再也不吃这种饼了。 今天又听见允熥提起这种饼,只觉得满嘴生津,无数只馋虫在肚子里拱。 但他,终于忍住了。 不就是一张饼吗? 说不吃,就不吃。难道还饿断了肠子不成。 当晚,朱允熥就睡在朱元璋榻上。也许是长途跋涉,实在太累,一夜无梦睡到大天亮,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正准备起床了。 只听见朱元璋在和朱标说话,问的是北方的山川地形,风土人情,以及城池、道路、民心、稼?。 朱元璋早年托身佛门,拿着一个破碗游历天下,他对社会的认识就是这样来的。 朱橚被封为周王,擅自跑到凤阳去找朱棣,惹得朱元璋勃然大怒,将他贬到云南,过了半年又召他到南京。 朱元璋问朱橚:"你走了那么多地方,有些什么见闻?" 朱橚一句也答不出来。 朱元璋大怒,"你是古往今来第一个愚人。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行万里路却连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所以朱标无论到哪里出巡,都格外用心,或者轻车简从实地查看,或者找各色人等亲自询问。 面对朱元璋的询问,朱标答道: "立国快三十年了,但北方一直没能恢复元气。 "除了徐州、济南、真定、保定几座大都会,北方真是萧条的可以。" "就是北平,如果不是每年上百万两银子的军需,也不会有什么生气。" "沿途所看到的房舍,十分破旧低矮。田地里所长的庄稼,瘦弱不堪。所经过的道路坑坑洼洼,水利也是年久失修。" "儿臣觉得,北方最大的问题是人口太少。因此迁都北平是势所必然。" "如果迁都北平了,必定要从南方运粮,如此一来运河沿岸就兴盛起来了。" "营建新都必定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这些都可以使北平周边景气起来。" "新都建成后,大量的官绅之家迁过去,也可以增加北平的人气。" 朱元璋道:"你说得甚是。咱们的头号敌人是蒙古鞑子,虽说沿长城沿线摆了九个藩王,但是也得背靠庞大的人口作为支撑。" 朱标道:"迁都是千年大计,关系到大明的国运兴衰,必须得做。不然几十年后,鞑子又势大了,到时候北方一片空虚,何以抵抗?" "如果再出个懦弱无能的子孙,就又重走赵宋的老路了。燕云是中原门户,必须天子坐镇,才能万无一失。" "但是迁都实在是一件无比艰难的是。一是耗费太巨大,国库难以支撑;二是迁都将会损害很多人的利益,反对的人一定是一波接着一波。所以儿臣的设想是,积二十年到三十年之功,完成迁都。" 朱元璋怒道:"咱说迁就迁,谁敢反对?" 朱标说道:"明着肯定没人敢反对,但暗中使坏总是有的。" 朱元璋更生气了,"谁敢使坏,咱打烂他的狗头!" 朱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儿臣粗略估算,完成迁都至少需要三千六百万两白银,即使平摊到二十年,每年也得一百八十万两银子。这么大一笔数,从哪里出的来?" 朱元璋摸了摸鼻子,"要这么多吗?" "要!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那就有点难了,要不还是再缓几年吧?" 再缓,黄花菜就凉了,没钱可以想办法搞钱啊,我有一座几百年也挖不完的银山,老爷子,你要多少银子,你跟我说啊。 朱允熥故意咳了几声。 朱标惊问道:"是谁在里面?" "是允熥,他昨晚就睡在咱这里。" 如此机密的事被儿子听见了,朱标十分不悦,嗔道: "这个畜牲,明知道我和爹在这里说话,为什么还要偷听?气死我也!" 朱允熥心里一万匹卧槽马跑过,当太子就可以这么蛮不讲理吗?你的确不知道我在这里,可我也不知道你要来啊! 他听见脚步声走进来了,忙拿被子蒙住头,假装打呼噜。 朱标怒而掀开被子,喝道:"别装了!滚起来!" 第54章 马无夜草不肥 朱允熥从床上跳了下来,垂手立着。 朱标怒目而视,"刚才我跟爷爷说事情,你应该早早就出来,为什么偷偷听?什么事是你能知道的,什么事是你不能知道的,你自己没个分寸吗?" 听到孙子挨训,朱元璋十分心疼,在外面嚷道"要训儿子回家训去,别在咱这里训。" 朱标"我说他几句怎么了?看爹把他惯的无法无天,在北平几个月给我惹了多少麻烦!" 朱元璋"真新鲜,给咱派上不是了!太子爷,你可真是个好儿子。" 朱标用手戳着朱允熥脑门,"今天听见的话,烂在肚子里,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不然看我怎么揍你。" 朱允熥实在搞不明白,便宜老爹这又是发了什么疯,不情不愿说道"知道了。" 朱标走了出去,对朱元璋说道 "那件事想要办成,殊为不易。第一,免不了要加派赋税,第二,免不了要加派傜役,都是十分扰民。" "本来是件功在千秋的事,却偏偏罪在当代,虽然罪在当代,却又不能不做,实在是进退两难。" 朱元璋"你说的对,自古有为之君都是要背不少黑锅的。先得想想有什么法子能搞来一大笔钱,才能想着迁都。" 这题我会! 朱允熥又在帘子后面咳了两声。 朱标不耐烦道"你今天是嗓子痒,还是皮痒,不咳几下是浑身难受吗?" 朱元璋怒道"你今天这是没完了吗?跟一个孩子置气算什么本事?" "对,我就是个没本事的儿子,更是个没本事的爹,好了吧?" 朱标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朱元璋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反了,全反了!气死我也?" 朱允熥从帘子后面走出来,气鼓鼓问道 "爷爷,我爹今天这是怎么啦?无缘无故发火,我究竟干啥了?至于吗?我在里面睡觉,他跑过来说话,我要是出来,他就骂我睡懒觉;我不出来,他又骂我没眼色。合着我干啥都不对,连咳都不许我咳一下。" 朱元璋笑道"别理他,他就是个怪人,自小脑子就缺根筋。" 朱标从乾清宫走出来,突然嗓子一甜,忙用手绢捂住嘴,吐出来一看,竟然又是黑黑的一团血。 趁着身边无人,悄悄扔到花圃里,用土盖得严严实实。 北平之行,忧劳相交,再一次地严重损害了他的健康。 半年来,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咳血了。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更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他只能祈祷上天,让他能多活几年,再多活几年,让他有足够的时间,能够把老的送走,把小的扶上位。 十三岁被立为皇太子,至今己经二十七年,尊贵无比的太子之位,对他来说,其实更多的是一种煎熬。 各种拉扯,算计,窥视,觊觎,让他厌烦。 想当皇帝,首先就得冷酷无情。 就像刘邦那样,刘恒那样,刘启那样,刘彻那样。 什么分我一杯羹,一日杀四子,棋盘杀弟,去母杀子,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这祖孙四代一代比一代狠,才创造了一个强盛无比的大汉朝。 而他,朱标,大明太子爷,却是一个生性仁慈的人,绝不忍心对自己的亲人下手。 上次病重时,老二老三对太子之位的渴望就肆无忌惮地显露出来了。 这一次巡视北平,朱标也清楚地看出,老四一直都有野心,而且野心不小。 假如碰到这事的是刘彘儿或者李二凤,他会怎么做? 朱标自认不是一个狠角色,所以做不了那种千古唯二的雄主。 现在,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怕死,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想,假如眼睛闭上之后,就再也睁不开了,会不会引来洪水滔天? 他愤怒地捶着胸口。 这不中用的身子,为什么不许我再多活几年?我还有太多太多事要做! 用午膳的时候,朱允熥问朱元璋道 "我爹是不是又想迁都,又搞不来钱,所以脾气十分暴躁?" 朱元璋想了想,说道"大概吧,你爹从小就心重。" 朱允熥道"不就三千六百万两银子吗?就把他愁成那样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办法总比困难多。" 朱元璋哂笑"你这是癞蛤蟆打哈欠,口气不小。你以为三千六百万两银子是一笔小钱吗?告诉你吧,户部十年都积攒不了这么多银子。" 朱允熥笑了,"那是因为朝廷没有找到钱的门路,假如按我的法子来,别说一个三千六百万,就是十个三千六百万也不过是小菜一碟。" 朱元璋一听怒了,"去去去!难怪你爹有事没事骂你,你就是欠骂,滚!" 朱允熥问道"爷爷一向消息极其灵通,难道没有听说日本有一座银山吗?" 朱元璋浑身一震,这小兔崽子究竟哪来的神通,为啥消失了几十年的传闻也能知道? 早在前元英宗时期,就流传着日本国发现银山的传闻。 说是日本有一个小诸侯国的国主,在梦中得到菩萨的启示,其领地内的某山下,埋藏着大量的银子。 这个国主按照菩萨的启示,到这座山下使劲挖掘,果然挖出了不少银子。 本来打定主意闷声发大财的,结果消息不胫而走,大大小小的诸侯国、海盗、山贼都来抢夺。 这个可怜的小囯主被一个大诸侯国的国主抓去了,不管他怎么喊冤,就是没人信他。 他不仅丢了性命,领地也被翻了一个底朝天,结果传说中的银矿压根没找到。 朱元璋还是放牛娃的时候,还曾经听到过这个传说,后来,慢慢没人提了。 他万万没想到,允熥竟然知道这事,惊问道"你听谁说的?" 朱允熥邪魅一笑,"爷爷别管我听谁说的。我还知道这个银山在哪里,爷爷如果派兵占了这个地方,想挖多少银子就能挖多少银子,一百年都挖不完!" 朱允熥所说的银山,就是着名的石见银山。 正是因为石见银山的发现和开采,使得整个东亚的历史都被改变了。 从正德帝朱厚照到万历帝朱翊钧的百年里,日本每年向明朝出口白银逾百万两,其中九成以上来自石见银山。 万历二十年,日本权臣丰臣秀吉控制了石见银山,迅速统一了四分五裂的日本,并且萌发了吞并朝鲜,进而以朝鲜为跳板吞并明朝的狂妄野心。 为了维护天朝上国的尊严和东亚朝贡体系,万历帝出动大军开赴朝鲜作战。 战争断断续续打了六年,在丧师数十万,糜银数百万之后,明朝侥幸获胜。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抗倭援朝之战,使得明朝在辽东的驻军损失大半,明朝不论是对辽东的控制,还是对朝鲜的控制,都大为减弱。 这给了另一个不起眼的玩家——建州女真千载难逢的机会。 万历二十六年,朝鲜战争结束。 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赤发布"七大恨"起兵反明,然后攻城掠地,势如破竹。 这,就是明亡于万历的由来。 朝鲜人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在崇祯殉国二百年后,依然偷偷奉明为正朔,以崇祯年号纪年。 整个明朝268年,一直都在饱受白银短缺的困扰。 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朱元璋双眼冒精光,"孙子,你跟爷爷说说,那座银山在哪?" 朱允熥一字一顿说道:"日本,九州,岛根县!" "当真?" "千真万确!" 朱元璋嘴角勾了勾,眼中凶光倏地一闪。 第55章 九世之仇犹可报 洪武元年,朱元璋遣使四方,昭告各国蒙元已灭,大明已立。 次年,各国使臣纷至沓来,唯独派往日本的使臣音讯杳无。 朱元璋不知道的是,使者刚刚踏入日本,就被杀害了,诏书也被扔到了水里。 洪武二年,不知究竟的朱元璋又派使团出使日本。 当时主持日本政局的,是征西大将军怀良亲王,这厮看完诏书之后就大开杀戒,明朝使团当场尽数斩杀,只留下正使杨载,从使吴文华。 二人被关押三月之久,受尽羞辱,最后被驱逐出境。 随后,便有大批倭寇频繁劫掠明朝沿海。 朱元璋异常震怒,在浙江、福建沿海设置十几个卫所和千户所,派官兵五万多名驻守。 朱元璋先后派于显、朱寿、汤和、方鸣谦这些功臣宿将备倭海上。 但是一直到洪武二十七年,倭患都没有停歇过。 为了抵御倭寇,能想的办法朱元璋都想了。 他征召张士诚,方国珍旧部及沿海之民为兵,大造战船,加强水师建设,并建立了一套完整的赏罚制度,鼓励将士奋勇杀敌。 用力不可谓不勤,却无法根除倭患。。 无奈之下,他采取了最简单最粗暴的措施:迁界,禁海。 日本严重依赖海外贸易,朱元璋这一招给了日本沉重的打击,日本国内物价高涨,怨声载道。 但东南沿海的老百姓也因此遭了殃。 无数人生活无着,亡命海上,举兵反抗者有之,加入倭寇队伍者有之。 倭患越严重,海禁政策就越严厉;海禁政策越严厉,倭患就越严重,形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到后来,朱元璋自己也搞不清了,这些倭寇究竟是明朝人,还是日本人。 洪武十九年,有人指控胡惟庸勾结日本。 朱元璋早已被倭寇搅得心烦意乱,又大开杀戒杀了一大批人,这是胡惟庸案的第二次高潮。 北面蒙古和东面日本就是两根搅屎棍,硬生生把明朝的国运搅没了。 在两面受敌的情况下,明朝根本上没有心思向南发展,从而错失了即将兴起的大航海时代的机遇。 朱元璋把日本列为不征之国。 在他的认知中,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送给他都不要。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的宝贝孙子告诉他,日本有一座银山,使再大的劲挖,挖一百年都挖不完。 朱元璋是个皇帝,但他更是凤阳东乡朱重八,在他骨子里,最爱的还是老婆、孩子、地、银子。 日本有银子,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凤阳东乡朱重八,不,皇帝朱元璋,两眼直放金光。 "孙子,日本真有银山吗?" "有!" "真的有吗? "真有!" 朱元璋大腿一拍,干他娘的! 垂垂老矣的洪武皇帝像打了鸡血一样,突然迸发出勃勃生机,他兴冲冲地将朱标叫过来。 "标儿,我想好了,打日本,把日本打下来了,就有钱了。等咱们有钱了,就可以迁都北平。等咱们迁都北平了,再打鞑子就顺手多了!" 朱标满脸问号:"爹,你不是说日本是不征之国吗?" 朱元璋:"说他是不征之国是因为他没钱,现在他有钱了,咱凭啥不征他?" 朱标:"爹,日本穷得叮当响,谁说日本有钱了?" 朱元璋朝朱允熥努努嘴,"你儿子说的,日本有座银山,挖一百年也挖不完!" 朱标抬眼望向儿子,问道:"你能不能少作一点点妖?" 又对朱元璋说道:"爹,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日本如果有银山,他们早就开挖了,岂能留给咱们挖?再说,就算真有银山,咱们怎么挖?挖了怎么运过来?难不成咱们干着,日本人看着?" 面对朱标一连串质疑,朱允熥无力反驳,换了他,也是不会信的,在脑子没有进水的情况下,谁会为了一座传说中的银山,派遣大军跨海远征? 朱元璋将日本列为不征之国是有道理的。 至元十一年,即公元1274年,元世祖忽必烈派出了一支由蒙古人、女真人、高丽人组成的三万人的大军,乘坐九百艘大型战船,远征日本。 这个兵力+战船在当时堪称恐怖,妥妥的世界第一,同时期的欧洲加起来也就几百艘小破船的规模。 然而,这次远征最终失败了,原因是久攻不下,遭遇海上台风。 吃了瘪的忽必烈咽不下这口气,在灭亡南宋之后,立即马不停蹄大造战船。 至元十八年,即公元1281年,元世祖忽必烈开始了第二次远征日本。 这一次的规模远超第一次,总兵力达十五万,战船多达四千五百艘。 和上次一样,元军轻松拿下了朝鲜与日本之间的对马岛和壹岐岛。 当元军战舰抵达日本近海时,却傻了眼。 他们惊讶地发现,狡猾的日本人在海中浇筑了密密麻麻的石墩子。 元军舰船根本无法靠岸,只得以舰队为阵地,涉水强行登陆。 日军躲在石柱和石墙后面施放冷箭,浅海中的元军士兵成了送上门的活靶子,死伤惨重,只得退回船上。 元军在海上漂了一个多月,船上士兵染上了疫病,粮食也断绝了,不得不退回对马岛。 在撤退途中,元军再次遭遇台风袭击,而且这次的台风比上次更大更猛烈更持久。 巨风中,元军舰船倾覆大半。 在日军的猛烈反扑下,元军舰船溃不成军,根本组织不起像样的战斗。 十几万元军死得只剩下三四万,死亡士兵的尸体像沙丁鱼一样,飘满海面,连对马海峡也为之堵塞。 打赢了这场生死攸关的大仗,战胜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元朝,日本人的野心急剧膨胀。 当朱元璋一次次向日本发出死亡威胁的时候,日本人根本不惧:反正你又打不过来,我为什么要怕你? 有忽必烈的前车之鉴,暴脾气朱元璋也只能口嗨,并不敢贸然远征日本。 在其后的近几百年的时间里,日本的气焰一天比一天嚣张,一次次地发起对中国的进攻。 终于有一天,他们以朝鲜为跳板,侵占了东北,侵占了华北,狂妄地叫嚣三个月灭亡中国,沿着长江一路打到了四川。 天地无光,神州陆沉。 这是一段最耻辱最耻辱的历史。 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 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 小日子,不把你灭掉,我算是白来了。 朱允熥铺开一张大纸,笔走龙蛇,勾勒出中国的模样,像一只报晓的雄鸡,引颈高唱 又在鸡背上勾勒出了蒙古的模样,在鸡嘴下勾勒出朝鲜的模样。 又在朝鲜的下方勾勒出一只丑陋无比的爬爬虫。 然后用朱笔在爬爬虫翘起的尾巴上划了一个重重的圈。 "相信我!这里就是石见银山!" "小小倭寇,屡犯我中华,不捣其巢穴,不夷其种族,怎显我大明霸气?" 不论是朱元璋,还是朱标,在碰触到这眼神时,都不禁为之一震。 第56章 这个孙子有大才 朱标说道:"捣其巢穴,夷其种族,说起来确实解气,但做起来却难于登天。" "忽必烈两次出征日本都落了个大败的结果,你有什么办法能比他做的更好?" 朱允熥道:"儿臣也知道难,灭国之战岂有一蹴而就的?" "十年完不成,那就用二十年完成,二十年完不成,那就用三十年完成,一代人完不成,就用两代人完成。" "忽必烈做不成的事,凭什么咱们就做不成!" 朱元璋被他的豪气深深地感染了,却要故意考一考他,问道:"两军交战,首先要知己知彼,你对日本的事情知道多少?" 朱允熥不疾不徐,侃侃而谈: "至元二年,忽必烈听高丽国赵彝等人说日本国可通,于是派遣使臣出使日本,以武力相威胁,要求日本臣服。" "当时在日本当权的是镰仓幕府,镰仓幕府的话事人名叫北条时坚,其人桀骜不驯,对忽必烈不予理睬。" "忽必烈强横惯了,怀恨在心,九年后,征招了三万人征讨日本,其中包括蒙古人、女真人、高丽人。" "蒙元军驾着九百条大船气势汹汹杀到日本,虽然饱掠了一通,并没有将日本打得臣服。" "至元十八年,赵宋已经亡了,忽必烈又想起日本还没打服,于是出兵征讨。这次征的兵更多,竟有十四万,船有四千多艘,遮天蔽日而去。" "这一次,日本人学乖了,在海水里浇灌了密密麻麻的石墩子。忽必烈的船到了近海,才发现无法靠岸,只能驱赶士兵涉水登陆。" "日本人躲在石柱后面放冷箭,元兵死伤很重,只能再回到船上。" "僵持了一个月,元兵就受不了了。海上潮湿闷热,很多兵染病死了,粮食也不多了,只得撤往对马岛。谁知突起飓风,小船乱纷纷翻了,大船也支持不住了。" "元将阿塔海、范文虎等纷纷弃船逃命,元军大乱,日军乘势反攻,元军战死大半,被俘两三万。" "忽必烈吃了大亏,更不肯罢休,奈何兵也没了,将也没了,船也没了,底下的大臣也不肯打了。" "狗咬狗,两嘴毛。北条时坚也没落到好下场,他虽取了胜,但没钱犒劳部下,部下们很不满。" "这时候,北条时坚的主上,叫做后醍醐天皇的,就站出来说,北条时坚是逆臣,你们抓住他杀了,我犒赏你们。" "北条时坚被部下发动政变杀了,但后醍醐天皇也拿不出赏银,又被北条时坚的部将足利义诠赶下台。" "足利义诠自任征夷大将军,立后醍醐的儿子为光明天皇,自己则操控着大权,称为北朝。因他的幕府设在室町,于是叫做室町幕府。" "后醍醐天皇跑到奈良另立小朝廷,任命儿子怀良亲王为征西将军,怀良不是个好东西,屡次杀我使臣!" 朱元璋饱受倭寇骚扰之苦,千方百计打听,才知道日本一北一南两个天皇,两个大将军。 他曾经想和北朝的足利家联络,但派出的使臣被怀良那厮给截住扣留了。 后来足利和怀良受不住禁海,相继遣使过来求和,朱元璋嫌他们既没有像样的文书,又没有金印,全部遣送回去了。 朱元璋笑眯眯地看着朱允熥,怎么看都觉得可亲可爱,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朱允熥心里好笑,咱上辈子就是学这个的,能不门清吗? 他搪塞道:"爷爷说我讲的对不对?" 朱元璋:"算你对。你既然踌躇满志要灭日本,爷爷问你,你打算怎么灭?" 朱允熥稍一沉吟,说道:"忽必烈灭日本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他操之过急。孙儿灭日本采用的是和他不同的路数。" 朱元璋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朱允熥又拿起笔,在雄鸡的肚子的前方划了一串珍珠似的小岛,说道: "爷爷知道,这一串弹丸小岛就是琉球群岛。别小看这串小岛,灭日本就指着他们了。" 琉球虽远在唐宋时期,就与中原王朝有联系,但直到洪武五年,才正式成为藩属国。 那一年,朱元璋遣杨载入琉球三国,琉球山南王承察度、山北王帕尼芝、中山王察度纷纷领旨。 朱元璋为了惩罚倭寇,对日本实施贸易封锁,琉球三国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而赚得盆满钵满。 琉球暗中将明朝的货物转卖给日本,朱元璋是知道的,但他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他对这些偏居海外的小国一向是采取怀柔政策,只要你够恭顺,给你一点小恩小惠毫无问题。 允熥说利用琉球三国来灭亡日本,这一点,他确实没有想到过。 朱元璋颇为不屑地笑道:"茫茫大海上的几颗小岛,比鼻屎大不了多少,能有什么用?我还以丸你有什么妙计呢,原来竟然是这个!拉倒吧!" 朱允熥摇摇头,轻轻叹息一声,继续说道: "爷爷千万别小看这一串小岛,它们可是我大明家门口的一串岛链。" "这串岛链北边是日本,南边是大琉球,这串岛链如果在我大明手上,那么我大明的眼前就无比敞亮。" "如果落在日本手里,就如同在我大明脖子上套上了一根绳子,浑身上下不得劲。" "爷爷是一代雄主,难道不想开疆拓土吗?并不是只有陆地才算疆土,海洋同样也是疆土,而且往往比陆地更有价值!" 朱元璋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价值在哪里?" 朱允熥道:"东南半壁江山是我大明的财赋重地,大明如果拥有琉球群岛,便如同在肚子上穿上了一层铠甲;" "如果没有琉球群岛,便如同将满肚子的油水亮给别人看,岂能不惹来别人的惦记?" "再有,琉球群岛不偏不倚地堵在日本大门口,是日本的海上生命线,如果牢牢地攥在咱们手中,日本还能像从前那样大摇大摆上窜下跳吗?" "倘若咱们在琉球驻有重兵,倭寇再敢劫掠东南沿海,便如同钻进了一个口袋阵,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听到这里,朱元璋心中一凛,他曾经日夜冥思苦想倭患的破解之道,却万万没想到,妙招原来竟然在这一串毫不起眼的弹丸小岛上! 四两虽轻,却可以拨动千斤之重! 这个孙子,有大才! 他看向朱标,问道:"标儿,你以为如何?" 朱标从头到尾都在静静听着,这些宏大的设想,详尽的分析,让他很受震憾,看来,这个儿子的确是长大了。 但他从来没有夸奖儿子的习惯,淡淡说道:"虽然流于空谈,但也不能说毫无道理。" 朱元璋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太子爷,那你说说你有什么高见?" 朱标讪讪道:"父皇跟前,儿臣能有什么高见?唯父皇圣裁。" 朱元璋:"允熥说的,我瞅着就挺好的,你再斟酌一下,怎么落到实处。所需要的官吏、人马、钱粮、器械、船只好好估算一下。" 朱标站起来说道:"是!" 朱元璋挥挥手,"说了两三个时辰的话了,我也倦了,你们都回去吧。" 朱允熥跟在朱标身后,走出乾清门,又走了二三十丈,朱标突然停住脚,转过身来,说道: "你今天讲的很好,是我没有想到的。你再琢磨琢磨,详详细细写个折子,呈给皇爷爷御览。" "皇爷爷眼睛不好使了,你字写大些,工整些。记住没?" 两年来,朱允熥还是第一次听见便宜老爹这么和颜悦色跟他说话,他"嗯"了一声,问道: "爹近来身体还好吗?" 朱标笑了笑,"我身体很好,你不用操这些闲心。" 说完,大踏步自顾自走了。 走到东角门,突然嗓子一股腥味往上涌,吐到地上,又是好大一团黑血。 朱标脸倏地白了白,伸过脚,将黑血擦得没有一丁点痕迹。 第57章 新思维新办法 朱允熥回到楚秀轩,立即奋笔疾书。 经略琉球群岛,第一步是选将。 张赫曾任福州卫指挥使,负责御倭,封航海侯 朱寿曾任横海卫指挥使,后与张赫一起负责漕运,封舳舻侯; 陈瑄曾任宁波卫指挥使,追击倭寇有功,封平江伯。 这三个人是新一代水师将领的佼佼者,首先进入了朱允熥的视野。 其次是造船。 负责造船的最好人选当然是马和,这位彪炳史册的伟大航海家,现在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太监。 数易其稿,朱允熥一直写到了后半夜,才最终定型。 在他面前,一个无比广阔的未来正在向他招手。 蔚蓝的天空,飞翔的海鸥,碧波荡漾的大海,高大的舰船,黑洞洞的炮口,威武雄壮的大明水师将士…… 带着满意的微笑,朱允熥慢慢沉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朱允熥刚一睁开眼睛,富贵就进来报告: "太孙,太子刚打发人来传。" 朱允熥连忙起身,七八个眉清目秀的小宫女进来服侍他洗脸、梳头,穿衣。 忙活了足足两刻钟,才算收拾妥当。 朱允熥也顾不得用早膳,脚步匆匆往朱标房里走。 经过一夜的休息,朱标脸上气色己经好多了。 朱允熥脚底生风走进来,将忙活了半夜才写成的计划书递给朱标,说道: "爹,你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酌情改动。" 朱标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一遍,年轻一代的想法和老一代确有不同,能想人所不能想,敢为人所不敢为,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打破僵局。 他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还不错,交给爷爷定夺好了。″ 朱允熥闻言大喜,他还以为会遇到激烈的反对呢,没想到竟听到一句夸奖之词,这可是太阳从边升起了。 一丝笑意不由分说地从他嘴角跑了出来。 "爹,你近来身体怎么样?" 朱标怔了怔,说道:"还好吧。" 朱允熥说出了他很久以来就想说,却一直没有说出来的话: "爹在北平忙了几个月,好不容易回到南京来,要好好休养休养。" "文华殿的事,凡不大要紧的,就交给六叔和十一叔办好了。爹的身体是最要紧的,不要掉以轻心。" "但凡身子有一点不爽利,就叫太医过来瞧瞧,不要硬撑着。" 朱标听儿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心里一股暖流倏地流过,淡然一笑,"这些我都知道,不用你操心。" 朱允熥继续说道:"爹不要我操心,要谁操心呢?" "我瞅着爹近来又发福了,走起路来都带喘,这都是久坐不动的原故。" "俗话说久坐生病,一动百病消。爹应该动起来,晨起在院子里多走几圈,打打太极,练练八段锦或者五禽戏,晚上也可以多散散步。" "一来可以多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二来多活动活动筋骨,三来可以愉悦愉悦心情。" "饮食上也要少油少盐少肉,多吃蔬菜,多吃水果。" 朱允熥絮絮叨叨地说着,朱标安安静静地听着。 儿子说的,似乎颇有道理,年近四十了,身体日渐发福,比从前更加懒得动弹了。 从早到晚伏在案上看奏折,批奏折,忙起来就没完没了,进进出出要么是乘车,要么是乘辇,回来也是往太师椅上一躺。 这样算下来,一天到晚的确走不了几步路,看来今后的确该活动起来。 等朱允熥走了,朱标真的依言活动起来。 他背着手,在亭台楼阁之间走了几圈,就觉得气喘吁吁的,歇一会,再走,累了歇一会,再走。 走走停停一个多时辰,又练了一会八段锦,突然不觉得累了,浑身上下反而觉得前所未有的通畅。 朱允熥到了乾清宫,陪着朱元璋用了一顿早膳,因为他的到来,早膳变得丰盛多了。 看完朱允熥经略琉球的计划,朱元璋意味深长地笑了。 朱允熥的计划十分庞大。 首先是在琉球群岛驻扎三万左右水师,其中在中山国驻扎一万五千,在山南国、山北国各驻扎七千五百。 然后在江浙一带征召一万户渔民,移民到琉球,不仅免除他们的一切赋税和傜役,而且每年发给五石粮食,五匹布,渔获归他们所有,并且准许他们在岛上煮海为盐,所得的盐七成交公,三成为他们自有。 但是,遇有倭寇袭扰,或从琉球附近海域经过,他们必须作为辅兵,协助官军打击倭寇。 每三户共用一条船,船由朝廷提供,每船上配备火铳一支,砍刀三把,弓三副,箭三百只。 无寇时,他们是渔民;有寇时,他们是水兵。 朱元璋又问道:"你给他们船上配备那么多武器,不怕他们反咬一口和朝廷作对吗?" 朱允熥道:"不如此,则无以平倭寇。日本全民皆寇,或三五十人一伙,或百八十人一伙,乘着小船渡海而来,瞅着哪里官军防守不到的,就登上岸来烧杀抢劫一番,等到官军赶过来时,他们早跑得无影无踪了。 "照这样御倭,如何御得住?倭寇跑到我家门口来,非我老百姓不敢反抗,而是朝廷不许老百姓反抗。" "假如朝廷允许沿海老百姓结寨自保,人人拿起武器保家卫国,区区数百倭寇胆敢上岸,定然将他打成肉饼!" 说着说着,朱允熥就义愤填膺起来。 洪武年间就曾多次发生类似的事件,几十号倭寇登岸之后,如入无人之境,当街杀人,抢劫,奸淫妇女,掳掠人囗,老百姓束手待毙,无人反抗,等官军闻讯赶来,倭寇早已心满意足而去。 朱元璋闻言大为不悦,嗔道:"你这是在说咱治民无方,御倭不力吗?" 朱允熥毫无怯色说道:"孙儿不是这个意思。爷爷是一头狮子,可是狮子再勇猛,也照管不了成千上万只绵羊。" "倭寇比狼还要凶狠,爷爷也必须让大明的子民也变成凶狠的狼,才能抵御住倭寇的侵袭啮咬。" "爷爷殚精竭力御倭,动用的兵马钱粮难以计数,倭寇的气焰却不减反增,缘故大概就在这里。" 朱元璋陷入了沉思,这么多年来,一面御倭,一面防民,倭没有御住,民也没有防住,真是两头吃亏,两头不讨好。 但是,无论如何不能照允熥的那套法子来,把武器发给老百姓,那不乱套了吗? 朱元璋“不行!绝对不行!官军就是官军,老百姓就是老百姓,岂能混为一谈?" "爷爷不能再考虑考虚吗?" 朱元璋的语气不可置疑,"别说了,不能考虑。" 这么好的法子被否了,朱允熥像泄了气的皮球。 朱元璋又指着马和名字说道:"这个人是什么来头,你为什么这么看重他?" 朱允熥灿烂一笑:"这人是个宝!" 洪武四年,马和出生于云南昆阳的一个贫苦人家。 洪武十三年,明军平定云南,十岁的郑和被蓝玉掠走,在南京阉割后,被送入燕王府。 两年后,道衍到了北平,经常出入王府,注意到了马和,高大,壮实,反应灵敏,处事稳重。 朱棣要道衍挑一个小太监,在王府和庆寿寺之间充当跑腿,道衍挑中了马和。 时间长了,马和发现这位沉默寡言的老和尚实在不简单,会诵经念咒,会做法会,会看相,知道很多奇闻逸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马和跟着道衍认识了不少字,见识也一天比一天宽广。 到达南京后,他又一次被震撼到了。 南京比北平更繁华,更富庶,金碧辉煌的宫殿,巍峨壮观的楼宇,水波粼粼的秦淮河,人烟鼎盛的街道,仿佛天上的诸佛国土。 最让他想不到的是,皇太孙亲自安排他主持南京官办造船厂,官衔六品。 马和脱下了太监的衣服,穿上了六品官服,这使他如同在做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