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赠梅花》 1. 黄粱一梦 《休赠梅花》全本免费阅读 和绥十三年冬日,暴雨如注。 沉雾铺天之下,残尽的雨珠于檐上落地成雨帘,寒风萧索摧木,如鞭子落人心窝。 宋府的梨香阁内灯光昏沉,如丝细雨朦胧着夜色,遮盖住阁内侍女们的叹息声。 宋妗妗垂眸不语,任着秋曳上前小心翼翼为她整理衣裳,她微侧过头,眉头微蹙,在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 若是放在以前,她是绝不会让不熟悉的人与她太过亲近的。 只是命运弄人,她竟遇上穿越这等事,成了这宋府里的嫡长女。 她目光顺着雨帘落下,直至落到纤细白皙的手腕处才停止,眸色微暗。 “小姐,奴婢告退。”秋曳见宋妗妗表情不对,生怕自己说错话,连忙退了出去,整个房内只剩下她一人。 宋妗妗没有回应,只是淡淡的用手抚摸着手腕。想到那天夜晚,她生念崩塌,用尖锐的刀刃刺破这儿,疼痛如尖刺刺入心窝,鲜血流满了整个手掌心。 如今那一场景,似乎只是黄粱一梦。 宋妗妗裹了裹身上的斗篷,柔软的面料包裹着整个身体抵御寒风,甚是柔软,她下意识蹭了蹭,转眼打量起屋内陈设。 意识到自己穿越时,宋妗妗始终不敢相信,再加上这副身体的确过于柔弱,走几步路就喘的不行。又或是身为嫡女,醒来之际她整个人被人群包围着,各种嘘寒问暖让她头大,根本不给她机会捋清头绪。 梨香阁内家具陈设古朴典雅,紫檀木的家具上刻有精美的纹路,屏风上的图案更是以各种丝绸样式为主。 宋府坐落于江南一处经济发展较为发达的小城上,全家以从事丝绸为主,在这座小城上颇有名气,甚至所作的特质丝绸样式,会被京城内的各大店铺争抢。 而原身便是宋府的嫡长女,海棠醉日、白璧无瑕,现已是一大店铺的掌事。只是在半个月前,却忽的落水昏迷不醒,直至前三如才堪堪醒来。 正思索着,一声敲门声传来, “小姐,大夫人请您去院里小聚。” “知道了,这就来。”宋妗妗理了理裙摆,走姿端庄,一副温婉乖巧的模样。 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就应该牢牢抓住,宋妗妗从不会放弃任何向上的机会。 薄雾蔼蔼,粉墙黛瓦之下,秋曳撑着一把油纸伞静静随着宋妗妗走在小路上。 “小姐,您昏迷不醒这大半个月,大夫人真的是日夜被忧思困扰着,辗转难眠,请遍了名医。如今您终于醒了,大夫人也是放心多了。” 宋妗妗微微颔首,内心却无波澜,细细想着这府中的人物关系。 大夫人是原身的生母,在原身的记忆里,是一位端庄贤淑,温柔善良的一位母亲。 但外面传言这大夫人是观音面蛇蝎心,丝绸世家多年屹立不倒,有不少是她的手笔。 无论是外人之言,还是原身之念,都不可信。宋妗妗紧紧攥住拳头,母女之心最为亲近,切不可被她发现端倪。 大夫人名下不仅有宋妗妗这位嫡长女,还有一位嫡子,也是宋妗妗的亲弟弟。不过这嫡子才堪堪两岁大,性格却孤僻内向,已经有一年不与人说话了,寻遍整个江南名医都无果。 或许是自闭症儿童,宋妗妗思考着。 “对了小姐,这次小聚,两位姨娘和二小姐也会来,不过他们会到的迟些。今个上午据说城西的铺子出了些事,老爷顺带带着他们一起去看看了。” 老爷,既是宋妗妗的生父,也是整个宋家丝绸家业的掌权者,名为宋治章。 两位姨娘分别是林姨娘和温姨娘,但在宋妗妗记忆里,这两位姨娘似乎素来不和,每次见面拌嘴不断。 林姨娘的父亲是习武之人,她虽长相温婉动人,可嘴巴说话却直率,时常不顾他人死活。而温姨娘是被家里娇宠出来的大小姐,若不是家道中落,也不会成为这偏远小城商贾之家的妾。 二小姐是温姨娘所出,名为宋汝善,正值金钗之年,宋妗妗比她年长两岁,貌似是个开朗外向、心思单纯之人。 正思索着,油纸伞被人收起,秋曳温和开口:“小姐,我们到了。” 院内,雨打红梅,淡淡清香沁人心脾,清脆的雨声如铃铛般空灵,大夫人身着一袭深紫色霓裳,外罩品月缎绣玉兰飞蝶氅衣,裙摆处有用金丝缀着的梅花式样。本是端坐在院内竹亭下,见着宋妗妗的身影,便立即起身向前迎接。 “我的妗妗,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见着纤细的手被大夫人温暖的手掌握着,宋妗妗心弦一动。她颔首低眉,乖巧顺从在大夫人身侧坐下, “多谢阿母这几日的悉心照料,我已无大碍,不过还是有些咳嗽罢了。” 大夫人抬手轻轻描摹着宋妗妗的脸庞,眼眶微湿,“我可怜的孩子,若不是那天我非要你去参加那宴会,你便不会被那绣衣纺的人陷害落水,都是阿母的错,你可怪阿母?” “阿母为何要这般说。”宋妗妗自愧的回握住大夫人的手,眼眸暗淡,“是我不小心,浪费了母亲的良苦用心,阿母费这心思为我铺路,我却没能抓住机会,是妗妗的错。” 她缓缓抬起眸,目光微敛,面前的大夫人眼里含泪,似是将她当做了失而复的宝物。 大夫人欣慰一笑,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妗妗能体谅阿母,阿母已是万般欣悦,只是那绣衣纺这几年势力增强,我们不可轻易动它,只能让妗妗委屈一下了。” 绣衣纺,是近几年隔壁城里兴起的一家同样以丝绸为主的店铺,宋府本想安然度日,井水不犯河水,谁承想这绣衣纺却已将宋府当成对家,总是故意找茬,不是抢走人手就是抄袭特色丝绸样式。 宋家不想惹事,便处处忍让,谁知在一次宴会上,它竟公然挑衅宋家,安插人手将宋妗妗推入水中! 这次事情后,两家正式“宣战”,今日城西铺子出事,怕也是因为这绣衣纺。 宋妗妗眼底凉意一片,看来要正式掌控家业,必须先除掉这绣衣纺。 “对了妗妗,容世子虽说是从京城来这儿养病,也不能怠慢了些。记得由宋家的名头留些绸缎送到世子府去。世子为人温和,又经常照拂着我们宋家,定不能亏待。” 说罢,大夫人朝丫鬟招了招手, “这些是上个月特地为世子府留的,你且亲自去送一趟吧。” 宋妗妗乖顺地接过,欲随秋曳出院子。 容洵也,当今赫赫有名的谦谦世子。只可惜,一腔热血最后竟败给了意外,终生要与轮椅为伴。 远离京城来到这偏远小镇,倒也是件好事。 风过林梢,腊梅落了地,檐上留了红,小径瞬时沾上了点冬色,夏筠却慌慌张张的小跑来,脚底沾上了一片腊梅红。 “夫人小姐,大事不好了!府外有人在闹事,围了好些人呢!” “想必又是那绣衣纺派来的,他们家真是一刻都不停地挑事!”一旁的秋曳忿忿不平道,大夫人也面色凝重。 现在老爷不在府内,大夫人向来不插手丝绸生意,唯有宋妗妗有理由、有能力去管理这事。 宋妗妗起身朝大夫人行了一礼,矜持稳重地开口:“阿母,这雨下的大了,您的衣服脏了可就不好了,就在这里等我消息就好。” 大夫人也微叹了口气,朝她摆了摆手,“去吧,妗妗。我相信你可以的。” 路上,宋妗妗随着秋曳前去,脚步加快。 “秋曳,你先和我大致说说,这老妇人为何前来闹事?” “小姐,据她所言,是要让大夫人帮她主持公道,说是我们家抢走了她们特制的丝绸样式,真是张嘴说瞎话!” 如果宋妗妗没猜错的话,绣衣纺闹的这出,就是用来调虎离山的。故意让城西的店铺出事,引开所有和宋家丝绸相关的人,留下大夫人,借此机会使诋毁宋家丝绸的名誉。 只是他们没有料到,他们陷害昏迷的宋妗妗,早在前三日便醒了。 来到宋府门前,果不其然,门外一堆百姓围在一名老妇人周围。 似是见人多了,老妇人清了清嗓子,面容严肃,声音洪亮,句句铿锵有力, “老身只不过一介无能草民,自知抵不过宋家的尊贵,但如今也想求个理字!老身从事丝绸生意多年,可谓是兢兢业业,只求个平稳度日,未曾想宋家竟屡次拦截我家生意,以宋家的名头抢走我苦苦等了一个月的新样式,损我家名声!” “我已忍耐数月,如今只希望宋府的大夫人能还我家个清白,想必一向清廉正直的宋府大夫人,不会坐视不管吧!” 这名老妇人字 2. 好心 《休赠梅花》全本免费阅读 忽的,安静的人群之中穿来一道低沉温润的男声,如悠悠的古筝声,让人下意识信服。 人群向两侧散开,为这名男子让出了一条小道。 嵯峨黛绿的群山与岚风相衬,绘成了一幅青山绿水的水墨画。细雨落在男子一袭青衫之上,浸染出了水墨丹青。 温柔的声音传至耳畔,宋妗妗回眸望去,毫无征兆的落入一双深情眼。 男子眉眼温柔,他的身上披了件淡青色的袍子,柔软的发丝垂在脸侧,长睫如蝶翼般轻轻颤着,如天上谪仙。 宋妗妗疏离的眼神软了软,却在视线落下之际瞳孔微震。未曾想,这如谪仙般的人竟有一双废腿。 突然,尘封的记忆再次涌来, 原来,这是前几年从京城来到城里养病的小世子——容洵也。 轮椅声嘎吱嘎吱地清响,与细雨声融合,冰蓝色的水墨从空中落下,瞬时江南被盖上了一层冰天雪地的影子。 宋妗妗随着百姓一齐向容洵也行礼,而一旁的老妇人似乎未料到容洵也会出现,双手紧张的摩挲着,冷汗直流,支支吾吾地开口问道:“问世子安。老身惶恐,不知世子突然驾到,有何贵干?” 容洵也没有回答,全部的目光都放在宋妗妗的身上,他们目光交汇,仿佛时间停滞。 “宋小姐,今日我本想去西街的徐福记买些芙蓉糕,未曾想在一个角落刚好看到一群绣衣纺的人将一名绣工围住,似是要将他灭口,我便出手相救,将他带来了。” 话落,一名头发凌乱、衣衫破旧的绣工跌跌撞撞地从人群中出现,踉踉跄跄地跑至宋妗妗身前,看到她如见神明。 “宋小姐!宋小姐,求您救救我吧!” 一旁的秋曳率先辨认出来,“小姐,这位就是上个月被绣衣纺抢走的绣工。” 我朝容洵也颔首行礼表示感谢,虽不知为何容洵也会突然出现帮助她,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先解决这件事。 随后她朝秋曳使了个眼色,她立刻领悟,走上前叉着腰怒骂道:“我呸!你竟然还有胆子回来见小姐?我们宋家对绣工一向极好,你竟扔不满背叛我们去绣衣纺?!” “我没有,小姐冤枉啊!”绣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吼着,终究道出实情。 原是绣衣纺抓走了绣工的家人,逼迫绣工背叛宋家,若是他不肯,便要将他家人卖了!他只能如此,未曾想做出宋家定制的丝绸样式后,他们竟言而无信,要将他灭口! “若不是世子大人出手相救,如今我恐怕早已人首分离了,大小姐,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宋妗妗故作可怜状,轻抹了眼角余泪,带着些哭腔喊道:“各位,你们可听清楚了?是这绣衣纺残害人在先,竟还前来污蔑我们宋家,真是罪不可恕!” 这下,无论这位老妇人如何辩驳都无济于事了。容洵也也通知了当地官府,将她压入大牢,且绣衣纺也难逃惩罚。 人群散尽,唯剩容洵也只身一人置于府前。 青灰的檐角再次积满雨水,滚滚珠帘落入眼中,使宋妗妗给容洵也镀上了一层阴影,看不真切。 “今日多谢世子大人出手相救,小女感激不尽,日后定会报答。” “无事,不过是之前也在这妇人那被讹了一次,不愿看他人深受其害罢了。而且——” 他目光落至废腿处,眼眸黯淡下来,嘴角敛起笑容,声音微哑, “而且,我不过一介闲人,能帮上忙便已是万分荣幸了。” 微凉的雨幕中,湿润的雾气裹挟着雨珠吹在脸上,一时分不清他的眼角是泪还是雨。 宋妗妗眉头一蹙,接过秋曳手中的油纸伞,缓步向前。 “雨势渐大,世子拿把伞走吧。” 宋妗妗浅笑着望着容洵也,灵动的双眸如春水,让容洵也内心一动。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抹掉了轮椅的痕迹,却不动声色地,在二人心中留下了痕印。 宋妗妗望向容洵也,那孤独凄凉的身影,瞬间让她联想到曾经的自己。 秋曳上前,将她的衣裳理了理,轻声道:“小姐,老爷他们已从后门入了府了。” “知道了,走吧。” 宋妗妗刚踏入大厅内,大夫人便径直起身走上前握住她的手,紧张的问道:“妗妗,事情解决的怎么样了?” “阿母放心,那闹事者已经被压入官府了,也多亏了世子大人出手相助,否则不会如此顺利。” 宋妗妗垂眉,条理清晰地将事情的经过道出,宋治章冷哼一声,忿忿地怒拍了下桌, “终究是大意了,竟未想过调虎离山之计,妗妗这次大病初愈却为了宋家在雨里站了许久,是阿父的错。现在身子如何了?” “阿父放心,妗妗已无大碍。” 话音刚落,一道清脆的女声传来—— “阿姐!” 宋妗妗回眸,只见如初春萌芽般单纯的少女,稚嫩的脸庞泛出桃花般的粉嫩,眸含春水,香娇玉嫩。 宋汝善那粉雕玉琢的脸一个劲的往宋妗妗身上蹭着,双手环住她的胳膊,好似想念, “阿姐,你终于醒了,汝善这几天可想你了,但阿父说不能打扰你休息,我只能一直忍着,如今终于见到了!” 宋妗妗虽穿来前是独生子女,但她一席话情深意切,属实让宋妗妗招架不住,软下声安慰着:“是阿姐的错,不该私自撇下汝善去参加宴会的。” 宋汝善嘟起嘴,故作凶狠的说道:“都怪那可恶的绣衣纺,等我找到机会,一定要给阿姐报仇!” “哟,就你这小身板还报仇?可千万别被那些豺狼虎豹给吞了!” 林姨娘打趣着说着,随后也进了大厅,温姨娘紧随其后, “林流筝,不许这么说汝善,我们汝善这几天可是在练武呢。” 林姨娘坐下后毫不犹豫的翻了个白眼,“练武?你说的是把自己额头给磕出个大包的练武?” “你!”长相温婉可人的温姨娘气的大喘着气,指着林姨娘却无法反驳,因为她 3. 竹马绕青梅 《休赠梅花》全本免费阅读 城西的铺子不算近,在夏筠的牵扶下,宋妗妗坐上了低调不张扬的马车中,随着窗外景色变化,马车慢慢行进着。 “唉。”夏筠撑着下巴望向窗外,不自觉叹了口气,宋妗妗面不改色的轻瞥了一眼, “怎么了,有心事吗?” 在宋妗妗心中,夏筠和秋曳是她刚醒来最先接触人,也算是较为亲近的。并且于原身而言,夏筠和秋曳如同亲姐妹般自小便陪在身侧,感情更是深厚。 “回小姐,奴婢没有,奴婢只是看着那容世子的腿,略有感慨罢了。” 宋妗妗微蹙了眉,看来原身并不是很关心外人的事情,她并没有在记忆里搜索到有关容洵也的事情。 “容世子的腿,不是天生的吗?” 夏筠拉上帘子,四周看了看发现没人后,低下声开口:“回小姐,一般秋曳姐姐是不允许我和你说这些事情的,可既然小姐这么问了,我哪有不说的道理。” 宋妗妗轻笑了声,淡淡说道:“放心吧,你尽管说,我不罚你。” 夏筠眉眼弯弯,清了清嗓子循循道来—— “据说容世子出生时天边霞光万道,甚至都引来圣上的注意,都说他一定是个百年才可遇的大才子。” “而事实就是如此,世子年仅14岁凭借一首《春赋》名扬京城,无人不称赞。” “只是——”夏筠惋惜的摇了摇头,“只可惜15岁那年,世子突然大病一场,全京城的名医都没有法子治好,最后还是世子自己挺过来的,只可惜那双腿就这么废了。” “世人皆叹是天妒英才,世子内心抑郁,便主动提出来江南避世养病,这些年几乎很少出府。” 话落,马车内陷入一片静默。 轻纱薄雾,烟雨朦胧,宋妗妗似是又见到了昨日衣着青衣,溺入烟雨中孤独凄凉的背影。 “残疾如何,健全又如何?不过是各有各的活法,壮志豪情不会委身于外在俗物,容世子如此聪慧定会明白,不过是需要些时间疗愈心伤罢了。” “是,奴婢谨记小姐教诲。” 宋妗妗垂眸,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这药和锁,都在自己身上。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容洵也也清楚。 但难的,是直面的勇气。 人言可畏,他不愿出府,恐怕就是不愿让世人将所有目光落在他那双废腿而不是文采上。 让曾经独占高台之上的人一瞬间跌落泥潭,任谁都无法立即起身,抛下一切。 这么想着,马车渐渐停下,宋家位于城西的铺子就在眼前。 刚下马车,掌柜便马不停蹄地前来迎接,笑脸相迎。 “宋小姐,今日开可有什么事?” “你们京城的那笔订单,现在做的怎么样了?” 提到此,掌柜无奈的叹气摇了摇头,面露难色,“织锦缎的存货本就不多,我们也只找到那一家能够提供这类绸缎的合作商,谁知竟一半都被那绣衣纺给夺了去!说起来也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的一时疏忽,也不会如此。” “好了,这也不是你能预料得到的,现在最要紧的是把缺少的织锦缎补上,这件事我去做,你们加快速度完成订单就好。” 还未等宋妗妗出门,便被掌柜突然喊住, “对了宋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的织锦缎不仅我拿走了一半,还有一位公子也拿走了。” “谁?” “貌似是...裴家二少!” 听到这名,一旁的夏筠立即反应过来,两眼一亮,“小姐!裴家二少素来与小姐和睦,若是向他寻求帮助,想必这忙他会帮的。” 宋妗妗眸光动了动,白玉簪子上缀的金珠微动,步伐加快,“备马车,去裴府。” 裴家二少裴逢序,与原身是青梅竹马。 不过裴府是习武世家,裴父是定远侯军下的都尉,不过是近几年边疆安定,才搬来的江南。 儿时,裴逢序练完武便会趴在墙头偷偷看着宋妗妗在院内秋千上读书,若是背错了还会嘲笑一番,若是真把宋妗妗给气着不理他了,又会灰溜溜地跑到宋府门口,不是送首饰就是送吃食,直到她高兴。 前几年,裴逢序被裴父送入军营锻炼,前几日才回到江南,据说他在军营内由于决策高明有远见,武术了得,深受定远侯的喜爱。 只是不知这几年之后,他是否还记得宋妗妗。 刚抵达裴府,却见无人来迎接,大门敞开,空荡的廊道寂静无声。 夏筠微蹙着眉上前,“小姐,这...这是何意?” 宋妗妗眉心微低,略带迟疑道:“先进去再说吧。” 冬色渐浓,望园中四顾无人,惟见花光树影、鸟语溪声,日光穿过树缝斜斜落入廊口,似是有一影立于此。宋妗妗放缓脚步行至影侧。 “喵。” 不是裴逢序,而是一只狸奴。 宋妗妗眉积愁绪,无奈叹气,转身却直直撞入一人怀中,淡淡的桂花侵入鼻间。 “怎么,见不是小爷我失望了?” 懒洋洋地腔调落至耳畔,声线微哑,话里带着浅浅的倦意。 院内翠竹绿影婆娑,应是冬日却感到浑身热躁,风簌簌吹落廊旁金桂,只见裴逢序静静端详着她,眼底思念溢出。 朱漆碧瓦、层台累榭,碧空之上灵霞漫天,宋妗妗眼眸如清波流转,如绮似锦。 妄念倾泻而出,他欲抬手,却在接触脸颊的那一瞬,那人别开了脸。 “裴逢序,逗我不好玩。” 裴逢序无趣地撇了撇嘴,顺势在宋妗妗身侧落座,靠在栏杆旁,自带一股慵懒痞气的劲儿。 “宋妗妗,谁让你这么多天不来看我?怕是早就将我忘记了吧。” “你别胡说。”宋妗 4. 织锦缎 《休赠梅花》全本免费阅读 碧水微漪,冬色浸过红木色的柱子,世子府内摆设简单大气,庭院内松柏挺立,石桌上的茶水似是刚添上的,还冒着些热气。 小厮带着宋妗妗二人掠过长廊,掠过庭院,直到宋妗妗抬眸,一道屏风挡住了她的视线时,他们才停下。 引路的小厮弯着腰,细声细语道:“抱歉,我家世子见客一向要以一道屏风为隔,望宋小姐和裴少爷见谅。” 裴逢序显然不太理解,微蹙着眉头,明显是想说两句,却刚开口便被宋妗妗一个眼神瞪了回去,悻悻地闭上了嘴。 宋妗妗回眸轻瞥了眼,果不其然捕捉到屏风后一道熟悉的身影—— 以及,轮椅映出的轮廓。 “这里是世子府,理应听世子的。” 宋妗妗话音刚落,屏风内便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小厮很快反应过来,担忧的开口:“容世子,今日药膳还未服用呢,本应是这个时辰——” “好了,不打紧。宋家铺子的事较为重要,你先退下吧。” 小厮还未说完便被打断,听到这话也只能愁眉不展的退下。 屏风内的身影剧烈咳嗽后便如浮萍般靠在轮椅上,不由她想,便可知容洵也的脸色有多苍白。 “宋小姐,我听小厮说了宋家城西铺子的事情。很幸运,这送来的织锦缎基本不常用,还在库房里,希望能帮你补上这货。” 容洵也温柔缱绻地开口说道,一字一句恰如轻羽掠心,解决问题也是直截了当,并不拖泥带水。 那一刻,宋妗妗眸光微亮,似是透过那屏风,与他相视。 她总感觉,容洵也带着清浅的笑意,那如暖阳下弱雪的目光,正灼灼地看着她。 宋妗妗的手指下意识摩挲了下手心,衣角被她攥地有些皱了。她还未开口,身旁的裴逢序却先忍不住了。 他眼眸一亮,熟练的用手握住宋妗妗的胳膊,朝她笑着,藏不住喜悦地开口:“太好了妗妗,这下城西铺子的事就能解决了。对了,大夫人几日后的生辰宴——” “咳咳咳——” 忽然间,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打断了裴逢序的话,他明显有些不耐,但碍于容洵也这病弱的身子,也只能强忍着,撇了撇嘴没有再说。 似是意识到空气间弥漫的尴尬,容洵也苦笑一声,“抱歉,是我扰了二位的兴致,可惜我这副身子,着实显得累赘了。还望宋小姐别嫌弃,和我去趟库房取下这织锦缎。” 此话一出,裴逢序有些急了,慌乱无措地抬眸撞上宋妗妗的目光,连忙摇头想要解释。 宋妗妗无奈叹气,给一旁的夏筠使了个眼色,让她带走了裴逢序。 即使他有多不想走,也无奈屏风内的人咳嗽的愈加厉害。 戴众人离开后,宽大的屋子唯剩他们二人,容洵也默默放下了紧握成拳的手,滑动着轮椅欲走出屏风,却又忽的停住,垂下头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隔着屏风,宋妗妗无法看清他脸上的情绪,但她能感受到,他不开心。 “世子大人,咳嗽可好些了?” 宋妗妗搓了搓手,有些忐忑的柔声问道。 她一向不善安慰人,语气僵硬不说,说出来的话可能更让人心烦。 “无碍,宋小姐与我来吧。” 容洵也微微叹了口气,划着轮椅出了屏风。 应是在自家院内,他未扎发。而是任其散在身后,墨色的长发微微落至半腰,稍许青丝被突至的微风卷起,描摹着他的轮廓,更显柔和。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今早宋妗妗看见的那一身靛蓝长袍。 宋妗妗礼貌的朝他行了个礼,眼眸微低。 “宋小姐不必如此疏离。” 容洵也语气似有些落寞,他坐在轮椅上,需要仰头才能看到宋妗妗的眼眸,恰巧她抬头,两个隔着薄光,再次撞上了眼。 容洵也并没有躲避,而是带着笑,轻启:“宋小姐,世子府和宋家的丝绸铺往来密切,不必如此避嫌,近些也是好事。” 宋妗妗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见他自己划着轮椅着实辛苦,她抬起手下意识想要帮他,却反应过来好像不太适合,那双手便停滞在了半空中,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但这幅场景落在容洵也眼中,似乎别有一番味道。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眸动了动,掀起微澜。 “库房较远,劳烦宋姑娘了。” 不知是不是宋妗妗想得太多,她竟觉得容洵也此刻的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从客厅到库房,需要路过一条长长的廊道。 暖光透过斑驳的树影落在墙上,映出一副山水画卷。盈盈冬风此刻竟不失温暖,掠人面颊,落人心间。 “裴家二少,真是一副恣意模样啊...” 忽的,容洵也微微感慨了一声,宋妗妗推着轮椅的手一顿,下意识开口为裴逢序辩解:“容世子,裴逢序在军营里呆惯了,说话不经头脑,请您见谅。” 良久,容洵也都不曾开口。二人就这么停在半路上,耳畔只剩下淡淡的风声,和彼此跳动的心脏声。 半晌后,容洵也似乎才强撑起一抹笑,宋妗妗眼尖的发现,他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被他紧紧的握着。 宋妗妗心一慌,她好像真的说错话了。 他似认命般松开了手,半哑着声音回道:“我没有怪他,我只是——” 他垂下眸,两侧的头发也蔫蔫地搭在两侧,低语喃喃道:“我曾经,也如他这般...” 忽然间,风势增大,落花遮迷了宋妗妗的眼,让她无法专心听到容洵也的话语,待她将落花拿至手心后,却堪堪错过了那句话。 回过神,只见容洵也带着笑,静静地望着她,眼神依旧是平静淡然。 “走吧。”他淡淡道。 待到了库房,容洵也亲自将那剩下的织锦缎拿给了宋妗妗。 连续两日麻烦容洵也,宋妗妗着实有些过意不去,感激的看向他:“这两日真是太麻烦容世子了,多亏容世子解我燃眉之急,否则我都不知如何是好。” 他摇了摇头,毫不介怀。他低眸,轻瞟了眼自己那双废腿:“该是我庆幸,就如此这般,都能帮上你的忙。” 宋妗妗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 條然间,沁香拂过鼻间,院内草木如绿波荡漾。 “我阿母院内有一株腊梅树,那花苞盛开时好看极了。” 宋妗妗回眸望着满园冬色,突然开口说着。 “可惜的是,过不了多久便会凋零,我甚是心疼,想着找些丫鬟来把那花藏着,却被阿母阻止了。” 宋妗妗回眸,眸光流动,静静看着容洵也。 “我仍记得阿母对我说——” “妗妗,落花成泥亦可留香千古,残败的枯木亦会等到逢春的那一日。” “如今这句话,我也想送给世子。” 宋妗妗眉眼浅笑,声调请和。 容洵也怔怔地望着眼前明媚的少女,心脏一时间停滞,似乎时间静止在了这一刻,眸中唯剩光下的她。 忽的,她眼眸一动,“不知,今早送来的芙蓉糕,可合世子口味?” “多 5. 火炬 《休赠梅花》全本免费阅读 和绥冬色甚佳,昨夜刚下了场暴雪,今早才堪堪停住。院内大雪压梅,傲骨挺立。 亭内书桌上热水冒着气,宋妗妗正坐在藤椅上闭着眼小憩,斜阳落在脸上,一片温和。 茶气萦绕,宋妗妗抬手欲碰,却被突然而至的脚步声打断,茶水略洒了出来。 “阿姐!” 宋汝善穿着粉色绣花小袄,扎着两个小辫,脸上溢着笑跑来。 “阿姐,你可真厉害,一天时间就把城西铺子的事解决了。” “多亏了世子和裴二少的帮助,否则也不会那么快。” 宋妗妗理了理衣裳,起身为宋汝善倒了杯茶。 她轻轻瞥了眼,却见宋汝善微抿着唇,眼神闪躲着,两只手紧紧攥在胸前,明显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有什么事,还要瞒着阿姐?” “我、我没有!”宋汝善抬眸偷偷打量着宋妗妗的脸色,急忙解释道。 她顿了顿,有些犹豫的迟疑道:“阿姐,大夫人的生辰就要到了,阿姐准备...送什么礼物啊?” 宋妗妗喝茶的手一顿,眸色一敛。 想到上辈子,她在名利场上送礼请客可谓是如鱼得水,最会拿捏人内心的欲望。 可现如今,倒是有些棘手了。一来,不能让大夫人对她的身份起疑,二来又要满足大夫人的爱好为她以后承担家业铺路。 宋妗妗握着茶杯的手指不动声色的摩挲了下杯壁,一时间竟有些迷茫。 一旁的宋汝善歪着头将宋妗妗的表情尽收入眼中,“阿姐也犯难了吗?” “……也?” 宋汝善无奈的叹了口气,垂着头摇了摇,拖着长长的尾音以示不满:“阿母同我说,大夫人一向不爱收礼,一家人在一起便是最好的,可总不能什么礼都不送呀,但又不能亲自问大夫人,这几天可真是愁死我了。” “所以,这不是想来问问阿姐,有什么注意嘛。”宋汝善眨巴着那双星星眼直勾勾盯着宋妗妗,着实让她有些头大。 门外脚步声响,弱雪悄然落地,宋妗妗闻声抬头,看到是秋曳的那一刻,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救星来了。 秋曳恭敬地行了个礼:“问大小姐、二小姐安。大小姐,大夫人邀您一聚。” “大夫人?!” 宋汝善没忍住喊出声来,有些惊讶的捂住了自己的嘴,悄悄凑到宋妗妗耳旁,嘟起嘴求饶道:“好姐姐,你可千万别和大夫人说我来找过你,不然被我阿母知道了,可又要说我不愿动脑子了。” 话落,宋汝善便赶紧招呼着自己的丫鬟,一路拎着裙摆小跑回了自己的院。 宋妗妗瞧着那鬼鬼祟祟的样,属实被逗笑了好一会。 “走吧,去大夫人院。” 经着一夜的暴雪,大夫人向来疼死的腊梅和风信子都落了好些,着实惹人心疼。 刚踏进院,满地的落花随意放在地上,也无人清理,倒是给这冬色增了一抹亮。 “阿母怎么也不吩咐下人去清理清理?” 如今宋妗妗已然会顺势坐至大夫人身侧,她微蹙着眉疑惑道。 “不用,就这样,也是极好的一幅景象。看那些落花,虽说被打落枝头,却仍然明亮,做人啊,也应是如此。” 宋妗妗乖顺的低垂着眼,“妗妗谨听阿母教诲。” “今年的生辰宴,想来老爷会交由你主办,切记,不可铺张,邀些亲朋好友便足够了。” 宋妗妗侧头,轻轻靠在大夫人的肩上,感受着她宽厚的手掌轻轻拍着自己的背。 她内心微漾。 有许久未感受到这样真切的感情了?宋妗妗不知,许是上辈子的事了。 “阿母放心,妗妗心里有数。” 话音刚落,便见大夫人从怀中要出一本册子递给了她, “这是我这几日觉着应该邀请的人的名单,特地带来给妗妗看看。” “阿母做主就好。”虽是这般说着,宋妗妗还是打开了册子,入目第一眼,便是“裴逢序”三个字。 “裴逢序...”她低语呢喃道,迷茫的神情被大夫人捕捉到。 她深深吸了口气,眼神轻柔的落在宋妗妗的脸上,语气温和:“想来还有一年,你便要及笄了。与裴家——” 她顿了顿,眼神落至远方,似是思考良久,才渐渐道:“的确是一门好亲事。” “裴家是武将世家,裴家二少看似风流不正经,但听说在军营里颇受定远侯赏识,未来前途大好。你与他,又是青梅竹马,两家走得近些,也是好事。” “阿母,妗妗暂未有成亲之想。身为宋家嫡女,更应以家业为重。绣衣纺现如今是宋家前进之祸害,理应除去,妗妗现在,只有振兴门楣之心。” 宋妗妗语气坚定,丝毫未有犹豫,她挺着身板,眸色深沉。 窗外又下起了小雪,掀起一阵凉风,落花卷起,撩起她的秀发。 大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嘴角带着浅笑,“好,都听我家妗妗的。还有一年,是阿母着急了。” 宋妗妗翻看完了整本小册子,却并未见着容洵也的名字,她抬眸迟疑了片刻,却还是说出心中所想:“不知为何,这册子上没有容世子的名字?这次城西铺子,多亏了世子的帮忙才得以解决。” “自从世子搬来我们这小城,便向外宣称不会再出席任何宴会,因此大家都已习以为常不去邀请世子,你深居闺阁,不知道也正常。” 宋妗妗没有说话,不过只是将册子轻轻关上放到了桌上。窗外,小雪轻扫,有时落在了她的手心处,凉凉的,像是初见容洵也那天落在身上的雨。 “我知道,最近你同容世子来往较密切。” 歇了许久,大夫人半哑着声突然开口。 “容世子为人温和,文采斐然,年经轻轻便受当今陛下赏识,又身居高位。不过——” 大夫人停顿下来,没有继续说。但宋妗妗心里也明白,无论他有多优秀,对于残废之人,世人心中的芥蒂不会少,只会与日俱增。 她垂眸,并未正面回答:“妗妗知道了,妗妗还有些事,就先告退了。” 出了院,路过梨香阁时,她顿了下脚步,转身接过秋曳手中的油纸伞,轻声道:“秋曳,你先回屋吧,我想一个人出去散散步。” “可是小姐,这雪怕是要越下越大了,小心着凉啊。” “无事,心中被琐事缠绕,再暖和的屋子,也不过如此。” 冬日天暗的早,已有几家铺子点了灯。大街上空荡荡,朝远处看,似是被迷雾包裹着没有尽头,像极了她曾经的生活。 曾经,她的生活中也如这雨雾般被层层叠叠的包裹 6. 梅花林 《休赠梅花》全本免费阅读 十二月二十七日,是日晴。 整个宋府陆陆续续停下了所有铺子的生意,开始专注于筹备大夫人的生辰宴。 院内落梅已不见踪影,新的花苞长于枝头,泛着沁香。宋妗妗一袭软银绣花棉袍,外披着素白绳丝斗篷,耳侧白玉簪子上坠着的玉珠随着她清点货物时的动作微微晃动着。 “阿姐,究竟何时才能清点完啊?不是说了和我去商讨生辰礼嘛,怎么还没好...” 宋汝善百无聊懒般坐在石桌旁,一手撑着下巴,一手随意拿起桌上的糕点塞进嘴里,明显等的有些不耐烦。 宋妗妗无奈放下手中的册子,将毛笔故意凑近她脸前,作势要在她脸上画着,可把宋汝善吓得不轻,起身连连后退,嘴里不停求饶:“姐姐,我的好姐姐,汝善错了。” 宋妗妗宠溺地笑着摇了摇头,将册子递给了秋曳,回眸朝宋汝善招了招手,“剩下的交给秋曳就好,走吧?” “阿姐最好了。”宋汝善用手胡乱擦着嘴角,小跑到她身侧,环住宋妗妗的胳膊,憋着笑地蹭了蹭。 宋汝善朝四周偷摸望了几眼,随后一脸鬼鬼祟祟地凑近宋妗妗耳畔,低声道:“阿姐,你偷偷和我说,昨日和你一同回来的,是哪家公子?” 宋妗妗嘴角笑容一滞,抿了下唇,轻咳了声,避开宋汝善好奇的眼神,淡淡开口:“顺路罢了,宋汝善,账本研究明白了吗?就开始打探阿姐的事情了?” 宋汝善悻悻地撅了下嘴,“我哪有,只是好奇嘛...但我看那人身影,像极了容世子——” “不许胡说!” 宋妗妗连忙打断了宋汝善的话,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激动,连忙故作冷静自持,正了正身子:“汝善,祸从口出,以后不许乱说了,知道吗?” “哦...汝善知道了,可分明就是嘛...” 话越到后声音越多,宋妗妗侧眸轻瞥了眼宋汝善,她便紧闭双唇,不敢再多说。 出了府,二人上了马车后,宋汝善掀起车帘,却发现这并不是驶向城中心的方向,反倒是像郊外。 “阿姐,为何要来郊外?不是去铺子里买绸缎制衣吗?” 宋妗妗闭着眼小憩,并未睁眼:“你昨夜与我说,你想亲手为大夫人制衣,可我总想着,虽说丝绸是宋家家业,但仅此一样有些太过普通。” 车帘微微掀起,丝丝微风钻进车内撩起耳边碎发,宋妗妗抬手理了理,缓缓睁开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年的生辰宴,大夫人的娘家也会到来。我曾记得阿母与我说过,她之所以钟爱梅花,是因为儿时的一个冬日。” 那时,阿母的娘家不过都是一介草民,以农耕为生。 但那年的大雪,断了庄稼根,阿母全家只好硬挨着饿搬家。 在山林中,阿母却因大雪迷了路,与家人分散。惊慌失措之际,阿母错入一片梅花林。 多日的寒冷和饥饿让阿母无法再支撑下去,意识渐渐昏沉,最终倒在了一棵梅花树下。 后来,应是上天开眼,让阿母被林中一位人家所救,而那户人家,以梅花为料,给阿母只做了一份名为“红梅报春”的糕点,让阿母坚持到了家人的到来。 “在大夫人眼中,梅花不仅仅是坚韧不拔的代表,更是她能够存活下去的一抹光亮。正如高挂枝头的腊梅的红,在黑夜里,尤其亮眼。” “所以我想,不如我做一份红梅报春,正好配上你亲手制作的红梅绸裙。” “阿姐这点子真是妙极了,不愧是我的阿姐。可是,我记得大夫人院内就有红梅呀,为何非要来这空无一人的郊外?” 宋妗妗无奈,抬起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的脑壳,柔声道:“就你爱偷懒,那红梅,一定是野生的才够入味啊,大夫人院中的红梅品类不适合,而我记得这城郊以东,便有一大片梅花林。” 宋汝善捂着自己的额头,痴痴一笑。 这么说着,马车也渐渐停了下来,宋妗妗侧眸看去,只见那片梅花林,此刻正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帘中。 宋汝善不常出远门,郊外更是不用提。在府内,她是人人娇惯的二小姐,出事了都有宋妗妗和姨娘护着,向来对这些地方不感兴趣也不愿来。 她拎着裙摆,小心踏出第一步,却还是猝不及防地被半湿的泥巴沾到了绣花鞋上。 “阿姐,好多泥巴...”宋汝善嘟着嘴,一脸不满意的抱怨着,脸都快皱成苦瓜样了。 宋妗妗早就料到这个结果,无声笑了下,将准备已久的食盒递了过去,眼里尽是无奈又宠溺,“喏,知道你不爱来这儿,吃完这盒桂花糕,我就回来了。千万别乱跑昂。” 宋汝善两眼一亮,下一秒便将踏出的一只脚抬了回来,顺便将食盒紧紧抱在了怀里,像只仓鼠,嘴里塞的满满的,含糊不清的开口答应着:“放心吧阿姐,我乖着呢,快去吧。” 宋妗妗转身踏入深林,山间的薄雾渐渐弥漫开来,带着些水汽打在她白色的衣衫上,竟有些湿了。 梅花林中似空无一人,她将篮子放在树下,默默挑选着干净的落梅,一丝不苟。 梅花林内,弱光伴随着树林,竟出现了形状,从无尽的天空处发出,径直落在宋妗妗的侧脸上。 随着弯腰的动作,秀发轻扬,她正欲抬手拾起一瓣落梅,忽的,耳畔竟传来断断续续的“吱呀”声。 她停下动作,直起腰,侧眸静静望去。 只见清冷下的薄雾深处,倦鸟飞离,只剩凛冽的寒风在冬日下游走。雾霭渐渐散去,悄然间描摹出那人的轮廓。 醉鹤颓山处,又见故人—— 是容洵也。 此时的容洵也,穿着一袭白袍,玉冠束发。手臂微微露出,划着轮椅时,竟显起青筋,锁骨微微滑动,竟让宋妗妗出神到手中篮子滑落倒地。 似乎也未料到会在此处见到宋妗妗,他明显神情一愣,随后微微颔首,眼眸温和。 “宋小姐,真是巧遇。” “我也不曾想,竟会在此处遇到容世子。” 宋妗妗移开目光,弯腰将篮子捡起,只是可惜 7. 桂花糕之争 《休赠梅花》全本免费阅读 薄雾四起的白昼下,曳出一页浓厚的红。落梅酣睡着,恍然间,有风停在了宋妗妗的唇角。 容洵也胸前落下的衣襟早已被揪的皱的不成样子,他似做了错事的小孩,只敢胆怯的抬起眸小心打量着宋妗妗,生怕下一秒她就会生气撇开他。 “宋小姐,昨日我派人去宋府商量着下月的丝绸样式,手下意外听到了你与宋家二小姐的对话,我便记在了心上。” “是我的错,恕我冒昧了。毕竟自从我——” 容洵也话语一顿,眼神愈发落寞,手掌悄然落至那双废腿上。 “从那以后,我便很少出席宴会。我想着,身为世子,总不能空手而去。听到你们商量,我也想尽我所能帮助,这才跟来...” 一向受人尊敬的天之骄子,此刻竟折腰坦诚。宋妗妗的心越发的软,暗自懊恼自己怎如此多事。 “不、不是世子的错,是我多虑了,世子的心意,妗妗替宋府收下了。” 宋妗妗语气温柔认真,目光灼灼。她起身朝世子行了一礼,随后转身将装满落梅的篮子放到容洵也怀中,自己则顺势走到他身后,推着轮椅。 “那世子应该不介意帮我拿一下篮子吧?” 宋妗妗微微弯腰,眉梢带笑地打趣道,似是想活跃下气氛。但她却未发觉,这本就空荡寒冷的梅花林下,此举是多么亲近。 温热的呼吸打在容洵也的耳根处,瞬间撩起一片红,似在荒芜的原野燃起了一把火。 容洵也背对着宋妗妗,让她看不真切他眼底的情绪,只是发现那怀中篮子里的落梅,似乎因为轮子被石头绊了下,竟撒了些出来。 “自、自然是,不介意的。能帮上宋小姐的忙,我很开心...” 云雾轻拂黛山,光影阑珊下,风起林梢。 容洵也的声音微颤着,越往后越弱,竟堪堪被风声遮掩住,却也似那份不知名的情感,被千层丝线缠绕着,无法脱身。 宋妗妗未能捕捉到容洵也的尾音,只是想着这时间过去许久,宋汝善会不会偷偷溜走。 两人各怀心思缓缓从梅花林走出。马车还静静停在原地,宋妗妗蹙着眉眯了眯眼,却发现马车前竟有两个人影。 距离越近,吵闹声便越清晰。 “说好的,最后一个桂花糕,留给阿姐吃!” 宋妗妗放眼望去,只见宋汝善双手叉腰,站在马车上微微怒嗔道。 “...可是你猜拳输了,愿赌服输,该听我的。” “你!你无赖!” “是你说的愿赌服输,怎的无赖还成我了?” 宋汝善见辩驳不过,气的小脸通红,抬手作势想要指指点点,却发觉不礼貌,只好作罢,转过头不愿去理眼前这个无礼之徒。 未曾想,刚一转头,便与宋妗妗对上了眼。 “阿姐!!” 满腔委屈顷刻爆发,此刻她也顾不得什么脏泥巴和外人,提着裙子便小跑到宋妗妗身侧,委屈巴巴地抱住宋妗妗的胳膊蹭了蹭,嘴角下拉控诉道:“阿姐,这里有个无理之徒要抢我留给你的桂花糕!!” “宋汝善,不得无礼。” 虽心疼,但礼数不能无。 宋妗妗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乖乖来到容洵也身前,满脸不乐意的行了个礼。 “问容世子安。” 容洵也紧紧抱着篮子,生怕将红梅撒出来。此时,刚刚还透红的脸颊已然恢复原样,正一副温和样静静笑着。 “不必多礼。你刚才说,有无礼之徒?” 闻言,宋汝善明显激动起来,抬起袖子指了指马车的方向:“就是他!” 宋妗妗睫羽微动,掩去眼底的雾气,正眼瞧去,只见马车旁,赫然站立着一位身着一袭黑衣,头戴斗笠,腰间别着长剑的陌生男子。 斗笠遮盖住了他的面容,宋妗妗微皱了下眉,不动声色地将宋汝善牵到自己身后,警惕不动。 良久后,却闻耳畔传来轻笑一声,是容洵也。 只见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抬手朝男子的方向挥了挥手,喊道:“鹤宵兄!” 鹤宵二字一出,脑海深处的记忆瞬间被唤醒。 此人身姿挺立,看似神秘莫测,但身侧佩戴的长剑乃是特制,花纹奇特,正是明阳崔氏常用样式。 明阳崔氏之子,崔渡山,字鹤宵。 宋妗妗眉头紧蹙,握着宋汝善的手紧了紧。眼见男子缓步朝前走来,容洵也身前站定后弯腰行了个礼,声音清冷疏离:“世子。” “你与我就不必多礼了,怎的不在京城,跑来我这儿了?” “逃婚。” “逃婚?!” 容洵也怎么想也想不到是这个回答,瞳孔微震,声音不自觉放大。 崔渡山似是一副蛮不在意的模样,漆黑的眸子阴恻恻地扫了眼躲在宋妗妗身后的宋汝善,吓得她急忙将头缩了回去。 “母亲这个月内总是为我寻媒,我不愿,便独自骑马来找你了。” “府上下人告诉我你在梅花林,未曾想我刚到,没见着你,反倒惹上一位口口声声称我为无赖的姑娘。” 此话一出宋汝善立刻不乐意的,轻皱着眉反驳道:“分明就是,抢了我桂花糕不说,还要抢我阿姐的!” “汝善!” 宋妗妗立刻眉眼担忧地低吼道,吓得宋汝善立刻闭上了嘴,不敢相信一向温柔的阿姐此刻竟吼了她。 她眸子带着些泪光,声音绵绵地委屈道:“阿姐,你吼我...” 宋妗妗并未回话,而是朝崔渡山恭敬地行了个礼,微低着头道歉:“抱歉崔公子,我家小妹在家娇惯久了,难免有些冲动,请见谅。” 宋妗妗何尝不知道宋汝善面对自己吼她时的委屈?可此时此刻,她无暇顾及,只能愿眼前这位崔公子,能既往不咎。 明阳崔氏,去年刚进行了一次易主。 那一夜,鲜血几乎流遍了整座明阳城。 虽说如今崔氏的家主,是当今陛下的淑妃的表兄崔颐安,但眼下这位崔渡山,才是整个易主之计中的核心人物。 崔渡山生的出色,长相又清冷,似乎将一切都置身事外,如窗前孤月。 但这只是他的表面,世人皆知,崔渡山野心勃勃,视权利于己身。 她曾记得有传言,儿时的崔渡山,为了将陷害自己的兄弟赶出崔家 8. 红豆寄相思 《休赠梅花》全本免费阅读 午风林木轻摇,群山如寐。 去往邻镇的小路上,一辆马车缓缓行进。 宋妗妗神色凝重,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握拳。就在刚刚,小厮话毕后便陷入昏迷,众人商量片刻,便决定去绣衣纺一探究竟,至少,要将店铺老板寻回。 为避免太过招摇,众人决定以一辆马车出行。 宋妗妗原本想让宋汝善回府等消息,她却拍着自己的胸脯,说什么都要保护阿姐,给阿姐撑腰。 见丢不掉这小尾巴,宋妗妗只好无奈顺从着。 “这绣衣纺的背后主理人究竟是谁,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行将人带走,无视王法?” 容洵也眉目沉沉,语气带着些少见的冷意。 宋妗妗坐在他身侧,回忆起刚刚见到的那副场景,声调渐冷:“自三年前,这绣衣纺的名头打响后,绣衣纺的主家便再未出现过,坊内诸多事宜皆是兰若姑娘处理。” 三年前,绣衣纺凭借惊为天人的琉璃绸缎样式在众多的丝绸商铺中脱颖而出,紧跟在宋家之下。 更有甚者,竟然说这绣衣纺早已代替了宋家在丝绸铺上的地位。 “这么说,这绣衣纺是在三年前才出现的?”容浔也蹙着眉,严谨问道。 宋妗妗摇了摇头,“据我所知,这绣衣纺其实许多年前便已开铺,不过那时还是一个普通的丝绸铺子。” “这么说,倒像是在三年前有人买下了这铺子。毕竟回看这手段和眼光,与之前完全不是一个水平。” 宋妗妗点了点头,与容洵也的想法不谋而合。 “琉璃绸缎...”容洵也微微抬眸,目光似放的长远,抬着头思索了良久后,眸子微动。 “若我没记错的话,有年贵妃生辰,我记得有人的赠礼,便有这琉璃绸缎。” 宋汝善條忽抬眸,琥珀色的眼眸直直投进宋妗妗眼底,她脑袋飞速转动起来,略显浮夸的形容道:“那琉璃绸缎我曾远远看过一眼,在阳光下,真真如天边鎏金霞光,波光粼粼,涟漪漾动,甚是好看。” 宋妗妗怎么会不知? 都知陛下宠爱的贵妃素爱各样丝绸,因此那年生辰,达官显贵们都争先恐后派人来寻,也就是在那一年,绣衣纺的琉璃绸缎博得了全城人的目光,名声鹊起。 而霸占城内丝绸生意发宋家,竟跌下高台,不得如愿。 “是晋王。” 在车上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崔渡山忽的出声,嗓音不卑不亢,却显得异常严肃。 那双漆黑的眼眸轻扫过容洵也的方向,紧接着再次出声:“三年前贵妃的生辰,晋王随的礼中,就有这琉璃绸缎。当时陛下龙颜大悦,便赐了他明阳城的一部分铺子和地契。但其实,是忌惮崔家势力独占一方罢了。” “那按崔公子这么说,这绣衣纺,怕不是晋王名下产业?”宋汝善胳膊搭在膝上,掌心撑着下巴,幽幽出声。 崔渡山睨了她一眼,并未回话。 容洵也忽的侧眸,车帘随着晃动时不时撒出些光线,正好落在宋妗妗的侧脸上,他竟一时慌了神,连忙垂下眼,努力稳着声:“宋小姐,请问这兰若姑娘,是什么人?” 宋妗妗目光飘远,静思片刻后心下叹了口气,面上却不改色:“这兰若姑娘我曾派人探过背景,却是一无所获。一介孤女,无依无靠,意外被原来的绣衣纺主家收养,才担了掌事一职。” “那原来的绣衣纺主家呢?” 宋妗妗无奈摇头,迎着容洵也疑惑的目光缓缓出声:“对外宣称是回乡修养去了,也不知事实真假。” 空气静默了好一会,似所有真相将要浮于表面,却是东一块、西一块,被青灰色的阴影罩着,模糊不清。 就这么说着,马车忽的停下,一道轻快爽朗的女声刺破天空: “小女兰若,恭迎宋家小姐、容世子和崔公子。” 崔渡山眼神泛起寒意,冷笑一声,“消息传的可真快啊。” 二话不说,他便掀开帘子下了车。长剑佩腰,气质清冷,浑身泛着寒意。 “兰若姑娘,怕是恭候多时了吧。” “崔公子哪里的话,小女应该的。” 兰若微微俯身行礼,语气轻快不失礼节,弯着眉眼,笑意却不达眼底,看着让人心生别扭。 宋妗妗率先下了车,只见这大街上空无一人,绣衣纺门前更是站着许多侍从婢女,兰若一袭湖绿色薄纱裙站立在中央,丝毫不胆怯。 兰若灼灼的目光立刻停留在宋妗妗身上,嘴角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眼底划过一丝狡黠。 “宋姑娘,好久不见了。本想着落水之后去向您赔礼道歉,但这坊内事务缠身,着实抽不出时间,还请您见谅啊。” 话虽如此,但兰若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歉意,反而笑意更深。 宋汝善忍不了半分,柳眉倒竖,眉心蹙成一道“川“字,此刻也不顾什么礼貌矜持,指着她便想开口怒斥:“你还好意思说,谁人不知,是你们绣衣纺——” “汝善!” 趁她话未说完,宋妗妗匆忙厉声打断她。 虽说这城内人人皆知,宋家嫡女落水之事,是绣衣纺从中作梗,但没有人证物证,绣衣纺名声又起,这口气,现在只能咽下。 兰若语气轻佻,随后轻蔑一笑,“哦?宋二小姐莫不是想说这落水之事是我们绣衣纺所为?这锅我们可不背。” “小妹说话鲁莽冲动,还请兰若姑娘见谅,可切勿放在心上。”宋妗妗目光凛冽,眸色暗沉,面色严肃道。 话落,她便转身,协助车夫将靠板放在地上,轻扶着容洵也的胳膊,将轮椅缓缓推至地面。 不曾想,轮椅刚落地,周遭竟掀起一阵轻声的哄笑,正好被宋妗妗捕捉到。 “兰若姑娘就是这般教训下人的吗?连世子大人都敢嘲笑几声?看来这绣衣纺真如百姓所说,罔顾王法啊。” 宋妗妗努力克制着语气中的不悦,冷眼扫过刚刚掀起哄笑的人群,他们顿时噤若寒蝉。低垂着眼微颤着身。 她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丝毫不胆怯迎着兰若的目光,二人静默着,气氛逐渐冰冷。 容洵也不愿让宋妗妗为难,他本身就是这般残缺,冷眼嘲笑经受的多了 9. 残墨落纸畔 《休赠梅花》全本免费阅读 夜雨疏疏,翠苔攀矮墙,萧瑟秋风掠过,惊起飞鸟。 那年中秋,明月皎皎。 东街已上百年的梧桐树下,有人提灯撑伞静立着。浓墨重夜,上好的衣裙抵不过西风,卷起衣角。 只见那人将手中亲自缝制的香囊握紧,红豆藏于其间,诉尽思念。 夜风簌簌,那人惊觉,侧眸回看,露出姣好容颜—— 是兰若。 忆起那夜,宋妗妗含着笑,轻拍了拍她的肩,用着是有她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兰若,红豆寄相思,你那夜是在思念谁?我记得,你是孤女吧?” 兰若心中压抑如巨石,后背泛起冷汗,难以呼吸。 她没有回话,目光落至宋汝善的身上,眼眸晦暗带着寒意。 随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弯下了腰。 “小女兰若,为刚刚的言行举止向宋二小姐道歉,请宋二小姐原谅。” 宋妗妗也未曾料到,只是区区香囊,竟真能让在绣衣纺一人之下的兰若就此折腰。 她眸色微沉,越发好奇兰若所思念之人,究竟是谁。 不过,至少现在,她已然找到了她的软肋。 “兰若,我来此本意并不是找你茬的,而是来寻人。” 等到宋汝善回应后,兰若才堪堪起身,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眼帘微低,“你们要找的人,已经放走了。不过是下人出错,都已罚了,宋小姐不会还要斤斤计较?” 鲜血积河透出浓浓的血腥味还残留在小巷内,宋妗妗敛去笑容,眼神愈加冰冷,“绣衣纺处理事情,还真是果断狠绝。” 兰若嘴角勾笑,似乎刚刚那副面容是另一人般,语气轻佻:“不敢当。” 见绣衣纺这群人拦在门外,宋妗妗心里也知晓这拒之门外的道理,便也不想争,毕竟大夫人的生辰在即,还是不要多生事端。 她转身欲离开,却被兰若扯住衣角。只见她藏在衣袖中的手指轻轻勾住,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她声线微颤,厉声质问道:“那香囊,你是否拿走了?!” 宋妗妗只是轻笑一声,不顾她眼底的怒意,转身离开。 只待上了车后,那声音才从风中传去: “兰若,我不像你,做事狠绝。” 那夜,宋妗妗只是远远瞧着兰若的一举一动,待人走后,才缓步靠近,却未动一丝一毫。 只因她知道—— 月下藏红度余生,檀烟晕香解愁眠, 是这座城独有的相思之礼。 - 脉脉江南月夜后,熏风入窗楹,碎一地冬色。 宋妗妗微倾着身子落于软榻之上,小桌上正放着笔墨纸砚,她神色淡漠,眸子里含着一抹不知名的情绪。 宋汝善随意慵懒地靠在另一侧的榻上,怀里正抱着一盘晶莹剔透的葡萄。 她拿起一个正欲塞进口中,却又悻悻放下,深深叹了口气。 宋妗妗睨了她一眼,“怎的突然叹气?” 宋汝善被靠着墙,眼神戴戴地落至远方,思绪凌乱,“我不过是觉着,这世子也太可怜了。虽有着这世子高贵的身份,可结果呢?还不是被那些下人随意嘲笑。这还只是在表面,背地里都不知道被怎么说呢。” 宋妗妗落笔的动作一顿,思绪飘远。 这句话,和夏筠那天说的,几乎一样。 又或许,这世上所有人,都会说着这一样的话。 恍惚间,窗外惊起一道雷声。冬风乍起,凛冽的风携着点点丝雨竟打湿了宣纸的一角。 慌乱间,宋妗妗欲放下笔起身关窗,谁知却不得愿,蘸了墨的笔尖被风卷入掀起的宣纸内,在角落,晕上了浓墨。 宋汝善急忙起身帮忙关上了窗,但晕墨已不能改。宋妗妗俯身捡起那干净的宣纸,怔怔望去,这一幕,她竟联想到了容洵也。 淡目影孑,清素衣襟。那与春色平分的惊鸿一瞥似又浮现于心畔。 温润儒雅之君子,周遭却泛着淡淡的寒意,看似亲近温和,实则虚之。不过是隐蔽内心的方式。 回想起今日之事,宋妗妗握着宣纸的手指不禁攥紧。 她想,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想,无法见面,那就见字如晤。 她想,无人来救,那就她来。 宋妗妗侧身坐在桌前,屋内暗香微浮,淡淡轻烟朦胧住她的眼,但心却澄澈。 她目光坚定地落至宣纸一侧,薄唇抿成一条线,落笔无悔,动作一气呵成。 和绥十三年冬,窗外夜雨打檐,摇曳旧雪,模糊了人心中的成见。 梨香阁内,宋妗妗正襟危坐,落笔成句,微光渡影,落于纸上,恍惚间竟将所念搁浅,为人提灯映路。 “阿姐,为何不换张纸?这都染墨了。”宋汝善声音清澈,抬起纯善的眼眸好奇问道。 “不用换。” 宋妗妗未曾犹豫便回应。 待到最后一字落笔,她堪堪停下,宣纸微微靠近蜡烛,字迹衬得真切。 她欣慰一笑,将纸抬至肩高,灯火透着薄纸落入眼帘,她也只是重复着那句话: “...不用换。” 染了墨的宣纸,如吹皱的春水,落入湖底。 但最后,终会携着落梅沁香,重回高台。 宋妗妗这般想着,便也将印章落至浓墨处。 那抹红,恰如一池落梅。 - 入夜,世子府内寂静无声,院内翠丛轻响,掀起阵阵涟漪。 “世子,暴雨过后,那院内落花又增了许多,真的不用派人清扫吗?” 屋内灯火明亮,银霜点缀窗棂,偶有孤鸟落于枯枝,伴随几声哀叫。 容洵也手扶着轮椅,缓缓至窗侧,抬眸静赏着这雨后澄澈的夜晚。 “按她所说就好,不用管。” 小厮心知,世子口中的她,便是宋妗妗。他暗自叹气,面上却不改色,只是应道。 未曾想,不过抬眸一刻,便捕捉到那笔墨竟染上了宣纸的一角。 “许是院内风大,这才打翻了笔墨,小的这就去给世子换张纸。” 小厮刚走近欲拿走那蘸了墨的宣纸,却被容洵也忽的拦住。 孤寂遍野,容洵也的目光落至那浓墨纸上,竟有一丝晃神。 “你说,这宣纸染了墨,只剩扔掉这一条路吗?” 小厮自知说错了话,慌乱俯身跪下,声音微颤:“世子恕罪,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容洵也身形瘦弱,拿起宣纸时衣袖滑落,整个人仿若高枝将被暴雨击落的花苞,眼里 10. 绿茶VS忠犬 《休赠梅花》全本免费阅读 辰时一刻,天地雾稍处夹杂细雨涟涟,远处山岚似织,如青玉坠。 庖屋外微烟渺渺,人群熙攘着。今日,是大夫人的生辰,因此早早地,便开始准备起来。 庖屋内,一处人少的地儿,宋妗妗正低垂着眼,纤细修长的手指微微翘着,细细揉捏着手中的面团。 沾了火龙果汁的面团不出一会,便在宋妗妗的手掌心上,呈出梅花的模样,同那日在梅花林捡拾的落梅,几乎一致。 “小姐的手真巧,这面团在手心里,还真真像是一朵落梅花呢!” 夏筠静立在一旁,眉眼清朗,含着笑开口。 宋妗妗并未回话,不过是将那落梅放置一旁。 转眼看,那一排排,皆是做好了的落梅形状的面团,此刻已然被秋曳摆成梅落枝头的样子。 “接下来,只要将他们放在锅上蒸一会,便好了。” 窗外朦胧着,弱光沾了些雨雾,在窗前绘出宋妗妗的面容,她静静垂着眼,目光不曾从面团上移开半分,但思绪却已飘远。 有多久未曾亲自下厨了?又有多久...未曾为母亲过生辰了? 她不知道曾经的宋妗妗是如何替大夫人过生辰的,但在穿越之前的她,从未给母亲过过生日—— 亦或者说,她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 宋妗妗指尖微颤,她落眸,眼神落至那沾了红汁的指尖,眸色微动,不禁轻笑了声。 以前,她从不屑于亲手做这些事情。在她眼里,唯有攀上高台、俯瞰全城,才是她最重要的事情。 身为京圈蛇蝎心肠的宋大小姐,如若被那群追名逐利之人知道她如今竟亲手下厨,怕不是要被笑掉大牙。 宋妗妗自然不会随意为人下厨,但...大夫人不一样。 院内小径通幽,天边群山环抱。流云连绵下,她似又回想起刚穿来那日,大夫人面色愁容,目光闪着那股浓浓的担忧,亲切的贴近与问候,是穿来前的宋妗妗从未体会过的。 那一刻,让深陷陌生之地而浮躁的宋妗妗,顿时安静下来。 从未感受过母爱的她,那一刻,心中竟不是恐惧,亦不是欢喜,而是疑惑。 为何,为何要这般忧虑,又为何要这般相信她。 她不懂,也不明白。 活了那么久,她第一次尝到母爱的滋味。 大夫人总会无条件的相信她,亦会无条件的帮助她、保护她。 宋妗妗见过春日夏风秋叶冬雪,也踏过万山遍野, 尝过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滋味,也见识过人心险恶, 知道独占高台万人俯首的感受,也知道深陷泥泞孤独自救的无助。 但她唯不知道,何为母爱,何为亲情。 是大夫人,让穿来第一天的她,真真正正的知道母亲伟大的爱,是何滋味。 那一刻,星汉灿烂、流萤万千。 收回思绪,宋妗妗眉头舒展,浅笑如画。 既如此,便安之。 于她而言,她从未尝过母亲亲手做的饭菜是什么味道,在她心中,这是最宝贵的东西。 希望今日这份她亲手制作的红梅报春,能让大夫人欣喜,这也是如今的她,能给予的最好的礼物。 “你们在这看着,我去看看汝善的绸衣准备的怎么样了。”宋妗妗扯下衣袖,理了理衣裳吩咐后,便朝着门外走去。 那绸衣是宋汝善亲自缝制的,但宋汝善目前的刺绣技巧可谓是一言难尽,希望不会出些什么事。 谁料,宋妗妗刚准备从廊道尽头向右拐去,却被一侍女从身后急急喊住:“小姐,小姐!” 宋妗妗蹲下脚,只见侍女微微弯腰小口喘着气,眉心透着股担忧,语气急促:“小姐,不好了!容世子和裴少爷在后门吵起来了!” “你说...在哪?” 后门位置偏僻、人影稀少,偶尔在深夜宋妗妗赏景时才会前去,她着实想不明白,这二人为何会在后门吵起来。 这么想着,宋妗妗跟随着侍女的脚步加快,藏在衣袖中的手下意识握紧。可千万别惹出什么乱子。 今日,大夫人最为重要,任何人都要靠边。 不出片刻便抵达后门,宋妗妗朝四周望了望,却未见其人,只有一片落花和杂乱的树枝。 “人呢?” “小姐,在...在那儿。” 侍女脸色略显苍白,抿了下唇,低垂着眼局促地抬手,指了指那块被青苔密布的破墙。 宋妗妗顺势望去,却并无人影。她略微烦躁的轻啧了下,抬脚走近。 她微眯着眼,只见那灰色的砖瓦上,赫然出现了一双手。 “......”宋妗妗无语的闭上了眼,内心暗叹:早知如此,就该将这墙都给封了!这裴逢序怕不是爬墙爬习惯了?生辰宴都敢爬! 她转身,朝侍女摆了摆手:“这边我来处理,你先回去吧。记着,不许胡说。” 待侍女脚步匆匆离去后,宋妗妗才卸下防备,双手叉腰,语气无奈:“裴少爷,您要闹到何时啊?” 空气静默了片刻,下一秒,矮草蔓延的砖瓦上,突然冒出来“一只狗头”。 “妗妗!” 裴逢序两眼一亮,眸中是说不出的喜悦。他语气轻快,微微用力,上半身便全出现在宋妗妗眸中。 下一秒,他却故作一副委屈状,吸了吸鼻子,声音拖得长长的:“妗妗,我和你说...” “裴少爷。” 恍惚间,门外传来一道熟悉且晴朗的声音,宋妗妗知道,是容洵也。她没想到,他竟还在这里。 “裴少爷,随意说出宋小姐的闺名,非君子所为。” “要当君子你自己当,反正我不当。” “更何况,我和妗妗可是青梅竹马,不像某些人....” 裴逢序嘚瑟地微微摆了摆头,语气轻佻,特地加重了“青梅竹马”这四个字。 “你!” 似是从未见过这般口舌雌黄、胡作非为之人,容洵也竟哑口无言,只能将其所怨憋在心里,咬紧牙关,无处可发。 毕竟,他最后说的那句,是真的。 他们,是青梅竹马。 宋妗妗轻瞪了眼趴在墙上痴痴地瞧着她、傻笑着的裴逢序,转身将后门打开,入眼便是容洵也坐在轮椅之上,身旁跟着侍卫的场景。 二人相视一眼,容洵也顿时脸颊起了薄红,僵硬的垂下眸,那簇簇睫羽落于眉眼之下,更惹人怜惜。 “抱、抱歉宋小姐,我本无意走这后门,只是路过看到裴家少爷鬼鬼祟祟地走进,便跟了上去,担心你会出事罢了。” “宋小 11. 往事 《休赠梅花》全本免费阅读 青石巷内,鸟雀鸣响。那沾了些丹青天色的香囊,就这么静静地微摇在宋妗妗眼前。 裴逢序特地没有选择常见的红色,而是曾经的宋妗妗,独爱的湖蓝色,恰如山峦伴着雨连着天,漾出的阵阵烟雨。 可烟雨之下,多离别。 裴逢序眼底滚烫的爱意如火烧般刺痛了宋妗妗的心脏,她有些难以呼吸,不知如何面对他。 如果,他若是知道眼前人已非心上人,他该多绝望。她不敢想,也不愿想。 她故意躲过裴逢序满怀真诚的眼眸,强撑起一抹笑,抬手接过了那于她而言,烫手的香囊。声音闷闷地,尽量藏起那不对劲的情绪:“谢谢你,裴逢序...” 见宋妗妗接过,裴逢序的喜悦溢于言表,他痴痴笑着,眸中唯剩宋妗妗一人,丝毫未发现宋妗妗的不对劲,见她低垂着头,也只是认为是姑娘家的害羞罢了。 “你、你喜欢就好,那、那我先走了。” 宋妗妗怔怔望着裴逢序离去的背影,忽地他停下,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双眸明亮,直勾勾地看向宋妗妗。 恣意的少年将军丝毫不隐藏自己的爱意,徐徐涌动在眉眼间的温柔,如月亮垂青于所爱之人,别于清冷,唯剩热烈。 只见,他抬起一只手朝着宋妗妗挥着,满脸笑意,语气轻快地喊道:“妗妗,待会见!” 宋妗妗撑起笑容,将那香囊握在手心中,朝他挥手告别,却未回应—— 裴逢序,对不起。 待人离去,她独自立于青苔之下,残留的雨珠还留于破墙之上。她垂下眼眸,心中万般滋味。 “小姐,柳家人已经入了府了。” 宋妗妗敛起心绪,淡声道:“走吧。” 大夫人,名为柳春许。 柳家原是以农耕为生,大夫人凭借自身实力,自学商贾之道,让柳家从原来的农户成为城中名声不错的丝绸商。 后来,大夫人与宋老爷子两情相悦,喜结连理。大夫人便将一切事务都送给了柳家人,自己则选择在府内品茗赏花。 谁曾想,这柳家人却是那不懂知恩图报的蛇,竟反咬一口,在外坏大夫人的名声,虽说大夫人不愿多管,但两家人也因此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 至于让两家人彻底断了联系的,是因为柳家老爷子—— 宠妾灭妻。 此次生辰宴,大夫人也不过是邀请了自己曾在柳家时所交心之人。 谁知,竟有人不请自来。 宋妗妗沉下脸,静立在大夫人身侧,眸色深沉,紧盯着那随意坐在大厅椅子上的某位看似同宋汝善一般大年纪的少女。 宋妗妗移开目光,望向她身边那位妇人——她端着姿态,身着一袭雪融云绡衣,外套了件碧海波狐裘衣,更显高贵风雅。 见衣着,不明所以的人或许会认为此人正是柳家当家主母,却不然,这妇人便是那“宠妾灭妻”中的妾室——沈姨娘,沈眉妩。 而那名少女,便是沈眉妩所出,柳家的庶女,柳月胥。 “啧,都说这宋家是为丝绸世家,怎么这偌大的府内,却一件珍藏品都没有?装修的也未免太过寒酸。难道果真如大家所说,要被绣衣纺所代替了?” 柳月胥语气轻佻,满脸不屑地上下打量着府内的一切,尾调慵懒,一副被娇宠坏蛮不讲理的模样。 此话一出,顿时惹得一旁的宋汝善气的直跺脚,抬手指着她回怼:“我们府可不像某些人,一味地图荣华富贵,却忘了礼义廉耻!” “你指谁呢?”柳月胥如炸毛的猫,立刻站起身来,欲上前却被沈眉妩拦住。 只见沈眉妩矜持着模样,抬起纤纤玉手理了理稍有些凌乱的发丝,媚眼如丝,扫视了围在身侧的众人,轻叹了口气:“今日可是宋家大夫人的生辰,月胥,可别扫了人家的兴致,出言不逊啊。” 柳月胥闻言也不过是轻哼一声,转过身不再去理会宋汝善。 只见沈眉妩起身拍了拍手,随后便有几位小厮将两大箱子抬了进来,她朝着大夫人粲然一笑,眸底却阴沉沉的。 只听她道:“大夫人,虽说您未邀请我们,但我们仍然不计前嫌,为您备上了厚礼,祝您...生辰快乐。” 随后,似是被放在角落许久未动的箱子被打开,厚重的烟尘顿时弥漫至整个大厅,众人都蹙眉后退。 宋妗妗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望着这箱内的物品,只听有人惊呼:“这、这些都是早已过时的款式啊!” 没错,这些箱子里,装着的都是些早已被各大丝绸胭脂铺扔在角落里东西,但这些,亦是曾经流行于坊间的东西,更是—— 大夫人的生母、曾经柳家真正的当家主母曾亲自用过的。 沈眉妩此举,不仅仅是打大夫人的脸,更是想让整个宋家下不来台。 宋妗妗能感受到身侧的大夫人身子一僵,脸色瞬间苍白下来,嘴唇微微颤抖着,不敢相信地望向沈眉妩:“你竟然...会如此决绝。” 沈眉妩冷笑一声:“别这般看着我,我最讨厌看到你这副表情,同你母亲一模一样,令人作呕。” 话落,二人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宋妗妗本欲开口回怼,亦或是做些什么,却一直被大夫人死死地攥着衣袖。 “算了...”她听她嘶哑着声音开口道,整个人如脆弱到近乎凋零的落花,似乎下一秒便要跌至泥泞。 “阿母...”宋妗妗心疼地搀扶着大夫人,眉头紧蹙着。 “生辰宴继续,让客人们依次落座。妗妗,你同我来。” 紧接着,大夫人便将宋妗妗带至内室,隔绝了外人一切的注视,大夫人终究是没能忍住,弯下腰,单手撑着额头,滴滴泪珠滑落脸颊。 “妗妗,你是不是觉得阿母没用?面对她们的挑衅,不仅忍气吞声,还要让你们跟着受罪...” “阿母...”宋妗妗见状,眉心皱的厉害,唇瓣用力地抿了抿才缓缓开口安慰道:“阿母,不要这般说,今日是您的生辰...” 大夫人抽噎了下,抬起湿漉漉的眼眸望向窗边,目光飘远,半哑着声音缓缓倾诉:“那年,母亲的表姐家因饥荒,全家几乎无人生还,只剩下沈眉妩,母亲仁慈,便将她领入府中照料,谁曾想...谁曾想她竟然——” 大夫人重重的闭上了眼,似是不愿将这耻辱之事坦然说出,她深深叹了口气,低声言:“她竟然,在母亲生辰那日,同父亲纠缠不清,被母亲抓了个正着。” “后来,你们便知晓了,父亲本想抬她为平妻,平妻啊!他怎能如此狠心,将我母亲置于何地?!因世人言论,父亲才迫不得已将其纳为妾室。沈眉妩此人,心肠狠辣,视我们母女二人为眼中钉,肉中刺。我母亲重病那日,也是她迟迟拖着大夫,才让我母亲病死!我本想着,将一切还给柳家,这样就能摆脱他们,谁知道...是我太过单纯了。” “是我,是我 12. 净真 《休赠梅花》全本免费阅读 风声渐停,光影泛舟。 院内薄香氤氲,泛起枝枝蔓蔓。红木瓦墙之下,宾客们谈笑自如。 宋妗妗随着宋汝善位于内厅坐着,安静地听着许多长辈连连称赞之声。 她微微侧眸,屏风之外,容洵也的身影时隐时现,似是心灵感应般,他瞬时抬起眸,二人遥遥相望。 宋妗妗含笑低眸以表谢意,便转过身继续保持着一副乖顺模样。 “大夫人可真是好福气,宋小姐不仅生的清秀性格温婉,就连那从商的能力也是继承了您啊。” 宋妗妗问声抬眸打量着对面坐着的妇人。 只见她笑的眯起了眼,牵起了一直坐在她身侧略显畏畏缩缩的少女的手,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眼,冷下脸来厉声道:“你也是,给我和宋小姐好好学学听到没?别这般畏畏缩缩和你娘一样。” “知...知道了,阿婆...”似是同宋妗妗一般大的少女低垂着头,被妇人凶斥也不敢回嘴,颤颤巍巍地小声回道,胆怯地似想抹掉自身的存在。 宋妗妗微皱了下眉,这少女大冬天的衣裳却穿的过于单薄,仅在翡翠色烟萝绮云裙外套了件早已过时了的裘裳。 她正偷摸打量着,宋汝善便悄无声息地凑到宋妗妗耳畔,低语道:“这是城北谢家的小女儿谢净真。原就是小门小户出身,因着她姐姐前几年成了知府家的姨娘,家里这才渐渐好了起来。” 谢净真眼眸微动,垂着的眼稍稍抬起,毫无预料般与宋妗妗相对,便如触到烈焰般缩了回去,可见她的紧张。 “她似乎...很怕我?” “怕?”宋汝善似是不在乎地随手抓起盘上的糕点塞进嘴中,疑惑道。 “应该是尊敬吧,毕竟谢家婆婆总是让她向阿姐学习,说什么谢家未来的重任就在她身上了,这话我都听过好几回了,更何况她?” 长风悠然,轻掠衣襟。宋妗妗望着坐在对面始终垂着头的谢净真,一时慌了神。 她总觉得,她应该是见过谢净真的,至于在哪...她的记忆过于模糊了。 宴会终于在黄昏堪堪落下时结束,人群散开,宋妗妗及时喊住了谢净真。 “谢家小妹,请等下。” 闻言,谢净真明显脚步一晃,刚抬起的头又垂下了头,目光落至脚尖,微抖着身影小声回应:“宋...宋小姐。” 见状,宋妗妗不禁将其联想成胆怯的白兔,下意识轻笑出声,却见谢净真头低的更厉害了,她起了兴致,打趣道:“怕什么,我又不是洪水猛兽,别紧张。” “我、我...”谢净真无措地握紧了放在胸前的双手,结巴地一句话说不出。 “放心,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只是想找你问些问题——” 话还未说完,便被突然闯进发声音打断。 “妗妗!” 宋妗妗侧眸,只见裴逢序推着容洵也的轮椅站在廊道拐角处,恣意地朝她挥了挥手,眉梢带笑。 她无奈带笑俯身行了个礼,余光却捕捉到身侧的谢净真此刻,身子晃的更是严重,她眉心微皱,眼神落在了朝她小跑着来的裴逢序,心下了然。 她记起来是在何时见到的谢净真了。 记忆中,是在中秋那日。 裴逢序陪着原身上街放花灯,谢净真便在远处静静地瞧着,直到被宋妗妗发现后,才匆忙逃走。 “妗妗,我这回可是做了件大好事。” 裴逢序故意将容洵也的轮椅放的离宋妗妗远了些,自己则似邀功般摇着尾巴凑到宋妗妗身前,双手环着,略显得意地开口:“就在刚刚,那些不知哪家的小子对世子出言不逊,我都给一一教训了。” “只敢取笑人的短处非大丈夫所为,要比,就要堂堂正正的比。” 话落,容洵也浅笑一声,灼灼目光落至宋妗妗身上,眸子漫着些水雾。 见宋妗妗看向他,略显羞涩地垂下头,轻声道:“灯生阳燧火,尘散鲤鱼风。明灯三千照彻夜,却不及淡墨青衫抚春织山河。宋小姐,你告诉我的,我不会忘记。” 细风醺醺,抚过额前碎发。宋妗妗内心怔了下,未料到,容洵也竟会将她写进书信中的话,一字不落的说出来。 宋妗妗能感受到内心如春风涟漪湖畔,激起浩荡浪涛,但她却错以为不过是对容洵也的欣慰,柔声道:“世子助我许多,妗妗不过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还人情罢了。” “你们..在说些什么呢?”裴逢序有些不爽的撇了下嘴,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宋妗妗的衣角,“妗妗,还有我呢...” “裴少爷今日也让妗妗佩服。” 宋妗妗侧身,故意将被裴逢序扯住的衣角拉回,眉眼温婉地垂下头。却正好错过裴逢序眼底的失落—— 他的妗妗,竟未将他亲手所逢的香囊带在身上。 苦涩的味道涌上心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深吸了口气,泛红的眼帘微低—— 罢了,他想。 他的妗妗一定是将香囊放在心口处怕今日人多弄丢了,他能理解妗妗的,自己不能这般小气,会惹妗妗厌烦的。 但是...心脏还是好痛啊,比在战场上被敌人用毒箭射中还要痛。 “世子、裴少爷,这位是谢家的小女儿,谢净真。” 宋妗妗侧过身,将一直默不作声待在一边的谢净真轻轻扯过,谢净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眸轻瞥了眼裴逢序,又磕磕绊绊地垂下眸,“见、见世子、裴少爷安...” 裴缝序用尽全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强撑起一抹难看的笑,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和无奈:“不用这般小心,妗妗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谢净真眸色有些落寞,但被她隐藏的很好。她僵硬着身子,微微点了点头。 宋妗妗明显察觉到裴逢序情绪的不对劲,她不动声色地抬手碰了碰被她放在衣袖里的香囊,犹豫许久后才出声:“裴逢序,你是不是今日太累了?感觉你脸色有些苍白。” “妗妗,我...我是有些累了,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