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小贵婿》 第三百一十三章 好久不见 李辰安和王正浩轩还有那麻袋里的一只狗离开了皇城司。 歪脖子树对面的那黑楼上这时候落下来了一个人。 他站在了长孙惊鸿的身旁,也望了望李辰安背影消失的方向。 “你真喜欢这小子?” 长孙惊鸿收回了视线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洋溢着那抹喜意:“如果他真成了老夫的孙女婿,还真挺好……坐吧。” 这是一个玉树临风的中年男子。 他穿着一袭青色的儒衫,头上还戴着一顶儒冠。 他一撩衣摆坐在了长孙惊鸿的对面,取了火折子点燃了茶炉,煮上了一壶茶。 长孙惊鸿看了看他,“温煮雨,上次一别又好久不见,这些日子你又去了哪里地方?” 这男子竟然就是温小婉的父亲温煮雨! 温煮雨咧嘴一笑:“去了一趟广陵城。” “那地方还值得你去?” “值得!” 温煮雨抬起了头来,也看向了长孙惊鸿,“桃花山上的听涛亭饮酒听涛依旧惬意,桃花岛上的那些兰花开了,依旧生人勿近。” “这一次回广陵城,我去了一趟桃花山,喝了一壶桃花酿。” “而后泛舟画屏湖,围着桃花岛转了一圈……没有登岸。” “再后,我将李府的人,托一个友人,带离了广陵城。” “我估计就算是你,也找不到他们的下落了。” 长孙惊鸿眉梢一扬,并没有问李府的人如何,而是问了一句:“为何没有上桃花岛去看看?” “已不需要再看。” “所以,商涤就是奚帷?” 温煮雨捻了一撮茶丢入了茶壶中,并没有回答长孙惊鸿的这个问题。 “当年京都种下了四颗大叶榕,其中的一颗就是商涤种在旧雨楼的。” “后来他去了广陵城,修建了桃花岛……他姓商,江南商氏的商!百年前那位商丞相的商!” “修建桃花岛的银子,来自江南商氏,商涤,本就是而今商氏族长商良的亲弟弟。” “所以,他不是奚帷!” 长孙惊鸿眉间一蹙,“这就是你这些年调查的结果?” 温煮雨点了点头,“为此,我甚至在江南商氏当了三年的管家。” “那他究竟在哪里?” 温煮雨看向了长孙惊鸿,沉吟片刻,才低声说道:“或许,他在长乐宫!” 长孙惊鸿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 温煮雨微微一笑:“这最有可能!因为那地方最安全!” “他如何能够进去?” “你忽略了一个地方。” “何处?” “东山,太一道道观!” “……” 长孙惊鸿沉默了许久,他的那两道眉忽的一挑,“双蛟山之局,你怎么看?” “不知道,但我依旧认为姬泰同样是一枚棋子!” “所以双蛟山之局也出至于奚帷之手?” “应该错不了,因为皇上不应该那么巧就回到了京都,也因为皇上不应该那么突兀的就暗示所有人李辰安是皇长子……你不也在配合皇上演这一出戏么?” “你的目的何在?” 长孙惊鸿沉吟三息,忽的一笑:“他是君,我是臣,我当然得要配合他。” “不!” 温煮雨俯过了身子,低声说了一句话:“你没有忘记景泰三十四年先帝大行的那件事!你怀疑皇上的身份,意图借李辰安来探他一个究竟!” 长孙惊鸿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温煮雨,“之前老夫确实是这么想的,但现在……老夫已改了主意。” “为何?” “李辰安这孩子不错,老夫很喜欢,所以不能以他为卒去过河送死!” “我也觉得李辰安这孩子不错,所以我让小婉去了梅园给他送了一封信!” “……防谁?” “所有人!包括你!” …… …… 昭化二十三年九月十八,卯时。 天尚未亮,但玉京城已经醒来。 大街小巷的那些食铺已经开了门,食铺里的灶台上,已冒起了滚滚浓烟,冰冷的空气中已有刚蒸熟的包子或者草饼的味道在飘荡。 街巷里也有了不少的行人,多为小商贩,想要起个早赶个早市能够多赚两个铜板。 长月巷子相对而言较为安静,这条巷子里有个相府有个梅园,两家就占去了街巷一侧的一大半。 但长月巷子里的人却很多。 就在梅园的外面,就在那昏黄的灯光之下,整整齐齐的站着数以百计的骑兵! 长月巷子里的街坊们早已推开了窗或者透过门缝看着那些萧杀的骑兵,他们不知道这些骑兵从何而来,来这里又是要做些什么。 心想难道是小李大人要带着这些骑兵冲破相府的那扇新修好的门? 而此刻,相府的姬泰也得到了这一消息。 他有些担忧,因为这些骑兵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老爷,皇城司七处的王正金钟在梅园的门口……这些骑兵,恐怕是长孙惊鸿这些年训练出来的。” 相府管家康时济小心翼翼的说了这么一句。 姬泰一捋长须,“这老东西,估计这事连皇上都不知道!” “所以,这应该就是李辰安敢去双蛟山的依仗!” “正好,那就一口吃了他们!” 康时济沉吟片刻,又低声问了一句:“老爷,如果这些骑兵真就是长孙惊鸿的心血……他既然将这些骑兵交给了李辰安,这便是他对李辰安莫大的信任。” “老奴有些不解,这李辰安,莫非真的就是卢皇后的儿子?” “不然,长孙惊鸿怎会对他掏出了心窝子?” 姬泰忽的阴恻恻一笑,“这已不再重要!” “……老奴多嘴了。” 康时济躬身退下,姬泰端起了茶盏,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眼里此刻才流露出了一丝疑惑,片刻之后这抹疑惑消失不见。 梅园主院。 钟离若水给李辰安理了理衣裳,抬眼忧心忡忡的看着李辰安的脸。 “你可千万要记住对我的承诺!” “虽说是剿匪,但也万万不能大意。” “你、你毕竟是个文人,剿匪这种事,本不应该是你去做的。” “昨晚我想了一宿,这事儿现在你已推却不了,但这事之后……我还是觉得你握笔更好一些。” 李辰安微微一笑将钟离若水拥入怀中。 “我知道,其余的事你别担心,你记住我昨晚告诉你的话,若是说服不了你奶奶……你记住,带着萧十三娘她们,去广陵城等我!” “……真有那么严重?” “也不一定,但终究要防个万一。” “再说,咱们原本不就打算回广陵城的么?” “好,你记得多加小心!”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临行前夜 皇城司。 借着朦胧的灯光,长孙惊鸿坐起了身子,仔细的瞧了瞧李辰安。 “怕不怕?” “怕!” “怕就对了。” 李辰安撇了撇嘴,“我怕的不是明枪,而是暗箭!” 顿了顿,李辰安给长孙惊鸿斟了一杯茶,“北丐左丘不明,这人你知道吧。” 长孙惊鸿眉间一蹙点了点头,“怎么了?” “他正往京都而来。” “你觉得他是来对付你的?” “万一是呢?阿木说这人不仅仅使得一手极好的打狗棒,还射的一手好箭!” “如果他在百步之外给我一家伙……双蛟山里树高林密,这半步大宗师的一箭,你觉得我能接得住么?” 长孙惊鸿咧嘴笑了起来,他端起茶盏来吹了吹,“老夫倒是不担心左丘不明。” “那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上将军吴冕!” “他手里并没有兵,有何惧之?” “可长乐宫里却有兵。” 李辰安一惊,愕然的看着长孙惊鸿,沉吟三息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皇上还要在这事上插一手?” 长孙惊鸿未置可否,他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看了李辰安五息,“原皇城司副提举夏运虎背叛皇城司逃之夭夭这事你清楚。” “他知道皇城司许多的事,也知道许多过往的事。” “老夫如此信任于他,他却做出了这等莫名之事。故而老夫想当面问他一句为什么,于是将皇城司六处的力量都用在了寻找他的下落之上。” “然而半年过去,却根本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仿佛人间消失!” “放眼整个宁国,能躲过皇城司眼线的地方并不多,而恰好长乐宫就是其中的一个!” 李辰安一惊,“你怀疑夏运虎就藏在长乐宫?” 长孙惊鸿没有回李辰安的这句话,他只是在推测: “夏运虎,上将军吴冕在西部边军任大将军一职的时候,他是吴冕手里的车骑将军。” “昭化四年,皇上召吴冕回京,任上将军一职,夏运虎和他同回,皇上没有将他放在上将军府,而是放在了皇城司。” “当时在所有人看来,皇上此举,不过是为了避免昭化三年那件事带来一些不太好的后果……吴冕是卢战骁的人,夏运虎是吴冕的人,这等同于都是卢战骁一系。” “老夫当时也以为是如此,因为他们离开了军旅,不再执掌军中权力,那便没有机会为卢战骁做点什么。” “但现在看来,老夫似乎错了,这恐怕是皇上的一番故意安排……皇上没有杀他们!” “皇上手里有精兵而无良将,这二人皆是良将!” 李辰安一震,“所以这二人,其实就是皇上准备在合适的时候启用的将?” “通过这么些年将他们闲置,而后再委以重任……” 李辰安眼底透出一抹不解之色: “他何必这么折腾呢?” “他这么折腾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国家都是他的,这完全说不通啊!” “谁知道呢?” 长孙惊鸿徐徐站了起来,在这颗歪脖子树下来回走了几步,“现在不是去揣测皇上意图的时候,这件事我来处理,至于那个左丘不明……你当然也得当心着点。” “还有白衣盟,嗯……这个局太乱,如果能一锅炖了,往后会少许多麻烦事。” “白衣盟和咱们皇城司,究竟有怎样的过节?” 长孙惊鸿一捋长须,“不是过节。” “那是什么?” 长孙惊鸿咧嘴一笑: “深仇大恨!” “……这不废话?” “你执掌了皇城司,这些都会知道。现在别去想那么多,先将双蛟山一事办好,其余的……往后有的是时间去逐一了解。” 李辰安没有离去,他仔细的看着长孙惊鸿,过了片刻才又低声说了一句:“我发现你在怀疑皇上!” “你就实打实的告诉我,你究竟还隐瞒了我一些什么?” 长孙惊鸿转头瞅了李辰安一眼,有些气恼,“这破阎王殿都要交给你了,老子有什么好隐瞒你的?” “那皇上……我不相信你对长乐宫真的丝毫都不了解!” 长孙惊鸿站立了许久,他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忽的说了一句:“亏心事做的多了,不仅仅是怕鬼,也怕人!”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回去陪陪若水,明儿个一早,带着玄甲营启程!” “你既然要处理夏运虎这事,玄甲营留给你更好一些……不瞒你说,我广陵城的人已经来了。” 长孙惊鸿微微一笑,“你当老夫不知道?” 他忽的又叹息了一声:“我老了,说起来也早就该死了。我现在死去也能瞑目,因为皇城司握在你的手上,现在看来恐怕比握在我的手上更合适一些。” “所以我能死,你却一定不能死!” “我如果死了,记得把我埋在水云山的那处山腰上……三个老头指不定还能在一起吹吹牛说说过往。” “贡品就不要上猪尾巴了,吃多了也腻得慌,换点别什么玩意儿都行。” “行了,滚吧,老夫还有些事要做。” “……王正浩轩那小子跑哪里去了?” 李辰安回头望了望,哪里有王正浩轩的影子。 不远处的二处院子里,此刻却忽然传来两声犬吠,李辰安撇了撇嘴: “他,估摸着是去给你找点新奇的贡品!” 长孙惊鸿一怔,李辰安嘿嘿的笑了起来:“好好活着吧,这破院子我不喜欢,太黑,你守在这最合适。” “我呢……双蛟山之事结束之后,我准备做点生意赚些银子,我自己想要过得更舒服一些,给你养老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李辰安向二处那地方望了一眼,又看向了长孙惊鸿:“你瞧瞧你这一身,这眼见着要入冬了,可不是曾经少年时候,再穿着这破烂麻衣会冻出病来。” “等我回来,就在这歪脖子树下给你修一间暖阁,你要躺,就躺在暖阁里。” “走了,你可千万别死了,等我回来给你养老!” 李辰安抬步,长孙惊鸿看着他的背影,忽的露出了一抹欣慰的微笑。 “老夫有一孙女,名叫长孙红衣!” “若你回来未见到老夫……替我照顾好她!” 李辰安转身,“娶了她?” “未尝不可,只是你恐难如愿,因为她似乎有了喜欢的人。” “谁家小子?” “王正浩轩!” 提着一口麻袋正好走来的王正浩轩听到这句话吓得一哆嗦。 “我不干!” 第三百一十三章 好久不见 李辰安和王正浩轩还有那麻袋里的一只狗离开了皇城司。 歪脖子树对面的那黑楼上这时候落下来了一个人。 他站在了长孙惊鸿的身旁,也望了望李辰安背影消失的方向。 “你真喜欢这小子?” 长孙惊鸿收回了视线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洋溢着那抹喜意:“如果他真成了老夫的孙女婿,还真挺好……坐吧。” 这是一个玉树临风的中年男子。 他穿着一袭青色的儒衫,头上还戴着一顶儒冠。 他一撩衣摆坐在了长孙惊鸿的对面,取了火折子点燃了茶炉,煮上了一壶茶。 长孙惊鸿看了看他,“温煮雨,上次一别又好久不见,这些日子你又去了哪里地方?” 这男子竟然就是温小婉的父亲温煮雨! 温煮雨咧嘴一笑:“去了一趟广陵城。” “那地方还值得你去?” “值得!” 温煮雨抬起了头来,也看向了长孙惊鸿,“桃花山上的听涛亭饮酒听涛依旧惬意,桃花岛上的那些兰花开了,依旧生人勿近。” “这一次回广陵城,我去了一趟桃花山,喝了一壶桃花酿。” “而后泛舟画屏湖,围着桃花岛转了一圈……没有登岸。” “再后,我将李府的人,托一个友人,带离了广陵城。” “我估计就算是你,也找不到他们的下落了。” 长孙惊鸿眉梢一扬,并没有问李府的人如何,而是问了一句:“为何没有上桃花岛去看看?” “已不需要再看。” “所以,商涤就是奚帷?” 温煮雨捻了一撮茶丢入了茶壶中,并没有回答长孙惊鸿的这个问题。 “当年京都种下了四颗大叶榕,其中的一颗就是商涤种在旧雨楼的。” “后来他去了广陵城,修建了桃花岛……他姓商,江南商氏的商!百年前那位商丞相的商!” “修建桃花岛的银子,来自江南商氏,商涤,本就是而今商氏族长商良的亲弟弟。” “所以,他不是奚帷!” 长孙惊鸿眉间一蹙,“这就是你这些年调查的结果?” 温煮雨点了点头,“为此,我甚至在江南商氏当了三年的管家。” “那他究竟在哪里?” 温煮雨看向了长孙惊鸿,沉吟片刻,才低声说道:“或许,他在长乐宫!” 长孙惊鸿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 温煮雨微微一笑:“这最有可能!因为那地方最安全!” “他如何能够进去?” “你忽略了一个地方。” “何处?” “东山,太一道道观!” “……” 长孙惊鸿沉默了许久,他的那两道眉忽的一挑,“双蛟山之局,你怎么看?” “不知道,但我依旧认为姬泰同样是一枚棋子!” “所以双蛟山之局也出至于奚帷之手?” “应该错不了,因为皇上不应该那么巧就回到了京都,也因为皇上不应该那么突兀的就暗示所有人李辰安是皇长子……你不也在配合皇上演这一出戏么?” “你的目的何在?” 长孙惊鸿沉吟三息,忽的一笑:“他是君,我是臣,我当然得要配合他。” “不!” 温煮雨俯过了身子,低声说了一句话:“你没有忘记景泰三十四年先帝大行的那件事!你怀疑皇上的身份,意图借李辰安来探他一个究竟!” 长孙惊鸿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温煮雨,“之前老夫确实是这么想的,但现在……老夫已改了主意。” “为何?” “李辰安这孩子不错,老夫很喜欢,所以不能以他为卒去过河送死!” “我也觉得李辰安这孩子不错,所以我让小婉去了梅园给他送了一封信!” “……防谁?” “所有人!包括你!” …… …… 昭化二十三年九月十八,卯时。 天尚未亮,但玉京城已经醒来。 大街小巷的那些食铺已经开了门,食铺里的灶台上,已冒起了滚滚浓烟,冰冷的空气中已有刚蒸熟的包子或者草饼的味道在飘荡。 街巷里也有了不少的行人,多为小商贩,想要起个早赶个早市能够多赚两个铜板。 长月巷子相对而言较为安静,这条巷子里有个相府有个梅园,两家就占去了街巷一侧的一大半。 但长月巷子里的人却很多。 就在梅园的外面,就在那昏黄的灯光之下,整整齐齐的站着数以百计的骑兵! 长月巷子里的街坊们早已推开了窗或者透过门缝看着那些萧杀的骑兵,他们不知道这些骑兵从何而来,来这里又是要做些什么。 心想难道是小李大人要带着这些骑兵冲破相府的那扇新修好的门? 而此刻,相府的姬泰也得到了这一消息。 他有些担忧,因为这些骑兵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老爷,皇城司七处的王正金钟在梅园的门口……这些骑兵,恐怕是长孙惊鸿这些年训练出来的。” 相府管家康时济小心翼翼的说了这么一句。 姬泰一捋长须,“这老东西,估计这事连皇上都不知道!” “所以,这应该就是李辰安敢去双蛟山的依仗!” “正好,那就一口吃了他们!” 康时济沉吟片刻,又低声问了一句:“老爷,如果这些骑兵真就是长孙惊鸿的心血……他既然将这些骑兵交给了李辰安,这便是他对李辰安莫大的信任。” “老奴有些不解,这李辰安,莫非真的就是卢皇后的儿子?” “不然,长孙惊鸿怎会对他掏出了心窝子?” 姬泰忽的阴恻恻一笑,“这已不再重要!” “……老奴多嘴了。” 康时济躬身退下,姬泰端起了茶盏,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眼里此刻才流露出了一丝疑惑,片刻之后这抹疑惑消失不见。 梅园主院。 钟离若水给李辰安理了理衣裳,抬眼忧心忡忡的看着李辰安的脸。 “你可千万要记住对我的承诺!” “虽说是剿匪,但也万万不能大意。” “你、你毕竟是个文人,剿匪这种事,本不应该是你去做的。” “昨晚我想了一宿,这事儿现在你已推却不了,但这事之后……我还是觉得你握笔更好一些。” 李辰安微微一笑将钟离若水拥入怀中。 “我知道,其余的事你别担心,你记住我昨晚告诉你的话,若是说服不了你奶奶……你记住,带着萧十三娘她们,去广陵城等我!” “……真有那么严重?” “也不一定,但终究要防个万一。” “再说,咱们原本不就打算回广陵城的么?” “好,你记得多加小心!”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一笔大生意 就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列整齐的骑兵队伍走在了玉京城的朱雀大道上。 准确的说,这是两支队伍。 一支着黑甲行于左侧,一支着银甲行于右侧。 着黑甲者自然是玄甲营,而着银甲者,则是二皇子宁知行所带来的护卫。 李辰安不会骑马,所以,他乘坐的是王正金钟所驾的马车。 他颇有深意的邀请了二皇子与他同乘。 此刻他掀开了车帘,望了望外面混黄的灯光,“原本是打算为殿下造个势头,就是请来戏班子,在前面敲锣打鼓的吆喝而行。” “原本还打算弄几个条幅,写上德亲王殿下亲征,让那些人举着,让京都的百姓都能看见。” “如此,一来可宣扬殿下之威名,二来……也能让京都的百姓知道殿下之骁勇。” 宁知行看着李辰安,嘴角一翘:“那为何放弃了?” 李辰安放下了车帘,也看向了宁知行,“因为……我忽然觉得没这个必要了。” “什么意思?” 李辰安微微一笑,“多此一举,浪费银子!” 宁知行双眼微微一眯,“你说我们现在坐的如此之近,我如果这时候杀了你会怎样?” “你没那么蠢,既然我敢邀请你同乘,自然就不会担心你对我做点什么。” “我的人可比你的人厉害多了,并且他们是忠于我的,就算杀了我,你也得给我陪葬。” “这买卖可不划算,你毕竟是正儿八经的二皇子,说不定未来还真有可能继承大统。” “而我呢……” 李辰安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宁知行打断。 他俯过了身子,看着李辰安极为认真的说了一句:“据说你最喜欢的是做生意?” “没错。” “那本王真心实意的想和你做一笔你稳赚不赔的生意,你可愿意?”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 “殿下果然是聪明人,我邀请殿下同乘,就是想看看殿下有没有这做一笔买卖的心思,说来听听。” 宁知行沉默了许久,因为这事太过重要,也因为他依旧看不明白李辰安究竟值不值得他信任。 “我肯定无法对你保证什么,” 李辰安当然知道宁知行心里的犹豫,若是在没有得到昨晚的那封信之前,他是不屑于和宁知行说什么的。 但现在因为那封信,他改变了主意。 他笑眯眯又道:“如果让我来选择,我依旧会选择你的皇兄太子殿下……因为他登基为帝,我会更安全。” “既然要做生意,大家就都得拿出一些诚意来,不瞒殿下,我不管你有多么充分的准备,你原本一定会死在双蛟山!” 宁知行眉间一蹙:“你凭什么如此肯定?” 李辰安从袖袋中摸出了一个瓶子:“迷离。” 他又从袖袋中摸出了一个小罐子:“烟花!” “迷离加上烟花,你觉得能弄死多少人?” 宁知行心里一震,又见李辰安忽然解开了衣裳,露出了里面银色的铠甲。 “这玩意儿寻常的刀箭伤不了我,就算是北丐左丘不鸣的箭……哪怕他是半步大宗师,他在百步开外射我一箭,也未必就能要了我的命!” “可我要殿下的命,却并不是太难!” 自此,宁知行才深吸了一口,“看来你知道的不少。” “我毕竟是皇城司的副提举。” “好,那我们就谈谈这笔生意!” “殿下请说。” 宁知行沉吟三息:“本王的母妃去过长乐宫。” “那是一座城!” “城里有许多人!” “都是兵!” “估计有十万之数的兵!” “养那么多的兵,就需要消耗极多的粮食!” “双蛟湖的水匪……不是水匪,而是……父皇养在那里的兵!” 李辰安豁然一惊,“你的意思是……” “没错,他们去岁就抢了江南税粮,并没有存放在双蛟岛上,而是走祁山走廊,运去了长乐宫!” 李辰安沉吟三息,“这消息确实惊人,但皇上一道旨意便可解决的事,何须如此去做?” 宁知行没有回答,可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恐惧之色。 “本王之所以同意随你去剿匪,也是想去亲眼看看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接下来就是咱们的这笔生意!” “我需要你帮我,皇兄虽为太子,但他做不了这件大事!” 李辰安盯着宁知行,从宁知行的神色上看不出虚假的模样。 “你要造反?” “若不造反,宁国三百年江山就完了。” “姬泰告诉你的?” “不,他根本不知道。” “他一心一意想要扶持本王上位,所以前些年他私底下招募了许多人放在双蛟湖,其目的也是为了劫持江南税粮,因为打仗粮草至关重要。” “可他并不知道他招募的那些人,全都是父皇故意放出来的足足三百个精锐的士兵!” “所以前些日子十里坡税粮被劫,护送税粮的有五百人之多,却根本就不是匪人的对手!” “这些匪人而今有一个头领,他叫夏运虎!” 李辰安心里又是一震,长孙惊鸿怀疑夏运虎在长乐宫,可宁知易却说夏运虎就在双蛟湖。 “这次劫去的那些粮食,全部藏在一处山洞之中,那处山洞有地下河与双蛟湖相连,而今从双蛟岛至那处地下河已通过船只连在了一起,那些粮食正在运往双蛟岛……恐怕也正在通过祁山走廊运往长乐宫!” 至此,李辰安才相信宁知行确实抱有极大的诚意。 “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以为长孙惊鸿会告诉你景泰三十四年发生的那些事。” 李辰安已从昨晚的那封信里知道了一些,却依旧问了一句以印证那封信的真假: “什么事?” “皇爷爷大行,传位诏书被改,皇城司被一把火付之一炬……这些事,本王也不是太清楚,但长孙惊鸿一定知道!” “所以,卢皇后才一力重建皇城司,才一力主张长孙惊鸿执掌皇城司。” 李辰安仔细一想,又问了一句:“就算这事是真的,事情已过去了二十多年,他已稳坐江山,还有何惧之?” “本王也不知道,只是母妃说……她说这背后定有隐情,只是她探了数次父皇的口风,却未能得到答案。” 李辰安眉间一蹙,如此看来,温煮雨在那封信里的一些推断是正确的。 可也仅仅是推断,并不能真正解释皇上依旧迷惑的行为。 这特么的,难道真是修道把脑子给修坏了? 宁知行看着李辰安沉思的模样,低声问了一句:“这笔生意,你做还是不做?” 第三百一十五章 冤家 队伍抵达了玉京城的南门,天色渐开,阴沉了数日的天,终究飘下了雨来。 雨不大,但淅淅沥沥惹人烦。 此刻坐在马车里的李辰安心里也有些烦。 宁知易抛出的这笔生意极其诱人,如果按照投资的观点来看,这确确实实是一笔收益巨大的生意,李辰安事实上也并不怕他宁知易秋后反水—— 宁知易需要自己背后的这些力量。 甚至他承诺若是助他登基为帝,那么李辰安就是宁国的又一新贵。 皇城司依旧是他李辰安的! 燕国公愿意拿出两处矿山,骆国公也愿意拿出两处盐场,甚至玉广大运河这条航道的漕运也能交给李辰安! 这是割他们的肉,但宁知易却说这都是昨儿晚上他们亲口许诺。 其实也不难理解。 若是二皇子能登基为帝,他们的财富至少还能够保全绝大部分。 可若是他们落败……莫要说财产,就连九族都会遭殃。 若是答应,他李辰安可一举成为宁国最富有的人! 不仅仅是财富,还有权力! 若说李辰安不动心这是假的,但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他便没有应承宁知行的这番诚意。 “此事,我会放在心上。” “等去双蛟湖看过之后,等回到京都之后,等我查阅一下景泰三十四年的那件事之后……我会给你我的选择。” 宁知行失望的叹息了一声,“我以为你是个枭雄。” 李辰安微微一笑:“我只是不喜欢被人当枪使。” “另外……就算我答应了你,姬泰也必须死!” 宁知行沉吟五息,点了点头。 他掀开车帘看了看这南门那高大的城墙,“你入京都那日,本王就站在这城墙之上。” “若算起来,本王才是第一个迎你入城的人。” “其实仔细想来,中秋夜那晚你说的没错,咱俩之间其实根本就没有矛盾……至于在花溪别院对你行刺这事,本王也是后面才知道。” 李辰安也掀开了车帘看了看那堵城墙,笑道:“假如那天你从城墙上下来了,或许我们还能成为朋友。” “可惜,你没有下来,仅仅是看看。” 就在这时,那两扇宽大的城门开了。 队伍再次启程,就在队伍走出城门的那一刻,李辰安忽然看见城门口站着两个没有打伞的姑娘。 他微微一怔—— 沈巧蝶? 这时沈巧蝶也正好抬眼看向了他,沈巧蝶忽的一惊,抱着褡裢的双手顿时一紧。 她已听说了许多李辰安入京都之后的事。 她已知道这个在广陵城众人口中的傻子,而今已有皇上御赐的诗仙之名! 她还知道他有了一个尚未捅明的皇长子的身份,并因此而列朝班,成了监察司的谏议大夫,还成了皇城司的副提举! 此刻秋雨簌簌。 自己连一把伞都没有,浑身上下的衣衫已湿尽,这一路颠沛流离之苦……皆是拜这个正坐在那漆黑马车里的、一脸得意洋洋的前未婚夫所赐! 她银牙一咬,双眼几欲喷出了火来。 但她现在却不敢发声,因为这些黑甲银甲的骑兵,定然就是他手里的爪牙。 得尽快进城,去找到霍书凡,去向姬相揭露这厮的丑恶嘴脸! 她收回了视线,低下了头,正要向城门而去,李辰安此刻却忽的说了一声:“停车!” 驾车的王正金钟一听,一声大吼:“静!” 黑甲骑兵全体静默,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马车里的宁知行一怔:“怎么了?” 李辰安打开了厢门,“我前妻!” “……” 宁知行便看见李辰安下了马车,就这么朝着雨中站立的那两个姑娘而去。 沈巧蝶吓了一跳,她将胸前的褡裢抱得更紧,脸上原本就很苍白,这时变成了惨白—— 他要灭口? 他现在权势滔天,若是在这里将自己给杀了,都不用埋的! “你看看你这样子!” 李辰安站在了沈巧蝶的面前,他当然早已知道江南秋粮收购之事,这前未婚妻如此落魄,本就在情理之中。 “我记得在广陵城的时候,沈家大小姐不仅仅是广陵城的一大美人儿……” 李辰安忽的伸出了一只手,一家伙勾住了沈巧蝶的下巴。 沈巧蝶想要后退,却偏偏被李辰安给勾到了他的面前。 二人距离很近。 中间就隔着沈巧蝶抱着的那个褡裢。 “那时候的你,其实还是蛮可爱的,真的!” “虽然泼辣了一点,虽然势力了一点,这其实都不是什么事。” “但你有个最大的缺点,你的眼光真的不行,不管是看人还是做生意!” “你说我是如蝼蚁一般的存在,你看看我现在还如蝼蚁么?” “你呀,找个勤劳的老实人嫁了多好?为什么会去喜欢霍书凡呢?为什么要受了霍家的怂恿去染指江南秋粮呢?” “人家霍书凡这眼见着就要和六公主成婚了……你看看你,连看错了两个人,你现在来京都,又走错了一步!” 沈巧蝶也知道霍书凡和六公主这件事,只是她依旧有着她的倔强: “我和你早已没有了关系!” “书凡会娶我,哪怕为妾,我也愿意!” “你这是想要羞辱我?” 李辰安勾着沈巧蝶的手一抬,沈巧蝶被迫扬起了脖子,便看见了李辰安眼里的那抹邪恶的笑意: “羞辱有很多方法,我其实真的想羞辱你一下,只是……这地方不合适!” “李辰安!你这个混蛋!” “我从没有说自己是个好人。” “我、我会去将你这虚假的身份给揭穿!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一时情急的沈巧蝶终究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说完她就后悔了。 可偏偏李辰安却并没有生气。 “去吧,你怎么揭发我、向谁揭发我都没关系,但有一件事你给我记住了!” “你的身子,不能让霍书凡给碰一下!” “就在京都等我回来,如果你被霍书凡给碰了……” 李辰安微微低头,二人鼻息可闻,他忽的一笑,“你就死定了!” “你沈家的所有人都死定了!” “当然,霍家也死定了!” “……你、你威胁我!” “对,我就是威胁你,你又能怎样?” 李辰安松开了手,“你看看你,人家吃一堑长一智,你吃一堑长了一点胸……” “不过我喜欢。” “记住我说的话,等我回来……但我肯定不会娶你,妾也不行。” 他转身,向马车走去。 雨中的沈巧蝶浑身都在颤栗,因为而今的李辰安他确实做得到。 除非自己死! 可自己还不能死!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阴雨的天,没有让眼泪留下来。 “燕儿,咱们走!” 她抬步向城门而去,却偏偏又回头望了一眼。 那队骑兵已经出发,速度渐快。 “你去死吧!” 她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刚刚入城,却遇见了一个人—— 温小婉! 第三百一十六章 软禁 怡红楼就在玉带河边。 清晨秋雨中的怡红楼仿佛被洗去了昨儿夜里残留的胭脂水粉,变得清新秀丽了起来。 一辆马车停在了怡红楼的大院子里,马车里下来了三个姑娘。 温小婉指了指这楼子,“比咱们广陵城的凝香馆更大也更气派一些,但所做的生意是一样。” 沈巧蝶闻言顿时一惊:“他这是要将我卖到这楼里?” 温小婉微微一笑:“你想多了,带你来这里,并不是他的意思,也不是将你卖到这楼里,而是有人想看看你。” “……谁?” “三皇子殿下。” 沈巧蝶一惊,沈家在广陵城曾经还是颇有名望的商贾之家,但就在今岁秋粮之事上,被李辰安设局弄了个倾家荡产几近家破人亡。 她这一辈子所接触到的最贵的人,也就是广陵钟离府的三小姐。 她原本所想是来京都找到霍书凡,因为霍书凡的父亲是太子的近臣,并且霍家似乎和权倾天下的相府还有点关系。 她不知道李辰安用了什么龌龊的法子骗了皇上,竟然被传为了皇长子! 但她知道这绝对不可能! 因为作为李辰安的前未婚妻,她对李辰安的了解当真是一清二楚。 这是欺君之罪! 一旦成功,李辰安便是个灭族之结局! 沈家的仇可报,胸中的这口怨气才可消! 她万万也不会想到这刚抵达京都就会遇见曾经凝香馆的那个头牌温小婉,她更没有想到来到京都要见自己的第一个人会是三皇子殿下! 她有些不安。 毕竟皇子的身份太高。 另外就是,自己来京都,这消息本应该是霍家才知道,怎的会传到了三皇子的耳朵里? “……这究竟是为什么?” “先随我去沐浴一番,换一身干爽的衣裳,至于为什么,这你呆会可问问三皇子殿下。” …… …… 怡红楼后院,临玉带河的一处雅致小楼里,三皇子宁知远很是好奇的上下打量着沈巧蝶。 此刻的沈巧蝶已洗去了那一身风尘,也换上了一件鹅黄色的裙袄。 她的脸色依旧有些疲倦,虽然未施水粉,连头饰都没有一个,却也掩饰不了她原本就动人的美貌。 她向三皇子道了一个万福,而后便垂头极为紧张的站在了那里。 过了足足十息,她的耳畔才传来一个声音: “确实还不错。” “请你来这里,并无他意,更无恶意,就是本宫挺好奇你为何会退了那婚书?” “你瞧瞧你这事做的多不划算!” “他现在是本宫的大皇兄,当然明面上还不是。” “你若是没有退那婚书,你会在南门受到最为浓重的接待,而今所住的地方,便是京都有名的梅园。” “来来来,坐,你给本宫说说当时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沈巧蝶这就很难受了。 这谁能料到那厮会忽的一家伙从一个傻子变成了皇长子了呢? 若是早知道,岂会蠢的退了那婚书? 恐怕巴不得早入了洞房。 “小女子……糊涂!” 她没敢说李辰安的过往,因为她不知道这三皇子究竟安的是个什么心。 她当然也不敢坐,因为那是刻在她骨子里的尊卑。 宁知远忽的一笑,“当真就是糊涂?” 沈巧蝶沉吟三息,点了点头。 “那若是本宫劝劝大皇兄……本宫觉得大皇兄是个以貌取人的人,你的美貌,嗯,比钟离三小姐稍逊,却已是难得的姿色。” “如果大皇兄能回心转意,你可还愿意和他重修旧好?” 沈巧蝶顿时一愣,她脑子里蹦出了就在这之前京都南门门口的那场偶遇。 此刻细细想来,李辰安是馋着她的姿色的,恐怕仅仅是因为而今身份地位的巨大差距,故而他说肯定不会娶了自己,做妾也不行。 如果……如果能有这位三皇子殿下出言相劝……沈巧蝶忽然发现自己无法恨他,甚至、甚至对此还升起了期望—— 他可是宁国的诗仙! 是皇城司的副提举大人! 听说未来的皇城司会交到他的手上! 如果他依旧有着皇长子的身份,哪怕是传言,他的未来必然不可限量! 再加之他的身后还有定国侯府…… 这样的夫婿,可是曾经的自己连想都不敢去想的存在! 若能和他重修旧好,不仅仅是沈家有救,往后自己也能过得风风光光。 至于霍书凡,这时候被颇为势力的沈巧蝶抛在了九霄云外。 因为她似乎又看见了一线希望。 宁知远一直看着沈巧蝶,至此,他已明白这个任务算是完成了。 果然,沈巧蝶又规规矩矩的道了一个万福,脸上露出了羞怯之意:“若殿下能够成全,小女子没齿不忘殿下之恩!” 宁知远眉梢一扬摆了摆手,“毕竟你们曾经有过一段婚约,这是一件好事。” “他现在率兵前去剿匪,等他凯旋归来,这又是大功一件!” “往后啊,你必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在他回来的这些日子,就暂时委屈你一下,就住在这。” “因为他在朝中的敌人还有许多,若是有人知道了你和他的关系,恐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沈巧蝶思前想后,觉得这位贵人没理由骗了自己,于是她小意的应承了下来。 宁知远离开了这处小楼。 沈巧蝶当真忐忑的住在了这里。 宁知远回到了宫里,去的是他母后的百花宫。 今日有秋雨,丽贵妃没有在花园里锄地,而是坐在一处小榭中。 茶正香,她弹起了琴。 琴音袅袅,她忽的开口而歌,唱的是李辰安所做的那首《天净沙》。 一曲唱罢,宁知远正好进来。 他看了看母妃,又看了看坐在茶台旁煮着茶的妹妹,他走了过去,躬身一礼,说了一句:“事已办妥,娘……莫非他真不是卢皇后的儿子?” 丽贵妃起身,坐在了茶台前,望了望窗外的秋雨,“都给你说过三次了,往后不要再问这个问题!” “……孩儿明白。” “那姑娘如何?” “挺俏,只是,为啥要这么做?” 丽贵妃伸手,接过了宁漱玉递过来的茶盏,“因为他的事已经很多了,没必要再因为这么个女人再给他增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在登山,娘不过是为他铲除一些藤蔓罢了。” “……那为什么不杀了那沈巧蝶?” “这得他自己做主。” 宁漱玉这时抬起了头来,不甘也不解的问道:“娘为何要帮他?” 丽贵妃放下茶盏,极为认真的低声说了一句:“你们父皇的意思!” 第三百一十七章 樊老夫人的决定 定国侯府。 后院的那颗大叶榕旁的那间小木屋里。 钟离若水此刻也给樊桃花斟了一杯茶。 “辰安的意思大致如此,奶奶您如何决定?” 樊桃花沉默了许久,脸上很是疑惑:“他凭什么认为双蛟山之局,皇上会派兵去做那黄雀?” “再说……他说让我们撤离京都,皇上既然在长乐宫,他有必要让京都乱起来甚至血流成河么?” 钟离若水沉吟片刻,“昨夜,那个叫温小婉的姑娘来过梅园,就是温煮雨的女儿。” 樊桃花微微一怔,“这就是温煮雨的意思?” “嗯,”钟离若水点了点头,“辰安给我看过那封信,信里说奚帷极有可能就在长乐宫。” “至于皇上,那封信里有两种猜测。” “其一,便是牵涉到景泰三十四年的那件事。” “孙女原本并不知道,但那信里却将那事说的比较清楚。” 樊桃花微微一惊,“怎么说的?” “信里说,在景泰三十四年,也就是先帝大行的那一年的那一天,皇城司起火,火势冲天……而后,皇城司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烧死的不仅仅是人,烧毁的是一应过往的卷宗!” “里面还说到先帝有七个儿子,当今皇上排名第四!” “新皇登基的传位诏书是春甫先生执笔,先皇临终前口述,帝位本应该传给二皇子宁景荣!” “但宣旨的时候,诏书却被人更改,于是才有了当今皇上登基为帝!” “而后,先帝的六个儿子被皇上一道旨意全部圈禁在了落英宫。” “那信里还说了一件事,卢战骁,原本是二皇子宁景荣的家奴。” “景泰二十五年,卢战骁受宁景荣举荐率兵伐墉,他没有辜负宁景荣的期望,于景泰二十七年灭墉国,于景泰三十年回京都,被先帝封为辅国大将军、上车候!” “他要辅佐的,原本应该是二皇子宁景荣。” “当今皇上登基为帝之后,于昭化三年下旨,灭卢战骁满门!” “按理,自此皇上当高枕无忧,可偏偏百密一疏出了一些纰漏……上车候卢战骁的长媳正好在梅园,她已有了身孕。梅园因此而同被牵连,但巧的是,梅园所有人都被杀光之后,却未能找到云安郡主和郡马以及卢战骁那长媳的尸首。” “梅园被禁卫重重包围,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逃出去的,但就此再无音讯。” “另外就是落英宫里圈禁的那些皇上的亲兄弟,陆陆续续死了五个,偏偏最小的那个宁景玉于昭化三年冬,也就是卢战骁满门被灭的那个晚上,从落英宫逃了出去……温煮雨说,这应该是一个叫魏三的宦官做的,宁景玉而今在越国避难。” “所以,温煮雨认为,这些事似乎都和卢皇后有些关系。卢皇后显然已意识到自己的危险,故而送走了刚刚满月的皇长子,而后当真被赐死,对外宣称的是因为皇长子丢失而悲痛自缢。” “这些消失的人,皇上命长孙惊鸿追查至今,依旧毫无消息……他说或许长孙惊鸿知道,却并没有告诉皇上,因为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大叶榕,是卢皇后亲手所种!” “皇上怕了,于是搬出了皇宫,去了长乐宫。” “而双蛟山之局,皇上的意图恐怕就是用以吸引所有人的视线,最终的落子,却在京都!” “因为无论是定国侯府还是程国公府或者齐国公府,都知道景泰三十四年那件事,曾经他们也和卢战骁往来亲密。” “这便是温煮雨认为京都不安全的第一个原因。” 樊桃花仔细的听着,脸上那原本疑惑的神色却反倒是消失不见。 “那第二个原因是什么?” “皇上被挟持!” 樊桃花抬眼,“被谁挟持?” “奚帷!” “用什么挟持皇上?” 钟离若水一愣,“温煮雨没有说。” 樊桃花沉默了许久,这才缓缓的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前,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秋雨,视线落在了池塘边的那颗大叶榕上,似乎在回忆着从前。 “有些事,奶奶想做,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去做。” “有时候,奶奶觉得这样很累,很想回到从前仗剑天涯的那种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 “所以奶奶从不要求你们什么,只是希望你们能在最好的年龄活出最美的自己。” “奶奶以为能护住你们一辈子,却忘记了奶奶终究会走在你们的前面。” “定国侯府,是景泰十三年对回纥一战大胜之后,先帝所封……” “从钟离府被封为定国侯府的那一刻,定国侯府就有了保护这个国家的责任,奶奶也就无法再如从前那般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这名头就是个枷锁,偏偏欲去不能。” “奶奶在蜀州布局,这原本就是为了给定国侯府留一条退路,因为奶奶知道宁国的形势越来越严峻。” 樊桃花转过了身来,满脸慈祥的看着钟离若水,又道: “皇上在修建长乐宫的时候,奶奶就想将那地方一把火给烧了……终究还是放弃,这便是奶奶已老,顾忌太多。” “但现在,奶奶从辰安身上反倒是看到了一点希望。” “他,颇有野心,但依旧不够。” “因为他请奶奶派兵去占领京都南边门户太安城,却并没有说进一步占领这京都!” “于是奶奶和程国公齐国公喝了一下午的茶,最后决定推他一把,顺便试试能不能将这已腐朽的王朝给推翻。” 钟离若水大惊,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樊桃花,咽了一口唾沫,迟迟说不出一个字来。 “既然长乐宫拥兵十万,但毕竟这玉京城才是宁国首都,所以占领玉京城,还有另一个目的……引出长乐宫的兵。” “你已经好久没有见着你爷爷了,他不在神武军中,他在广陵水师。” “你哥哥钟离秋阳按照辰安的计划从临水港出发,那些战船多为漕船临时改造,花了许多银子,但值得。” “战船上更多的并不是广陵水师的水兵,而是从蜀州而来的三万兵卒……就是曾经跟着黄三烈的那些山匪在蜀州所招募训练而成的兵卒……黄三烈这些人,以前并不是土匪,而是正儿八经的边军将士!” “钟离秋阳的水师不仅仅是要消灭双蛟湖的水匪,水师会直达京都,协同神武军一战!” “京都确实会乱,所以你和若画她们,奶奶已安排好……由钟离荡带一营神武军护送你们去广陵城暂时避一避。” 钟离若水也站了起来。 她未曾料到局势的演变是这样子的。 这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原来早已有巨大的暗流在涌动。 “这算造反么?” 樊桃花微微一笑:“这是救国!” “太凶险,奶奶我们一起走!” “奶奶已老了,再说奶奶毕竟是大宗师,长乐宫那地方如此神秘,指不定还有需要奶奶出手的高手!” “……不是有隐月阁么?” “他们另有任务。” “什么任务?” “杀一个乞丐,再杀一个书生……或许还要杀一个尼姑!” 第三百一十八章 决裂 这场连绵了三天的秋雨终于停了下来。 雨后的天空一碧如洗,秋阳就挂在天上,带来了久违的暖意。 李辰安一行这三天走得并不快,一来是因为这道路的泥泞,二来……他不着急。 这一天的午时,队伍来到了一处颇为开阔的平原,在李辰安的授意下,队伍停在了这里,将士们开始修整或者埋锅造饭。 这三日宁知行没有再和李辰安同乘,两只队伍泾渭分明,休息扎营的时候也在彼此防范。 此刻也不例外。 但宁知行却下了马车向李辰安走了过来。 李辰安正站在一处小河边,正看着对面的远山,还有近前已荒芜的庄稼地。 “按这速度,抵达十里坡至少还需要三日之久。” 宁知行也望着远处,又道:“从十里坡进山,山路更难行,恐怕又得三日!” “六天,六天的时间,藏在那处山洞里的粮食,恐怕会被搬走一半。” 他收回了视线看向了李辰安,有些疑惑:“你真的不急?或者你在等什么?” 李辰安嘴角一翘,“我在等他们将那些粮食搬走一半!” 宁知行一怔,“什么意思?” “不就是为了看看那些粮,究竟会不会运去长乐宫么?” 宁知行沉吟片刻,“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仅仅如此,我还在等你外公姬泰把这坑给挖得更大一点。” 说完这话,李辰安转头也看向了宁知行:“咱们暂且将那笔生意放在一边,先将这个坑给填满……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 “囫囵吞枣不利于消化,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蛋。” “我就想看看姬泰究竟暗中藏着怎样的实力,如果在双蛟山里,能将他的那些力量一家伙给灭了,一劳永逸,少了许多后面的麻烦,这对于你我二人往后在那笔生意上的合作会更好一些。” 宁知行眉间微蹙,这话的意思他听明白了—— 姬泰本就是他身后的一大助力,李辰安消灭外公的力量,就是在削减他的势力。 他不希望和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皇子合作,他想要借着这次机会,让自己的力量变得更薄弱一些,如此他才有后面合作的信心。 只是…… 这双蛟山之局,早已脱离了剿匪的范畴。 里面不仅仅有那三百水匪,还有舅舅姬安的一万卫戍军! 另外便是燕国公府和骆国公府的各两千私兵。 至于江湖高手,为了杀死李辰安,外公下了血本,不仅仅告知了白衣盟,还通过谢无双请到了北丐左丘不鸣等人。 这究竟是皇城司没有察觉呢? 还是李辰安另有布置? 外公得到的消息是定国侯府的神武军并无异动,程国公府和齐国公府的私兵倒是回到了京都,却养在他们的院子里,并没有参与这场剿匪行动。 就算是皇城司,也仅仅派了七处的数十名谍子去了双蛟山探路。 他就带着这么四百个玄甲骑兵,就敢跑去有如龙潭虎穴的双蛟山里……谁给他的勇气? 莫非他真的以为自己必须与他合作不敢要了他的命?! 很显然,如果李辰安愿意合作,这是最好的结局,甚至双蛟山一战都可以完全避免。 但李辰安若是别有想法……他死在双蛟山,自己也能找到别的能够合作的人! 因为利益巨大。 无论哪个家族,哪怕是定国侯府,在如此巨大的利益面前都难以拒绝。 所以,李辰安若是不识抬举,那就只能让他葬身双蛟山了! “你就不担心那坑挖得太深你跳了进去爬不出来?” “我仔细想过,如果将所有敌人的尸体垫在脚下,应该是能爬出来的。” 宁知行和李辰安的视线在空中交织,二人对视了足足五息,他忽的一笑: “你这人,本王还真看不懂。” 他移开了视线,背负着双手望向了远山。 “说你聪明吧……偏偏又不懂得良禽择木而栖这么简单的道理,非得如此倔强。” “说你愚蠢吧……愚蠢的人哪里能做出那么多那么好的诗词来。” “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下呢?” “你若放下,你我都不需要付出这不必要的代价!” 李辰安笑了起来。 他抬步向前而行,宁知行不知道李辰安为何而行,但他今日必须得到李辰安的答复,因为这关乎到双蛟山之战的计划。 所以,他也只好跟了过去。 李辰安绕过了这条小溪,来到了这偌大一片荒芜的田地边。 他蹲在了地上,仔细的看了看这田里的野草,随手拔了一根马尾巴草: “殿下这些话有些问题。” “首先,殿下何以证明自己就是我能栖身之木?” 他拿着这根马尾巴草站了起来,看向了宁知行,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上车候府的惨剧,我不想发生在我的身上,但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种事,却往往都难以避免。” “其次,我和姬泰之间,没有任何的回环余地,就是个你死我活之局。” “这不仅仅是我和他的个人恩怨!” 李辰安的语气忽然变得重了起来,宁知行顿时感觉到了落在他脸上的那两道目光的锐利。 “且不管皇上如何,他姬泰是堂堂一国之丞相!” “我相信殿下很清楚而今朝中之乱局,也知道那些依附于他的官员犯下的滔天罪过!” 李辰安转头也望向了远山,悠悠一叹: “皇城司收集了这近二十年来的那些大臣的罪证!” “我仅仅是草草看过,却已触目惊心!” “买官卖官已摆上了台面,借赈灾之名贪墨银两巨万!沉重的苛捐杂税压得百姓直不起腰,更不用说仗着姬泰的撑腰欺男霸女巧取豪夺。” “他当丞相近二十年,这是宁国最黑暗的二十年!” “官不知有民,民……民不聊生流离失所。” “所以姬泰之罪,馨竹难书!” “你看看这片田地!” 李辰安用手里的马尾巴草一划拉,“这里是多少良田?” “这些良田却抛了荒,很显然连秋粮都没有种!” “你再看看远处的那处村落,此刻已是午时,你可有看见一缕炊烟?” “那村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这里距离京都算是近的,或许他们去了城里做点营生还能养家糊口,守着这庄稼……恐怕只会被饿死!” 李辰安又看向了宁知行,“你是尊贵的皇子,姬泰是权倾朝野的丞相,你们都衣食无忧,自然就不知道这民间之疾苦。” 宁知行眉间一蹙,便听李辰安又悠悠说了一句: “殿下,你知道一个人快饿死了会做出些什么么?” 第三百一十九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宁知行当然知道。 他是皇子,他受过最好的教育,也读过许多书。 细观历史,历朝历代的覆灭,几乎都是因为朝廷的苛政造成百姓难以生存故而揭竿。 就算是而今的宁国建国之始也不例外。 只是而今宁国已三百年,似乎也走入了那轮回之中。 门阀当道权贵结党官官相卫,要想去除那些弊政,这会牵涉进去多少人? 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真将这些人都一刀砍了,且不说他们的强烈反扑会有多么凶猛,就算自己真坐在了那个位置上,可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所以哪怕是皇帝,有些事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后退一步,以全大局。 这种事只能徐徐图之,要牺牲一部分官员的利益,也要让那些百姓能有一口饭吃。 “治国之道,本王比你清楚!” 李辰安却摇了摇头:“不!你根本就不清楚!” 他忽的抬头望了望这片湛蓝的天,“我发现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宁知行一怔:“你确实错了,你不该来京都!” “你又说错了,我的意思是,我原本所想的随遇而安这就是个错误!” “我终究活在这个世界,若是这个世界塌了,我同样难以独善其身。” “而如果我当真创造了巨大的财富,我同样是待宰的那只羔羊!” “因为我拥有的一切,都能被掌权者轻易夺去,比如皇上的一道旨意,甚至你二皇子派出的一支私军。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你们作嫁衣裳。” 宁知行双眼一眯,“你担心的就是这个?” “若本王登基为帝,富有天下,何须去窥觑你的那点小富贵?” 李辰安笑了起来,“若是国库长期都如现在这般空虚……你的天下就只剩下了一个穷字。” “人一旦穷,看到银子眼珠子真的就会发光,不仅仅是凡夫俗子如此,就算是你二皇子,到时也是一样!” “比如当下。” “去岁江南秋粮被劫,姬泰涨全国赋税两成,这就是在赤果果的掠夺!” “姬泰当丞相近二十年,宁国赋税足足翻了三倍!” “除了从老百姓的头上去盘剥,你们还会做些什么?” “这造出的后果又是什么?” 他又指了指这片荒地: “就像这良田为何会抛荒?” “田地对于农人意味着什么?这原本是他们的命根!可而今……他们连这命根都不要了。” “可想而知,整个宁国,像这样的抛荒之地,像这里背井离乡的百姓,又有多少?” “当掌权者天天享受着灯红酒绿的生活的时候,当整个国家已没有了人间烟火的时候……殿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虽说宁人性格坚韧,可逼急了的兔子也会咬人!” “你,可能沉入民间,去走走去看看,去了解一下而今宁国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么?” 没有等宁知行回答,李辰安眉梢一扬,“你不能!” “因为你是皇子,是亲王殿下,指不定未来还能登基为帝。你从骨子里就高高在上!你依旧不会将天下百姓看在眼里,你依旧只会认为他们就是你养的羊,他们就该如此……” “所以这三天我想了许多,也自我反省了许多。我承认我是一个喜欢银子的人,可我最终发现,我心里还存有一丝做人的底线,有些银子,不能赚!” “而我偏偏和这些尚能逆来顺受的农人们又有些不一样,我所拥有的财富……我绝对不会任由他人夺取。” “你可以理解为,我命由我不由天!” “所以监察司会和皇城司合作一查到底,” 李辰安腰杆一直,一脸正气的看向了二皇子,“我不管最终查到谁的头上,只要我还是皇城司的副提举……如果法不能责,你相信我,皇城司的鬼同样会索命!” “一个也逃不掉!” “不是我李辰安打击报复,而是为了这苍生社稷!” “是为了将那些吸着百姓骨髓搜刮着民脂民膏的蛆虫……全部杀个干净!” 宁知行心里一震,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眯上了眼睛看向了李辰安。 对于李辰安的这番话他已听明白了,对于李辰安的态度,他也明白了。 他并没有去否定李辰安的这些观点,因为某些观点他是认同的,却并不能如李辰安那么过激的去做。 作为执掌皇权的皇帝,他需要庙堂中的那些官员对他唯命是从,因为管理天下的羊,需要这些狗。 狗得养好,才能听话,所以偶尔得给狗一根骨头。 而李辰安却要杀狗…… “水至清,则无鱼!” 李辰安眉梢一扬:“水若混,只利于浑水摸鱼!” “这么说你已经有了决定?” “对!” “你会成为所有人的敌人!” “那又如何?” 宁知行沉吟三息,“我现在相信你当真就是个文人。” “你根本不知道逆流而上有多难!” “我承认你的理想很高,但你可知三百年宁国,如你这般有理想者最后的结局如何?” “无一不是被大潮淹没,就算是百年前的商丞相,他杀了许多人,但那是建立在他同时拉拢了许多人的基础之上!” “他确实挽救了宁国,但同时,宁国又多了一个江南商氏……你去皇城司翻翻江南商氏为何会成为宁国又一大世家!” “因为,那些都是曾经许下的承诺,也是依附于商丞相的那一批人,该获得的利益!” 他转身,走了两步,回头,又愤愤说道:“其实,你真的应该去太学院当个博士,那样多好!” “为了这苍生社稷……你若是为了这苍生社稷,就去教书育人,指不定还能教出几个有用的大臣!” “你命由你不由天?你简直就是不知道天有多高!” “本王,对你失望透顶!” 李辰安也看向了宁知行,眉梢一扬:“怎么,那生意就不做了?” 宁知行向前而行,“道不同不相为谋……人都被你杀光了,那生意做来何用?” “那殿下慢走!” “你……你啊!” 宁知行又转身,摇了摇头:“识时务者方为俊杰,难怪你前未婚妻会收回婚书,她做的对!” 李辰安仅仅一笑,因为这三天的时间,他确实想清楚了许多问题。 比如,这是一个尚未能建立起游戏规则的社会,也或者说那些规则只对百姓有用,对于掌权者而言,则可随意践踏! 比如,这是一个讲拳头不讲道理的社会,而今这些破事哪里有那么复杂?不过就是一刀破之罢了。 终究是落在自己所拥有的实力上。 终究得摆脱前世规则的束缚,不能受太多前世观念的影响。 在这样的一个世道,男人,就应该对别人更狠一些! 他的眼神渐渐凌冽,他将那根马尾巴草叼在了嘴里。 这世界终究不是自己想要的样子,那就……击碎它! 再重建它! 自此,李辰安的心态完成了穿越半年来的巨大蜕变。 他忽然觉得浑身还轻松了许多,无须再瞻前顾后,更无须再多做表面文章。 生逢乱世,那就看谁的刀更锋利! 生意是要做的,为的是重构宁国的商业模式。 但现在……手里握着的刀,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阿木和王正浩轩的视线中,他们陡然觉得站在前面的那个背影忽然更直了一些。 也更锐利了一些。 就在这时,一旁的官道上有喧哗的人声传来。 三人转头望了过去。 那是一群商旅。 在那群商旅的旁边有一头驴。 一头黑驴。 这头黑驴驮着一个戴着一顶斗笠的人,正懒洋洋一摇一摆的缓缓走来。 第三百二十章 一头驴一个人 因为这场秋雨,也因为已是深秋。 云集别野被一片从水云山里沉下来的烟雾笼罩其中。 钟离若水从梅园回到了这里,她放弃了离开京都去广陵城,因为奶奶说他双蛟山事了,必然先回京都。 因为京都之战的消息长孙惊鸿一定会告诉李辰安,这里才是重中之重! 思来想去,既然他会回京都,那自己就在京都等他。 梅园在玉京城里,奶奶说相比而言,还是云集别野更安全一些。 只是这里没有暖阁,只有暖炉,比起梅园便会感觉更冷一些。 钟离若水就坐在二楼,烤着暖炉,和萧十三娘说着话。 “……这云集别野和晚溪斋有几分相似之处,都是在山谷之中,到了这深秋时节,也多是云蒸雾霭的景象。” 萧十三娘面带喜色,那是属于她这个年岁的无忧无虑。 另外就是相较于梅园而言,她更喜欢这里一些。 “要说区别当然还是有许多,这里修建的很精美,是我们从未曾想过的那种美,而晚溪斋只有一间间散布在山野林间的茅屋。” 钟离若水好奇的问了一句: “那你觉得是这里好还是晚溪斋好?” 萧十三娘沉吟片刻:“各有千秋,这房子宽大,住着舒畅,却、却有一种束缚之感。” “就是让人无法太过随意,总担心弄脏了某个地方。” “晚溪斋就没有这样的感觉,我们都很随意。” “哦……说说你的那些师姐们的故事好么?” “好呀,剑舞大师姐曾经就住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她读过书,不太喜欢种地,所以她是最早出山的一个。” “对了,剑舞大师姐怎没有看见?” 钟离若水微微一笑,“她去丽镜司帮个忙。” “哦,”萧十三娘没有多想,又口若悬河的给钟离若水说起了晚溪斋的那些事。 比如她们是如何种田织布自给自足的。 也比如在晚归山里狩猎,在明溪河里捕鱼。 还比如住在晚归山山腰处的那个仿若仙子一般的师傅。 这些令钟离若水很是好奇,便觉得那就是美好的田园生活。 甚至因此而心生向往,想着自己的余生,若是能够和辰安在那样与世无争的地方去渡过,那该是有多么的诗情画意。 余生,也就无憾。 “师傅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仙的女子!” 萧十三娘并没有注意钟离若水已经走了神,她说到了她们的师傅,用的是一个仙字,顿时将钟离若水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若论及美貌,她……她应该是逊色于你的,可她偏偏却带着一股仙气,这就让她给我们的感觉不一样了。” 钟离若水微微一愣:“仙气是什么样的?” 萧十三娘小眉头一蹙,想了片刻,“就是、就是她就算是站在茫茫人海中,你一眼望过去,视线就一定会落在她的身上。” “怎么说呢?她好像有一种独特的吸引人注意的味道,就连晚归山里的鸟都喜欢在她的那处茅庐边的树上筑巢。” “反正在我们这些弟子看来,师傅她仿佛就不应该是人间的人儿,所以我们也没有料到她竟然会离开晚溪斋,到这尘世间来走一走。” 钟离若水无法想象一个仙气飘飘的女子是怎样的。 她很是好奇,于是问了一句:“你师傅叫什么名字?她是不是要来京都?” 萧十三娘嘻嘻一笑,“还在桃花山下的时候,李公子就好奇的问过我师傅的名字,我没有告诉他。” “为啥?” “我担心李公子会惦记着她。” “……” “她、她的名字吧,和她的仙气儿实在有些不搭。” “她叫、叫萧包子!” 钟离若水顿时就吃了一惊,“包子?” 萧十三娘不好意思一笑:“嗯,所以师傅不许我们对外人说起她的名字,你不是外人。” “听说师祖捡到师傅的时候,正好是一场秋雨之后,就在晚归山的外面,地上全是雨后的烂泥,很是阴冷,偏偏师傅手里却死死的抱着一个包子在襁褓中睡得很香。” “所以,所以师祖就给师傅取了这么个名儿,觉得她有一个包子就能心满意足的睡觉实在是心宽……其实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师傅的懒!” 钟离若水双眼一睁:“懒?” “是啊,师傅的懒在晚溪斋每个弟子都知道!” “日头不上三竿,她绝不会起床,一日三餐有包子吃也就够了。” “若是有一张凳子和一张躺椅,她一定会躺在那张躺椅上。” “她养了一头驴,结果养成了野驴,因为等师傅起床再割草去喂它,它恐怕会被饿死,所以它只好自己去山里吃草,结果反倒是长得油光水亮。” “师傅懒,她养的那头驴也懒,就连吃草的时候都是卧在地上的。” “那头驴也非常狡猾,它更喜欢吃我们种下的新发的麦芽!” “师傅偶尔会骑着它在山里四处走走,短短距离,一人一驴会走很久,因为那头驴会时不时在路边的田地里捞一口,而师傅性子使然,从不知道何为急。” “幸亏她还养了一只海东青,如果她有啥事要找我们,她是懒得去我们的茅庐的,基本上都是那只海东青送信。” 钟离若水笑了起来,觉得这个叫萧包子的姑娘很有意思,这名字其实挺好,好记。 “她上次告诉我们是说要来京都,可那驴子走的那么慢,估摸着到京都已是隆冬时节了。” “你师傅武功厉害么?” “应该很厉害吧,我们都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境界……但那么懒,估计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 …… 雨后从广陵城至京都的官路很是泥泞。 这天好不容易放晴,官路上的商旅渐渐的又多了起来。 一头漆黑的毛驴托着一个穿着一身灰白麻衣的姑娘,此刻也正慢慢悠悠的走在去京都的路上。 这姑娘戴着一顶斗笠,笠沿压得很低,似乎是为了遮挡面向的阳光。 她双眼眯着,身子随着那毛驴缓缓而行也左右微微的摇摆,极有韵律,似乎正在打着盹。 而李辰安此刻的视线,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头驴走得很慢。 但无论再慢,彼此之间的距离也正在缓缓缩短。 于是,李辰安看见了那头黑驴背上骑着的是一个姑娘。 他站在田间。 那黑驴走在官道上。 忽然,那头黑驴停了下来,驴头向李辰安望了过来。 驴背上的那姑娘似乎也醒了过来。 她伸出了一只手,懒洋洋将笠沿向上一顶,睁开了眼,也看向了李辰安。 第三百二十一章 懒洋洋的姑娘 彼此距离大致三丈。 不算近也不算远。 若是江湖高手,一个纵身就能来到李辰安的面前。 而如这姑娘的这一身装扮,通常都是江湖中人。 所以当那头驴停下来的时候,当那顶斗笠向上抬起,那双眼看向李辰安的时候,站在李辰安身后不远处的阿木和王正浩轩已上前两步。 李辰安依旧看着那斗笠下的那张脸,倒不是觉得有多么惊艳,而是那张脸上那双眼里流露出来的平淡。 不是惊鸿,也不是璀璨,就是平淡! 因为那双眼很是细长。 从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流出来的视线似乎也变得很缓慢,就像桃花溪里潺潺的水。 没有丝毫侵略,也没有多少色彩。 这给了李辰安一种很是怪异的感觉,因为他从未曾见过这样的眼光,若是非得用个词来形容……那就只能是平淡。 也或者说是……懒! 这姑娘看上去就懒洋洋的,她没有江湖高手的那种飒爽英姿,更没有巾帼英雄的那种八面威风,因为就连她的视线似乎也是懒洋洋的。 却不是无精打采。 就是有些迷糊。 就在这时,这个懒洋洋的姑娘从驴背上跳了下来,然后伸了一个懒腰,还打了一个呵欠向他懒洋洋的走了过来。 “最近赶路,没睡好。”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了一句。 她站在了距离李辰安一丈距离,因为阿木和王正浩轩已站在了李辰安的前面,手已握住了刀。 她忽的看了看二人,又慵懒的说了一句: “你们……牧山刀的弟子?还不错。” 然后她看向了李辰安,从怀中取出了一副画,又仔细的对比了一下,然后将这画收回了怀中,又看向了李辰安。 “你就是李辰安?” “正是,姑娘是谁?” “哦,我是萧十三她们的师傅,总算是找到你了……我饿了,” 她忽的转头看向了远处冒起的炊烟,“有没有包子?” “……包子没有,有饭食。” “那将就,走吧。” “……去哪?” 这姑娘细眉一挑,似乎觉得李辰安这话问得实在有些怪异。 “当然是去吃饭呀!” “好!” 于是,这姑娘走在了李辰安的前面,还忽的冲着那头驴说了一句话:“丞相,自个找吃的去!” 李辰安一怔,耳畔传来这姑娘的声音:“它喜欢别人叫它丞相。” 李辰安转头向那黑驴看去,便见那驴子似乎颇有些不满的瞅了那姑娘一眼,这才慢慢悠悠就去了那片荒田。 他的视线落在了前面那姑娘的背影上,忽的又是一怔。 这姑娘走路的姿势有些奇特—— 她左脚迈出去的同时髋骨会向左一摆。 她右脚迈出去的同时髋骨会向右一摆! 连贯起来就是一摇一摆仿佛弱柳扶风,配合着那缠着束带的盈盈一握的腰肢,就有了三分慵懒三分娇柔四分魅惑的味道。 以上辈子的经验来看,这就是不可多得的纯天然的娇媚! 李辰安终究是个俗人,他实在没有将这姑娘和仙字给联系起来。 他将这姑娘和村姑联系在了起来。 就像曾经儿时村子里的那个二丫。 …… …… 行军的饭食当然很简单,不过这姑娘似乎真的饿了。 她吃了足足三碗这才放下了碗筷,从袖袋中取了一张手帕擦了擦嘴,这才又看向了坐在对面的李辰安。 那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忽的说了一句:“看起来让十三他们跟着你不是个好主意。” “为啥?” “想你死的人太多!” 她伸手,用小指头捋了捋耳边的散发,举手投足间依旧是慵懒的模样。 她向李辰安说话的口吻也并不是关切,就是很寻常的叙述: “晚溪斋不问事实,那是以前。” “因为我师傅临终的时候告诉我,红尘三千丈,当去理一理。” “我不知道怎么去理,想了十来年,不管怎么理,首先得到红尘中去……于是剑舞第一个出了晚归山。” “而后嘛,也就是十三她们到了你的身边。” “晚溪斋和别的江湖门派还是有些联系的,比如松山剑院,比如牧山刀,也比如北地的黄金盟什么的。” “而后打听了一些关于你的消息……毕竟晚溪斋的那么多弟子都在你的手上,万一你不靠谱,害的可就是她们。” “倒是没有听说你不靠谱的事,却听说了许多人想你死的事。” “这便令我有些担心起来,我怕你死之前让我的那些弟子们先死了,所以我这才决定出来看看。” 姑娘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并不如百雀羚那般婉转清脆,也不似黄莺那般美妙令人陶醉。 她的声音很平缓,如娟娟泉水,也如春日和风,听在李辰安耳朵里的感觉就是舒适,哪怕这些话是在质疑他李辰安。 “在来的途中,又听到了许多关于你的事……” 姑娘顿了顿,那双细长的眼微微睁大了少许,眼里终于有了一抹疑惑的色彩: “你的诗词不错,你的师傅吴洗尘其实很厉害,你明明读书的时候并不出众,偏偏诗词很好,你明明有很好的武学老师,偏偏武功很差……” “我还听说你原本胆小懦弱,却没料到而今的你,面对姬泰非但没有后退一步,反倒是将姬泰逼退了三步。” “所以我就想看看你,原本应该冬月才会抵达京都,又听闻你恐怕会带着阎王殿的那些小鬼来双蛟山,担心错过,也担心你死在了这山里,就催着丞相走得快了一些,现在见到了……看起来还行,比较斯文,确实更像一个文人一些。” 她没有问李辰安前后变化如此之大的原因。 她忽的站了起来,“现在已见过你了,我要去玉京城了,我的那些弟子们在哪里?我得去看看她们。” 李辰安咧嘴一笑:“她们不在玉京城。” 姑娘并没有惊诧,只是又问了一句:“那她们在哪?” “双蛟山里!” 姑娘这才转头望了望远处的山,忽的又坐了下来,“你果真将她们当枪使了,这么说我得与你同行了……此间事了,我要带她们回晚溪斋。” “为何?” “冬小麦就快要播种了,不能误了农时。” “……敢问姑娘贵姓。” “萧!” “名呢?” 姑娘转头,撇了撇嘴,“丞相从不问我的名字!”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一箭 时昭化二十三年九月二十六。 从京都出发,走了足足十天的剿匪队伍,终于在这一天的傍晚抵达了十里坡的山脚下。 一路并无异常。 宁知行再也没有去和李辰安说一句话,理应是真的死了心。 那个骑着毛驴的姑娘也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会和李辰安聊上两句,倒不是说晚溪斋或者晚溪斋里的那些弟子的事,甚至也极少说起江湖事。 她比较好奇的是李辰安这慢慢吞吞一路而行的那种种怪异的行为—— 他总是会在午时或者傍晚队伍扎营的时候去那些田间地里逛逛! 甚至有两个晚上,他还带着牧山刀的那两把刀去了两处尚有人气的村子! 第一个晚上她没有跟去,但第二个晚上她去了。 便看见李辰安坐在一间破烂屋子的门槛上和一个穿着一身破烂的老人在聊天! 这出乎了萧包子的意料。 因为她知道而今的李辰安身份地位很高,更有着皇长子的传言。 哪怕她一直生活在晚溪斋里,她却看过了师傅留下来的那整整一楼的书,从书中自然也知道何为世俗。 江湖有高手之分,高手对低手不屑一顾。 庙堂有等级之隔,低级对高级唯命是从。 人间更有三六九等,彼此难以对望,更不用说坐在一起闲谈。 可偏偏李辰安却真的和那老人闲谈了足足个把时辰! 初时,那老人是畏惧的。 但李辰安却似乎忘记了他的身份,他将自己放得极低,并且言语随意,没有文人的清高,更没有皇长子的傲慢。 他很是善于引诱对方说话。 于是在不知不觉间,那老人似乎也忽视了他那一身漆黑的干净的一看就很名贵的衣裳,渐渐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两人居然从农事说到了苛税,又从桑蚕说到了弊政。 最后话题终于此,因为那老农不敢再说,哪怕看上去很想说。 李辰安自然也没有强求,而后告别离去。 这在萧包子看来,李辰安的这些行为举止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我本以为你会给那老汉几两银子……” 萧包子抬眼看了看李辰安,懒洋洋坐在凳子上,似乎觉得有些不太舒服,于是她又换了一个姿势,又道: “毕竟那老汉实在可怜,要侍候着十余亩的庄稼,还要带着两个孙子,家里已揭不开锅,从山里采回来的野菜也不够爷孙三人填饱肚子。” 李辰安沉吟片刻,“这不是给几两银子就能解决的问题,这问题的根源不解决,他们的日子永远难以为继。” 萧包子的那双细长的眼睁大了一线,“那问题的根源在哪里?” “如果像那老农一样勤劳的人都食不果腹,如果天下百姓凭着自己勤劳的双手也会饿得面黄肌瘦……” 李辰安给萧包子斟了一杯茶,“如果商人拼了命一年也落不了几两碎银,如果手工业者累出了病却连治病的钱都拿不出来……那就是这个国家出了问题。” “根源,就在庙堂之上!” 萧包子接过茶盏嘟着小嘴儿浅浅的喝了一口,又抬眼看向了李辰安,“那要怎么治?” 李辰安没有回答,他微微一笑:“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萧包子放下了茶盏,乜了他一眼,“你去问丞相!” 李辰安转头望去,那头小黑驴正在溪边饮水,它是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的。 “那边那群人是什么人?” 萧包子望了望略远处的那群银甲士兵这才问了一句。 “二皇子的亲卫。” “二皇子?他也随你来剿匪了?” “不,他是为了杀我而来。” “……那你为何不杀了他?” “去双蛟山里杀。” 萧包子脑子顿时就宕了机,她又看向了李辰安,那双原本一直平淡的视线里,终究还是露出了一抹疑惑。 她觉得自己难以理解面前的这个男子的想法。 “杀人还要择地?” “本不用择地,但你也看见了,他毕竟有那么多的兵。若是这时对他动手,我的人也会有死伤。” 李辰安也望了望远处的银甲军,“他的命不值钱,但我的人的命却个个精贵,双蛟山里的布置应该完成了,不费一兵一卒让他死,这样划算一些。” 萧包子沉吟片刻,“我现在觉得你倒是更像一个精明的生意人,要不我去杀了他?” “等等,不急。” 李辰安的话音刚落,萧包子忽然转头望向了营地背后的山! 这山,是进入双蛟山的前山! 这座山并不高,但山上多松柏,故而林密。 夕阳已经落山,倦鸟本该归巢,可就在这时候,距离此处约二十丈距离的那山腰处,却扑棱棱飞起了一群鸟儿来。 萧包子的那双细长的眼忽的眯成了一条线变成了一条眼缝。 李辰安看见了萧包子的异样,他也扭头望了一眼,说了一句话:“我就是饵,要诱一两个江湖高手现身,如果是北丐左丘不鸣,他最多能射出一箭!” 萧包子没有理他的这句话,她一直看着那处山腰,片刻之后,那些飞起的鸟又落回了树上。 没有一箭而来。 但那地方刚才至少拼了一招。 “看来是跑了。” 李辰安此时看的是萧包子的眼睛,他现在觉得萧包子的眼睛似乎有点问题。 因为她总是喜欢眯眼,尤其是要观察某种事物的时候。 莫非是近视? 这一个江湖高手,若是近视,打起架来恐怕会吃不小的亏。 萧包子收回了视线,那细长的眼睁开了少许,“所以你将牧山刀的两把刀遣开了?就为了让左丘不鸣射你一箭?” “嗯,毕竟他们在,左丘不鸣哪怕是半步大宗师,也无万全把握一箭命中我。” “你能挡下左丘不鸣的一箭?” 李辰安端起茶盏摇了摇头,“我不能,这不还有你么?” “……你果然是个精明的商人。” “你什么境界?” 萧包子没有回答,她站了起来,又如那弱柳扶风一般一摇一摆的向那头小黑驴走了过去。 “我凭什么为你去挡那一箭?” 她走到了小溪边,坐在了小黑驴的背上,脱下了鞋,将李辰安无法看见的那双洁白如玉的小脚浸在了溪水中。 她正想要愉快的洗个脚,却豁然又转头看向了那座山。 她的眼又眯成了一线,顷刻,她微微侧头,眉间一蹙,她听到了一缕极其微弱的破空之声。 山里有一剑斩下。 但她却已知道有一箭当真向李辰安射了过来。 她伸手,从小黑驴的屁股上一家伙拔了一撮驴毛。 小黑驴嗯昂嗯昂发出了悲惨的叫声,表达了它心中的强烈不满。 可它依旧卧在溪边,没敢一撅屁股爬起来。 萧包子挥手。 一撮驴毛向那一箭飞了过去。 几乎同时,她也从毛驴的背上飞了起来。 因为那一撮驴毛并能挡住半步大宗师的一箭。 她的身子飞在了空中,她的手落在了腰间。 李辰安抬头,便看见她的束腰忽然间松开,她那身宽大的长裙就这么如一朵蘑菇一般的绽开。 她飞到了李辰安的头顶! 李辰安陡然瞪大了眼睛。 却不是因为飞来的那一箭。 而是…… 他看见了那篷开的长裙里的一抹亮眼的……艳红!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一剑 那抹艳红如花蕊一般呈现在了李辰安的瞳孔里,却仅仅是那么一瞬间。 萧包子手里的软剑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剑吟,她的身子如流星一般向飞来的那一箭掠去。 最是春光留不住,那抹艳红却深深的刻在了李辰安的脑子里。 李辰安这一瞬间收回了随着那艳红飞去的心神,便见王正浩轩和阿木手握长刀一步向他冲了过来,便听见远处空中有微弱的叮叮叮叮的声音响起。 这不是萧包子的剑和那一箭相击,而是那一篷驴毛命中了那如电光般的一箭。 驴毛被那一箭所蕴含的内力震荡得四散飞去,它的轨迹偏移了少许,它的速度降低了少许。 却依旧很快。 萧包子手里的剑也很快。 “锵锵锵……!” 她的剑劈在了那一箭之上,居然传来了一阵金铁交鸣之声! 那是一支铁箭! 李辰安看着萧包子的背影忽的有些紧张,因为那是半步大宗师的一箭,而这个姓萧的姑娘很是年轻,看起来又柔弱无力,她虽然飞得很快,但她距离半步大宗师的差距想来很远。 果然。 萧包子的剑在和那一箭接触之后她的身子便在空中倒退。 随着那剑箭相击的声音传来,她已后退了三丈! 她的身子开始下降,因为那支箭的轨迹也在下降。 她手里的软剑依旧在和那一箭抗衡,那一箭的势头已弱了许多,她忽的银牙一咬,手里的软剑如鞭子一般抽在了那一箭的箭腰处。 “砰……!” 一声巨响。 她终于将那一箭抽飞。 但她却承受了那一箭所蕴含的强大力量。 她的身子从空中落下,就像一朵花。 不,她落得很快。 就在眨眼之间…… “砰……!” 李辰安根本来不及躲。 而王正浩轩和阿木这时候根本也不知道怎么去救。 总不能砍这姑娘一刀吧? 怎么说人家也是晚溪斋的掌门,论起来还比自己高一个辈分。 何况都是友军。 于是,就在阿木和王正浩轩震惊的视线中, 她一家伙就落在了李辰安的头上—— 下落的长裙是敞开的。 于是,她的长裙就将李辰安给罩在其中。 李辰安的眼里刚刚闪过那抹红,那抹红就这么骑在了他的脸上。 李辰安两眼一黑,就被这股强大的冲击力给撞的倒在了地上。 于是,那身子就这么坐在了他的头上! “啊……!” 这不是李辰安发出的叫声,这是萧包子的声音。 这声音不再如汩汩清泉那般平缓,而是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慌张。 萧包子双手在地上一撑,一家伙就蹦了起来,她落在了一旁,面红耳赤的看向了躺在地上的李辰安。 李辰安睁开了眼。 忽然觉得鼻孔下有些凉。 他伸手一抹……这特么究竟是谁的血?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又伸手一抹,万幸,是自己的鼻血。 “我、我只是觉得你这人还不错,死了、死了有些可惜。” 萧包子此刻的心里早已没有了以往的那般淡定。 她的心肝儿都在砰砰直跳。 这事实在太尴尬。 她从未曾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任何一个男人……何况、何况还是最不应该接触的地方,这令她修炼了这么多年的道心忽然间就崩溃。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所以,她此刻其实也很难受,因为很疼。 她看着李辰安那长流的鼻血,忽的夹了夹那双修长的大腿,为自己担心了起来。 李辰安抬头望天,用手绢塞住了鼻孔,“我没事,我好久没流血了,不像你……” 萧包子轻轻咬着嘴唇,“像我什么?” “不像你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 萧包子那张脸蛋儿忽的又是一红,她手里的软剑缠在了腰间,她瞪了李辰安一眼,光着那脚丫子转身就向小黑驴走去。 “往后,就算你死在我面前,也休想我再救你!” 李辰安看向了她的背影,咧嘴一笑,因为这姑娘此刻走路的姿势更有味道。 就在这时,远处有一人飞掠而来。 他是王正金钟。 他落在了李辰安的面前,很是惊诧的看了看李辰安,拱手一礼,说道:“小李大人,还是让左丘不鸣跑了,司空豹和杜云峰已追了去。” “有杜云峰的追踪术,左丘不鸣逃不掉!” “嗯……” 李辰安取下手帕,鼻血已止住,看了看王正金钟那依旧好奇的眼神,“最近有些上火……我去洗洗,你叫上周正去我的营房等我。” “……好!” 李辰安向萧包子此刻正在洗脚的那小溪走了过去。 他在小黑驴的左边也就是小溪的下游看了看,便看见了那双在清澈的溪水中如白玉般的那双脚。 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双很漂亮的脚。 但再漂亮的脚它也是脚,洗脚的水用来洗脸显然不合适。 所以他又走到了小黑驴的右边,蹲在了那双脚的上游。 萧包子依旧脸红的斜眼看了看他的背影,将双脚给收了起来,放在了小黑驴的脖子处。 小黑驴又很是不满的啊呃啊呃叫了两声,然后闭嘴,似乎知道拿这个懒主人毫无办法。 萧包子看着李辰安洗脸,又看着李辰安站了起来,而后便看见了李辰安看向她的那双眼。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我饿了!” “……那呆会一定要吃饱,因为今晚我们会很忙。” “晚上我要睡觉。” “哦,那你明天跟着队伍进山。” “……你今晚进山?” “嗯,这是计划,不能改变。” 萧包子迟疑片刻,似乎在睡觉和进山这两件事上不太好选择。 她又将那双脚放在了溪水中,“开饭了叫我一声。” “好。” 二人很是平淡的交流了一番,李辰安转身向营房而去,萧包子看着溪水里的自己的脚,发了一会呆。 …… …… 李辰安的营房。 阿木和王正浩轩还有小武站在他的身后,李辰安坐在矮几的上首,看了看左首的周正,又看了看对面的王正金钟,视线落在了桌上的这张地图上。 这是整个双蛟山和双蛟湖的地图。 这张地图他已看了许多天,此刻上面也多了一些他用笔墨的标注。 他正要说话,这营房的门帘却开了,萧包子一摇一摆的走了进来。 看着李辰安惊诧的视线,她嘴唇一抿,说了一句: “饭还没好,丞相要去吃夜草,别管我,你该干啥干啥。” “丞相?” 王正金钟惊诧的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眉梢一扬,“一头驴子,它叫丞相,来,我们说正事。” 第三百二十四章 排兵布阵 王正金钟咧嘴笑了起来。 “这驴的名字取得好。” 他忽的转头看了看王正浩轩,王正浩轩正好咽了一口唾沫。 他瞪了王正浩轩一眼,眼里是满满的警告。 王正浩轩脖子一缩,暂时没敢去打那头驴的主意,只是心里却有了一个执念—— 天上的龙肉地下的驴肉,这味道一定很美。 何况那驴子还叫丞相。 萧包子当然不知道她的那头驴处于极度危险之中。 她取了一张凳子,想了想坐在了李辰安的身边,那双细长的眼有意无意的看了看李辰安的鼻子。 李辰安的鼻子很是挺拔,啥事都没有。 但自己的下身却还有些隐隐作痛。 就是被这鼻子给戳的! 她很想给这鼻子锤上一拳,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李辰安的手又落在了地图上,就在萧包子的视线中,他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今夜子时咱们进山,不走夹缝沟,走这条寒风谷。” 他看向了周正,“你和玄甲营的人依旧留在这里,明儿个一早从夹缝沟进山。” “进山之后,你们带着二皇子的人去双蛟山北麓,在鹰嘴崖这地方,甩开他们,向双蛟山南麓急行军抵达断肠谷的时候埋伏起来,等待断肠谷里的烟花响起……” 周正抬头看向了李辰安,“小李大人,长孙大人有过吩咐,玄甲营上下必须保护小李大人的安全!” 李辰安摆了摆手,“现在开始,你们听我命令行事!” “……那小李大人孤身犯险……” “我不会危险,我带着阿木小武和王正浩轩,有王正金钟带路。” 就在这时,坐在一旁的萧包子说了一句:“还有我。” 李辰安转头看向了萧包子,“萧姑娘,你不是说就算我死在你面前,也休想你再救我的么?” 萧包子修长的脖子一扬,面色平静,若无其事。 “我可不是救你,我只是要看到我的那些弟子们!” 李辰安瞧了瞧这张不施粉黛却依旧好看的村姑脸,咧嘴一笑,“我们深夜进山,山路难行,萧姑娘你走路……方便么?” 萧包子脸色一红,“我有丞相!” 王正浩轩又瞧了瞧这个萧姑娘,李辰安没有向他介绍,但她既然能够坐在这里,显然和李辰安的关系非同一般。 此刻二人的言语颇有些暧昧……这位小李大人,出来剿个匪莫非还顺道打了一口野味? …… …… 李辰安在他的营房中极为仔细的安排着接下来的计划,另一边,二皇子的营房里,此刻也在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本王就知道这些所谓的江湖高手不靠谱!” 坐在二皇子对面的谢无双顿时心里就有些难受了。 他也是堂堂江湖高手啊,但……那该死的左丘不鸣确实是失了手。 传说中左丘不鸣出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惊尼妹的个人! 反倒是惊动了另一群不知来路的高手! 草没打着,这下子将蛇给惊到了,后面要想再杀李辰安,恐没那么容易。 他微微垂头,拱手一礼:“殿下,进了山,小人会全力而为!” 宁知易轻蔑的看了看谢无双,随即对站在身后的一个将军招了招手。 “粟将军,取地图来!” “属下遵命!” 这姓粟的将军将地图铺在了桌子上,又躬身站在了宁知行的身旁。 宁知行仔细的看着这地图,问了一句: “太安军今在何处?” 粟将军躬身,伸手,手指落在了地图上: “殿下,按照计划,姬大人率领的太安军将埋伏在这里。” 宁知行定睛一看,断肠谷。 “断肠谷只有一条路能够进去,那处山洞就在断肠谷的谷底。” 姓粟的将军又解释道: “太安军理应已埋伏在了这谷底的四周,因为李辰安的人必须从那条路进来才能抵达洞口,另外……” “为了将李辰安的人彻底堵死在断肠谷中,燕国公府的赵将军也率领了三千士卒埋伏在了这条谷口的两边。” 他的手指头在地图上点了点,“一旦李辰安的人进入其中,赵将军的三千士卒便会从谷口而入,与姬大人的太安军前后夹击……他李辰安必死无疑!” 宁知行仔细的听着,也仔细的看着,并没有因为这粟将军的这番分析而露出喜悦。 他想了想,“明日一早进山……李辰安肯定会走夹缝沟。” “从夹缝沟进去到达断肠谷,这大致需要三天的时间。” 他抬头看向了谢无双,“叫常书生和无情师太不要在夹缝沟中对李辰安动手!” 谢无双一怔,“殿下,这、这是原本的计划。” 宁知行抬头,蹙眉,“怎么,本殿下还不能更改这计划了?” 谢无双连忙拱手一礼:“小人听殿下吩咐!” “让他们二人从这条寒风谷进去!” “这条路虽然难行,但他们不都是高手么?从寒风谷入山,能节约一天的时间。” “让他们提前到达断肠谷的谷口处,如果那个左丘不鸣没死,也让他去那谷口处。” “另外,告知白衣盟良叔康,叫他的人守好断肠谷外围,肃清在双蛟山里的那些皇城司的谍子。” “剩下的就是等!” “等李辰安和他的人都进入了谷口,你们和太安军合击李辰安的人,你和这三个高手联手刺杀李辰安!” “本王不仅仅要皇城司的人都死在断肠谷中,本王更不愿见着李辰安活着出来!” 谢无双连忙站了起来,躬身一礼:“小人明白!” “小人这就去告知他们计划改变!” “嗯,等等,李辰安营地里的那姑娘可曾见过?” 谢无双摇头,“回殿下,小人从未曾见过,不过她既然能够将左丘不鸣的箭击飞,其实力不容小视!” “这个姑娘,抓活的!” “……小人遵命!” 谢无双退下,宁知行又仔细的看了看这地图,说了一句:“等断肠谷里的战斗开始之后,咱们的这些人的任务是……将双蛟湖的那些水匪全部杀光!” 姓粟的将军又吃了一惊,他沉吟片刻,小意的说道:“殿下,这些……不都是相爷的人么?” 宁知行站了起来,走到了营房门口,望了望天空璀璨的星辰。 “你若是以后跟着本王,记住,不要怀疑本王的决定!” “……小人遵命!” 宁知行看向了远处另一片灯火通明的营地,忽的冷冷一笑,“李辰安啊李辰安……你还能再活三天!” 第三百二十五章 皇城司之夜 李辰安忽然觉得脖子有些凉。 他抬头,“砰!”的一家伙就撞在了萧包子的鼻子上。 萧包子“啊!”的一声尖叫,她的手捂住了鼻子,眼泪顿时就流了出来。 天地良心,她仅仅是因为看那地图看不清楚,故而不知不觉的探出了脑袋,恰好她的鼻息喷在了李辰安的脖子上。 “你……!” 她站了起来,一把眼泪一把血的跑了出去。 王正金钟目瞪口呆的看向了李辰安,忽的说了一句:“小李大人,你把人家弄出血了,还不快追去!” 李辰安这就很无辜了,他想了想,对王正金钟和周正吩咐了一句: “就按照刚才我讲的计划,你们去准备。” “周正!” “属下在!” “那烟花不能受潮,这已是深秋,天气变化多端,既要注意防雨,也要注意防雾!” “属下知道,属下呆会就吩咐那些小兔崽子们将烟花塞到裤裆里!” “……可别,万一出个意外蛋都没了。有油纸包着,小心一点就行。” 说完这话,李辰安看向了小武,在纸上写道:“有没有止血的药?” 小武一瞧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片刻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瓶子。 李辰安接过,起身出了营房。 远处有一盏灯笼。 灯笼就挂在小黑驴的脖子上。 萧包子就蹲在那小溪边,她在用溪水洗着鼻血,也在洗着泪水。 在晚溪斋生活了近二十年,她忽然发现了晚溪斋的好。 睡觉睡到自然醒,天天都有包子吃。 除了每个月的那几天之外,自己哪里遭过今日这种罪! 上下都被李辰安这家伙给碰了,偏偏自己还喊不出一个冤字……这找谁说理去? 从袖袋中取了一张麻布手绢,萧包子擦了一把脸,还好,这血算是止住了,只是鼻梁依旧有些酸痛。 她深吸了一口气,忽的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她正想给那家伙一记黑拳,却不料李辰安的声音已传了过来: “晚饭好了。” “……” 萧包子一听,顿时将揍李辰安一顿这个想法抛在了九霄云外,因为她饿了。 她站了起来,转身,微微眯着眼睛看了看李辰安。 李辰安伸手,将小瓷瓶子递了过去:“止血的最好的药。” “不用,我已经不流血了。” “拿着,人在江湖飘怎能不挨刀,万一某天你受了伤,相信我,这玩意儿管用。” 萧包子沉吟片刻,将那小瓷瓶子接了过来,“算你对我的补偿,别指望靠这东西让我救你。” 李辰安咧嘴一笑,忽然问了一句:“你喜欢红色?” 萧包子一愣,三息,她醒悟了过来。 她那张白净的脸陡然一红,那双细长的眼猛的睁开,“李辰安……!” 她抬腿,李辰安飞一般的跑了。 她站在小溪旁,忘记了饿,她站了许久,直到脸上的红晕消失,这才踩着扶风步慢悠悠向营地走去。 这夜,她吃了五碗饭! …… …… 这夜,皇城司的长孙惊鸿喝了五杯酒。 三处大统领马武强一直等长孙惊鸿将这五杯酒喝完,才小意的说道: “大人,长乐宫那边确实有了动静。” “是明目张胆的!” “他们就在祁水原上列队,大致有两万兵卒……率领这批兵卒的将军穿着盔甲,不能确定他就是夏运虎或者是吴冕,但吴冕确实进了长乐宫。” “看整顿军伍的那将军的身形,倒是更像夏运虎多一些。” “两天前,这支队伍出发了,走的是祁山走廊,那条走廊通往怀山郡……怀山郡在京广大运河的另一条支流的尽头。” “怀山郡有一处码头,如此看来,双蛟湖的那些水匪……恐怕真的就是长乐宫的兵!” 长孙惊鸿放下了酒杯,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震惊。 他沉吟片刻问了一句:“小李大人而今到了何处?” “回大人,小李大人走得有些慢,此刻应该到了十里坡。” “水云山里可有异常?” “回大人,十天前里面出来了四个人。司空豹、杜云峰、童安童老邪,还有一个是苦难和尚,所去的方向皆是双蛟山。” 顿了顿,马武强又说了一句:“但我们还是没有找到隐月阁的下落。” “白衣盟的动向如何?” “回大人,白衣盟似乎出现了一些分歧,良叔康也是在十天前带着二十余白衣盟的高手向双蛟山而去,但作为白衣盟的盟主,梁蔓蔓却依旧还在怡红楼。” “对了,大人,小李大人的那位前未婚妻沈巧蝶也在怡红楼。” 长孙惊鸿依旧没有对这个消息吃惊,而是下达了他的命令: “告诉四处刘之善,灭了东山太一道道观!” “告诉五处徐林,密切监视城防司的一举一动……必要的时候协助羽林卫千夫长钟离芳夺取四方城门的控制权!” “飞鸽传书给六处的张三强,随时汇报赤焰军动向!” 马武强心里早已大震,他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问了一句:“大人,这……这是要干一票大的?” 长孙惊鸿一捋长须点了点头。 “老夫若是不在这阎王殿里,所有的情报送给小李大人,一切事情,皆听从他的命令!” 马武强又吃了一惊,心想大人是不是太急迫了一些? 毕竟小李大人这才当上副提举没多少日子,他能掌握好皇城司的未来么? 他当然没有问,因为长孙大人的话不容置疑。 “大人要去何处?” “怀山郡!” 马武强抬头,瞪大了眼睛:“大人,玄甲营可不在您身边!要不属下将三处的人召回来陪您一起去?” 长孙惊鸿背负着双手,仰头看了看这颗歪脖子树,过了片刻才又说了一句: “你三处有个很重要的任务。” 马武强躬身一礼:“请大人吩咐!” “按照监察司已整理出来的那些名册,抓人!” “记住,不是抓有罪名的人!而是抓那些没有罪的人!” 马武强愕然瞪大了眼睛,便听长孙惊鸿又道: “这是小李大人的意思,将这些清白的官员,全部抓去大理寺大牢,好生的看管起来,千万不要伤着他们,一切等小李大人回来!” “……属下遵命!” “去吧,过了这个冬,或许来年春,一切都会好起来。” 第三百二十六章 小院夜话 太学院。 花满庭的那处小院子里的灯光依旧亮着。 已至深秋,秋意渐寒,花满庭已过了花甲之年,便觉得自己这身子是一年不如一年。 他坐在他的小木楼里,房间里已生起了一盆炭火。 此刻他看向了苏沐心,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怎这么晚了还来?” 苏沐心躬身一礼:“弟子难眠,便在四处随意走走,见老师这小院灯火未熄,便寻思来看看老师。” “哦……” 花满庭将盘着的双脚给伸了出来,轻轻的揉了揉,指了指桌上的茶炉:“煮茶!” “好!” 苏沐心点燃了茶炉,煮上了一壶茶。 花满庭合上了摆在面前的书,问了一句:“上次你说辰安将你给弄去了军伍之中……听说他带着人去双蛟山剿匪,你怎么没去?” 苏沐心苦笑着摇了摇头:“学生就是为这事苦恼!” “说来听听。” “他说我是个文人,他说此去双蛟山不仅仅是路难行,还多危险,就差没说我是个累赘。” 苏沐心抬起了头来,脸上有愤愤之色,就连语气也有些埋怨: “他李辰安也是个文人,他能去,我为啥不能去?!” “再说,通过这样的剿匪,也能让我和玄甲营的战士们更加融洽,这更利于我往后呆在营中……” 苏沐心撇了撇嘴,收回了视线,一声长叹,“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寻思一个问题,我的路,究竟在哪里?” 花满庭一捋长须笑了起来,问了一句:“玄甲营……是定国侯府的兵?” 苏沐心摇了摇头,“皇城司长孙大人亲手训练出来的一支尚无人知晓的军队。” “很厉害?” “学生与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以学生看来,应该比神武军更厉害!只是可惜人少了一些。” “哦……有多少人?” “也就三百来个人,估摸着是因为皇城司也没那么多的银子来养兵。” 花满庭又将双腿盘了起来,沉吟片刻,说道:“如此说来,这便是辰安对你的信任!” “你想想,长孙惊鸿已经老了,辰安而今是皇城司的副提举,那皇城司必然会交到辰安的手中!” “既然这玄甲营是长孙惊鸿亲手训练而成,既然长孙惊鸿将这样厉害的一批人也交给了李辰安,这足以说明长孙惊鸿对辰安的信任。” “辰安将你放在了这玄甲营中,这便是他对你的信任!” “至于为何没让你同去双蛟山……辰安虽说是个文人,可他毕竟还是练过武功的。” “为师不知道双蛟山地势如何,但想来也崎岖险峻,你若是同去……确实也比较麻烦。” “虽说是剿匪,可在深山密林之中,那些匪人熟悉地形,若是设置一些陷阱,冷不丁放放冷箭,确实多有危险,所以为师倒是以为辰安是真担心你出了意外。” 苏沐心垂头,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句:“既然当了兵,马革裹尸本就是宿命,学生其实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虽说是一番好意,可等玄甲营回来,他们会如何看待学生?” 花满庭看了看自己的这个得意门生,指了指茶炉,“水开了。” 苏沐心捻了一撮茶叶放入了茶壶,花满庭坐直了身子,说道: “煮茶需要一步一步的来,当兵也需要一步一步的走!” “你啊……这性子还是沉不下来。虽然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要明白兵与兵是不一样的。” “在为师看来,你而今并不是一个兵,你依旧是个文人。” “当然,你当兵的时日尚短。为师想再过个三五年,你若是能在军中熬过这三五年,你再坐在为师这里的时候,你和现在的你……一定截然不同!” “握笔的和握刀的,手不一样,精神头儿不一样,就连坐姿,也会不一样。” 苏沐心抬起头来,“所以学生就认为当兵需要磨炼!” “这剿匪不就是最好的磨炼么?” “见见血,杀杀人,以后若真上了战场,学生至少不会两股颤颤。” 花满庭又咧嘴一笑:“你说的没错,只是……这一场剿匪颇有些诡异之处,为师寻思此中凶险,恐怕不仅仅是剿匪这么简单。” 苏沐心一怔,“请老师指点迷津。” “你想啊,辰安是和二皇子同去双蛟山剿匪的,但满京都的人都知道辰安和二皇子不合。” “又有传言说双蛟湖的水匪是姬泰故意养的,而姬泰是二皇子的一大助力……辰安要剿匪,二皇子怎可能剿匪?” “辰安和二皇子都在那深山老林之中,皇上又在长乐宫……如果互为棋局……如果谁被杀死在了双蛟山里,是不是都很正常?” 苏沐心一惊,便听花满庭又道:“假如双蛟山是一个局,对于姬泰而言,他一定会将辰安做死在这个局中。” “但辰安是个聪明人,何况他的背后还有个老狐狸长孙惊鸿。” “他一定不会束手就擒……所以为师以为,辰安在双蛟山同样有着布置,他之所想,不仅仅是让二皇子回不来,恐怕还想将姬泰派去双蛟山的所有棋子全部吃掉!” 苏沐心心里一震,难以置信的低声问了一句:“他敢杀皇子?” 花满庭俯过身子,很是认真的说道:“这就是你和他之间的最大区别!” “他一定敢,而若是你在那里,你一定会阻止!” 苏沐心微微垂头,眼里一片迷茫之色。 他的思想产生了剧烈的斗争。 他受到的教育告诉他,读书本就为了这江山社稷。 这江山是宁家的江山,读书中进士,这一身的本事本就应该卖给帝王家。 宁知行虽然不是皇帝,却是皇家的一员,是地位尊崇的德亲王殿下! 如果是自己,会提刀砍向宁知行么? 他很快有了答案——不会! 因为这形同于谋反! 苏沐心虽然对这朝廷有着诸多不满,虽然对民间疾苦有着诸多同情,但他所想不过是拨乱反正,是让以姬泰为首的腐败官员受到审判罢了。 他从未曾有过谋反这样的大逆不道的念头! “现在你明白辰安真正不让你去双蛟山的缘由了么?” 苏沐心抬头,“他……他真敢这样做?” 花满庭点了点头,“若你不懂他,就再去读读那首《将进酒》!”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夜半驴叫 昭化二十三年九月二十九。 子时。 十里坡那两处营地里的灯火大部分已经熄灭,只有巡夜的士兵掌着灯笼在百无聊赖的走着。 李辰安一行已悄然离开了营地,没有掌灯,就这么摸黑向寒风谷而去。 王正金钟走在最前面。 紧跟着王正金钟的是骑着黑驴的萧包子。 李辰安跟在黑驴的屁股后面。 而后是小武,最后是王正浩轩和阿木。 就这么沉默的走了个把时辰,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谷口。 就着微弱的星光,李辰安四下张望了一下,好吧,黑咕隆咚,鬼都没有一个。 “小李大人,这寒风谷可不好走啊!” 王正金钟一边摸黑小心翼翼的前行,一边低声说道:“原本这寒风谷本没有路,后来有猎户进山才探出了这么一条路来……其实说路不准确,因为依旧是满地的荆棘。” “您可得当心着点,幸亏这时节蛇虫基本已入洞。” 李辰安这时候内心是后悔的。 因为这确实就不是路,这简直就是在给自己找罪受! 他想回营地,想着明儿个跟着大部队走夹缝沟,但这主意是自己出的。 男人选择的路,跪着也得走下去!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嘴上却不能认输: “走!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了路!” 骑着毛驴的萧包子转头瞅了他一眼,忽的说了一句:“你觉得这地方会有更多的人来走么?” 李辰安一哑,有些恼怒的回了她一句:“比喻!比喻你懂么?” 萧包子冷笑了一声,“呵,还比喻,我们都可以直接飞进去,你呢?” “你飞起来给本姑娘瞧瞧?” 许是这夜色的掩护,萧包子的胆子似乎变得更大了一些,她一家伙就抓住了李辰安的软肋。 李辰安哑口无言,片刻之后却顶了她一句:“你倒是飞起来给本少爷瞧了瞧!” 萧包子面色一红,回头瞪了李辰安一眼,没再吱声。 因为她发现自己说不过那厮,但打他一顿挺容易。 王正金钟一听就知道这位小李大人和这个萧姑娘有点故事,但作为过来人,也作为下属,这种事他当然不会去掺和。 于是队伍又安静了下来,只有一路而行踩着枯草荆棘的嘎吱声。 如此又走了个把时辰。 队伍已经进入了寒风谷中,而所谓的路,变得愈发的难行起来。 走着走着,李辰安忽的一脚踩入了一个坑里。 他的身子一个踉跄一家伙就向前扑了过去。 前面是那头驴! 他一头就撞在了驴屁股上! 小黑驴吓了一大跳,猛的向前一蹦,骑在驴背上的萧包子正在走神,她万万没有料到向来四平八稳的丞相会有此变故。 她的身子顿时向后一仰,李辰安恰好在这慌乱中两只手向前一抓…… 这一抓,正好抓住了萧包子向后仰来的肩膀。 萧包子一声惊呼,她从驴背上被李辰安给拽了下来。 她“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背着地。 李辰安根本就收不住前冲之势,萧包子倒地,他的身子失去了支撑,于是,他也“砰!” 的一家伙扑倒在了地上。 地上是萧包子。 他就这么活生生的扑在了萧包子的身上! 萧包子又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呼,那双修长的腿本能的一夹,将李辰安的脖子准确的夹住,然后一甩…… 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从王正金钟的肩头飞了过去,就在王正金钟震惊的视线中,远处传来“噗!” 的一声,接着才是“哎呦”一声惨叫。 萧包子已从地上爬起,王正金钟已向前跑了过去。 他点燃了火把,便看见四仰八叉躺在一片荆棘中的李辰安。 “快、快扶我起来!” “哎呦……!” “卧槽!屁股上有刺!” “快帮我拔了……痛死老子了!” 李辰安这么一惨叫,萧包子这才发现自己屁股上也是一阵刺痛……她顿时就傻了眼,她也被刺给扎了! 伸手摸了摸,刺还在。 这该死的李辰安! 怎么从遇见他开始,自己就没得个安宁日子? 等着阿木三人向李辰安跑去,她这才躲在夜色中,悄咪咪的拔着自己的刺—— 足足五根! 真的好疼! 队伍暂时停了下来,因为李辰安摔得不轻。 给李辰安拔刺的是小武。 显然这活儿小武熟练。 他小心翼翼的将李辰安的裤子拔掉,就着火把的光线,又小心翼翼的将刺一根一根给拔了出来,他本想说这玩意如果断在了肉里会很麻烦,奈何他出口只有咿咿呀呀谁也听不懂的东西。 最后,他还给李辰安的伤口洒了一点药粉,这才将李辰安的裤子给提了起来。 李辰安这才舒服了一点,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回头向萧包子看去,萧包子若无其事,却没有再骑驴子。 队伍小憩片刻再次出发。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萧包子没理他。 “你需不需要帮忙?我刚看了看你躺下的那地方也是荆棘,可别逞强,这玩意儿指不定会感染,那可就很麻烦。” 萧包子还是没理他。 “……红色很不错,我也很喜欢。” 萧包子转身,李辰安埋头前行。 两人距离本就很近! “砰……!” 李辰安迎头就撞在了萧包子的包子上。 “砰……!” 萧包子一脚,李辰安“啊……!”的一声惨叫。 王正金钟回头,摇头,这路是没法赶了,因为李辰安又躺在了地上。 此刻,就在这寒风谷的前方数十丈距离之处正站着两个人! 他们正眺望着下面的那个火把,然后相互看了一眼,眼里露出了一抹惊讶。 这二人是妙手丹青常书生和无情师太吕莲英! 他们得二皇子消息,改道这寒风谷入双蛟山。 他们的任务是杀死李辰安! 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这小子居然也连夜进入了寒风谷! 这简直就是送到了嘴里的肉! 于是,他们埋伏在了一簇灌木丛中,寻思等着李辰安一行到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可左等右等,那火把居然就定在了那地方,再未曾向前移动分毫。 “这什么情况?”常书生低声问了一句。 无情师太挪了挪脚步,紧紧的靠在了常书生的身边。 她舔了舔嘴唇,“刚才有个姑娘的惊呼……莫非这李辰安喜好打野?” 她忽的看了看常书生,娇媚一笑,“书生,我并非无情,只是没有遇见让我生情的人儿罢了!” 常书生吓了一跳,连忙挪开了三尺距离,沉吟三息,“不好意思,我不喜欢女人!” 就在这时,那头小黑驴脱离了队伍,它向上面爬了过来。 黑不溜秋的夜。 黑不溜秋的驴。 正好常书生和无情师太分了神,偏偏这货走路无声。 它那黑不溜秋的脑袋陡然从这簇灌木丛里冒了出来,然后…… 小黑驴明显被吓了一跳,驴眼瞪得贼大,驴嘴一张: “啊呃啊呃啊呃……!” 它连叫了三声。 夜半驴叫。 这一嗓子将常书生和无情师太吓得魂都差点没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如来神掌 小黑驴很慌! 它不过是想来吃一口这尚显茂盛的灌木叶子罢了。 它哪里料到这灌木丛后面还藏着两个人! 它叫丞相,它很聪明。 它在吼了那一嗓子之后转身,撒开蹄子就跑! 这是向下,它跑的飞快! 与此同时,下方听见了驴叫的萧包子已顾不得包子的疼痛,她的手落在了腰间,一声大喊:“小心,前方有人!” 她解开了腰间的软剑,她那身宽大的麻衣一下子就舒展了开来。 她正想飞起,却突然止步。 她转头眯着眼睛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坐在地上,似乎是一副很是狼狈的模样。 而他的视线,似乎正落在自己的身上! 萧包子脑瓜子一转,她没有飞。 她就这么站在原地,只是手里的软剑并没有再缠回腰间。 而刚才的那三声驴叫再加上她的这一声吼,王正金钟等人顿时就进入了战斗状态。 被那驴叫给吓得魂不附体的常书生和无情师太吕莲英这时候也醒过了神来,二人又惊诧的对视了一眼。 原本好好的一场伏击战,这居然被一头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驴给破了! 双蛟山本无驴,何来的驴? 这该死的驴! 二人已暴露,干脆从那簇灌木丛中站了起来。 “他们人多。”吕莲英看了看常书生,又道:“要不等左丘不鸣到了再说?” “这破任务虽然给的银子不少,但活着才有命去花,你说是不?” 常书生沉吟三息,“你我都是一境高手,左丘不鸣将隐月阁的高手都已引开,他李辰安身边怎可能还有更厉害的人?……我倒是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莫要忘记提李辰安人头者,可是额外有足足十万两银子!” 吕莲英眼睛一亮,舔了舔嘴唇,“那咱们这就去弄死李辰安!” “好!” 二人拔地而起,在空中身形一展。 常书生手握两只判官笔,吕莲英从背上取下了一柄拂尘。 她在空中一声大吼:“李辰安……纳命来!” 处于下方的王正金钟眉间忽的一蹙,“无情师太……常书生……高手……保护好小李大人!” “儿子,跟老子上,你对付那男的,那女的交给老子!” 他锵的一声拔出了背上的枪,双腿在地上猛的一蹬,向飞来的无情师太迎了过去。 王正浩轩也同时拔出了刀,却忽的一怔,“为啥那女的交给你?” 王正金钟手里的枪已和无情师太挥来拂尘碰撞在了一起。 “轰……!”的一声响,王正金钟的身子倒飞三丈,“这特么是无情师太,你个小屁孩儿可对付不了她!” “少废话,接客!” 王正浩轩手里长刀一挥,拔地而起,一刀斩向了常书生。 与此同时,阿木也冲天而起,手里长刀向常书生兜头劈去。 小武回头望了望那处打斗的地方,再次给李辰安拔了三根刺,他这才站了起来。 他似乎很是认真的想了想。 脸上的神色在火把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纠结。 小武的内心在挣扎。 一个声音告诉他医者父母,万万不可动手杀人。 另一个声音却在告诉他,爷爷一辈子行医救人,却依旧死在不知何人的剑下。 他忽的想起了在收拾那处小院子的时候看见的那张放在药柜上的纸条。 那是爷爷那个晚上写的—— 小医治病,大医救国! 胸怀仁心,杀人亦是救人! 于是,他的手忽然间散发出了莹莹辉光。 站在一旁的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顿时又眯成了一条缝。 她看着那双手。 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大悲手!” 然后,就在她的视线中,小武如疾风一般向空中冲去。 留下了两道光! 那是他的手散发出来的如玉一般温润,却偏偏令人感到极为寒冷的光! 他冲向了无情师太。 因为王正金钟在三招之后已落入了下风。 无情师太手里的拂尘荡开了王正金钟的枪,正向王正金钟空了的面门劈来。 王正金钟亡魂大冒,这才知道无情师太居然已踏入了一境中阶! 他以为自己今儿个晚上铁定就交代在这里了,他向地上跌落,眼里便看见了那两道光! 一道在前。 一道在后。 小武的左手忽的张开,在空中轻轻一摆,然后一把抓住了势头正旺的拂尘。 他当然挡不住一境中阶的这全力一击。 所以他的嘴角陡然溢出了一口血,他的身子也在下坠,然而他的眼却忽的亮了起来。 他拽着这把拂尘,虎口鲜血长流。 无情师太仅仅惊诧了一瞬,因为这少年的大悲手! “可惜,若是再给你三五年的时间,你恐怕会和你那秃驴师傅一样厉害。” “自不量力!” “去死吧!” 无情师太猛的一扯拂尘,将小武的身体一家伙甩向了天上。 萧包子握紧了剑。 这一刻她忘记了裙下的红。 她知道那个哑巴少年就要死了。 所以她手里的软剑一抖,她飞了起来。 就在这时,无情师太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迷离……你是孙铁……” 小武从天而降。 他的手在夜空中分外明亮。 他头朝下,手在前为掌。 无情师太抬头,亡魂大冒,“如来神掌……!” 她原本当然是不怕这一掌的,但现在她中了迷离,于是整个人都变得迷离了起来。 她向地上落去,忽的发现内力仅仅能够使上一半。 一半,当能挡下这一掌。 于是,她撑着最后的一线清明,手里佛尘向上猛的一挥。 小武又伸出了一只手。 他的左手又一次抓住了佛尘。 他的右手,就在飞到了天上的萧包子的视线中,落向了无情师太的头顶。 无情师太举起了一只手。 “轰……!” 两手向对。 无情师太的手猛的一沉,小武的手光华万丈。 小武闭上了眼。 这一刻定格在了李辰安的眼里。 无情师太被这一掌击毙! 身在空中的萧包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又大意了。 迷离之毒尚未散尽。 她这一吸,脑子忽的一懵……两眼一直身子一软,她落了下来。 李辰安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仿若得道高僧一般的阿木。 王正金钟也骇然的看着阿木。 没有人注意夜空中掉了一个人下来。 “砰……!” 李辰安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 萧包子骑在了他的脸上,下落的风扑灭了火把。 夜漆黑。 他倒在了地上,萧包子躺在了他的身上。 裙子罩着李辰安的脸。 他晕了过去,并没有看见那一片绚丽的春天。 第三百二十九章 雾中有箭 无情师太就这么死了! 堂堂一境中阶的高手,这才几个回合居然就死了? 另一处正在打斗的常书生当然亲眼看见了。 他难以置信。 因为就算是苦难和尚亲来,也没可能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就要了无情师太的命! 他看向了那少年。 虽然看不清,但他知道中秋夜袭击李辰安的时候,正是那少年救了李辰安一命! 因为他用的也是这大悲手,抓住了褚卫的三尺剑! 但褚卫远没有无情师太厉害,那少年在褚卫的三尺剑下受了伤,他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杀了无情师太? 来不及细想。 因为王正金钟在惊诧了三息之后提枪而来。 他腾空而起,身形一展,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小武心里默诵了一遍大悲咒。 他手里的光已经消失,他这才睁开了眼。 借着微弱星光,他看了看地上的这具尸体,忽然觉得杀人其实很简单。 原来手握屠刀,也能成佛! 然后…… 他四处张望。 他的眼睛豁然大睁,眼里流露出了急迫的神色,因为他没有看见李辰安! “咿呀咿呀……!” 小武急了。 李辰安是他兄弟! 是若水妹妹的未婚夫! 临行前若水妹妹千交代万交代,让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将李辰安带回去。 可他人呢? 杀人误事! 这怎么办? 就在小武焦急的时候,王正金钟三人来到了他的身边,也是四下里一张望,一个个顿时惊慌。 “火把呢?” 王正金钟一声大吼,“刚才不明明还亮着的么?” 阿木取出了火折子点着,然后便看见了不远处躺在地上的重叠在一起的两个人。 …… …… 天尚未亮。 但深秋的寒风谷中已起了雾。 雾越来越大,于是那支火把的光线就变得越来越弱。 队伍依旧在前行。 只是走的有些慢,因为有两个没有参战偏偏却受了伤的伤员! 半个时辰前的那场战斗若要论起来,虽然短暂,却很精彩。 尤其是小武的那一招如来神掌! 他竟然一家伙将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无情师太给拍死了! 当然,王正金钟他们已知道那是因为无情师太先中了迷离,但那一掌依旧惊艳。 阿木和王正浩轩与小武已接触过一段时间,甚至一起在中秋夜里并肩战斗过,他们知道阿木很厉害,但平日里阿木都在捣鼓着草药,也没见他练过武,更没见他杀过人。 所以在阿木和王正浩轩看来,小武身上郎中的印记比江湖高手的印记来的更深刻一些。 但现在他们已改变了主意。 他们这才发现当一个郎中想要杀人的时候,比起他们这种纯粹的武者,来的更容易一些。 王正金钟对迷离的印象更加深刻。 因为他知道昭化三年上车候卢战骁满门被灭一案,就是因为这迷离所致。 世间能调配出迷离的,原本只有一个孙铁线。 而今孙铁线已经死去,那么懂得迷离的人,也就只剩下了这个叫小武的少年。 此间显得沉闷的原因并不是他们对迷离的畏惧,而是小李大人和那个萧姑娘之间的尴尬。 当阿木点着火把之后,呈现在王正金钟等人面前的那画面……实在有些美! 就连最为单纯的小武,在看见那场面的时候也惊诧的愣了五息。 之后他才开始救人。 当然是先救的中了迷离之毒的萧包子。 萧包子嗅了解药很快就醒了过来,然后发现了依旧昏迷的李辰安,最后才察觉到双腿间的痛。 她一瘸一拐的走入了黑夜中,趴在了黑驴的背上,望着那处的火把独自忧伤。 造孽啊! 她不由得更加怀念晚溪斋。 这时候当是寅时。 在晚溪斋的那处小茅屋中,这时候自己本应该睡得无比香甜。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遭了如此之罪,还无人能够倾述。 这万千红尘,不好梳理啊! 莫如回去。 回去睡到自然醒。 此间事了,就回去! 萧包子拿定了主意,夹了夹双腿,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我这是出门没看黄历? 而后李辰安醒了过来,他花费了一点时间回想起了晕倒之前的事。 然后他望了望那头黑驴和那头黑驴上趴着的那姑娘,心里一叹,见红不一定有喜,我这霉运……几时才能消散? “我说,咱们歇会?” 天光微亮,浓雾笼罩山谷,李辰安走不动了。 王正金钟想了想,“小李大人,前方不远处有一眼泉,咱们去那地方歇脚,如何?” “……好!” 于是队伍继续前行。 这一走,又是个把时辰,终于到了王正金钟所说的那眼泉的旁边。 那泉在一处峭壁之下,李辰安抬头望了望,雾太大,无法看见上面的高度。 他正寻思去喝一口水洗一把脸,等他低下头的时候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那头驴在喝水! 驴背上的那个萧姑娘也在喝水! 阿木和王正浩轩也累得够呛,二人解下了背上的刀,一屁股坐在了一块青石上。 只有小武微蹙着眉头在四处张望。 他当然也看不透雾里有什么,但他经常去深山老林里面采药,对这样的地形有着李辰安无法想象的了解。 小武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蹲在了地上。 地上是青苔。 青苔上有个寻常人根本就不会去注意的浅浅的痕迹。 小武伸出了手来量了量,然后又向前看去。 他仔细的搜索了一番,这脚印消失不见。 王正金钟注意到了小武的异样,他也走了过去,于是也看见了那处痕迹。 他皱起了眉头,因为这痕迹很新,以他的经验看来,留下这痕迹的时间最多半个时辰。 谁会走在了前面? 他站了起来,便看见小武向右侧的石壁走去。 石壁上又有一个印记。 仅仅一个。 小武转身,忽然指着前方发出了“咿呀咿呀”的惊呼。 王正金钟拔出了枪循着小武手指的方向看去…… 依旧是茫茫的雾。 忽有风起,雾随风飘荡,而后被风撕开了一线,王正金钟的瞳孔猛的一缩,他看见了雾里的一颗大树! 距离此处不过十丈距离! “小心……!” 李辰安刚刚坐下。 萧包子刚刚洗了一把脸站了起来。 一箭从雾中而来! 一剑向王正金钟刺了过来! 小武距离李辰安有些远,他无论如何也赶不上那支箭。 阿木和王正浩轩就算拔刀也已来不及。 萧包子很生气! 造孽啊! 她心里一叹,一脚向李辰安踹了过去! 第三百三十章 雾里看箭 云集别野。 原本钟离若水很喜欢这雾锁别野的美丽景象,但今儿个不知为何她见此景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欢喜。 反有些……厌恶! 坐在了观云亭中,林雪儿已端来了一盆炭火,送来了一盅燕窝。 她烤着火,望着被浓雾遮掩了的水云山,忽的说了一句: “十三她们起来了没有?” “回小姐,她们早已起来。” “怎没见人?” “……她们在后院锄地,说、说那些地当翻好晾晾,等过些日子播上麦种……小姐有吩咐叫奴婢不要干涉她们所做之事,奴婢便不好多嘴……” “后院的那些花,怕是、怕是遭了殃。” 钟离若水微微一笑,“花有什么稀奇的?水云山漫山遍野都是花,何愁看不到?” “反倒是小麦……我还不知道那东西生的是什么模样。” “正好今儿个心绪不宁,走,带我去瞧瞧。” 主仆二人向后院走去。 后院拢共有三处很大的花园。 花园中原本有着这个时节正在暂放的各种菊花。 当钟离若水走入这后院,来到其中的一处花园前的时候……哪怕她的心里已有了准备,此刻依旧还是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那些正开着的菊花被拔了起来,整齐的摆在了路边。 花园里,不,现在应该说这片地里,几个穿着麻衣的姑娘正挥着锄头,已将这一片地给翻了一遍。 远处有声音传来:“三师姐,我这边这片地怕是有五亩,你们那锄完了过来帮帮忙……这地的土有些紧,也不算肥沃,我得去挑些粪水来施个底肥。” “好咧,我们这弄完就过来。” “我说十三妹,咱们这么干,若水小姐会不会生气呀?” “五师姐放心,我问过了若水小姐,她有同意……再说这花有什么好看的?又不能吃,还是小麦好,等师傅来了,明年初夏收获之后,便可以用这自家种的小麦磨成面粉给师傅蒸包子吃了。” “……” 林雪儿抿了抿嘴看了看自家小姐,发现小姐的脸上并没有怒色,反倒是露出了一抹微笑。 然后她忽的瞪大了眼睛。 因为钟离若水挽起了裤管也撩起了衣袖,还说了一句话:“取一把锄头给我。” “……小姐,你这是……?” “我觉得我也应该体验一下这种生活,孙爷爷在世的时候不是也说过的么?” “他说我体寒,若能适当的锻炼是有些好处的。” “快去。” 林雪儿取来了两把锄头——小姐要去锄地,自己这个当丫鬟的总不好意思站旁边看吧! 主仆二人就这么扛着锄头来到了近前的地里,萧十三娘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若水小姐,使不得,使不得!” 钟离若水微微一笑:“你们能做,我想我也能做。” “……这,师傅曾经也这么说过。” 钟离若水一怔,“结果呢?” “结果师傅仅仅锄了一畦地就放弃了,她再也没有干过这活。” “为啥?” “她说……腰疼。” 钟离若水想了片刻,学着一旁的萧七娘挥动了锄头。 萧十三娘瞪大了眼睛看着,心里默默地数道: “一、二、三……八……” 钟离若水停了下来,没过九。 她的额头已有了细密的汗珠儿。 她不仅仅觉得腰疼,她还觉得手膀子酸痛。 但既然已经下地,这就不能轻易认输啊! 所以她杵着锄头,看向了萧十三娘,问了一句:“你说……你们师傅那么懒,你们怎的就对她那么好呢?” 萧十三娘眉眼一弯,“因为师傅很仙啊,她一看就不是干这种活的人!” “那她寻常都做些什么?” “看书,师傅看过很多很多的书。” “她早上起来的晚,就是因为晚上看书看的太晚。” “白日里我们在种地,她也在看书,躺在她那处茅屋前的院子里看,这看着看着吧……把眼给看坏了。” 钟离若水微微一怔,“那她打架的时候怎能看的见敌人?” 萧十三年咧嘴一笑:“咱们晚溪斋没人来欺负,再说,师傅还练就了一个很奇特的本领。” “啥本领?” “听!” “她的耳力特别的好,她的耳朵还能向那头小黑驴的耳朵一样动,可神奇了!” “我们曾经试过,就算是蒙上她的眼,她依旧能够准确的接住我们的剑。” 钟离若水一呆,在对这个叫萧包子的姑娘好奇的同时,心里忽的起了一抹黯然。 不仅仅是自己不久于世,还有自己因为这病而无法习武。 钟离府所有人,除了她之外,皆会武功。 李辰安也会武功,只是他尚未能入门罢了。 想到了李辰安,这才发现转眼便是十日未见。 她的心忽的一抖,没来由的生出了一股恐慌。 她转头望向了双蛟山方向。 眼前只有白茫茫的雾,辰安他……现在在何处? 李辰安在寒风谷的那一眼泉旁。 萧包子一脚将李辰安踹飞之后,身子一闪,便听见“咄!”的一声,那一箭射入了石壁,箭身没入了石壁之中,仅仅留下了一簇箭羽在外面。 那地方,正好是李辰安刚才所坐的位置。 她的手落在了腰间,宽大的长裙又散开来。 她的手里已握住了那把软剑,因为她又听到了一丝丝微弱的破空之声。 一箭! 两箭! 三箭! ……五箭! 只有五箭。 足以要命的五箭! 那处浓雾已经合拢,所以,藏在那颗树上的左丘不鸣趁着那短短的瞬息时间,向倒在了地上的李辰安射出了这五箭! 阿木和王正浩轩已拔出了刀。 小武正飞快的冲了过来。 和王正金钟战斗的那个蒙面黑衣人没有恋战,仅仅是拖延了王正金钟这最为紧要的一点时间。 他消失在了浓雾里。 王正金钟看向李辰安的时候,眼睛大睁亡魂大冒。 五箭几乎同时而至,并不是一条线。 而是如一朵梅花一般。 李辰安无论往哪个方向躲,都在其中一箭的目标之前。 必杀! 萧包子能怎么办呢? 她已出手,可她却毫无把握能在这五箭之下救出李辰安。 正冲过来的阿木心里已绝望。 因为他的速度根本就没有那箭的速度快。 除非李辰安能够自救。 也或者他再有中秋夜那晚面对常书生时候的那般好运——被金三鞭一鞭子给拽到天上! 第三百三十一章 乘风 阿木终究未能再见到奇迹。 金三鞭的长鞭并没有出现。 但那五箭却如期而至。 李辰安已从地上爬了起来,在爬起来的那一瞬间,他浑身上下的汗毛都已竖了起来。 他的视线自从修炼了不二周天诀之后就变得极为敏锐,此刻,他已看见破雾而来的那五支箭! 一眼之间,他就知道自己根本躲不开这五支箭! 他也知道就算是自己身上穿着的这身百炼钢打造而成的盔甲,也并不能挡住其中一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他体内的内力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死亡的气息! 它们忽的疯狂的运转了起来,比任何时候来的都要迅猛。 仿佛决堤的江河一般! 与此同时,李辰安脑子里自然而然的出现了在画屏东的时候,那些夜里,吴洗尘交给他的乘风步法! 吴洗尘江湖人称御剑乘风,他的乘风步,本就是江湖一绝。 就在王正金钟等人绝望的视线中,就在萧包子一剑劈在了最前的那一支箭的箭身上的那一刹那…… 李辰安忽然之间双脚微微一动,他的身子就在那一动之下变得恍惚了起来! 他陡然拔高了三尺! 他的脚尖轻轻一点,居然点中了射来的第二支箭! 他的身子又拔高了三尺! 再一点,点中了射来的第三支箭! 他的身子忽的拔高了三丈! 他已经在雾中。 那五只箭其中的一支被萧包子击落,其余四支尽皆射入了石壁之中。 寂静的清晨,王正金钟等人便听见“咄咄咄咄”四个沉闷的声响。 他们冲到了石壁下。 所有人都抬头望向了上方。 上方忽的有个声音传来,“接住我……!” “砰……!” 所有人转身。 就在他们身后,地上摆着一个大字。 …… …… 小武默默的打开了药箱。 因为李辰安不仅仅是鼻子在流血,嘴角也在流血,就连额头,也鼓起了一个青包。 李辰安疼啊。 他咧着嘴,却忽然笑了起来。 这一笑扯动了伤口当然就愈发的疼了,可他并没有在意,因为他真的很高兴。 他飞起来了! 他会传说中的轻功了! 那种感觉太奇妙,而今的问题仅仅是落地的姿势不太好。 “你那就是乘风步?” 萧包子很是好奇的问了一句,因为刚才的那一瞬太过惊险,也因为她发现就算是自己的轻功,也无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脱离那五支箭的范围。 也就是说,李辰安看似仅仅踩了两步,但这两步的速度甚至比那箭的速度还要快! 放眼江湖,如此步法,唯有两种有可能能够做到。 其一是越国逍遥宫的逍遥步。 其二是吴国天音阁的乘风步! 李辰安的武学老师是吴洗尘,吴洗尘原本是吴国洗剑楼的人,他甚至能够成为洗剑楼的楼主! 可他却放弃了,因为樊桃花。 听说他再没有回过吴国。 至于吴洗尘怎么又会了天音阁的独门轻功,江湖无人知晓。 而天音阁或者逍遥宫的弟子极少会来宁国,所以乘风步和逍遥步在宁国的江湖中人眼里颇为陌生。 李辰安点了点头,忽的想起吴洗尘去越国转眼已过去近三个月。 他抵达了越国没有? 他和越国的那个九灯和尚一战……而今战了没有? 若是已战,胜负如何? 李辰安的脸上浮起了一抹忧虑,因为今日能逃过这一劫,全是因为吴洗尘教给他的内功心法和轻功身法。 “吴老前辈怎没有随你一道而来?” “他去了越国。” 没等萧包子再问,李辰安又补充了一句:“去了一些他自己的私人恩怨。” 小武已给他敷好了药,李辰安站了起来,视线望向了前方的浓雾,微微一眯,“走,咱们继续前行!” …… …… 接下来的这两天队伍前行的时间稍微快了一些。 或许是敌人以为李辰安已经死了,这两天再没有遇见突袭这种事。 另外就是李辰安在那危急关头忽然开了窍,他掌握了内力运行的法子,也明白了乘风步该如何去运用。 所以,他这一路都在踩着乘风步。 第一天当然极为别扭,窜到天上还是会掉落下来。 当然再没有摔成个大字,因为王正金钟会特别小心的接住他。 第二天这种情况就极少发生,因为他没有再往天上飞,而是用这步法向前赶路,跑得飞快。 这当然距离运用自如还有一段距离,但在萧包子的眼里,这家伙已堪称武学奇才。 不仅仅是他的乘风步,还有他居然练的是不二周天诀! 虽然他只看明白了不二周天诀的四个法式,但萧包子曾经听她的师傅说过,不二周天诀最难的其实是入门! 至于他啥时候才能看懂剩下的十四法式……或许一朝,或许一辈子也不行。 但入了门就是个好的开始,至少有了希望。 师傅说不二周天诀还有个少有人知的特殊功能——壮阳! 它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纯阳内功! 萧包子忽的看了看李辰安,脸蛋儿微微一红,夹了夹胯下的毛驴,心想难怪这家伙的鼻子那么硬! 双腿之间还有些疼。 两天后的入夜时分,队伍终于走出了寒风谷,来到了双蛟山东南边的山梁上。 李辰安望着远处漆黑的盆地,那就是断肠谷! 按照皇城司的情报,姬安率领的两万太安军还有燕国公府的三千私军已在五天之前就布置在了这里。 另外,进入双蛟山的还有白衣盟的数十人。 只是双蛟山很大,白衣盟的人很少,皇城司的谍子难以准确把握他们的位置在何处。 而安自在率领的四百李家军战士也已在三天前就抵达了双蛟山的北麓。 按照计划,这四百人会有一百个直接翻越双蛟山北山,山那边就是双蛟湖! 那些船从双蛟岛连至了双蛟山! 这一百人所带是火油和烟花! 就在这时,漆黑的林间忽有轻微的簌簌声响起,王正金钟正要拔枪,一个声音传来: “头儿,是我,井浪!” 军情七处三队队长井浪来到了李辰安等人面前,他拱手一礼,“小李大人,大统领,请随属下来!” 井浪带着一行人向黑夜中走去。 他忽的低声说了一句:“昨儿个从夹缝沟那边进来了一群人,大致在五百之数,全是些姑娘……” “属下尚未查清来路,都是些江湖中人,但绝非白衣盟,因为她们穿的是红色的衣裳。” “另外她们很不专业,就驻扎在了断肠谷的上方……白衣盟已发现了她们,而她们似乎啥都不知道,还在山里打兔子!” 李辰安微微一怔,这又是何方神圣入了局? 第三百三十二章 因为好奇 就在这漆黑的双蛟山里,偏偏有一处地方灯火通明! 不仅仅是灯火通明,那地方还有烤肉的香味在随着夜风飘荡,也有女子的声音隐隐传来。 剑舞觉得四公主殿下这是不是太过嚣张?! 这地方,接下来可就是剿匪的战场! 四公主这么一弄,就算那些土匪都是瞎子,也知道这深山老林里面来了人。 土匪又不傻,万一拔腿跑路,也或者万一趁着这样的夜色来突袭一家伙,一不小心将殿下给活捉了去当了个压寨夫人…… 这如何向若水小姐交代? 皇室如何能受得了如此丑闻? 所以她左思右想,还是来到了中间的那一处营帐中。 四公主宁楚楚正坐在营帐里,正埋头看着开阳刚刚送来的一封情报。 剑舞等了片刻,宁楚楚抬起了头来,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他来了!” “……殿下,咱们是来帮助他剿匪的!” “是呀!”宁楚楚修长的脖子一扬,“你是不是担心我如此布置反会惹来麻烦?” 剑舞点了点头,心想这位殿下还是清楚的嘛。 宁楚楚伸手一引:“坐吧,我给你好生讲讲,免得回去之后你告诉了若水,让若水觉得我不靠谱。” 剑舞坐下。 宁楚楚又道:“他要进山,必然会有许多人在看着在等着。” “我如此做,不过是吸引一部分敌人的注意力罢了。” “他和皇城司的人已经进入了夹缝沟,估摸着明后天就会到。” “我寻思……明天,明天咱们就拔营离开这里。” 剑舞一怔,“去哪?” “去断肠谷的周边瞧瞧,我估计姬泰的人,会埋伏在断肠谷的周围等着他入瓮!” “殿下,我估摸着姬泰派进山里来的人不少!” 剑舞俯过了身子,又很是认真的说道:“我这些天四处去看了看,夹缝沟过来的那条路已有了许多踩过的痕迹。” “看那些痕迹,进来的人绝非少数!” “毕竟姬泰要想将李公子围死在里面这并不太容易,他必须有足够多的人,还必须有很厉害的高手,比如白衣盟!” “我的意思并不是怕什么,而是殿下您身份尊贵,而今敌情并不明确,若是贸然行动,恐酿成大错!” 宁楚楚沉默了片刻。 她忽的悠悠一叹,“可我总不能眼见着他跳到那瓮里去呀。” “殿下,皇城司的人恐怕早已知道这里面的布置,我的意思是……他应该知道情况,应该不会以身犯险。” “可他是和二皇兄一道进山来的,二皇兄就在他身边,他的一举一动,敌人都了如指掌。他又不会武功,如是二皇兄要在这密林中杀了他……我就担心他躲不过去。” 似乎因为心里的这份担心让宁楚楚下定了决心,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这事,就这么定了!” “不管如何,我们能给他探探路,能给他扫除一些障碍能帮他一点忙,这就够了!” 剑舞无话可说。 她不知道这是四公主殿下出于兄妹之间的亲情,还是出于那八只尚未能写下一撇的孽缘。 但无论如何,殿下确确实实是为了李辰安。 这家伙,他真不应该来京都啊! 家里的小姐,恐怕也同样牵挂着他。 现在能怎么办呢? 只有自己凭着曾经在晚溪斋里生活的经验去探一探。 于是,剑舞告退,离开了这处营地,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她向东南边而去,因为那地方从寒风谷可以抵达。 她不相信有人能走寒风谷上来,但寻思去看看也是好的。 于是她在林间穿行,悄然无声。 足足两个时辰之后,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因为她看见了山腰处有一抹微弱的光! 她飞了起来。 踩着树梢,如燕雀一般的向那抹光小心翼翼的靠近。 然后她听见了一个轻微的声音传来—— “轻点!” “不要这么用力!” “这事得讲技巧……你怎么这么笨呢?” 她忽的瞪大了眼睛,因为这个声音她非常熟悉! 师傅? 师傅怎么跑这里来了? 不是,师傅这是在干啥? “你、你、哎呦,姿势不对!” “造孽呀!” “不要泄气,刚开始不熟悉,再来,慢慢来。” 剑舞咽了一口唾沫,那个如仙子一般的师傅高大的形象这一刻在她脑子里轰然坍塌。 她难以置信师傅居然会在这鬼都没有一个的地方……偷人! 不过正因为鬼都没有一个,师傅才好行这欢喜之事。 就在她如此想着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后脑勺一凉。 她两眼一黑,砰的一声从树上落下。 小武扛着她就向山腰处的那洞穴走去。 萧包子正站在洞穴外面,正在一脸不耐烦的指导着李辰安练轻功! “我不知道乘风步究竟该怎样,我只知道天下武功,内力皆发自于丹田!” “在经脉中运行之后,必归于丹田!” “这便是内力的循环!” “而我们要利用它来飞,那就需要将内力调动到别的地方,比如脚底。” “让这股内力来托举着我们飞到天上!” “你现在飞没有问题,但落地……那股内力得缓缓收起来,不然你就会掉下来!” “再试试!” 李辰安现在能够用这内力施展乘风步健步如飞的跑,甚至能跳跃,也能向天上飞去,可偏偏落地的姿势没一次弄对。 他仔细的揣摩了一下,再次运转不二周天诀。 两脚生烟。 他又飞了起来。 然后…… 萧包子抬头,借着那微弱的烛光,她看着空中正在落下的李辰安,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惊讶—— 李辰安穿的也是长袍。 这袍子和裙子只是款式不同。 他在落下的时候长袍的下摆也是张开的。 萧包子眯着眼睛仔细的看着。 她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男人的长袍里面,似乎穿了一条裤子! 应该是裤子。 有些黑,眼睛又不好使,所以她好奇的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原本李辰安落下的速度控制得挺好,她万万没有料到最后的时候李辰安又出了岔子! 他尚做不到那种收放自如,一口气泄掉,他从萧包子头顶三丈距离跌落了下来。 长袍的下摆张开。 萧包子终于看清了。 她一个闪身。 李辰安“砰!”的一家伙躺在了地上。 “……为啥不接住我?!” 萧包子背负着双手踮了踮脚尖,脸色有些不自然。 她迈着扶风步向洞穴走去,留下了一句话:“多摔几次,摔啊摔的摔习惯就好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秉烛 京都,相府。 自从隔壁梅园里的人走了个精光之后,姬泰的心情就变得美丽了起来。 那几日他就连做梦都是香的。 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他又开始夜不能寐。 因为朝中出现了异常! 监察司的那些谏官们关着门忙碌了数日,朝中所有属于他这一系的官员一个个如惊弓之鸟,皆以为会有一场由皇城司发起的雷霆之剑斩落在他们头上。 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就在今天,皇城司的人确实出动了。 也确实在各个衙门开始抓人。 但没有抓他们。 而是抓的他们曾经的那些对手! 当他们的那些对手在咆哮中、在不甘中被皇城司的人无情的押走之后,他们过了许久才醒过了神来。 一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皇城司的长孙惊鸿其实是姬相的人? 不然他们抓走的怎么会是那些自诩为清白的官员? 他们应该抓自己的呀! 我都准备好了后事,可那些小鬼却偏偏没有索自己的命,反倒是将那些自以为看见了希望的大臣们给一家伙捞了个精光! 其中有户部侍郎齐文君、户部尚书李文厚,还有兵部尚书韩越等等大员。 这戏文是不是唱反了? 议政殿这一天又涌入了许多的官员,但姬泰一个字都没有回答他们。 甚至姬泰早早的下了朝,回到了相府。 他派了人去请来了燕国公和骆国公。 相府的门就此关上,门前还有数十个凶神恶煞的护院把守着,这令长月巷子的街坊们忽的有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路经此处的那些人会望望梅园的那扇已关闭的门,也会偷偷的看一眼相府的那扇戒备森严的门。 听说小李大人去了双蛟山剿匪,而今尚没有消息传来,也不知道小李大人何时能够回来,何时能够重启梅园的那道门。 可接下来又听说今儿个宫里发生了大事。 小李大人前些日子重新修缮了监察司,还将一些监察司昔日的老人给请了回去。 那时听说小李大人要对姬泰一系的奸臣动手,这令京都百姓欢欣鼓舞,可今儿个传来的消息却截然相反……这当然令京都百姓失望之极。 小李大人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莫非他已向姬泰屈服? 也或者他有了皇长子的身份,而今已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他想要更上一层楼问鼎皇位? 所以,他需要姬泰的全力帮助? 这是目前最好的解释。 不然皇城司的人为什么会将朝中本就不多的好官给抓了个干净? 而那些贪张枉法的官员一个个屁事没有。 至于剿匪,那不过是演一出戏给皇上看看,让皇上知道他不仅仅有着诗仙之才,他还有带兵打仗之能。 这书读得多的人……狡猾啊! 装成那副伪善的模样,骗取了多少人的信任? 还以为他会是宁国又一个商丞相,结果全被他给骗了。 于是,梅园的那扇门在这些百姓的眼里,也渐渐变得碍眼了起来。 终究是一丘之貉! 搞了这么久,最终还是狼狈为奸! 我呸! 京都的百姓有许多人在心里升起了对李辰安的怨恨。 之前的李辰安原本是他们心里的一道光,可现在,这道光却已熄灭,让他们在感受到一股寒意的同时,对宁国的未来又一次失去了期待。 但在姬泰的眼里,那道光依旧在。 甚至差点闪瞎了他的那双老眼! “好计谋啊!” 姬泰拎起茶壶给燕国公和骆国公斟了一杯茶,放下茶壶,一捋长须,身子微微向后一仰,又道: “李辰安此举之意,意味着他回到京都就将在庙堂上掀起一股腥风血雨!” “那些官员,看似被皇城司的人给关押在了刑部大牢,实则是为了保护他们……以老夫之见,李辰安这是准备不讲道理了!” 燕国公眉间微蹙,“如此说来,他是要掀这棋盘了?” “嗯,” 姬泰微微颔首,“这小子,老夫本以为他会采用怀柔之策徐徐图之。” “他请工部修缮监察司,而后请回了一些监察司的老人,再有皇城司这些年手里掌握的那些证据……” “我本认为他这是虚张声势,其目的是迫使站在老夫身边的一部分不够坚定的官员反水。” “怎么看这样做都是最稳妥的。” “老夫本不担心,可偏偏他做出了如此意外之举,反倒是令老夫担忧了起来。” “故而请了两位国公前来,是我寻思对这事,不可再有小觑之心。” 骆国公那双花白的眉微微一扬,“按照你所说,他派皇城司抓捕的那些官员,仅占朝中十之二三……” “他如果真敢将其它所有官员都宰了,朝廷还如何能够运作的下去?” “太子会袖手旁观?” “二皇子……这消息当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二皇子的手里,他李辰安死在了双蛟山,回不了京都,那他此举就毫无意义。” “我等,何惧之有?” 燕国公点头赞同,“我等在双蛟山布下了天罗地网,他李辰安也就只带了皇城司的那么三五百个小鬼,他插翅难逃!” 姬泰深吸了一口气,望了望窗外的那个烟囱。 那个烟囱好些日子没有冒烟了,那呛鼻的味道也好些日子没有再闻到。 这样当然是最好的。 隔壁的那梅园,从此往后继续空下去,对满朝文武,对宁国的江山社稷都是最好的。 只是,姬泰的心里却有着莫名的担忧。 “这件事,奇怪的地方有两处!” “其一,李辰安是定国侯府未来的姑爷,可樊桃花这一次表现的太过平静!” “这位老夫人我们都是极为了解的。” “护短、睿智,还极为果断!” “按理,李辰安去剿匪,老夫本以为樊桃花至少给李辰安一个营的神武军。” “可偏偏她没有这样做。” “其二,长孙惊鸿!” “这个老东西我们也是极为了解的!” “他这二十年都在算计,但双蛟山这么大的事……他似乎反没有放在心上。” 骆国公眉间一蹙,端起茶盏来问了一句:“那么姬相你是在担心什么?” 姬泰沉吟片刻,说了两个字: “京都!” 燕国公俯过了身子,神色严肃:“我等所谋,本也是京都!” 姬泰微微颔首,眼里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 “所以,京都事,已如箭在弦……当先发!” 第三百三十四章 人间欢乐 双蛟山。 东南面的那处隐蔽的山洞中。 李辰安很是惊诧的看着小武扛回来的这个姑娘。 他认识。 她叫剑舞,在广陵城的时候时刻跟随在钟离若水的身边,是钟离若水的贴身保镖。 而此刻收敛了心神的萧包子也走了过来,一瞧,也是一怔。 她的大弟子! 小武咿咿呀呀,拿起了石头上的笔,取了一张纸,写道: “奸细!” 李辰安接过笔,写道:“不是,她是若水的保镖!” 萧包子从李辰安的手里接过了笔,写道:“我的弟子!” 小武一怔,不好意思的一笑,挠了挠脑袋,写道:“那我去解开她的穴道。” 剑舞醒来,睁开眼就看见了师傅的那张若仙子一般的脸。 她忽的又看了看一旁的李辰安,心生怪异,师傅怎么会和李辰安呆在了一块? 莫非刚才听见的那声音就是师傅和李辰安在、在…… 师傅这是要截了若水小姐的胡? 一边是对自己极为信任情同姐妹的钟离若水。 一边是没有传授自己功夫,还要吃自己种的麦子的师傅。 我这该向着谁? “你发什么呆?” 萧包子看着剑舞左右游离的视线很是惊讶的问了一句。 剑舞咽了一口唾沫,心想我发什么呆莫非你不知道么? “啊……师傅……你怎么来这里了?” “还不是来看看你们,正好遇见了他,他说你们在山里,于是为师就跟着来了……倒是你,你怎么来这里了?” 剑舞沉吟片刻,将来这里的缘由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而后,她便看见师傅向洞口走去。 师傅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 原本师傅走路的姿势就很奇怪,但和现在有着明显的区别。 她走的有些别扭! 以往的那种弱柳扶风极有韵律很是流畅,给人以赏心悦目之感。 可这时候她迈出的每一步居然有着小小的卡顿,受伤不轻啊! 剑舞心里已笃定,师傅她……果然不愧是师傅! 好吧,这件事得埋在心底。 只是李辰安这家伙,你对得起若水小姐么?! 这事还不能给若水小姐去说! 手心手背都是肉,憋得有些难受。 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李辰安哪里知道剑舞脑子里有那么多的戏。 他在知道井浪说的那群姑娘就是四公主带进来的人之后,他就皱起了眉头。 思量片刻,自己似乎从未曾见过这个四公主,她完全没有理由来冒险帮自己。 剑舞说那个四公主带来的是丽镜司的人,丽镜司的那个俊俏公公倒是有过数面之缘。 再加之剑舞是跟着她同来的,李辰安便以为这是钟离若水的主意。 “你现在去告诉四公主殿下,叫她明儿个一早拔营,带着所有人就在林间穿行!” “记住,不要靠近断肠谷,也不要去鹰嘴崖!” 剑舞一怔,“我们要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就大张旗鼓的走就行!” “甚至你们高兴还可以放声歌唱,打猎当然也行,就当是来郊游。” “……为啥?” “不为啥,你照我说的去告诉四公主就行,我唯一要强调的一点就是,千万不能进入断肠谷!” “……哦,那我这就回营。” “好!” 剑舞摸了摸后脑勺,看了看小武,转身走出了洞口,便看见正望着漆黑的夜发呆的师傅。 师傅这是在回味呢……还是在后悔? “师傅!” “嗯,剑舞啊,陪师傅聊聊天。” 剑舞一怔,心想莫非师傅还要和自己说点心得体会? 于是她坐在了萧包子的身边,便听萧包子又说道: “你是最早出晚溪斋的。” “为师想问你一句,而今你觉得是外面的世界好呢……还是晚溪斋里更好?” 剑舞顿时一哑,不知道师傅问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过了片刻她低声说了一句: “弟子以为,各有各的好。” “你呀,在晚溪斋你就经常骗我。” “当年你将那驴子给我的时候,你说它是马,我就真以为它是马。” “结果呢,它长呀长的,长成了一副驴样……” “为师某天骑着它去了外面的小村子,那老大爷说这头驴不错,为师说这分明是马。” “你猜那老大爷对为师说了句啥?” 剑舞垂头,有些怯意的低声问了一句:“说了啥?” “老大爷说……你眼瞎啊!” 剑舞抿了抿嘴唇,头垂的愈发的低了。 “哎……为师只是看得不太清楚,可并不是瞎啊!” “为了证明这一点,为师骑着它去了别的一些村子,有一个老大爷也养了这么个玩意儿,他说你如果眼瞎就听它的叫声。” “我这才知道原来驴叫是这样子的!” “你看看你,驴就是驴,马就是马,你不就是想出山么?又何必指驴为马?” 萧包子收回了视线,看向了低垂着脑袋很不好意思的剑舞,又道: “你出山是在两年前的那个春天,为师知道你是思念春天了,也该出去看看。” “当时为师所想,就是你能出去探探路,给你的师妹们找一个未来……晚溪斋不愁吃穿,却没男人。我也不知道晚溪斋的那些老祖宗,怎定了这么个不招男弟子的规矩。” “在那个村子里,那大爷的驴,它硬是要往为师这头驴的背上爬……为师顿悟,明白了一个道理!” “为师这头驴,是头母驴。” “这也证明了天下平衡讲求个阴阳共生,不仅仅畜生如此,人也一样。” “所以在接到你的来信之后,为师是很高兴的,因为你的那些师妹们一个个也不小了。” “一辈子呆在晚溪斋没前途,更体会不到人间欢乐。” 剑舞抬眼瞅了瞅师傅,忽然发现自己出山两年还赶不上师傅出山两个月。 自己还不知道人间欢乐是何滋味,师傅看起来已甘之如饴。 她这是在给自己讲道理么? 不是,她这是在为她刚才的那番行为拐着弯的解释! 果然还是师傅厉害! 剑舞拱手一礼:“弟子祝贺师傅已知人间欢乐。” 萧包子一怔,她感受到的分明是人间险恶! 何来欢乐? 她没有问。 而是又说了一句:“你说……你的那些师妹们,若是都能带着一个自己喜欢的男子回晚溪斋……” “买牛耕地这件事,是不是就可以放弃?” “你知道晚溪斋很穷的,牛很贵。” “为师还是觉得能省,就省一点。” “你是大师姐,你觉得如何?” “回到前面,你告诉为师,这繁华人间与清净的晚溪斋相比……你觉得究竟哪个更好一些?” 第三百三十五章 行于浓雾之中 剑舞是一脑门雾水的离开这处山洞的。 她实在难以明白师傅那清奇的思想,当然,曾经她也不明白。 师妹们说这便是师傅异于常人的地方。 而剑舞对此是有些怀疑的,心底里觉得师傅幼时被抛弃的原因是不是她的脑子有些问题? 比如,曾经晚溪斋里是有一头耕牛的。 耕牛当然是用来耕地的,但师傅说牛为什么要那么辛苦? 它辛辛苦苦的耕地,种出了庄稼,凭什么我们吃小麦磨出的面粉,而牛只能吃那些麦秆? 这对牛不公平。 于是师傅把那头牛宰了。 那一天晚溪斋的弟子们都含着泪大吃了一顿牛肉。 一个个意犹未尽。 可没了牛,晚溪斋的那些地不能荒着啊,于是师傅就叫大家扛起了锄头,做起了本应该由牛做的事。 这样干了个把月,大家还是觉得有一头耕牛比较好,毕竟不用那么辛苦。 但师傅迟迟没有同意,理由是没银子。 于是,大家伙就将纺出来的麻布拿去镇子上换了些银子交给了师傅。 结果呢…… 师傅用这笔银子去买了一只海东青! 她竟然养了一只鸟! 而养这只鸟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她找人方便! 另外就是那只鸟会三不五时给她抓回来一只兔子。 转眼这就过去了两年! 牛依旧没有,那只鸟倒是长大了。 对了,怎么没看见她的那只鸟? …… …… 李辰安这时候正盯着萧包子的肩。 因为她的肩头刚刚落下了一只大鸟。 萧包子从这只鸟的脚上取下了一个小小的竹筒,从里面取出了一张二指宽的纸条。 就着灯火,她眯着眼睛仔细的看了看,然后递给了李辰安。 “要杀你的江湖高手,真多啊!” “你能活到现在,也挺不容易的。” 李辰安接过来一瞧,这张纸上就两行字: “暗香所记,皆是伏兵。” “大致一百二十之数,都是高手!” 李辰安一怔,这后一句倒是很好理解,这第一句…… “什么暗香?” “就是淡淡的檀香。” “……这深山老林里若是有檀香,敌人岂不是也会知道?” 萧包子睁开眼看了看李辰安,“寻常檀香当然如此,但覃八怪做的檀香却不一样……我能嗅到。” 李辰安惊讶的也看着萧包子,心想这就是江湖中的奇人异事? “你这才随着我进山,这玩意……谁来侦查的?都是高手,就没有人发现他的行踪?” “你怎么像女人一样好奇?” 萧包子乜了李辰安一眼,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番: “从广陵来的路上,遇见了许多行商,便听说了你的一些事,也知道了你将来双蛟山剿匪。” “我的那些弟子们毕竟是跟着你混口饭吃,听说你还每月给了她们一两银子,那你就是她们的老板。” “这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本就是江湖规矩,既然我是她们的师傅,当然也不想你就这么死了……你死了,她们就没有了那月钱。” “这年头要赚点银子不容易,所以我就请了一个极为擅长隐匿的,轻功身法也极好的江湖大盗来这双蛟山里踩个点。” “他叫贼不走空江之涯,并不出名,但确实有些独特的本领,他欠我一个人情。” “……怎么个人情?” “两年前,这家伙跑到了晚溪斋里来。晚溪斋没啥东西给他偷,唯一值点钱的就是一头牛。” “这家伙想要顺手牵牛,但那牛似乎并不情愿离去,于是发出了叫声,我正好听见。” “等我去到牛棚的时候,牛已被他给宰了!” “我本要将他宰了给那头牛陪葬……他却说他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 “我想来想去没能下得去手,就将他放了。” “就是这样?” “嗯,” 萧包子点了点头,“就这样。” 李辰安又看了看萧包子,觉得这个女人不能以常人度之。 他没有再说,起身将王正金钟等人召集到了一块,就着那昏黄的灯光,做出了一番布置。 …… …… 天光微亮,山野里是白茫茫一片。 又是一场大雾。 李辰安一行简单的用了早饭,各自收拾好行头,离开了这处山洞,走入了浓雾之中。 他们要去干两件事—— 其一,按照江之涯留下的记号,将那些江湖中人率先给清理掉。 其二……明日傍晚时分需抵达断肠谷那条入口处,与玄甲营汇合。 这一次萧包子骑着那头小黑驴走在了队伍的前面。 因为那暗香,唯有她能闻到,所以她自告奋勇的当了向导。 事实上,小武也能闻到,只是他并不知道这事罢了。 山野一片寂静。 就连鸟儿的鸣叫也只有偶尔的那么两三声。 萧包子依旧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她懒洋洋骑着毛驴不紧不慢的走着,漫无目的,似乎也根本就没去想过何处为目的。 阿木和王正浩轩依旧紧跟在李辰安的身后,阿木保持着足够的警惕,王正浩轩却时不时会看一眼前方的那头驴。 知子莫若父,王正金钟看着王正浩轩添嘴唇的模样心里有些慌。 他现在已知道骑着毛驴的那个姑娘就是晚溪斋的斋主。 对于晚溪斋,王正金钟是有一些了解的。 这个门派脱胎于数百年前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慈航道院。 那是一个修道的尼姑庵! 后来不知为何离开了一部分人去了晚归山,建立了而今的晚溪斋。 她们依旧秉承了曾经慈航道院的一些传统。 比如只招收女弟子。 比如修炼的依旧是慈航道院独一无二的内功心法静念道典。 讲求的依旧是个道法自然,追求的依旧是随心之愿。 只是曾经慈航道院的弟子侍奉三清神像一生绝不成婚,成了方外之人。 而晚溪斋则彻底打破了这一规矩,晚溪斋的弟子可成婚,只是成婚之后,必须离山,并不得带男子返回山里。 而今慈航道院已销声匿迹,但晚溪斋却成为了宁国三大门派之一。 晚溪斋的弟子极少出世,但其底蕴深厚,莫看都是女子,在实力上恐怕并不会输给牧山刀。 王正浩轩这小兔崽子贼心不死,他居然还在打着人家斋主的那头驴的主意……这是能吃的么?! 吃了老子赔得起么?! 就在王正金钟寻思得找个机会好生和这小兔崽子说说的时候,毛驴背上的那个萧姑娘忽的醒了过来。 她一家伙坐直了身子,从刚才慵懒的模样一下子就变得精神了起来。 李辰安一瞧,问道:“嗅到暗香了?” “不是,” 萧包子转头,微微眯眼看向了李辰安。 “我忽的想起,你……你有带兵打仗的经验么?” “……没有!” “那你这不是瞎折腾?” “不是说好的你带路去找那些江湖高手么?” 萧包子一噎,茫然四顾,再抬头四顾,都是白茫茫的雾。 看不见那只鸟。 她沉吟三息,伸手一指:“那咱就往那个方向!” 第三百三十六章 误打误撞 队伍继续出发。 萧包子又进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李辰安心里有些打鼓。 因为这姑娘看起来不太靠谱。 事实上,那一指,还真是萧包子瞎指。 如此之大的双蛟山,要去找出那么百八十号人,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原本萧包子自告奋勇带路,是因为她本可以仪仗于那只海东青。 那家伙的眼神特别的好。 它飞翔在高空,也能敏锐的发现山野间的兔子。 可万万没有料到这场雾如此之大。 莫要说人了,那鸟估摸着也是两眼一抹白。 萧包子总不能就这么退却吧,这不是她的性格,所以,有了她的那一指。 她这一指,指到了宁楚楚的娘子军前行的方向。 昨儿个三更半夜剑舞回来,将遇见了李辰安和她师傅的消息告诉了宁楚楚之后,宁楚楚的内心是欢喜的。 在她听了李辰安的那番吩咐之后,她没有丝毫犹豫,许是因为激动,今儿个天还没亮她就将大家伙给叫了起来,拔营! 出发! 放声歌唱! 可惜没带来锣鼓。 剑舞看着宁楚楚,她的内心是深深的同情。 心想你这是高兴个啥呢? 就算你吃到了李辰安,那也是师傅吃剩下来的! 尝鲜这种事,师傅从不落于人后! 就算某一天你真能嫁给李辰安,恐怕师傅将孩子都生下来了。 师傅厉害。 莫看她什么事都慢慢悠悠的,可往往总是会快人一步。 若水小姐算是下手最快的那个了吧? 可惜若水小姐太讲究过程,太追求精神上的愉悦。 师傅不一样,师傅做事往往都直奔主题,压根就不问过程,直接就要结果。 若水小姐费心费神种的桃子好不容易熟了,师傅手儿一招,这桃子就到了她的嘴里,连核都没有吐出来。 哎,造孽啊! 宁楚楚一身红妆,腰挎长剑,英姿飒爽。 她站在浓雾中意气风发的拔出了剑,然后……四下里张望了数息,雾太大,根本就看不清向何处而去。 但剑已拔出,于是,她也这么瞎的一挥: “走……给本宫弄得热闹一些!” 娘子军这么一整,顿时就将监视着这支队伍的那些斥候给弄懵逼了。 当姬安得到这消息时候足足惊诧了十息。 他不知道这是何方神圣,他只知道李辰安要到明儿个傍晚时分才会进入断肠谷。 他身旁的一个老人眉间微蹙,一捋长须,狐疑的说了一句:“都是些女子……莫非是来这山里踏秋的?” 姬安顿时就瞪了那老人一眼,“京都郊外那么多好去处,至于来这破地方踏秋么?” “继续给本将军监视!” “另外……若是她们来到了断肠谷,命令各部,不得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等等,传本将军命令给良叔康,让他带着白衣盟的人去将那些女子引走!” “引得越远越好!” “万万不能让这些女流之辈坏了本将军的大事!” “属下遵命!” 前来报信的那斥候领命退下,姬安在这狭窄的临时挖出来的山洞中来回走了两步,面色有些焦躁。 “这李辰安剿匪怎如此不积极!” “让本将军这一顿好等啊!” “太安城里,还有许多军务,另外……太安城还有一件大事等着本将军率兵回去处理。” 他在洞口站定了脚步,背负着双手望着外面白茫茫的雾,眼里有些忧虑。 那老人此时拱手说道:“太安城有大公子带着万余兵马守着,当无恙。” “至于将军所担心的那事……有相爷在京都坐镇,就算有人真有异心,也翻不起几多浪花来。” 姬安沉默片刻,心想确实也是如此。 父亲的意思很明确。 自己所率领的太安军,必须在这断肠谷中将李辰安以及皇城司精锐全部消灭。 至于京都战事,父亲的计划是放在隆冬时节。 那时赤焰军当已抵达京都。 有赤焰军对付定国侯府的神武军,有自己的太安军联合燕国公府和骆国公府手上的兵力,有兵马司的里应外合,拿下京都并无难事。 他的眼徐徐眯了起来。 他抬起了头,望着依旧白茫茫的雾,到了那时候,京都便掌握在了父亲的手里! 再兵临长乐宫,将皇上请回来请他禅让…… 二皇子登基为帝,姬家便是宁国第一世家! 所有曾经挡过姬家的路的那些人、那些家族……你们都去死吧! 他迈出了一步。 站在了这洞穴之外。 哪怕浓雾弥漫眼不能见前方丈余之地,他也觉得此刻胸中舒畅。 他仰头,张开了嘴,似有气吞山河之势。 就在这时,萧包子的那头海东青正好飞到了他头顶上方。 海东青的视力很好,却也看不透这浓雾啊。 所以它也在瞎飞,并在这时拉了一坨鸟粪。 这坨鸟粪就这么从雾中而来,好死不死的正好落在了姬安刚刚张开的嘴里。 姬安嘴巴陡然一闭,他忽然觉得喉咙处卡了个什么东西。 他脖子一伸,就这么给咽了下去。 他身后的那个老人这时也走了出来,“将军,前些日子来的那批约四百号人,他们在谷口并没有进来……老奴寻思,他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姬安转身,张嘴,一个异味冲着这老人扑面而来。 老人连退两步,骇然的看着姬安,声音有些颤抖: “将军,您、您怎的……” 姬安忽然惊慌,他蹲在了地上,哇啦哇啦的狂吐了起来。 他们并不知道这时候断肠谷中走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安自在。 另一个是周十八。 安自在侧着耳朵听见了那呕吐之声,眉间微蹙,身形一展,循着那声音而去。 周十八背着长枪也一步跟了过去。 安自在站在了距离那声音大致十丈之处,他停了片刻,然后绕去了左边。 他和周十八来到了一处峭壁前。 峭壁上垂着许多藤条。 他想了想,拽了拽这藤条,然后如壁虎一般抓着这藤条向上爬了去。 二人来到了崖顶,他向右边走了一段距离,探出脑袋向下看了看。 按照刚才攀爬的时间算,大致有百丈高。 这下面,就是发出呕吐之声的地方。 姬安的兵,定然就藏在这下面。 他在一棵树上留下了一个不起眼的记号,又带着周十八回到了鹰嘴崖。 而此刻,萧包子骑着黑驴忽的停了下来。 她又睁开了眼。 因为她听见了前方传来的那些姑娘们唱歌的声音。 她也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暗香。 就在四公主率领的娘子军后方十丈距离。 白衣盟的良叔康带着三个白衣盟高手,此刻正站在一颗树上,正听着那些姑娘们唱的歌。 萧包子忽的转头看向了李辰安。 “这好像就是唱的你写的那首《天净沙》?” “挺好听的。” “要不,咱们听完再动手?” 第三百三十七章 乱套了 李辰安顿时就无语了。 “大姐,咱不是来听曲的!” “你若是喜欢,咱们去了京都,我请你去怡红楼听一整夜!” “现在,咱们能不能干点正事?” “我就问你,可有找到敌人?” 萧包子抿了抿嘴,“人活一辈子,其实时间真不长。” “人活在世上,也不仅仅只有打打杀杀,还应该有随处可见的风景,偶然而闻的歌声……” 李辰安受不了了,他觉得这萧姑娘像唐僧。 他打断了她的话,凑了过去,低声说道:“我说,该打打杀杀的时候,就先打打杀杀。至于风景也好,歌声也罢,是不是打赢了之后再去享受会更加快乐?” 萧包子沉吟三息,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那就先杀!” 她翻身下驴,手落在了腰间,长裙松了开来,她夹了夹那双修长的腿,觉得有些凉,决定去了京都之后,得向那些弟子们要点银子,也去做一条像李辰安里面穿的那种裤子。 不要黑色的。 红色是自己的最爱。 但似乎又太显眼。 这该怎么解决呢? 她又在发愣。 李辰安以为她在辨别敌人的方向。 片刻,萧包子嘴角一翘,她有了主意——不做那么长,就到膝盖,这岂不是就完美解决了? 外面依旧穿这长裙,里面……不会感觉凉。 最里面的红,他李辰安再也看不见! 李辰安等人眼巴巴的等着,萧包子忽的又回头看向了李辰安,伸出了一只手来: “我帮你,你也应该付给我报酬,对吧?” 李辰安双眼一直,彻底被萧包子打败。 他从袖袋中摸出了一锭十两的银子放在了萧包子的手上,萧包子很满意这笔买卖,她接了过去,张嘴就咬了一口,然后更满意的将这锭银子塞入了怀中。 “走,随我去杀人!” “记得到了京都之后,带我去那、那怡红楼听听曲儿。” …… …… 宁楚楚率领的娘子军在一边走一边唱着那首天净沙。 她就在队伍的中间,剑舞就守卫在她的身旁,但她却将丽镜司的北斗七星中的六个分散在了队伍的四周。 开阳等人一直藏着,一直在密切的关注着队伍外面的动静。 小姐说,这叫引蛇出洞! 小姐说,这就是辰安之计! 小姐没有称呼他为大皇兄,而是叫的辰安,语气还很亲昵……这……这很不妥啊! 但现在当然不是提醒小姐这事的时候,现在首要的是保护小姐的安全! 开阳忽然抬起了头。 看肯定是看不见的,但她却听到了头顶的树上有一个轻微的声音。 此时娘子军已距离此处二十丈。 开阳轻轻的拔出了剑,双脚在地上轻轻的一点,她飞了起来。 她飞入了浓雾之中,然后轻轻的落在了这棵树的树梢上。 她蹲了下来,向下看了去。 她看见了下面不远处的树枝上也蹲着的一个人! 她悄悄的落了下去。 落在了那人身后丈许距离的一根树枝上。 那人似乎在极为专注的努力想要看清前方的娘子军,他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人。 开阳手握长剑,手臂向后一缩,然后正要一剑刺出去,却不料树下忽的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这招打草惊蛇还是蛮好。” “蛇就在这附近……稍等……” 李辰安便瞪大了眼睛,他看见那头驴的耳朵在转动,他也看见萧包子的耳朵居然也在转动! 这姑娘……很是神奇啊! 然后,萧包子抬起了头,仰望着这颗树。 而那头驴却忽的冲着他们的左边啊呃啊呃的吼了三嗓子。 “树上有两个,左边有三个,你给了银子,你先选!” 小武没有选。 他嗅到了那股暗香的味道。 他抬步就向左边走去。 树上的那个黑衣人当然也听见了树下传来的声音。 他吓了一大跳,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于是他双脚一蹬正想要从树上飞走,却不料他的后背正好刺来了一剑! 这一剑开阳同样因为树下的那些话而晚了三息,所以这一剑并没有刺穿黑衣人的后背,却也刺入了三寸。 黑衣人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内力一泄,一个踉跄就从树上掉了下去。 “噗通……!” 一家伙就扑在了萧包子的面前。 萧包子很是惊讶的眯眼看了看地上的这人,很是惊讶的又说了一句: “咦,我这还没动手呢,他怎的就掉下来了?” “剑伤……” 萧包子又抬头望了望这颗树,“何方高人抢了我的生意?” 又看向了李辰安,“我选这个,你去左边……” “咦,小武过去了,你们还不快去?” 李辰安拿萧包子毫无办法,他一声令下,让王正金钟带着阿木和王正浩轩也跟着小武而去。 “你怎么不去?” “你不是说这树上有两个的么?” “是啊!” 萧包子抬头,开阳从树上落下,手里依旧握着剑:“你们是何……李公子?” 三月时候,在广陵城,开阳和李辰安是见过面的。 只是她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身边还跟着一个话有些多、却偏偏又很漂亮的姑娘! “这位是……?” 开阳看着萧包子的神色不太友善。 心想殿下为了你李辰安兴师动众,将京都丽镜司里的有点身手的女子统统弄进了娘子军,为的就是能够在双蛟山帮他一把。 姑且不论李辰安和殿下之间的兄妹关系,殿下对李辰安之心,至少那初衷未曾有丝毫变化。 殿下乃千金之躯,这些日子在这山野林间受苦,可李辰安这家伙却带着个姑娘跑这来了。 还是个陌生的漂亮姑娘! 这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枉费了殿下的那一片真心意! “她姓萧……我说你们跑这里来瞎搅和啥?” 开阳顿时就很委屈,这怎么就是瞎搅和呢? “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谁为了我?” 开阳一噎,忽的想起至今这厮都不知道殿下的身份。 就在这时,左边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李辰安向左一瞧,正要让萧包子过去帮忙,却不料萧包子这时候却看向了右边。 她的耳朵又动了起来。 然后她的那双秀气的眉也皱了起来。 一箭从雾中而来! 萧包子一声叹息,就在开阳震惊的视线中,她一脚将李辰安给踹飞了出去。 然后,她手里的软剑如鞭子一般向雾中抽去。 “快躲开……!” 一箭来。 二人来。 气息鼓荡间,此间的雾,忽的翻涌,开阳脸色大变,萧包子微微一叹。 造孽啊! 这银子,不好赚! 第三百三十八章 大乱斗 “叮……” 一声响亮的金铁交鸣之声在林间雾中回荡。 萧包子的软剑抽中了射来的那一箭,那一箭斜斜飞出,“咄”的一声,紧接着“啊……!”的一声惨叫惊天动地—— 被抽飞的那一箭,射中了躺在地上的那黑衣斥候的大腿! 铁箭的力道极大。 它贯穿了那斥候的大腿,将他给钉在了地上! 那斥候双手抱住了他的那条腿,上半身陡然坐起,他刚刚坐了起来,便见一团黑影迎面向他扑了过来! 疾如闪电! 这尼玛! 我就是个太安军中的小小斥候,我就是远远的看着那些姑娘,我啥事没干,你们至于这样针对我么?! “砰……!” 那团黑影撞在了他的脸上,他脑袋一偏,一口血喷了出去,噗通一声又躺在了地上,又一次发出“啊……!”的一声嘶吼。 这是一个人! 这人在将他撞到的同时顺手就拔出了他腿上的箭! 这箭是有倒刺的,拔出来的这一家伙比射进去还要疼! 可怜的这斥候,他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晕之前的那一刹那万念俱灰。 撞倒这斥候的是萧包子。 她手持软剑向雾中冲去,仅仅冲去了三步就以更快的速度倒退了回来。 因为就在那雾中,向她招呼来的有两只笔,一把剑,还有后面跟着的一箭! 十两银子不能卖命! 稍加权衡她就退了。 她将拔出的这支箭甩手就向冲来的常书生掷了过去,一个闪身就到了李辰安的身边。 她一把将李辰安提溜了起来,拔腿就跑。 只有跑! 她打不过那三个人。 何况身边还有这么个累赘。 站在一旁的开阳就惊呆了。 因为她尚来不及做出反应,呼的一阵风从她面前刮过,她眼刚刚一眨,又一柄寒光闪闪的剑从她眼前掠过。 两个江湖绝顶高手,直接忽视了她的存在。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李辰安! 开阳很生气。 就在这时,雾中又一箭而来。 她双手握剑,一声大喝,冲着那一箭劈了过去。 “锵……!” 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反震着飞上了天,喷出了一溜的血! 她落在了树上,心肝儿砰砰直跳,这才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对方的对手。 她看向了李辰安,心里生起一个念头—— 李辰安,要完犊子了! 他加上那女的,恐怕接下来就会同眠在这双蛟山里。 这厮,死了还有个漂亮姑娘陪葬,也算是值了。 殿下,也算是得以解脱了。 萧包子提着李辰安向左边冲了过去,此刻的她,根本就没有丝毫慵懒的模样。 她的速度极快,可毕竟手里提着一百多斤,终究还是没有魏无双与常书生快。 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近。 萧包子的内心在挣扎。 丢掉手中这个累赘,自己肯定能借着这浓雾安然逃脱。 但这家伙…… 嗯,他不能死! 倒不是因为那十两银子,而是他占了自己的便宜,自己还没将那便宜给找回来。 但怎么才能救得了他呢? 来的是两个一境上阶的高手,后面还有个半步大宗师……李辰安这边,没高手啊! 何况左边正在打斗之处还有三个敌人,这么久没有结束战斗,那三人的功夫定然也十分了得。 就在她边飞边思考的时候,身后的那一剑闪烁着寒光破雾而来。 她银牙一咬,猛的用力一扔,李辰安被她扔的飞了出去。 她转身一剑…… 忽的一呆。 一只晶莹剔透的手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只手就这么伸了出去,向那一剑抓了过去。 “阿弥陀佛……!” 萧包子看见了一个老和尚。 谢无双的剑陡然停在了空中,他的剑刺中了那只手。 手没有破。 剑却微微弯曲。 那只手继续向前,剑身弯曲的幅度越来越大。 “苦难和尚!” “贫僧正是,施主……你很苦,接下来有大难!” 他的大悲手猛的一震,“咔嚓”一声,谢无双手里的剑断。 苦难和尚一把抓住了断掉的这半截剑,向前一捅,谢无双面色陡然一变,“半步大宗师……!” 他退如疾风。 特么的常书生和左丘不鸣人呢? 他看见了常书生。 常书生手里的两只笔正搅动着浓雾,似乎在雾中画出了一副画来。 但这副画很潦草,因为他的对手是童安童老邪! 常书生用笔在画,童老邪用两把短刀在擦。 常书生也在退,童老邪在邪邪的笑。 左丘不鸣呢? 身后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 而后有一个声音响起:“好好的棍不练,偏要去练箭,你这辈子也推不开那扇门!” 这是??司空豹的声音! 魏无双心里一凉,陷阱! 萧包子软剑朝地,那双细长的眼眯了起来,雾太大,何况就算没雾她也看不清楚。 不过而今看来,李辰安的危似乎已解开。 这家伙,原来还有这等后手。 她转头向丢出李辰安的方向看去…… 人呢? 她提剑飞了过去,抬头,李辰安正挂在树上荡呀荡。 她正要向李辰安飞去,却忽的又停了下来。 因为远处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她侧着耳朵仔细一听,来的人不少。 然后那雾中有个焦急的声音传来:“李辰安……你在哪?” 那是个女子的声音。 萧包子撇了撇嘴,站在了树下,抬头,便见李辰安扯着嗓子一声大吼:“我在这……!” 这个声音李辰安听过。 那姑娘李辰安也见过。 她就是丽镜司那位俊秀公公的妹妹! 钟离若水的闺蜜。 她叫……那天在花溪别院她没有说她的名字,自己还向她要了任职丽镜司绣衣使的二十两银子! 果然是若水请了她来。 萧包子刚准备将软件缠回腰间,却忽然一惊—— 李辰安的那一声吼暴露了他的方位! 正在和小武等人战斗的良叔康听见了他的声音。 良叔康两剑荡开了阿木和王正浩轩的刀,他拔地而起,极速的向挂在树上的李辰安冲了过来。 萧包子正要为李辰安挡住这一剑,却忽见那雾中有两道寒光闪过。 然后她听到了李辰安咬牙切齿的骂骂咧咧的声音—— “真当老子是软柿子?阿猫阿狗都想来捏捏?” 那是两把小李飞刀。 惊鸿一瞥的两把小李飞刀! 它们从李辰安的手中电射而出,于浓雾中悄然而行。 良叔康是一境下阶的高手。 他万万没有料到雾中会飞来两把刀。 李辰安自从会飞了之后,对内力的理解又多了几分。 这两把小李飞刀和以往截然不同。 良叔康的剑未至,等他发现这两把飞刀的时候……大势已去! 咄咄两声。 他从空中掉下。 “噗通”一声,正好落在萧包子的面前。 萧包子伸手一点,良叔康两眼一翻,躺在了地上。 没死。 却已昏迷。 至昏迷他也不明白那两把飞刀是如何悄无声息的射入他的身体的。 萧包子意味深长的抬头看了看李辰安。 李辰安的长袍敞开着。 袍子下……漆黑! 第三百三十九章 他是谁? 太阳已经升起。 山野间的雾变得淡了一些,如纱帐一般缥缈,那些树木终于变得清晰了许多。 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场面有些惨烈。 司空豹和左丘不明同是半步大宗师,他们不仅仅是打断了许多树,他们还吐了许多血。 司空豹中了左丘不明三棍子,走路有些瘸。 左丘不明却被司空豹斩下了一条胳膊,从此往后,他再不能用弓,但他以这条胳膊为代价却换回了一条命—— 他跑了! 因为宁楚楚的娘子军来晚了一步。 常书生再也不能作画,他死在了童老邪的双刀之下,童老邪付出的代价是右臂被常书生的判官笔洞穿了三个洞! 魏无双也死了。 被苦难和尚用他的那半截断剑穿胸而亡。 此刻最忙的是小武。 他在给童老邪上药,还要给司空豹敷药。 最紧张的是四公主宁楚楚。 她就站在李辰安的对面,却忽然不知道该开口叫一声哥哥还是该称呼他的名字。 李辰安此刻则看着躺在地上的被萧包子废去了武功的良叔康。 他的脸色有些惊讶。 “咱们似乎见过?” 良叔康忽的笑了起来,就在李辰安惊诧的视线中,他躺在地上望着天空哈哈大笑! 他似乎看见了什么好笑的事。 他笑了足足十息,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萧包子觉得这人有病。 苦难和尚觉得这人太苦太难,不如早些死了好早些投胎重新做人。 良叔康忽然艰难的坐了起来。 他看着李辰安,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 他足足看了看三十息,又艰难的抬起了一只手,指向了李辰安。 “你……皇长子?” “那些蠢货居然认为你就是那个失踪了皇长子!” “哈哈哈哈哈哈……!” 他又笑了起来。 李辰安忽的脱下了一只靴子,脱掉了一只袜子,就这么塞到了良叔康的嘴里。 良叔康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瞪大了眼睛,嘴里发出了呜呜之声,似乎在表达着他的不满。 李辰安撇了撇嘴,“你的笑声真的太难听!” “我怀疑你是在向白衣盟的同党传递消息。” 一旁的宁楚楚此刻眼睛却亮了起来,她走了过去,蹲在了良叔康的面前,一把将那臭袜子给扯了出来,问道: “莫非他不是皇长子?” 良叔康吐了一口唾沫,撩起衣袖擦了擦嘴,“他当然不是!” “那他是谁?” “老夫怎么知道他是谁?但老夫知道他绝对不是皇长子!” “谁是皇长子?” 这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良叔康沉吟片刻,正要说点什么,可就在这一瞬间,有一箭而来! 这一箭,比左丘不明的箭还要快! 哪怕是司空豹,在听见这一箭的破空之声的时候,他在最快的时间从李辰安的背上拔出了不二剑向那一箭劈了过去。 那一箭被他这一剑斩断! 不是铁箭,而是一只竹箭! 它的箭矢依旧向前,如闪电般射入了良叔康的后背。 这一箭的力道之大,它居然透体而出,良叔康的对面就是李辰安! 萧包子根本没有丝毫犹豫,她的大长腿突然一抬,撩开了她的裙摆,一抹红出现在了李辰安的眼前,一脚也踹在了李辰安的肩膀。 就这电光火石之间,竹箭的箭矢“咄!”的一声射入了李辰安背后的那颗树里,这时才有李辰安坠地的“噗”的一声传来。 不仅仅是李辰安惊出了一身冷汗,这里的所有人,在这一瞬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阿弥陀佛!” 苦难和尚佛音未落,已消失于薄雾之中。 司空豹背负着双手,眉间紧蹙,望着射出这一箭的方向。 “大宗师……!” 李辰安拍了拍屁股,揉着肩走了回来。 良叔康居然还有一口气! 李辰安蹲在了他的面前,将耳朵凑了过去,“再不说,你就真死了!” 一个轻微的声音在李辰安的耳边响起—— “云、云山……秘……秘密……找……找……” “找谁?” “守……山……人……” 良叔康气绝倒地。 李辰安云里雾里。 他站了起来,看着良叔康的尸体,向王正金钟问了一句:“这人……似乎真的见过一面,你可知道他是谁?” “回小李大人,此人就是白衣盟的长老良叔康,中秋夜,正是小李大人您将他从鱼龙会的水牢中放出去的。” 李辰安想了起来,忽的自嘲一笑,“他为什么要杀我?” “这……恐怕是因为您是皇城司的副提举大人。这白衣盟和咱皇城司本就势如水火,他恐怕是从姬泰那边得到了您要来双蛟山的消息,故而、故而带着白衣盟的人前来找个机会。” “白衣盟的盟主是谁?” “回大人,白衣盟的盟主就是怡红楼的花魁梁蔓蔓!” 李辰安一惊,“既然知道她就是白衣盟的盟主,为何没有抓捕?” “这……长孙大人说留着并不是坏事。” 似乎看出了李辰安脸上的不解之色,王正金钟犹豫片刻又低声说了一句:“这里面恐有些别的缘由……梁蔓蔓是从教坊司出去的……她的父亲,曾经是兵部侍郎梁中正。” “十五年前,梁中正查核军械司武器账目,发现了很大的问题……这些皇城司有档案,小李大人若是有兴趣,回了京都之后,可去仔细看看。” “至于梁蔓蔓能够从教坊司出来,这是商涤走了许多门路才捞出来的,而后就一直在怡红楼,被上一任白衣盟的盟主看中,就此成了而今的白衣盟盟主。” 李辰安沉吟片刻没有再问。 他看向了宁楚楚,此刻的宁楚楚脸上满是欢喜。 她一直怔怔的看着李辰安,嘴角一直挂着一弯笑意。 “……你笑啥?” 宁楚楚眉眼儿都弯成了月牙儿。 她朱唇轻启,兰香扑鼻:“你不是皇长子,真好!” 李辰安一怔:“你……究竟是谁?” 宁楚楚双手背在身后,踮了踮脚尖,少女的羞涩与此刻释放而出的情义表露无疑。 “我叫宁楚楚!” “我还算是俊俏,却不是什么公公!” “我们相识于三月三广陵城的画屏东!” 李辰安的眼顿时就直了。 “四公主殿下?” “嗯!” “这个……很巧啊!” “是很巧啊!” 站在一旁的萧包子这时候算是看明白了,她忽的嘟了嘟小嘴儿,冲着远处正在吃草的小黑驴吼了一嗓子: “吃吃吃,就知道吃!” “到嘴的草就快飞了你知道么?!” 小黑驴回头,驴嘴蠕动着,囫囵的将这口草给咽了下去。 驴脸似乎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一口到嘴的草,总飞不了了! 第三百四十章 就为了吃一口草 李辰安看了看那头驴,又看了看一脸懒洋洋的萧包子。 他的视线落在了宁楚楚的脸上。 对于宁楚楚的心思他是知道的,因为钟离若水曾经就和他说起过。 钟离若水的病,虽然以孙铁线的死为代价挽回了两三年,却也仅仅只有这么两三年! 这话是小武亲笔写给他的。 除非他能在这两三年里,将不二周天诀练至圆满! 小武说,或许你若能看懂其中十二式,若能和钟离若水行房,以这股纯阳内力来祛除钟离若水体内的阴寒,就算不能根治,也可能能够再延钟离若水的寿元。 仅仅是可能。 最好的当然就是这两三年里,自己能够悟透不二周天诀的十八式。 不过他知道这种希望极其渺茫,因为从古至今,仅仅只有开创了洗剑楼的那位祖师爷才将这玩意修炼圆满。 但他并没有放弃,所以他原本就决定双蛟山之事了了之后……也就是将姬泰一系彻底消灭之后,就带着钟离若水离去。 去一个无人之处,潜心修炼不二周天诀。 钟离若水并没有反对,但她却为自己的未来留了一条路—— 她说,那个姑娘喜欢他! 她说,她希望他能接受那个姑娘! 就算是她能治好,估摸着生育也会有些苦难,但李家长房一定不能绝后! 她说的那姑娘,就是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四公主宁楚楚! 要说漂亮,宁楚楚当然是极美的。 要说李辰安不动心……这不是扯淡? 他又不是圣人。 只是现在的钟离若水本就在病中,自己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令钟离若水难受—— 爱情这个东西,终究还是自私的。 钟离若水嘴上这么说,心里未必就真能泰然。 “我是你哥!” “现在我以你哥的身份命令你……带着她们,回去!” 宁楚楚双目一瞪,脖子一扬,极为倔强的回了他一句:“你不是我哥!这人刚不是说了的么?” “他说的你也信?” “嗯!” 宁楚楚点头,“我信!” “……这事,还待查证,这里很危险,你先回京都。” 宁楚楚咬了咬嘴唇,眼眸闪亮:“你不回,我便不回!” 李辰安这就没辙了,想了想,“随你,我先干正事!”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睁大了少许:“正事是谁?” …… …… 司空豹等人与李辰安辞别。 他们追着苦难和尚消失的方向而去,因为对方是一个大宗师! 宁国只有两个大宗师。 樊桃花显然不会来这里,另一个燕基道……虽说燕基道用的是拳,对于一个大宗师而言,用什么武器都已无所谓。 所以,射出那一箭的人,极有可能就是燕基道! 这种事就只能由司空豹这些高手去解决,李辰安要做的依旧是双蛟山里的这些事。 他蹲在了那黑衣斥候的面前。 这可怜的斥候这才醒来,流了许多血,他的面色如纸一般苍白。 “说吧,姬安是怎么安排的?” 这斥候抬起了他的那双万念俱灰的眼看了看李辰安,“我说了,能否给我一个干脆?” “行!” 接下来这斥候很是光棍的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当真一五一十的说了出去,李辰安仔细的听着,和皇城司侦测来的消息两相对比之后,却并没有给他一个干脆。 “小武,给他治疗一下。” 那斥候一怔,“你不杀了我?” “看你也就是三十来岁,当是家中的顶梁柱。你死了倒是解脱,但你家里的人怎么办?” 他站了起来,又道:“回去之后好好养伤,养好了伤也就别再干这事了,寻点别的营生吧。” 那斥候抬头看着李辰安,过了片刻说了一句:“小人郑强,谢小李大人!” 等小武给郑强包扎好了伤口,李辰安带着队伍再次出发。 这一次,他的队伍可就壮大了太多。 宁楚楚铁了心的要保护他,五百个穿着红妆的娘子军走在山野之间给这萧瑟的秋色增添了一抹靓丽的色彩。 萧包子依旧骑着她的小黑驴,剑舞走在她的身侧。 “师傅,” “嗯?” “昨儿晚上你问的那个问题,我现在有了答案。”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微微一睁,看向了剑舞,脸上露出了一抹疑惑:“昨晚我问你啥了?” “……” 剑舞撇了撇嘴,心想师傅这些年来一直都活得这么没心没肺,真好! “你不是问我这繁华人间与清净的晚溪斋相比哪个更好一些么?” 萧包子沉吟三息,恍然的“哦”了一声。 “你不提起,师傅当真已忘记了,那你的答案是啥?” “弟子觉得,您还是在晚溪斋生活更好一些。” 萧包子一怔,想了片刻,视线看向了远方。 “为师原本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现在为师改变了主意,觉得这红尘三千丈,理一理也还是挺有乐趣的。” 剑舞望了望李辰安,低声问道: “……就为了吃那一口草?” 萧包子悠悠一叹: “佛活一炷香,人活一口气。” “为师原本活一屉包子。” “离开晚溪斋之后,为师才发现原来还有比包子更好吃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为师当然就不能只守着包子……还可以守着点别的东西嘛。” 剑舞沉吟三息,“师傅,他的事,你还有许多并不知道!” “没关系,慢慢品尝才更有滋味。” “……弟子就不明白师傅这是看中了他什么!” 萧包子眉眼一弯,低声说了一句:“为师就想看看不二周天诀最终的效果如何!” 这话剑舞不理解。 仅仅是以为师傅看中的就是李辰安有成为大宗师的潜力。 可师祖在世的时候也说过,师傅极有可能踏入大宗师的那扇门! 所以师傅追求的就是武道与思想上的共鸣? “这是不是太快了一些?” “不!” 萧包子摇了摇头,“为师一直认为刚出笼的包子最好吃!” “你看这蠢驴,它都知道嫩草的味道更美妙。” 萧包子抬眼也看了看李辰安,那双细长的眼里生起了一抹幽怨。 李辰安和宁楚楚并肩而行,这让她觉得有些碍眼。 她正要打驴过去,剑舞却阻止了她。 “师傅,不妥!” “有何不妥?” “得有个先来后到,再说……人家可是公主殿下!” 萧包子一夹小黑驴,脖子一扬,“一簇新草,驴可以吃,牛可以吃,羊也可以吃!” “公主能吃,为师凭啥就不能吃!” 她这话的声音略大,王正浩轩听到了耳朵里。 他看了看那头肥硕的小黑驴咽了一口唾沫,“师兄,她说驴可以吃!” 阿木转头,一脸严肃的看着王正浩轩,过了五息,“师兄也是这么想的!” 那头小黑驴尾巴一夹,跑得飞快! 第三百四十一章 懵逼的二皇子 李辰安的队伍向鹰嘴崖方向而行的时候,二皇子宁知行和玄甲营这才刚刚穿过夹缝沟来到了一处山梁上。 夕阳已落山。 二皇子宁知行终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这该死的山路! 足足四天的艰难跋涉! 现在,自己终于站在了双蛟山的山梁上! 他面朝夕阳,满脸金光,满眼的怒火—— 李辰安! 再过两三日,你总该死了吧! 你死之后,本王将在这里给你起一座坟,好生将你安葬!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四日以来,并没有再看见李辰安的影子!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奇怪,玄甲营走在前面,夹缝沟很窄,队伍拉得很长。 李辰安若是在前头,确实也难以看见。 再说,自从前些日子反目之后,二人也就没有了再相见的必要。 两方的队伍都在这山梁上扎下了营,明儿个一早,就将向断肠谷进发。 再见他李辰安的时候,想必已是一具尸体! 可惜! 那小子确实有些才华,偏偏不能为本王所用……既然如此,那就无需再有怜悯之心。 他转头四顾,视线落在了玄甲营的那片营地。 营地已有炊烟起,却依旧未能看见李辰安的影子。 对了,也没有看见那个穿着一袭麻衣的挺好看的姑娘…… 这小子难道金屋藏娇? 这可是来剿匪的,莫非他还剿了那姑娘? 宁知行眉梢一扬,嘴角挂起了一抹冷笑,这厮比本王还要懂得享受,只是可惜了那姑娘! 就在宁知行想着这些事的时候,那位姓粟的将军走了过来。 “殿下!” 粟将军拱手一礼:“按照出发前家主给小人的命令,当我等抵达这处山梁之后,当有姬大将军的人前来接应……这眼见着已过去了个把时辰,却尚未见有人前来。” “殿下,这会不会、会不会生了变故?那个叫谢无双的江湖高手也没来!” 宁知行蹙眉沉吟片刻。 望了望玄甲营的那片炊烟,“再等等,李辰安既然未曾离去,就不会有什么变故,许是咱们抵达这里的时间早了一些罢了。” “派人密切监视对面的一举一动,若他们有半点异样记住及时报于本王!” 这一等,便是一宿过去。 天麻麻亮,宁知行就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他翻身起床,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穿上了衣裳,走出了营房。 眼前白茫茫一片,依旧是一场视野不及一丈的大雾,自然也就看不见对面玄甲军营地的影子。 他的眼皮忽的一跳,对身边的侍卫吩咐了一句:“去将粟将军请来!” 片刻,那姓粟的将军跟着侍卫走了过来。 “对面可有异动?” 粟将军抱拳一礼声音铿锵:“回殿下,昨儿晚小人一宿未眠,带着百余士兵一直盯着对面营地,未见异常。” 宁知行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只要李辰安没有脱离自己的掌控,那便说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至于舅舅姬安为何至今没有派人来联系……许是这山野太广,雾气太重,彼此错过了方向。 “那就好,准备拔营……去通知对方,那帮水匪就在眼前,当及时前往予以剿灭!” “小人遵命!” 这姓粟的将军刚刚转身,便见那浓雾中飞快的跑来了一个人。 那是他手里的一个什长。 这什长气喘吁吁的跑到了粟将军的面前,面色极为紧张。 他甚至忘记了行礼,他伸手向雾中那处看不见的营地一指: “将、将军……他们……他们……” 粟将军顿时瞪大了眼睛,“说!他们怎么了?” “将军,那、那是一处、一处空营!” 粟将军只觉得脑袋瓜子“嗡……”的一声,站在营房门口的二皇子那颗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来。 他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那什长给提了起来,面目顿时变得极为狰狞: “你说什么……?!” “殿、殿下……小人、小人刚去了那处营地……确、确实未见一人!” 宁知行勃然大怒,他一家伙将这什长给丢了出去,转眼就看向了那位粟将军。 “你说,盯着对面营地盯了一宿……你特么给老子盯到粪坑里去了?!” “那可是四百多号人!” “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你特么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宁知行伸手就“啪……!”的甩了那粟将军一刮子,“这么大的一座山,这么大的一场雾,李辰安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带着那群人跑了……” “你现在告诉本王,去哪里找他?!” “他若是带着那些人来突袭本王营地……本王这时候恐怕尸骨都已经凉了!” “蠢货!” “一群蠢货!” “走,带本王亲眼去看看!” 玄甲营营地。 所有的营房都好好的。 但营地里却安静的令人心悸。 确实没有一个人。 除了这临时营帐之外,他们还带走了所有的东西,包括行军的锅碗瓢盆。 宁知行站在这营地中四处看了看,走到了那些行军灶前,伸手摸了摸灶里的烟灰,冰冷。 这说明他们没有做早饭,那离开这里的时间…… 当在这场大雾升起之后,当在黎明之前。 此刻恐怕已过去了两个时辰。 要在如此大的雾中再去找到他们,这谈何容易? 宁知行忽然觉得有点冷。 这不是深秋的寒意,这冷从他的心底升起,似乎将他的血液都已冻住。 李辰安到了这里才借着这场大雾离开……他并没有率那些兵趁着那场大雾来突袭自己的营地来要自己的命……这便说明在李辰安的计划中,还有比取本王之命更重要的事! 会是什么事? 必然就是剿匪之事! 剿匪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么……宁知行心里陡然一惊,难道李辰安早已知道姬安的兵就埋伏在断肠谷? 他要去做的事,就是将舅舅的太安军一口吃掉? 就凭他带来的这四百来号人? 他……当另有后手! 舅舅危也! “出发……快……去断肠谷!” …… …… 李辰安带着一群娘子军并未抵达断肠谷。 而是在距离断肠谷还有三里地的一处名为凉风垭的地方停了下来。 “为何不走了?”萧包子问。 “断肠谷很危险,里面有许多蛇,咱们在这里将蛇给引出来!” 萧包子细长的眉微微一扬:“饵呢?” “就快来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琴瑟和鸣新解 昭化二十三年十月初二,子时。 凉风垭。 周正率领的玄甲营在此和李辰安会师。 于此同时,位于进入断肠谷入口处的安自在所部得到了王正金钟送去的消息。 对断肠谷之战,定在了十月初三的凌晨—— 今儿个夕阳无限,明日凌晨必然又是大雾! 李辰安将在凉风垭布下口袋,他要在这里一口将二皇子宁知行所部全部吃掉! 并以此战为信号,引诱藏在断肠谷中的姬安所部前来营救。 断肠谷很大。 里面依旧林木参天,消灭姬安最好的法子就是引蛇出洞! 他必须前来营救宁知行! 他就必须出鹰嘴崖下的那条唯一的小路! 那条小路很长,最适合安自在所部在路两旁的悬崖绝壁之上向下投掷烟花。 安自在得到这一作战计划之后沉吟片刻,决定遵从李辰安这一命令,只不过他也决定要在姬安的屁股后面再扇一把火。 至于藏在小琮河的钟离秋阳的广陵水师,王正金钟连夜赶了过去。 因为战斗将发生在明日清晨,大雾之中,显然钟离秋阳无法看见那烟花的讯号。 小琮河距离双蛟湖仅五十余里距离,钟离秋阳突袭双蛟湖之战,应当于明日傍晚时分打响。 一切准备妥当,李辰安又仔细的思索了一番,觉得应该没有多少遗漏,这才站了起来,看向了宁楚楚。 他没有隐瞒宁楚楚。 而此刻的宁楚楚显然已明白明日清晨会发生什么。 那是她的二皇兄。 但兄妹之间的感情并不深厚。 甚至她很清楚这位二皇兄若是登基为帝,她以及她的亲哥哥宁知易会面临的下场。 所以李辰安在作出那番布置的时候,她一个字都没有说。 “怕不怕?”李辰安问了一句。 宁楚楚抿了抿嘴:“不怕!需要我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这毕竟是要宰了你哥哥……当然,你的娘子军得派上用场。” “从现在起,娘子军就交给你指挥!” “好!” 宁楚楚走出了营房,山野里的雾正在降下,却还依稀可见夜空中的星辰。 她仰着头望了片刻那些星辰,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担忧。 倒不是担忧二皇兄的生死,而是李辰安此刻手里仅仅就算是加上自己的娘子军,也没过千人。 可二皇兄带来的却有足足两千余! 虽然李辰安说这是以逸待劳之战,是有心算无心之战,但战争这种事谁又能确定最后的胜负? 她当然希望李辰安能赢。 李辰安赢了,就意味着太子哥哥的东宫之位就此稳固。 但李辰安若真杀了二皇兄,父皇那边迟早会知道,到时候父皇又会如何对待李辰安? 就在宁楚楚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她的鼻子忽的嗅了嗅。 她闻到了一股很香的烤肉味道! 她四处一瞧,营地外面数丈距离,有一堆显眼的篝火。 篝火旁坐着那个喜欢骑着毛驴的漂亮姑娘! 剑舞说,那是她师傅,也就是晚溪斋的斋主。 凭着女人的第六感,她总觉得这个年轻漂亮的斋主似乎一路都在窥觑着李辰安! 这肯定不行! 得好生和她谈谈,让她早些死了这份心。 于是,宁楚楚抬步向那处篝火走去。 此刻,那堆篝火前坐着的除了萧包子之外,还有她的大弟子剑舞。 “为师最擅长的并不是包包子,而是烤兔子!” “那只海东青当年花了十两银子买来其实是划算的,那两三年里,它给为师抓回来了……估摸着有上百只兔子。” 萧包子从袖袋中摸出了一个小木罐子,她小心翼翼的翻动着篝火上架着的兔子,又小心翼翼的将罐子里的粉末抖了少许在兔子肉上。 “这个东西,是为师发现的一味烤肉必不可少的香料,它叫野茴香,洗净晒干之后磨成的粉。” “能令烤出的肉更香,味道更美……也一定能将那位公主殿下给引诱过来!” 剑舞抿了抿嘴唇,曲着双膝鼻尖嗅了嗅,味道确实更加好闻,只是…… “师傅,弟子说句不该说的,你比李公子大了三岁!”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眉微微一扬,毫不在意的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 “为师看了那么多书,将这双眼都给看坏了,当然也看出了一些名堂。” “比如,咱们民间就有那么一句话,叫女大三抱金砖……为师这块金砖还是有些分量的,他李辰安没吃亏!” 剑舞一怔,忽的想起数月前在桃花山庄的时候,自己提起师傅,李辰安也这么说了一句。 莫非,这冥冥中还有个定数? “另外,从另一个角度去看这个问题也是可以的。” “为师比他年长三岁便是姐姐,他……他当然就是个弟弟。” “不是亲的,那么若能演绎一段姐弟之恋……这是不是更美妙?” 剑舞无言以对,只能说道:“可世俗的眼光……” 萧包子摆了摆手,“江湖儿女,岂会去在意世俗眼光!” 剑舞忽然好奇的问了一句:“师傅,你从未曾离开过晚溪斋方圆十里地,你咋就懂得这些东西呢?” 萧包子自豪一笑,“所以为师平日叫你们种田之余莫要去那明溪河里抓鱼,要多看书!” “书这个东西,记载的可不仅仅是武功。江湖中武功秘籍不多,但天下杂谈言情传记等等却很多。” “那些书里,有这天下各地的风土人情,也有……也有男女之间的那种、那种羞羞的事!” “这看的多了,自然就会在脑子中出现一些画面。” “不是有句话说读书百遍其淫自现么?” “……师傅,是其意自现!” “为师知道,所谓意常和淫搭配,这并不低俗,为师反倒是认为很高尚,这才说明真将书给读明白了。” “剑舞啊……人生不止打打杀杀,人生更多的意义在于追求一种美!” 剑舞瞪大了眼睛,未能察觉被萧包子给带偏了: “怎样的美?” “琴瑟和鸣之美……为师以为琴瑟二字太过生涩,不好。” “……那该是什么?” 萧包子微微一笑,将那木罐子塞入了袖袋中,手取出来的时候带出了一本小册子。 剑舞捡起一瞧—— 《银瓶梅》! 萧包子若无其事的从剑舞手里取回了这本书,转头看向了走来的宁楚楚,说了一句: “琴瑟二字,不过是文人所用。” “这文人你当知道,他们多为道貌岸然之辈……就是明明心里想,嘴上偏偏还不承认!” “所以为师倒是以为,以情、色二字替换更为直接一些!” “情、色和鸣,多好!” “何必去弄那么多的弯弯绕绕,那本就是一件很美的事,有人觉得丑,那只是因为那人的内心本就很丑!” 宁楚楚来到了萧包子的面前,听到了那句情、色和鸣,尚来不及品味,便见萧包子看着她微微一笑: “楚楚姑娘请坐……” “你哥哥李辰安怎没有来?” “他累了半宿,我给他烤了一只兔子,这玩意挺补的,剑舞,去叫他一声。” “这男人啊,熬夜伤肾,其实驴肉补肾极佳……丞相跑哪里去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姐妹 剑舞极为担心的离开。 倒不是担心她的师傅—— 原本在听说师傅离开了晚溪斋要出世游历的时候她是很担心的。 毕竟那个漂亮师傅成天懵懵懂懂迷迷糊糊,并且还很懒。 她没有丝毫江湖经验,更不知世间凶险。 她的武功也不知道究竟厉害不厉害,因为平日里几乎也没怎么见她练过武功。 她万一刚一离开晚溪斋就被人给骗了,那怎得了?! 现在她完全没有了这个想法,她在为四公主担心。 担心四公主宁楚楚被师傅给卖了! 所以剑舞离开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以至于宁楚楚以为她是舍不得这就快烤熟了的野兔子肉。 不过宁楚楚很快就将这念头抛开,因为这位萧姑娘说的那两话—— “你哥哥李辰安怎没有来?” “他累了半宿,我给他烤了一只兔子,这玩意挺补的。” 前一句,她着重突出了你哥哥三个字。 这意思当然就是在提醒她。 而后一句则表示了她对李辰安的关心! 这种关心已超脱了寻常的男女友谊,似乎在向自己表明她和李辰安之间并不简单的另一重关系! 剑舞说她的这个师傅近二十年来从没离开过晚溪斋,是个很漂亮、很单纯,很质朴,也有点懒的女子。 那么她的这两句话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若是无意,倒也能理解。 若是有意,那可就得多多提防了! 宁楚楚还是大意了,她没去想过剑舞对她师傅的评价里并没有蠢这个字。 宁楚楚坐在了萧包子的身边,微微一笑,“你这烤肉的技术很好……我比你小了近四岁,我想我从现在开始学,用上四年的时间,恐怕手艺和你也差不离!” 萧包子一听,咦,这女子还是有点心的。 她一针见血的提到了年龄问题。 比自己小了近四岁,那就是十六,这确实是她的一大优势。 但那仅仅是她自以为的优势。 萧包子神色泰然,一边转动着架子,一边慢悠悠的说道:“今儿个我和你哥仔细的聊了聊……就是中午休息的时候。” “那个叫良叔康的白衣盟长老,我有听说过。” 萧包子没有从年龄上去和宁楚楚论个长短,因为她观察过那头小黑驴吃草,有时候喜欢细嫩一点的麦苗,有时候又喜欢长得更旺盛一些的野草。 男人的口味正如那本银瓶梅里的那个主人公一样,总是在不停的变化的,年岁并不影响一个男人的喜好,所以年岁之争根本不能分出个高下。 打蛇要打七寸。 对付宁楚楚,就得从最关键之处入手! 果然,宁楚楚一听良叔康这三个字,顿时就有些紧张了起来。 萧包子依旧淡定。 “良叔康,是而今白衣盟盟主梁蔓蔓认下的爷爷。” “这个人,曾经是墉国……你知道墉国么?” 宁楚楚立马被带入了萧包子的话题之中,她点了点头。 萧包子继续转动着滋滋冒油的兔子,语气依旧慢慢吞吞: “良叔康,曾经是墉国皇室皇家供奉。” “卢战骁灭墉国之后,这人逃了出来,而后创立了白衣盟……他,才应该是白衣盟真正的盟主!” “你说,他一个墉国旧臣,创立白衣盟打的旗号是为江湖儿女寻个公道。” “他所谓的公道,也就是和皇城司作对……事实上他和皇城司有着深仇大恨。” “良叔康逃出墉国,是拖家带口逃出来的,但他的家人,却被皇城司追缉时候给杀了个干净,所以他和皇城司,自然有不共戴天之仇。” “而你哥哥李辰安却偏偏是皇城司的副提举大人,良叔康带着白衣盟的人跑这里来,其目的不言而喻,当然是想要杀了你哥哥。” “他临死时候说你哥哥并不是皇长子……” 萧包子转头看向了宁楚楚,就着篝火的光线,宁楚楚的脸上已满是紧张之色。 萧包子心里微微一叹,哎……女人。 还是情窦初开的小女人! 造孽啊! 这一刻她改变了主意。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我比你年长四岁,妹子啊,” 萧包子忽的语重心长的拉长了语气: “姐姐不能说他那是临死时候反咬一口李辰安……姐姐想告诉你的是,这件事还得再查查。” 她一脸诚恳的看着宁楚楚, “姐姐帮你查!” “姐姐虽然此前未曾离开过晚溪斋,但江湖中还是有一些听说过的人,晚溪斋在江湖里也还算是有点名气。” “姐姐当然也不希望他真就是什么皇长子……那样挺没趣的,姐姐认为他是咱宁国一诗仙这就足够。” “若是姐姐真查出他不是皇长子,妹子,你可得好生把握,毕竟这样的好男人确实不多。” 宁楚楚一听,她感受到的是这位萧姑娘满满的关切之意。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内心太过自私狭隘,实在无法和这位姐姐的宽宏大量相比。 宁楚楚顿时汗颜,她微微垂头,低声说道:“姐姐,如果他真不是我的大皇兄……妹妹希望、希望能和姐姐也朝夕相处!” 萧包子嘴角挂起了一抹笑意,不错,挺上道的。 “好,那我们一起努力。” “姐姐,不过……不过我们前面还有个钟离若水,想必你也听过。” 萧包子继续烤肉,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她的脸上依旧平静淡然。 “姐姐知道,等去了京都见到了那位若水妹妹,姐姐当会和她也成为好姐妹……但不能再多,再多,雨露难沾,有何味道?” 李辰安此刻走了过来,听见了雨露难沾这几个字。 “啥雨露难沾?” 萧包子抬头,嫣然一笑,“荒了的田。” 看着李辰安疑惑的表情,萧包子又说了一句:“这不眼见着就该种冬小麦了么?” “若是逢了个旱冬,麦种未能得到足够的雨水滋润,来年初夏,那肯定是会欠收的。若年年冬旱,无人耕种,那田岂不是就荒废了?” 李辰安释然,说道:“种田的事,以后再想办法解决,无非就是兴修水利保证绝大多数农田得以耕种……” “沉疴痼疾实在太多,我也没那功夫去处理……听说你那晚溪斋很是清净,我打算这件事完了之后带若水去晚溪斋住一些日子,如何?” 萧包子看了看李辰安,又收回了视线,将那只烤熟的兔子取下,扯了一条腿给了宁楚楚。 “我已听说了若水妹妹这事。” “你若是想要将不二周天诀练至圆满,闭门造车是没啥用的。” “不如去……吴国走一趟。” “去洗剑楼看看。” 李辰安一怔: “看什么?” “看看创立洗剑楼的那位祖师爷吴愚当年悟道的那地方,许能受到一些启发。” “那地方叫忘情台。” “是洗剑楼的圣地。” “先吃兔子,兔脑壳虽然肉少了一些,但味道最好。” 第三百四十四章 牛和田的故事 兔子被吃了个干干净净。 篝火也已经熄灭,只剩下些许尚未燃烬的灰烬在微微夜风中明灭。 雾越来越浓。 营地里的灯火也尽皆熄灭,所有的玄甲营战士和娘子军的那些姑娘们都离开了营地,埋伏在了凉风垭的四周。 李辰安也已离开去了前方,宁楚楚回到了她的营帐,躺在那硬邦邦的床上,双眼却是睁着的。 因为她心里的担忧。 萧姐姐的话还在她的耳边回响。 这让她原本升起了希望顿时又弱了三分。 不过那个萧姐姐也说了会去帮自己将李辰安的身世查个清楚,萧姐姐……好人啊! 我此前竟然还冤枉了她。 她如此的宽宏大量,难怪能成为晚溪斋的斋主。 有这样一个姐姐,是自己这辈子的荣幸! 希望李辰安不是自己的大皇兄,那样……有若水妹妹有萧姐姐,咱们仨和李辰安在一起一辈子…… 宁楚楚的嘴角浮起了一抹笑意。 觉得情、色和鸣很好。 那堆燃烬的篝火旁,萧包子依旧坐在那地方,剑舞也坐在她的身旁。 丞相趴在火堆的另一边,似乎想要睡觉。 剑舞看了看师傅,迟疑片刻问了一句:“师傅,你、你真要帮四公主查查李辰安的真实身份?” “嗯,” 萧包子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这事弄清楚对大家都好一些。” “师傅……” “嗯?” “你、你和李公子也就相处了这么短短几天时间,弟子还是不明白,感情这种事……师傅是不是来的太仓促了一些?” 萧包子用手中的一根棍子刨着火堆。 飞起的灰尘飘到了丞相的头上。 丞相不满的抬起驴头瞅了萧包子一眼,挪了个地方。 “师傅不小了啊!” “再不嫁出去,可就成老姑娘了!” 剑舞咽了一口唾沫,“就算这样,彼此也需要多一些了解,比如,你并不知道李公子有哪些缺点,万一以后你无法忍受,那岂不是后悔一辈子?” 萧包子细长的眉微微一扬:“这就是为师和你们不一样的地方。” “为什么要去找出他的缺点呢?” “为师看的是他身上的优点!” “比如说他的诗词文章真的很不错!” “也比如说这几日的相处下来,他这人性子很是随和……他甚至能够和农夫同坐畅谈,这便说明他并没有门第阶层之偏见……或者说那种观念在他身上并不强烈。” “另外,他家虽是书香门第,但他家并不富裕。这种情况之下,规矩就不会太多,因为很多时候银子比规矩更为重要。” “为师虽然不太懂得怎么赚银子,但抢,为师还是知道一些的。有了银子,想来和这样的公婆相处也更容易一些。” “至于那些个缺点,比如他晚上不洗脚脚很臭,比如睡觉磨牙还说梦话等等,这些东西并不重要!” 剑舞瞪大了眼睛,心想师傅她、她居然知道这种私密事,她果然已捷足先登了! 难怪面对四公主如此淡定。 萧包子也转头看向了剑舞,“男女之事,这是天经地义之事!是美好之事!也是简单之事!” “这事万万不能弄得太过复杂。” “至于两人之间的感情……有一见钟情,但更重要的是日久生情!” “你以后,找到了合适的男人,会理解为师说的这番话的意思。” 雾越来越浓,师徒二人似乎并无睡意。 剑舞被师傅这么一番教育脑子好像也开了一点窍,于是二人就在这熄尽的火堆旁窃窃私语,说着一些关于男女之间的事。 偶尔会有那么两声羞怯的笑声,偶尔有那么两声小黑驴子的鼾声。 剑舞这才明白师傅之博学不在诗词文章,而在床笫之间! 很有意思,听得剑舞心花乱放。 山林间早已起了寒意,但剑舞却发现有些热。 “不说这些了!” 萧包子忽的丢掉了手里的棍子,她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书上得来终觉浅,都需要亲自去实践!” “等这里的事结束,为师……当以身作则,给你们讲一堂牛和田之间的故事。” 剑舞也站了起来:“师傅,可他毕竟心里装着若水小姐,他若不同意……?” “你看你,这思维还是被禁锢着。” “你只要看准了那头牛,将牛赶下田,由不得牛不耕田!” “走,保护好那头牛!” “真期待他不二周天诀大圆满啊!” “……” …… …… 漆黑的夜。 浓浓的雾。 这深山老林里面,偏偏有一支队伍打着火把在摸黑前行。 队伍很长,若能看见那些火把,便会觉得就像一条长龙一般。 那是二皇子宁知行带来的士兵。 他们正在连夜赶路,向凉风垭而来! 过了凉风垭,才能抵达鹰嘴崖下面的那条进入断肠谷的小路。 只有进入了断肠谷,才能和姬安所部汇合,才能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将李辰安埋葬在断肠谷中! 皇城司七处的井浪带着他的手下一直在监视着这支队伍的动向。 黑灯瞎火的走的并不快。 按照这速度算,当他们进入小李大人设好的埋伏圈的时候,当是凌晨。 此刻距离凌晨还有个把时辰。 井浪向凉风垭而去。 剑舞跟着师傅向不知道方向的某个地方而去。 她很是惊讶,于是问道: “师傅,咱们这是去哪?” “去辰安那里呀!” “……这么黑,你眼神又不好,你怎么知道李公子藏在何处?” 萧包子微微一笑,“为师的鼻子很灵!” “为师在他的身上下了暗香!” 剑舞一怔,师傅果然非同凡响! 此刻李辰安就坐在一块巨石的上面。 小武就在他身旁。 小武看了看李辰安,心想他的身上怎会有那暗香的味道? 暗香这个东西,通常是江湖中人用来标记仇人的手段,李辰安这是被谁给下的? 莫非这些人里还有奸细? 小武没动声色,从袖袋中取出了一个瓶子,抖了些许粉末,不作痕迹的洒在了李辰安的身上。 他消除了暗香的味道! 萧包子原本就循着那味儿而去,走着走着忽的停下了脚步。 剑舞差点撞到她的背上。 “师傅,怎么了?” 萧包子四处嗅了嗅,“牛跑了!” “……怎么跑的?” “为师也不知道……没栓牢。” “那现在咋办?” “找!” 于是,原本视力就不好的萧包子带着剑舞一飞而起,就像两只没头的苍蝇一样在偌大的凉风垭一阵乱飞。 好死不死,她们就这么飞出了这处埋伏圈,然后……她们遇见了几个二皇子派出来的斥候。 第三百四十五章 倒霉的斥候 这些斥候,原本并不是斥候。 他们是骆国公招揽的江湖高手! 这一次为了配合二皇子的行动,骆国公让他们跟随而去,其目的原本是为了保护二皇子的安全。 但现在,他们却被二皇子当成了斥候使用,所以他们相当不专业。 二皇子也很担心啊! 这茫茫山野,漆黑的夜,还有浓浓的雾,跑了的李辰安会再搞出些什么大阵仗他难以把握。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宁知行不是个蠢人,相反,他极为精明。 他估计李辰安是为了先吃掉舅舅姬安的太安军,但又不得不提防着那小子半道上使绊子,所以他将这五个高手派了出去。 探路! 若有发现异常,立即回报! 这五人小分队以一个名为何岸的二阶中境高手带队,因为他的武功最高,也因为他的江湖经验极为丰富。 对于二皇子的命令,何岸五人不能抗拒。 他们执行了这一命令,只是心里却很不舒服。 “这特么的,简直就是在找罪受!” 一个胖子一边走一边埋怨道:“若是在国公府,这时候老子正搂着那婆娘睡的正香,若不是看在那一千两银子的份上,老子怎也不会来!” “罗胖子,你特么抱怨个屁!骆国公说起这事的时候,你可是第一个报的名好不好!” “还不是那婆娘看上了玉华楼的那镯子,老子兜里又没剩下几两银子。” “你以为花二娘图你什么?就你裤裆里那地龙一样的玩意儿?还不是就图你舍得花银子!” 罗胖子身边的一个瘦高中年人又道:“罗胖子啊,吃咱们这碗饭并不长久!” “江湖代有人才出,高手是一波接着一波。” “现在这世道这么乱,大家都这么穷,就算是打劫也没几个油水。” “骆国公开的月俸还算不错,不趁着现在攒点银子,以后老了,你特么吃什么喝什么?” “花二娘早一脚踹了你投了他人的怀抱,你值得么?” 这两人絮絮叨叨一边走一边飞一边低声的说着,距离他们丈许距离的何岸此刻忍不住低声呵斥了一句: “都给我闭嘴!” “咱们现在是斥候!” “斥候你们懂么?” “万一有敌人的斥候在附近,我们全特么暴露了!” “还想刺探敌情,当心把小命撂在了这里!” 正好落在树上的萧包子和剑舞听见了这些人的话,师徒二人对视了一眼,当然这一眼是极为模糊的。 剑舞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于是便等着师傅做出决定。 萧包子也不知道这该怎办,她一直等到这五人走了过去,似乎她才有了主意。 她落在了地上,又想了想,手落在了腰间,长裙散了开来,她的手里已握住了那把软剑。 “弄死他们!” 萧包子低声的给剑舞吩咐了一句,师徒二人一前一后的尾随而去。 片刻,她追上了最后面的那个人。 她轻飘飘如一片柳絮一般飘到了那人的身后,忽的冲着那人的脖子吐出了一口气! 那人脖子一缩,浑身的汗毛这一瞬间尽皆竖了起来—— 这时候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传说中这时候的阴气最盛! 这荒山野岭的地方…… 那人陡然转身,而萧包子已飘到了他的头顶。 他啥也看不见,脖子处又传来一股凉气。 “有、有鬼!” 他一声大吼,拔腿就跑,一家伙就撞在了剑舞的剑上。 剑舞也万万没有想到啊! 她也吓了一大跳。 出于女人的本能,她发出了“啊……!”的一声尖叫! 这一嗓子,将前方的四人给吓的顿时止住了脚步,全部转过了身来。 女鬼! 罗胖子一哆嗦,浑然没有察觉裤管都湿了。 其余三人也吓得不轻,毕竟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还是在这荒山之中,怎可能有女人前来! 除了鬼,似乎无法解释。 “码的!都别怕!” 何岸拔出了剑,“咱们几个男人还怕了女鬼?” “将火折子给老子点上,老子还没见过女鬼生的什么模样!” 罗胖子战战兢兢从怀中摸出了火折子,使劲的一吹,火折子刚刚燃起,却忽有一阵风来,它又熄了! 他再吹,再燃,再有风来,再熄灭! 如此……五次! 罗胖子觉得不对劲。 何岸也觉得有些邪乎。 就在他们疑神疑鬼的时候,萧包子的声音在他们的耳畔响起: “鬼门开……纳命来……” 卧槽! 这声音飘飘渺渺捉摸不定,罗胖子顿时觉得浑身一片冰凉,就连何岸,此刻也没有了说那狠话的勇气。 “给、给我!” “啥、啥给你?” “火折子!” 罗胖子颤抖的将火折子给递了过去,然而他看不见何岸。 火折子被萧包子给取了去。 萧包子觉得挺有意思。 她忽的吹着了火折子。 就着火折子燃起的那一瞬间,她手里的软剑从罗胖子的脖子上划过, 软剑很锋利。 罗胖子的脑袋离开了身体。 火折子正好亮起。 那肥硕的脑袋正好飞到了何安的面前,他本能的伸手将那脑袋给接到了手里。 “啊……!” 火折子递到了他的面前,他没有去看萧包子,而是看着手里的这个熟悉的脑袋! 萧包子手里的长剑轻轻的向前一捅,何岸觉得腹部一阵剧痛。 他抬起了头,看见了那张飘忽不定的脸! 女鬼……漂亮的女鬼! 他“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萧包子吹灭了火折子,此处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她手起,剑落,连斩两人。 二皇子派出的五人小分队全灭! “这挺好使的。” 剑舞咽了一口唾沫,“啥挺好使的?” “扮鬼吓人呀!” “这天下做了亏心事的人太多,心里有鬼,眼里才会有鬼!” 剑舞没心情和师傅聊这个,她心里无鬼也怕鬼。 “接下来咱们怎么做?他们没回去,这恐怕会引起二皇子的警惕。” “……你怎不早说?” “我也是这时候才想起。” “这人都死光了,那肯定是回不去了……莫如这样。” “怎样?” “你将他们的脑袋送去给那啥二皇子。” 剑舞一惊,“这有何用意?” “虚虚实实假假真真,二皇子见到他们的首级,便会知道李辰安的人就在前面!” “李辰安杀了他们,反倒是说明并没有埋伏!” “那二皇子带着那么多的兵,他更希望能够与李辰安正面一战,如此,反倒是能打消他的顾虑,促使他来的更快一些。” 剑舞抿了抿嘴,“弟子有些怕!” “别怕,有为师在!” “师傅与弟子同去?” “不!” 萧包子又吹燃了火折子,慎重的递给了剑舞。 眼神坚定,语气诚恳: “为师的心,与你同在!” 第三百四十六章 伙夫 剑舞觉得师傅还是不要出山的好。 可师傅偏偏出山了。 剑舞觉得师傅去游历人间也不错。 可师傅偏偏跑这荒山野岭来了。 她一来就没个好事! 人是她杀的,人头却要自己去送! 那头小黑驴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的,她留下了那么些话,居然骑着小毛驴就这么走了! 她当真走了! 剑舞握着这火折子,忽然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但师傅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师傅还语重心长的说自己的那片田,还没有牛去耕! 这能怎么办呢? 她割下了四颗脑袋,脱掉了两具尸体的衣裳,将五颗脑袋包裹在了里面。 然后……她吹灭了火折子,在阵阵阴风中在漆黑的夜色中向前飞去。 没多久,她看见了墨夜浓雾中一长串昏黄的灯。 她一个起落飞到了一处火把的上方,她没敢去找啥二皇子,就这么将两个包裹给丢了下去,然后转身就飞跑了。 天可怜见的。 那两个包裹很重啊! 就这么从天而降,“砰……!”的两家伙砸晕了两个兵! 其余士兵一瞧吓了一跳,纷纷围了过来,打开那两个包裹一看…… 队伍停止了前进。 因为差点炸了营! 粟将军好不容易将这些被吓的魂不附体四散奔逃的兵给追了回来,二皇子宁知行已来到了事发地。 他看着那五个脑袋看了许久。 “全体列阵!” “敌人就在不远处!” “吩咐所有人都打起精神,都小心谨慎一些!” “李辰安这才刚发现咱们的斥候,他来不及拔营……给本王追!” “加快速度!” 粟将军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问了一句:“殿下,会不会太冒然?” “兵贵神速!” “若是此刻迟疑,李辰安早带着他的人跑了!” “执行本王命令!” “抓住李辰安,本王赏银五千!” 重赏之下,这支队伍当真加快了速度。 宁知行也跑得飞快,因为而今看来情况已经明朗。 李辰安就在前方! 他要去的目的地必然是断肠谷! 难怪舅舅派出的人没有前来和自己汇合,想来已遭了李辰安的毒手。 他李辰安打的主意一定是在最短的时间结束断肠谷之战,然后再掉头来对付自己! 离开京都的时候外公说李辰安那烟花定然不会多,因为许久没有打雷。 那李辰安既然知道断肠谷里藏着舅舅的军队……他如何能够用这四百来号人吃掉舅舅的两万人呢? 莫非,他是要堵住断肠谷的入口,而后用火攻?! 宁知行心里陡然一惊,樊桃花没有派出神武军,但樊桃花手里的高手却很多。 如果用那些高手飞到断肠谷的上空洒下火油,再以火攻……李辰安的四百号人将口子一收……舅舅的两万人确实难以逃出生天。 这小子……狠啊! 幸亏本王识破了他的计策! 只要抓住了李辰安的尾巴,他就无法堵住那口子,舅舅的人一出来,前后夹击,他李辰安还有皇城司的那些人……都给本王去死吧! …… …… 萧包子骑在小黑驴的背上放下了心来。 因为不仅仅是老马识途,这丞相也知道回去的路。 她就这么在漆黑的夜中骑着小黑驴晃晃悠悠的走着,等她返回凉风垭的时候,天已破晓。 她回头望了望那乳白色的浓雾,觉得自己的那个大弟子恐怕是迷了路。 从晚溪斋出来的人在这种山林间丢不了,她并没有担心,而是骑着驴走入了营地,然后看见了站在一处营房门口的四公主宁楚楚。 “妹子,早!” “姐姐早……你这是去了何处?” “哦,溜驴,走,咱们去弄点好吃的。” 宁楚楚向雾中望了一眼,“姐姐就不担心?” 萧包子小手一摆,“要相信你的男人!” “……” 宁楚楚脸颊微微一红,却觉得萧姐姐的这句话好有道理。 于是,两个女人向营地外的那处挖好的行军灶走去。 “煮点什么吃呢?” 萧包子沉吟片刻,“你等我一下,先将火生起来,锅里烧些水……知道水在哪里取么?” 宁楚楚忽然觉得应该将纸鸢带在身边。 她是堂堂宁国公主,正儿八经的千金之躯! 从出生到现在,她哪里干过这些粗活! 可她却不能在萧包子的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无用,所以她点了点头,神色坚定:“妹妹知道的。” 萧包子也没想过公主就不干活啊! 哪怕她是晚溪斋的斋主,也是会自己生火做饭的,去弟子家里打秋风,偶尔一次两次还行,去的多了,人家田里收获的那点粮食也不够吃呀! 她没有怀疑,于是从驴背上飞了起来,飞入了晨雾之中。 宁楚楚捏了捏衣摆,想了片刻,生火…… 用什么生火? 火折子怀里倒是有,但引火的柴草呢? 宁楚楚左看右看,她看见了自己的营帐,顿时眼睛一亮! 营帐是用麻布做成的,易燃,用来引火当不错。 于是她拔出了剑! 唰唰几下,很是麻利,她将自己的营房给拆了! 片刻,她一边流泪一边笑了起来。 因为灶里的火燃起来了。 至于晚上住哪,这显然不是她此刻会去考虑的。 丢入了几块木材,擦了擦被烟熏的泪,接下来是取水…… 去哪里取水? 她端着一口大锅,左右一看,根本无法辨清方向,那就随便找个方向! 一个原本漂漂亮亮的姑娘,此刻身上脸上全是烟灰,她并不知道,就这么走啊走…… “喂,那谁?站住!” 一个声音从树上传来,宁楚楚抬头,面前落下来了一个穿着玄甲的士兵。 “伙夫?” “快回去,敌人还有一炷香的功夫就将抵达战场!” 宁楚楚抿了抿嘴,想要辩解自己并不是伙夫,那士兵又说话了,言语很是严肃: “小李大人有过吩咐,各尽其责!” “这前面打仗杀敌是我等之事,你这伙夫就在后方做好饭食,等我等凯旋归来!” 宁楚楚咽了一口唾沫,“那个……壮士……请问何处有水?” 这士兵一愣,女人? 心想应该是娘子军中的伙夫。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也不知道呀,但现在不能让这伙夫出去,外面危险。 于是,他也伸手一指,“一直走,山崖下有水!” “哦……!” 宁楚楚抱着这口大锅转身而去,走着走着,她发现前面没了路! 在她面前的是一块巨大的石头! 莫非这就是山崖? 水呢? 就在宁楚楚四处张望的时候,坐在这巨石上的李辰安爬了起来。 “命令各部准备战斗!” 他走到了巨石边,一泡尿滋了下去。 宁楚楚手里的锅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抬起了头,抹了一把脸,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声: “谁……?!” “上面是谁?” “给本宫滚下来!” 第三百四十七章 凉风垭之战 一 这一家伙将李辰安吓得不轻。 他连忙收拾好家伙,当然是不能下去的。 这种事,打死也不能承认! 只是,宁楚楚跑这地方来干啥? 他来不及细想,井浪已飞快的跑到了他的面前,拱手一礼: “报小李大人!” “敌军已进入我方包围圈,但队伍很长,尾巴还在后面……” “周统领问是战还是等?” 李辰安沉吟片刻:“等!” 井浪微微一迟疑,又低声说了一句:“小李大人,按照敌人的数量,若是再等下去,这队伍的头,可就会抵达咱们的营地处。” “无妨,营地本无人,我要的是将他们全部歼灭!” 井浪抱拳:“小的明白!” 他转身消失在了晨雾中,李辰安仔细的想了想,不对,营地还有个四公主宁楚楚和那个萧姑娘。 宁楚楚不知为何跑这来了,那个萧姑娘去可还在营地之中。 不过那个萧姑娘是个高手,如此大的雾,敌人应该奈何不了她。 于是他对王正浩轩吩咐了一句:“你去一趟娘子军的阵地找一个叫开阳的姑娘,叫她带几个人,将四公主带去安全的地方!” “好!” 王正浩轩背着他的刀离开,向娘子军阵地飞掠而去。 阿木这才看了看李辰安,“你尿人家四公主身上了!” “咱不谈这事。” “不谈不行,我担心会引起误会……你回头瞧瞧!” 李辰安猛然转身,便震惊的看见宁楚楚抱着那口大锅,浑身湿哒哒就站在巨石的边缘,距离他仅仅三步距离。 “这里马上要打仗,你回去。” 宁楚楚看着李辰安。 “你出门带着一口锅干啥?不是……你这脸上怎的这么花?” 宁楚楚还是看着李辰安。 “那个……我真不知道这大清早的,你会在这石头下面啊!” 宁楚楚忽的开了口,“哪里有水?” “……” 李辰安惊呆了! 这才明白宁楚楚抱着这口大锅是出来找水的。 可水源在西北边,你这跑到了东南边来…… “朝着那个方向,”李辰安伸手一指,“一直走,穿过咱们的营地,再走一炷香的功夫就有一眼泉。” “不是,你找水干啥?” 宁楚楚抬起胳膊肘擦了擦脸,“原本是要烧一锅水的。” “现在得洗个澡!” “哦……” 宁楚楚依旧看着李辰安,“你已在我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你要对我负责!” “一辈子!” 宁楚楚转身,抱着大锅飞了出去,消失在了浓雾中。 她的脸上没有愠色,反倒是露出了一抹欢喜。 这下,只要他不是自己的亲哥哥,他总不能赖账了吧! 李辰安看着她背影消失的方向,身后传来了阿木的声音: “四公主这话有理!” 小武刚才在捣鼓着草药,因为打仗这种事肯定有人会受伤。 他眼见着宁楚楚飞来,眼见着宁楚楚飞走,也眼见着阿木的嘴型,他笑了起来,也点了点头。 在阿木的心中,钟离若水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 但他深知钟离若水的体寒之症,也知道钟离若水竭力撮合宁楚楚和李辰安的原因。 他继续捣鼓着药,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变得落寞了起来—— 他忽然觉得人活一辈子,长短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这长短之间,有没有留下值得回味的故事。 师傅是个有故事的人。 只是师傅的故事难以讲给别人去听,就连自己知道的也不多。 师傅将他的故事带去了阎王殿,在那里,他或许能讲给那些鬼听。 那些故事当能佐酒,听说师傅原本是喜欢喝酒的。 如果若水妹妹当真在两三年之后夭折……想来她会走的很安然,因为她找到了一个最爱的人,并且一起渡过了一段虽然短暂却很美好的时光。 可自己呢? 自己某一天死了,记忆中有什么事是值得回忆的? 或许就是和若水妹妹的曾经那段两小无猜的日子。 自己的父母是谁? 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朋友有几人……?小武嘴角忽的挂起了一抹笑意。 对,我还有朋友。 比如李辰安、比如阿木、也比如那个喜欢吃狗肉的王正浩轩。 就在小武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井浪又飞了过来。 “报小李大人,敌军前锋距离咱们营地仅有三百余丈!” “嗯……现在,你去告诉郑强,让他立刻去断肠谷,将二皇子在凉风垭遇袭之事……告诉姬安!” 郑强是那个倒霉的斥候。 他没有选择回家。 他在小武的一番救治之下决定改弦易辙投奔李辰安! 李辰安没有拒绝,因为他需要这样的卧底! 当然,和郑强接头的人就是皇城司军情七处三队队长井浪。 井浪领命离去,李辰安看向了等候在一旁的军情七处一队队长马昌。 “通知周正,打慢点,务必保证在消灭敌人的同时,减少咱们的伤亡!” “属下遵命!” 马昌转身正要离开,李辰安又吩咐了一句:“宁知行,我要活的!” …… …… 宁知行的队伍停了下来。 因为前方回报,嗅到了一股浓烈的烟味! 宁知行得到这一消息反倒是放下了心来。 “烟味,这便意味着敌人在生火做饭!” “也说明了我们距离李辰安的队伍并不远,虽有着这浓雾的遮掩,却也足以证明李辰安并无军事上的才能!” “他连斥候都没有放出来一个,居然还敢生火做饭……幸亏他没有答应和本王做那一笔生意!” “传本王命令,前军集结,等待后军到来!” “然后……给本王摧枯拉朽的横扫过去!” “记住,李辰安,本王要活的!” 一旁听令的粟将军心里其实有些疑惑—— 如果李辰安没有派出斥候,那二皇子殿下派出的那五个高手是怎么死的? 如果那五个高手死在李辰安的人的手上,那么己方的动向就必然在李辰安的掌握之中。 李辰安没有跑,还在前方埋锅造饭…… 这是他的无知呢? 还是他设置好的陷阱? “殿下,” 粟将军抱拳一礼,“小人以为,是不是派出一只小队前去看个究竟?” 二皇子不高兴了。 他脸色一沉,问道: “如果被李辰安发现,他再次跑了……本王问你,这么大的山这么大的雾,本王又去何处找到他?” “……要不,咱们的人不集中,呈扇形分开,向前方包围而去,这样他李辰安就插翅难逃。” “不!” “集中兵力,一举击溃李辰安所部!” “咱们在他的屁股后面,他没有退路!他必须往断肠谷而去!” “这叫赶羊入圈,不要再说,执行本王命令!” 宁知行的队伍前队停了下来等待后队的到来。 前方营地中,萧包子拖着一头山羊,看着灶台里冒出的滚滚浓烟,忽的转头望了过去。 晨雾中,宁楚楚抱着一口锅,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走了过来。 “……取水怎的湿了身?” 宁楚楚不好意思的一笑:“洗了个澡。” 萧包子顿时惊讶: “这么早洗澡?” “嗯,雾大,我得去换身衣裳。” “等等,” 萧包子的鼻子忽然抽了抽,狐疑的看着宁楚楚,“去吧,当心着凉!” 宁楚楚放下锅转身离去,萧包子蹙眉嘀咕了一句: “怎的有股子骚味?” 第三百四十八章 凉风垭之战 二 宁楚楚来到自己的营房,忽的一呆,还剩下个骨架子。 不过带来的行囊还在。 她取了一身衣裳去了旁边开阳的营房。 本想将换下来的这一身湿透了的衣裳丢掉,想了想却改变了主意。 这身衣裳有纪念意义,虽说洗了洗,但上面还是有李辰安的标记。 于是她将这身酱紫色的衣裳留了下来。 收拾妥当,她坐在了灶台前。 灶台里的火已被萧包子烧得正旺,浓烟变成了青烟,她看着在一旁撩起衣袖忙碌的萧包子。 萧包子在宰羊。 用她的那把软剑。 她宰羊的动作极为熟练,每一剑下去都正好避开了羊的骨头,剔下来的都是肉。 剑舞说她的这师傅很懒……看来剑舞对她师傅的了解还是少了一些。 萧姐姐分明很是勤快。 至少她杀过不少羊。 不然手脚怎能如此利索? 萧包子炖上了一锅羊肉,这才洗了洗手,慵懒的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呵欠。 “累死我了!” “不过值得。” “这眼见着就要入冬,有两种东西大补。” “其一是狗肉,其二是驴肉……这里没有狗,丞相还不能吃,得生崽子,所以我只能去猎了一头羊,也不错,比晚归山里的野羊更肥硕。” 一旁趴在地上的小黑驴耳朵扇了扇,站了起来,驴眼瞅了瞅萧包子,骂骂咧咧的走入了浓雾中。 萧包子当然没去管它,她坐在了宁楚楚身边,向灶台里塞了两块木材,正要说话,忽的扭头望了过去。 雾中来了几个穿着红衣服的姑娘。 不是她的弟子,走在前面的是开阳。 开阳很是紧张,“殿下,敌人就快到这里了,李公子说让我们带你离开!” 宁楚楚转头就看向了萧包子。 萧包子咧嘴一笑:“你去吧,我得留在这……” “等这场仗打完,这锅羊肉也差不多炖烂了,他回来吃上两口羊肉,喝上两碗羊汤……想来会很惬意。” 宁楚楚一听眼睛顿时一亮,她决定不走了! “无妨,你们按计划行事,我和姐姐在此守着这锅羊!” 开阳顿时瞪大了眼睛,这羊能比命重要么? 殿下啥时候又认了这么个不着调的姐姐? 这个姐姐听说是剑舞的师傅,晚溪斋的斋主…… “殿下,属下以为……” 宁楚楚抬手打断了开阳的话,她的神色很是坚决: “我意已决,哪也不去!” “你们在前方打好了,我和萧姐姐在这里自然安全。” “你们若是败了……我去哪里又有什么意义?” 萧包子抬眼看了看宁楚楚,这话有道理! 开阳没辙,“那属下也一并留下!” “这可以啊,” 这话是萧包子说的,她指了指那一盆子的羊骨头,“要不就麻烦你去处理一下这东西,再炖一锅骨头汤?” “其实羊骨头汤的味道极美,尤其是骨髓,吸之若怡,大补!” 开阳:“……?” 宁楚楚:“……那你带人去弄一下!” 原本开阳寻思留下来保护殿下,此刻也沦为了伙夫。 两口灶燃了起来,一口炖着羊肉,一口炖着羊骨头。 这味儿很鲜啊。 随着晨风飘啊飘,飘到了二皇子的队伍中,也飘入了二皇子的鼻孔里。 昨儿晚赶了一晚上的路,今儿早连水都没有喝上一口。 宁知行咽了一口唾沫,便听见了一阵咕噜声传来。 队伍已集结得差不多了。 李辰安这小子,剿匪居然还有闲情逸致炖羊肉! 等本王消灭了你们,再好好的享用一番你们炖好的羊肉! 他“锵……!”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气运丹田一声大吼:“全体听令……冲锋……杀光他们!” 两千余人循着那味向前冲了去。 …… …… 战斗一触即发! 营地外围埋伏的是周正率领的四百个玄甲营战士。 其中有刚加入不久的叶破带来的百来号昔日的江湖亡命之徒。 说是亡命之徒,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在这乱世能吃上一口饭罢了。 前些日子在西山被周正好生的调教了一番,这百来号曾经的匪人,而今也开始有了一点军人的模样。 只有一点。 匪性依旧十足。 在西山,原玄甲营的士兵是看不起他们的。 论武功,大家相差不多。 论战术修养,他们相差千里! 叶破能怎么办呢? 少爷有令,这百来号人必须融入玄甲营中,必须成为真正的战士! 这一战,就是叶破希望他们真正成为战士的一战! 而这些人心里同样是如此想的。 毕竟战士和土匪不一样,战士很光鲜,很有荣誉感,而土匪却如过街老鼠一般。 没有人愿意一辈子低着头被人戳脊梁骨。 他们也想能够挺起胸膛来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于是,叶破率领的这一百人,就成为了这一战的先锋—— 这是他向周正强烈申请的,周正迟疑片刻答应了他。 “弟兄们!” 叶破站在了这一百人的面前,手握长刀面色严肃。 “多余的话咱也不说,这一战,是我们成为玄甲营战士的第一战!” “我们都是有血性的大老爷们,这一战你们务必给老子打出威风来!” “不要让人家瞧不起,更不要输给了那帮娘们!” “打仗和当土匪不一样,这些话,苏沐心苏公子已经给你们讲过,老子希望的是你们一个个别握住了刀就忘记了自己的命!” “我们要取了敌人的命,要保全自己的命!” “活着,才能跟随少爷去杀更多的敌人,才能建立更多的功勋!” “死了,求都没有!” “拔刀!” “锵……!” 一帮土匪拔出了长刀,一个个面色激动,双眼赤红。 他们当然明白这一战意味着什么。 原本过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现在……现在是给少爷卖命! “跟着老子……冲……!” 随着叶破一声大吼,这百来个土匪嗷嗷叫着就像放出了笼的野兽一般,飞快的冲了出去。 他们这一瞬间忘记了叶破的吩咐,他们的手里只有刀,他们的心里只有血! 晨雾在他们的冲锋中舒卷。 凌冽的刀意仿佛将这浓雾切割了开来。 他们嗷嗷叫着从敌人的右前方冲了去。 原本应该是一场突袭之战,但他们的动静实在太大,敌人远远就听见了他们的喊杀声。 粟将军吓了一跳,他一声大吼:“敌袭……!” “列阵!” “全体迎敌!” 然而叶破这百来号人来的速度太快。 晨雾破开。 叶破一马当先,飞身而起,一刀劈向了敌人的前军! 战斗一瞬间打响。 萧包子望了望营地入口那地方,忽的对宁楚楚说道: “雄性,好战!” “书上说这是所有雄性的领地意识,也是为了保护领地里的雌性。” “终其目的……都是为了繁衍。” “只有胜利者,才有交配权。” “人也一样。” “火小一些,小火慢炖,味道更佳……我其实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宁楚楚好奇的问道:“什么问题?” “雌性怎么就不能掌握这种主动权呢?” 宁楚楚哑然,沉吟片刻,回了宁楚楚一句: “许是牛能耕田,田却无法耕牛?” 萧包子顿时又看向了宁楚楚,“妹子悟性极高,姐姐佩服!” 第三百四十九章 凉风垭之战 三 这个世界,终究是男人主导的世界。 在宁楚楚所接受的教育中,三纲五常是刻在她脑子里的难以逾越的规矩。 哪怕她是公主也是一样。 所以宁楚楚从来不会生起如萧包子那样的念头,也难以如萧包子那般有那么些天马行空的奇思怪想。 因为萧包子并没有接受过这样的教育,她仅仅是看了许多书,偏偏其中的许多还都是以往遗留下来的一些禁书! 于是,她才逐渐有了自己的与常人不一样的观点。 她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因为她的世界确实与众不同。 她不会因为宁楚楚是公主就觉得自己低了对方一头,也不会因为李辰安是什么皇城司的副提举大人而高看他一眼。 她虽然很懒,但脑子却时常都在运转,而她所想的那些东西,常人实在有些无法理解。 她的那些弟子们也难以理解。 所以后来她和晚溪斋里的弟子们的交流就变少了,因为那些姑娘们居然将她视为了仙! 这人还没活明白何以为仙? 所以她让她们离开了晚溪斋,她自己也决定出来走一趟。 至于梳理一下这三千丈的红尘……那是闲得蛋疼。 她就是来体验一下人世间的情趣。 当然,她的师傅临终前也给她留了一封信,信中只有三个字: 去京都! 她觉得师傅那口气咽得有些快,以至于就落下了这么三个字。 去京都干啥? 杀人? 没目标! 找人? 也没目标。 谋个生计? 在晚溪斋舒舒服服的躺着过日子,何必跑去京都遭那罪过? 所以,她思来想去,这三个字的意思只可能是让她去京都,找寻父母的下落。 这事……她根本没丝毫兴趣。 因为当年他们将自己给抛弃,既然是抛弃,那何必再跪舔着回去! 但京都她还是来了,却绝非找寻父母这事,而是她的那些弟子们在给她的回信中说,外面的风景不错。 李辰安这个东家不错。 当然,这个东家的未婚妻也不错。 想想自己就快二十岁了。 又不是尼姑,是不是该找一个男人? 在萧包子的心中,找男人可不是去侍候这个男人,也不是跟着他去过一辈子—— 朝夕相处两相厌! 你看我不烦,我看你恐怕也会烦! 所以她仅仅是想体验一下情、色和鸣,也想体会一下生孩子带孩子是怎样的感觉。 她终究要回晚溪斋。 带着自己的孩子回去。 现在她似乎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孩子的爹。 接下来就是如何将那头牛赶下她的这片田。 那头牛得留给宁楚楚她们。 “妹子,你在这看着点,记得火不要太旺,姐姐去前面看看打仗是什么样子的。” 萧包子站了起来,拍拍屁股,四处一瞧,丞相不知道跑哪去了。 她迈着扶风步,不紧不慢的向营地入口处走去。 …… …… 叶破的刀破雾而来。 粟将军手持双锏一飞而起,迎了过去。 刀锏相击,发出“锵……!”的一声巨响。 叶破的刀,是百炼钢打造而成的刀! 粟将军的双锏只是寻常武器。 就在那一刀之下,就在那些士兵们震惊的视线之中,叶破的长刀仅仅受到了那么刹那的阻拦。 他的刀居然劈断了粟将军的双锏! 他的刀挟裹着他的从上至下的强悍余威继续向下! 下,就是粟将军的头! 粟将军陡然觉得手里的双锏一轻,他浑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他感受到了那股难以抗拒的死亡威胁。 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年的双锏在对方一刀之下为何会如此脆弱,他只想逃! 可他身在空中。 他强扭腰身,速度却远远没有叶破的那一刀来的快! 叶破的刀劈在了他的头上! 叶破下落,刺啦一声,粟将军被一刀两破! 他的血狂喷而出,叶破被这热血洗礼,他的刀再下! 他落在了地上,“砰……!” 一刀击下,前方两名敌军士兵被这一刀再破! 他的刀从地上弹起,在身边一轮,长刀所及之范围内,传来一片惊天动地的哀嚎! 无人能挡他这一刀! 他在敌军前军的中间。 他如一朵花一般,在敌军中绽放了开来。 二皇子的这些兵,是骆国公府训练出来的私兵! 他们并不差。 可这开局如此梦幻,他们的粟将军居然被来者一刀给劈死了…… 这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于是队伍出现了慌乱。 此刻,从右前方冲来的那百来个江湖凶人已嗷嗷叫着杀了过来。 常青一马当先! 他才二十五岁,满脸横肉,身高体壮。 原本是阳江湖一船夫的儿子,过的本是在阳江湖捕鱼为生的日子。 却在六岁时候被一江湖高人看中收为弟子。 等他十六岁艺成归来…… 他的爹娘早已去世。 他的妹妹沦为了阳江一霸方家那个六十多岁的家主的小妾! 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他喝了三坛子酒,拔出了刀。 一家伙杀光了方家满门二百三十余口! 妹妹自尽。 他孤身一人落草为寇,成为了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独行刀客。 今岁被叶破招揽,因为阳江湖过往的商船几近绝迹,他终究无法对那些打鱼为生的船夫下手。 在广陵城随着叶破干了一票大的买卖。 叶破说去京都! 公子在京都! 跟着公子去混个前程,指不定还能光宗耀祖。 于是他来了。 这百来号人从曾经的江洋大盗摇身一变,变成了皇城司的玄甲营士兵。 他们已见过了公子。 公子年少。 公子英俊。 公子多才,还多金! 这些都不是主要的。 主要的是在西山时候,公子对他们说的那番话—— “过去的皆已过去。” “未来的,靠你们自己去争取!” “记住你们现在是我的兵!” “我希望未来,你们都是我的将军!” 没有不想当将军的士兵。 那么这一战当然就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不仅仅要证明给原玄甲营的那些老兵看,也要证明给公子看。 叶破说,这便是我们握着刀的价值! 晨雾已消散了少许。 前方的敌人已经入了常青的视野。 他双腿一曲,手里的长刀一摆,他的速度依旧很快。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一刻,他仿佛看见了九年前,方家血流成河的场面! “去死吧……!” 他的眼陡然一瞪,“砰!”的一声,他的身子拔地而起。 破雾! 临空! 长刀的寒芒忽的闪亮。 他一刀向前阵的敌人劈了下去! 第三百五十章 凉风垭之战 四 宁知行在中军。 前方的战斗已经展开,他已听到了粟将军开战即死的噩耗。 这时候他才明白自己似乎是进入了李辰安设下的圈套! 但就算是圈套,又能怎样! 战争,归根结底讲求的是双方实力的比拼! 他双臂一振,一声大吼:“所有人,敌人仅仅只有四百,不要担心!” “杀敌一人者,赏银十两!” “杀敌十人者,赏银百两!” “退后一步者……斩!”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中军和后军的士卒们一听,举起手中的刀枪就向前涌了过去。 宁知行纵身一跃,飞到了一颗树上。 晨雾渐薄,他已能模糊的看见前方的情况。 前方的情况……并不太好啊! 渐渐的,他看见了那些穿着玄甲的兵。 他的眉间忽的一蹙,因为杀入前阵的那些玄甲兵数量并不多,绝对没有四百之数,却偏偏一个个都如饿狼一般的凶残! 这特么哪里是什么普通的士兵,这完全就是一群江湖高手啊! 他们其余的人呢? 就在他惊疑的时候。 就在中军后军都在向前涌动的时候。 他豁然回头…… 他的后方,出现了一群穿着红妆的女人! 她们没有盔甲。 她们手里的武器也各种各样。 她们就这么提着武器向自己的后军跑了过来! 还有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冲鸭……消灭他们!” 宁知行整个人都不好了,这特么的,连女人都敢来欺负自己! 他一声令下:“后军听令!” “赵百夫长何在?” “给本王消灭那些该死的女人!” 于是,后军更加混乱。 有人在拼命的向前冲想要捡一些银子,有人在向后转身,想要对付那些女人。 就在这混乱的时刻,娘子军中的天枢天璇二人手持长剑一飞冲天! 她们的红裙在晨风中飘荡。 她们的剑意,在晨雾中闪亮。 二人几乎同时一剑向后军的敌人杀去。 咔嚓两剑,两个人头落地。 她们落入了这混乱的人群中,手中长剑如蝴蝶一般的翻飞。 于是, 她们身遭便有血雨阵阵。 如落英一般。 在凄厉的惨叫声中,一滴滴,一片片的洒落。 她们身边很快清理出了一个方圆丈许的圆。 她们二人背靠背就在圆中,周围的敌人居然无一人敢踏入这个圆半步! 她们忽的继续向前踏步而去。 手中的长剑如惊鸿一般的闪过,在一阵阵金铁交鸣声中,在一声声的惨叫声中,又有数人毙命。 后面的娘子军在天玑天权的带领下也杀了过来。 居然如摧枯拉朽一般,直接杀穿了敌人的后军! 宁知行倒吸了一口凉气,其一是这些女人的凶猛,其二是这支队伍的无能! 这特么可是骆国公府的私军! 就这么不堪的么? 莫非是骆国公那老东西用了一群无用之兵来骗了自己! 等本王回京,看本王怎么收拾你这个老东西! 这时候的当务之急当然不是这个。 宁知行眯起了眼睛,又是一声大吼: “后军给本王稳住!” “全体进攻!给本王将那些女人包围起来!” “杀一人者,赏……” 他忽然闭上了嘴。 因为就在他的头顶上,也就是这颗树的树梢上,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你的银子很多呀?” 宁知行抬头,萧包子已飘然落下。 宁知行拔剑,萧包子伸出了一只手。 她用两根指头夹住了宁知行的这一剑,忽的又问了一句:“你的银子是不是很多呀?” 宁知行抽剑。 抽! 再抽! 抽不动! 他突然向前递出去了这一剑。 然而,也推不动。 这剑就这么僵在了空中。 而对面的那个女人……不就是李辰安身边的那个女人么? 宁知行弃剑。 老子不要剑了总可以吧! 他一个闪身从树上飞了起来,向中军阵地落了下去。 心想这下总该安全了吧! 他刚刚落地,耳边忽的又传来那个声音: “喂,你这人真没礼貌,我问你话呢?” “你是不是银子很多呀?” 宁知行的毛孔都竖了起来,这才发现身边的士兵在无声无息中倒在了地上。 他就站在这些尸首旁。 而周边的那些士兵一个个居然就这么看着他的身后! 没有人来救他。 甚至他们还在向后退! 宁知行转过了身来,“你是谁?” “是我先问你的。” “本王确实有很多银子!” 萧包子笑了起来。 如花一样。 人畜无害。 “真好!” “……什么真好?” “有银子真好!” 宁知行这就搞不懂这姑娘的套路了。 于是,他试探着问了一句:“姑娘缺银子?” “嗯!” 萧包子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那本王给你银子。” 萧包子歪着脖子,细长的眼睛似乎因为这句话而变得更亮了一些,“真的?多少?” 宁知行伸出了一只手。 “五千两?” “不,五万两!” 萧包子大喜,“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萧包子也伸出了一只手,“拿来!” 宁知行一怔,“前提是请姑娘将李辰安捉拿到本王的面前!” 萧包子细长的眉头微微一扬,想了想,“你兜里带了这么多银子么?” “回京之后,本王必然兑现!” 萧包子嘟起了小嘴儿,脸上顿时不乐意了。 “挂账啊?” “挂账这种事通常都不靠谱……” 萧包子话音未落,手忽然落在了腰间,长裙还未来得及散开,她手里的软剑的剑光已一片明亮。 “锵锵锵锵……” 数声脆响。 她跟本就没有回头。 宁知行已目瞪口呆—— 萧包子的背后,有十来个悄悄摸上前来的兵卒! 他们原本想要阴这女人一家伙,若能救出殿下,那可就不是白花花的银子了! 可惜,他们不知道萧包子的耳朵比眼睛更好使。 萧包子反手就是一剑。 这一剑如孔雀开屏一般美丽。 那十来个士兵死的时候脸上居然没有恐惧之色。 萧包子提着剑,剑尖朝下,血顺着剑身汇聚到了剑尖,而后滴落在了地上。 宁知行这一刻脸色煞白。 因为他知道自己绝非这个女人的对手! 而萧包子依旧是那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似乎她刚才杀的不是人,而是十来只鸡。 “你看看你,没有银子,就别说大话!” “上林村的王瘸子为了骗张寡妇就说了大话,结果当场就被雷给劈死了!” “看你穿的人模人样的,还自称什么本王……你是什么王?” “……本王是宁国德亲王!” “你、你若杀了本王,定会被灭了九族!” 萧包子噗呲一声笑了起来,她伸出了一只,宁知行在这一瞬间后退。 “如果你能找到我的九族中的任意一个,我可还得感谢你!” 萧包子一指点了出去。 宁知行连退五步。 萧包子忽然止步,抬头。 手中软剑挽出了朵朵剑花。 她退! 飞快的退! 一箭从雾中而来。 它射入了那些剑花中。 那朵朵剑花在和它接触的那一瞬间纷纷碎灭。 萧包子细长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大宗师! 第三百五十一章 问剑 太阳已升起。 晨雾渐薄。 站在巨石上的李辰安一直望着那战场,也随时在听着军情七处的斥候们的回报。 此战其实并无多少悬念。 虽然宁知行有两千士卒,自己手里仅仅只有四百来人。 加上宁楚楚的娘子军也不过千。 但就凭自己的这四百号人,也绝非宁知行所部可挡! 因为这四百人,皆是高手! 而宁知行的那两千人,不过是身体强壮一些罢了。 在李辰安看来,玄甲营就相当于前世的特种兵。 他们个个都有着以一当百的过人能力,在这样的冷兵器时代,除了远程的弓箭能对他们造成威胁之外,近战他们几乎无敌。 这里是山野林间。 并不利于弓箭的射击。 所以宁知行必败。 现在战斗的走向正如李辰安所预料的那般。 叶破的百人队伍已经击溃了二皇子的前军,剩下的只剩下一边倒的屠杀。 周正率领的三百士兵分成了两队,从左右向宁知行的中军杀去。 而宁楚楚的娘子军,此刻已杀穿了宁知行的后军。 合拢已经完成。 剩下的是收割。 小武、阿木和王正浩轩依旧在李辰安的身边。 他们也眺望着不远处的战场。 就这么看着一具具的尸体倒下。 小武心生不忍,徐徐闭上了眼睛。 …… ……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在敌人的中军之处。 萧包子手里的软剑已经如银链一般在空中飞舞。 速度极快! 因为那一箭的速度也极快! 萧包子的眼一直眯着。 她就这么看着一朵朵的剑花枯萎,而后凋零。 她的身后有敌人举起了手中的枪,她再后退一步,就必然撞在敌人的枪上! 她似乎背后长了一双眼睛,就在敌人的七八把枪向她后背捅来的那一瞬间……她拔地而起! 那些枪恰好刺在了她的脚下。 她的脚尖在那些枪上一点,没有再退,而是迎着那一箭飞了过去! “咦……” 远处有个惊诧的声音传来: “道剑?” 曾经慈航道院独一无二的剑法,它已有许多年未现人间。 道剑三式: 一剑! 二剑! 三剑! 生万剑! 萧包子向射来的那一箭刺出了一剑。 剑尖如莲花般绽放,在接触那一箭的时候,忽的又一朵莲花绽放。 站在不远处的二皇子宁知行已看呆了—— 一境上阶! 一境上阶距离大宗师不仅仅隔着一扇门,还隔着门后漫长的路! 所以萧包子并不是那个大宗师的对手。 但她现在面对是已被削弱了势的一箭! 两朵莲花在薄雾中盛开。 那一箭穿入了莲花之中,忽的停了下来。 顷刻。 莲花一瓣瓣飘落,那一箭向地上落去。 萧包子没有落地。 她一步踏在了那些散落的花瓣上! 她依旧向前快速踏步而去! 那些花瓣似乎为她铺就了一条路, 于是,宁知行便看见了步步生莲! “大宗师就了不起啊?!” 宁知行转身,萧包子的身影已在雾中若隐若现。 “你射本姑娘一箭,就问问本姑娘手里的剑!” 宁知行刚一听到萧包子的声音,便陡然瞪大了眼睛—— 那处的雾仿佛成了一片海! 就在那雾海之中…… 有万朵莲花开! 这便是生万剑! “好剑!” “灿若莲花,一问成海!” “可惜,这片海还是太浅,只能说是塘!” 这是一个老者的声音。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那片花海中仿佛有一颗细小的石子落下。 初时无声无息无动无静。 可就在它落入那片莲海的时候,萧包子却转身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 因为有涟漪起。 而后有了风浪。 仅仅两息。 “轰……!” 一声巨响在空中炸响。 那一片雾顿时如掀起的滔天巨浪! 那朵朵剑花在巨浪中起伏飘摇,而后…… 朵朵悄然而碎。 但那大宗师却并没有追来。 他非但没有追来,他反而还眉间一蹙,连退了三步! 因为,那些莲花破碎的瞬间,居然释放出了一道强大的剑意! 这才是真正的道剑。 所以这剑意即道意。 天道不可违,他本能违,却放弃了违。 在那道剑意向他袭来的那一刻,他已感受到了身后传来的三道杀意! 一道慈悲。 一道狠厉。 还有一道无情。 他看了一眼二皇子,又看了看萧包子,心里一叹……天意! 他身子一晃,踏雾而去。 萧包子落在了二皇子的面前,转头瞅了一眼,又转头看向了二皇子,伸出了一只手来摊开: “现在拿出五万两银子,本姑娘当没看见你!” 二皇子咽了一口唾沫,他根本不是这姑娘的对手。 那个大宗师呢? 他是谁? 他怎么跑了? “……本王身上只有万两银票!” 二皇子从怀中摸出了一叠银票递给了萧包子,又道:“本王保证回到京都将剩余的四万两给女侠奉上!” 萧包子顿时就不乐意了。 “纸?” “这不行!” “本姑娘要真金白银的银!” 宁知行一呆,心想你知道五万两银子是多少么? 那是一大堆好不好! 谁特么出门带着那么多的银子? “这叫银票,可当银子使。” 萧包子狐疑的看了看二皇子,将这一万两银票接过揣入了怀中,却说了一句令宁知行绝望的话: “男人的嘴能哄死个鬼!” 她一指落在了宁知行的身上,一把将宁知行抗在了肩上。 她飞了起来,嘴里又嘀咕了一句:“辰安说要活的,他为什么要一个活的男人呢?” 她不知道李辰安现在在哪里,所以她去的方向是玄甲营的营地。 战斗依旧在继续。 中军的部分士兵知道那个二皇子殿下已被掳走了,可其余的士兵并不知道呀。 他们还在为那份重赏而拼命。 一切都是徒劳。 当娘子军从后阵杀入,杀穿,与玄甲营的士兵相遇的时候,这场战斗便宣告结束。 阳光洒落。 晨雾散尽。 漫山遍野的尸首。 满地……没有淌血。 血融入了松软的泥土中,成为了此处的那些植物的养分。 李辰安蹙眉看着前来报信的马昌,“宁知行不见了?” 马昌抱拳一礼:“回小李大人,我们、我们已搜遍了整个战场,翻看了每一具尸体,确实没有看见宁知行的首级。” “初战时候雾大,属下以为、恐怕在那时候他便趁机逃了。” 李辰安微微颔首,“派人去找!” “务必封死他逃跑了的消息!” “另外,严守鹰嘴崖入口!” “只要姬安不知道他的消息,姬安依旧会前来营救!” “属下遵命!” 马昌转身匆匆而去。 李辰安依旧狐疑的低声自问了一句:“这家伙……会跑去了哪里呢?” 玄甲营营地。 二皇子宁知行双手双脚都被绑了个严严实实,此刻正坐在那两锅羊肉汤前,正看着萧包子。 那个和大宗师硬拼了一家伙的漂亮姑娘,此刻正捧着一碗羊肉汤,正在和皇妹宁楚楚说着话: “这么说……这些银票当真能当银子使?” 宁楚楚看了看宁知行点了点头。 “那我冤枉他了。” 萧包子放下羊肉汤坐在了宁知行的对面,取出了一张银票,好奇的问道:“这玩意儿能不能造假?” 第三百五十二章 问人 午时。 李辰安带着小武等人向营地而去。 虽说这一战完胜。 虽说这是自己前世今生亲自指挥的第一场战斗。 但李辰安心里并没有多少喜悦。 因为这支玄甲营本就是长孙惊鸿花了数年时间精心打造,他们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兵。 另外,这一场战斗的最终目的没有完成。 死的都是些小鱼小虾,而搞这一家伙的目的是为了擒获宁知行,却不料那厮居然如此狡猾,居然遁雾而逃。 所以从战略的角度来看,这算不上胜利。 “为什么不在十里坡就将宁知行给逮住?”王正浩轩好奇的问了一句。 李辰安一脸忧郁,“因为那样消息就极有可能走漏到京都。” “京都有京都该发生的事,要按照京都的实际情况去实施,而我们这里,其实不过是配合京都演一出戏罢了。” 阿木一怔,转头看向了李辰安,“这么说,京都有大事?” “我估计会有,因为姬泰不会坐以待毙。” 阿木没有再问,心想难怪李辰安会让钟离若水去广陵,他恐怕早有预料。 只是京都之事无论再大,哪怕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 他要做的,仅仅是保证在自己死之前,李辰安依旧还活着。 羊肉汤的味道在风中飘荡。 王正浩轩的鼻子耸了耸,也没有再问李辰安接下来干啥。 这味很正宗,尤其是那膻味。 大家伙都在打仗,谁会在营地里炖了羊肉呢? 李辰安一行抵达营地的时候,他顿时就吃了一惊—— 却不是因为那两锅热气腾腾的羊肉,而是他看见了被绑得像个粽子一样的宁知行! 他顿时就笑了起来。 忧郁的心情变得明媚,那笑意就像这午时的暖阳一样。 他快步走了过去。 萧包子已看见了他们的到来。 她盛了一碗实实在在的羊肉,想了想递给了宁楚楚,眉眼儿一飞说了一句:“喂好你的牛!” 宁楚楚脸蛋儿一红,她现在的脑子已渐渐能够部分适应萧包子的节奏,只是她的脸皮显然没有萧包子厚。 所以她端着这碗羊肉走向李辰安的时候就想一个腼腆的小媳妇一样: “饿了吧?” “先吃一碗填填肚子。” 宁楚楚穿着一身红妆俏生生站在李辰安的面前。 李辰安停步,接过了这碗羊肉,“早上雾大,真没看见。” 宁楚楚的脸又是一红,羞怯说道:“无妨。” 萧包子一听,细长的眉微微一扬,咦,这二人……似乎有奸、情! 哦…… 萧包子恍然,明白了宁楚楚身上那味儿从何而来。 于是,她的脑子里开始浮现出了某些不太适宜的画面。 “他怎么回事?” 李辰安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炖得软烂的羊肉,一边吃一边问了一句。 “萧姐姐抓回来的。” “……” 李辰安看向了萧包子,萧包子若无其事的在喝汤,若无其事的说了一嘴: “他欠我银子,正巧遇见,就带回来了。” 李辰安一怔,这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人,宁知行怎就欠了那萧姑娘的银子? 宁知行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特么欠谁银子了?! 那分明是你抢了本王的一万两银子好不好! 李辰安狐疑的瞅了一眼萧包子,一边吃着羊肉一边来到了宁知行的对面坐了下来。 “又见面了。” “我记得中秋夜咱们第一次见面,你摆的那阵仗其实很不错……” 李辰安又吃了一块羊肉,过了片刻又道: “可惜那夜无月,也可惜那夜殿下并没有打算邀请我喝上一杯。” “你我的缘分实在还是太浅了一些……对了,你饿了没?” 宁知行咽了一口唾沫,“饿了!” “阿木,给殿下松绑。” 阿木走了过来,解开了宁知行身上的藤条。 宁知行活动了一下腿脚,“你这是要放了我?” “不是,”李辰安摇了摇头,“总不能让我来喂你吧?另外,我一直觉得人死之前是有权利吃一顿饱饭的……阿木,帮殿下盛一碗汤。” 宁知行的眼微微一眯,他的穴位被萧包子制住,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反抗的能力。 但他并不相信李辰安当真敢杀了他。 他接过了阿木递过来的碗,一瞧,抬眼,“当真是汤啊!” “嗯,其实营养都在汤里……我问你几个事情。” “问吧,本王不一定回答你。” 李辰安将碗里的羊肉吃完将汤喝光,随手递给了站在一旁的宁楚楚,撩起衣袖抹了抹嘴,这才看向了宁知行。 “后宫里的那位丽贵妃,是个怎样的人?” 宁知行顿时一怔,他本以为李辰安会问问长乐宫的详情,也或者问问姬丞相暗地里还有那些党羽。 他万万没料到李辰安会问出了这么个问题。 沉吟三息,宁知行喝了一口汤,有些烫。 “燕国公的小女,燕基道的妹妹。” “我不是问她的身世,而是问她的性格,或者她的某些不一样的特点。” 宁知行嘴角一翘,脸上露出了一抹冷笑。 “她恐怕才是后宫中心机最深的那一个!” “她不问后宫任何事,看起来与世无争,但本王的外公却提醒过我,最要小心的就是丽贵妃!” 李辰安眉梢一扬,“说来听听。” “燕国公府,看上去是和外公站在一起,是在扶持着我入主东宫……但事实上,这不过是燕国公府借着外公的权势力量,为宁知远所谋罢了!” “当年,卢战骁满门被灭,燕国公在其中扮演了推波助澜的角色。” “而同年冬,卢皇后的死……母妃说,这恐怕就是丽贵妃的手段!” 李辰安微微沉吟,“这有什么依据?” “因为皇后所居的凤仪宫,在卢战骁满门被灭一事发生之后就戒备森严。” “皇上担心即将临盆的卢皇后寻了短见,所以那时候的凤仪宫,可以说是高手最多的地方。” “可偏偏卢皇后在诞下皇长子之后个把月,皇长子失踪,卢皇后上吊自尽……” 宁知行又喝了一口汤。 “燕基道和樊老夫人那时候还不是大宗师,那时候宁国的大宗师有两个。” “一个在卢皇后身边,他叫秦怀玉,他不是太监,而是……皇室供奉!” “另一个据说就在丽贵妃身边,那是个太监,叫贺公公,但这个贺公公极为神秘,就连母妃也仅仅是听闻。” “昭化三年冬,那天大雪。” “就在皇宫的紫禁之巅,两个大宗师有过一场大战。” “就是在那个夜里,皇长子失踪,卢皇后悬梁自尽……你爷爷李春甫那个夜里去了一趟宫里,所以,你爷爷应该最清楚皇长子的下落才对。” “至于你……或许你真的就是本王的大皇兄!” 一旁的宁楚楚顿时捏紧了衣摆。 李辰安却摇了摇头,“那两个大宗师一战的结果如何?” “据说两败俱伤,后来都死了。” “丽阳公主这个人,又是个怎样的人?” “本王的小姑,昭化四年嫁入燕国公府……下嫁,其夫燕基道。” “你问她干啥?” 李辰安沉吟三息,“我怀疑她才是卢皇后之死的真凶!” 第三百五十三章 挥剑 李辰安这话一出,不仅仅是宁知行吃了一惊,一旁的宁楚楚也瞪大了眼睛。 而此刻捧着碗的王正浩轩似乎也忘记了这羊肉的香味,他听得津津有味。 萧包子看着远方,只是她的耳朵微微动了动。 “这没可能!” 宁知行否定了李辰安的这一推测,又道: “据母妃说小姑当年和卢皇后关系最好,甚至卢皇后去世之后,还是小姑亲手为她换的寿衣,她怎么可能会谋害卢皇后?” “再说……” 李辰安挥手打断了宁知行的话,“这事终究会有一个结果。” “现在咱们不讨论这个,接下来说说另一件事。” “何事?” “赤焰军,究竟藏在了哪里?” 宁知行看向了李辰安,心里微微一震,眼里有一抹意味深长的嘲笑。 “你也知道赤焰军没有在无涯关?” “你也明白剿匪这事其实无关大局?” “你猜猜赤焰军现在在哪里?” 李辰安双手撑着膝盖,身子微微向前俯了过去,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原本我也以为赤焰军抵达京都还需要一些日子,但后来我改变了这个想法,甚至我还真能猜到赤焰军藏在何处。” 宁知行脸色微微一变,“因为什么令你改变了想法?” “你!” 李辰安指了指宁知行,又道:“你是堂堂二皇子,是姬泰等人一手想要扶持起来的宁国未来的皇帝!” “你根本不需要剿匪的这狗屁功劳!” “你需要的是安全的活着,等着,等京都之变!” “那晚皇上宴请我们,你的戏演得很好,但知子莫若父……你终究瞒不过你爹的眼睛!” “当然也瞒不过我的这双眼睛!” 李辰安忽的站了起来,在宁知行惊诧的视线中来回走了两步。 “我入养心殿,故意挤兑你,按照你的性格,你本不该让我一步!尤其是在你的父皇面前,你更应该表现出你作为皇子的坚定。” “可你却偏偏退了一步!” 李辰安又看向了宁知行,“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妖在何处?” “后面我提出你该去封地,我那是提醒皇上,可偏偏皇上充耳不闻……我猜皇上一定有问题!” “至于皇上的问题出在何处,那时我尚不知道。” “接着我又说出了那批税粮之事,这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按照道理,作为皇上,他理应督促我立马就去剿匪,将那些税粮给取回来。” “你可记得我说准备再看半个月?皇上居然对此并无反应,他表现得不急!” “要么是他对这江山社稷当真不再上心,要么……他有难言之隐!” “我后面想了想,认为是后者。” “如果他对江山社稷真不关心,他就应该禅让,选当今太子也好,选你也罢,总得有个坐在宫里的皇上才是对的。” “可他没有!” “另外……我忽然之间就被传为了皇长子,这是他故意而为!” 宁知行心里早已震惊,此刻听到这一句反倒是有些疑惑,他依旧看着李辰安,李辰安又坐在了他的面前,解开了他的疑惑: “你想想,我如果真是卢皇后的儿子,他岂有不喜出望外立马光明正大的宣布的道理?” “他会让我认祖归宗,会带我去卢皇后的陵前祭拜!” “可他仅仅是对我一阵封赏,就放出了这么个烟雾、弹……其意无外乎两种。” “第一,用我来吸引姬泰等人的注意力,这一点他成功了。” “我成为了京都许多权贵眼里的焦点,也成了他们急需对付的目标。” “至于第二……我觉得是皇上需要我!” 宁知行一怔:“父皇需要你什么?” “需要我救他!” 这几个字一出,周围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连萧包子这时候也眯着那双细长的眼睛看向了李辰安,觉得这头牛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一些? “无中生有的将我立成了皇长子,给了我这么个莫名的、但偏偏又令人忌惮的身份,却又引而不发……他让我掌握皇城司,皇城司是个什么地方?” “阎王殿!” “和朝中各部衙门都没有关系。” “他递给我了一把刀,今儿个你已尝到了这把刀的滋味,但他的目的显然不是让我用这把刀来砍你……” “杀鸡焉用牛刀?” “他希望的是,我能带着这把刀,去长乐宫走一遭!” 宁知行忽略了李辰安将自己喻为鸡,他眉间一蹙:“这不可能!” “长乐宫是父皇修道之地,他怎可能允许你跑去长乐宫砍一刀?” “我说他是被胁迫,你信么?” “……谁能胁迫他?” “皇上也是人,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事我若是有机会指不定我也做得出来。” “你认为是谁?” 李辰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赤焰军,极有可能就在长乐宫!” 宁知行脑子里轰的一声,他的脸色顿时巨变。 他怔怔的看着李辰安,过了片刻才问了一句:“皇城司的人,不还在无涯关盯着赤焰军的么?” “原本是这样,其实而今那些人也还在无涯关盯着,只是燕国公不应该让燕子夫去赤焰军中!” 宁知行不解的说道: “燕子夫去赤焰军这很正常,赤焰军本就是燕国公手里的用来制衡神武军的刀。” “没错,可燕子夫去赤焰军的动静有些大,皇城司的人当然会盯着。他本应该一路向南,可他偏偏在广陵城的时候去了一趟不该去的地方!” “哪里?” “榕树下小酒馆!” “我虽然来了京都,但我那小酒馆却还在。” “他在我那小酒馆里喝了一顿霸王酒,画屏春,两坛子,醉而离开,偏偏我那小酒馆里有个小姑娘叫翠花,她是个吃不得亏的主。” “于是翠花尾随燕子夫而去……燕子夫在画屏湖登船,他没有往南,船向北,也就是京都方向。” “当我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再次延迟了剿匪之事,故意在京都又多呆了一些日子。” “然而皇城司的人却并没有发现燕子夫出现在京都。” “后来我才知道玉广大运河还有一条分支,尽头是一个叫怀山郡的地方,从那里有条路可以进入祁山走廊。” “祁山走廊的尽头就是祁水原……他没那兴趣去祁水原看风景,皇城司唯一查不到的地方,只有那处长乐宫!” “燕子夫既然去了长乐宫,那显然赤焰军就在那地方……他们不是去救皇上的,所谋在京都!” 李辰安笑了起来,“殿下,我说的对不?” “你,真的不该来这双蛟山!” “……你想怎样?” “皇子太多很麻烦,现在你知道的太多更麻烦,所以,请殿下上路!” 宁知行大惊,“你敢……!” “天下没有我李辰安不敢的事!” 李辰安拔剑。 不二剑。 就在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他挥出了一剑! 第三百五十四章 火龙 玉广大运河。 钟离秋阳站在旗舰广陵号的甲板上,任由凌冽的河风扑面。 他身后半步站着的是王正金钟。 王正金钟此刻已粗略的讲了关于李辰安入京都的那些事。 钟离秋阳的右边站着一个英姿飒爽的姑娘。 她是芸晨郡主程依人! 钟离秋阳转头看了看王正金钟,眼里颇为好奇:“那他究竟是不是皇长子?” 王正金钟拱手一礼:“这……小人曾也问过长孙大人。” “长孙大人怎么说?” “长孙大人说,他就是皇长子!” 钟离秋阳一怔,觉得这事儿太过戏剧。 若不是妹妹钟离若水,他压根就没可能和李辰安打上交道。 就算是后面妹妹和李辰安走在了一起,他看李辰安也仅仅只认为那就是个用诗词骗了妹妹的小骗子! 不过那个小骗子人还行。 并不是如广陵城街坊们说的那么傻。 另外他的酒酿的很不错。 还有黄三烈对他的评价极高—— 黄三烈在钟离府的地位是超然的,他既然如此说了,那就说明那小子还算配得上妹妹。 只是后面从京都传来消息,说李辰安是皇长子……这令他足足笑了十息。 这不扯犊子么? 李辰安这个土生土长的广陵人,说他是李府的私生子还有可能,怎可能扯到了皇长子这个身份上? 可后来越传越玄乎,此刻再细细问过了王正金钟,在知道了那场中秋文会之后,在了解了长孙惊鸿对李辰安的态度之后…… 钟离秋阳开始怀疑自己了。 爷爷来水师的时候也说起过这件事。 没肯定,没否定。 奶奶的态度也是如此。 这就如这场雾一般的扑朔迷离起来。 但雾终究会散尽,而李辰安的身世……这似乎更加迷糊。 “他自己怎么认为的?” “这……回大人,小李大人一笑了之。” “哦,这个态度不错……等去了京都,等和他见面,我再看看他像不像皇长子。” 水师舰队破浪而行。 午时刚过,舰队已进入了双蛟湖。 这是一片水域极为宽阔的湖面。 浓雾已散尽,站在甲板上放眼望去,已能看见缥缈的湖面上那一座座如黛一般的岛屿。 这便是横亘在玉广大运河上的双蛟群岛。 “李辰安真用计让这帮水匪将船只连在了一起?” “回大人,皇城司查过,确实如此。” 钟离秋阳笑了起来,“这小子,倒是有几分计谋,只是他在双蛟山,就带着那么几百号人,面对的可是姬安的两万大军,会不会有危险?” “小李大人说,深山老林中,人多并不是好事。” “他要伏击敌人?” “回大人,小李大人是要用烟花炸死敌人!” “……烟花是个什么东西?” “神器,小李大人亲手发明的威力巨大的神器!” 钟离秋阳已知道桃花山下的铁匠铺子能打造出天下最好的刀,那冶炼之法就是自己的这个未来的妹夫创造的。 只是那刀的产量有限,而今他只能眼巴巴的等着。 此刻又听王正金钟如此认真的说到了烟花,他愈发的好奇了起来。 对这神器的好奇。 也有对那个妹夫的好奇。 只是妹妹的身体……钟离秋阳脸上的神色微微暗淡,他负手而立,不多时,便看见了远处的那一线拦江铁锁! 江面出现了一艘船。 那是一艘小船。 小船显然发现了这一支巨大的舰队! 它飞快的调转了船头,向某个岛屿驶去。 钟离秋阳下达了命令—— “全速前进!” 船桨划的更快,舰队距离那处连接在一起的船桥更近。 那船桥上有人在飞快的奔跑,有人在大声的吼叫。 于是,船桥上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似乎正在解开连接船桥的铁索。 舰队在江面上一字排开。 钟离秋阳命令旗手打出了旗语—— 足足八十余艘战船上,忽的飞出了许多的高手! 他们迎着敌人仓促的箭雨向那处船桥飞去。 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刃挡住了敌人的射击……没挡住的中箭落在了江里。 他们站在了船桥上,有人和敌人厮杀了起来,有人向船桥泼洒着火油。 半个时辰过去,这些人飞离了船桥,丢下了打着的火折子。 双蛟湖出现了一条火龙! 湖水被那熊熊的火光映得通红。 双蛟岛的主岛上,一个身材魁梧面容消瘦的中年男子正蹙眉看着那条火龙。 他看了许久,对身边的一个老人问了一句: “粮食运出来了多少?” “回岛主,仅仅两成不到。” “这谁出的馊主意将数百艘船连在一起?” “这个……这是姬相的主意!” “这老东西,坏了我的大事!” “岛主,现在怎么办?” “走!” “……去哪?” “怀山郡!” …… …… 断肠谷。 姬安狐疑的看着他的斥候营营正常青。 常青浑身的衣裳都已破烂。 他的腿上那个伤口简直触目惊心。 他的脸色苍白,脸上除了痛苦还有悲愤。 “大将军,再不去救二皇子殿下……小人担心殿下、殿下会遭受不测!” “你如何逃出来的?” “小人中了那一箭之后借着那浓雾从山上滚了下来,他们的目标是二皇子殿下,并没有人来追杀小人,小人才侥幸活了下来。” “他们有多少人?” “回大将军,其中有四百穿着玄甲的兵,还有四五百娘子军。” 姬安一怔,“娘子军?哪里来的?” “小人也不知道,想来正是这两天在山野里唱歌的那些女子。” 姬安沉吟片刻,转头看向了那个老者,“你怎么看?会不会是李辰安的奸计?” 那老者蹙眉想了想,“应当不是。” “大将军,咱们派去接应二皇子的人没有回来,李辰安的人在凉风垭,显然是李辰安故意在凉风垭设伏想要先吃掉二皇子的兵。” “若是这时候咱们出断肠谷,和二皇子前后夹击,就算那些娘子军也是他李辰安的人,也仅不过千之数。” “老奴以为,与其在这里等,莫如主动出击……一来可解二皇子殿下之危,二来可早些结束这事,毕竟京都事大,大将军早些回去早些心安。” 姬安依旧在犹豫。 因为鹰嘴崖上发现了不明身份的人出现。 不是自己的人,那就一定是李辰安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皇城司的人! 就在这时。 这处洞穴的上方,周十八好奇的看了看手中的这个坛子,然后点燃了引信丢了下去! 这玩意会不会一家伙将姬安给炸死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夕阳下 双蛟湖上的那条火龙足足燃烧了两个时辰才渐渐熄灭。 日头已偏西。 双蛟湖半江瑟瑟半江红。 钟离秋阳望着江面上残余的火光,并没有下令让舰船向那些岛屿发起攻击,而是命令舰船继续前行! 这令王正金钟大吃了一惊。 “大人,剿匪。” 钟离秋阳微微一笑:“匪不在这。” “……匪在哪?” “匪在京都!” “……” “送你上岸,你去告诉李辰安,我在京都等他,他会明白。” 王正金钟沉吟三息,回了一个字:“好!” …… …… 凉风垭。 炊烟已消散,所有将士都在那依旧浓烈的血腥味中吃了一顿饱饭。 李辰安下令拔营。 队伍向鹰嘴崖而去。 萧包子依旧骑着她的小黑驴走在李辰安的身旁,走着走着,她似乎还是觉得心里的那个坎不太容易迈过去,于是看向了李辰安说道: “他欠我银子!” “足足四万两!” “有了这些银子,晚溪斋的茅草屋子就全都能盖成小木楼,还能买回来许多牛。” “现在银子没了,你赔我?” 李辰安极其光棍的回了她一句:“银子没有,我也缺银子……莫如把那一万两银子先借给我使使?” 萧包子修长的脖子一扬,乜了李辰安一眼:“你长得太美就别想得太美!” 显然那四万两银子泡汤了,萧包子终究接受了这个令她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的结果。 她转头看向了身边的宁楚楚。 宁楚楚面色有些忧郁,无论如何,那毕竟是她的二皇兄。 “妹子,有些事得看开一些。” 还没看开的萧包子反倒是安慰起了宁楚楚,“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你反过来想想,如果他李辰安落在了宁知行的手上,他的结局会如何?” “姐姐想,宁知行断然也不会放过他。” “你应该庆幸才对!” “毕竟你的牛还活蹦乱跳的,虽要吃草,却能耕田,这就是最好的!” 宁楚楚抿了抿嘴唇,“姐姐,道理我懂,只是……只是这一时半会心里还有些过不去。” “嗯,姐姐倒是也能理解,那你先惆怅一阵子吧。” “或许明儿个就好了。” “嗯!” 宁楚楚继续惆怅。 夕阳西下。 山林中的光线渐渐淡了一些。 队伍里并没有如宁楚楚这般的惆怅沉闷,反倒是有些欢快。 只是那欢快多是那些娘子军的。 一群穿着红衣的姑娘们一边走一边在指指点点也在窃窃私语。 她们是宁楚楚临时拉起的一支无组织无纪律的队伍,她们显然无法和训练有素的玄甲营战士们相比。 玄甲营的四百战士心里喜悦,但脸上依旧是那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就连叶破手下的百来号曾经的亡命之徒,此时也将这喜悦压在了心底,因为那三百个年轻的老兵,似乎根本就没将这场胜利放在心上。 那三百少年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内心。 对于这样的战斗,在他们看来,仅仅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所以玄甲营的战士们在沉默行军。 这在那群少女看来就很酷! 一个个花季般的少女看着一个个英武帅气的少年,两眼放光,意味深长。 虽是深秋,不也有满山的野菊花盛开么? “那个铁塔好凶猛!我亲眼见他斩了八个敌人!” “我倒是觉得那个秀气的……喏,就是左边第二个那个,那个好好看呀!” “花痴!” “你不一样?” “喂喂喂,姐妹们,你们说……等这场仗打完了,咱们毕竟和他们一起并肩战斗过,和他们不也是袍泽了么?这以后还能不能再聚聚?” “这得请殿下和李公子说说,若能……你看中了哪个?” “……” 这些话传入了那些玄甲营战士的耳朵里,他们心里微微有些异样,但无人对此做出回应,因为在他们的心里,并没有所谓的爱情! 诚如李辰安在见过他们之后说的那句话一样,这些战士,都被长孙惊鸿训练成了杀人的机器。 不过当李辰安听到这些话之后心里倒是有了一些想法。 现在不是和宁楚楚说这些想法的时候。 因为远处的山崖下,此刻传来了一声沉闷的爆、炸声! 这意味着断肠谷第一个烟花已经绽放! 那么断肠谷的战斗,当已经打响。 可接下来李辰安并没有听见连续的爆、炸声,这是怎么回事? …… …… 断肠谷那处山洞里的姬安也被这一声巨响吓了一大跳。 他转头看了看洞口,看见的是一片刚刚腾起的硝烟。 烟花?! 这就是父亲所说的烟花? 父亲说这玩意要引雷而铸造,父亲还说李辰安手里这东西定然不会多。 这时候外面响了一声这玩意儿…… 姬安的脸上忽的浮起了一抹笑意: “故布疑阵!” “李辰安不弄这响动,本将军恐怕还会犹豫要不要出去。” “他偏偏派了人故意弄这东西意图吓唬本将军……他是担心本将军率兵出谷,意图拖延!” “传本将军令……” “着各部即刻集结,半炷香之后,全体随本将军出谷……杀李辰安,救二皇子殿下!” 断肠谷中的一颗枝叶繁茂的大树上。 安自在瞪了周十八一眼,低声说道:“浪费了!” “还打草惊蛇了!” “老子不是告诉你等他们出来之后再丢的么?你那么急吼吼的干啥?” 周十八觉得很冤枉。 他看了看安自在,“前辈,您没说这话!” “你告诉我,找到那颗你做了记号的树,将这玩意儿丢下去炸姬安一家伙……我找到了那颗树,也丢了下去。” “傻啊!” 安自在抬手就拍了周十八脑袋一巴掌。 “引信就那么点长,这悬崖如此之高,这烟花还没来得及落到地上就爆了,啥作用没起到,就听了个响!” 周十八嘴巴蠕动了两下,没敢反驳,心想自己也是第一次放这玩意,哪里还会去测算这高度的。 就在这时,安自在忽然闭上了嘴,他看向了远处,咧嘴笑了起来。 他又抬手给了周十八脑袋一巴掌,“小子,他们出来了!” 周十八摸了摸后脑勺,“前辈,要不再丢一个?” “不急,你就在这里等着,记住,当他们走入鹰嘴崖下的那条小路的时候,你再在他们屁股后面丢一家伙。” “好!” “我走了,你给老子当心的!” 第三百五十六章 鹰嘴崖的烟花灿烂 安自在回到了鹰嘴崖绝壁上的一处隐秘的山洞中。 洞里的人早已分散了出去,此刻只有一个李小花。 “憨憨,” 李小花顿时就瞪了安自在一眼,“说过不叫我憨憨!” 安自在咧嘴一笑,“小花,小个屁的花!” “这名字多娘们,哪里配得上你这魁梧的身材?” 安自在一撩衣摆坐在了一块石头上,“还是憨憨好听。” “憨憨,去将陆小天那小子给老子叫来!” 李小花撇了撇嘴,扛着大刀走了出去。 对于这支乱七八糟的所谓李家军,安自在着实有些苦恼。 在水云山和这些男男女女打过交道之后,他才明白自己上了李辰安那小子的套! “什么狗屁李家军,这一仗打完得改个名!” 这一群四百来号人男女几近各半,年岁倒是相仿,可实力却参差不齐。 那两百来个晚溪斋的姑娘身手很是不错,可她们毕竟是女子,在安自在的心中,她们终究无法成为战斗的主力。 何况那群姑娘居然还有个难以想象的特殊癖好—— 种地! 她们在水云山那处受训的地方,竟然利用训练之余的时间开垦出来了许多的山地! 这简直让安自在惊呆了! 她们似乎有扎根在水云山长期住下去的意思。 她们的兴趣更多的是在那些地里,对于训练,好吧,她们也完成了每日的训练,然后就挂上了刀,扛起了锄头! 而那两百号少年的武功就简直不堪入目了。 李辰安说武功不行,武器来凑。 李辰安那小子配给他们的刀当真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可在安自在的眼里,这简直就是天大的浪费! 若是配给神武军……神武军的战斗力将得到巨大的飞跃,对所谓的赤焰军,便有了压倒性的优势。 不过作为定国侯府未来的姑爷,神武军装备这种刀也是迟早的事情。 哎……头疼啊! 当了半辈子将军的安自在,面对这四百个所谓的李家军,他觉得自己的能力还是有限。 就在他想着这些破事的时候,李小花带着陆小天钻进了洞里。 “将军,找小人有何吩咐?” 安自在瞅了一眼一身灰头土脸的陆小天,这厮曾经是斧头帮的小混混,而今居然成了老子手里的兵! 好吧,这小子倒是机灵。 “敌人已经出洞。” “告诉那些小王八犊子,丢烟花的时候距离敌人近一些!” 李小花一怔,“为啥?” 安自在顿时就火冒三丈:“老子是你们的头儿!” “老子早给你们说过,不要老是问我为啥为啥!” “这叫命令!执行就可以!” 李小花挠了挠脑袋,憨憨一笑:“不是,以前少爷说万事都要有寻根究底的思想。” 安自在猛的一家伙站了起来,“少爷是文人!” “文人寻根究底这没错,你们特么的就是一群憨憨,寻个屁的根!” “老子说了你能懂么?!” 陆小天扯了扯李小花的衣摆,冲着安自在咧嘴一笑:“将军莫要生气,小的明白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来听听!” “距离敌人近一些,让敌人看见我们,可以让敌人死个明白!” “……” 安自在咽了一口唾沫,觉得自己迟早会气死在这群小王八蛋的手里。 他挥了挥手,“去去去,记住,等敌人完全进入了下面的这条峡谷,再放这烟花!” “放完之后,你们立即给老子撤退!” 李小花又挠了挠脑袋,“将军,撤去哪里?” “……” 眼见着安自在要暴走,陆小天连忙又扯了扯李小花,“将军前些日子不是已经安排好了么?” 李小花没敢再吭声,他已忘记了安自在的安排。 “走走走,咱们去执行将军的命令!” “哦。” 二人走了出去,安自在一声长叹。 老子一辈子的英明,怕会被这群小王八犊子给毁了! …… …… 姬安的两万大军集结完毕。 队伍如长龙一般的开始前行。 没多久,前军进入了鹰嘴崖下的那条峡谷。 周十八手里抱着一个坛子,从一棵树跳到另一颗树,他就这么尾随而去。 走着走着,天色渐渐的暗淡了下来。 直到将夜时分,姬安所部的后军才刚刚进入鹰嘴崖。 还不是放这个烟花的时候,安前辈说等他们完全进入之后再放。 就在周十八耐心等候的时候,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周十八抬头一瞧,峡谷中有火光闪烁。 这是不是放早了一点? 站在鹰嘴崖上的一颗斜斜生长的树上的安自在一拍脑门,“这特么谁啊?!” “你多等会不行?” 崖下。 陆小天大手一挥,“兄弟们!这距离够近,再不放天就黑了,敌人就看不见我们了!” “放……炸死他们!” “轰轰轰……!” 一排的烟花在峡谷中陡然响起,一阵阵的火光在昏黄中陡然闪亮。 姬安所部被这一家伙吓得够呛。 有许多士兵被炸得飞了出去,空中有硝烟也有血雨,还有被炸飞的残肢断体! “敌袭……有埋伏……给本将军消灭他们!” 陆小花这一伙人足足五十号,他们手中的烟花丢出去之后转身就跑。 他们跑到了悬崖边,拽住了悬崖上早已悬挂好的藤条。 一个个如猴一般向悬崖上飞快的爬去。 “射……射死他们!” 安自在扶额一叹,飞身进入了洞中,取出了两个烟花,点着,猛的投掷了下去。 “轰轰……!” 又是两声巨响。 下面的弓箭手刚刚搭箭完毕,被这两家伙炸了个人仰马翻,射出的箭也失去了准头。 升腾的烟雾掩盖了陆小天等人的身体。 当烟雾散尽的时候,他们已经爬回了洞中。 陆小天看着安自在自豪一笑:“将军,我等完美完成任务!” “距离敌人很近,当能给敌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完美尼妹啊! 安自在想骂人。 转念一想,这事已弄成了这个样子,不如就这么弄下去。 “带上这些烟花,继续给老子去放!” “小人遵命!” 五十人兴高采烈的从洞中取了烟花,再次顺着藤条而下。 姬安的队伍跑的更快了一些,也拉的更长了一些。 就在夜色降临的时候。 李小花带领的五十来号人等来了姬安的前军! “兄弟们,放!” 夜色中,一串火光闪亮。 姬安的士兵被吓得仓惶四窜,队伍顿时乱成了一团。 李小花这厮的力大。 他一家伙将手里的烟花丢的很远,竟然落入了中军之中。 姬安的一个亲卫一瞧,陡然飞了起来,一家伙抱着了这个烟花。 他喜不自禁。 他向姬安飞了过去。 “大将军……末将抓住一个……!” 姬安亡魂大冒,“你给老子滚……!” 第三百五十七章 乱 “轰……!” 一声巨响。 一篷火光在空中闪耀。 姬安一个闪身冲入了旁边的灌木丛中,又一个翻身翻到了一块巨石的后面。 那个亲卫抱着的那颗烟花,就在他的中军炸开。 那地方,顿时传来了惨烈的叫声,顿时空出来了一片。 姬安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处依旧燃烧着的火焰,此刻才倒吸了一口凉气,深刻的体会到了那烟花的威力—— 父亲住在梅园的隔壁,当真不容易! 然后他伸长了脖子,就在夜色中,视线所及的细长的峡谷里,竟然有无数的烟花在爆、炸,在燃烧。 空气中是浓烈的硝烟味道,还有烤焦了的尸体的味道。 谁特么说的李辰安的烟花不多?! 哦,父亲说的! 父亲糊涂,误我啊! 现在怎么办? 姬安收敛了心神,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冲出去! 幸亏李辰安不懂兵法,他若是将自己关在断肠谷,那才是上策! 现在夜色已临,带着残部只要冲出了这条峡谷,偌大的双蛟山,他李辰安何处寻我? 打定主意,姬安纵身一跃跳到了巨石上,拔出了背上的刀,气运丹田一声大吼: “所有将士听令,不想死的,给本将军向前冲……!” 慌乱的队伍终于听见了他们主帅的这句话,于是,存活的士兵疯狂的向峡谷的谷口涌去。 他们踩着地上尚未熄灭的火,踩着一地已看不见的血,也踩着尚未咽气的他们的袍泽的身体,不要命的向前冲去。 这一刻,人命不值一提。 太安军的后军还有少部分未能进入峡谷。 前方的乱已引起了后军千夫长的注意。 “这是什么情况?” 一名校尉飞一般跑了过来:“将军,前方有埋伏!” 这千夫长一听顿时吃了一惊:“大将军在何处?” “……这,大将军在中军,估计正在敌人的埋伏之中。” 这千夫长一捋短须,沉吟片刻,“那,如何才能救大将军呢?” “将军,咱们的人就起初时候看见过敌人的影子,恕末将直言,敌人的那烟花实在太厉害,末将以为大将军恐怕、恐怕以遭不测!” “……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传本将军令,后军所有人,进入那处藏粮的洞穴……咱们从船桥而过,去双蛟湖的岛上!” 他的声音有些大,就站在他不远处的周十八一听,这不行啊! 李公子要将他们全歼,这后军也有个两三千人。 若是让他们从船桥跑了,这如何向李公子交代? 于是,他点燃了手中的这个巨大的坛子。 他站在了树上,双手举着这坛子就向传来话语的那地方投掷了过去。 那校尉还没来得及去通知部队,此刻他忽的抬起了头来,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在夜空中闪烁的一条火光。 “将军,” “还不快去!” “不是,你头顶……!” 那将军抬头,亡魂大冒,“躲……!” 他电射而出,一家伙窜出了三丈开外。 坛子落地。 “轰……!” 一声震天巨响,他觉得眼前一阵星星闪烁,脑瓜子顿时嗡嗡的。 他趴在地上,仰着脖子,便看见许多身上着火的兵正在撕心裂肺的吼叫狂奔。 这就是烟花? 竟然厉害如斯! 他抬头望了望四周,不知道这烟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带着这烟花来的有多少敌人。 他悄悄的躲了片刻,没有第二个。 书上的周十八也很郁闷啊,早知道多抱几个来,现在没辙了,得撤退! 于是,周十八闪身就跑了。 那将军又等了半炷香的功夫,当那朵烟花的火焰渐渐熄灭,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走!” “想活命的跟老子去水洞!” 黑灯瞎火中,这群人仓惶的向那处地下溶洞跑去。 而此刻。 就在那处溶洞中,就在堆积如山的粮食旁。 一盏灯火亮着。 一个穿着黑衣戴着面具的男子正坐在一张矮几前。 他的对面是肃然而立的足足三百余号穿着盔甲的战士! “船,几时能到?” “回统领大人,岛主已离开,属下派人收集的船只,当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到。” “这是放弃了我等?” “……这,岛主有留言。” “说了什么?” “岛主说,此间已不重要,请统领大人于怀山郡相聚。” 面具男子沉吟片刻,侧着耳朵听了听外面传来的那一声爆、炸声,“姬安这个饭桶!” “竟然会中计!” “这么多天的埋伏,全白费了!” “他的人,会全部死在鹰嘴崖峡谷!” 对面的那将军迟疑片刻,低声问了一句:“李辰安那小子的烟花,当真有那么厉害?” “不仅仅是烟花厉害!” 面具男子站了起来,身高八尺。 他背负着双手走了两步,“李辰安身边的三百玄甲营战士,就算是你们,也根本无法抵挡!” 那将军顿时吃了一惊,“这消息……” 面具男子摆了摆手,“消息绝对可靠!” “长孙惊鸿那老东西藏着的三百把刀而今交给了李辰安,二皇子那蠢货居然还想谋李辰安的命……恐怕二皇子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会明白。” “不过二皇子死在李辰安手里是一件好事,这样更有利于三少爷。” “等吧,等船来,咱们离开这鬼地方!” “统领大人,这些粮食怎么办?” “命,比粮食重要!” “再说……这些粮食就算李辰安运回京都,它不也在国库中么?” 他话音刚落,洞外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他眉间一蹙,大手一挥:“去,干掉他们!” “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末将遵命!” 溶洞外,那个带着后军残部刚刚跑到这里的千夫长万万没有料到会遇见伏击!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敌人是谁! 只知道敌人的身手极高。 因为他的耳边自己部下的惨叫声一刻也没有断过。 然后,他只觉得腹部一痛,便一命呜呼。 而此刻,李辰安所部正打着火把向鹰嘴崖峡谷入口而来。 萧包子依旧骑着小黑驴。 她忽的咽了一口唾沫,因为中午时候羊肉汤喝得有些多,尿意已久,不能再等了。 “你们先行,我随后就来。” 李辰安一怔,“去哪?” 萧包子细长的眼乜了李辰安一眼,夹了夹小毛驴,修长的脖子一扬:“浇花!” 第三百五十八章 亡命 就在宁楚楚惊疑的视线中。 就在鹰嘴崖处传来的连绵不息的爆、炸声中。 萧包子若无其事的举着一支火把,骑着小黑驴晃晃悠悠的离开了队伍,向一旁的林间深处走去。 然后她回头望了望,距离队伍颇远,当无人能够看见。 她寻了个平整一些的地方,用脚将那些衰草踩了踩,将火把插在地上,想了想,又吹灭了火把。 于是,这里漆黑。 她很满意。 过了片刻,极为舒爽的站了起来,抖了抖,放下了长裙。 她忽的发现前些日子被李辰安给撞了的地方不疼了,嗯,挺好。 她的手伸入了袖袋中,取出了火折子,将火把点着,又骑着小毛驴晃晃悠悠向远处的队伍而去。 自己的那些弟子们就在前方不远处。 希望她们能够好好活着,若是能活得与众不同一些,若是能够找到她们心仪的男人,那就更好了。 既来了这红尘走一遭,总得在这红尘中留下些什么。 就像既然来了这双蛟山里一趟,总得留下个印记什么的。 她没有急着去追上队伍。 她更喜欢这样不疾不徐的骑着毛驴慢慢走。 今夜尚未起雾,夜空中繁星璀璨。 山野里已没有多少秋虫的鸣叫。 这样的寂静带给她的并不是孤单寂寞,而是她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的快乐。 晚溪斋的弟子们都以为她很懒。 其实她经常在三更半夜骑着小毛驴在晚归山里四处游荡。 …… …… 鹰嘴崖下。 烟花已经放完。 姬安那两万人的太安军早已溃不成军。 他带着他的五百亲卫营,还有存活下来的三千余残部,终于抵达了这条峡谷的出口。 他的队伍停了下来,因为前方燃着许多的火把! 就在那些火把的映照之下,他看见的是……一群女人! 一群腰间挎着剑,背上背着刀的女人! 这李辰安,居然用这些女人来羞辱本将军! “锵……!” 他拔出了佩剑,向前一挥,恶狠狠的吼道:“杀死她们,冲出去……!” 那些兵大意了。 他们一瞧,哟,女人! 似乎还是可伶可俐的小女人! 于是,刚才受到的那憋屈他们就意图发泄在这两百来个女人身上。 他们嗷嗷叫着冲了过去…… 萧十四站在队伍的最前头。 她冷冷的看着这些兵,就像看着一群死人。 她将火把插在了地上,反手拔出了刀: “师妹们……安将军说过,此战大捷,我等可随意种地!” “早点弄死他们,咱们早些回去种地!” “可莫要误了农时……跟我上……!” 她的双腿一曲,身子一弹,手握长刀向迎面而来的敌人一刀斩去! 其余姑娘们一个个也拔刀飞起,夜空中,长刀的银芒闪耀,寒光凌冽。 她们的刀,是百炼钢打造而成的刀! 她们原本练的是剑。 晚溪斋独一无二的道剑。 现在她们已习惯了在刀和剑之间随意切换,因为用刀也可以使出剑法,虽然无法和剑法的精妙相比,却有着比剑更为强悍的气势。 一刀出,灿若惊鸿。 血挥洒,如泼墨挥毫。 惨烈的叫声再次响起。 姬安的兵,迎来了一群为了种地而拼命的女罗刹! 他们致死也想不明白种地有什么重要的。 要不要那么凶? 安自在站在高处看了片刻,心已安。 这些姑娘明显比憨憨他们靠谱太多。 于是,他长身而起,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飞向了断肠谷。 他要去的地方是那处溶洞。 两百个姑娘正面和三千余太安军的士兵一战,当战斗打响片刻,姬安就知道大事不妙。 他不明白这些女人从何而来。 他也不明白李辰安去哪里弄来的这么些江湖高手。 现在,他必须带着队伍冲出这些女人的阻拦,不然,恐怕连自己也得交代在这里。 “亲卫队,给本将军上!” 他身边有五百亲卫。 这五百人会功夫。 就算不能将那两百个女人杀光,也能牵制住她们,给自己逃命带来绝佳的机会。 五百亲卫飞了出去。 队伍的两翼却忽然杀出了两支队伍。 左翼是李小花带着的百来个人,右翼是陆小天带着的百来个人。 他们手握长刀,毫无章法的就这么不讲道理的冲入了敌军之中。 他们没啥武功,招式更没啥讲究,就是劈砍扫三招。 简单、直接、暴力,却很高效。 得益于他们手中的刀,敌人手里的武器与他们的长刀碰撞之间纷纷断裂。 他们如狼一般冲入了羊群。 又是一番腥风血雨的屠杀! 姬安一瞧,心里长叹,大势已去,得跑! 他一个闪身脱离了队伍。 借着这混乱的局面,借着这漆黑的夜色,他窜入了山林之中。 距离那处战场远了许多,他停了下来,回头望了望。 火把的光线已变得微弱,但喊杀声和凄厉的呐喊声却依旧清晰可闻。 他钻入了密林中,又是一炷香的功夫之后,那些声音变得更加遥远起来。 他沉吟片刻,脱去了身上的盔甲,丢弃在了一旁。 既然是逃命,那就轻装上阵,早些回到太安城才是目前最紧要的大事。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黑灯瞎火的他没看。 地上是一片荆棘! 他“啊!”的一声捂着屁股跳了起来,这特么的,万事不顺啊! 他小心翼翼的拔着屁股上的刺,然而有些断裂在了肌肉里,这令他极为难受。 他无心再休息,得赶紧回去找大夫处理。 于是,他一瘸一拐的继续摸索着前行,没多久他停了下来,因为他看见了前方不远处一长串正在移动的火把! 那是李辰安的队伍! 他连忙飞到了一颗树上,屏息住了呼吸,等着那些火把过去。 队伍走到了这颗树下。 有声音传了上来: “姬安唯一能够后退的路,就是咱们正在走的这条路。” “他的人就算是从断肠谷跑出来,也一定如惊弓之鸟。” “所以呆会对他残部的这一战,就简单直接一些,由周正率兵给他们迎头痛击,你们的任务是……盯紧了姬安,这个人,死活不论!” “但绝不能让他跑了!” “我要姬泰这老王八犊子……断子绝孙!” 姬安怒目圆瞪,他已经看见了说话的那个少年,他知道那少年一定就是李辰安! 他无声冷笑。 老子虽败于此,但京都才是胜负的关键! 李辰安! 小贼! 老子在京都等你! 没有人注意到这大树上有个人。 队伍就这么走了过去。 姬安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正要从树上跳下来,却忽的一惊—— 一个孤独的火把! 一个骑着不知驴马的姑娘! 她距离李辰安有足足一箭之地……她摇摇晃晃……她抬头,忽的向树上一望! 第三百五十九章 抓住一个伙夫 那一眼,并不深情,更不明亮,甚至都无法看清。 但偏偏那一眼却令姬安心里猛的一震,甚至觉得浑身陡然一寒! 自己啥都没干呀! 就算是呼吸,也控制的几不可闻。 她,是如何发现我的? 不,她并没有发现我! 这只不过是一个偶然。 可小毛驴已经停下。 萧包子依旧望着姬安所在的那颗树,她眯着眼睛举起了火把。 然后,她伸出了一只手来,向姬安招了招手。 姬安心里一咯噔,他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看见其他人。 她真发现了自己! 就是一个落单的女子。 估计是个江湖高手。 但如果单打独斗,自己应该也不会畏惧。 既然她已发现,不如大大方方的现身,再谋它法。 于是,姬安从树上……他没有飞下来,而是顺着树干很是笨拙的爬了下来。 他露出了一副憨厚的模样,小心翼翼的来到了萧包子的面前,甚至躬身一礼,努力的挤出了一抹媚笑。 萧包子细长的眉梢微微一挑。 “你……你这三更半夜的爬树上去,抓猴啊?” 姬安一愣,“不是。” “那你是干啥?” “小老儿是山外的猎户,这晚上山野里不太安全,住在树上更妥当一些。” “哦……” 萧包子想了想,点了点头,“可你不是猎户呀!” 姬安一怔,“我就是猎户!” “不,猎户的装束怎会如你这般?” “你既没有弓箭也没有短刀反倒是背着一把长刀,长刀打猎……我刚从山里出来,你可别骗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萧包子狐疑的看着姬安,忽的眼睛一亮: “莫非你就是双蛟山里的土匪?” “我看挺像,如果你是土匪,我可就要杀了你!” 姬安连忙摆手,“姑娘饶命,小的、小的其实是太安军中的一伙夫!” 姬安指了指断肠谷方向,又恳切的说道:“太安军在那处峡谷遇伏,死伤惨重,小人见势不对,这、这就逃了出来!” “还请姑娘放小的一条生路!” 姬安又躬身一礼,声泪俱下的又道:“小的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下有三岁小儿?” 这后半句是萧包子说的。 她笑了起来。 “你不要担心什么,我又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看你年岁已是中年,这人到中年大不易,在太安军中当个伙夫赚点银钱养家糊口,这是正当营生,本姑娘怎可能杀了你?” 姬安心里一喜,“那、那小人多谢姑娘!” “告辞!” 姬安正要转身离开,却忽的被萧包子给叫住: “喂喂喂,你等等!” 姬安无可奈何的停了下来,便听这姑娘又道: “太安军肯定会全军覆没,这样一来,你就丢了伙夫这个饭碗。” “你家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养家不易,莫如这样。” 姬安抬头,惊诧的看向了萧包子。 “我给你找个伙夫的活计,你本就是伙夫,这事儿你能直接上手。” “前方领头的那家伙叫李辰安,人还是不错的,出手也算、也算大方,他的队伍里极其欠缺伙夫。” “跟我走吧,去玄甲营当个伙夫,我保证他们不会杀你。” “这样你就又能赚到养家的银子了,走吧。” 姬安这就无语了。 老子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你这叫我回去……还是回到李辰安的玄甲营中去! 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那肯定是不能去的。 “姑娘仁心,小人心领!” “毕竟、毕竟太安军和李、李公子的玄甲营势不两立……” 他的话未说完就被萧包子打断,“你个伙夫,又没提刀杀人,有什么势不两立的?” “走,随本姑娘去!” “等消灭了姬安,你好生弄一顿饭给他们尝尝就行。” 姬安心生歹念,他望了望前面的火把,脑子里的各种念头电闪而过。 此处距离前方的火把并不是太远。 如果这姑娘吼一嗓子,那自己恐怕就难以逃生。 对! 李辰安并不认识自己! 但皇城司的人恐怕会认出自己。 去,不行。 不去……那就只有制住这姑娘,不能让她发出了声响。 姬安拿定主意。 他假惺惺又拱手一礼,却向前走了两步,“小人,多谢姑……” 娘字未出口。 他一拳向萧包子砸了过去! 他意图这一拳将萧包子砸死! 然而他太小看女人了。 尤其是像萧包子这样的人畜无害的女人。 萧包子眼睛一亮,伸出了一只手来。 手腕一翻,一把就反抓住了姬安的手腕。 然后猛的一轮,她将姬安给抡得飞了起来。 最后再一摔,姬安“啊!”的一声惨叫,他被甩出了三丈开外,跌落在了地上。 屁股一阵剧痛。 他翻身而起,拔腿便飞。 他刚刚飞起。 萧包子已从驴背上追了过来,拽住了他的脚踝,将他活生生从空中拽了下来。 “你这伙夫还有几分身手,看来太安军还是蛮厉害的。” 萧包子一指落在了姬安的身上。 姬安内力一滞,力道顿失,背上的刀终究未能拔出来。 他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变得苍白如纸。 “你怕什么呢?他们真的都是好人呀!” “走吧,呆会他们打仗,你就埋锅造饭!” “我说……你不会是假的伙夫吧?” “喂喂喂,你会不会就是姬安呀?” 看着萧包子那好奇的目光,姬安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慌忙摇头,“小的怎可能是姬大将军!” “也是,毕竟是丞相的儿子,怎可能如此草包。” 萧包子割了一条藤条,将姬安的双手绑上。 她落在了那小黑驴的背上,一手抓着这藤条,双腿一夹,“丞相,走!” 姬安被她拽在身后,惊诧的问了一句:“丞相?” “嗯,就是这头驴!” “走,我带你去把姬安那驴崽子给逮住!” …… …… 萧包子一手牵着姬安,一手打着火把,依旧晃晃悠悠的走在这山林间。 断肠崖下的那处溶洞里,带着面具的魁梧男子正在指挥着那些战士登船。 而此刻,安自在来到了这处溶洞里。 当他走入溶洞深处,看见了那桌上的烛火,还有堆积如山的粮食。 他拿起这盏烛火继续向前而行。 面具男已将所有人送上了船。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渐近的烛光,也登上了船,站在了船头,下达了开船的命令。 这是一艘渔船。 渔船顺着暗河向外慢慢的滑了出去。 安自在站在了暗河的河边,看见了那艘船和船头站着的那个男子。 他将这蜡烛放在了地上。 他拔出了刀! 他忽的一脚踏下,脚下生风,吹的旁边的烛火一阵摇曳。 他一刀向那艘船和船头的那个人劈了过去! 第三百六十章 夏运虎! 这处暗河并不开阔。 所以安自在的刀无法举过头顶蓄势。 他的刀仅仅抬高了三尺。 船头的面具男眉间微蹙,也在那一瞬间拔出了刀! 短刀! 两把短刀! 他的两把短刀在空中交叉,便听“锵……!”的一声,他的双刀架住了安自在的刀。 他的双臂微微向后一曲,然后猛的一推,将安自在的刀推了开去。 他的身子向前一俯,双刀寒光一闪,向安自在的腹部切去。 安自在的脚在船头一点,他的人向后飞了三尺距离,堪堪躲过了那双刀的致命一击。 他的长刀陡然横扫,面具男右手的刀向外一格,左手的刀脱手而出,如离弦的箭一般直奔安直在的面门而来! 安自在身子一侧,这一刀从他的耳畔飞过,刀上的寒意刮得他脸颊一阵生疼。 “咄……!”的一声从安自在的后面传来,那把刀射入了洞穴的石壁之上。 “锵……!” 长刀劈在了短刀上。 面具男已变成双手握刀,他陡然一撩,将安自在的刀再次拨开。 就在这时。 面具男身后的那些战士举起了手里的弓! 箭已上弦! 弓已张开! 安自在身在空中,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强行一扭,手中的刀从攻击变成了防御! 然而,那个面具男却忽的摆了摆手。 就像是和他说了一声再见! 其实是命令身后的战士放下手中的弓。 没有箭羽射来。 安自在“噗通”一声掉在了暗河中。 船没有停留。 当安自在浑身湿哒哒爬到岸上的时候,那艘船已远去,他已无法追赶。 他看着那艘船消失的方向看了许久,这才转身,将地上的烛光捡起,来到了石壁旁。 他看着插在石壁上的这把刀。 这把刀入石三分。 他想了想,拔出了这把刀,掌着烛火来到了那张桌几旁。 他忽的看向了洞口。 洞口有一人正好走了进来。 他是王正金钟。 二人对视了一眼,而后王正金钟的视线就落在了这把刀上。 他的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这把刀哪来的?” “你认识?” 王正金钟点了点头:“这刀应该是两把!刀长三尺八寸,单刀重三十二斤七两!” 安自在眉梢一扬,“谁的?” “夏运虎!” 安自在一惊,“原皇城司副提举夏运虎?” “正是,他的刀,怎会在你手上?” “刚才打了一架。” “你……你要赢他不容易!” “没赢,他已离开。” “……他离开不应该留下他的刀!” 安自在蹙眉一想,仔细的看着这把刀,看了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 他将这把刀递给了王正金钟,“或许他是想要向皇城司示威?” 王正金钟接过这把刀摇了摇头,“他不需要用这种方式。” “那莫非还有别的秘密?” “我不知道,但将这把刀送到长孙大人的手里,他应该知道。” 安自在没有再去关心这个问题,因为这是皇城司的内部问题。 只是他的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如果刚才那些箭射了出来,他极大可能会被射成刺猬。 可偏偏那个面具男没有这样做。 这是为什么? 难道是看在定国侯府的情面上? 想不明白就无须去想,安自在看了看王正金钟: “外面打的如何了?” “已经结束,但姬安不见了!” 安自在对此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因这山野如此之大,夜色如此之黑,自己才接手没多久的那帮家伙,他们根本就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下追踪敌人的手段。 所以姬安如果被逮住,他反而会觉得有些奇怪。 “李公子呢?” “正在来这里的路上,快到鹰嘴崖下了。” “钟离秋阳少爷呢?” “向怀山郡而去,没有在这里停留。” 安自在沉吟片刻,他没有问原因,因为必然有原因。 “走吧,去和李公子见见。” …… …… 姬安心里很慌。 因为距离鹰嘴崖越来越近! 当这姑娘将自己交给李辰安之后,李辰安身边的皇城司的人,就必然认出自己。 伙夫是扮不下去的。 而李辰安就算是不砍了自己的脑袋,恐怕也会利用自己去要挟父亲或者做点别的文章。 必须逃离! 可自己的穴位被那该死的女人制住,双手被藤条绑的很紧,这要怎么办? 他灵机一动计上心头。 “姑娘,停一下!” 萧包子回头,“就快到了。” “不是,姑娘,小老儿、小老儿想……想……” 萧包子笑了起来,“想浇花?” 姬安一愣,这特么三更半夜的浇什么花? “不是,姑娘,小老儿忽有尿意!” “不就是浇花么?那你去呀!” 姬安甩了甩手,“姑娘,这……这……这不方便啊!” “哦,是不方便。” 萧包子停下了驴,将手里拽着的藤条一丢,“这下方便了,你快去快回,别跑远了,呆会还要试试你做饭的手艺!” 姬安整个人都不好了。 “姑娘,能不能给我松开?” “这样能解开裤头啊,难道你想跑?” 好吧,姬安妥协了,这样也能跑。 “姑娘稍等片刻。” 姬安向夜色中走去,萧包子骑在驴背上哼着那首《天净沙》,哼着哼着,她忽的闭上了嘴,小眉头皱了起来。 “不对呀!” “他个伙夫,应该背锅才对,怎会背着一把刀?” 萧包子没有转头去望,而是侧耳一听…… “骗子!” 她从驴背上飞了起来,向姬安逃窜的方向直追而去! 姬安已用嘴解开了被绑住的双手,却忽然发现无法冲开萧包子所点的穴道。 他只能用双脚跑。 他希望不会被那女人给发现。 然而…… 他埋着头飞快的跑啊跑。 一根藤条忽的飞了过来,一家伙将他的双脚给卷住,他“噗通”一声一头栽到了地上。 萧包子打着了火折子,将姬安翻了过来,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你不是伙夫!” “你知道么,本姑娘最恨的就是被骗!” “因为那样人家若是知道,就会说我眼瞎!” “我眼不瞎!” “你……很想逃?” 姬安完全无法理解这姑娘说这些话是啥意思,他就听懂了最后这句,所以他连忙点了点头。 萧包子从袖袋中摸出了一张银票在姬安的面前展开,“这东西你有么?” 姬安连忙又点了点头,“有,有很多!” 萧包子开心的笑了起来,“都给我。” “……不在身上啊!回了京都一定给你!你要多少给你多少!” 萧包子不乐意了,“又是个挂账的……” 她忽的眼珠子一转,“咦,你是姬安!” “以后记得出门多带些银子!” “可买命!” 姬安慌忙说道:“请姑娘相信,回到京都……” 萧包子一家伙将姬安给绑了起来,“上一个说这句话的,已经死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变数 昭化二十三年十月初六。 双蛟山剿匪之事完美结束—— 匪没有剿到一个,却将姬安和二皇子给一网打尽。 这对于李辰安而言,算是达到了这一战的最终目的。 队伍在收拾战场统计伤亡,李辰安等人就在断肠谷的那处溶洞中。 王正金钟望了望这堆积如山的粮食,问道: “小李大人,那些粮,怎么处理?” “先放在这,看看京都局势。” 这些日子在这深山老林之中,未能得到皇城司送来的关于京都的情报,这令李辰安的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不过钟离秋阳未在双蛟湖停留,而是带着战船直接去了怀山郡,并说钟离若水没有去往广陵城,而是依旧留在了云山别野,这说明樊老夫人早已有了对京都局势的应对之策。 至于赤焰军藏在长乐宫这件事,自己在得到燕子夫的消息之后,也去拜访过樊老夫人,想来她不会有轻视之心,也有应对赤焰军的法子。 对于京都接下来的局势走向,李辰安目前已无法插手,也不想插手。 如果一切成真,那将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场大战。 会死很多人的! 所以回京都不急。 李辰安忽的扭头看了看被五花大绑的姬安,觉得萧包子似乎是自己的福星。 她晃晃悠悠抓了个二皇子,又晃晃悠悠逮住了姬安,这姑娘看似啥都没做,可好死不死这种事都被她遇见。 “京都四大卫城,太安城……我估摸着已经落在了神武军的手中。” “另外三处卫城里的卫戍将军,有多少是你爹的人?” 姬安宁死不屈。 嘴唇紧闭。 只是脸上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意。 李辰安眉梢微微一扬,“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还是不说?” 姬安脖子一扭,表现出了他此刻的倔强。 李辰安笑了起来。 “你不说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 “皇城司七十二刑法,我会让你挨个体验一遍。” “嗯,王正金钟!” “属下在!” “回到京都之后,派几个人,将姬大将军的家眷全部抓去皇城司!” 王正金钟抱拳:“属下遵命!” “二十岁以下的稍有姿色的女子就不要用刑了,免得落下伤痕,就送去教坊司吧。” “其余人,拔了皮点天灯!” 姬安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怒意: “李辰安!” “祸不及家人!” 李辰安微微一笑,“这锅,可得你来背!” “谁叫你不老实坦白呢?” “我这个人呀,你太不了解,你远远不如二皇子殿下。” “对待朋友,我如春天般的温暖。对待敌人嘛,我如这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无情。” “偏巧你是我的敌人,所以,这怨不得我!” 姬安咽了一口唾沫,他死死的盯着李辰安,他开始相信李辰安这厮当真做得出来。 毕竟他敢明目张胆的向父亲的相府里丢烟花。 所以, “好,我说,但你得放过我的家人!” 李辰安收回了视线,悠悠一叹:“晚了!” 姬安一怔,我这还没说呢,怎的就晚了? 一旁百无聊赖的萧包子忽的说了一句:“因为那个二皇子,啥都告诉他了,你蠢啊!” 姬安张大了嘴巴,“既然知道,你还问我?” “这就叫明知故问,只不过是他寻一个处理你和你家人的由头罢了!” 姬安顿时慌了神,他深吸了一口气,“李辰安,我还有别的消息!” “哦,说来听听。” “你得答应我,放了我的家人!” “这就要看你这消息值不值了。” 姬安沉吟三息,“赤焰军五万大军,在长乐宫!” 李辰安撇了撇嘴,“这我知道。” 姬安心里一震,心想二皇子这狗曰的居然将这么重要的情报都告诉了李辰安,他还有什么没说的呢? 对了,还有一件天大的事,二皇子不知道! “京都之变数,重在怀山郡!” 李辰安眉间一蹙:“说详细点。” “长乐宫向南有大道直通京都,但长乐宫亦可绕行祁山走廊至怀山郡,再从怀山郡经由太安城至京都!” “怀山郡背靠祁山,在祁山之中,藏有一支万人的军队!” 李辰安疑惑的看向了姬安,“这又是哪里来的军队?” “奚帷这些年所招募的军队!名为……大墉军!” 李辰安顿时吃了一惊,神色变得认真了起来:“整个计划是怎么安排的?” “我不知道,就连父亲也不知道,甚至这支大墉军,我也是偶然得知。” 李辰安沉吟片刻,奚帷拥有属于他的武装力量这不奇怪,命名为大墉军,这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一万军队为什么没有藏在长乐宫? 如果长乐宫被奚帷完全控制,很显然他将这支大墉军放在那里才最不容易走漏风声。 如此说来,长乐宫中也并非铁板一块,也有奚帷未能控制的某些人。 也或者说有他怀疑的某些人。 更或者说,他将这支军队藏在祁山里,要起到的是一个出其不意的巨大作用! “皇上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父亲说,皇上恐怕已被奚帷控制,形同傀儡!” “那皇上上次为何又能回宫?” “因为你来了京都!” 李辰安一怔,“我来京都的时候仅仅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不,你是定国侯府未来的姑爷,你爷爷是李春甫,你像一个人!” “奚帷要想将皇室中人一网打尽,就必须找到失踪了的那个皇长子……你,最有可能!” “因为你和卢皇后,确有几分相似之处!” 宁楚楚心肝儿一紧,捏紧了衣摆,便听姬安又道: “所以,皇上想回宫来看看你,奚帷也想看看你。” 李辰安更加疑惑:“这不对!” “如果是因为我爷爷的原因怀疑我是皇长子,或者因为我和卢皇后有几分相似之处……那么我在广陵城生活了十七年,怎么从未有人来看我一眼?” 姬安一噎,是啊,这说不过去。 一旁的萧包子觉得这事太费脑子。 她嘀咕了一句:“莫非是你和某个人长得很像?比如那位皇长子?所以他们都很是好奇,故而才都想看看。” 李辰安撇了撇嘴,这也太扯了。 没再去想这事,他又向姬安问道: “奚帷意图复辟,你父亲分明知道他的野心,竟然还会和他合作……奚帷许给你父亲了什么?” 姬安沉默了许久,“大宁江山!” “……他不坐江山?” “他老了,他只希望有生之年推翻大宁江山。” “所以,京都之局,关键之处就是消灭守护大宁江山的定国侯府等人?” 姬安没有否定。 “唯有如此,姬家得江山方能稳固!” “打算谁坐那位置?” “宁知行!” “他不还是姓宁?” 姬安迟疑了片刻,说了一句: “……他身上终究有姬氏的血脉。” 李辰安对此未去多想,他忽的向王正金钟问了一句:“此去怀山郡,怎么走最快?” “水路,乘船而上。” “能找到船么?” “钟离秋阳给了属下一艘小船,就停泊在山那边。” 李辰安思索片刻,起身: “走,去怀山郡!” 第三百六十二章 怀山郡 深秋正午的阳光暖暖的照着大地。 怀山郡那并不宽阔的街巷上走来了一个穿着灰白麻衣的老人。 这个老人就这么徜徉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对这地方很是好奇。 怀山郡不大。 它只有两纵一横三条街巷。 街巷也都不长,以至于有人说从街头一泡尿可尿至街尾。 这说法当然夸张了许多,但确实能从街头一眼看穿巷尾。 怀山郡也并不热闹。 因为这里距离京都有足足五日的脚程,而它的背后就是绵延数百里的巍峨祁山,没有通向其它地方的路,也就不是什么交通要冲,几无往来商旅,所以怀山郡的居民并不多。 那个穿着灰白麻衣的老人此刻走到了一条名为小北街的巷子。 巷子两旁的店铺开了一半,关了一半。 他似乎是信步而行,来到了一间食铺前,抬头,便看见这食铺的门边插着一根旗杆。 旗杆上挂着一串已褪色了的灯笼。 灯笼上写着几个大字: 香满坊! 他抬步走了进去。 铺子并不宽,里面只摆了四张桌子,此刻正当午时,铺子里却连一个食客都没有。 他坐在了最里面角落里的那张桌子前,一个既是掌柜又是小二还是掌勺厨子的微胖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他从肩上扯下了一条黑乎乎的布巾,随意的在这张桌子上擦了擦,一点也不热情的问了一句: “吃啥?” 老人抬头瞅了他一眼。 “半斤牛肉,半斤酱猪尾巴,二两烧酒,两个馒头,一碗粥,再加一个咸鸭蛋。” 这微胖男子一听,撇了撇嘴:“牛肉没有,猪尾巴倒是有,却不是酱的,而是卤的,要还不是不要?” “不要!” “好。” 这微胖男子转身,片刻之后端来了一个盘子,“哐当”一声放在了这老人的面前。 偏偏这老人并没有生气。 他就这么慢吞吞的吃着,吃了大致半个时辰,然后丢下了一粒碎银,就这么起身走到了门口。 “太多,只要三十二个铜板,找不开!” “不用找了,上次还欠丁大先生六十六个铜板。” 微胖男子忽的一怔,“……你就是二十年前欠钱的那个人?” “对,丁大先生何在?” “码头,钓鱼!” “好。” …… …… 怀山郡码头。 这里几已荒废。 因为双蛟湖水匪拦住了玉广大运河,再加之这里本也就是玉广大运河的一条小支流,至今已少有船只在此停泊。 就在这码头上,就在这秋阳下,河里却有一只小篷船。 小篷船的船头坐着一个也穿着一身灰白麻衣的钓翁,船头还有一个小炉子,小炉子上有一口小锅,小锅里正冒着热腾腾的烟雾。 岸边的老人看了片刻,忽的笑了起来。 他纵身一跃,轻飘飘落在了这艘小篷船上。 钓翁扭头,“长孙惊鸿!” “你还是来了!” 他是皇城司提举大人长孙惊鸿! 他离开了守了二十年的皇城司,来到了这偏远之处。 “嗯,你在这钓了二十年的鱼,这里的鱼怕是被你钓光了!” 丁大先生移开了视线,看向了河面上一动不动的浮漂,“钱还了没有?” “还了。” 长孙惊鸿一屁股坐在了船舷上,也看向了河面的浮漂,过了片刻才问了一句:“这些年,可好?” “还好……离开了皇城司那鬼地方,这心里可就舒坦多了。” 曾经,皇城司有一个闻名天下的生死判官,他叫丁大先生! 当卢皇后在皇城司种下那颗大叶榕的时候,丁大先生就此消失无踪,而今甚至已被人遗忘。 有人说他做过太多恶事,被长孙惊鸿秘密处死。 也有人说他在查卢战骁一案的时候,被人给宰了。 没有人知道他还活着。 就活在怀山郡,开了一间食铺,生意不好,所以他更多的时候都是在这河里钓鱼。 “听说皇城司又来了个副提举大人,” 丁大先生又转头看向了长孙惊鸿,“这么说,你终于舍得离开那鬼地方了?” “嗯,” 长孙惊鸿点了点头,“皇城司交给他,我也就能放心了。” “他不可能是卢皇后的儿子!” “我知道。” “那……你为何将皇城司交给他?” “因为我没时间去找到卢皇后的儿子了。” 丁大先生没有惊讶,他看了长孙惊鸿三息,扭头,从身边取了一个酒囊喝了一口,递给了长孙惊鸿。 “我帮不了你。” 长孙惊鸿接过酒囊也喝了一口: “我没想你再卷进来,来找你,只是让你早些离开这里。” 丁大先生提起了鱼竿,从身边的一个小盒子里掏啊掏,掏出了一条蚯蚓,眯着眼睛将这蚯蚓挂在了鱼钩上又抛了出去。 “我比你还老。” “我在这里住得很习惯。” “铺子的生意虽然不好,但以往存下来的那些银子足够我养老……” “这一辈子都在颠沛流离中度过,好不容易这二十年算是稳定了下来,你却又要我离开……” “不干!” 长孙惊鸿咧嘴一笑: “我也仅仅是希望你的余生依旧能够安好。” 丁大先生转头,看着长孙惊鸿,极为认真的说道: “山里的老鼠上万……你这是在寻死!” 长孙惊鸿伸手解开了冒着白烟的锅盖,一股浓郁的鱼汤香味飘来,他拿起勺子盛了一碗,吹了吹:“我必须寻死!” “成全那个小李大人?” “不全是。” “为了救出皇上?” “也不全是。” “那就是都占一些,剩下的理由呢?” “我对不住我弟弟,我终究没有保护好他。” 丁大先生一惊,忽略了正在移动的浮漂看向了长孙惊鸿,“长孙铁线去世了?” “看来你当真不问世事了,他在中秋夜去世。” “谁杀的?” “你还记得昭化三年冬,紫禁之巅的那一战么?” 丁大先生皱起了眉头:“秦怀玉和贺公公?” “对,当年皇城司在那一战之后仔细的搜寻过,却未见这两人的下落,至今也未见其尸首……” “所以你觉得他们还活着?” “魏三在夫子庙自缢,留了一张纸,纸上说若寻根源云山行,我本以为指的是水云山,后来才知道我错了!” “我本以为秦怀玉或者贺公公这二人就在水云山的隐月阁里,如果他们或者他们其中的一个在隐月阁,那么卢皇后的儿子就极有可能就在隐月阁中。” “但他们并不在隐月阁!” 丁大先生沉吟片刻,“你找到了隐月阁?” “没有,但这一次双蛟山剿匪之事,樊老夫人却派出了司空豹、杜云峰、苦难和尚还有童老邪这四大绝顶高手……而在双蛟山中,出现了一位大宗师!” “宁国多出来了一个大宗师!” “他要么就是秦怀玉,要么就是贺公公!” “这个大宗师并不在隐月阁,他一直在宫里!” “铁线的死,是被一剑洞穿,剑口不大,但他体内却被剑气几乎全部搅碎,但这一剑却未尽全力,以至于铁线还能回到他的家里。” 丁大先生皱起了眉头,“这么说是秦怀玉?毕竟他曾经承过铁线的情!” 长孙惊鸿点了点头,“我认为宫里的那个就是秦怀玉,而那个贺公公,他的名字叫……贺云山!” 丁大先生顿时瞪大了眼睛,“……云山行,指的是找到贺云山?他也没死?” “极有可能!” “贺公公是丽贵妃身边的人!” “对,所以,卢皇后之死,恐怕就是这位丽贵妃的手笔!” 丁大先生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说不通!” “如果是丽贵妃的手笔,留下一个皇长子这后患有何必要?” 长孙惊鸿抬眼望向了广阔的河面,“这个问题,我想了足足三十天!” “想明白了没有?” “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么?” “我猜错了,真正有机会对卢皇后下手的人,是丽阳公主!丽贵妃派出了贺云山,带走了皇长子,是为保护!” “……怕谁?” “奚帷!” “那他们在紫禁之巅打一架的目的何在?” “欺骗。” “欺骗谁?” “还是奚帷!” “证据?” “卢皇后的贴身婢女名叫司琴,她在卢皇后遇难那一夜,装扮成了李春甫的书童逃了出去,嫁给了李春甫的儿子李文厚,改名丁小娥。” “她给我来了一封信。” “信里只有三句话。” “什么话?” “皇长子活着!” “蜀州有云山。” “……还有一句是什么?” 长孙惊鸿俯过身去,在丁大先生的耳畔低声的说了一句话。 丁大先生大惊失色…… “这些事,今儿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你现在知道了这个秘密就只能离开这里,另寻一个地方钓鱼吧。” 长孙惊鸿站了起来,又道: “等一切尘埃落定,将这些事告诉辰安。” “为啥你不告诉他?” 长孙惊鸿笑了起来,“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我若告诉了他,他必来救我。” “我死可以,他不能死!” “你在日落之前,必须离开怀山郡,因为从长乐宫来的人日落之前就会到达这里。” 丁大先生站了起来,看着长孙惊鸿看了许久,“山里的老鼠很凶!” “你……我不会冒险来给你收尸!” 长孙惊鸿点了点头。 丁大先生飞身而去,消失在了这荒废的码头。 他没有回香满坊,他径直离开了怀山郡。 长孙惊鸿坐在了这小凳子上,握住了鱼竿,钓起了鱼来。 第三百六十三章 山雨欲来 云集别野。 这些日子云集别野变得极为热闹了起来。 因为定国侯府有许多人都来到了这里,并居住在了这里。 比如钟离若画、钟离若雨,钟离若雪、钟离若烟、钟离若言等等。 多是女子。 因为钟离家的年满十六岁的男丁,都在朝中为官,或者军中服役。 云集别野的防卫也变得更加森严,除了明里的侍卫之外,还有暗处的许多高手。 樊桃花不敢有丝毫大意。 毕竟京都之事,无人能够算得万全。 这些日子钟离若水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强颜欢笑。 面对她的姐妹们,她当然得面露喜意。 但她的内心中,却时刻都在担心着双蛟山里的李辰安。 这一转眼的,就快二十天过去。 说来两人相处的时候二十天似乎眨眼即逝,可这一分开,她才体会到何为度日如年。 时已深秋,云集别野更显寒冷。 钟离若水早早起了床,林雪儿已给碳炉里新加了几块木炭。 “还是李公子弄的那暖房好,整个屋子一天到晚都是暖和的,今岁的木炭价格又涨了三分……” 林雪儿侍候着钟离若水穿衣沐浴,又絮絮叨叨的说道: “幸亏前些日子多买了一些木炭回来,听说昨儿个京都的四处城门就已关闭,说是刑部和大理寺联合缉拿盗匪。” “恐怕真要打仗了。” 钟离若水对此并无多大兴趣,她问了一句:“双蛟山有没有消息传回来?” “还没呢,毕竟那地方有些远。小姐放心,李公子定然无事。” 就在这时,木楼下的院子里传来了钟离若画的呼喊声: “姐姐、姐姐,起床了没有?” “有姐夫的消息了!” 钟离若水眼睛一亮,顾不得尚未梳好的头,她猛的站了起来,来到了窗前,“起来了,你上来!” 钟离若画一家伙从窗口飞了进来,站在了钟离若水的面前,仰着脖子,伸出了一只手: “桂花糕,换!” “京都城门都关闭了,姐姐哪里还有桂花糕?快说,等开了城门,姐姐带你去吃个够!” “说话算数?” “当然。” “拉钩!” 钟离若水瞪了妹妹一眼,只好和她拉了拉钩。 “司空爷爷他们回来了,都受了伤。” 钟离若水心里一紧,“严重么?” “还好,小武哥哥给他们疗的伤……他们说姐夫活蹦乱跳的,抓住了二皇子,后面还抓住了姬安,双蛟山战事已经结束。” “那辰安何时回来?” 钟离若画小脑袋一摇,“他们说姐夫带着三百来号人登船,也不知道会在京都的码头停泊还是去往怀山郡的码头。” “不过四公主的娘子军,还有十三娘的那些师妹们倒是向京都而来,恐怕再过个三五天就会到。” 钟离若水双手搓了搓,心想辰安既然没有和她们同行,那么他乘坐的船当不会停泊在京都码头。 他是要去怀山郡。 去那干什么呢? 钟离若水的眼里隐隐有些忧虑,便听钟离若画又神秘兮兮的说道: “姐姐,” “司空爷爷他们还说,姐夫的身边,多了一个漂亮的女子!” 钟离若水一怔,“什么女子?” “就是晚溪斋的那个斋主呀,十三姐她们的师傅……说那女子不仅仅年轻漂亮,而且功夫很是了得!” 钟离若画偏着小脑袋盯着姐姐,大眼睛一眨一眨,又道:“你可要当心着点哦,送了一个四公主到姐夫身边,现在忽的又冒出了一个漂亮斋主……” “这男人的心啊,可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对于女人,呵呵,他们讲求的可是多多益善!” “你可别弄得自己没了位置,那……等我长大了才能帮你把他给抢回来的!” 钟离若水对此愣了片刻,心里还是一紧,终究有些吃味。 “那个漂亮斋主是往京都而来呢?还是随着辰安而去?” “说是也上了船,我觉得她恐怕在打姐夫的主意!” 钟离若水反倒是笑了起来,她揉了揉钟离若画的脑袋,“多一个高手在你姐夫身边保护他,这是好事!” 钟离若画一愣,忽的说了一句和她这年岁不太相称的话: “可若是保护到了床上去了……” “别瞎讲!四公主是不是也上了船?” “嗯!” “那不就得了,有四公主在,她岂会让别人捷足先登!” 钟离若水没再说这个话题,她问了一句:“奶奶呢?” “去了太安城,好像真要打仗了!” …… …… 相府。 两个年轻漂亮的婢女在轻轻的给姬泰捶着背。 姬泰的那双老眼微微眯着,过了片刻才睁开来,看向了坐在对面的二儿子姬拓,问了一句: “千牛卫准备得如何了?” “回父亲大人,已准备妥当!” “程国公家的那小子程哲,得小心处理,千牛卫左卫可都是那小子的亲信。” “孩儿知道,这两年孩儿在程哲身边也安排了几个人,若是起事,他们会将程哲给控制起来,绝不会因他而误了大事!” 姬泰点了点头,又看了他的三儿子姬翎。 “太安城,为父大意了,万万没有料到樊老婆子敢明目张胆的派了神武军前去占领!” “此事,朝中已发起了廷议,也向樊桃花下了文书,不过为父估计不会有什么效果,暂且不去管它,等你大哥率兵回来再说。” “现在有两件事要你们即刻去处理!” 姬拓和姬翎站了起来,躬身一礼:“请父亲吩咐!” “姬翎,你去一趟南屏城和凤来城,将这两封信送给这两座卫城的卫戍将军,他们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姬拓,你去一趟五城兵马司,将这封信亲手送给大都督高占庭,然后你回北衙千牛卫,十月十一子时,控制东宫……守住宫门!” 姬翎和姬拓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如此说来,这场已压在京都上空数日的阴云,当于五日之后的子时落下一场暴雨来! “父亲,咱们的人就算是掌握了京都,樊桃花若是带着神武军前来……恐也难以守住!” 姬泰看了看姬翎,微微一笑,“无妨,有人对付神武军!” “……赤焰军五日之后能到?” “对!” “那皇城司那边……?” “皇城司的人半数去了双蛟山,他们来不及赶回来。” “长孙老贼呢?” 姬泰一捋胡须,“他啊?” “他去怀山郡找死去了!” 就在姬泰认为一切都已就绪,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时候,相府大管家康时济匆匆走了进来。 “老爷,双蛟山之战已结束。” “哦,李辰安这下总算是死了!” “……老爷,并非如此,二皇子失踪,大少爷被李辰安生擒!” 姬泰猛的瞪大了眼睛,一家伙站了起来,“什么?!” 第三百六十四章 身份 长孙惊鸿在怀山郡那处码头钓了两天的鱼。 吃了两天的鱼。 第三天他没有再钓鱼,因为天下起了雨来,也因为实在吃腻了。 这一天是昭化二十三年十月初九。 他在香满坊吃了午饭,给了一两银子,取走了曾经丁大先生用过的斗笠和蓑衣,还有一把已生锈的刀。 他又来到了码头处,就在一块石板上,用这河里的水,磨了半个时辰的刀。 刀已磨亮。 刀刃也再次锋利。 他提着这把刀,站在了怀山郡外的那条唯一的路上。 这条路通向太安城,也通向京都。 他站了半炷香的功夫,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来的是一支足足两万人的穿着盔甲手握刀枪的军队! 这支军队有一个鲜明的特点,他们的头盔上绑着一束红缨,故而名为赤焰军! 就在这萧瑟秋雨中,长孙惊鸿将手里的刀插在了路的中央。 赤焰军停了下来。 军中走出了一匹高大的战马,战马上坐着一个魁梧的男子。 他打马来到了长孙惊鸿的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过了片刻才开了口: “我不想杀你!” 长孙惊鸿抬头望着他,眉间微蹙:“我以为是夏运虎,没料到竟然是上将军!” “你在等夏运虎?” “算是。” “等他何事?” “问他一句话。” 上将军吴冕没有问是什么话,“既然你等错了人,那就让开!” “我忽然又改变了主意,想要问上将军一句话。” “问。” “上将军究竟是谁的奴才?!” 此问诛心! 因为吴冕带着两万赤焰军,所去的方向是京都! 那必然会导致京都之乱! 赤焰军是燕国公府掌握的强悍军队,按照道理,也是皇上的军队。 皇上又没驾崩,更无危险,赤焰军擅自行动,当为谋反! 而吴冕曾经是上车候卢战骁的手下,今日他居然统领着赤焰军,这是否意味着他已成了燕国公的人? 也或者,从始至终,他本就是燕国公的人! 吴冕沉默了许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了长孙惊鸿一句: “卢皇后之重托,你亦未能做到!” “你而今前来寻死,去了阴曹地府,见到卢皇后,你如何给她一个交代?!” 长孙惊鸿双目一凝,“皇长子安好!” 吴冕双眉一挑,“人何在?千万不要告诉我,他是李辰安!” “上将军的意思是,若皇长子在,你便就此作罢?” 吴冕又沉默了片刻,这一次他没有再做回答。 “念你守着那颗大叶榕二十载,你让开。” “老夫若是不让呢?” “……那就去死!” “奚帷究竟用什么法子控制了皇上?” 吴冕没有回答,他调转了马头。 “赤焰军还有三万人,今何在?” 吴冕转头,眼神凌冽,却看向了京都方向。 “最后再说一句,给你三息时间,若不让开……吾将踏着你的尸体而去!” 就在这时,这支军队中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上将军这是念旧?” “这人一老了总是喜欢念旧。” “念旧并不是个什么好事,所谓旧,指的是旧情、旧交、旧事。” “这些过去的东西在老夫看来毫无意义……毕竟旧去方能新来。” “长孙惊鸿,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念旧之人,你是在拖延上将军的时间!” “不过也不急,还有一些时间,老夫也想和你说上几句。” 一辆马车从队伍中缓缓驶了出来。 马车车厢的门开了。 里面下来了一个穿着一身黑袍戴着一张黑色面巾的满头花白头发的老人。 长孙惊鸿眼睛一眯: “奚帷?!” 那老人点了点头: “你找了老夫二十年,事实证明你的智慧还是有限。” “你既然没有再躺在那颗歪脖子树下,既然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 “现在老夫来猜猜你到这破地方来究竟是等什么?” “你在等秦怀玉!” 长孙惊鸿心里一震,便听奚帷又道: “昭化三年冬,秦怀玉与贺西山同演一出戏,确实骗过了老夫,让老夫以为二人至少重伤,以至于老夫大意了那么半个时辰的时间,让他们二人将皇长子给带走了。” “可秦怀玉不该回来!” “他更不该与你有这二十年之后于怀山郡一见的约定!” 长孙惊鸿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你怎么知道这个约定?” 奚帷微微一笑:“天下,老夫不知的事,甚少!” “为了等着你们的这次相见,老夫特意在祁山训练了一万死士,原本就是为了对付你和秦怀玉还有你皇城司的那些小鬼,原本老夫以为秦怀玉会将那个皇长子带到这里,亲手交给你。可那老东西也变狡猾了,他居然是孤身而来,就在三天前。” “他没有和你见面。” “他去了长乐宫。” “他竟然想去问问皇上……简直是不把老夫放在眼里,所以老夫将他留了下来。” 长孙惊鸿此刻却忽的一笑:“这些年,秦怀玉与吴西山未曾现身,你也不敢露面!” “你终究还是没有找到皇长子的下落,你终究已经很老了,所以今儿个这件事,你还是办得仓促了一些。” “天下没有毫无破绽的计谋,也没有谁能真正做到天衣无缝!” “你,本不应该来,但老夫却知道你一定会来!” “因为你苦心布局了如此之久,这眼见着就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是你这一辈子最想要看见的。” “就像一个农夫,辛辛苦苦播种除草施肥,所等待的必然是秋的收获!” “所以我在这里,等的并不仅仅是秦怀玉,还有……你!” 奚帷并没有吃惊,他甚至点了点头: “你说的没错,原本还应该再等个一年半载,但老夫确实已经很老了,怕将自己给等死了。” “这场好戏才刚刚开演,老夫不想错过,故而出来瞧瞧,倒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长孙惊鸿撇了撇嘴, “你已不比昔日,你犯了个错误,你不应该和老夫说这么多话,现在我已知道你是谁!” 黑袍老人抬眼,眉间有戏谑之色,“你说说看老夫是谁?” 长孙惊鸿盯着这黑袍老者的眼。 秋雨濛濛,并不能看得很清楚。 可他的嘴里却吐出了两个极为肯定的字: “商涤!” 第三百六十五章 第十六首词 昔日在皇城司,温煮雨与长孙惊鸿一见。 温煮雨否定了奚帷就是商涤,因为温煮雨甚至去了江南商氏当了三年管家,查证了商涤确实是商氏的人。 可此刻,长孙惊鸿居然极为肯定的说出了商涤这个名字! 商涤居然就是奚帷! 可惜的是长孙惊鸿身边并没有一个人,若是有人听见,当会被惊掉下巴! 谁能想到一直在广陵城和京都活动的那位鼎鼎大名的作曲大家会是奚帷? 商涤儒雅、痴情、博学,甚至他还是商丞相的后人! 他怎么就成了奚帷? 奚帷可是被灭了的墉国的皇室成员。 这二者的身份无论怎么看也无法产生交集,更难以联系在一起。 可偏偏这黑袍老人并没有否定。 甚至他沉吟片刻还问了一句:“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因为你是皇城司的尊者,也扮演着商丞相的后人,老夫对你向来信任,以至于任由你在黑楼查阅任何卷宗!” “老夫与秦怀玉的约定,这是放在第八层楼上的最高机密,除了你,无人能够接触得到。” “另外,你不该杀死苗秋分!” “苗秋分已经怀疑你就是商涤,你杀了苗秋分,老夫派人去了一趟桃花岛,你并不在桃花岛上。” “另外,你长住在桃花岛,也并不是因情而伤!” “你住在桃花岛上,为的也并不是看着李辰安长大!” “你并不相信李辰安是卢皇后的儿子,但你却知道丁小娥就是司琴就是卢皇后的贴身丫鬟!” “随着李辰安长大,你却发现李辰安和卢皇后有几分相似,再加之昔日的李辰安本是广陵城的一傻子,却忽然之间似乎开了窍,当着你的面做出了那首《天净沙》” “你开始怀疑李辰安是故意装傻,你甚至开始认为李辰安当真就是卢皇后的儿子!” “所以你先于李辰安来了京都!” “你来了京都之后,常在皇城司,又去了几次黑楼……你甚至将李辰安引荐给老夫,为的是看看老夫在见到李辰安之后的态度!” “而后,你将旧雨楼送给了李辰安,原本你是想李辰安住在旧雨楼便于你进一步的观察,观察与他接触之人,却不料皇上将梅园赐给了李辰安……” “李辰安没有在旧雨楼住一个晚上,但老夫却去过两次旧雨楼。就在那颗大叶榕的树冠上,老夫发现了一条黄飘带……那是你身边的丫鬟秋菊曾经用过的!” “皇上在中秋夜明里暗里的暗示李辰安就是皇长子,后面的大朝会上,皇上再赏李辰安,甚至毫不犹豫的答应老夫,任命李辰安为皇城司副提举……这些举动太过反常,李辰安认为这是皇上在寻求救助!” “你看出了苗头不对,让皇上匆匆离开了皇宫又去了长乐宫,李辰安认为,接下来你会坐不住了,因为你再不动手,他真会将姬泰一系全给消灭!” “而你也拿不定主意,不能确定李辰安究竟是不是皇长子。但这时候,你已不想再去确定,你所想是李辰安死!” “于是有了双蛟山税粮被劫一案,这只是你小小的一步棋,你意图有二,若是李辰安葬身于双蛟山,这是最好的。若不能,李辰安去了双蛟山,必然会带去皇城司许多的好手,这利于你在京都的布局!” “李辰安去双蛟山之前,老夫问他,你究竟会落子在何处?” “他说,京都!” “老夫说的对还是不对?” 奚帷笑了起来。 大笑! 还鼓了鼓掌。 “不愧是长孙惊鸿,老夫也小瞧了李辰安。” “可惜你知道的晚了一些,并且这些秘密永远都会成为秘密,因为你不该一个人前来!” “还有些时间,你还知道些什么说来听听。” 长孙惊鸿也笑了起来。 大笑! 也鼓了鼓掌,又道: “四方卫城其中三处,都被你借着姬泰之手控制。” “京都防备,也多有姬泰这些年安插的人手,包括五城兵马司的大都督高占庭,他也是姬泰的人!” “所以在你或者姬泰看来,要掌控京都并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对付定国侯府!” “你希望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不惜京都血流成河!” “老夫不明白的是,你都这一把年纪,莫非你还真想当几天皇帝?” 奚帷摇头:“老夫不屑于当皇帝,老夫只想这宁王朝在老夫有生之年覆灭!” 长孙惊鸿也摇了摇头:“可惜,你终究未能搬倒樊老夫人!” “原本,你是希望再等等,等定国侯府去往蜀州。” “可偏偏李辰安来到了京都,偏偏他和姬泰就这么杠上了,姬泰无法忍受李辰安时不时给他放一个烟花,而你又不得不依赖于姬泰去把持朝政,所以你不得不提前发动。” “你的节奏被李辰安打乱,一乱……全乱!” “你知道我在这怀山郡还等什么么?” 奚帷眉间一蹙,忽然转头。 因为队伍的后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那是刚刚登陆,刚刚赶到这里的定国候钟离破,以及他所带领的三万蜀州兵卒! 奚帷看了片刻,转过头来。 “你是不是认为前方的太安城被神武军所扼守,这后面又来了这么多的援军,老夫就插翅难逃了?”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不是!” “你还有后手。” “你再说来听听。” “祁山里的一万死士还没出来。” “赤焰军还有三万人马,另外还有燕子夫那蠢小子,老夫尚未看见。” 奚帷眉眼一弯,“你能猜到他们去哪里了么?” “你永远也猜不到!” “老夫,出现在你面前是为饵!” “此刻,太安城里的神武军,当也快抵达此处。” “甚至樊桃花也将随军而来!” “该来的,都来了!” “而老夫所等,也在于此!” “你说的没错,老夫正是要一劳永逸的解决定国侯府,但所选战场却并不是在京都!” “而是在这里!” 奚帷张开了双臂,拥抱着这冰冷的秋雨,他的声音忽的高亢,其状渐显癫狂: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老夫今日,亲自点兵,消灭尔等!再灭宁国!” 长孙惊鸿一听这词,脸色豁然大变! 他的手落在了刀柄上:“皇上……” “哈哈哈哈哈,你们的皇上,已被老夫祭旗!” 这首词,是中秋夜李辰安所做的第十六首! 这首词,没有在墨香亭宣读,皇上也没有在载道楼上诵读! 这首词,长孙惊鸿在御书房里见过,皇上说,除了他长孙惊鸿,世上不会有第二人知道! 可现在,奚帷却偏偏吟诵了出来。 皇上……居然被这厮给杀了! 吴冕为何还会听他的号令? “上将军,杀了他!” 吴冕拔出了剑。 却并没有劈出这一剑。 因为就在长孙惊鸿的身后,出现了一支飞掠而来的骑兵! 神武军! 第三百六十六章 燕基道 秋雨渐浓。 怀山郡所有的铺子都打了烊。 因为就在小镇子外不远的地方,已有了怀山郡历史上从未曾出现过的巨大数量的兵卒。 对于怀山郡的街坊们而言,这显然令他们担忧恐惧。 因为就算是战争发生在城外,最终的流匪可依旧会跑到城里来。 怀山郡不是军事要冲,它没有城墙。 一旦流匪进入,它就是个没穿衣服的姑娘。 所以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唯有香满坊的门还是开着的。 倒不是那个胖老板心大,而是铺子里有一个正在喝酒的客人! 这个客人已经喝了半个时辰的酒,却没有动筷子去吃一口那卤猪尾巴。 这个客人年约四十,穿着一身青色儒衫,身上也没有武器,只是左手抱着一个漆黑的小坛子,看起来像是个中年秀才。 这客人的酒量很大。 这半个时辰里,他已喝了足足三坛子酒! 这个客人看起来似乎也有心事。 就像多年不第,他的眉宇间似乎有一缕若有如无的忧愁。 胖老板探出头去望了望空寂无人的街巷,转身走了过来,态度很是谦恭,因为他总觉得这秀才的身上有一股令他畏惧的高贵气质。 比两天前的那个老头可怕! “老爷,您……您看看是不是早些离开这地方,小人、小人也得要关门了。” 中年男子从怀中取出了一锭足足十两的银子,放在了胖老板的面前。 没有抬头,依旧在喝酒。 “拿着银子,你走。” “这……” “外面下雨,雨中喝酒不舒服,我尚未喝够,算我买下了你这铺子!” 胖老板小心翼翼伸出了手,抓住了这锭银子,躬身媚笑:“多谢老爷!” 他转身走了去。 回头又看了一眼。 却并没有离开怀山郡,而是急匆匆去了怀山郡的那处荒废的码头。 他站在雨中的码头上焦急的眺望着,而后,他看见了雨中驶来的一艘船。 这艘船停靠在了岸边,率先下船的是一个身高八尺戴着面具的魁梧男子。 他是夏运虎! 胖老板躬身走到了夏运虎的面前,低声说了两句话: “大先生已离开。” “燕基道在店里。” 对于丁大先生的离开夏运虎并没有觉得奇怪,他奇怪的是燕基道在店里! “何时来的?” “大半个时辰了。” “长孙先生可在?” “就在镇子外面……上将军吴冕率领的赤焰军……赤焰军后面的队伍是刚来的,应该就是定国候钟离破率领的兵。” “我知道了,你走吧,走的远远的!” 胖老板直起了身来,那双不大的眼看着夏运虎,看了片刻,他抱拳,躬身一礼: “委屈你了!” “但你现在不能去救长生先生!” 夏运虎眉间一蹙,“为何?” “先生有言,你去长乐宫……继续卧底!” “然后呢?” “先生说,等!” “等什么?” “等皇长子现身!” 夏运虎没有再问,但眉间的疑惑却更加浓郁。 就在这时,胖老板忽然伸手,拔出了夏运虎腰间的那把短刀,夏运虎大吃一惊,伸手,他握住了刀柄! 短刀刺入了胖老板的腹部! 胖老板嘴角溢出了血,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记住,你是皇城司的叛徒!” “此间,有奚帷的人在看着。” “李辰安,不能死……你……等……大先生……回……来……!” 胖子后退一步,短刀抽离了他的腹部。 他“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夏运虎深吸了一口凉气,眉间一凌,跨过了胖老板的尸体,带着这只队伍向祁山走廊而去。 他没有回头。 也没有去看看此刻长孙惊鸿所面对的局面。 他仅仅是在路过香满坊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 燕基道正举着酒杯,也向他看了一眼。 …… …… 小镇外。 奚帷的视线越过了长孙惊鸿,他一直盯着越来越近的那支万人的黑甲骑兵。 直到那支骑兵停在了长孙惊鸿身后十丈距离。 他的眼里露出了一抹失望。 “樊老夫人对我,果然无爱!” “老夫本以为她会亲自前来看我一眼,再问我一句为什么。” “可她终究没来!” 他的视线落在了长孙惊鸿的脸上。 “该来的,都来了。” “那么可以开席上菜了。” 他转身,上了那辆马车,伸出了一只手来挥了挥。 上将军吴冕一声令下:“赤焰军……战斗!” 他打马而上,长孙惊鸿拔出了插在地上的刀。 他从地上飞了起来,飞入了雨中。 他身后的神武军也在这一刻发起了冲锋。 赤焰军身后的钟离破派出了一半的人参与了这场战斗。 他的人,一半向后…… 后,是祁山。 祁山里有一万死士,却迟迟没有出来! 怀山郡里却走出了一个人。 他手里抱着个酒坛子,一边走一边喝。 他来到了钟离破的面前,喝光了最后一口酒。 他抬起了头。 钟离破皱起了眉。 “燕基道!” 燕基道将手里的空坛子一丢,笑道:“好久没回京都,京都居然变得如此热闹。” “你们该干啥干啥,我……我就是路过,然后看看。” “若是方便,让我过去。” “多谢!” 钟离破看了燕基道三息,伸出了一只手来挥了挥,队伍让出了一条路,燕基道拱手一礼,当真就这么背负着双手从队伍中走了过去。 他来到了正在厮杀的战场的边缘。 然后身子忽的一闪。 他已出现在了那辆漆黑的马车旁。 然后他抬起了头,看向了从雨中劈来的那一刀! 那是长孙惊鸿的一刀! 他一直看着那把刀,直到那把刀距离马车只有尺许,他抬起了一只手。 这只手在空中一抓。 他抓住了长孙惊鸿的刀背! 长孙惊鸿心里大惊,“燕基道!” “长孙先生,好久不见!” 他松开了手,长孙惊鸿落地。 “你不是已云游至吴国?何时来了这里?” “本想去吴国的洗剑楼看看,” 说着这话,燕基道忽的拉开了马车的门。 “主要是想瞻仰一下洗剑楼的圣地忘情台,” 他伸出了一只手,将里面的那个黑袍老人一家伙给拽了出来。 “没料在洗剑楼遇见了一个人。” “谁?” “吴洗尘!” 长孙惊鸿眉间一蹙,“他不是去了越国和九灯和尚一战么?胜负如何?” 燕基道点了点头,“输了,所以我见到的并不是吴洗尘本人,而是一个罐子……装的是他的骨灰!” “……” “送那罐子来的是一个少年和尚,他说吴洗尘临终有一个遗言。” “什么遗言?” “那少年和尚是九灯和尚的关门弟子,法号不念,而李辰安是吴洗尘的关门弟子。” “吴洗尘的遗愿是……五年后,李辰安与不念和尚再战!” “他的骨灰坛子埋在了洗剑楼,不念和尚希望我能将这事转告李辰安,我想了想,也很想看看吴洗尘收的那个弟子,所以我便回来了。” “然后听说了一些事。” 说完这句话,燕基道揭开了黑袍老人的面巾。 他当真是商涤! “他不是奚帷!”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奚帷?” “因为奚帷是……大宗师!” 长孙惊鸿一惊,“樊老夫人危险!” 第三百六十七章 悲歌 一 商涤大笑! 仰天长笑!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混合着雨水,从他的脸颊滚落。 “长孙惊鸿!” “你愚蠢啊!” “这么明显的暗度陈仓之计,你居然未能看出来!” “你现在才知道樊老夫人危险?” “我告诉你,整个定国侯府,全会死光!” “宁国……必然灭亡!” 长孙惊鸿眯起了眼睛,“你为何要助纣为虐?” 商涤止住了笑声,他看向了长孙惊鸿,“助纣为虐?你错了,我并不是在助纣为虐,而是在替天行道!” “因为这宁国的腐朽!” “因为它已经烂得比狗屎还要臭!” 商涤的情绪变得激动了起来,声音愈发高亢:“你天天只知道躺在那颗歪脖子树下,自以为是的在盘算,可你知道宁国民间之疾苦么?!” 他伸手,忽的一指:“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那些村落十户九空,鸡犬不鸣。可朝中奸妄当道贪官污吏横行!无人去给百姓声张正义,无人去管他们的死活!” “所以李辰安在大朝会痛骂姬泰,他骂得对!” “长孙惊鸿,那些都是宁国的子民啊!” “皇上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 “他自以为痴情,自以为对不住卢皇后,于是跑去修道!跑去修道不论,他还劳民伤财的修建了长乐宫!” “那地方的一砖一木,都是老百姓的血所铸造而成!他这是在吸血,是没将宁国的百姓当人!” “定国侯府为百姓做了什么?” “五大国公府又有谁去想过百姓而今的艰难处境?” “朝中的官员,又有几人思考过这社稷的未来?!” 他长长一叹,面容顿时萧瑟。 “祖上打下来的大好江山,三百年的宁国,而今早已不是往昔。” “它已千疮百孔,病入膏肓,就算吾祖商不器再次转世,也已无法医治。” “可笑的是,如你这般,如定国侯府这般的存在,却还在维护着那个昏庸的皇帝,还想要扶住这早就该倒下的围墙!” “你以奚帷为敌,可你知道奚帷的远大志向和崇高抱负么?” “他穷尽一生,你以为他就是为了给曾经的墉国报仇?” “浅薄!” “他是为了这宁国的子民!为了这片土地的长治久安!为了这方土地不被他国随意践踏!为了让宁国的百姓能有尊严的活着!” “所以,老夫被他的伟大折服,所以许多人被他的理想感染,并愿意始终如一的追随他,去实现这一宏伟抱负!” “这颗腐朽的树,当连根挖去!” “这片腐朽的地,当重新翻耕,另行播种!” “唯有如此,方能再现宁国昔日之辉煌!” “所有挡着这条路的人……都该去死!” “你以为这是行恶?你错了,你错的离谱!” “诚如李辰安昔日在桃花岛所言,所谓善恶它是相对的!” “当夜来临的时候,光明就微不足道。” “当恶大行其道的时候,善就显得极为渺小。” “他说,他觉得他能站在黑夜之中,去行更恶之事,去维护那弥足珍贵的善的光芒!” “他还说,那就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吧,以那些鬼火为烛,去照亮他必须去走的夜路!” “老夫深以为然,并将他的这些话谨记于心。” “老夫等人也走在这条夜路上,以尔等为鬼火,就算去死,又何妨!” 长孙惊鸿死死的盯着商涤,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你疯了!” “不是我疯了,是你瞎了!” “另外……我再不疯一把,就老死了!” 长孙惊鸿手握刀柄,恶狠狠问道: “你知道这会死多少人?!” “奚帷说,此为变革,当然会死人。但死一批人总比死一国人更好一些,何况死的还都是该死之人,你说对不?” “可他们呢?” 长孙惊鸿的手向后一指,愤怒的说道:“他们可都是无辜的兵!他们的本应该守卫着宁国的边疆,可现在他们却成了奚帷手里的屠刀!” 商涤笑了起来,他一捋长须,淡然说道:“若无刀,如何砍树?” “树不倒,猢狲如何会散?” “猢狲散,百姓才能安!” “你我,都是这颗树上的猢狲,都依赖于这颗树而无忧的活着。” “但我和你不一样的地方是,我偶尔会离开这颗树,去别的地方走走看看,然后看见的是一片凄苦。” “不瞒你说,老夫与奚帷相识多年,也秉烛夜谈多次。” “你的心里,只有君,但奚帷的眼里,却是民!” “其实,李辰安也具有如奚帷一般的远大理想,不然他说不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样的话来。” “在老夫的心中,李辰安是老夫最为欣赏的少年,奚帷同样如此。” “所以,奚帷才有了双蛟山的布局,其目的并不是如你所想的将他杀死在双蛟山里,而是不让他参与这场战斗……是在保护他!” “奚帷说,我们都可以死,但宁国需要留下一盏灯。” “这盏灯,就是李辰安!” “奚帷没有当皇帝的心,但他希望找到一个能坐在那皇位上的心系天下的人!” “那个人,就是李辰安!” “现在你明白了么?” “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在给李辰安扫清道路……包括杀了你!” “你不死,皇城司里那颗歪脖子树就不会倒,里面就不会有四季灿烂的鲜花,皇城司就无法行走在光明之下。” 一旁的燕基道听呆了。 可商涤却依旧在说。 “李辰安认为,无论是鱼龙会也好,丽镜司也罢,还是皇城司这样的国家机构,他们所行之事都违背了律法的公正严明!” “在他看来,所有的罪恶,本应该在律法的光辉下受到应有的惩罚,而不是借助于鱼龙会、丽镜司或者皇城司在暗地里去进行。” “它们的存在已经超脱了律法的约束,已经凌驾于律法之上,这就说明咱们这个国家的恶人、恶事很多。” “你,也是恶人之一!” “奚帷深以为然,所以……既然大家都认为李辰安是皇长子,那么其余的所有皇子,就都去死吧!” “包括那个还没有找到的卢皇后的儿子!” “你们死了,他们死了,朝中的那些贪官污吏死了,这个国家就成了一张白纸,任由李辰安去书写……” “想来,那将是一个崭新的篇章!” “你,期待么?” 长孙惊鸿瞠目结舌。 但他一时半会根本难以理解。 反倒是燕基道沉吟片刻,他放开了抓住商涤的那只手,看向了长孙惊鸿,忽的说了一句: “这些话,好像有些道理。” “只是,真的会死很多人啊!” “我家燕国公府,岂不是也该死?” “李辰安这小子,他在何处?” 第三百六十八章 悲歌 二 太安城。 两万神武军已离开太安城三天。 樊老夫人并没有随军而去,这些日子她带着剩下的三千将士守卫着这座城。 就在昭化二十三年十月初九的这个秋雨天,她站在太安城的城墙上,看见了从雨中而来的大量骑兵! 她微微眯上了眼睛。 直到这数万的骑兵站在了城墙之下,看见了他们头盔上的红缨,她知道来的正是赤焰军! 那么怀山郡那边呢? 这些赤焰军并没有去往玉京城,他们的目的……莫非是要夺回这太安城? 就在樊桃花如此想着的时候,赤焰军中走出来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黑袍带着黑巾的老人。 他仰着脖子,看着城墙上的樊桃花,片刻,开口: “老夫人,老夫奚帷。” 樊桃花眼睛一眯,“你总算是现身了。” “对,再不出来走走,身上就发霉了。” “就凭你的这些人,你就想打下太安城?” “不是,老夫就是来看看老夫人是不是在这里。” “然后呢?” “然后……老夫就要去玉京城了。” 说完这话,奚帷转身就走。 他当真就这么走了! 带走了两万大军,却留下了一万,守住了从太安城通往玉京城的路口! 樊桃花心里一沉,若是不去救援玉京城,只怕玉京城危也! 可若是去救援……首先就得消灭这一万赤焰军! 奚帷既然敢在这里现身,敢去玉京城,那么他一定在怀山郡也早有布置,恐怕在怀山郡的神武军以及那三万蜀兵没那么快能够赶回来。 现在怎么办? 仅仅五息,樊桃花拿定了主意。 “命所有将士集结!” “随老身出城……与赤焰军一战!” 片刻,太安城上的锣鼓声震天而响,那道巨大的门徐徐开了。 樊桃花披挂上阵,手持双剑,骑着战马,一马当先率领五千骑兵冲了出来。 走的不远的奚帷回头看了看一眼。 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是微微一叹: “桃花三月开,奈何秋意寒……” “杀了她!” …… …… 怀山郡和太安城的战斗已经打响。 就在这个绵绵不绝的秋雨天。 祁山上。 夏运虎站在山腰处,眺望着远处并不能看清的战场。 他看了许久,带着他的三百人,继续前行,向长乐宫而去。 怀山郡的那处码头又驶来了一艘船。 这是李辰安一行的船。 船尚未靠岸,船上却飞起了一个人来。 她踏秋雨而行,落在了码头,扶着码头的围栏,就哇啦哇啦的大吐了起来。 她是萧包子。 她晕船。 晕的厉害。 她觉得肠肝肚肺都吐出来了,她觉得这几日简直如同在地狱中一般。 过了片刻,船靠了岸,李辰安站在了码头,听了听雨中传来的喊杀声,抬步向萧包子走去。 萧包子弓着身子。 秋雨湿了她的麻衣。 姿势……好吧,很诱人! 李辰安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萧包子深吸了一口气,刚刚缓过了劲来,本以为李辰安会安慰她两句,却不料听到的是: “这吐啊吐的,吐习惯就好了。” “怀孕也会吐。” “这算是先感受一下怀孕的滋味。” 萧包子取出手绢擦了擦嘴,转头,盯着李辰安: “这话不对!” “哪里不对?” “怀孕,怎么吐也不可能将肚子里的孩子给吐出来吧?” “可现在,我肚子里的苦水都吐光了!” “这辈子,我宁可怀孕,也不坐船!” 李辰安眉梢微微一扬,“好些了没有?好些了咱们就走。” “丞相!” 小黑驴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萧包子四肢无力的爬到了丞相背上,“走吧,但你小心点,因为我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队伍出发。 避开了地上那个胖子的尸体,向怀山郡外的战场而去。 …… …… 赤焰军万骑和神武军的万骑已剿杀在了一起。 赤焰军另外的万骑也和钟离破的一万余蜀兵厮杀得难解难分。 反倒是中场空了出来。 一辆马车就停在路中间。 马车旁依旧站着三个人。 燕基道抱着吴洗尘的骨灰坛子,长孙惊鸿握着那把长刀,商涤视死如归的一直看着长孙惊鸿。 “上将军吴冕,同被奚帷感化,他已向光明而行。” “长孙惊鸿,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其一,放下你手里的刀,改弦易辙,一起推到那堵墙。” “其二,杀了老夫!”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既然是变革,那你江南商氏原本也是既得利益者,你如何处之?” “为天下苍生计……他们当散尽家财,回归祖籍。” “五大国公府如何处之?” “放弃他们的身份,也放弃与大势为敌,可免一死!” “最后一个问题。” “问!” “究竟谁是奚帷?” 商涤微微一笑,“执大义者,向光明者,皆是奚帷!” 长孙惊鸿眯起了眼睛,“我问完了,你去死吧!” 商涤扬起了脖子,“愿燃吾之血,已明那盏灯!” “杀吧!” 长孙惊鸿拔刀。 燕基道抱着那罐子后退了两步。 长刀凌冽,破凄风冷雨而来。 “你终究忘记了旧雨楼的那颗大叶榕树!” “锵……!” 长刀斩下,却被一刀所挡。 来者,吴冕! “长孙惊鸿,你依旧执迷不悟……你去死吧!” 有箭从雨中而来。 不是大宗师的一箭。 而是正在战斗的赤焰军,他们放弃了对面的敌人,尽皆转身向长孙惊鸿射出了一箭! 那是数以千计的箭! 密密麻麻如蝗虫一般。 长孙惊鸿眉间一蹙,他没有去挡那些射来的箭! 他一刀拨开了吴冕的刀,当第一支箭射入他身体的那一瞬间,他气势暴涨,手中的刀在雨中格外璀璨! 他一刀如电光般掠过。 第二支箭射入了他的身体。 他的刀划过了商涤的胸膛。 商涤垂头。 看着裂开的衣裳,看着裂开的皮肤,看着从皮肤里涌出来的血。 他抬起了头,又看着身中数箭以刀杵地的长孙惊鸿。 “你死了,那鬼地方就明亮了。” “我死了,只不过是世间少了一些新的曲儿罢了。” “这买卖,划算!” 商涤抬头,任由秋雨扑面,他忽的高声吟诵了起来: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 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 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商涤倒地。 仰望秋雨苍穹。 “可惜,这曲尚未谱完。” 长孙惊鸿手里长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的身子也倒在了地上。 他也望着这同一片秋雨苍穹,忽的一笑: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那鬼地方若是明艳,会是什么模样?” 二人死。 未闭眼。 皆不瞑目,还想再多看一眼。 第三百六十九章 悲歌 三 京都。 许是迫于目前京都紧张的局势,也或许是学子们无心再在学院里安心读书,所以昨儿个太学院院正花老大人干脆让学子教习们放了假。 太学院顿时安静了下来。 尤其是在这场绵绵的秋雨中,偌大的太学院更是人影少见。 但花满庭依旧在。 此刻他正捧着一壶茶,正在说着话: “所谓学问,首先是学,学而有疑,再问!” “这便是求知、求解,求个明白。” 太学院后院,花满庭的那处小院子里的那方小池塘的凉亭下。 苏沐心规规矩矩的坐在花满庭的对面,认认真真的听着老师所说的话。 “学以致用,学了,问了,把事物的根源看明白了,那就需要在实践中去运用。” “这便回到了刚才你提的那个问题,京都已是风雨欲来,为何京都的百姓似乎麻木不仁,似乎对此并没有多少反应。” “甚至那些百姓们似乎还隐隐有些期待。” “李辰安曾经说过一句话,为师觉得极有道理!” 苏沐心俯身,“他说了什么?” “他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舟,便是这朝廷、是江山、是皇权。” “水就是民,是天下百姓!” “水与舟之间,是相辅相成的存在。有水,舟方能行。有舟,水方显其作用。” “在这句话中,水的权重是比舟高的,舟更依赖于水,而水……事实上有舟无舟皆无所谓。” 花满庭呷了一口茶,将茶盏放下,取了一把火钳拨弄了一下桌旁的那盆炭火,又道: “当舟自以为不需要水的时候,当水遇见风翻腾了起来的时候……为师曾经去过海边,见过浪潮。” “当真正起浪的时候,就算是经验最丰富的渔民,也必须回港避之,否则定会被那滔天巨浪给掀翻,一个不好就会葬身海底。” “既然民如水,当民看不见未来,当他们辛苦劳作却难以解决温饱,当他们受到诸多不公之待遇而无处申述,当他们被苛政压迫眼见着无法生存的时候……” “这时候只要起一股风,就必然掀起巨浪!” “因为在百姓的心里,这个国已无法庇护他们,这个国的官吏只知道盘剥他们,这个国的皇帝……根本就不再理会他们死活的时候,这样的国,不要也罢!” “现在正在起风。” “京都百姓仅显麻木。” “当这股风在大一些,刮到了京都城墙之外的时候,你再看!” 苏沐心已听得目瞪口呆。 他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问了一句:“再看什么?” “再看百姓起浪!” “他们会开启城门!” “他们会搬出梯子!” “他们会迎接城外所谓的叛军入城!” 苏沐心心里一惊,“这、这不是谋反么?” “对于皇上、对于姬泰这种既得利益者而言,他们是在谋反。” “但对于他们自己而言……他们是在自救!” 苏沐心忽的看向了花满庭,迟疑片刻又问了一句:“所以、老师让学子们休学……” 花满庭又端起了茶盏,“开城门和扶梯子人多一些,结果会出来的更快一些。” “老师,这恐怕会死很多人,毕竟城里还有许多的禁卫军!” “既然是为了各自的未来,总得付出一些代价。” “听说双蛟山一战,二皇子已经死了,如果……弟子以为,如果请皇上禅让,将帝位交给太子殿下,这样是不是就能避免这场灾难?” 花满庭一捋长须微微一笑: “或许能。” “但其结果,无非是从一个既得利益者,换成了另一个既得利益者罢了。” “你看历史千年的朝代更迭。” “每一个新朝建立伊始,百姓们几乎都能好过一阵子,但绝不会长久。因为那些在朝代更迭中得到利益的人,他们会将权力抓得更紧以维护保全他们所得到的那些利益。依附于他们的人会变得更多,然后臃肿,然后良莠不齐。” “可他们属于同一个利益群体,他们无法挥刀向自己的群体砍上两刀,于是越来越腐朽……直到最终枯死,如此这般周而复始。” 苏沐心听明白了,却依旧有疑问: “这如何避免?” 花满庭沉吟片刻,“为师也一直在思索,却未能有答案。” “直到听到李辰安说起律法这个词的时候,为师隐隐见到了一点光,但还是无法抓住。” “等李辰安回京,为师和他好生聊聊,听听他有何看法。” 花满庭一拂衣袖站了起来。 “为师要出门一趟。” “……老师去何处?” “再去看一眼这腐朽的京都!” …… …… 李辰安就站在怀山郡的那条路口。 他的面前摆放着两具尸首! 燕基道看了看李辰安悲戚的神色,想了想,还是将胳肢窝里的那个小黑罐子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 “这是你师傅吴洗尘!” “一半埋在了洗剑楼,另一半说是带回来给你。” “……” 李辰安接过这个罐子,揭开了盖子,连忙又盖上,因为下雨,他怕淋湿了师傅的衣裳。 “他终究还是走了。” “那是他选择的路,我估摸着他是想要我将他葬在广陵城的桃花山上……过些日子吧。” “他们,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指的是地上的长孙惊鸿和商涤。 燕基道想了想,将长孙惊鸿和商涤的那番对话详细的给李辰安讲述了一遍,最后才悠悠说了一句: “我以为,他们俩还是都死了好。” “为何?” “长孙惊鸿守着那棵树守了二十年,却并没有守出个云开雾散。” “商涤追随奚帷恐怕不止二十年,他倒是想要看见那个理想中的新世界。” “二十年前,我二十来岁,倒是听说了那四颗树的故事。” “卢皇后在京都种下了四颗树,她寄希望于四个人!” “皇城司的那棵树,代表着宁国的正义之剑!” “定国侯府的那棵树,代表着宁国的守护之神!” “旧雨楼的那颗树,代表着宁国百花齐放的思想!” “而梅园里的那棵树,则代表着人间之情……亲情、友情、爱情还有家国之情!” “转眼二十余年过去,那四棵树都已参天,但……似乎并没有长成卢皇后所期待的模样。” “皇城司变得更加黑暗。” “定国侯府……”燕基道看向了钟离破,“定国侯府变得明哲保身。” “宁国的思想似乎也没有百花齐放,因为百姓们在为生计奔波,学子们在为当官钻营,有思想者,恐怕已饿死了。” “至于情,卢皇后之死,那棵树就应该枯萎了。” 顿了顿,燕基道又看向了李辰安。 “所以,这四棵树,其实都死了。” “长孙惊鸿今日听商涤一番话,他无法活于世间!” “我估摸着他已发现手中握着的剑,并没有代表正义。如果按照商涤所言,他手里的剑,当斩向朝廷!” “他斩不下去!因为他的信念无法转弯。” “而他为何会杀了商涤?” “我以为,商涤的这番话,会彻底颠覆皇权,会对宁国造成灭顶之灾!这并不是长孙惊鸿希望看见的。” “所以他们死,一个是不甘,一个是不愿。” “至于你……我很好奇,你认识奚帷么?” “他为什么会对你如此高看?” 第三百七十章 悲歌 四 秋雨润泽了大地。 怀山郡外的血,也染红了大地。 无数的尸体倒在了地上。 无数的生命就在这场秋雨中消失。 李辰安一直蹲在长孙惊鸿和商涤的尸首前,蹲了许久,腿都麻了他也未曾感觉到。 他的头发已湿,他浑身都已湿透。 深秋的天气很冷,他似乎还是未曾感觉到。 此刻的他脑子里乱如麻。 长孙惊鸿救过他的命,对他信任有加,甚至将他秘密训练的三百玄甲营士兵都交给了他,让他得以在京都立足,甚至能够向前大胆的走上几步。 在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树下,二人有过许多次的聊天。 长孙惊鸿是知道这个世道的不公的,他也是知道民间百姓的疾苦的,他想要做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个皇长子的身上。 因为皇长子是嫡出,因为卢皇后的托付,也因为在长孙惊鸿的眼里,而今宫里的三个皇子都难堪大用! 一个宅心仁厚的太子,他无法强硬的去改变朝中的弊政。 而一个激进的二皇子,他更善于玩弄心计权术,这在长孙惊鸿看来,并非治国救国之大道。 至于三皇子……弄弄剑还可以,却挑不起这沉重的江山社稷。 李辰安曾经对他说,那皇长子长成什么样都无人知道,他的能力更无从知晓,你这番盲目,是不是太过儿戏。 长孙惊鸿一笑,回了他一句:“再差能差到哪里去?总不至于长成了这颗歪脖子树吧!” “再说……老夫将皇城司交给你,不也是希望你能辅佐于他么?” 终究没有找到那个皇长子,长孙惊鸿却死在了这里。 他的眼闭不上! 或许,他在临死的那一刻,所想的还是那颗歪脖子树。 他终其一生,所维护的其实并不是皇权,而是那个种树的女人! 虽然未曾见过那个卢皇后,可从长孙惊鸿昔日的言语间,从此刻燕基道的话语里,李辰安能清晰的感觉到那个女人的睿智。 她是希望宁国更美好的。 只是她也只能种下那四棵树,将希望寄托给那四个人,结果连自己的性命也无法保全。 至于商涤。 在桃花岛与商涤初见。 那时给李辰安的感觉是,这是一个有品味,有渊博学识,也平易近人的慈祥老人。 在此后的几次接触之后,二人已相交莫逆,已成为了忘年之交。 只是李辰安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作为皇城司的尊者,商涤竟然是奚帷的追随者,他完美的扮演了卧底这一角色。 他更没有料到当初自己不过是随性而言的那些话,居然深深的打动了这个老人,这个老人的思想居然因此而产生了共鸣,并更加坚定的相信这个世界会有光! 会有公平! 有特么狗屁的公平! 他们谁对谁错? 没有人对,也没有人错。 所以,都白死了! 一个死于捍卫, 一个死于该死的理想! 那个奚帷居然还希望扶持我当皇帝……李辰安忽的嘴角一翘,心想如果老子坐在了那龙椅上,恐怕比天下所有人都还要贪! 因为那权柄无法制衡。 握住那东西,就会迷失了方向。 就算自己能控制,但后人呢? 再过两三代,还是特么的一个样! 除非废除帝制。 但在这样的一个半封建的未开化的社会之下,在千年的礼仪教条之下,废除帝制这一步跨得不是一般的大。 铁定扯着蛋! 就像另一个穿越者王莽一样。 这个社会依靠的是士大夫阶层的共治! 那就必然牵扯到诸多的利益! 那就无法去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公平! 所以理想主义害死人。 商涤是一个,接下来还有许多个。 他们该死么? 他们的死是轻如鸿毛呢?还是重如泰山? 此刻无人能够评价。 或许千百年之后,当文明进化,当民智开启,当真正的自由之光降临之后,会有人将他们视为追寻那道光的先驱。 将他们谓之思想家! 李辰安伸出了一只手,抹了抹长孙惊鸿的眼,又抹了抹商涤的眼。 闭上吧! 这世界没有光。 他站了起来,将长孙惊鸿背在了背上,将商涤抱在了怀里,胳肢窝还夹着他的师傅吴洗尘的骨灰罐子。 “我不认识奚帷,奚帷应该也不认识我。” 他看着燕基道,“谢谢你带回来了我师傅的半坛子骨灰,还有师傅临终前的那个约定。” “也谢谢你将他们二人的尸首带了出来。” “他们于我,皆是良师益友。” “至于商老哥说的那些话,都是他们的一厢情愿。我就是我,我叫李辰安,广陵城二井沟巷子里的那个小酒馆的小老板。” “这江山社稷兴衰成败……虽说匹夫有责,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燕基道觉得自己确实有些看不懂这个少年。 他问了一句:“何事比现在的事更重要?” “我的未婚妻钟离若水的寒病。” “这眼见着就入冬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我得回去再给她砌一处暖房。” “翻了年,开了春,天气暖和之后,我要带着她去吴国洗剑楼走一趟。” 燕基道眉间一蹙:“所以在你看来,你未婚妻的命,远比天下百姓的命更重要?” 李辰安未加思索的点了点头: “我的未婚妻在我身边,她才是陪着我去过一辈子的那个人!” “至于天下百姓……他们的死活,与我无关。” “你是个冷血的人!” “你可以这样认为,你还可以认为我如果连自己的未婚妻都救不了,何谈救天下人!” “现在你准备去哪?” “回家!” …… …… 李辰安带着三百余人就这么走入了这片混乱的战场。 王正浩轩和阿木走在了最前面。 他们提着两把刀。 萧包子骑着毛驴跟在李辰安的身后,她的手落在了腰间。 她看着李辰安的背影,那双细长的眼闪过了一抹璀璨的光。 宁楚楚和剑舞跟在驴屁股后面,宁楚楚满脸忧色。 忧国、忧兄、忧京都之状况,也忧前路之迷茫。 三百玄甲战士在周正的带领下握刀分散至李辰安两翼??—— 长孙大人之死,令他们很悲很愤很伤,也令他们只有追随这位年轻的副提举大人的脚步,一往无前!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就在燕基道的视线中,这支沉默的队伍走入了战场,走入了那片腥风血雨之中。 正在厮杀的双方,却偏偏在这一刻极为默契的停了下来。 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就这么看着李辰安一行从中而过,渐行渐远。 然后再战。 没有所谓的正义。 只有彼此心中的信念与守望。 第三百七十一章 悲歌 五 京都已戒严。 京都的千家万户都关上了门,也都关上了窗。 但在门缝中,在窗洞里,却有一双双的眼睛在观望。 街上有一队队的士兵走过,有羽林军,有城卫军,也有京兆府的小股捕快。 相府的防备比任何时候都要森严。 姬泰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他双眼通红的在书房中来回的走了许久。 他的书房中有许多的高官大员。 他们不是来相府避难,而是在这里等着京都变局的消息。 可至今已过去了三天,那些消息却一个都还没有传回来。 比如南屏城和凤来城的兵,这时候本应该兵临城下。 比如五城兵马司的大都督高占庭,这时候本应该掌握了四方城门,本应该打开那四方城门,迎接南屏城和凤来城的兵进来,可高占庭竟然悄无声息的失踪了! 还比如被神武军占领了的太安城,按照计划,此刻当已被赤焰军攻陷。 等等。 就在姬泰焦躁不安的时候,大管家康时济匆匆走了进来。 他躬身一礼,低声说了一句:“老爷,奚帷来了!” 姬泰一惊,而后一喜,“请!” “老爷,奚帷不是一个人来的。” 姬泰眉间一蹙,“来了多少人?” “很多!” 康时济话音未落,书房外已站着一个穿着一身黑袍带着一面黑巾的老人。 姬泰的视线从这个老人的肩上越过,便看见了秋雨中的院子里,站着黑压压的一群黑衣士兵。 “这是什么意思?” “京都有些乱,老夫当然要考虑安全……” 奚帷一步踏了进去,看着这满屋子的文武大臣,顿时露出了一抹笑意: “姬相这是把朝廷搬到自己家里来了?” “总得商议一些事……请坐。” “老夫还有事,就不坐了。” “何事?” “迎赤焰军入城。” 姬泰顿时大喜,“何时能入城?” “大致傍晚时分。” “太安城如何了?” “太安城的兵,不是神武军!” 姬泰一惊,“那神武军呢?” “一万在怀山郡,两万在……皇宫!” 姬泰还有其余大臣们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 姬泰连忙又问道:“那……千牛卫……?” “除了陈哲和他的左卫之外,其余人,全死!” 姬泰闻言,有如一道惊雷在他头顶炸响。 他踉跄后退两步,幸亏被康时济一把扶着,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奚帷,“这么说,我儿姬拓……” “也死了。” “不过你莫要伤心,围墙倒下,终究会砸死许多人的。” 奚帷的视线从姬泰的脸上划过,他扫了一眼这满屋的大臣们,眼里露出了一抹鄙夷的色彩。 他抬步走出了这处书房,转身对姬泰又说道: “你的儿子只是比你先走了一步。” “本来,你是应该留给李辰安来杀的,因为他亲手杀你,能让他得到更好更大的名声。” “但我想了想,染血这种事,他还是少做一些比较好。” “我这个老头子反正也活不了几年了,这种事,还是我来办。” 姬泰大惊,“你……你究竟是谁?” “不是说好的宰了李辰安的么?” “你、你……老夫明白了!” “奚帷,你从头到尾所布的局,并不是针对李辰安,而是针对老夫!” 奚帷眉梢一扬,“你?你何德何能值得老夫去布局针对?” “你去死吧!” 他挥了挥手。 那群士兵冲入了书房。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 片刻,寂静无声。 血从书房中流了出来。 流到了这院子里,随着雨水流入了泥沟中。 奚帷看了一眼,转身,带着这群早已从祁山下来的死士离开了没有留下一个活口的相府。 这一天,京都无数大臣满门被灭。 这一天,姬泰的首级挂在了城墙之上! 这一天,姬泰一系几近全部授首的消息在京都传扬开来。 于是,那些原本关着的千家万户的窗忽然开了。 而后,那些门也逐渐的开了。 有人从门里走了出来,初时胆战心惊,而后胆子渐渐地大了起来。 他们也握着刀。 家里的柴刀或者菜刀。 他们开始聚集,就像涓涓细流一般向挂着姬泰首级的那处城墙而去。 就在那城墙下的广场上,他们汇流城河。 他们看见了那张熟悉的、原本令他们畏惧的头颅,他们欣喜,呐喊,狂欢,然后向皇宫而去。 皇宫外,京都的百姓渐渐在此汇聚成了海! 苏沐心也在这海中。 他无比震惊的看着这些状若癫狂的百姓,然后看了看皇宫的那堵原本极为坚固的墙,忽然觉得那堵墙恐怕真会倒下了。 他离开了这片海,回到了太学院后院恩师的那处小院。 依旧是那方凉亭。 花满庭已坐在了那凉亭下,已煮上了一壶茶。 …… …… 三皇子宁知远极为紧张的站在菊园旁。 丽贵妃放下了锄头走了过来,看了看宁知行的那张有些惶恐的脸,淡然一笑:“怕了?” 宁知行咽了一口唾沫:“孩儿有些担心。” “担心两万神武军守不住?” “嗯,” 宁知行点了点头,“奚帷造的这个势头太厉害,他煽动了太多的京都百姓,神武军恐难以应付。” 丽贵妃向近前的一处小榭走去。 将锄头放在了门口,将斗笠和蓑衣挂在了墙上。 一名宫女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姜茶,她接了过来,喝了一口。 “东宫那边有什么反应?” “孩儿刚从那边回来,太子哥哥……他似乎并不畏惧,反而还有些欣喜,这不知为何。” 丽贵妃放下了茶盏,看向了窗外的秋雨,还有秋雨中显得更加娇艳的那些菊。 “奚帷确实下了一步好棋。” “但所有人似乎都忽略了一个人。” 宁知行一怔:“谁?” “怀国公,怀平山!” “宫墙外的百姓看起来确实很多,但羊永远是羊,数量再多也是羊。” “皇宫被围,东宫危险,怀平山怎可能看着自己的亲外孙立于危墙之下?” “南屏城和凤来城原本被姬泰掌握,娘本以为这两城的卫戍军会被姬泰所用……现在看来娘还是小看了怀平山!” 宁知行咽了一口唾沫:“娘的意思是……这两城的五万兵马,实则是怀平山的人?” “原本娘仅仅是怀疑,但现在可以肯定。” “为何?” “因为奚帷没有发起对皇宫的攻击!” “他恐怕也意识到情况不对。” “他要想攻占皇宫,就必须先解决那两城的卫戍军,不然就会面临前后夹击之不利局面。” 秋雨簌簌,丽贵妃面色忧沉,“怀平山才是那只黄雀啊!” “会死很多人的!” “这不是秋雨,而是一场……血雨!” 第三百七十二章 悲歌 六 一路秋雨一路忧。 李辰安也很忧。 他坐上了商涤的那辆马车,整个队伍也都换上了怀山郡那处战场遗留下来的战马。 三百余人的队伍在秋雨中狂奔。 李辰安忧的是而今京都局势。 不是谁胜谁败,而是钟离若水的安危! 奚帷要想取下玉京城,就必然会面对定国侯府的神武军。 定国侯府是宁国的守护者,那么定国侯府的立场就不会有任何别的选择。 奚帷唯有消灭定国侯府的神武军,方能实现他那虚无缥缈的理想。 若是正面战斗李辰安并不会太过担心,毕竟有老夫人樊桃花。 但奚帷这种工于心计之人,他会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李辰安担心的是他玩阴的。 比如抓住定国侯府的软肋——钟离若水或者别的钟离家的子嗣,用以要挟樊桃花。 所以这些年,樊老夫人布局蜀州,原本以为她是给钟离府留一条退路,可这场京都之变,她却并没有将钟离府的人送去蜀州……她的意图究竟是什么呢? 就为了蜀州的兵? 这个念头仅仅在李辰安的脑海里闪过,他没有去细想,因为队伍已到达了太安城。 城门是开着的,也是空中的。 队伍穿城而行,未受阻拦。 就在城外十余里处,队伍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他撩开了车帘,所见的是……一地尸首! 有穿着黑甲的神武军的尸首。 也有头盔上绑着红缨的赤焰军的尸首。 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不知胜败,因为没有看见一个活口。 队伍继续前行。 前方探路的王正金钟已打马回来。 他来到了李辰安的马车旁,低声说了一句: “小李大人,京都城门已关上,城里……城里极为混乱!” “皇宫已被包围,多是京都百姓,里面混杂着不知名的士兵。” “据六处的人说,极有可能就是祁山里的那一万死士!” “皇宫有神武军守卫,目前尚未有攻打皇宫的迹象,双方似乎在僵持,也或许是在等着什么。” “姬泰满门被杀,若水小姐并没有在梅园,听说早已去了云集别野。” 李辰安沉吟片刻,对姬泰被杀这件事没有觉得意外。 因为姬泰就是奚帷手里的一枚棋子,现在是献祭这一棋子来彰显正义,调动京都百姓情绪的最好时候。 “改道,去云集别野!” 队伍转向,向云集别野而去。 而此刻,身受重伤的樊桃花也刚来到云集别野! 她不是来这里养伤的。 而是……云集别野来了一个她万万没有料到的客人! …… …… “在此国难当头之际,请老夫人回云集别野,实属老夫有些话,想要和老夫人好生聊聊!” 云集别野的一处雅致小筑里。 那个早已被京都所有人遗忘了的怀国公怀平山,此刻就坐在樊桃花的面前。 他依旧穿着一身青色的麻衣,只是脸色变得以往时候更红润了一些。 樊桃花摸出手绢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怀国公,煮上了一壶茶。 在将手绢收入怀中的时候,她低头看了一眼。 血! 暗红的血! “老国公,定国侯府无论何时都欢迎老国公前来做客。” “这十来年,老国公几近闭门不出,老身倒是大意了,也未曾去你那国公府上看一眼。” “今日你来,老身很欢喜,只是……” 樊老夫人抬眼看向了怀定山,眉间微蹙,“只是你带着那么多兵堵在了这水云山的外面……奚帷的人已经进了玉京城,你就不担心太子的安危?” “你此举之意,莫非是我樊桃花比奚帷还要危险?” “还是你要提出个什么,非得要我樊桃花答应?!” 怀平山微微一笑:“老夫人多虑了!” “老夫也不瞒老夫人,那些将士确实是我怀国公府这么些年养出来的兵,只是老夫绝没有威胁老夫人的意思,仅仅是想要接老夫人入京都!” “京都大局,还需要老夫人坐镇才好!” 怀平山言辞恳切,他拱了拱手,又道:“这些年来,多谢定国侯府对太子殿下的照拂与维护。” “老夫虽然早已不问世事,但太子偶尔也会去看看老夫。” “太子说,若是没有定国侯府、没有程国公齐国公他们,他恐怕早已被皇上罢黜了太子之位,被赶出了东宫。” “前些日子京都就已风云密布,老夫觉得这事……恐难善终。” “毕竟这宁国是宁氏的国,太子既然在东宫,这个国家未来也就是他的。” “定国侯府和程国公府齐国公府在应对这场风雨,那我怀氏若还在袖手旁观,这就是我这老家伙不懂事了。所以,这不才集结了这些年来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家底,寻思交给老夫人,以平定京都之乱局!” 顿了顿,怀平山俯过了身子,又低声说了一句:“据可靠消息,从长乐宫传来的消息,皇上……” 樊桃花一惊,“皇上怎么了?” “皇上已驾崩!” 樊桃花拎着茶壶的手定在了空中,数息之后她将茶壶放了下来,没有斟茶,而是极为认真的问了一句: “当真?” “这种事,老夫哪敢胡言!是奚帷动的手,因为皇上知道了奚帷的野心,意图反击,却被奚帷杀害!” “尸首还在长乐宫的那张龙床上,尚无人收拾!” 樊桃花深吸了一口气,眉间一蹙,“你在长乐宫有耳?” “早些年,也就是太子的母后还在世的时候,皇上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是老夫送到皇上身边的,恰好被皇上选中,带去了长乐宫……只是那地方的消息极难传出来。” “奚帷究竟是通过什么手段控制的皇上?” “一味丹药!” 樊桃花一怔:“什么丹药?” “阿芙蓉!” “极为稀有,据说是从大理国那边弄过来的。吸之使人兴奋,令人有飘飘欲仙之感……说这便是皇上修道之效果显现。” “但这东西上瘾,皇上久吸,已无法戒除,唯有依靠奚帷每日提供,一段断之,则痛不欲生,就此也就被奚帷要挟。” 樊桃花垂眉,似乎将皇上已驾崩这件事默默接受。 她沉吟片刻,忽的抬眼看向了怀定山,说了一句:“当今朝政之弊端,非仁慈可解。” 怀定山一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他微微一怔,“那老夫人的人选是……?” “等!” “等什么?” “等皇长子归来!” 怀定山坐直了身子,过了片刻问了一句:“皇长子当真还活着?也或者老夫人有皇长子下落的消息?” 樊桃花拎起了茶壶,给怀定山斟满了一杯茶。 茶满,是为送客。 “老身还有很多事!” 怀定山站了起来,“太子一直就没有被你们看中?” “不是,太子很好,我们都喜欢,只是……他适合当个闲散王爷过一辈子。” “他,他挑不起宁国这幅担子!” “那个尚不知道在何处的皇长子就行?” “或许可以,或者等找到了皇长子再做决定。” 怀定山仰头,“太子登基为帝,保定国侯府永享富贵!” “这不是富贵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是宁国存亡的问题!” “越国已向宁国派兵,西夜国正在边境集结,大荒国胃口已开,吴国落井下石,正派出使者前往京都、意图将无涯关纳为吴国领土!” “宁国而今之处境,是这三百年来最危险的一次!” “老国公以为,太子有这能力力挽狂澜么?!” “……不试试如何知道?” “国之大事,岂能试试?” 怀定山没有再说,他转身,踏出了这小榭的门。 片刻,数以万计的士兵向云集别野冲来。 怀定山站在云集别野的外面,背负着双手,仰望着秋雨,低声说了一句: “这本就是太子的江山啊!” “你们都去死吧!” 第三百七十三章 悲歌 七 秋雨中。 原本有如世外桃源般的云集别野,就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云集别野只有数百守卫。 他们在周怀仁、熊大和赵大柱的带领下如门神一般守在了进入云集别野主院的第一进宽大的月亮门前。 他们用手里的刀,用自己的命,活生生将冲来的兵卒挡在了外面。 有高手从云集别野中飞了出来。 有箭羽从敌军的后方射了过来。 樊桃花又用手帕捂着嘴剧烈的咳嗽着,数息之后摊开手帕,血更多,也更红。 她依旧将这手帕揣入了袖袋中。 她双手杵着茶桌缓缓的站了起来。 初时,她的腰是佝着的,片刻,她又站得笔直! “樊桃花,你不能倒下!” “你当如年轻时候那样坚强!” 她抬步走了出去,走入了雨中,来到了主院,走进了钟离若水的那处小楼。 她的脸上带着笑意,根本看不出她受了重伤的样子。 小楼里有她的孙女们。 此刻外面的战斗声已传了进来,钟离若雨等人已握住了她们手中的剑,正要出去。 “情况出现了一点意外。” 钟离若水扶着樊桃花坐下,樊桃花看了看她的这些孙女们,脸上露出了一抹慈爱的笑意。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都坐下,听奶奶给你们说说。” 所有人落座,所有人面色忧虑。 “奶奶会让司空豹带你们离开,去水云山里。” “然后……他会带着你们前往蜀州。” 钟离若水一怔,这才明白情况并不是如奶奶说的那般简单。 可李辰安还没回来。 他应该就快回来了。 “奶奶,我留下。” “我不会武功,也受不了跋山涉水的劳顿,跟着姐姐妹妹们走……是个累赘。” “我留下,等辰安。若是死了……我本也没两年可活,死已无所谓。” 钟离若雨也站了起来,“奶奶,我也不走!” 她担心着齐知山的安危! 哪里有独自离开的心情。 樊桃花当然明白她们的心思,但留下来,就是死! 所以她什么都没有再说,而是伸出了两只手。 一指落在了钟离若水的身上,一指落在了钟离若雨的身上。 二人顿时一软,被其他的姐妹扶住。 司空豹走了进来。 苦难和尚也走了进来。 樊桃花起身,“我的这些孙女们,就拜托你们了!” 钟离若画小眼睛瞪得的大大的,“奶奶,我要等姐夫!” 司空豹一把抱起了钟离若画,“咱们去蜀州等你姐夫前来。” “真的?” “真的!” “??……可姐姐还欠我桂花糕,蜀州有桂花糕么?” …… …… 萧十三娘她们随着司空豹和苦难和尚,保护着钟离若水等人从后门离开。 他们走入了秋雨中烟雨蒙蒙的水云山的时候,怀平山的人已攻破了云集别野的第一进门。 云集别野五百护卫仅剩百余。 三十高手仅剩十余。 他们依旧在顽强的抵抗。 熊大疯了一般的劈了两刀,砍死了冲过来的一名敌人,转头对周怀仁吼了一嗓子: “老周,我俩去后院!” “老赵,你特么一定要坚持一炷香的功夫!” 周怀仁和赵大柱明白了熊大的意思,“快去!这里老子顶住!” 熊大和周怀仁飞一般的向后院跑去。 后院有一处小房子。 小房子里还剩下一些少爷此前买回来的制造烟花的材料。 二人开始忙碌。 前方的人在一个个倒下。 敌人冲破了第二进月亮门。 赵大柱中刀,那一刀劈开了他的腹部,他的肠子都流了出来。 他牙关一咬,居然将肠子一把给塞了回去! 他脱下了衣裳,将衣裳绑在了腹部,他又握住了刀,又砍死了两个敌人。 就在二进院子中。 浑身都是血的赵大柱忽然发现自己的身边已没有了一个袍泽。 敌人涌入。 如大水漫灌。 敌人渐渐填满了第二进院落。 然后…… 那些刀疯狂的向周怀仁劈了过来。 就在这时,一剑从天而降。 剑光凛冽,剑气盎然! 许多的头颅飞了起来,许多的人惨叫倒地。 樊桃花落在了地上,院落里只有升腾的血雾和一地的尸体。 月亮门后的士兵再次涌入,他们分列在围墙的两侧。 有许多人爬上了围墙,张开了手里的弓,瞄准了站在院子中央的樊桃花。 怀平山背负着双手走了进来。 “老夫人,值得么?” 樊桃花忽的一笑:“不值得!” “既然不值得,何不放弃?此前老夫对老夫人说的那番话,依旧有效。” “怀平山,老身对你比对奚帷还要厌恶!” 怀平山眉梢一扬,“此话怎讲?” “奚帷作乱,为的却是宁国江山!” “他早已看出了宁国之腐朽,他之意图是想要建立一个新的国度,新的秩序。” “他的手段不光明,但他的目的是通向光明。” “可你呢?” “你当真以为当今太子能力挽狂澜?” “不!你其实很清楚太子只能坐太平江山,你仅仅是为了一己私利想要强行将太子扶正,却根本就不会去思考宁国的未来!” “你这是在将宁国推向深渊!” “你知道奚帷为何对皇宫围而不攻么?” “他已知道你带着兵马来到了云集别野,他现在所希望的正是用你的刀杀了老身,因为他无法对老身下手!” “宁国正是因为有了姬泰和你这样的蠢货,才给了奚帷可乘之机,也给了别国前来攻打宁国的胆量!” “老身依旧是那句话,太子,可做个闲散王爷,绝对不能继承宁国之大统!” “不是因为他太胖,而是因为他担不起!” 怀平山垂头,看着地上流淌着的被雨水稀释掉的血水。 过了片刻才抬起了头来,“这番话听起来很大义。” “可那仅仅是老夫人你自以为是的大义!” “你定国侯府里的那颗大叶榕长得很好,看来你确实牢记着当年卢皇后的重托。” “世人只记得一个卢皇后啊……却无人还记得宁国还有一个怀皇后。” “那是老夫的女儿啊!” “太子是老夫的亲外孙啊!” “我女儿临终之前托付给老夫的就只有一件事……保太子殿下登基为帝!” “这十余年来,我怀氏卑微的活着,太子在东宫也战战兢兢的活着,他苦苦的熬了这么多年,却熬成了你们眼中不堪的模样。” “你口口声声说他仁慈,他的手里没有刀!他的背后也没有依仗!你若是不仁慈,恐怕早已被姬泰给害死了!” 怀平山的声音陡然增大,面色变得愈发的激动了起来。 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将这不平的心渐渐平息,又徐徐说道: “你定国侯府维护着宁国的江山,他就姓宁!你却不愿将这江山交给他……连试试的机会都不给……他不甘心,老夫也不甘心!” “老夫人,老夫也很忙。” “老夫还要去宫里。” “你若依旧顽冥不化……” 他举起了一只手,在空中停留五息。 他的眼睛徐徐眯了起来,脸色变得比这秋雨还要冷: “……射!” 第三百七十四章 悲歌 八 “人心,是天底下最难揣测的一个东西。” “就隔着张肚皮,可能脸上正带着笑意,但他的心里或许正藏着杀机!” 太学院后院,花满庭的那处小院的那处凉亭中。 苏沐心给花满庭斟了一杯茶,抬眼看向了老师,今儿个老师的话比以往任何时候似乎都更多了一些。 许是因京都之事的感叹。 “有的人平日里看着唯唯诺诺,不显山不露水,让所有人都以为其胆小怕事,可偏偏当真正触犯到他的切身利益的时候,他却敢愤而杀人。” “而有的人平日里看上去凶神恶煞,但若是真遇见了硬茬子,偏偏他又会软弱下来。” “这些都没什么,毕竟无关于天下大局。” “真正可怕的人心有两种。” “其一,行于光明之下,却藏黑暗之心!假正义之言,行所谓正义之事……这样的正义就像一顶帽子,扣在了谁的头上,谁就得去死!” “连挣扎的可能都没有。” “其二,满口仁义道德,却一肚子男盗女、娼。” “嘴上时刻挂着圣言,若有冒犯者,便是对圣人之大不敬,便是对皇权之蔑视!” “第一种人,若是位居庙堂高位,必有窃国之心!” “第二种人,若是位居庙堂高位,必祸国殃民!” “姬泰的火候还是浅了许多,他之心在窃国,可他之行,却还在结党营私这种小道之上!” 苏沐心听得一愣一愣的,因为这是他在太学院从未曾学到过的知识,也是他至今从未曾去思考过的问题。 他忽的问了一句:“那……奚帷所为,恩师以为属于哪种?” 花满庭一怔,捋了捋长须,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沉吟片刻,说了一句: “他啊?他不在这二者之列。” “那该如何评价他之所为?” “他应该是行于黑暗之中,心向光明之处!” 苏沐心一惊,“老师,可京都而今之动荡局面,是奚帷一手造成,一个不好,宁国恐怕会……灭国!” “他这难道不是在窃国么?” 花满庭微微一笑,“他又没想当皇帝,何谈窃国?” “他仅仅是因为而今宁国之腐朽,是因为宁国百姓生活之艰辛,希望能够打破而今这种局面,让宁国破而后立罢了。” 苏沐心依旧难以接受。 “可这样的破,会造成无数家庭的破!” “弟子倒是认为他的这番举动太过自私了一些。” “他的理想或许伟大,但牺牲的却是无数百姓的命!” “在理想与人命之间……弟子觉得还人的命更重要一些。” 花满庭眉间一蹙,“可任何理想,终究要靠人去实现。” “那些为了理想而死的人,其死,重如泰山!” “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去推到了这颗早已枯朽的树之后,来年春,才会有新的树长出来。一切都会变得非常美好,可福泽后人,可令这个国家有机会屹立于这个世界之巅,这是自私么?” “为师倒是以为这是为天下苍生计!” 苏沐心哑然,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和老师辩论,他只是觉得应该能有更好的法子。 而不是如现在这样,令京都血流成河! “老师认识奚帷?” 花满庭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皇城司找了奚帷几十年也没有找着,不过为师倒是听商涤说起过奚帷的那些思想。”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若真能换一片天,宁国许能更好。” 苏沐心不知道会不会更好,他只知道而今的形式太严峻。 “可定国侯府绝不会任由这势态继续发展,樊老夫人既然在皇宫屯兵两万……恐怕奚帷的这番布置依旧会落空!” 花满庭沉吟片刻,“樊老夫人,老夫很敬佩,只是、只是她恐怕已归于那桃树之下!” 苏沐心大惊: “奚帷没有攻打皇宫,是去对付樊老夫人了?” “不是,太子在东宫,太子有个外公在京都。” “他叫怀定山!” “他就属于为师刚才所说的第一种人!” …… …… 云集别野。 第二进围墙上,无数的箭羽向院子中的樊桃花射去。 樊桃花在那一瞬挥舞着手中的剑,剑的速度快到了极致,于是在雨幕中就成了一道光。 她挡住了第一轮箭雨。 但第二轮箭雨又至。 赵大柱在那一瞬间冲到了樊桃花的身前。 他傲然而立! 发出了最后一声大吼:“老夫人快走!” 他中了无数支箭! 可他并没有倒下。 樊桃花深吸了一口气,闪身,进入了第三进院子的月亮门。 赵大柱以刀杵地,他的身子开始后仰。 秋雨无情的落在他的脸上。 这一刻,他的脑子里浮现出来的最后的画面是,当年在神武军中,和袍泽们与回纥的最后一战!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因为那一战赢了。 他杀了足足八个敌人! 那些是真正的敌人。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本就该马革裹尸,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会死在宁人的箭下。 画屏春,很好喝。 李公子,人很好。 说好往后就跟随李公子的。 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到时候再追随李公子去吧。 他“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双眼望天,未能闭眼。 怀平山的人继续向第三进院落涌去。 熊大和周怀仁各抱着两个罐子正好跑了过来。 敌人再没有受到阻拦,他们冲的速度很快。 熊大没有丝毫犹豫,他站在了第四进的月亮门下,借着门楣挡住了秋雨,然后取出了火折子将怀里的两个罐子一并点燃。 他发出了一声大吼:“都给老子去死吧!” 他抱着罐子向涌来的敌军冲去。 中箭! 他依旧再冲! 中刀! 一刀刺入了他的腹部,他一口咬住了对方的耳朵,猛的一撕,他扯下了对方的耳朵! 那人松开了握刀的手,捂住了他鲜血长流的耳朵,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 熊大继续前冲。 嘴里叼着那只耳朵。 满嘴血糊糊就连这秋雨也来不及冲洗干净。 他又中刀。 腿断。 他倒在了地上。 他用双肘向前爬去。 他居然将敌人吓得分开了两边! 他忽然停了下来。 仰着脖子,吐掉了嘴里的那只耳朵,裂开血盆大口笑了起来。 “轰……!” “轰……!” 两声惊天巨响。 熊大的尸体荡然无存。 他身边所有敌人的残肢在雨中乱飞,偌大的第三进院落。被一篷血雾笼罩。 就在这两声爆炸声响起之后三息。 周怀仁也用同样的方法抱着两个罐子以更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第三进院落已没有敌人。 只有敌人的尸体。 他冲入了第二进院落。 怀平山就在这里。 怀平山已被刚才的那两声爆炸惊呆,此刻他看见了状若癫狂的周怀仁,他转身就跑。 周怀仁冲入了敌军之中。 樊桃花站在围墙之上。 她剧烈的咳嗽,吐出了三口鲜血。 然后……她闭上了眼。 眼角溢出了两滴泪。 又是两声震天巨响。 怀平山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烟花的威力,过了足足十息,他才一声怒吼:“他们已经没有烟花了,所有人入院,抓住樊桃花!” 就在这时,他的队伍后方却忽然大乱。 他回头眺望。 一支玄甲骑兵正狂奔而来! 第三百七十五章 悲歌 九 李辰安没有在马车里。 他已听到了云集别野传来的四次爆、炸声,他知道云集别野一定出了大事。 他不会骑马。 当然也不会骑驴。 所以是萧包子骑驴,他在驴背上,在萧包子的身后。 “玄甲营……冲锋!” 随着李辰安一声怒吼,玄甲营三百战士发起了冲锋。 此刻的萧包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李辰安心里的焦急,她不再是那幅懒洋洋的模样,她忽的变得精神了起来。 她双腿在驴肚子一夹:“丞相……冲!” 小黑驴甩开蹄子就向前狂冲而去。 没有人见过比战马跑得还快的驴。 就在阿木等人震惊的视线中,这头明明不大明明平时走路都一摇一晃的小黑驴此刻却如一道漆黑的光一般电闪而过! 它埋头狂奔。 开始超越。 它超过了一匹又一匹同样在狂奔的战马,片刻之后,它已跑到了队伍的首位! 李辰安也很震惊。 震惊于这小黑驴的速度,也震惊于前方那不知道多少的、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敌人。 但萧包子对此似乎早已知晓。 萧包子没有觉得小黑驴的表现奇怪,也没觉得前方的敌人有多可怕,她只是觉得被李辰安紧紧抱着的腰间传来的那种感觉有些奇怪。 很显然李辰安并没有意识到。 但因为小黑驴的快速冲锋,李辰安为了避免摔下去,他下意识的抱住了萧包子的小蛮腰。 抱得很紧! 他的前胸贴着萧包子的后背。 明明下着雨。 明明天气很冷。 可偏偏萧包子却觉得很热。 于是,她的脸蛋儿有些微红。 她的银牙甚至咬着下唇。 心想,若是前方没有敌人,若是就这么带着他一路跑下去,一辈子,还是挺好的。 可前方的敌人已经转身。 手里的兵器已经举起。 小黑驴已冲倒了敌人的面前! 萧包子收敛了心神,手落在了腰间…… 剑柄呢? 她的手摸到的是李辰安的手! 小黑驴不知道呀! 它的驴脾气上来了。 它依旧在兴奋的狂奔。 这一家伙就直接奔到了敌人的脸上! 而萧包子却还没有拔出剑来! 小黑驴撞翻了一个敌人,它本以为背上的那主子会用剑为它开道,然而,它驴头一抬,看见的是向它、向她刺来的枪,劈来的刀,还有射来的箭! 小黑驴那双驴眼顿时瞪得贼大,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它两只前蹄陡然扬起,然后猛的踏了下去。 它止住了前冲之势,正要掉头回跑,却不料它背上的萧包子和李辰二人因为这巨大的惯性一家伙从它的背上飞了出去…… 萧包子吓了一跳,反手,一把抓住了李辰安背上的不二剑。 她拔出了剑。 李辰安依旧挂在她的腰间…… “松手!” 李辰安松手,他的手却恰好在萧包子的软剑剑柄之上。 他松手的同时,揭开了软剑。 他握着软剑向下而落,萧包子的长裙在这一刻散了开来。 萧包子身子一轻,在空中一扭,便见一箭冲李辰安射来。 她没有丝毫停顿,她一脚向下一点……点在了李辰安的头上。 李辰安急速坠落,抬头,头顶也无风雨也无晴。 那一箭射空,李辰安落地,萧包子挥出了手里的不二剑。 剑光如电。 不二剑劈断了那些枪那些刀,也劈飞了那些箭。 她落在了小黑驴的背上,双腿一夹,一驴当先。 道剑在这一瞬间道意盎然。 于是秋雨成海。 海中有朵朵莲花开。 有剑意从那些莲花中四散开来。 于是有无数的哀嚎声起。 鲜血喷洒间,令那些莲愈发的娇艳。 她一把将李辰安拎起,丢在了背后,李辰安一手抱着她的小蛮腰,一手握着那把软剑,二人骑驴,冲入了敌军后阵。 李辰安身后的玄甲营战士也紧随其后冲了进去。 然后散开。 然后无数的敌人死去。 骑兵的速度稍减,却依旧很快。 萧包子无人能敌。 阿木和王正浩轩两把刀冲天而起,护住了她和李辰安的左右,她如虎添翼。 小武后发先至。 他的双手比任何时候都要皎洁璀璨。 那是大悲手。 此刻的小武却用这双手提起了修罗刀。 因为这里是云集别野! 这里是他和爷爷孙铁线伴着若水妹妹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这是他心中的净土,圣地! 绝对不能允许任何人进犯、践踏! 来者……都该死! 昏黄的秋雨中,那双手超度着无数的敌人。 小武从最初的悲愤渐渐变得不喜不悲。 这一刻,他已不是佛。 他已入了魔。 但他的眼依旧澄澈干净。 血染红了他的衣裳,却没有染红他的心。 他不喜不悲仿若禅定,只是他的那双皎洁璀璨的手,依旧如最锋利的刀一般,平静、冷漠、无情的收割着敌人的命! “佛心魔手!” 燕基道从天而降,落在了樊桃花的身旁。 他就这么看着小武杀人,然后又看着萧包子杀人。 “二十年不见道剑之生万剑……不仅仅是好看,果然是群杀的无上利器。” 燕基道转头看向了樊桃花,眉间微蹙,沉吟片刻:“何人伤了老夫人?” 樊桃花微微一笑,又取出了一张手帕捂着嘴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又染红了一张手帕。 “老了!” “大宗师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是无敌的存在。” “何况还是赤焰军。” “你那儿子燕子夫,是个狠人!” 燕基道微微一怔,“你该杀了他!” “毕竟是你的儿子。” “老夫人知道的,在我心里,早已没有了这个儿子!” 樊桃花没有再说,她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外面的战场。 李辰安回来了。 带来的是她不知道的一支仅仅数百人却所向披靡的军队。 从目前的战局看来,怀平山败局初定。 因为那三百骑兵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 她又看向了燕基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京都,在怀山郡呆了两天……商涤死了,长孙惊鸿也死了。” 樊桃花一滞,没有去问商涤怎么去了怀山郡,也没有去问长生惊鸿死于何人之手。 她沉吟片刻,说了一句:“老身也要死了。” 燕基道微微一叹,便听樊桃花又道: “你回来的正好,守卫宁国这担子,往后就交给你了。” 燕基道没有问樊桃花的伤势,既然樊桃花说她也要死了,那必然已是油尽灯枯之时。 “奚帷的意思是这江山交给你的孙女婿李辰安。” 樊桃花摇了摇头: “皇长子在!” “在哪?” “蜀州!” “……所以你这些年在蜀州布局,就是为了保护皇长子?” “正是,也是等待皇长子。” “老夫人见过皇长子?” “没有,但老身见过贺西山,他说皇长子活着,那就一定活着。” “二十年了……他理应出来了!” 说完这话,樊桃花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她的脸色变得通红,燕基道心里一沉,这才知道樊桃花已至回光返照之境地。 “麻烦你帮老身将李辰安带来,老身还有些话,想要给他说说。” 她已无法再等,燕基道没有迟疑。 “好!” 燕基道飞入了战场之中。 他将李辰安从萧包子的背后提起,飞入了后院。 樊桃花走入了钟离若水曾经所住的那栋小楼,李辰安也跟了进去。 燕基道想了想,守在了这栋小楼的门口。 第三百七十六章 悲歌 十 小木楼里的炭火尚未熄灭,很是温暖。 樊桃花一脸慈祥的坐在那盆炭火旁,她看了看李辰安,说了一句:“有点冷,将炭火燃得更旺一些。” 李辰安添了几块木炭,便听见了樊桃花剧烈的咳嗽声。 他抬起了头来,脸上有些不安—— 这位老夫人可是大宗师! 她竟然会觉得有点冷。 她竟然会咳得如此厉害! 她竟然如此急着要见自己…… 他走了过去,站在了樊桃花的背后,轻轻的给樊桃花捶起了背来。 “若水她们已离开了云集别野,司空豹和苦难和尚带她们离开的。” “你不用担心,她们会很安全,因为隐月阁还有一些高手会随她们而行。” 樊桃花的声音很平稳,这让李辰安微微心安。 “老身让她们去了蜀州……这时候去蜀州当然不是个好时候,因为冬日的蜀州很冷。” “阴冷,这对若水的身体是个不小的伤害,但别无它法。” 李辰安捶背的手微微顿了顿,又继续捶背。 他大致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既然别无它法,这便说明定国侯府而今的处境不太妙。 他尚不知道外面来的那么多的兵是谁的兵,他也还不知道神武军而今伤亡的情况如何,他没有去问,显然不太乐观。 “京都之变,有些事在老身的意料之中,也有一些事在老身的意料之外。” “至于你……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李辰安沉吟三息,说道:“我打算也去蜀州。” 对于李辰安的这个回答樊桃花并没有觉得意外,但她依旧说了一句: “可奚帷的意思是,他希望你能登基为帝!” 李辰安咧嘴一笑:“首先,我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什么皇长子。” “其次……若水与我相知而后两情相悦,她对于我而言,远比这江山更重要!” “是她,让我觉得自己真实的活在这个世界。” “也是她,让我明白了活在这个世界的意义何在。” “她的病,我必须给她治好,所以在双蛟山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接下来的打算。” “本以为京都的事不大,我便想着回到了京都之后陪着她先渡过这个冬,等来年春暖和了,我便和她去一趟吴国的洗剑楼。” 樊桃花又咳嗽了起来,这一次咳得更久,这一次李辰安看见了那手绢上的触目惊心的血。 他眉间一蹙,停了手,“我去把小武叫来!” “不用!” 樊桃花摆了摆手,“就算是他师傅活着,也无力回天。” “……如此严重?” “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了,生死之事早已看开……去洗剑楼做什么?” “外面那个骑着毛驴的姑娘,她是晚溪斋的斋主。她说或许能在洗剑楼的圣地忘情台找到看懂不二周天诀的那缕机缘。” 樊桃花眉梢微微一扬,“忘情台?” “那地方可是洗剑楼的禁地,你如何能进去?” “或许凭着我是吴洗尘的弟子?总得要去试试才知道。” “对了,师傅吴洗尘在越国和九灯和尚一战……战死。” 樊桃花的身子忽的一僵,她转头望向了门外的秋雨。 炭盆里的炭火已燃得很旺,可她似乎觉得更加寒冷。 “我们这些老家伙,本也应该死了。” “这天下,终究是属于你们这样的少年的。” “……那是他和九灯和尚的约定……我死之后,将我葬在桃花山!” “接下来我告诉你一些事,你听仔细了。” 李辰安点了点头。 “你去了蜀州之后,到阴平郡去一趟。” “阴平郡有一座山,名为西山。” “山上有一座庙,名为积善庙。” “庙里有一个老和尚……他叫贺西山!是个太监,出家为僧。” “你的父母都在那地方。” “庙里应该还有个二十来岁的少年,他就是皇长子!” “你见到皇长子之后,拿老身的这面令牌……” 樊桃花从怀中取出了一面三指宽的黑色令牌递给了李辰安,“蜀州还有兵马五万,凭此令牌可号令他们……” “这令牌,你务必亲手交到皇长子的手里,那是他回京的保障!” “另外……你万万不能窥觑皇位,对皇长子起了异心,因为……咳咳咳咳……” 樊桃花又咳嗽起来。 她咳得撕心裂肺,咳的弯下了腰,然后狂吐了三口血。 她的面色变得苍白。 她的精神变得更加萎靡。 她双手扶住了椅子的把手,过了许久才让自己又一次坐直。 “你、你并不是李文翰的儿子!” 李辰安大吃一惊,“那我是谁?” “你是……” “你……” “……” 樊桃花忽的大口喘息起来,李辰安大惊,他一步冲到了门口,一家伙飞了起来,在空中一声大吼: “小武……快来……!” 小武破雨而来。 他落在了这小木楼的门口,一步冲了进去。 站在门口的燕基道忽的闭上了眼睛。 秋意浓。 一个时代的巾帼英雄就此落幕。 小武的手搭在了樊桃花的手腕上,又伸手翻开了樊桃花的眼皮,过了许久,他放开了手。 他转身,看着李辰安,连咿咿呀呀都没有说,但他那双原本极为干净的眼里,却已燃起了无尽的怒火。 他的手在这一瞬间亮到了极致。 他一步跨出了门! 他一飞冲上了天。 他在天上发出了如野兽一般的嘶吼! “啊……!” 雨势更大。 小武从天而降。 一只巨大的手掌在雨中突然间如燃烧的火焰一般光焰万丈! 手掌落地。 地上便是修罗场。 已至水云山山腰处的苦难和尚忽然回头。 他看见了那一掌。 他的脸上没有欣喜,反是悲悯。 “阿弥陀佛……” “是魔还是佛?”司空豹也回头望了一眼,问了一句。 “魔也好佛也罢,皆由心生……一念可成佛,一念亦可成魔。” “随他念吧。” 李辰安并没有看见小武那如大宗师一般的那一掌。 他依旧在小木屋中,樊桃花依旧坐在那张椅子上。 只是她的双眼已闭上。 她的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慈祥的微笑。 没有明知死亡的恐惧。 也没有未完成的那些夙愿的遗憾。 走得很是安详! 许是她想起了当年从松山剑院出来,仗剑天涯遇见了钟离破的时候的情形。 那年十八,不是在这样的秋雨中,而是在三月桃花盛开的季节。 桃花很美。 她也很美。 钟离破很帅。 只不过那时候的钟离破是一个浪荡公子。 可这一辈子钟离破却只娶了她一个。 琴瑟和鸣。 儿孙满堂。 已无憾。 第三百七十七章 匹夫一怒 李辰安双手拽成了拳头。 他忽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转身,走出了这小木楼的门,就在燕基道的视线中,他手中的软剑忽的一抖,软剑变得笔直。 他一步踏出,飞身而起。 他落在了院墙上,他举起了手中的剑,气运丹田,一声大吼:“命……玄甲营……将所有敌人全部消灭!” 他从院墙上飞起,向敌人俯冲而去。 在这一刻,他已无惧生死。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愤怒! 他体内的真气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在这一瞬间也沸腾了起来。 真气灌入了软剑之中,软剑在他的挥舞之下发出了嘹亮的剑吟,一剑出,刺入了一名敌人的胸膛。 李辰安落在了地上,手中的长剑毫无章法的在挥舞。 其势若狂,其状如痴。 可看在燕基道的眼里,他却忽的一惊—— 以天地为纸! 以秋雨为墨! 以剑为笔! 李辰安在泼墨挥毫! 仿佛在书写着轮回的春秋。 也仿佛在狂书一篇悲愤的祭文。 不二剑没有剑招,不二剑的剑招由心生。 这一刻,独属于李辰安的不二剑剑法就这样首次出现在了世人的面前。 后人谓之……文剑! 李辰安第一次如此疯狂的杀人。 无人可挡的杀人! 这便是匹夫之怒,五步之内皆见血。 萧包子站在驴背上看了看,阿木和王正浩轩已向李辰安冲了过去。 两把刀。 两把牧山刀的刀!。 所过之处,无人是他们的一合之将! 萧包子放下心来,骑驴再战,逐渐向李辰安靠拢,片刻汇合,五人成圆,小武璀璨的双手撕开了地狱的门。 于是那门吸收了所有的魂。 他们杀了个几进几出,杀了个天翻地覆! 玄甲营的三百战士此刻也如狼似虎一般的在敌人之中疯狂的冲撞,砍杀,坚定的执行着小李大人的命令,也发泄着长孙先生死亡时候的那番存了许久的怒火。 他们都是高手。 还是训练有素有如机器一般的冷血高手。 他们似乎不知疲倦,也不知身上伤口撕裂的疼痛。 他们疯狂却又冷静的劈出每一刀,没有一刀多余,刀刀致命。 三百人战三万! 这在怀平山看来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可偏偏这三百人却仅仅只用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将他的三万人的气势完全打灭! 他们手里的刀锋利无比! 他们的战斗技法极为高超! 他们的战术配合天衣无缝! 他们还有一个发了疯的副提举大人李辰安! 于是,无敌! 于是,他的人开始溃败。 一溃,全溃。 溃兵如退去的潮水一般。 云集别野在水云山的山涧,这一处战场在山谷里,两边都是悬崖绝壁,所以他们最终无处可退。 他们转头就向谷口方向狂奔而去,怀平山也在他的一千亲卫的保护下向谷口跑去。 可片刻之后,他们停了下来。 因为谷口处来了一群人。 这群人有男有女,男女似乎各半。 这群人没有骑马,看上去颇为懒散,因为他们没有队形可言,就连他们的刀,有人扛着,有人提着,也有人背着…… 怀平山向后看了一眼,那群杀神正在逼来。 他又向前看了一眼,轻蔑一笑,心想前面这三四百个渣渣总拦不住老夫的退路吧。 他大手一挥,“冲,杀光他们!” 安自在已停下了脚步。 抬起了头。 “憨憨,” “……属下在!” “上!” “末将领命!” 李小花举起了手里的刀,一声大吼:“兄弟们,随我冲……!” 铁塔般的汉子带着这支从双蛟山回来一路未曾停歇的、已极为疲倦的队伍,就这么义无反顾的向怀平山所部冲了过去。 刀起。 刀落。 “锵锵锵锵……” 一阵金铁交鸣声响起。 敌人豁然发现自己手里的武器断了,然后,他们的命没了! 李小花一个箭步冲入了敌军之中。 手中长刀大开大合,一时间无人能挡。 叶破一瞧,率领着一百玄甲土匪也冲了过去。 他们可是玄甲营的战士。 只是受训的时间太短。 他们也是江湖的亡命之徒,杀起人来更是眼都不眨一下。 他们直接飞入了敌阵,落地,便开了花。 怀平山一瞧,脸色顿时大变。 至今他都不明白这前后究竟是什么军队,明明人不多,但战斗力居然如此之强悍,甚至已远超了神武军! 此刻身后的那些敌人皆是高手。 此刻面前的那些敌人一半是高手! 另一半……他们的刀为何能够无坚不摧? 自己这些人的武器可是宁国的制式武器,可这样的武器在那些人的刀下,却如豆腐一般。 这仗,打得不仅仅是糊涂,还打得怀平山无比绝望。 前后被堵,两边无路。 隐忍十余年啊! 老夫居然会埋骨此处! 太子……皇位……还有机会! 此刻自己的两个儿子想来已带着南屏城和凤来城两处卫城的五万卫戍军进了城。 没有人能从太子的手上夺走本就属于他的江山! 怀平山拔出了腰间的剑。 他的剑在暮色秋雨中居然也渐渐璀璨。 萧包子骑着驴追着敌人跑得最快。 她手里的不二剑灿烂出朵朵莲花,她忽然抬起了头,看向了敌军中间的那璀璨一剑。 她细长的眼微微一眯,她从驴背上飞了起来。 她的脚在敌人的头顶点过去,她距离那一剑越来越近。 怀平山看见了萧包子,他劈出了一剑! 一剑出,剑芒暴涨一丈。 他面前的士兵在这一剑之下纷纷倒地,血雨飞扬。 远处的燕基道忽的皱起了眉头。 一剑拦江……! 昭化三年冬。 秦怀玉与贺西山两个大宗师决战于紫禁之巅。 在那场打斗的最后,二人皆已负伤,甚至皆是重伤。 就在那一刻,就在那漫天的大雪中,有拦江一剑而来! 若不是樊桃花以一朵桃花接住了那拦江一剑,秦怀玉和贺西山恐怕会毙命当场。 那一剑无功,他燕基道追了那一剑三天三夜,而后失踪。 而后二十年再未见那一剑,当然也不知道使出了那一剑的人。 怀平山?! 如果二十年前是他出的那一剑,那么卢皇后之死……那时候还没有怀皇后,仅仅只有一个怀贵妃。 丽阳公主说她绝不会害了卢皇后……卢皇后之死,获利最大的就是怀贵妃! 她不仅仅成为了新的皇后,她的儿子还名正言顺的成为了东宫太子。 若不是她因为在生产四公主宁楚楚的时候难产而亡……怀国公府想来根本就不会低调隐退,而太子东宫之位,必然坚若磐石。 这一切都是燕基道的推测。 要证实这段旧事很简单,那就是抓住怀平山。 萧包子没有料到这糟老头子那么厉害。 半步大宗师! 她细长的眼猛的一瞪,长裙挥洒,不二剑一抖生花。 第三百七十八章 天亮 上 一剑拦江。 一剑花开。 花在江上。 江从中而断。 花仿佛在浪潮中飘摇,而后破碎,而后剑意生。 于是万剑起。 “道剑……!” 怀平山一声惊呼,“晚溪斋萧馒头是你何人?!” 萧包子一怔,师傅师傅的叫了近二十年,莫非师傅的名字就叫萧馒头? 果然没文化! 果然如村姑! 就在那万剑之中,怀平山再出一剑,一剑横扫,而后他一飞冲天。 他没有再出剑。 当他落下来的时候,那万千剑意已在他那一剑之下纷纷破碎。 他依旧看着萧包子,忽然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萧馒头捡来的?” 萧包子眉梢一扬,颇为惊讶:“这你咋知道?” 怀平山咧嘴,意味深长的一笑,没有回答她这句话,而是又问了一句:“馒头可好?” “……你说的是晚溪斋上一任的斋主?” “正是。” “她已入了土。” “……你就是晚溪斋现在的斋主?” “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萧包子脖子一扬: “就不告诉你!” “你身上有一块玉,血玉,呈凤纹!” 萧包子顿时大惊,“你怎么知道?” “你过来,老夫告诉你。” 萧包子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来历,于是,她向前而行。 就在她走到距离怀平山丈许距离的时候…… 怀平山突然出剑! 剑若惊鸿,灿若流星! 这是怀平山毕生最强的一剑! 他相信这个年仅二十左右的姑娘,绝对不可能逃过他这一剑! 她一定会死! 也必须去死! 萧包子在这一瞬间感受到的是凌冽的杀意,这杀意笼罩了她的四面八方,就像一道囚笼一般将她封锁。 “你去死吧!” “和萧馒头一起去死吧!” 怀平山状若癫狂,他桀桀的大笑起来,可突然…… 他的笑声噶然而止。 他瞪大了眼睛,眼里是满满的恐惧—— 他看见了就在自己那极致剑意之中,忽然有一只手伸了进来! 那只手从天上而来。 就这么笔直的、无所顾忌的伸到了他用剑意交织而成的剑笼里。 那只手上的衣袖被剑意切割成一片一片,如蝴蝶一般在剑气中翻飞。 但那只手却毫发无损。 那只手一把抓住了萧包子的脖子,一提溜,萧包子从剑笼中而出,出而一剑,一剑惊鸿! “你居然骗我!” “你可知道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骗我之人!” 那只手松开。 萧包子一剑而去,身随剑走。 怀平山大半内力皆用在了那剑笼之上,此刻他已后继无力。 他退,却没有萧包子的速度快。 他挥剑而挡。 随着一阵叮叮叮叮的精铁交鸣之声之后,他已退至悬崖,他退无可退。 萧包子剑意盎然,一往无前。 一篷鲜血挥洒,萧包子一剑刺穿了怀平山的右胸! 不二剑从怀平山的后背穿出,刺入了岩石之中,活生生将怀平山钉在了岩石上。 萧包子没有宰了怀平山,她伸出了一指,封住了怀平山的穴道。 然后才拔出了剑。 怀平山手里的剑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满脸的绝望。 燕基道落在了萧包子的身边,他的一条胳膊赤果在外面。 “多谢前辈!”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师傅。” “前辈和我师傅认识?” 燕基道微微一笑:“曾经,萧馒头在京都,也是传奇般的存在!” 萧包子顿时好奇:“这么说,我师傅有故事?” “有很多故事,你若是想要了解,可去太学院,找花满庭花老大儒!” “……哦!” 萧包子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回首望向了身后的战场。 …… …… 战斗在短短时间就已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云集别野血流成河,尸山遍野。 入暮时分,战斗结束。 怀平山的三万大军跑了数千,死了两万余。 而怀平山自然也被萧包子擒获。 这一战虽为大胜,可没有人脸上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玄甲营的战士们在周正的带领下开始打扫战场,而钟离若水曾经住过的那处小木楼,此刻已成了祭堂。 祭堂里摆着三具尸首,还有一个漆黑的坛子。 李辰安就站在那张摆着尸首的案几前,他看着这几个曾经都极为亲密的老人,忽的流下了两行泪来。 他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为这个世界的除了钟离若水之外的任何人而感动、而内疚、而气愤。 他本以为像这样的事和自己并没有任何关系。 可现在他却有一种切肤之痛。 他想起了在定国侯府那颗大叶榕下的池塘边钓鱼的慈祥老夫人。 他也想起了桃花岛上那醉人的兰花香,还有那兰花香中的那个博学儒雅的老人。 还有喜欢躺在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树下的那个不遗余力帮助自己的老人。 当然,还有画屏东陪着自己渡过的那些个夜的、用棍子敲打自己的老人。 他们都是老人。 他们也都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并不长的日子里,给了自己许多温暖和关怀的老人。 现在,他们都走了。 樊老夫人是因为心中的那份坚守。 商涤是因为追寻的那道虚无缥缈的信念。 长孙惊鸿是因为对当年种下那颗歪脖子树的承诺。 吴洗尘是为了当初的一个约定,也是为了看见那扇大宗师的门。 樊老夫人的坚守不知道会有着怎样的结果。 商涤的那份信念或许要很久很久他才能看见。 长孙惊鸿的承诺而今落在了自己的肩上。 吴洗尘,也不知道他临死的那一刻,有没有看见那扇门。 终究尘归尘土归土。 正如樊老夫人临终所言:这天下,终究是属于你们这样的少年的! 只是这天下曾经是属于他们的。 燕基道就站在李辰安身后不远处。 他默默的看着那些尸首,又默默的看着李辰安的背影,过了片刻他问了一句: “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李辰安沉吟三息:“明日一早,杀入京都!” “去京都杀谁?” “谁拦我,我便杀谁!” “然后呢?” “和太子谈谈。” 燕基道想了想,说道: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已驾崩于长乐宫,皇长子尚不知道在何处,奚帷杀了朝中半数以上的大臣……” “接下来朝廷如何运作?” “朝中不需要那么多的大臣,吏部大牢里还关着一些,接下来就由他们主持朝廷的日常,等我接皇长子归来!” 燕基道没有再说,但心里却很是担忧。 担忧奚帷若是知道李辰安没有当皇帝的念头,只怕奚帷会毫不犹豫的将李辰安除掉。 也担心偌大宁国,就凭朝中存余的那些个官员如何去应对这更加复杂的局面。 还担心那个被樊桃花寄予了厚望的皇长子,他有没有那个能力撑起宁国的这一片天! …… …… 是夜,云集别野的灯亮到了天明。 是夜,太学院后院花满庭那处小楼的灯也未曾熄灭。 苏沐心给花满庭斟了一杯酒,“夜已深,老师该休息了。” “再等等。” “等什么?” “等天亮。” “……”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天亮 中 宁楚楚一宿未眠。 当然,在云集别野里的所有人,就连雷打不动都要睡觉的萧包子,也未成眠。 宁楚楚在东边的一处厢房中。 坐在她对面的是经过小武简单包扎过后,已被废了武功的怀平山! 这是她的亲外公! 曾经在怀国公府的那个老人,此刻更显苍老。 只是他的那双老眼里的眼神并没有完全绝望。 “外公老了。” “其实早就该死了。” “只是放不下你们兄妹二人,所以苟活到现在。” “你……你忘记了当时你和太子来国公府的时候外公给你们说的话啊!” “外公叫你和李辰安保持淡然关系……你却偏偏将自己给陷了进去。” “外公原本也希望能够和樊老夫人好生谈谈的,本以为面对而今之局,请樊老夫人出来主持大局,扶你哥哥登基为帝恰是最好时机。” “可外公没料到的是……她不同意。” “她不同意外公能怎么办呢?这么多年太子在东宫不容易啊,好不容易就要熬出头了,可樊桃花竟然还是希望迎皇长子归位。” “外公本不会输的,因为樊桃花在怀山郡一战,她遇见了已迈入大宗师的奚帷!” “二人的功夫不相上下,但奚帷却有赤焰军相助,而樊桃花的神武军却被她派去了宫里。” “所以樊桃花落败,奚帷本能杀了她,可最终却放了她。” “外公以为樊桃花需要外公手里的这些力量去对付奚帷,可她居然宁可去死也不屈。” “她还是那个樊桃花。” “而外公万万没有料到会输在李辰安的手上……尚未满盘皆输,你的两个舅舅估摸着已率兵入了城。” 宁楚楚留下了两行泪,为外公而今之境地,也为外公这些年为皇兄和自己所做的那么多的事。 只是,她并没有去关心哥哥是否能够称帝,而是问了一句: “卢皇后之死,当真是母后所为么?” 怀平山没有回答。 “李辰安究竟是谁?” 怀平山依旧没有回答。 “那个萧姑娘她又是谁?” 怀平山忽的一笑:“这些其实都不重要,你真想知道?” “嗯!”宁楚楚点了点头。 “你附耳过来。” 宁楚楚走了过去,弯下了腰。 怀平山低声说了一句:“若太子无法登基为帝,你告诉他,让他去怀氏祖籍之地……你们的大舅在那里。” 说完这话,怀平山一把抽出了宁楚楚腰间的剑。 他一剑穿胸,就在宁楚楚惊骇的眼中,他微微一笑: “叫他不要减肥了……胖就胖一点……人畜无害,也好!” 怀平山脑袋一耷拉,气绝,带着满腹的不甘和遗憾。 …… …… 长夜无论多长,黎明总是会到来。 昭化二十三年十月十七这一天,那场连绵数日的秋雨停了,天也亮了。 花满庭合上了摆在桌上的一本古籍,捶了捶坐了一宿很是酸麻的腿。 他站了起来,嘎吱一声拉开了门,抬步走到了门外,望了望青色的天空,嗅了嗅被这场秋雨洗刷之后清新的空气。 新的一天又来临。 雨过终会天晴。 就在这时,一只信鸽飞来,落在了他的肩头。 信鸽的腿上绑着一个小纸条。 他取了下来,打开一看…… 他忽的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十息才长长的呼出,而后背负着双手又仰望着天,望了许久。 苏沐心就在他的身后。 “老师,是不是京都之事?” 花满庭摇了摇头,抬步向院子中走去。 这一刻,苏沐心忽然发现老师的背,驼了。 他不再如以往那般笔直而行。 他走的很慢。 甚至有些蹒跚! 随着他的前些,他的背越来越驼,于是佝偻成了一个小老头儿。 苏沐心这才想起老师其实已经很老了。 花满庭来到了一颗桃树旁。 这深秋的桃树当然没有花,就连叶子也没有一片。 它光秃秃的。 在这深秋的晨风中微微摇曳,似乎有些冷。 花满庭伸出了一只手,摸了摸这颗桃树,低声说道:“你这个人啊……” “你们这些人啊……!” “值得么?” “老师,究竟发生了什么?” “樊桃花死了。” “商涤死了。” “长孙惊鸿也死了。” “还有吴洗尘,他死在越国。” “姬泰死了,怀平山死了,燕国公、骆国公、程国公还有齐国公……就算不死,也不会再有往日之风光。” “这些老家伙,都死了,这天下……就是属于你们这样的少年的了。” 苏沐心大惊! “老师……这都是奚帷所为?” 花满庭沉吟片刻,“有些是,有些不是……比如奚帷本不希望商涤、长孙惊鸿还有樊桃花死。” “因为他们的心中,存有正义,只不过他们所坚守的正义各不相同,但皆无私。” “真正该死的是五大国公府!” “……为何?” “五大国公府占据着宁国最赚钱的那些营生,偏偏还不用给宁国上一文钱的税赋!” “他们才是最大的蛀虫!” “他们享有无上的权利,却未尽丝毫本应该尽的义务,这……不公平!” 苏沐心抿了抿嘴,忽的低声问了一句:“老师,你、你究竟是何人?” 花满庭转身,看向了他的弟子,那张悲戚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老师就是老师。”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不局限于书本上的学问,偶尔也追寻一下救国的方略。” “也就是李辰安说的那句刻在石碑上的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你……去皇宫外看看,若是见到了李辰安,带为师一句话给他。” “好!” “你告诉他,大争之世,不争则亡!为宁国计,为天下苍生计!” “弟子遵命!” 苏沐心抬步离开了这处小院。 花满庭又看向了这颗桃树,又摸了摸这颗桃树,“转眼二十年,这颗桃树可是萧馒头和你一起种下的。” “萧馒头死了,你也死了,死了也好,一了白了!” 他转身,缓缓走入了那处凉亭,刚刚坐下,有一人从天而降。 他是上将军吴冕。 他拱手一礼,对花满庭说了一句话:“皇宫,攻还是不攻?” “李辰安入京都了没有?” “已至朱雀大道。” “协助他,消灭南屏城和凤来城的兵。” “赤焰军从现在起,听命于李辰安,不用再向老夫汇报任何事。” “先生……?!” 花满庭摆了摆手,“去吧,我就是个教书的糟老头子,李辰安是我的忘年之交……我老了,这天下,终究是他们的。” “奚帷从现在起就已死了。” “死在长乐宫。” 吴冕心里一震,沉吟片刻,“可若是他不愿登基为帝呢?” “京都事了,你带一些人去一趟蜀州,找到贺西山。” “皇长子死了,樊桃花的希望就破灭了,长孙惊鸿的守护就不存在了,李辰安若不登基为帝,他当也会去蜀州……他将知道,他就是皇长子!” “所以,这帝位,依旧是他的!” “……定国侯府还有个钟离破,怎么处理?” “不要问我,去问……李辰安!” 第三百八十章 天亮 下 昨儿围困皇宫的那些百姓们终究在夜里散去。 因为没有人出头攻打皇宫,他们终究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这令他们心里很是失望,不明白赤焰军弄出那么大的阵仗,怎的到了皇宫宫墙外面忽然又偃旗息鼓了。 只是赤焰军而今已接管了京都防卫,看这模样恐怕是想要兵不血刃的逼迫守卫皇宫的神武军投降。 可神武军会降么? 神武军依旧在宫墙上戒备森严的值守,而京都的四大国公府却在昨儿晚上遭了殃。 倒不是如姬泰那相府那般满门被灭,而是四大国公府的人全被赤焰军擒获,包括燕国公府! 这些人,全被关在了京兆府的衙门里,倒没有受到任何迫害,仅仅是居住的环境差了许多而已。 燕子夫很生气。 他看着刚刚到来的上将军吴冕,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奚老的意思!” “连我燕府也不放过?” “奚老说,既是变革,当一视同仁!” “我燕府的人也要杀了?” 吴冕摇了摇头,“倒不用杀,但要看他们接下来的态度。” 燕子夫想了想,又问道: “那现在呢?就这么耗着?皇位谁来坐?皇宫还打不打?这城墙有什么好守的?” 吴冕沉吟三息,“奚老说,接下来的一切,皆听从李辰安的安排,包括对四大国公府如何处置!” 燕子夫愕然张嘴,迟疑片刻,难以置信的问了一句:“听李辰安的安排?” “对!” “我来这里,可是来杀李辰安的!奚老明明知道,他、他这是个啥意思?” 吴冕微微一笑,拍了拍燕子夫的肩膀,“就是话里的意思,奚老希望李辰安登基为帝!” 燕子夫的嘴张得更大,眼也瞪的极大,这次他更加震惊,过了足足五息才探出脑袋,问道: “什么?” “李辰安当皇帝?” “……他、他当真就是皇长子?!” 吴冕没有告诉燕子夫蜀州之事,他点了点头,“对,李辰安正是皇长子!” 燕子夫过了片刻,忽然呲的一笑。 “彼你娘之!” “小爷我在聚仙阁得罪的居然是咱宁国即将登基的皇帝!” “小爷我还想宰了他……!” “这搞来搞去,究竟搞了个啥?” “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李辰安啊,他既然要当皇帝了,他和我有仇,他登基第一件事怕不是要砍了我的脑袋?甚至砍了我燕府满门的脑袋?!” “不行!” 燕子夫摇了摇头,“我得跑,去无涯关!” 终究是个少年。 天不怕地不怕的京都一霸燕子夫,他依旧惧怕皇权。 当知道李辰安就是皇长子,就是奚帷苦心积虑经营这么多年意图扶上皇位的人之后,他再也生不起对李辰安的恨意。 他只有惧意。 因为皇帝要杀他,要灭他满门,仅仅是一道圣旨的事情。 吴冕却拦住了他。 “首先,李辰安不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你和他的那点小事,只怕他早已忘在了九霄云外。” “其次,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无涯关也是宁国领地,你能跑哪里去?” “最后,现在是你建功立业之时!” “你当表现出你耀眼的实力来让李辰安刮目相看……你若是成为了他手上的一员虎将,他非但不会杀你,恐怕还能赦免你燕府昔日之过!” 燕子夫一想,“如何建功立业?” 吴冕向城墙外一指:“瞧瞧,南屏城的卫戍军来了……本上将军给你一个机会。” “燕子夫听令!” 吴冕一声大吼,燕子夫顿时立正。 “末将燕子夫在此!” “本上将军命你带一万赤焰军出城迎敌!务必将敌人悉数消灭!” “末将领命!” 城墙上的战鼓声陡然响起。 城门开了。 年仅十六岁的燕子夫,率领一万赤焰军骑着战马出了城门。 而后,如狂风一般向前来的南屏城卫戍军冲了去。 吴冕转身,离开这处城墙,打马而行,来到了朱雀大道。 就在距离皇宫南门不远的地方,他追上了李辰安。 而此刻,京都的百姓已吃饱睡好,再一次提着菜刀或者柴刀聚集在了宫墙外。 他们期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 也想亲眼见证这改天换地的大事。 朱雀大道的两旁有不少快步而行的百姓。 但中间依旧宽敞。 他们终究不敢逾越了过往的那些规矩。 皇宫南门处的人很多,原本很是嘲杂,可当他们回头看见朱雀大道上走来的那些玄甲骑兵之后,他们全都闭上了嘴。 就这么安静的看着。 不知道这来的又是何人,也不知道这数百玄甲骑兵又是哪一方的兵。 周正带着玄甲营就这么不紧不慢的向前而行。 人群分了开来,队伍来到了这扇紧闭的宫门前。 守卫这一段宫墙的是程哲所率领的千牛卫左卫,此刻程哲已得手下来报,他已站在了宫墙上,面容严肃的盯着这只来路不明的玄甲骑兵。 与此同时,上将军吴冕也来到了这里。 李辰安从马车里走了下来,抬头望了望,和程哲对视了一眼,然后转身看向了吴冕。 二人在怀山郡外已经见过。 “如此看来,怀山郡一战,上将军是赢了。” “谈不上赢,因为你走之后,那一战也就结束了。” 李辰安微微一怔,“那定国候现在在何处?” “去了长乐宫。” “……” 看着李辰安脸上的疑惑,吴冕又道: “毕竟皇上驾崩在长乐宫,另外……奚帷给了定国候一封信,也请他去长乐宫瞧瞧。” 李辰安没有再问这个事,“我本以为赤焰军正在攻打皇宫。” “奚帷说,若是皇宫破了,修缮需要很多银子,而现在户部却没有银子,所以打烂了不划算。” 李辰安眉间微蹙,“奚帷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吴冕忽的拱手一礼,“他老人家的意思是……请你登基为帝!” 李辰安一愣,樊桃花的遗愿是让自己去接那个皇长子归来,辅佐那个皇长子登基为帝。 而这素不相识的奚帷,他搞出了这么多的事,居然是请我登基为帝?! “奚帷究竟是谁?” “他是谁已不重要。” “我觉得很重要!” “可奚帷已经死了!” “……” 李辰安又吃了一惊,“何时死的?” “……就昨晚!” “他的遗言是,你若登基为帝,赤焰军便向你效忠,接下来的所有事,皆听从你的吩咐!” 李辰安完全弄不明白奚帷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昭化三年上车候卢战骁满门被灭,是他的手段。 皇上为了修道大兴土木耗尽国力修建长乐宫,也是他的手段。 姬泰把持朝政十余年,令整个宁国朝廷乌烟瘴气,令宁国百姓民不聊生,这还是他的手段。 按照李辰安此前之分析,奚帷所做的这一切,无不是为了颠覆宁国之江山。 就算是前些天在怀山郡外听了燕基道的那番话之后,李辰安依旧认为奚帷不过是假理想之名诱导了商涤,甚至让远在无涯关的赤焰军为他所用,其目的还是颠覆宁国之江山。 他确实做到了。 本以为今日入京会是有一番刀光剑影。 可偏偏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此刻作为赤焰军的最高统帅,上将军吴冕单枪匹马而来,他说奚帷死了! 他说奚帷的遗愿是让自己当皇帝…… 莫非我特么的是奚帷的私生子? “如果我不当这皇帝呢?奚帷的遗愿是不是让你带兵杀了我?” “不是!” “如果你不当皇帝……赤焰军上下,依旧听你调遣!” 李辰安哑然。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就是皇长子!” “另外,二十年前,奚帷也是卢皇后的老师!” 第三百八十一章 入宫 上 太学院。 花满庭的小院子里。 久违的阳光洒落,花满庭没有坐在那处凉亭里。 而是在这阳光下摆上了一条茶几。 他坐在椅子上晒着这并没有多少温度的、但对于余生却已显得弥足珍贵的太阳,没有再去关心宁国这江山社稷之事。 他手里拿着的不是书,而是一叠纸。 纸上有字。 他亲笔所写下的字。 都是诗词。 却无一首是他所做的诗词。 都是李辰安的诗词。 他一张张的看着这些诗词,那张老脸上因为那些老友离去的悲伤渐渐淡去,露出了极为欣慰的笑意。 苏沐心正好走来,正好看见了他的那抹笑意。 “老师,京都未发生骚乱。” “京兆府府尹向东向大人将所有的捕快都派了出去,另外……入城的赤焰军似乎也受到了约束,只是……只是四大国公府的人被赤焰军给抓了去,就关在京兆府的衙门里,听说这令向大人很是头疼。” “嗯,” 花满庭放下了手中的这些纸,并不关心京都之局势。 “磨墨。” “好!” 苏沐心站在了花满庭的身边,一撩衣袖仔细的磨起了墨来,视线落在了那些纸上,心里微微吃了一惊。 都是李辰安的诗词。 老师与李辰安之间,这忘年之交的感情当真极深! 也对,一个是宁国大儒,一个是宁国诗仙,都是在文学造诣上顶天的存在,这或许就是志同道合,也或者是惺惺相惜。 “李辰安已至皇宫南门,弟子比较奇怪的是,听说赤焰军有一支队伍出了城和南屏城而来的卫戍军打了起来。” “但守着皇宫的那两万神武军并没有出宫与城里的赤焰军一战……这不是一个里应外合的最好的机会么?” 花满庭一捋长须微微一笑:“因为神武军也不希望将京都给打烂了。” “可是……这僵持下去终究得有一个结果。” “赤焰军之目的是皇宫,神武军之目的是保护皇宫,迟早还不是得一战?” 花满庭摇了摇头,“原本应该是有一战,但李辰安去了,这一战……也就不会再战。” “……这关李辰安什么事?” “唯有他才是局外人。” “他既是定国侯府未来的姑爷,又是赤焰军……哦,上将军吴冕虽然是个武夫,但在吴冕心中,他终究不希望宁国乱了,所以为师估摸着,李辰安能够说服吴冕,化解这场干戈。” 苏沐心是懵逼的。 心想李辰安是皇城司的副提举,与那位曾经极为低调的上将军吴冕,似乎从未曾有过瓜葛。 赤焰军费了如此大的周折才控制了京都,就凭李辰安几句话就能让他们打道回府? 这……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他寻思呆会再去皇宫外瞧瞧。 此刻花满庭已提起了笔,蘸了蘸墨,说了一句: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这话是李辰安在中秋夜说的。” “为师很喜欢。” 他落笔于纸上,却不是这几个字,而是—— 《破阵子》 他笔走龙蛇,未曾停留。 一首词在苏沐心的眼前跃然纸上: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 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 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苏沐心眼睛顿时一亮,“老师,好词!” 花满庭放下了笔,“当然是好词,却不是为师所做。” “……何人所做?” “李辰安!” 苏沐心又是一惊,这家伙啥时候又做了一首如此绝美的词来? “词由心生,此词虽然潇洒写意豪迈大气,却有着一股子壮志难酬惋惜悲悯之意。” 花满庭拿起这张纸来吹了吹,又道: “在为师看来,他所站的位置还是低了一些,虽有壮志报国之心,却是站在一个良臣一个良将的角度,所想依旧是为了君王,为了身前身后之名。” “还是没有逃脱学成文武艺卖给帝王家这个圈子。” “所以……这小子,怕是会撂担子!” “你将为师的那句话带给他了没有?” 苏沐心点了点头,“已亲口告诉了他。” “他如何回答?” “他说……他爱江山,但更爱美人!” 花满庭握着这张纸的手顿时一僵,过了片刻才忽的一笑:“钟离若水……这小子,居然是个情种!” …… …… 李辰安看着吴冕。 吴冕表现的极为谦恭,似乎当真发至内心的将他视为了皇长子。 “可我不是皇长子!” 吴冕抬头,“不,你就是皇长子!” 他又补充了一句:“若还有别的皇长子……那他就去死!” 李辰安一呆,赶鸭子上架啊! 这天底下居然还有强行抓一个人当皇帝的故事,那个奚帷,他究竟看中了自己哪一点?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这对于穿越者李辰安而言显然具有极大的诱惑力。 但他并没有被那至高无上的皇权蒙蔽了眼睛。 倒不是能力问题。 凭着自己领先这世界数千年的知识,他相信自己是能够治理好这个国家,能够让这个国家繁荣昌盛并成为这世界的一大强国。 但是!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若当真夺了这皇位,面对而今宁国无数的问题,自己的所有精力都必须投入其中,一天到晚将有处理不完的破事。 可钟离若水的病,却不能耽搁! 她仅仅还有两三年的寿命。 而自己必须在这两三年里将不二周天诀修习圆满,最低按照小武说言,那十八法式也得学会十二式或许才能缓解钟离若水的寒病。 坐在了那皇位上,许能给宁国百姓一个美好未来,但自己将没可能有时间前往吴国,也没可能能够静心潜修不二周天诀! 宁国百姓有了未来,但钟离若水却会香消玉殒。 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花个两三年究竟能不能学会不二周天诀其余法式,但终究得要尝试,否则……自己这一生也必然在遗憾中度过。 若是从大义而言,若是站在吴冕等人的立场而言,放弃钟离若水而救宁国百姓,这似乎才是正确的选择。 但在李辰安的心里,他没有什么大义,也没什么立场。 他只想那个年仅十六岁的姑娘能够好好的活着,能够陪着他过一辈子。 他不想成为孤家寡人。 相比于这高墙内的巍峨皇宫,他更喜欢桃花山、桃花岛,还有画屏湖。 所以他又看向了吴冕,“我是不相信奚帷会这么死了。” “你带一句话给他。” 吴冕一怔,“什么话?”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宁国危若累卵,就不要再折腾了!” 说完这话,李辰安抬头望向了宫墙上的陈哲,忽的吼了一嗓子: “我是李辰安,开门!” 第三百八十二章 入宫 中 李辰安? 这个声音在围观的百姓耳边响起,如一颗巨石落入了平静的湖面,顿时掀起了道道涟漪。 听到这声音的所有百姓向李辰安看了过来,眼里流露出的是满满的期待—— “皇长子来了!” “难怪赤焰军没有攻打皇宫,原来是在迎皇长子入宫!” “皇长子回来的正是时候,唯有他能调停神武军和赤焰军的矛盾……听说皇上已在长乐宫驾崩,皇长子回来,想必就会登基为帝!” “皇上驾崩了?那传位诏书呢?可别忘了东宫还有个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现在这种情况,恐怕由不得太子殿下做点什么了!” “你们想想,皇长子是带着兵来的!他可是定国侯府未来的姑爷,宫墙上的守军可就是定国侯府的神武军!” “你们再想想,皇长子能够入城,守城的可是赤焰军!” “赤焰军放皇长子进了城,却并没有对皇长子动手,刚听说南门那边赤焰军已有一支队伍出城迎敌……这说明,赤焰军,也是皇长子的兵!” “太子殿下手里有什么?” “听说怀国公昨儿个倒是带着兵去了云集别野,却在那地方全军覆没……听说城外来的兵也和怀国公有关,他们遇见了赤焰军,只怕也会落个惨败的结局!” “太子殿下……他无兵无权无势,他如何与皇长子争夺这皇位?” “对,其实如果皇长子登基为帝才是最好的!” “他可是咱宁国大名鼎鼎的诗仙!” “这一战的起因,据说也是因为他和姬泰之间势不两立的矛盾所激发而来!” “姬泰满门被灭,四大国公府所有人被抓……这一定是皇长子的手笔!” “这是一个新局面的开启啊!” “如果他登基为帝……想来宁国大有希望!” 就在这些百姓的交头接耳中,这些言语以极快的速度传扬了开去。 于是,宫墙外如海一般的人潮又沸腾了起来。 他们在欢呼,在雀跃,在等着皇长子入宫,期待着他开启一个全新的时代。 …… …… “这便是希望!” 皇宫后宫,丽贵妃听了三皇子宁知远的讲述之后,悠悠一叹,又道: “奚帷……当真是算无遗策!” “李辰安尚未入京都,可他的名字却随着花满庭花老在京都传扬了开来。” “这是第一势!” “这第一势,让京都的百姓知道了宁国有个少年叫李辰安,知道了他的诗词文章极为了得!” “而后,钟离若水被樊老夫人召至京都,李辰安随后而来。” “姬泰本和李辰安没有丝毫仇怨,却偏偏派了人去花溪别院行刺李辰安……这只怕也是奚帷授意,其意有二!” “让李辰安与姬泰对立!” “姬泰恶名远播,李辰安站在了姬泰的对立面,他自然就代表着正义!” “而今宁国百姓需要的是什么?” “可能很多人以为是吃饱穿暖,其实奚帷才将他们的需求看的最明白……” “百姓们需要的是一道光!” “正义之光,希望之光,可令他们追随的光!” “于是,李辰安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变得更高,也更重!” “另外,和姬泰对立,这也是鞭策李辰安能够发愤图强,能够更快的成长起来。当然,或许奚帷也是借此看看李辰安的胆识和智慧。” “此为第二势!” “八月十五中秋文会,皇上原本在长乐宫,他原本是不关心这文会的,却偏偏从长乐宫回了京都,甚至下旨命李辰安参加……” “原本娘还想不明白其中道理,现在看来,这恐怕是奚帷用了不知道什么手段逼迫了皇上。” “皇上在那场文会上对李辰安大加赞赏,甚至言语里一直在暗示李辰安就是皇长子……” “这,娘并不清楚究竟是奚帷之意,还是皇上之意。但有了前面之铺垫,又有了宁国诗仙之美名,李辰安还是皇长子,这就是百姓心里最完美的未来的皇帝!” “这是第三势!” “双蛟山剿匪,展现的是李辰安武的一面。” “双蛟山大胜,李辰安就是文武双全的皇长子!” “这是第四势!” “赤焰军围城,神武军守卫着最后的皇宫,李辰安在这时候到,化一切干戈为玉帛,不费一兵一卒解京都局势……” “他不当皇帝,谁敢当皇帝?!” “朝中奸佞已被奚帷杀了个干净,被关押在吏部大牢里的,都是李辰安所保护的忠诚。” “李辰安在这时候将他们放出来,他们对李辰安必然死心塌地!” “一个新的政权就这么建立,李辰安已登至山巅,前方……一马平川!” 宁知远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这才知道原来奚帷为了这一天,居然做了如此之多的事! 一切原本并无关联的事,而今全部因为李辰安入宫而联系在了一起! “现在你明白娘让你和李辰安处好关系,让你妹妹不要再去招惹李辰安的缘由了么?” 宁知远垂头,“父皇……父皇驾崩,岂不是也是奚帷所为?” “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这种话,不要提起!” “可是,”宁知远抬起了头来,“这能有结果么?” 丽贵妃斟了一杯茶,沉吟片刻,“有些结果并不重要,二十年前卢皇后之死,不是也没有结果么?” “娘,你……你似乎并不悲伤!” 丽贵妃浅呷了一口茶,放下了茶盏,脸色肃然的站了起来,没有回答宁知远的这句话,而是说道: “今儿天晴,娘要去花园里走走,你暂时也别去宫里,他这两天定会很忙。” 宁知远起身,问了一句:“奚帷究竟是谁?” 丽贵妃看了看宁知远,“一个充满了智慧的老人!” “李辰安真是卢皇后的儿子?” “这个问题以后不要再问!” …… …… 皇宫南门开了。 就在无数京都百姓的视线中,李辰安一行走入了南门,进入了皇宫。 那道门又关上,将所有百姓殷切的目光关在了外面。 站在李辰安面前的是程哲和钟离荡。 程哲这时候有些恍惚,因为就在今岁的三月三,他去过广陵城,而后见过李辰安。 那时候,面前的这位皇长子还是广陵百姓嘴里的傻子! 后面他也就是在二井沟巷子的那颗老榕树下开了一个小酒馆,也仅仅是个小酒馆的小老板。 这短短半年余的时间,他居然就从那个小酒馆里走了出来。 走到了京都。 走入了这代表宁国最高权力的皇宫之中! 甚至……他极有可能握住宁国最高权柄,黄袍加身,坐在那张龙椅之上! “你准备去哪里?” 这是钟离荡问的。 “去城墙上。” 第三百八十三章 入宫 下 程哲以为李辰安入宫第一件事应该去东宫。 毕竟东宫还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 他应该先请太子殿下搬出东宫,将最后一道障碍扫除,但李辰安并没有这样做。 李辰安站在了城墙上。 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灿烂的红光。 他背负着双手,昂首而立,视线扫过了宫墙下的那无数人的脸。 片刻,宫墙下传来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 他就像一道光!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令他们激动得狂欢、哭泣、手舞足蹈。 这是百姓们压抑已久的情绪的释放。 是他们亲眼见证一个旧时代的过去,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旧的时代不堪回首。 新的时代,自然令人充满了期待。 宁楚楚站在李辰安的右首,她此刻脑子里很乱。 父皇驾崩,外公死了,樊老夫人希望的是李辰安迎回皇长子,奚帷希望的却是李辰安登基为帝……樊老夫人给哥哥安排的余生是一个闲散王爷,外公希望他去怀氏祖地,恐有期待他东山再起之意。 太子哥哥大势已去。 在宁楚楚看来,太子哥哥最好的结局就是当个闲散王爷。 至于这皇位……李辰安坐上去太子哥哥更能无忧的过一辈子。 只是,自己和李辰安之间,便再无可能。 他从此之后只会有一个身份——皇长子! 自己的大皇兄! 萧包子站在李辰安的左首。 她很好奇。 这才发现宫墙很高,京都的人实在是多,李辰安这个东家……剑舞选的不错。 至于这个东家会不会真的当皇帝,萧包子根本就没去在意。 她仅仅是需要一头耕地的牛,却并不是非得要养一头牛。 这头牛只要健壮就好,能够满足自己当母亲就好,至于这头牛还有啥身份……这根本就不重要。 现在这头牛看起来有点忙,那耕田的事就只能等等再寻个机会。 小武和阿木还有王正浩轩站在另一边,小武脸色如常,阿木依旧冰冷如刀,只有王正浩轩心里很是激动—— 长孙惊鸿拒绝了他加入皇城司,命他保护李辰安,原本他不是太乐意的,但现在看来,长孙先生似乎早有预料。 如果李辰安真当了皇帝,那自己是不是就能弄个大内侍卫统领来当当? 也或者成为统帅千军万马的将军? 如能这样,自己可算是给老爹长脸了。 往后如果再回到牧山刀,恐怕师傅会亲自炖了鹅来请自己大吃一顿。 想到了吃,王正浩轩就想到了从皇城司带出来的那条狗。 那条狗呢? 等此间事了,得赶紧去找找。 就在各自有着不一样想法的时候,就在宫墙下的百姓们的欢呼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的时候。 阳光下金光闪闪的李辰安忽的举起了双手,缓缓向下一按。 顷刻,所有的声音渐歇,宫墙外的朱雀大道上,那片宽阔的广场上,甚至其余的那些小巷子里,都变得寂静无声。 “宁人,恐怕是这个世界这些国家最奇特的一个民族。” “他们的历史最为漫长,但在这漫长的历史里面,真正太平的日子却偏偏并不多。” “他们朝代的更迭比其余国家更加频繁,这里面有世家造反,有百姓起义,也有外族入侵,还有莫名其妙一个朝代就没了。” 从宁国京都回越国的韦玄墨一行即将抵达越国的京都四风城。 这里已大雪纷纷。 韦玄墨坐在马车里,看了看羊朵朵,又道: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艰难磨炼,导致了宁人的骨子里有两种相互矛盾的特点。” “他们在外族入侵的时候能放下所有的恩怨一致对外,这时候他们的身上体现出来的是满腔的爱国热情,以至于宁兵在对外的战场上宁死不屈,势不可挡!” “可一旦外部的危机解除,一旦内部的忧患凸显,他们在承受了极为不堪的奴役之下,又会挥舞着棍棒意图推翻他们的统治者。” “而今的宁国,正是处于这种极度危险的时候。” “姬泰为相十余年,宁国百姓已至暴动的边缘,所以在为师看来,奚帷显然是准确的抓住了这一点。” “这不,宁国京都已乱,就看谁能力挽狂澜。” 羊朵朵仔细的听着,有些紧张。 “那李辰安会不会有危险?” 韦玄墨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也或许这就是李辰安的一个机会!” “他能将京都暴乱镇压了?” “也不一定就是镇压,还可以……收服!” 顿了顿,韦玄墨又道:“为师原本不解奚帷为何会选了李辰安来当宁国皇帝,现在大致有了眉目。” “奚帷大才啊!” “宁国只怕唯有李辰安,才能让骚乱平息。” 羊朵朵眼睛一睁:“这是为何?” “名声!” “李辰安的名声极高,还完美无瑕!” “宁人造反的目的不也是希望能够有一个明君么?李辰安恰好就是他们心中最好的人选!” “他和宁国的五大国公府毫无关系,和朝中的党系也没有任何关系。” “他不是勋贵大阀家族中的子弟,他虽然是皇长子,却生长于广陵城的一个书香门第,甚至此前传言就是个傻子……” “所以他离百姓更近!” “再加奚帷为他所造的那些势,只要他登高一呼,宁国百姓定会跟随,并坚定拥护!” 羊朵朵眼睛一闪一闪,沉吟片刻问了一句:“那先生以为,他真会当皇帝么?” 韦玄墨想了想,摇了摇头,并不是否定,而是说道:“那小子,为师也还没看懂他。” 羊朵朵觉得离开玉京城太早了一些,如果依旧留在玉京城里,当能亲眼看看他如何选择。 他现在在做些什么呢? 李辰安的手已放下,他气沉丹田,一声大吼: “我是李辰安!” “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雨过天晴,正是秋高气爽时节,京都不适合再有流血!” “宁人的刀,我希望永远不要朝着宁人劈下去!” “宁人的炊烟……我希望永远袅袅,宁人的日子……我希望永远安宁祥和!” “宁国已不能再经风雨,宁国也需要所有宁人的共同努力!” “都回家去吧,我李辰安,永远与你们同在,为宁国之繁盛,为宁人之安康,为咱们共同之千秋大业!” “我李辰安,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的声音在玉京城的上空回荡,百姓们沉寂片刻之后的欢呼声再次震天而响。 人群中,梁蔓蔓看着宫墙上那个意气风发的人儿,忽的转头看向了沈巧蝶。 沈巧蝶已经呆滞。 曾经有一份婚书握在我的手里,但我没有珍惜。 等我失去之后而今才后悔莫及。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 那份婚书,我死也不会撒手! 他即将为王,我本应该为后! 第三百八十四章 三杯酒 皇宫外面呼声震天。 皇宫里面却冷冷清清。 尤其是东宫。 太子宁知易坐在他的书房中,那张胖呼呼的脸已变得苍白如纸,那双原本还带着希望的眼,此刻也已黯然无光。 外公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的心血,居然在云集别野被李辰安的数百人所灭! 外公糊涂啊! 其实宁知易现在已想明白了,就算是外公在云集别野赢了,自己这东宫之位也难保。 因为京都的百姓不会同意。 他们会冲破宫墙。 会冲入这太子府。 会将自己给吊起来,或者大卸八块。 这便是水能覆舟,而舟却无能为力。 他仰头张望了一下这原本极为熟悉的宫殿,这时候才发现所谓的权力,在这汹涌的大潮之下,根本不堪一击。 就在这时,詹事府少詹事霍百扬匆匆走了进来。 他站在了宁知易的面前,躬身一礼,低声说道:“殿下,南屏城和凤来城的兵……在城外三里地被、被赤焰军和神武军分别拦住。” “战况已呈败局,恐怕怀国公曾经许下的诺言已、已难以实现。” 宁知易颓然垂头,片刻之后自嘲一笑,抬起头来看向了霍百扬,问了一句: “李辰安入宫了没有?” “回殿下,李辰安已经入宫,并在宫墙上向围宫的百姓说了一些话,此刻那些百姓正在退去,皇宫之危已经解除。” “李辰安甚至已让神武军撤出皇宫,皇宫的防卫交到了千牛卫左卫中郎将程哲程将军的手里。” 宁知易沉吟片刻,“李辰安可向东宫而来?” 霍百扬摇了摇头,“他去了刑部大牢。” “哦,看来他是要将昔日皇城司抓起来的大臣放了……对了,姬贵妃那边如何?” “回殿下,姬贵妃已、已悬梁自尽!” 宁知易一怔,姬泰满门被灭,二皇子宁知行随李辰安去了双蛟山剿匪,李辰安已入了皇宫,二弟宁知行却毫无消息……如此说来,宁知行恐怕在双蛟山里已凶多吉少。 而今父皇已驾崩,姬贵妃与李辰安之间的矛盾本就不可调和,现在李辰安即将入主这皇宫,姬贵妃唯有自尽这一条路。 那么自己呢? 念在昔日之缘,李辰安会放过自己么? 主动让出这东宫,向李辰安表明自己并没有当皇帝的野心,许能留得一命。 就在宁知易如此想着的时候,他忽然看见霍百扬拍了拍手,然后他便看见门外走来了一个宫女。 这个宫女的手上捧着一条白绫! 霍百扬将这条白绫取了过来,看向了惊诧的宁知易。 “殿下,臣在您身边转眼已是五年余。” “臣多谢殿下这些年对臣的信任。” “殿下您是个好人!” “臣不忍对殿下动手,只是……殿下不死,臣的任务就无法完成。” “其实臣的任务完不完成不是太重要,但先生说后患这种事,还是早些解决的好!” “李辰安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所以先生以为,当把那些星火全灭了。” “今日李辰安已入皇宫,殿下就请上路吧!” 霍百扬将这条白绫挂在了房梁上,打好结,还搬来了一张凳子,但宁知易却没有动。 他看着霍百扬,看了许久,问了一句: “所以,你也是奚帷的人?” 霍百扬拱手一礼:“臣不敢欺瞒殿下,臣算不上奚老的人,因为臣的身份不够,但臣听命于奚老,算是他老人家手里的一个……卒子!” “你霍家不是和李辰安有仇么?” 霍百扬微微一笑,淡然说道:“相较于这天下事而言,那点小事只怕李公子早已抛在了九霄云外。” 宁知易那双本来就不大的眼微微一眯,“所以这时候是你用本宫的命向李辰安求荣?” 霍百扬摇了摇头,“殿下错了!” “殿下自尽,臣也将远走他乡。” “李公子不会知道殿下自尽是臣所为,臣仅仅执行奚老的命令,帮李公子灭一处星火罢了。” “殿下,时辰差不多了,您该上路了!” “若臣以后有回宁国来京都,臣定会去殿下的墓前上一炷香!” 宁知易闭上了眼,忽的又睁开来,“既然本宫就要死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本宫,奚帷究竟是谁?” 霍百扬又摇了摇头:“抱歉,奚老也死了。” 宁知易一怔:“何时?” “就在昨夜!” “……你准备去哪里?” “臣将去吴国。” “去吴国为何?” “奚老临终遗言,说李公子极有可能会去吴国一趟。臣就是个小卒子,理应先去打个前站。” “我若是不愿意自尽呢?” “这……” 霍百扬没有再说,他将那条白绫给取了下来,然后走到了宁知易的身后。 宁知易豁然回头,“你想干什么?” “殿下,你这团星火必须灭,不然……” 他一把将白绫套在了宁知易的脖子上,使劲一勒! “不然,宁国难安!” “你之死,其实重于泰山!” 宁知易挣扎,蹬腿,脸色渐渐泛紫,然后没了动静。 霍百扬微微一叹,又将这条白绫挂在了房梁上,然后将宁知易沉重的身体抱起挂在了白绫上。 他看了看已气绝的宁知易,忽的低声说了一句: “你真的是个好人,奈何生在了帝王家!” 他转身而去,随手关上了这扇门。 他带着那个宫女从后宫一处防守空虚之处翻墙而出,离开了皇宫,没有去京都霍府。 他是詹事府少詹事,虽然官居四品,但在偌大庙堂,他无足轻重。 没有人在意朝廷少了一个少詹事。 除了李辰安,甚至没有任何人怀疑太子之死。 当李辰安将刑部大牢里关着的那些官员放了出来,当他来到了太子东宫的时候,看见的是书房中房梁上挂着的已凉透了胖子! 他眯起了眼睛。 他绕着宁知易的尸首转了两圈,那双脚没有下垂,是平的! 谋杀! 他没有揭穿,仅仅是感慨了一句:“你怎么也想不开呢?” 宁楚楚已失声大哭。 嚎啕大哭! 当小武等人将宁知易的尸首放下了之后,宁楚楚扑到了宁知易的胸前大哭。 李辰安什么都没有再说。 只是心里一叹。 奚帷这事,做的太绝了些啊! 人畜无害的胖子是个好人,却成了这斗争的牺牲品! …… 晚风徐来,有些凉。 花满庭坐在了那小木屋里,桌上摆着几个菜还有一壶酒。 他端起了酒杯,徐徐洒在了地上。 “这一杯酒,敬过往!” 苏沐心为他又斟了一杯酒。 他再次洒在了地上。 “这一杯酒,敬那些该死的和不该死却偏偏死了的人!” 苏沐心为他斟上了第三杯酒。 他举杯,喝了。 “这一杯,敬奚帷!” 【第二卷终】 第三百八十五章 昭化二十三年的第一场雪 上 秋的脚步没有停留。 它就在玉京城的那场惊变中越走越远。 于是原本灿烂的秋菊枯萎了,于是山野间的草更显枯黄,于是天地间变得更加萧瑟。 冬来了。 昭化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八,冬至! 这一天距离京都之变已过去了月余。 这一天,玉京城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在这月余的时间里,李辰安忙的脚不沾地。 在这些日子里,他在水云山的那处山腰上新垒了一座坟。 这座坟就挨着孙铁线。 坟里埋的自然是长孙惊鸿。 坟前也立了一块碑,碑上没有刻下一个字。 而后他花了三天时间匆匆启用了那些曾经被皇城司关押的大臣,向他们暂时委以重任之后,他去了一趟广陵城。 一路马不停蹄。 就在广陵城的桃花岛上多了一座坟。 坟里埋的是那位宁国作曲大家商涤。 商涤的坟前也立了一块碑,碑上刻的是那首《天净沙》。 而后,广陵城的桃花山上多了两座坟。 一座是樊桃花的,就埋在一颗桃树下。 另一座是吴洗尘的。 埋在了听涛亭旁,可远望山下的桃花山庄。 而后,他去了一趟李府,李府人去楼空,院子里很是荒凉。 再后,他匆匆回到了京都,举行了一场简单的国葬—— 皇帝驾崩! 姬贵妃和太子自尽! 他们真实的死法都不能公之于众,所宣扬的……都是糊弄人的假消息。 比如皇上的尸首一片焦黑! 他并不是被行刺而亡,而是……被雷给劈了! 就在十月的某一天,长乐宫有冬雷阵阵,这位皇帝放了一个风筝。 这让李辰安心里有些内疚,心想皇上原来是很信任自己的。 在这种时代,被雷劈而亡便是天谴,这当然不能对任何人言。 于是对外宣布的是皇上修道大成,而今得道登天! 比如姬贵妃与皇上一往情深随之而去。 也比如太子念及父皇之如山般的深情,在悲恸中睡着,便再也没有醒来。 总之,不能有人自尽,更不能有人遭了天杀。 出殡那天李辰安披麻戴孝,和三皇子宁知远一起扶棺而行,京都百姓十里相送—— 也不知道是送别皇上,还是想要看看这位未来的新皇。 但无论如何,先皇盖棺、入陵,这便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 也意味着新的一个时代的开启。 …… …… 纷纷扬扬的大雪将梅园妆点成了银装素裹的模样。 梅园里的那些梅树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含苞,甚至有那么两三朵已迫不及待的绽放。 红梅映雪,便显得格外美丽。 李辰安没有住在皇宫里,而是住在了梅园。 他依旧起了个大早,当他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发现有人比他更早—— 阿木已在练刀。 小武正在扫雪。 宁楚楚……正看着一树梅在发呆。 这场变局受伤最深的就是宁楚楚了。 她失去了父亲,虽然这个父亲平日里对他们并不怎么关心。 她失去了哥哥。 那个和她相依为命的胖子。 她还失去了李辰安,这个她原本希望寄托终生的男子。 所以那朵红的梅在她眼里的色彩并不美丽,甚至还有些碍眼。 李辰安微微一叹走了过去。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睡会?” 宁楚楚垂头,一只脚在雪地上来回的蹭着,片刻,地上被她蹭出了一个坑,坑里的雪化成了水。 “睡不着。” “我想……我应该出去走走。” 李辰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去散散心也好,想去哪?” “不知道,” 宁楚楚忽的抬起了头看向了李辰安,“你准备何时前往蜀州?” “再等半个月。” “我倒是希望现在就走啊!” 李辰安仰头一叹,“可朝中之事还有许多未曾处理,这半个月我会尽量多处理一些,至少得将人事给安排好,将明年的事做出一番布置,让他们清楚接下来主要该做些什么。” 宁楚楚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你不登基,就是为了若水?” 李辰安点了点头,“你知道若水的病,明年春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带她去吴国的。” “若我成为了宁国的皇帝,这去吴国就成了国事而不是我的私事。” “吴国对宁国明面上谈不上有多少敌意,但吴国在无涯关外屯兵十万,也派了使者正往宁国而来……吴国对宁国也就不会有多少善意。” “国与国之间,没有善意,只有利益!” “另外嘛……我也想去蜀州之后找到你的大皇兄,看看他,也希望他有继承宁国大统的能力。” “至于我,其实我更喜欢的还是人间逍遥,还是快乐的多赚一些银子。” 李辰安的这席话又忽的给了宁楚楚一抹希望—— 如果他真在蜀州找到了大皇兄,如果他扶持大皇兄登基为帝……那么他自然就不再是皇长子! 他不是皇长子,在名义上他和自己就不再有任何血缘关系。 宁楚楚原本死寂般的心此刻顿时又起了一道涟漪,她有了接下来去哪里的方向。 “我希望你能实现你的愿望。” “你去忙吧,我打算呆会就走。” “我派皇城司的人保护你!” “不用,我带着娘子军走。” “也行,准备去哪?” 宁楚楚微微一笑,“去看看画屏湖的冬。” 萧包子伸着懒腰打着呵欠走了过来。 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画屏湖的冬和这里的冬有何不同?” “姐姐,冬都一样,只是、只是那地方有我的一段回忆。” 萧包子无法理解,她那双细长的眼睛瞅了瞅李辰安,又看向了宁楚楚,“明儿个再走如何?” “有啥区别?” “今日冬至,王正浩轩那小子说今日炖狗。” “……这就不必了,妹妹呆会就走。” “那你的牛怎么办?” 宁楚楚脸蛋儿微微一红,“有姐姐看着,想来它无法乱吃野草!” 李辰安:“什么牛?” 萧包子:“耕田的牛!” 李辰安狐疑的看向了宁楚楚,堂堂宁国公主,你养什么牛? 宁楚楚抬眼,看着她的牛。 “不要太过操劳,多多保重身子,你该上朝了!” 萧包子:“晚上记得早些回来!” “啥事?” “没啥事,吃狗肉。” “好!” 李辰安带着周十八和阿木等人离开了梅园。 队伍走在了大雪中的玉京城里。 大街小巷许多的食铺已开了门,食铺里已冒起了热腾腾的烟雾。 短短月余时间,玉京城已看不出曾经骚乱的痕迹,一切依旧如昔。 李辰安坐在马车里,撩开车帘就这么看着。 宁国的历史已翻过了一页,没有留下太多的创伤,只是过往的那些沉疴还需要用时间用手段去处理。 这场雪很大,被大雪覆盖的玉京城很美。 想来在这样的初雪中,京都的许多学子将在浣花溪畔吟诗作赋。 此刻的李辰安心里却生不起这样的雅趣。 因为寒冬至,百姓苦! “阿木!” “你去一趟皇城司,请王正金钟来御书房一趟!” 第三百八十六章 昭化二十三年的第一场雪 中 花满庭向来早起。 这人老了,瞌睡就变少了。 许是珍惜这不多的余生吧。 他打开了小木屋的门,寒风带着鹅毛般的大雪席卷而入,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门外白茫茫的一片,忽的咧嘴笑了起来。 瑞雪兆丰年! 希望来年宁国能够风调雨顺,能够有个好收成。 他转身走入了屋子里,从墙上取了蓑衣披在了身上,又取了一顶斗笠戴在了头上,而后出了门,将门关上,他走入了这清晨寒冷的风雪之中。 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走了足足半个时辰,他来到了一条名为秋月坊的巷子里。 这地方在京都的西北角,位置偏远,属于京都的平民区。 所以这条巷子里的那些院子房舍显得很是陈旧,整条巷子也仅仅只有一处食铺,卖的也是蒸饼草糕这种廉价的食物。 花满庭在那处食铺里买了一屉蒸饼,想了想又买了四块草糕,就这么拧着来到了巷子西头的一处小院前。 小院很小。 院子里只有一颗光秃秃的柳树。 柳树下有一口老井。 老井旁有一张被积雪覆盖了的小竹椅子。 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 小院的篱笆很矮,防不了贼,也无须防贼。 因为这附近的贼都知道这小院的主人很穷,他甚至会打贼的主意! 篱笆的那道小木门形同虚设,没有门栓,就算有,一步也能跨过去。 花满庭推开了这小木门,走入了院子中,仅仅五步,他便站在了这草庐的门前。 他有些担心的望了望这草庐的屋顶,若是雪下得更大一些,堆积得更厚一些,只怕这草庐会塌了。 他叩了叩门。 许是清梦被打扰,门里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谁呀!” “开门!” 片刻,门开了,从门里探出了一个脑袋。 这脑袋上的头发灰白相间,也是一个老人。 他仅仅是看了一眼花满庭,便缩回了脖子,“要进来就赶紧,外面这么冷……你这大清早的跑来干啥?!” 花满庭抬步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屋子里的光线显得很是阴暗,于是那老人摸摸索索的点燃了一盏油灯。 花满庭忽的微蹙了一下眉头:“怎么没生炭火?” 那老人盘膝坐下,打着哆嗦:“没银子,今岁木炭涨价,太贵。” “上次才给你的一百两银子,这才多久?个把月吧?你就花光了?” 那老人嘿嘿一笑:“就去了两趟怡红楼,就喝了两壶画屏春,没了!” “这年头啊,物价涨得厉害,就连楼子里的姑娘都涨价了!” “想当年,咱们去怡红楼,就算是点个花魁,若不留宿,一夜也不过百把两银子,现在……” 他摇了摇头,鼻子耸了耸,毫不客气的从花满庭的手里接过了草糕蒸饼,取了一块热乎乎的蒸饼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又道: “你许久没去怡红楼了吧?” “我可告诉你,就是寻常姑娘,就喝喝酒听听曲儿,没三十两银子甭想!” “还有那画屏春卖的实在太贵!” “瑞露,三百五十文一斤,这你知道。你可知道在京都刚刚开始售卖的画屏春卖多少一斤?” 花满庭还真不知道。 他甚至这时候才知道李辰安竟然将画屏春卖到了京都。 “多少?” 那老人伸出一个巴掌,“五两银子一斤!十余倍瑞露的价格,居然供不应求!你敢信?” 花满庭一捋长须笑了起来,“我信!” “因为当初老夫去广陵城,在他那榕树下小酒馆里,这画屏春的售价就是三两银子一斤。运至京都,卖五两,合理。” 那老人脖子一伸,将嘴里的蒸饼咽了下去,却忽的说了一句:“这画屏春,价钱还会涨!” 花满庭一怔:“为何?” “听说接下来京都售卖的不会多,听说这画屏春接下来他想卖去别的国家。” 花满庭咧嘴一笑:“这小子,就喜欢银子。” 那老人撇了撇嘴,“所以,这位摄政王,他不靠谱!” 花满庭却摇了摇头,“年承凤,你怕是看走眼了!” 这个老人叫年承凤。 能够让花满庭亲自登门拜访,他显然不是个寻常人。 昭化元年,这刚入陵的先帝登基为帝。 册封李春甫为太子太傅,长孙惊鸿为太子太师,这位年承凤则被封为太子太保! 在那时,并称为宁国三师,皆是宁国肱骨之臣! 昭化二年,长孙惊鸿辞去了太子太师,执掌了皇城司。 昭化六年春,太子太傅李春甫告老,去了广陵城。 而这位年承凤则在昭化七年冬,也就是上车候卢战骁满门被灭,卢皇后悬梁自尽之后,也辞官隐退。 他孤家寡人一个,哪里也没去。 原本所住当然也不是这破落之地,可他在辞官之后却偏偏流连于那烟花之地……一把年纪了,似乎雄风依旧,当然更可能是他挥金如土的大气。 他深受楼子里的姑娘喜欢,于是短短两年,他卖掉了京都繁华处的那大宅子干脆住在了怡红楼! 那地方住着很贵! 又年余,他被楼子里的老鸨给赶了出来。 许是楼子里的姑娘念及他那两年的照顾,私下里给了他十两银子,于是他在这秋月巷子买了这么个带茅草屋的小院子,此后便安静了下来。 因为没有银子再去折腾。 当初那个名震青楼的官居一品的太子太保就这么消失在了青楼姑娘们的视野中,曾经和他把酒言欢的那些姑娘们,而今要么从了良,要么当了老鸨,也要么销声匿迹于这城市的某个角落。 或许此刻也在看着这场雪,在想着当年那个一掷千金的一品大佬! 转眼已十六年过去。 京都的许多人甚至都以为那位老人已经去世,却少有人知道他落魄在这里。 但花满庭一直知道。 因为他们本就是多年的好友。 “今儿个来找你,倒不是说他的酒。而是要你出面,去请一个人。” “请谁?” “温煮雨!” “……” 年承凤显然吃了一惊,沉吟片刻问了一句:“让温煮雨帮他?” 花满庭点了点头,面色凝重:“他要走啊!拦也拦不住。但这江山总需要有人给他看着吧?可惜你太老了,温煮雨是最合适的人选!” 年承凤撇了撇嘴:“就吃了你一个蒸饼,你就想老夫去请温煮雨出山?” “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如此卖力的帮李辰安?” 花满庭微微一笑:“他可是春甫先生的孙子,当年你可是在春甫先生府上白吃白喝了足足三年!” 年承凤一噎,“可那小子他不当皇帝啊!” “他不也自封了一个摄政王么?虽然他没称帝,却在行使着皇帝的权利,只是他还有些事要处理,他迟早会回来当皇帝的!” 年承凤不知道花满庭为何如此肯定如此热心,他俯过身子:“我怀疑那小子是你的私生子!” “你个老不正经的,老夫是来给你说正事!” “我不知道能不能说服温煮雨,不过这之前,你得请我去聚仙阁吃一顿,另外……我得看看那小子究竟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行,我试试约他今晚在聚仙阁一聚。” “好,顺便叫他多带几坛子画屏春!” 第三百八十七章 昭化二十三年的第一场雪 下 常公公常左青在御书房中生起了一盆炭火。 他看了看堆积在龙案上的那些奏折,忽的想起当年先皇在位的时候,最初的那几年,这龙案上也是有许多需要处理的奏折。 可后来先皇去了长乐宫。 这龙案上除了文房四宝之外,就再也没有见过一份奏折摆在上面。 那位年轻的少年郎在前几天终于来到了这里,他坐在了龙案后的那张龙椅上! 他就在这里召见了几个大臣。 却偏偏没有宣布登基为帝! 而是以摄政王自居! 而后,自己便开始忙碌了起来,每天要将汇聚于政事堂的那些奏折送到这案头,那位年轻的摄政王会极为仔细的去看,极为认真的加以批注。 有模有样,初时两天有些生疏,而后便显得从容了起来。 大才啊! 不仅仅是诗词文章,在治国之道上,他似乎也有极为深刻的见解! 想着曾经迎这位摄政王第一次进宫时候的情景,常左青摸了摸依旧放在袖袋中的银票,老脸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位摄政王挺好。 年轻。 有活力。 有朝气。 勤政。 还平易近人。 他的身上没有丝毫摄政王的架子,更没有这突然之间掌握了天大权利的自傲狂妄。 他依旧和曾经的那个少年一样。 在这里,与新委任的六部尚书商讨国策,制定方案,也彼此争执,甚至会为了某个观点相互争的脸红脖子粗。 却不记仇。 甚至事后他想明白自己错了还会亲自道歉! 如此一来,他受到了那些大臣们的喜欢与爱戴,也让这朝中的风气焕然一新。 虽然官员比以往锐减了一大半,但而今的这些官员们一个个却更加兢兢业业,以至于效率比姬泰掌权时候高了许多。 这便是明君! 可惜他不是君。 他若为君,宁国恐怕只需要三五年就能恢复生气,甚至脱胎换骨。 哎……! 常公公一声叹息,他走到了门口,看了看这白茫茫的大雪,片刻,那大雪中有个人走来。 不是摄政王,而是户部尚书李文厚。 “李大人早!” “摄政王还没来?” 常公公拱手一礼:“这天太冷,摄政王毕竟年轻,请李大人先进来等候。” 李文厚依旧是那张板着的棺材脸,他走入了御书房,毫不客气的坐在了茶几前,将一份奏折放在了茶台上,想了想,自个煮上了一壶茶。 茶水未开,李辰安来了。 李文厚抬头,视线冰冷,“已是辰时末!” 李辰安咧嘴一笑:“咱这上班的时间得改改……别这么看着我,我可是为了你们好!” 说着这话李辰安坐在了李文厚的对面,“二伯,” 李文厚瞪了李辰安一眼:“此乃御书房,公办之处!请摄政王称呼下官为李尚书或者李大人!” 李辰安耸了耸肩,“二伯,咱宁国五道,除了江南道之外,其余四道的税粮数据统计出来了没有?” 李文厚拿李辰安没有办法,他捻了一撮茶丢入了茶壶中,将桌上的折子递给了李辰安,说道: “北漠道因荒人入侵,丢失包括九阴城在内的大片领地。” “北漠大将军夏侯卓早有上书,为了抵抗荒国军队,请朝廷将今岁北漠税粮留于北漠用作军粮,以便北漠边军抵御外敌。” “姬泰同意了。” “所以北漠的税粮并不没有运至京都。” “安南道,因吴国于无涯关外屯兵,赤焰军大将军燕基农也早有上书给姬泰,所以安南道的税粮也没有运至京都。” “江南道的税粮被劫,这就只剩下了蜀州道和岭东道两道。” “这两道的税粮倒是入了仓,谷麦共计二百一十二万八千六百七十二石,银两百二十五万三千四百八十三两,绢十六万三千七百六十二匹。” 李辰安眉间微蹙,问道:“咱宁国有多少人多少户?” “五道七十二州在册人口大致在三千六百万之数,约七百二十万户。” 李辰安沉吟片刻,经过这些日子的初步了解,他已知道宁国的税收种类主要有田赋和人丁税,合称赋役。 所谓田赋,便是按田亩征收食物或货币。 而人丁税则是按照人头摊派劳役或折为实物或者货币。 这个人丁税就比较杂乱了,只要是成丁,都必须服徭役,若是家境殷实者,则可用钱粮代替。 整个宁国的人口并不多,其中最繁华的江南道便占据人口的三成,也就是江南道有千万人口,而蜀州道和岭东道是宁国环境最差也最穷的两个道,两道人口共计也就千万。 这一千万人大致也就是二百万户,却缴纳了二百一十二万八千六百七十二石的粮……平均每户缴纳了一石余,一石一百二十斤,也就是近一百三十斤的粮! 这时代,水稻亩产最高的江南之地也不过两百来斤,而如蜀州和岭东这种地方,平均亩产必然减半。 所以赋税之重,已至百姓难以承受。 可就算是这样,收上来的这些税粮,却依旧不够朝廷的开销。 如果遇上打仗亦或是灾年,这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他翻了翻这折子,没有去细看,而是看向了李文厚。 “我以为,接下来宁国之国策,当改变!” 李文厚拎着茶壶的手顿时一僵,“改变国策?如何改变?” “重工、重商!” 李文厚顿时就瞪大了眼睛,“民以食为天!农,永远在第一位!” 李辰安眉梢一扬:“但宁国农业受限于地里条件的不利,在种子肥料未能得到改良之前,它永远也难以提高产量!在农业上,宁国没有越国和吴国的地里优势!” “这两个国家的人口多于宁国,国内也多平缓之沃野,更适合粮食的生长!” “我的意思不是放弃农业,而是在农作物尚未能找到更高产量的品类之前,我们更需要优先提振手工业,繁荣商业!” 李文厚没有斟茶,他放下了茶盏,“瞎扯!” 这一刻他拿出了二伯的威风: “士农工商,这便是一国之顺序,这是千百年不变的道理!” “农居其二,国靠士而治,靠农而存!” “工与商,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所谓手工业者,那不过都是些奇技淫巧!于国毫无意义!” “所谓商,都是一群唯利是图的小人,他们不事生产,靠倒买倒卖而生,于国,更无裨益!” “你这想法要不得!” 李辰安眼睛一瞪,二人大眼瞪小眼就这么看着。 “你错了!” “手工业的提振,会改良器械,提高商品的产量与质量!甚至也能提高农业的效能!” “商品的产量质量上来了,商品的价格才会降低,商品的价格低了才有竞争力,才能让商业更加繁荣!” “商业繁荣了,商人赚到了银子,商业税必然会超越而今的农业税成为宁国税收之支柱!” “这比种田见效更快!” 李辰安伸手敲了敲桌子:“国家税收提高了,才能给你们按时发薪俸!也才能给军队配备更好的武器装备!” “一个个当官的都要饿死了,还嫌什么奇技淫巧?还嫌什么铜臭?” “我倒是以为,铜臭不可耻,可耻的是活生生的人被饿死!” 李文厚显然无法接受这个观点,他也一巴掌拍在了茶桌上,“你、你简直是荒唐!” “你这想法,老子不同意!” 李辰安也一拍桌子,一声大吼:“到底你是摄政王还是我是摄政王?!” 一旁的常公公垂头,眼观鼻鼻观心。 他不知道谁对谁错。 他只知道这几日这御书房里,这样的争吵已习以为常。 挺好! 就在这时,王正金钟走了进来。 一瞧。 哟,来的不是时候。 他正要退出去,却被李辰安给叫住: “进来!” “啊,哈……!” 王正金钟躬身一礼,一脸猥琐的笑意,“摄政王,这个,属下啥也没听见。就算是听见了也听不懂,你们继续吵,属下在一旁候着!” 第三百八十八章 观念的冲突 很显然,李辰安说服不了李文厚,李文厚也拿李辰安毫无办法。 这便是各自意识形态的不一样。 站在李辰安的角度,他当然知道提振手工业振兴商业的重要性。 但这毕竟是个农耕文化为主体的社会,受封建思想的教育,李文厚的坚持也无可厚非。 所以李辰安放弃了说服李文厚,因为就算是此刻说服了一个李文厚,后面还会面临无数个如李文厚这般的大臣站出来阻止。 这并不意味着他放弃。 而是他需召集许多重臣一起,一次性的来解决这个问题。 不是用武力或者权力来强行推动,他需要摆事实讲道理来让他们信服,让他们明白此举的深刻意义。 毕竟最终的执行是那些大臣们。 他们如果心里抗拒,这事根本就无法推行。 但要治宁国之穷病,却又必须从工商业来入手。 李辰安摆了摆手,“咱不说这个了。” 李文厚寸步不让:“你错了就是错了!” 李辰安脖子一横:“此刻言错,为时过早!” 李文厚:“孺子顽固,不可教!” 李辰安:“老而腐朽,不可雕!” 李文厚脸红脖子粗的一家伙站了起来:“老子不干了!” 李辰安也一家伙站了起来,眼露凶光:“你敢撂担子,我就敢向你那院子里丢烟花!” 李文厚一愣,瞪大了眼睛,“丢啊,老子可不是姬泰!你以为老子怕了你!” 一旁的常公公一瞧,哟,两个都是倔种啊,可卯上了,不行,得去劝劝。 于是,常老太监走了过去,嘿嘿一笑。 “李大人,都是为了宁国!” “无论是李大人还是摄政王,大家的出发点都是好的。” “如果因为政见不合就言撂担子……这可不是老李家的风范啊!” “杂家也冒昧的多一句嘴,摄政王虽然年轻,虽然心地善良,可他做事较真啊!” “你如果真不干了,摄政王恐怕真敢向你那院子里丢烟花……这传出去许能成就李大人您的谏臣之美名,可李大人也应该想想百姓会如何看待摄政王!” 这话说的轻落得重。 言下之意,李文厚若真因此事不干了,百姓们岂不是会认为摄政王是个蛮横的暴君。 这名头可不好。 李文厚狠狠的瞪了李辰安一眼,气鼓鼓的一屁股坐了下来。 站在角落看热闹的王正金钟这时候也恰到好处的走了过来:“摄政王,叫属下来有何事?” “坐!” “谢摄政王!” 李辰安也坐了下来,没再和李文厚说话,他看向了王正金钟: “有几件事皇城司去处理一下。” “请摄政王吩咐!” “其一,双蛟山里的粮食,全部运回京都,交给、交给李大人!” “其二,皇城司接下来主要的工作放在全国信息的收集之上!” “我要各地官员的风评,各地百姓的状况,尤其是出现灾情匪患的地方,情报一定要以最快的时间送来!” “其三……我要咱们宁国周边所有国家的情报!” “无论是军事农业商业还是他们朝中的重大变故等等!” “从现在起,皇城司上下只有监督之权,没有执行之权!” “也就是皇城司上下,不可以再如以往那般随意杀人!” “凡有劣迹之官员,皇城司可收集罪证,交由刑部审问执行。” “不可再有逾越规矩,凌驾于律法之上的事情发生,否则……我拿你王正金钟是问!” 王正金钟仔细的听着,他知道皇城司的权力在这一刻被这位摄政王限制了起来。 他并没有提出异议,因为曾经长孙惊鸿就说过一句话。 他说…… “这颗大叶榕长歪了,许是皇城司的屁股坐歪了。” 现在摄政王是要将皇城司的屁股摆正,让权力分离,由皇城司掌握监察之权,由刑部掌握执法之权,这是个好事。 “属下遵命!” “去吧。” 王正金钟抱拳告退。 李文厚的气似乎因为李辰安的这一决定消了许多,甚至他还多看了李辰安两眼。 因为他明白这一决定会带来怎样的好处。 “下官也没啥事了,告辞!” “等等!” “还要为那事争论?” “不是!” 李辰安给李文厚斟了一杯茶,“今儿个请了四大国公府的国公前来,咱户部不是没银子么?” 李文厚一怔,“你是要让他们捐出银子?” “不是捐。” 李辰安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将他们都放回各自家里的时候,我告诉了他们一句话。” 李文厚俯过身子:“什么话?” “我告诉他们,既然皇上已经驾崩,那么先皇封赏给他们的国公之名……就随着先皇而去!” “既然大家看得起我李辰安,那我李辰安就保你们全家上下的命,条件是,补足他们手上那些产业二十年的税!” “另外,从现在起,那些原本就属于宁国的产业,无论是牧场、矿山、盐田或者漕运、织造等等,全部收为国有!” “这些产业都归入户部,由户部成立一个商业司,专职处理这些国有产业的生产、经营、销售等等事项。” “这需要一批有商业头脑的官员,当然,也可聘用那些产业原来的负责人,给他们以官职,让他们为宁国服务。” 李文厚大吃了一惊。 因为那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那些财富一直被宁国的高门大阀占据,历代的皇帝从没有人会去当那个恶人将那些财富给收回来。 因为那是宁国开国皇帝对从龙功臣的封赏! 祖制,不可违! 但现在,李辰安这小子居然要公然违背这一祖制…… 这对于宁国当然是极好的,但对于四大国公府,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尤其是程国公府和齐国公府,曾经可是鼎力的帮助过李辰安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了一句:“过河拆桥,可不是个好事!” 李辰安摆了摆手:“总要有人来做这个恶人。” “等皇长子归位,由皇长子来做岂不是更好?” 李辰安沉吟片刻:“找寻皇长子还需要一些时间,但现在宁国没有等待的时间了。” “他们会同意么?” “都是老狐狸,分得清孰轻孰重。再说,这些产业虽然收归于户部管理,但还有许多事需要借助于他们。” 李辰安也俯过了身子,低声说道:“二伯大可以借着这事和他们做些文章嘛!” 李文厚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联营!” “你一时半会是找不到经营那些产业的人的,我认为可让两成利润给他们,户部掌握那些产业的所有权,将经营权卖给他们!” “但需要限定时间,比如五年!” “以后我若是将若水的病治好了再回来,我再教你如何将经营权给拍卖!” “开放民间资本进来,将那些产业加以分割,分别竞价,各自经营,形成竞争之局面,那所有的主动权都在你的手里!” “如何?” 李文厚大吃一惊,他尚不明白李辰安这番话会产生多大的影响,他仅仅知道如此一来,国库会增加至少一半的收入! 他现在最痛苦的莫过于户部的账户上没几两银子,但李辰安这恶人一当,这个问题似乎能迎刃而解。 只是,四大国公,真的会如此轻易的就将那些金山银山给交出来么? 这可是割他们的肉啊! “这就是商业!” “你还会反对我的主张么?” “呆会他们来,你机灵着点,配合我好好忽悠忽悠!” 李文厚哑口无言。 抬眼,便看见四大老国公黑着脸走了进来。 第三百八十九章 喝茶 就在四大国公跨入御书房这道门的时候。 李辰安突然一拍桌子,冲着李文厚就是一声大吼: “户部是什么?” “户部就是国家的账房!掌管着整个国家的经济命脉!” “你户部尚书是干什么吃的?” “你就是这账房的管家!” “你这是管的什么玩意儿?要银子没银子,要粮没粮!” “莫要以为你是我的二伯我就办不了你!” “我告诉你,为了宁国的江山社稷,我李辰安这眼里可容不得半点沙子!” “我连国公府都敢取缔,你这户部尚书算个什么东西?” 他忽然站了起来,一脸更黑的转头瞅了四个老国公一眼,没打招呼,而是两步走到了龙案前,取了一张地图又回到了茶台前。 他将这地图铺在了李文厚的面前,拍的啪啪着响: “你仔细瞧瞧!” “皇城司最新消息,越国的兵,已经抵达他们西顾城!出西顾城百余里就是咱们的东瞿关!” “你再看看,西夜国也集结五万兵力,而今已至西凉城!” “这边,回纥,这边吴国,没有一个善茬……咱们宁国现在是四面楚歌啊!” “赤焰军,我已命上将军吴冕为主帅,命大将军燕基农为副帅,让他们带领赤焰军奔赴无涯关,以应对吴国使者前来谈判的不利之局!” “神武军,我已命钟离塑为大将军,星夜赶往东瞿关……东部边军恐难以抵挡越国之兵!” “打仗打的是什么?” 李辰安一脸愤怒,他又啪啪啪的拍着桌子,拍得四个老国公心肝儿一颤一颤的。 “打的就是钱和粮!” “你现在告诉我钱没有,粮也没有,那打个屁啊!……那大家伙就等着亡国吧!” “知道我为啥不当这狗屁皇帝么?” “短命皇帝!” “亡国皇帝!” “谁来当都不好使!” “变不出银子!” “我李辰安无所谓啊,就算宁国被这些国家给瓜分了,我本就是个小酒馆的小老板,我怕啥?!” 说完这话,他这才转头看向了四个老国公,伸手一比划:“可他们呢?” “他们的根就在宁国!” “他们的家族很大,声望很高,那些敌人如果围困了京都,你觉得是我倒霉还是他们倒霉?” “他们恐怕会被灭门!他们家的亿万家财,也定会落入敌人的手里!” 李辰安一家伙站了起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钱没粮,我肯定是没办法了。” “正好四个老国公都来了,他们已答应了我补上这二十年的税,也愿意将各自手里的产业交给国家!” “这总比亡国了落在敌人的手里强吧!” “这就是大义!” “这就是老成谋国!” “他们才是宁国的坚不可摧的基石!” “你们合计合计是亡国好,还是舍了你们的小家,顾全这个大家比较好。” “诸位请坐,自己喝茶,我,不陪了!” 说完,李辰安怒气冲冲拔腿就走。 他从程国公和燕国公二人之间穿了过去,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御书房,走入了风雪之中。 这一家伙就把四个老国公弄呆了。 四人面面相觑。 这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答应了摄政王补足二十年税收? 什么时候答应了他将各自手里的产业上交国家? 说好的和这位摄政王谈谈! 是谈谈! 补纳税收可以,但二十年太多,可补十年。 至于将各自手里的那些金山给交出去……摄政王的嘴张得太大,吃相太难看,交出部分可以,至于部分是多少,也要和这位摄政王谈谈。 可现在啥都没谈,这还一个字都没说呢,他居然就走了! 他走了这还谈个屁啊! 可这事不弄个踏实睡觉也不踏实啊! 他现在是名正言顺的摄政王,而今四大国公府虽然看似解除了危机,可府外时不时都有玄甲骑兵在巡视。 就在四个老国公犹豫不定的时候,李文厚一声长叹,说话了: “既然摄政王说请大家喝茶,四位老国公就坐下喝一杯,听下官说说而今咱们宁国所面临的困境吧!” 李文厚能够在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上稳坐多年,还是在姬泰的手下办事,他不是个傻子。 虽然平日里他多板着一张脸,可他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他已明白李辰安刚才故意发怒的用意何在—— 毕竟是宁国传承三百年的国公府。 毕竟在这场京都变局之中,程国公、齐国公是鼎力帮助过他的。 而燕国公虽然本意上是另有所图,但燕基道却站在李辰安的身边。 就算是燕国公府自以为掌控了的赤焰军,也莫名的站在了李辰安的身后。 燕子夫那小子在见到李辰安的时候也低下了他那羁傲不逊的头。 所以李辰安没可能真将四大国公府一家伙都砍了脑袋。 他只能采用怀柔之策。 那自己当然就得配合他演好这场戏。 李文厚给四个老国公斟上了一杯茶,抬头,说道:“现在宁国的情况实属存亡之关键时候。” “他说……这也是考验宁国这些勋贵们的忠心的时候。” “你们也都知道他不当皇帝的意思,接下来他就要走了……他真可以拍拍屁股就走,但诚如他刚才所言,你们都家大业大,能去哪里?” “再说,就算是你们也能离开宁国,那些产业也带不出去,最终还不是由朝廷收回,也或者真被敌人给全部没收。” “与其到那种境地,莫如……” 谁也没有料到这时候骆国公说话了。 他打断了李文厚,一捋长须开口说道: “骆府,受皇恩三百年,而今摄政王理政,确实面对诸多困境。” “老夫这些日子和儿孙们为此事商议良久,大家皆以为骆府当与宁国患难与共,为摄政王解烦分忧。” “故,我骆府,自愿向国家补足三十年的税!” “另,我骆府也自愿将手里的六大盐场悉数交给国家,以此向摄政王表明我骆府之态度!” 骆老国公这番话一出,其余三个国公就惊呆了。 他们看着骆老国公,不知道这老家伙吃了什么药。 骆老国公心里苦啊! 这次京都之变,他骆国公府可是站在李辰安的对立面! 他和燕国公府不一样,燕国公府至少还有燕基道和赤焰军帮助了李辰安,他骆国公府可是纯纯的坏人! 李辰安前些日子和他有过一次短短的交流。 意思很简单。 我不欠你的! 我和你骆老国公也没啥交情。 没我李辰安的王令,你骆国公府没有一个人能够离开京都! 要么交钱,要么丢命! 我要杀鸡儆猴,现在需要一只鸡! 这选择并不难。 所以骆老国公必须配合李辰安。 哪怕心里在滴血,总比满门被灭好吧。 李文厚不知道啊,其余三个老国公隐隐能猜到,却也不敢断定啊。 现在骆老国公一家伙表了态,他们仨怎么办? 不配合,那就是不顾全大局,就是自私自利,若是传扬出去,宁国之亡就不是李辰安治国无方,而是他们这些老东西不明大义! 他们将成为整个宁国所有人的敌人! 往后,如何在宁国立足生存? 这骆老国公,害死人啊! 李辰安这小东西,奸诈啊! 这时候表态就变得极为重要了。 他们一瞬间就明白已进了李辰安的套,由不得他们讨价还价。 那就只能表态。 哪怕心里有万般不甘! 李文厚那张门板脸露出了灿烂的笑意。 “果然摄政王说的对,危难之际见忠良!” “宁国有你们在,有摄政王在,当坚若磐石,当若这场大雪一般,沐寒而重生!” “明儿个下官就派人去你们府上,查这三十年的进项。” “另外……摄政王说,此事可共赢,下官改日逐一登门拜访,商讨共赢之策!” 第三百九十章 军械司 御书房里,户部尚书李文厚陪着四个老国公喝起了茶来。 都是些老狐狸。 在知道这一切早已在李辰安的算计之中,此刻已没有丝毫回旋余地之后,他们迅速调整了心态做出了取舍,对李文厚所说的共赢之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所以他们没有等李文厚而后的拜访,而是就在那御书房中饮茶讨论了起来。 这正是李辰安所希望的。 这种事有李文厚去全权处理,也是他最乐于看见的。 他带着阿木跑去了工部。 工部尚书黄修木吓了一大跳。 “摄政王,这么大的雪,您若是有何吩咐,派个人来给下官说一声不就行了?” 李辰安走入了工部衙门,就在所有官员震惊的视线中,他抖落了一身风雪,咧嘴一笑: “我来可不是吩咐你啥事,而是要看看军械司。” 黄修木一怔,“要不……您先坐一会烤烤火暖暖身子?” “不用,现在就去。” “那请您随下官来。” 黄修木带着李辰安离开了工部衙门,衙门里不多的几个官员顿时便交头接耳了起来: “你们说,摄政王要看军械司,是不是咱们做得不够好?” “理应不是,你没看见摄政王进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意么?恐怕是和而今咱们宁国面临的形势有关,接下来军械司恐怕要忙活了。” “打仗?” “可不是么!听说兵部这几天清查了几处军械库,结果可不妙啊,库存严重不足,库里的兵器也疏于养护,其中六七成都不能再用!” “你们想想,就连京都四方卫城的军械库都如此不堪,四大边军的军械库能好到哪去?” “只会更乱!” “一旦发生战争,后患无穷!” “可是……打造兵器盔甲这需要银子啊!咱黄大人每年都有上书请户部拨付银两,但年年都落空,听说今岁户部进项依旧不堪,” 这官员摇了摇头,“摄政王就算有心,只怕也无力。” “哎……说来说去,姬泰为相的这近二十年,是咱们宁国彻底落后的二十年啊!” “摄政王上次开朝会说,人穷就会被欺,国穷就会挨打。现在周边那些国家见咱们宁国穷困,一个个都蠢蠢欲动,摄政王他……不容易啊!” “老朱,你说摄政王能不能想出法子弄到银子呢?” “这可不是几千几万两银子的事!” “若要满足前线将士之武器盔甲,就必须启用各州的军械局!” “这二十年来,各州的军械局已名存实亡,也就道府还存在。” “可道府的军械局那点产量,如何能满足四大边军的需求?” “如果要重启七十二州军械局,这银子……最少也得百万计!” “哪里来?” “何况一旦开启战端,战马粮草这笔开支更是个无底洞!” “……那按你这么说,无解了?” 姓朱的这年长官员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难解!难解!” …… …… 黄修木带着李辰安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来到了工部衙门后面的一处宽阔的院子前。 院子有围墙围着。 一眼望去,白茫茫的大雪中隐约可见竖立着几个烟囱。 但烟囱里没有冒烟。 就连围墙里也只有稀疏的叮当打铁声传来。 “摄政王,” 黄修木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李辰安,低声又道:“今岁的木炭涨价,户部那边……那边下官还在和李尚书协调,现在还没个结果,所以、所以这军械司里没啥活干,也就没留下几个匠人。” “铁矿或者铁锭充足么?” “回摄政王,这些也不充足,其缘由有些复杂。” “哦,你说说。” 说着这话,李辰安踏步向那道铁门走去。 “咱工部手里倒是有一些矿山,原本、原本也有匠人在开采。” 黄修木亦步亦趋的跟在李辰安的身旁,来到了那铁门前,他连忙走了过去,推开了铁门。 等李辰安跨入这道门,他又跟上说道: “但官铁这个东西朝廷是不允许售卖的,也就是说,官府所开采的铁矿,只能用于一些特殊铁器的打造。” “比如武器盔甲,比如战马所用的马鞍马蹄钉,也比如朝廷为了鼓励农人而拨付的免费的农用器具等等。” “都是定制。” “原本国库有银子倒是无所谓,但后来……后来姬泰掌权,国家的税入越来越少,户部没了多余的银子,于是工部这边渐渐也就停了矿山的开采,因为没银子去支付矿工们的酬劳。” “这一停,已十来年。” “采矿停了,所储存的矿石也就越来越少,于是各州的军械局也都停了,听说而今许多地方的军械局甚至已被当地的富人给买了去,倒不是打造铁器,而是变成了牛场。” 对此李辰安没有惊讶,因为皇城司里的卷宗有详细的记载。 “这边是军械司的衙门,摄政王请去里面坐坐。” 黄修木伸手一引,带着李辰安向一处二层楼而去。 刚刚走到这二层楼的门口,里面便传来了一个粗犷的声音: “老子不管有多艰难,这火石炮必须弄出来!” “老子亲眼见过摄政王那烟花爆、炸的情景,也嗅过那烟花的味道,里面一定有硝石和硫磺这两个东西!” “烟花爆炸会产生火光、烟雾,如果咱们将这东西弄出来,让它在狭小的空间里爆、炸,比如这个竹筒。” “竹筒束缚了烟花爆炸的光和雾,会让它产生一股强大的推动力,它能将填入其中的石头投射出去,甚至能投射得比射箭的距离还要远!”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一种全新的武器的诞生!” “这意味着我们的战士能够在更远的距离先手于敌人!” “现在咱们没法打造武器盔甲提供给咱们的将士们,如果弄出了这价廉物美的玩意儿……咱们前线的将士总能多杀几个敌人,许能保存性命吧。” “不要怕失败,继续验证!” 李辰安站在门口仔细的听着,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正要准备推门进去,却听见里面又有一个声音传来: “赵大人,咱们已经验证了个把月了,死了三人,伤了六人……小人相信这东西威力巨大,现在摄政王既然已经是咱们宁国的摄政王了,赵大人何不求见一下摄政王,向他讨要一下这制造烟花的法子……咱们也能少走一些弯路,少死几个人。” 里面沉默了片刻,那个赵大人开了口,言语有些低沉: “那毕竟是摄政王发明的东西,堪称神器,他怎可能就这样教给我们。” 李辰安推门,带着风雪而入。 他看向了那个一脸漆黑的憨壮汉子,“你就是军械司的司正赵三亩?” 赵三亩一愣,看向了站在李辰安身后的恭恭敬敬的顶头上司黄尚书,他顿时明白了这少年是谁。 他连忙躬身一礼:“下官赵三亩,见过摄政王!” 屋子里有六个匠人。 此刻一听吓了一跳,他们顿时跪了下去,诚惶诚恐的说道:“草民叩见摄政王!” “起来,我不兴这些礼节。” 李辰安看向了赵三亩:“我来,就是要告诉你烟花的制造方法,还要和你聊聊制造火炮的一些我自己的看法。” “许能对你有所启发。” 赵三亩大喜,“摄政王请坐!” 李辰安坐下,发现房间里真没有一盆炭火。 不容易啊……这破的国! 第三百九十一章 翘班 李辰安在军械司这一坐就是大半天。 午饭都是他吩咐阿木叫御厨送了几个热菜热汤来这里吃的。 黄修木当然也留在了这里。 他看着那个蹲在桌子前的,和这几个一身碳灰的匠人一起吃饭的摄政王,心里是极为震惊的。 同样,军械司的司正赵三亩也万万没有料到这位年轻的摄政王会如此随意。 李辰安并没有意识到他而今的身份已高得吓人,他仅仅是觉得这些匠人很亲切,觉得这样的人,才堪称宁国之魂! 他们的悟性极高,在冶炼上的造诣也极高。 当自己对火石炮提出一些看法的时候,他们很快就能领悟其中之奥妙—— 事实上李辰安并不知道火、炮的铸造之法,他仅仅是凭着前世的浅薄知识说出了一些关键之处。 比如这玩意用竹子来做炮筒显然不行,因为受不了火、药产生的爆炸之力,必须用铁炮,那就涉及到模具的制造。 这些匠人很快就有了方案,以黄泥塑模,以铁水浇灌之法来铸造炮筒。 当李辰安提起如果这炮筒里再能刻上膛线,将炮弹做爆裂弹的时候,他们很快又想出了方法。 那就在模具上雕刻纹路,这需要极为精细,浇筑出来的炮筒里所谓的膛线才会更均匀,才不会影响射出去的炮弹飞行的路径。 等等。 当然还有一些问题尚未能得到解决。 比如这炮弹射出去之后如何再次爆、炸。 也比如这铁炮需要浇筑的厚度为多少才能承受炸、药爆炸时候的力量等等。 这些李辰安也不知道,那就只有交给他们在实验中去总结经验去改进。 现在李辰安给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制造烟花! 这玩意儿价廉物美,是战场上不可多得的一大利器。 烟花当然可以各式各样,引爆的方法嘛,李辰安提出了延时引爆的概念。 他不知道这怎么弄,但他相信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迟早他们一定能捣鼓出来。 这些匠人们听着李辰安的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顿时惊为天人。 这毕竟是领先这世界数千年的东西,虽然都是些皮毛,但在他们听来,这已是摄政王了不得的大智慧! 于是,他们再看向这位年轻的摄政王的时候,眼里不再是惧意,而是深深的敬佩! 他可是诗仙! 谁听说过这种境界的文人还懂得这些深奥无比的知识! 黄修木的眼里冒着星星,赵三亩的眼里简直灿若莲花。 “摄政王放心!” 赵三亩给李辰安斟了一杯茶,“下官一定不负摄政王所望,当优先进行烟花的制作,并按照摄政王的意思开始进行大炮的实验!” 李辰安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点了点头,“接下来这些事就拜托给你们了!” “这是国之重器!” 李辰安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语气也加重了几分: “我希望你们明白它的重要性!” “在这里的所有人,往后参与进来的所有人,都必须为此保密……若有泄密者,当诛九族!” 赵三亩看向了那六个匠人,他们一家伙跪了下去,“小人知晓其中厉害,请摄政王放心,我等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将之泄露半分出去!” “好!” 李辰安站了起来,走了过去,将那六人逐一扶了起来。 “我当然是相信你们的,为了安稳起见,从今日起,你等的家人也接入这军械司……” “赵大人,” “下官在!” “你负责安排一下他们家眷的住宿,不可让他们的家眷受到半分委屈,若家里有孩童上学者……呆会我去国子监打声招呼,让他们的孩子在国子监就学。” “另外,他们六人不够,工部需要多招收精通各种技艺的匠人,一应待遇从优,不要担心银子,过两天,户部尚书李文厚会给工部送来银子!” 黄修木和赵三亩抱拳一礼:“尊摄政王令!” “你们忙吧,若有需要协调之事尽快找我。” 李辰安离开了军械司,将黄修木留了下来,他带着阿木去了一趟国子监又回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除了常公公已没有他人。 李辰安看了看常公公,问了一嘴:“我那二伯把事情办妥了没有?” “回摄政王,妥了!” 李辰安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好!” “这算是解决了眼目下的最紧要的危机,你去告诉各部一声,明儿个卯时,于含元殿举行朝会……四品以上文武官员参加。” “老奴领命。” “对了,摄政王,刚才宫外送来了一封信给您。” “谁送的?” “花满庭花老大儒。” “哦。” 李辰安接过这封信,常公公躬身退去。 李辰安坐在了茶台前,一脸欣喜的打开了这封信。 这一个多月来忙得昏天黑地,着实忘记了去太学院看看这老哥。 抽出信纸,里面只有简单的两句话: “老弟,知道你忙。” “若忙完了就出宫,老哥在南门等你!” 李辰安眉梢一扬,信里没说啥事,但既然花满庭亲自在南门等候,想来是有重要的事。 他看了看龙案上的那一堆奏折顿时觉得脑子有些疼。 “哎……” “阿木啊!” 阿木一愣,“啥?” “你知道这世道最重要的是什么么?” 阿木顿时张了张嘴,“……大宗师的身手?” 李辰安摇了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 “人才!” “这世道最重要的就是可堪重用的人才啊!” 阿木抿了抿嘴,心想那是你,对于我而言,就是武道之巅峰! “你不就是人才么?” 李辰安一噎,瞪了阿木一眼:“我想要的是轻松!” “那就必须得有让我能够轻松的可用之人!” “他们撑得住,我才能轻松,你懂?” 阿木过了五息摇了摇头,“我不懂,我只知道能者多劳,你能,你就该多劳!” 似乎觉得这话还不够,他又补充了一句:“辛苦你一个,幸福一国之人……值!” 值尼妹啊! 李辰安觉得无法和这木头沟通。 他站了起来,大手一挥,“走!” “……还没到下朝的时间,师弟的狗肉恐也还没有炖好,百官们见你提前跑了他们恐怕会效仿,此刻走,不好!” 李辰安瞅了阿木一眼,抬步就向门外走去,“我特么的是摄政王!” “谁敢管我?!” “走走走,花老哥在外面等我,这么大的风雪,把花老哥冻坏了怎么办?” 阿木看着李辰安的背影,嘴角忽的一翘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抬步跟了出去。 觉得这才是李辰安本来的样子。 第三百九十二章 权力与义务 皇宫南门。 花满庭站在门口的廊坊里。 他正背负着双手看着大雪中的朱雀大道。 这场雪太大,朱雀大道上少有行人。 花满庭那双老眼微微眯着,思绪却飘去了数百里之外的广陵城。 同是一片天,广陵城下雪了么? 若是广陵城也降下了这样一场雪,画屏湖当另有一番味道。 三月三至广陵城,转眼近九个月过去。 这九个月甚是精彩,见证了李辰安这诗仙的许多首诗词。 这些诗词皆为绝品,皆能入《宁诗词集渊百篇》,皆能排在前二十! 太学院和国子监的大儒们这两天有提起重撰《宁诗词集渊百篇》……与其重撰,莫如单独为李辰安的这些诗词著书,名为《诗仙文集》,想来更为妥当。 想起了李辰安,便想起了在浅墨书院的那个黄昏,想起了李辰安醉而写下的《将进酒》这首诗。 花满庭一捋长须露出了一抹微笑。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他转身看去,便见李辰安和阿木走了过来。 “老哥!” “老弟!” “这么冷的天,让老哥在外面候着,这是老弟之过!” 说着这句话,李辰安就从怀里摸出了一面金龙佩递给了花满庭,“往后,若我还在宫里,你拿着这玩意儿随时可以入宫。” 花满庭看了看这金龙佩,想了三息还是接了过来。 “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可不能再如以往那般随意。” 李辰安眉梢一扬撇了撇嘴,“没啥不一样。” “实话告诉老哥吧,当皇帝是个苦活儿!” “我这就自封了一个摄政王呢,天天那是破事一大堆!” “哎……” “你没有坐马车来?” “上我的马车,正好我哥俩好生聊聊,主要是我想向你吐一吐这肚子里的苦水。” 花满庭两道白眉一弯,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今岁第一场雪,此刻时辰尚早,莫如咱们就这么在雪中漫步,如何?” “……好啊!只是我担心你可别被冻坏了!” “老哥这身子骨还能熬几年,走吧,咱边走边说。” 于是,李辰安和花满庭并肩走在了大雪中的朱雀大道上,这令阿木有些紧张。 他跟在二人的身后,极其警惕的注意着四方的动静。 “我觉得吧,首先这上班的时间就不合理。” “上班?” “就是上朝,这么冷的天,辰时末天才刚放亮,可卯时就得到班……” 李辰安双手一摊:“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他摇了摇头,“这不是我想要过的日子!” 花满庭又笑了起来,“那你想过的是什么日子?” “嘿嘿,我呀,我就想过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的那种逍遥快活的日子!” 花满庭瞅了李辰安一眼,“可若是让天下人去选,恐怕都会想当皇帝!” “不就是为了那权力么?老哥,权力这个东西当和义务相匹配!” “我的意思是拥有多大的权力,就应该尽到多大的义务。” “皇帝是天下权力最大的人,他所对应的义务就是让天下百姓过上最好的日子!” “那些想当皇帝的人,他们只看中了那权力带给自己的无上好处,却极少会去想如何用这份权力为国家为百姓谋一个大好前程。” “所以我不适合为官,因为我发现自己居然还有那么一点点正义良心!” “要想当个舒服的皇帝,最好就是没心没肺,天天醉卧美人膝,过那花天酒地的日子,可我做不到啊!” “哎……这该死的良心!” “它要是被狗吃了,我能在宫中玩出七十二个花样来!” 花满庭哈哈大笑。 “你这些话说得有道理。” “纵观历史,无论哪一个朝代,开创盛世的皇帝都具有同一个特征,那就是心系天下。” “而每一个亡国的皇帝,也具有同一个特征,那就是目空一切荒淫无道。” “心系天下者,以天下为己任,视百姓为父母,所思所虑皆是百姓之幸福安康。” “于是百姓拥护,官员自律,将士用命,天下承平,四海锦绣,八方来朝。” “而荒淫无道者,为一己之享乐,视百姓如牛马,庙堂之上贪官污吏横行,边军将士人人惜命……” 花满庭一声叹息,边走边道: “这个世界很大,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国家。” “当某个国家因无道者的统治而衰败的时候,其余国家会很欢喜,因为他们所见,是一块可轻易分而食之的肥肉!” “他们的铁骑会踏入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的人民并不会为了这个腐朽的国家而举起手里的刀来捍卫。就连这个国家的军队,在这种时候也会变得不堪一击,他们会逃命,而后成为一股股的流匪。” “你……既然还有一点点正义良心,老哥我终究不愿看见宁国的这方土地被周边的列强所践踏!” “现在你既然是宁国的摄政王,你已握住了宁国的权柄,当尽到你应尽的义务。” 花满庭话音未落,李辰安举手,“打住!” “老哥,我这摄政王是临时的!” “等我将皇长子接回来,将这烂摊子交给他,我觉得吧,到时候咱俩在桃花岛也好,在桃花山上也罢,画屏湖畔亦可。” “咱们喝着画屏春,说着风花雪月,再吟诗作赋……你是大儒,我是诗仙,当留下千古名篇在人间,这是不是更好?” 花满庭驻足,转头看向了李辰安,眉眼间很是疑惑: “你是有本事的人!” “老哥知道相比于江山你更爱美人,但钟离若水的病治好之后,你就不能为宁国、为宁国的百姓做些什么?” 李辰安摸了摸鼻子,“主要是太累。” “天下事,凡能名留青史者,谁在乎过累?” 李辰安没有再说,三人就这么从朱雀大道转入了七分巷子。 面对李辰安的沉默,花满庭以为是自己的这番话打动了李辰安,李辰安在因此而思索。 李辰安确实是在思索。 但他所想却和花满庭的以为有些出入。 这份出入来自于他内心深处的防范。 他是不介意争霸天下的,甚至也是不介意登基为帝当皇帝的,但这一切得有一个前提—— 有一批属于自己的忠实的追随者! 有一批能让自己立足于庙堂的属于自己的文臣武将! 而这一切,都需要自己用心去经营,这需要时间,而自己恰恰此刻最没有的就是时间! 因为钟离若水之事,高于所有! 他不能登基为帝,这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 一个没有根基的皇帝在他看来形如傀儡。 再说此事处处透着诡异—— 自己和奚帷从未曾谋面,他凭什么将自己扶持为帝? 这后面他有着怎样的阴谋和算计? 赤焰军看起来是听从了自己的命令去了无涯关,但李辰安却从未曾自大到认为赤焰军真的就效忠了自己。 神武军虽然也听从了自己的命令去了东瞿关,但樊老夫人的遗愿是让自己迎回蜀州的那位皇长子,扶持他登基为帝! 如果自己当真坐在了皇位上,只怕神武军也不会愿意。 所以,京都百姓看不明白李辰安为什么会放弃了那唾手可得的皇位,甚至就连朝中的那些官员对此也有诸多议论,但李辰安却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天上不会掉下馅饼。 天下也没有白吃的午餐。 所以这一切,得等钟离若水的病有了一个结果之后,若是那位皇长子皇帝当的不错,他会乐于做一个逍遥的大商人。 若是相反……! 第三百九十三章 卖炭翁 七分巷子的那些铺子的门倒是开着的。 但街巷上同样也少有行人,显得很是冷清。 李辰安这时才一声叹息,说道: “老哥,我确实有想为宁国、为宁国的百姓们做点什么,倒不是怜悯,而是这该死的良心!” “我说的累,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心里的累!” “朝中一大批的官员被砍了脑袋,被抄了家。剩下小半数的官员,这些人都是能臣,但这些人在我看来,他们中的许多,听命行事可以,但主观能动性太差!” 似乎是担心花满庭无法理解主观能动性这个词,李辰安又解释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包括六部尚书在内,他们已习惯了按部就班,缺少了工作的主动性、计划性和前瞻性等等。” “当然,造成他们打一棍子跳一步的缘由,这可能是近二十年来姬泰掌权造成的结果。担心出错,担心担责,担心得罪人,也担心丢了乌纱帽。” “这种官员,守成可以,开拓进取却少了几分锐意。” “另外就是各地的官员,皇城司是掌握了他们的详情的,可我手里无人可用,也暂不能拿他们怎样。” “所以我打算明年加开一场秋闱选拔一批年轻的官员,只是秋闱的时候我极大可能已没在京都,这事谁去主持?” “一个不好,杀了一批贪官,换上去的又是一批贪官!” “这对于百姓而言,走了个扒皮的,来了个熬油的,这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天下何以太平?” “其实所谓天下,对于君王而言所看重的才是这天下。对于百姓而言……他们只不过仅仅希望有一个遮风挡雨的能够安居乐业的家园。” “他们就这点理想,却偏偏难以实现。” “在历朝历代的诸多统治者的眼里,他们就是无限供应羊毛的羊!” “薅薅羊毛也就算了,可到了皇朝的末期,统治者嫌弃羊毛长不赢,干脆举刀而宰羊!” “他们眼里有百姓么?” “没有。” “他们眼里有的,唯有那难以舍弃的权柄!” “他们一边吸着百姓的血,一边告诉百姓,这是你的荣幸!” 花满庭惊诧转头,看向了李辰安,便见李辰安自嘲一笑,“他们为什么敢如此肆无忌惮?因为百姓好欺负!” “百姓处于社会结构的最底层,他们本是一个国家之基石,但基石这个东西却偏偏承受着建筑在上面的大厦之重!” “站在大厦顶端的人,是难以看见基石之苦的。” “在这大厦里面的所有人,也体会不到基石之艰辛,皆以为这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 “于是,在社会财富分配的时候,从上至下,好处轮不到基石。” “他们永远被踩在统治者的脚下!” “就以现在国家的科考体系而言,读书是个奢侈的事,基石们想要靠科举向上爬,这几乎不可能。” “他们连一日三餐都成问题,哪里还有多余的银子供他们的孩子们通过读书科考而入仕?” “这扇门,对他们是关着的,并难以推开。” “可当国家面临危亡之际的时候,坐在这大厦里的人会想起下面的基石,于是,告诉他们,保家卫国的时候到了!” “一道政令,从百姓中抽丁,送他们去前线,死的依旧是最底层百姓,享受胜利果实的,依旧是大厦里的那些老爷们!” “朝中的那些官员们,有几个有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居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崇高思想?” “又有几人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伟大抱负?” 说到这里,李辰安摇头嘴角一翘,看了看花满庭震惊的表情:“扯远了,” 他忽的停下了脚步,伸手向右一指: “你看看那边。” 花满庭转头看去,就在这条街巷边,就在这漫天的风雪中,站着一个衣衫单薄的卖炭翁! 那是一个戴着一顶斗笠的佝偻着身子的小老头儿。 他双手抄在袖子中,紧紧的抱在胸前,双脚不停地在地上踱着,冷的缩成了一团。 他的面前是一架牛车,车上堆满了木炭。 木炭上面已被大雪覆盖,这说明他在这里站了很久,也很久没有卖掉丁点木炭了。 可他就算冷成这样,也没有生一堆炭火来取暖。 这眼见着天色将晚,他似乎也还没有回去的意思。 李辰安深吸了一口气,低沉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悲哀: “这就是为了生活!” “生,而艰难的活着!” “明明今年的物价上涨了不少,明明今年的冬比以往更冷一些,可偏偏他的木炭却卖不出去……因为百姓的兜里,也没啥余钱了!” “只要冷不死人,大家都会紧紧衣裳,将就着熬过去。” “于是,他的炭更难卖出。” “但他依旧在卖,哪怕天将晚。” “或许他需要卖完这车炭的银钱给家里买点杂粮,也或许为了熬过这寒冬给家人添置一件棉袄。” “放眼宁国,如他这般的百姓又有多少?” 当三人走到那卖炭翁面前时候,那小老头儿早已抬起了头。 他的那张漆黑的脸上的那双老眼里早已冒出了一抹希望之光。 “老爷、少爷,要不要买点炭?” “小人这炭烧制极好,便宜一些卖给你们,如何?” 李辰安点了点头,转头对阿木吩咐了一句:“带他去梅园。” “你怎么办?” “我无妨。” “……好!” 李辰安看向了那卖炭翁,笑道:“老人家,你随他去,你的木炭我全要了,去我府上结账。” 这小老头儿显然没有料到会遇见一个这么大的买主,他很是激动,身子都在颤抖,说话也变得结巴: “多、多谢公子!” 他跪在了地上! 他向李辰安磕了三个头! “公子好人,小老儿、小老儿祝公子长命百岁!” 他贫瘠的语言无法表达他此刻内心激动之情,但他所做,却已令李辰安内心无比酸楚。 看着风雪中随着阿木而去的驾着牛车的老人,李辰安看了许久。 忽的脱口而出: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他迈步向前而行。 花满庭看着他的背影紧随其后,便听他又诵读道: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 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老哥啊,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百姓特么的招谁惹谁了?” “凭什么就该苦?!” “这操、蛋的旧社会!” 第三百九十四章 雪狼银针 花满庭带着李辰安向聚仙阁而去。 这一路反倒是他变得沉默了起来。 他在回味着李辰安触景而发的那首诗,那是一首长诗,也是一首叙事诗。 这样的诗不多,但李辰安的这首诗却生动的描述了那位卖炭翁的艰辛苦楚。 今日所遇见的卖炭翁只有一个,但放眼宁国,如这位卖炭翁一般在最底层挣扎的百姓又有多少? 花满庭不由想起了李辰安说的那几句令自己整耳发馈的话—— 这就是为了生活!生,而艰难的活着!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居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是啊,作为一国之根基的百姓,是他们如坚强的基石一般撑起了一个国家,可放眼历史,为什么他们的日子是最难熬的呢? 作为国家的统治者,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们以安宁,以幸福,以无忧无虑的生活呢? 花满庭陷入了迷茫。 作为宁国大儒,此前他之所思也皆在庙堂之上。 比如何为明君何为贤臣。 何为治国之道,何为济世良方。 他从未曾去想过百姓的日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百姓懒惰么? 显然不是。 就如那个年迈的卖炭翁一样,他在这风雪中卖炭,那么大的一车炭,他需要伐多少木头?需要烧制多久? 不用去怀疑,他一定花费了极多的时间极大的精力也付出了极大的体力。 他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那一牛车的炭上,可是……若不是遇见了李辰安,指不定他那一车炭还得再拉回去。 抱着希望而来,带着失望而归。 他的家人或许也在家里望着风雪期盼,期盼他能早些回家,期盼他那一车炭能够卖个好价钱。 看似一车不起眼的炭,却是他一家人的希望。 所以,老百姓招谁惹谁了? 他们凭什么就该如此之苦? 这果然是个操、蛋的…… 李辰安这小子,他竟然深知百姓之苦,这或许和他曾经在广陵城的那段不堪的经历有关。 下能体察民情,上能高屋建瓴,老夫没有看错他! 他必须登基为帝! 为了宁国! 就在花满庭老怀大慰之际…… 他突然抬头看向了左边的那排房舍。 就在风雪之中,就在那排青砖瓦房之上,此刻突然出现了五个人! 五个手持弓箭的穿着黑衣戴着斗笠的人! 他们站在了屋顶,在这一瞬间拉开了弓。 李辰安顿时感觉到了一股杀意,他转头瞥了一眼,“小心!” 他一家伙将花满庭扑倒在地,然后就这么在雪地里猛的一滚! 五支箭羽向他刚才站立之处射了过来。 咄咄咄咄咄! 五箭落空。 李辰安在滚动的同时视线极快的扫视了所及之方向。 他看见了对面开着的铺子! 他需要站起来,抱着花满庭冲入那铺子! 他们在路的中间,距离那铺子有两丈距离! 他站不起来。 因为又有五箭而来! 他只能在雪地上翻滚,变着花样的滚,以此来迷惑敌人的判断。 再次躲过五箭。 他想要摸出飞刀,但他双臂抱着花满庭。 他继续飞快的滚。 他没有看见花满庭微蹙了一下眉头。 然后花满庭挥了挥手! 不是啥飞刀。 而是他摸出了怀里的一支毛笔,拔掉了五根狼毫。 就在李辰安抱着他滚动的那一瞬间,这五根狼毫电闪而出,穿雪而去! 那五人刚刚搭上第三轮箭,弓弦刚刚张开一半! 没有人发现从这风雪中悄然而来的,根本不可察觉的五根要命的狼毫。 它们如死神般降临! 五个刺客几乎同时瞪大了眼睛。 手里的弓和箭掉在了屋顶。 他们扼住了自己的脖子! 然后“砰!”的一声倒在了屋顶,又“噗!”的一声从屋顶滚落了下来。 李辰安视线的余光扫过。 他愕然一怔,没有再滚。 他一家伙从雪地上爬了起来,又将一身同样狼狈的花满庭给拉了起来。 他的视线落在远处的那躺在雪地中的人身上,他没有注意到花满庭将一支笔塞入了怀中。 “死了?” 李辰安转头四顾,所及皆风雪。 “谁干掉他们的?” 花满庭拍了拍身上的雪,“恐怕是皇城司的高手在暗中保护你。” 李辰安想了想,“嗯,应该是王正金钟派的人。” “这又是谁要杀我呢?” 李辰安向那几具尸体走去,蹲在了地上,揭开了他们的面巾……都是中年壮汉,不认识。 花满庭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他也蹲了下来仔细的瞧了瞧,他看出了一些端倪,眉宇间也露出了一抹疑惑。 西域蛮人! 西夜国的蛮人竟然在京都刺杀宁国摄政王! “你的仇人还是有一些的。” “姬泰虽不是死在你的手上,但姬泰的同伙定会认为你才是主凶。” “另外……太子虽因悲伤而死,但太子曾经的追随者,恐怕也会将太子之死怪罪在你的头上。” “除此之外,听说白衣盟与皇城司向来针锋相对。你而今虽然是摄政王,但同时你也是皇城司的提举大人,指不定白衣盟的人也会想要你的命!” “可他们穿的是黑衣。” “衣服可以换,换不了的是心。” 李辰安哑然,这话无可辩驳。 但这些刺客究竟是何方势力的人,终究还要京兆府与皇城司去查探。 于是,二人去了一趟京兆府,吓了京兆府府尹向东一大跳—— 摄政王遇刺! 这特么的谁干的? 简直是不知死活! 幸亏摄政王吉人天相,要是他们得逞,向东不敢想象京都又会出现啥不得了的情况。 于是,向东一声令下,京都捕快尽出,许多的江湖中人又倒了霉。 李辰安当然没有留在这里。 他和花满庭在向东派出的一队侍卫的保护下去了聚仙阁。 他们不知道此刻的七分巷子里走来了两个人。 一老、一少。 两个道士! 年老的那个道士约莫五十来岁,他戴着一顶道冠,穿着一声青色道袍,面容消瘦,嘴角留着两撇八字胡须。 他们在那五具尸体旁停了下来。 年老道士蹲下仔细的看了看,而后将一具尸体的扼着喉哝的手掰开来,他凑了过去,那双小眼极为细致的看着那尸体的喉咙。 片刻。 他伸出了一只手来,用两根手指头长长的指甲在喉哝的某个地方一夹,然后缓缓的抬起。 他的指尖多了一根微不可察的细长的毛! 他又眯着眼睛仔细的看了看这根毛,用另一只手屈指一弹,狼毫如针一般的摆动。 他咧嘴笑了起来: “雪狼银针!”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两个道士 那少年道士惊讶的看着,问了一句:“师傅,雪狼银针是什么?” “就是唯独只有极北雪域里的一种狼的尾巴尖的那一小撮毛,” 他从地上站起,“这可是天下制作毛笔最难却最好的材料!” “……师傅的意思是,有人用这东西杀了他们?” “当然,大宗师啊!” “师傅,我饿了。” 年老道士抬手就给了少年道士脑袋上一巴掌,“就知道吃!叫你看好咱们太一道的道观,你是怎么看的?一家伙被长孙惊鸿的那些小鬼给烧了个精光!” “为师云游天下而归,却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一个了……你、无为啊,你果然无为!” 说着这话,老道士将这根狼毛小心翼翼的收入了一个小木头盒子里,“走吧,先找个地方住一宿。” 师徒二人走出了七分巷子,恰好和向东所带领的仵作捕快错身而过。 “师傅,你把那东西收着干啥?” “为师在想,这可能是奚帷的尾巴!” 无为一呆,“刚不是说是狼的尾巴么?怎变成奚帷的了?” 老道士抬手又给了无为一巴掌,“奚帷是大宗师!” “天下能够用这雪狼银针制作毛笔者,唯有前墉国的制笔巨匠萧川庭。” “萧川庭一辈子就做了两只这种银狼笔,一支在吴国的皇宫里,还有一支在墉国被灭之后下落不明……奚帷是曾经的墉国人,同时他又是大宗师,这笔,指不定就在他身上!” 无为小道士呆了片刻,“可师傅不知道奚帷是谁呀,再说……他既然是大宗师,师傅你也打不过他呀,如何搜身找到那支笔?” 年长道士这次没有给无为小道士一巴掌,“萧家没有被灭门,只要找到萧家的人,或许就知道奚帷是谁!” “找出奚帷干啥?” 老道士停下了脚步。 无为小道士一家伙撞在了他的背上。 老道士抬头,看向了旁边的一处铺子——老羊汤! 无为小道士忘记了刚才问的话,他耸了耸鼻子,一股香甜的羊肉味道飘入了他的鼻孔里,他的肚子顿时咕噜一叫。 老道士却说起了和吃无关的话: “是奚帷那老东西让皇上来咱们太一道修道的!” “说好的皇上修好了道便封我太一道为国教……” “现在皇上修没了,害得咱们的太一道也没了!” “这笔账当然得算在他的头上,不然,江湖同道如何看待我清风道长?!” 无为小道士咽了一口唾沫,低声说道:“师傅,吃饱了才好算账!” “再说……这人海茫茫,就凭那一根毛,如何找到萧家的人?如何找到那个、那个奚帷?” “嗯,明日为师发出江湖贴,许能……” 清风道长的话被无为小道士打断,“明日事明日了,师傅,先吃饭,如何?” 清风道长转头,瞪了无为小道士一眼,抬步向前而去。 “兜里就剩下五文钱,你还想吃羊?” “这狗屁世道,蒸饼都卖八文钱一个了,咱们去玉佛寺!” “……师傅,玉佛寺是和尚,咱们是道士!” “为师当然知道,和尚能化缘,道士为啥就不能化缘?” “走!” “不给咱们吃的,你就给为师狠狠的揍那些秃驴!” “为师告诉你,玉佛寺可富得流油,可不是咱们那清贫的太一道可比!” 无为小和尚眼睛顿时一亮,“那呆会叫那些秃驴给咱们炖一锅狗肉!” 清风老道长一呆,“好主意!” 二人向玉佛寺而去。 李辰安和花满庭也抵达了聚仙阁。 恰好黄昏。 聚仙阁的灯笼已经亮起。 就在聚仙阁的那院落中,有一个缩手缩脚的老人正站在一颗梅树前。 花满庭指了指那个老人,对李辰安说道:“他,你爷爷春甫先生的至交好友,曾经三师之一的太子太保年承凤!” “你不是说这摄政王当得累么?” “你需要有得力的人来帮帮你。” “老哥约你出来,便是请他喝一壶酒。” 梅树下的年承凤转过了身来,一脸的无奈:“为了这顿酒,等了你们半个时辰,看得这花都谢了,你们总算来了!” “走走走,快进去温上一壶酒!” “冻死老子了!” 他走了过来,看了看李辰安,“你就是李辰安?” 李辰安拱手一礼:“在下正是。” “……你和李春甫,不太像啊!” 李辰安顿时一哑,便听这老人又说了一句:“别说,和卢皇后还真有几分神似,先喝酒!” 三人上楼。 直接去了三楼。 聚仙阁的三楼只有一个房间。 它叫半城烟。 偌大的房间里只坐了三个人—— 李辰安、花满庭,还有一个年承凤。 酒菜尚未上桌,花满庭已吩咐了小二取来了笔墨纸砚,就在年承凤惊讶的视线中,他落笔而下! 所写,正是李辰安在途中随口而出的那首诗。 写完,搁笔,花满庭将这张纸拿起来吹了吹递给了年承凤。 “你瞧瞧,这诗如何?” 年承凤接过来微微眯着眼睛一看……片刻,他抬起了头来看向了花满庭。 “言语朴实,其意简明寓意深奥。” “你怎的忽然悲天悯人起来了?” 花满庭眉梢一扬,指了指李辰安:“我这老弟因情而发。” 花满庭将遇见那卖炭翁的事简要的给年承凤说了一遍,年承凤这才认真的看向了李辰安。 他并没有问李辰安为何会做出这首诗来,而是问道: “你们身上是怎么回事?” 在雪地中打了那么多过滚,他们没有换衣裳,故而衣服上有许多水渍也有泥土的印记。 “有几个刺客意图杀他。” 年承凤的眼又眯了眯,“莫要大意,你好生活着,对你好,对宁国江山社稷也好!” 他说了这么一句话,花满庭已放下了心来。 这已说明向来固执的年承凤通过这首诗已认可了李辰安! 从这首诗中,年承凤已知道了李辰安是怎样的一个人。 李辰安温着一壶酒,他已大致明白花满庭约自己见见这位前太子太保的目的何在。 花老哥用心良苦啊! 知道自己手里难有独当一面的大员,这是要请这位年老亲自出山了? 如果这位老太子太保愿意出山,有他坐在丞相位上,那自己还真能轻松许多。 自己离开这皇宫,也放心许多。 可他那么老了,朝中之事堆积如山…… 他可千万别累死在了政事堂里! 年承凤不知道李辰安在担心他的死活,他又拿着这首诗仔细的看了看,问了一句: “此诗,何名?” 第三百九十六章 认可 花满庭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沉吟三息,“就名《卖炭翁》” “好,”年承凤取过毛笔,将卖炭翁三个字落在了上面。 “花老头,那些风花雪月的诗词,陶冶情操可以,却不及这首《卖炭翁》带给天下文人的思索!” “老夫以为,当列为学子学习之教案,让他们去思考天下为何会有卖炭翁,以及如何去改变这种不堪之现状!” 花满庭老眼顿时一亮,年承凤此举意义极为深刻—— 《卖炭翁》是李辰安所做! 这首诗道尽了底层百姓之艰辛,这就意味着李辰安深知民间疾苦,一旦传扬开来,李辰安为百姓而做诗,这便是亲民,这会令他得到天下百姓之拥戴! 而学院里的学子们,他们是国家未来的栋梁。 他们明白了这首诗的出处与意义,当会知道李辰安的治国思想,也当会坚定的成为李辰安的追随着。 “好主意,老夫明儿个就去办此事!” 李辰安当然没有反对,他起身,拎着酒壶给年承凤和花满庭斟了一杯酒,笑道: “来的充忙了一些,没有回家取两坛子画屏春来。” 他坐了下去,看向了年承凤,“既然年老是我爷爷的至交好友,那晚辈也就和年老不客套了。” “酒虽不是最好的酒,但晚辈这心意是绝对的真!” “酒温正好,这第一杯酒我们三人同饮,为今岁的这第一场雪中的相逢!” 两个年已花甲的老人和一个舞象之年的少年就这么举起了酒杯,同饮了这杯酒。 年承凤似乎已忘记了没有画屏春的不快,他放下了酒杯,又看向了李辰安,问道: “当今宁国之现状可谓千疮百孔,依你之见,当率先从何入手?” 李辰安拎着酒壶起身斟第二杯酒,他笑道: “这一切归根结底在于一个字:穷!” “国穷,民也穷!” 他给年承凤和花满庭斟上了第二杯酒,坐在了桌子前,很认真的又道: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执政者要想改善民生,就得想方设法的让老百姓富裕起来,当老百姓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他们才能安居乐业,也才会尽其所能的维护他们的家园!” “天下无匪,夜不闭户,这便是一国兴盛最简单的征兆!” 年承凤眉间一蹙,又问道: “如何让民富?” “……资本的原始积累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掠夺!但现在咱们宁国羸弱,尚不具备这一条件。” “只能先从别的地方入手,这就涉及到一系列的改革措施。” 李辰安洋洋洒洒的又向年承凤和花满庭说了一番他心中的构想,这次比在御书房中对李文厚所言更加详细。 他希望这个年老能够听懂他的意思,能够接受他的这些太过超前的观点。 甚至在说完这番话之后,他还举例进行了一番解释: “从农业为主,转变为以工商业为主,这在许多官员的心里是一个不太容易迈过去的坎!” “但事实就是宁国的农业产量始终有限,除非能够尽快的改良种子,提高亩产,否则……这东西百年难得有大的变化。” “手工业和商业却不一样。” “比如咱们现在喝的这瑞露,它的售价在三百五十文一斤,但我所酿造的画屏春,却能卖到它十余倍的价格,还供不应求!” “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从手工业者的角度去思考,我改良了酿酒之法,让千百年来的酒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从商业的角度去思考,这种酒在市场上独一无二!它所针对的消费人群就是有钱人……宁国虽穷,但京都的有钱人还是有那么一些的。” “但这并不是我的最终目的!” “我要将这酒利益最大化,那么就必须提高它的产能,开拓更大的市场。” “要提高它的产能就必然扩大经营规模,那就需要更多的酿酒的工人……我开给他们的薪水是每月一两银子……我承认不多,但比起他们务农事的收入已高了许多!” “另外,我现在打算继续扩大规模,将画屏春卖去别的国家,市场变得更大,利润当然如滚雪球一般,我会越来越有钱!” “只是举个例子,事实上各行各业都有其窍门。这需要官府放开管制,需要充分调动手工业者的发明创造力,需要完全打开市场,让宁国的商业在整个宁国,甚至整个世界能够畅销无阻!” “这就涉及到另一个问题,各地的官员,他们需要有这种全新的认识,他们需要破除城与城之间,州与州之间所设置的商业壁垒,更需要约束手里的官吏,非但不能再有吃拿卡要,反而还要大力欢迎各处商人的进驻!” “手工业和商业发展起来了,这就意味着商人们的作坊规模的扩大,他们需要工人,种田的人不需要那么多,许多人就能够上岸,能够去商人们的作坊里赚钱。” “如此,百姓兜里有了银子,反过来又能消费商品,促进商业流通的更快。” “国家便能够从中收取商业税,进而强军,保护国家,也保护宁国商人的利益不受别国侵犯。” 李辰安举起了酒杯,“我知道你们心中还有许多问题,喝了这第二杯酒,提出你们的问题,我今儿晚上就给你们解释清楚其中利弊!” 年承凤和花满庭也举起了酒杯,他们心中确实有着诸多疑问,但二人与李辰安干了这杯酒却并没有问。 “这事……” 年承凤与花满庭对视了一眼,又道:“老夫果然是老了!” “这事说起来倒是简单,可牵扯到的却是一系列前所未有的复杂变革。” 年承凤又看向了李辰安:“老夫大致明白你的意思,你也不需要向我们这两个糟老头子解释。” 李辰安一怔:“年老,可我若是不将这事给你说个明白,你为相,如何去执行?我可是真的就要走的!” 年承凤一捋长须哈哈一笑:“可惜老夫老了,若是再年轻个几十岁……老夫还真想随你来办办这件事大事。” 李辰安顿时就一脸疑惑的看向了花满庭:“老哥的意思不是请年老出山么?” 花满庭微微一笑: “不是,这老家伙这些年堕落了!” “那老哥之意……?” “通过这老家伙,帮你请一个有大才的人!” “何人?” “温煮雨!” 李辰安顿时呆立当场,“温煮雨……听说他一直在找奚帷。” “他找不到,因为奚帷已经死了。” “我却总觉得他还活着。” “有的人活着,已经死了。” “……老哥对奚帷可有所了解?” 花满庭沉吟三息,“一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花满庭双手一摊,“上车候卢战骁满门因他的计谋而灭,皇上因他的谗言丢下国家跑去修道,姬泰这老东西也因他的扶持而把持朝政近二十年,弄得宁国成了而今这幅摇摇欲坠的模样……” “他是不是坏得很?” “可商老哥怎么会和他认识?” “以商老哥的学识见解,竟然会义无反顾的追随他,上将军吴冕居然也全听他的,他的身边应该聚集了不少人,还都是能人……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花满庭眉梢一扬摆了摆手,“别去想那么多,人死灯灭。” “奚帷既然死了,也就意味着这一切都成为了历史,终究会化为尘埃。” “现在这个烂摊子在你的手里,老哥和年老头之所愿,也就是希望在这不多的余生里,看着你将这烂摊子收拾好,让宁国变得更加美丽。” 菜上了桌。 很是丰盛。 李辰安拎着酒壶又给两个老人斟了第三杯酒,问道: “那温煮雨……他又是个怎样的人?” 第三百九十七章 踏雪寻牛 年承凤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片丢入了嘴里,慢慢的咀嚼着,慢慢的说道: “他啊?” “他是天下最好吃的一个人!” “他也是游历天下最广的一个人……比越国的韦玄墨韦老夫子走过的地方还要多……不是看风景,而是吃!” “真正的凭本事吃!” “他在越国皇室当过供奉,为的是越国都城四风城的皇室御品九珍鹅肝!” “他在吴国朝廷当过太子幕僚,为的是吃上一口吴国唯独只有冬天才有的雪菜煨鹿茸!” “他在江南商家当过大管家,为的是在江南等着最鲜嫩的荷叶所蒸出来的粉蒸肉!” “他甚至在西夜国与大荒国当过军师,还在回纥骗了人家大酋长的一个公主,目的都是一个吃字!” “当然,他也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山村当过农夫,亲手养过一头猪杀来吃。” “总之,温煮雨这个人,不是在吃,就是在寻找吃的路上!” 李辰安已惊呆了。 他瞪大了眼睛就这么看着年承凤。 年承凤放下筷子又道:“他说,吃遍天下,便知天下!” “他还说,只有吃饱了、吃好了,才知道饿的滋味!” “他从十四岁开始吃起,吃到现在四十岁,估摸着是吃够了,现在他开始吃苦!” “……他怎么吃苦的?” “粗茶、淡饭,五分饱。” “为啥?” “减肥!” “……也是个胖子?” “有那么点。” 李辰安沉吟片刻,问道:“可我怎么听说他一直在找奚帷,也一直在和奚帷暗地里斗呢?” 年承凤微微一笑,“眼见都未必为真,何况耳听。” 年承凤没有进行解释,又道: “总之,温煮雨这个人,曾经在你爷爷李春甫的府上也当过一段时间的客卿。” “那时候老夫也在你爷爷家里住过一些日子,时常一起品茶论政,所以和温煮雨颇为熟识。” “你爷爷对他欣赏有加,因为他实有满腹才华,你爷爷曾经试图举荐他入朝为官,他却拒绝了……许是他那时年少,不是一个能够被约束的人。” “他如果能出山来帮你……” 年承凤抬眼看向了李辰安,极为认真的说道:“或许他能接受你刚才所说的那些变革之举措,甚至他恐怕还能进一步去完善,去做的更好!” “因为他吃的广、见的多。他的思维比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要活跃,处理问题的能力也更强。” “也因为他说过和你差不多的一句话!” “什么话?” “这操、蛋的天下!” “……” 李辰安没有再问。 他举起了酒杯,“多谢年老,那就麻烦年老约他与我一见!” 半城烟里的两老一少没有再说国家社稷之事,而是随意的边吃边喝边聊着他们曾经的过往。 人老了,说的多是过往。 因为记忆深。 也因为放不下。 李辰安在认真的听着,随时为他们斟酒。 从他们的笑谈中,他仿佛看见了他们年轻时候的风光。 他仿佛看见了樊桃花、商涤、长孙惊鸿,还有自己那个爷爷李春甫等人昔日的模样。 韶华易逝,容颜易老,浮华终是云烟。 就在这三杯两盏间。 …… …… 梅园。 狗肉飘香。 萧包子坐在炖着狗肉的篝火旁有些心不在焉。 阿木和李辰安一大早一起去的宫里,可现在阿木回来了,带回来的是一车木炭,李辰安却没有回来。 付这一车木炭的八两银子还是自己掏的……弄得自己就像这府上的女主人一样! 牛没吃到,还倒蚀了一把草! 萧包子撇了撇嘴,这赔本的生意当然不能做,得想个法子找回来。 她用手中的长筷子戳了戳锅里的狗肉,炖的差不多了。 阿木说李辰安和花满庭去了聚仙阁…… 花满庭? 萧包子想起了这个名字。 燕基道说若是想了解师傅萧馒头曾经在京都的故事,可去太学院,找花满庭花老大儒。 这花满庭莫非真和师傅有一腿? 得去问问,万一师傅还有后人,可不能让他流落在这乱世吃太多苦头。 对了,那个死了的怀平山,他又如何知道我身上有一块血玉佩? 花满庭或许也知道。 那么是不是就能通过他知晓自己的身世? 打住! 萧包子! 说好的不问身世! 这身世有什么好问的? 当年他们既然抛弃了我,我这好不容易长到了快二十岁,再去找到他们……给他们养老? 凭啥? 所以最好的依旧是两不相知,两不相欠,两不相见! 打消了问自己身世这个念头,但萧包子却放不下那头牛。 就在这时,萧十三娘匆匆走了进来,站在了萧包子的面前。 “师傅,外面好多捕快,抓了不少江湖中人!” 萧包子抬头,眯眼,“这是京都,破事当然比咱们晚溪斋多,有啥奇怪的?” “听说是李公子遇袭!” 萧包子细长的眼睁开了,睁大了,沉吟三息,站了起来,脸上已起寒霜。 “丞相……!” 萧包子就在王正浩轩、小武和阿木的视线中一声大吼! 那头卧在墙角吃草的小黑驴一家伙就爬了起来,撒开蹄子就向萧包子跑来。 萧包子转身正要离开,却忽的又停了下来。 就在小武等人的视线中,她又拿起了那双长筷子,然后从锅里夹起了一块肉,放在了碗里。 这块肉不大。 长条。 长约四寸! 王正浩轩顿时眼都绿了,萧包子将这碗递给了十三娘,“这东西看好了,留着,给李辰安吃!” 然后,她骑着小黑驴转身而去。 阿木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这是一条公狗! 她取走了其中之精华! 这位晚溪斋的斋主,知识渊博啊! 三人起身,阿木和王正浩轩取下了刀架上的长刀背在了背上。 王正浩轩看了看这锅热腾腾的狗肉,咽了一口唾沫,三人走出了梅园,站在了风雪之中的长月巷子…… 四顾。 八角亭在大雪中隐约可见。 但萧包子和她的驴呢? 小武向左一指,雪地上是一溜驴蹄印子。 三人展开身形追了过去,便见萧包子骑着毛驴正在踏雪狂奔。 阿木三人又吃了一惊,因为萧包子去的方向并不是聚仙阁! 她这是跑去何处? 莫非她知道刺客在哪里? 估计是! 她毕竟是晚溪斋的斋主,江湖经验老道! 阿木大意了,没有问,小武心存疑惑却不能言,王正浩轩记挂着那锅狗肉,反正跟着师兄走就对了,他当然更不会去问。 三人便就这么跟着,却万万没料到被萧包子给带偏了! 萧包子也误会了! 后面的阿木三人没有说方向错了,那就说明自己是跑对了。 既然对了,那就好! 小黑驴没有得到主人的指挥,那就是随意。 它驴头一抬,觉得右边那条巷子不错,那就转弯! 于是,一驴一人,后面还跟着三个人,就这么跑啊跑…… 一家伙跑到了玉佛寺! 第三百九十八章 玉佛寺 玉佛寺是一座千年古刹。 在玉京城香火极为旺盛。 只是今日大雪,又临傍晚,香客们来的不多,也早已回去,所以玉佛寺那道砖红围墙上的那两道朱红的大门比以往关的更早一些。 此刻。 就在那朱红大门外的宽阔广场上,走来了两个道士。 清风老道长左看又看,满脸都是羡慕。 他捋着那两道八字胡须,对他的关门弟子无为小道士说道: “啧啧啧,你瞧瞧,人家这迎客广场,左右便有金刚各四!” “你再瞅瞅这道门,可比咱们太一道的门高了足足一半!” “就连灯笼也比咱们太一道多了许多,亮堂了许多!” “嗯,门前的这对龙象……” “威武啊!” “全汉白玉雕刻而成,还镶了金!” “贵气!” 无为小道士昂首看着,忽的问了一句:“师傅,咱们把镶的金抠出来拿去卖了,许能换点盘缠。” “……有道理!” 清风老道士飞身而起,落在了那头高大的巨象头上,他当真在蔻,可片刻之后他又落了下来。 “我呸!” “秃驴,都是骗子!” 无为小道士一脸疑惑,“咋啦?” “假的!不过是黄铜罢了!” “嗯,弟子寻思若是真金,恐得日夜派人来守着。” 清风老道士瞪了无为小道士一眼,“去,叩门!” 无为小道士走了过去,伸手,抓住了门环。 “砰砰砰……!” 他使劲的叩动了门环! …… …… 玉佛寺后院有一处独立的雅致小院。 这小院里住着的就是玉佛寺的住持普空法师。 就在这小院的一间禅房中,有一炷檀香袅袅,还有一缕茶香飘飘。 普空法师坐在茶台前,将这一壶煮的恰好的茶拎了起来,给对面坐着的那微胖男子斟了一杯。 “越国秋韵,虽过了一些时节,但其中燥热的火气已褪尽,口味反倒是更醇和了一些。” “今儿个刚送来,温先生,请尝尝!” 他是温煮雨! 恐怕没两人知道他在这玉佛寺里! 温煮雨接过了茶盏,微微眯眼嗅了嗅,一股清新的味道扑鼻而来。 “好茶!” “熟悉的味道!” 他呷了一口,茶水在嘴里一转,徐徐咽下,便觉满口生香。 他放下了茶盏,笑道:“当年在四风城的时候,御厨黄大师亲手调制九珍鹅肝,其中有一味调料便是这秋韵。” “越山秋韵,年产不过百斤,皆为皇室贡品,大师,看来越皇依旧惦念着你啊!” 普空法师一捋白须微微一笑,“倒不是皇上所赐。” “哦……?我猜猜……四皇子赵渺?” “正是,哎……越国的那一档子事也瞒不过先生的眼睛。” 温煮雨沉吟片刻,“大师只管安心喝茶,越皇健在,太子稳坐东宫,四皇子向你送茶……他是想多了。” 普空法师又给温煮雨斟了一杯茶,脸色却变得严肃了起来。 “也未必!” 温煮雨俯过了身子,好奇的看着普空法师的那张红光满面的老脸,“有近十年没去越国了,这些日子也没关注越国之动静,怎么?四皇子还得宠了?” 普空发生放下茶壶,一声叹息:“这事说来也简单。” “越国禅宗在五百年前一分为二,便是而今的东林禅院和西林禅院这两处最大的寺庙,这是你知道的。” “过往百年,东林禅院的住持一直是越国的护国大法师,所以东林禅院也一直是越国的国教。” “直到三十年前,西林禅院出了个九灯和尚之后,他打败了东林禅院的住持大和尚,一举夺得了护国大法师之封号,西林禅院就此成为了越国的国教正统。” “九灯和尚当然支持皇上所册封的太子,这一切本应该在不久的将来顺理成章的完成皇位的传承,可是……” “吴洗尘跑去了越国,和九灯和尚一战。” “虽说吴洗尘战死,但九灯和尚却被吴洗尘一剑重伤……吴洗尘用的并不是不二剑,而是一把据说名为斩驴的剑。” “这把剑极为锋利。” “这把剑因吴洗尘之死而留在了越国,其锻造工艺极为复杂,据说此剑被送去了天音阁,交给了天音阁的铸剑大师童浮生。” “九灯和尚重伤,西林禅院对东林禅院的压制就不复存在……九灯和尚的关门弟子法号不念,他被九灯和尚派去了吴国送吴洗尘的骨灰归国,就在那段时间,东林禅院向西林禅院发起了一场规模巨大的袭击!” “西林禅院上下三百余僧人死于那一战!” “东林禅院当代住持寂觉大和尚吞并了西林禅院,东西两院现在再次合称为禅宗,受皇上赐予金碟,成为唯一的国教。” “而寂觉大和尚和太子之间却并不和睦。” “你知道越国皇位传承,不仅仅是一道传位诏书,还需要国教护国大法师为其洗礼。” “现在四皇子托人给老衲送茶,其味悠长啊!” 温煮雨仔细的听着,眉间微蹙,问了一句:“越皇又没有老昏聩,他怎么会容许两大禅院自相残杀?” “皇上他,已抱恙在床两月余!” 温煮雨心里一惊,坐直了身子,“所以我请你托人送给越皇的那封信,请越国派兵进驻西顾城给宁国以压力,助李辰安顺利登基为帝这事……现在宁国局势已明,可那些兵并没有撤走,他们是四皇子的兵?” “他们依旧驻扎在西顾城,其意并不是剑指宁国,而是……向着越国京都四风城?” 普空法师点了点头,“这正是太子所担心的,所以太子也托老衲见你一面。” “见我?” “先生毕竟曾经是太子的先生,而今太子面临此危局,太子想请先生去越国,助太子一臂之力。” “太子承诺,他登基为帝,必拜你为相!” 温煮雨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先生为何拒绝?” “因为李辰安这家伙要走,我那师兄奚帷费了这么大的周折才给李辰安营造了一个如此之好的局面。” “你不知道我那师兄,我打不过他啊!” “所以我一直在躲着他。” “但现在恐怕我躲不了了,他会下定决心找到我,让我帮李辰安看着这个江山!” 普空法师眉间微蹙,“奚帷既然有此大才,他为什么不出山?” 温煮雨呲笑了一声,端起了茶盏,“因为他既要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先生去越国,岂不是就能完全躲开他?” “躲不开了……越国之事,我倒是觉得你可以派人去找另一个人。” “何人?” “贺西山!” 普空法师顿时一惊,“寂灭大和尚?” “是!贺西山本就是寂觉大和尚的师兄,只是他不想当和尚才跑来了宁国。又怕破了色戒,所以挥刀自宫入了宫当了个太监。” “也是个狠人啊!” “现在……他既是太监又是和尚,这不闲的没鸟啥事么?” “请他回越国,想来越国这破事可解!” 普空法师沉吟片刻:“何处可找到他?” “蜀州,阴平郡,西山,积善庙。” “多谢先生!” 就在这时,一个小和尚飞一般的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说道: “师傅,外面来了两个道士!” “道士?这有什么惊慌的?” “……师傅,这两个道士好不讲理,他们、他们非得要我们给他们炖一锅狗肉!” 第三百九十九章 孽种 普空法师离开了这处禅房。 温煮雨依旧坐在茶台前,自个斟了一杯茶,眉宇间隐隐有些忧虑。 倒不是来的那俩什么道士,而是越皇赵允之居然已卧病在床! 曾经的那个龙精虎猛的男人,他已近花甲。 岁月不饶人啊,转眼二十年不见,他老了! 当年在越国皇室当供奉,赵允之待他如上宾。 甚至拜他为东宫西席,将年幼的太子托付于他,受他全权教导。 越国与宁国一衣带水,越皇赵允之的亲姑姑是卢战骁的母亲,也是卢皇后的母亲! 所以那些年越国和宁国相处极好,直到昭化三年冬发生的上车候卢战骁满门被灭这事之后,两国关系才陡然恶化,甚至差点起了兵戈。 师兄奚帷为什么会做这件事? 理由很简单。 他那时候就想宁国大乱,甚至其目的便是引越国之兵前来消灭宁国。 幸亏自己又去了一趟越国,和越皇赵允之谈了两天两夜,这才平息了那场兵戈,化解了师兄那几乎必杀之局。 现在越国居然也出现了变数…… 吴洗尘在广陵城那么些年,他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去了越国挑战九灯和尚? 他本应该再等等。 等看见大宗师的那扇门。 可他等了那么久,却忽然不再等了。 师兄在三月三去过广陵城! 他恐怕和吴洗尘见过一面! 也就是那一趟广陵之行,师兄第一次认识了李辰安! 难道就是在那时候,师兄便看中了李辰安,就已开始为李辰安布局天下? 师兄的手,真的伸去了越国? 越国乱,宁国便少了一处威胁。 站在宁国的角度这是个好事,但站在温煮雨个人的立场,他的心里却不太好过。 终究无法如师兄那般无情。 喝了最后一杯茶,温煮雨起身,离开了这处禅房,来到了玉佛寺的前院,他看见了那两个道士,微微眯起了眼睛—— 当今江湖有六大奇人。 一僧,一道,一仙,一丐,一尼,一书生! 一僧便是九灯和尚,既然西林禅院被灭,九灯和尚的九盏灯恐怕也都熄灭。 一丐,北丐左丘不鸣,他在双蛟山身受重伤,而今下落不明。 一尼,无情师太吕莲英,她和常书生死在了双蛟山。 这六大奇人仅剩三个,前面的那个清风老道士,就是六大奇人中的一道! 他是太一道的观主,怎么跑这里来了? “无量天尊!” 就在温煮雨的视线中,清风老道士冲着普空法师打了个稽首,“大家都是方外之人,还请法师行个方便!” “阿弥陀佛!” 普空法师口宣佛号,一脸无奈:“道长,这是佛门清净地,倒是养了两条狗,却是看门之用,万万不可杀生,莫如请道长吃顿斋饭如何?” 清风老道士忽的一笑,他一捋那两撇八字胡须,正要说话,却被他的关门弟子无为小道士扯了扯衣袖: “师傅,饿!” “要不先吃点斋饭填填肚子?” 清风老道士反手就给了无为小道士脑门上巴掌,他又看向了普空法师,面色变得阴沉了起来。 “贫道可以不吃狗肉,但请法师回答贫道一个问题!” “道长请问。” “景泰二十五年,墉国被灭,墉国有一个天下闻名的制笔世家萧家。墉国被灭前夕,恰好曾经的晚溪斋斋主正在墉国游历,她带走了萧家的一个年仅八岁的小姑娘……” “昭化元年,晚溪斋斋主萧馒头至京都,贫道记得那年她十八岁。” “她姓萧!” “萧馒头在京都呆了三年!” “她本是来刺杀卢战骁和当今皇上的,可昭化三年那年春,她却住在了这玉佛寺中,整整一年没有出来!” “她是在昭化四年春离开京都的,她没有杀掉卢战骁,更没有行刺皇上,反倒是带着一个婴孩回到了晚溪斋。” “贫道想问你的是,她那一年时间在这玉佛寺里做什么?她抱走的那个婴孩,又是谁的孩子?” 普空法师眉间微蹙,心里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就在这时候,萧包子骑着小黑驴带着阿木三人正好走了进来。 她听见了清风道长的这席话,于是好奇的停了下来。 清风道长此刻也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他转过了身去…… 他豁然瞪大了眼睛,吓了一大跳! 他指着萧包子,“你、你……” 萧包子一怔,“我怎么啦?我们可没见过,你们继续说,我听听就走。” 此刻,不仅仅是清风道长看见了萧包子。 普空法师和温煮雨也都看向了萧包子。 不仅仅是清风老道士大吃了一惊,他们二人也大吃了一惊。 因为,这姑娘和当年的萧馒头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你是萧馒头的女儿?” 萧包子又愣了一下,脑袋一偏,“不是啊,我是师傅捡来的。” “你就是萧馒头的女儿!” “我说你这老道士,你凭什么说我是师傅的女儿?我若是她的女儿,她至于说我是捡来的么?” 清风道长一捋那两撇八字胡须,“天下间,不可能有如此相似之人!” 就在这时,普空法师也走了过去,他也看着萧包子,激动的问了一句: “萧馒头,可还好?” “死了。” “……阿弥陀佛!” “不是,大和尚,我师傅当真在这庙里住了一年?” “正是。” “那……我当真和师傅长得很像?” 清风道长点了点头。 萧包子沉吟片刻,“这么说,我真是她的女儿?” “错不了!你的身上当有一块血玉佩!” 萧包子忽然觉得有些紧张,她咽了一口唾沫,抿了抿嘴,“那我爹是谁?” 普空法师垂头,无言。 清风老道士却忽的一笑,“你的父亲是……” 温煮雨飞身、拔剑! 一剑向清风老道士刺了过去。 普空法师抬手一挥,手中一串佛珠突然向清风老道士飞了出去! 温煮雨一声大吼: “闭嘴!” 清风老道士眼睛一眯,也反手拔出了背上的桃木剑,却并没有迎向温煮雨的这一剑。 他突然一把抓住了无为小道士的脖子,一声大吼:“快跑……!” 他甩手,无为小道士被他一家伙掷出了院墙,他手中的木剑将那一串佛珠铛的一声劈飞,他双脚一点,电射而起! 风雪中传来了他的哈哈大笑。 “蠢秃驴,贫道现在明白了……!” 他的话音未落,忽然,他感觉到脚上缠着了一个什么东西,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道传来。 萧包子手握软剑,软剑刚好缠着清风老道士的脚踝。 她使劲的一轮,将清风老道士活生生的给扯了下来。 她落在了地上,一甩…… 清风老道士“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萧包子落地,“你明白了什么?” 清风老道士鼻血长流的从地上一跃而起,起而一剑。 剑如霜。 霜在雪中。 雪在风中。 于是,萧包子的身周全是剑! “你是奚帷的孽种!” “当诛!” 第四百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你是奚帷的孽种!” “当诛!” 清风老道士一境上阶的一剑杀意凛然的刺向了萧包子。 温煮雨亡魂大冒,他挺剑而上。 普空法师飞身而起,在空中抓住了他的那串佛珠,又一次向清风老道士的后背砸了过去。 萧包子微微眯起了眼睛,手里的软剑忽然间一闪,于是,漆黑的夜色里,陡然出现了一道灿烂的光华。 于此同时。 阿木和王正浩轩也拔出了刀! 两把牧山刀的刀气贯长虹,向清风老道士的那如霜剑雨劈了过去! 然而,所有的刀、剑、佛珠都落了个空。 清风老道士那是虚晃的一招,他的那一剑点在了萧包子的软剑之上。 “叮……!” 一声脆响。 他借着这反震之力忽的拔高两丈,他踏雪而去,消失于漆黑夜色中。 萧包子转头,眯眼,只看见寺院猩红的灯光下泛红的雪。 她收回了视线,看了看温煮雨,又看了看普空法师,视线停留在了普空法师的脸上。 许是觉得出家人不打诳语,问道: “奚帷是谁?” “老衲未曾见过。” 萧包子从怀中取出了那枚血玉,伸到了普空法师的面前,“我,真的就是萧、萧馒头的女儿?” 普空法师仔细的看了看那枚血玉,点了点头: “如此看,错不了!” 萧包子小嘴儿一嘟,细长的眉微微一扬,她收起了这枚血玉,嘀咕了一句:“萧馒头……馒头……难怪晚溪斋的弟子一直说我和师傅长得很像,可惜没有和她一起照照镜子,但我早就该猜到我是她亲生的!” “那老道士说我是奚帷的女儿当诛,这么说奚帷是个坏人?” 温煮雨走了过来,他看着萧包子,面色和蔼,“他不是个坏人!” “哦……?那他是个好人?” “他也不是个好人!” 萧包子一愣,“那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是一个……无情的人!” 萧包子沉吟片刻,“你说的对!” “他若是不无情,怎会将馒头给丢了?” “馒头不好吃,所以他丢了馒头,是不是去吃山珍海味了?” 温煮雨被萧包子这几句话弄得顿时有些头大,“这……这倒是没有。我估摸着他……他是不想连累了你们母女。” 冰雪聪明的萧包子咧嘴一笑:“所以,他确实是个坏人!” “一个无情的坏人!” “连累?不过是借口罢了!” “若有真爱,怕什么连累?” 萧包子忽的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漫天飞雪,神色一肃,视线一凝: “就算真坏,但有真爱,与天下人为敌……又如何!” “所以,他还虚伪!” 温煮雨哑然,普空法师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这个萧馒头的后人,比她娘,更有主见,也更强悍啊! 萧包子缠上了软剑,转身,又丢下了一句话:“听说奚帷很有名很厉害,但我……瞧不起他!” “一个没有担当的男人,萧馒头也是瞎了眼!” 她骑上了驴,正要离开,却见漆黑的风雪中,昏黄的灯光下,走来了三个人。 她的那双眼微微一眯,然后便亮了起来,她没有走,脸上还露出了一抹喜意。 因为走在中间的那个人,他是李辰安! 她就这么一直看着李辰安,李辰安的样子在她的视线里越来越清晰,然后李辰安就站在了她的面前,满脸惊诧。 萧包子微微一笑,这一瞬间将奚帷之事抛在了脑后:“说好的今晚在家里等着你回去吃狗肉呢,你这是跑这地方来上香了?” 李辰安也吃了一惊,“不是,这大晚上的,你跑这来干啥?” “我啊?来问佛!” “……问什么?” “问世间情为何物!” “……” “别想岔了,我指的是亲情……” 萧包子扫视了一眼这佛院,又道:“你来晚了一些,刚刚我在这里听了一些话,稀里糊涂打了一场,我大致上是明白了,我应该给就是出生在这里!” 李辰安一愣,“你不是说你是你师傅捡来的么?” “嗯,只是捡的地方不一样,但横竖都是捡。” 这时,花满庭走了过来,他看着萧包子,看了足足十息。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手拽得很紧,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神色很是紧张。 他忽然说了一句:“姑娘,你不是捡来的,你有爹娘。” 萧包子看向了花满庭,嘴角一翘:“老爷爷,你这话是一句废话,我若没有爹娘,难不成还能从石头缝里蹦出来?” 花满庭被萧包子一句话怼的顿时不知道该说啥。 萧包子却又道: “老爷爷,看你慈祥,就莫要笑话我的悲伤!” “实不相瞒,我娘呢,就是萧馒头,你恐怕没听说过。” “但我爹你应该听说过。” “他就是奚帷!” “我刚从晚溪斋出来没多久,却也听过他的名字……不太光彩,算起来嘛,他恐怕和你差不多年岁了,也不知道我那娘怎么看上了他的。” “老夫少妻,倒是刺激!” “我倒是不怕自己是他这个坏人的女儿……但我依旧宁可是那个被师傅捡来的孩子!” 花满庭心里一颤,“为啥?” “因为,我心目中的父亲,他本应该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当然,我师傅说我是捡来的,我也就没怎么去想过我的爹娘如何,只以为他们死了,我也一直当他们死了。” 萧包子忽的噗呲一笑,“现在我师傅倒是真死了,她到死都没有告诉我真相!” “我师傅既然隐瞒,那必然是不希望我知道我爹是谁。” “我那爹,他抛妻、弃女,这么些年莫要说找我,他就连一文钱的抚养费也没给过!” “所以我也不想知道他是谁,就当他也死了!” “现在知道了他是奚帷,他居然还活着!这不过是给我徒添烦恼罢了!” “那牛鼻子该死!” “我又没问他,他却说我爹是奚帷!” “没意思!” 萧包子神色落寞,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李辰安,“回家么?狗肉恐怕已炖烂,不过我还给你留了一块最好的东西!” 李辰安沉吟三息,萧包子从来没有这么多话。 但此刻她偏偏却说了许多话! 她这是在掩饰。 掩饰她内心的酸楚。 还有伤悲。 这个外表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似乎什么都不在乎的一天到晚懒洋洋的姑娘,她的内心其实很细腻,也很敏感。 她现在需要安慰! 于是他回了一个字:“好!” “上驴,我们走!” 李辰安向花满庭和年承凤说了一声抱歉,而后看了看温煮雨,当真就这么上了驴背,坐在了萧包子的身后。 他的双手极为自然的揽着萧包子的小蛮腰,带着一脸懵逼的阿木三人,就这么走出了玉佛寺。 花满庭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李辰安的那双手上,眼皮子一跳。 温煮雨忽的一叹: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身体相许……” “得一时欢,受一世苦。” “孽缘!” 第四百零一章 夜漫长 冬夜漫长。 在这漫长而寒冷的冬夜里,在这被大雪覆盖的玉京城中,今夜有一些人难以入眠。 比如萧包子。 她就住在梅园主院的西厢房里。 房间里很暖和。 如春天一样。 比晚溪斋那漏风的草庐当然舒服了许多。 在京都的这个把月里,她每晚都睡的很是舒服,但今儿个她却辗转反侧无法安眠。 原本以为自己是不会去在意父母是谁的。 但今儿个神使鬼差的误入玉佛寺,听见了那老道士说的那些话,她本以为自己也能淡而处之,可在这寂静的夜里,脑子里却无法把那个将自己养大的女人甩出去。 或者藏起来。 她就那么生动鲜活的存在于自己的脑海中。 其实,她早已想过师傅就是自己的母亲。 因为在晚溪斋那么些年,随着自己长大,晚溪斋的那些弟子们就有过这样的说法—— 和师傅越来越像,莫非就是师傅的女儿? 为此,她问过师傅。 但师傅却矢口否认,说这仅仅是巧合,她就是师傅从山外捡来的! 从那以后,晚溪斋的弟子们也没再提,也觉得她当是师傅从外面捡回来的。 因为师傅并没有嫁人。 现在看来,师傅虽然没有嫁人,在这京都却有相好的,然后有了自己。 那个相好的是奚帷! 刚才听李辰安仔细的说了说奚帷,现在她大致明白了师傅的苦衷—— 李辰安说不能定义奚帷的是好人还是坏人,但可以确定的是奚帷确实做了一些令宁国不宁的大事! 他做的那些大事,许是为了早些推翻这个已然腐朽的没落的朝廷,许是为了建立一个更好的他理想中的国度,也或许是为曾经被灭了的墉国复仇……这是李辰安的猜测,因为李辰安也没见过奚帷。 至今似乎也没有人知道奚帷是谁! 所以在萧包子看来,这就是见不得人! 那么娘不告诉自己真相,原因也正在这里—— 在绝大多数人的眼里,奚帷真不是个好人! 如果天下人知道了自己是奚帷的女儿……只怕自己会受到天下人的唾弃、责骂,甚至追杀! 这是好意么? 站在娘的角度,或者站在奚帷的角度,他们恐怕会认为这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可自己会在乎么? 萧包子一声叹息,干脆翻身起床,取了一件衣裳披在了肩上。 那个老道士跑了。 他一语道出自己就是奚帷的女儿。 那么接下来,恐怕这消息很快会天下皆知。 她打开了门,一股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她微微一哆嗦,体内内力运转,寒意消失,她站在了二楼的围栏旁,手肘撑着围栏,手掌托着两腮,忽的想到了一个问题—— 自己是奚帷的女儿。 李辰安是宁国的摄政王! 奚帷是坏人,李辰安是好人…… 那自己在李辰安的身边,岂不是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 是不是该离开他? 就像当年母亲离开奚帷一样! 只是母亲离开奚帷的时候已有了身孕,她躲在了玉佛寺生下了自己才悄然离开。 她是来京都寻仇的。 该杀的人一个没杀,结果还带着一个多出来的人离开了京都! 现在自己竟然也面临着这么个几乎相同的局面。 她忽的自嘲一笑,“这就是因果?” “这就是又一出悲剧如出一辙的上演?” “没意思啊!” “我就偏不走!谁又能奈我何?” 只是……李辰安会怕么? 萧包子忽的站直了身子,转头望向了斜对面的那栋楼。 那是主楼,里面住的就是李辰安! 主楼走廊上的灯笼还亮着,房间里的灯已灭,想来他已入睡…… 他已入睡! 萧包子忽的窃笑,她从西厢房的二楼飞起,向主院的二楼飞去。 她的对面是东厢房! 东厢房里住的是阿木等人。 王正浩轩已没心没肺的早已睡着,但小武和阿木却还未曾入眠。 小武是想着心事。 阿木是那该死的责任心——他不死,李辰安就不能死! 所以哪怕是在这寒冷的冬夜,他也依旧抱着他的刀坐在东厢房二楼的走廊上。 仿佛坐成了一尊塑像。 他浑身上下都是雪。 除了那双眼依旧在警惕的望着。 他看见了对面的那个萧姑娘飞向了主院! 他豁然站起,拔地而起,他刚刚飞起,身上的雪抖落一地。 小武忽然站在了门口,一把拽住了他的衣带。 他被拽了回来。 小武“嘘”的一声,带着阿木走入了温暖的房间,取笔,蘸墨,写下了一行字—— “问世间情为何物,莫过于以身相许!” 阿木抬眼看向了小武,那张刀削般的脸上忽的露出了一抹笑意。 …… …… 李辰安躺在床上也还没有入睡。 萧包子轻手轻脚的推开了门,她悄悄的走了进来,然后又轻轻的关上了门。 想了想,还别上了门栓。 门外的走廊上挂着灯笼,灯光透过窗棂虽不能将屋子里照亮,却也隐约能够辨识屋子里的情况。 萧包子不知道李辰安正睁大了眼睛,正就着那昏黄的光线看着萧包子—— 他已经认出了是萧包子! 只是…… 这大半夜的, 这夜深人静的, 这月黑风高还飘着大雪的晚上,这位萧姑娘如贼一般的摸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她这是要劫财呢? 还是劫色? 萧包子眼睛不好使,她并没有发现李辰安正在黑暗中用那双黑色的眼睛看着她。 她小心翼翼的摸到了床前,嗅到了李辰安那熟悉的味道。 她嘴角一翘,将身上披着的那衣服脱去,就在李辰安极为期待的视线中……她没有再脱下去。 她忽然掀开了被子,就这么钻入了李辰安的被窝中。 许是被窝里暖和,她向里面挤了挤。 然后两张脸距离很近,然后她看见了李辰安睁开的眼。 她忽然伸出了一只手,将李辰安的眼一抹,“睡吧,明儿个你不是还要去宫里和温煮雨聊聊么?” 李辰安又睁开了眼睛,“吃了你留给我的那狗之精华,睡不着。” 萧包子细长的眼一闪一闪,她咬了咬嘴唇,“那……你想怎样?” 李辰安一把抱住了萧包子,吓得萧包子心肝儿乱颤,“等等!” “等啥?” “我是奚帷的女儿,你不怕?” 李辰安一乐,“如果真有奚帷这个老丈人,我恐怕还真能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 “可天下人会如何看你?” “不悔此生种深情, 甘愿孤旅自飘零。 长恨鸳侣唯梦里, 宁负苍天不负卿!” 萧包子心花怒放,眉眼儿一弯,将一切不决抛在了九霄云外。 “你既不怕,我亦不悔!” 她银牙一咬,正要宽衣,却听李辰安问道: “真不悔?” 萧包子坚定的点了点头,又正要解带,她万万没料到李辰安又说了一句: “那正好我们来坐坐!” 萧包子脸蛋儿绯红,“做做就做做谁怕谁!” 李辰安坐了起来。 “萧包子疑惑的看着他。 “起来啊!” “……起来干啥?” “帮我看看这不二周天诀究竟该怎么练!” 萧包子盯着李辰安,三息,“好!” 阿木和小武站在东厢房二楼的走廊上,看着主院那栋楼。 片刻,那栋楼里传来了砰砰砰砰的声响,那栋楼仿佛都要塌了。 阿木大吃一惊,小武咧嘴一笑,提笔写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情到深处,惊若雷霆,动如脱兔,终归是一物降一物!” 萧包子骑在李辰安的身上,胸口起伏,“疼么?” 第四百零二章 物是人非 次日,李辰安鼻青脸肿。 一脸倦怠。 萧包子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相较于昨日仿佛涅槃重生。 她的脸上没有了昨日得知那些消息的苦恼,她似乎已将那些破事抛在了九霄云外。 她甚至没有向李辰安提起买木炭的那八两银子,她开始以此间主人的身份自居。 “王正浩轩,” 萧包子给李辰安剥了一个鸡蛋,放在了李辰安的碗里,抬眼看向了坐在对面的王正浩轩。 “玉佛寺有两条狗。” “这场雪看起来一时半会停不了。” 她没有再说。 王正浩轩顿时咧嘴一笑:“晚辈懂得!” “以后你、你们,不用再自称晚辈……” 萧包子伸手,又取了一个鸡蛋,一边剥一边淡然的说道: “辈分这个东西又不重要,我和你们也年岁相仿,以后你们就叫我一声萧姐姐即可。” 王正浩轩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啊。 他顿时一愣,曾经叫她萧姑娘,她用剑指着他们,说她和牧山刀的山主同辈! 那就应该称呼她一声萧前辈! 这怎的又忽然改了主意? 阿木顿时明白,王正浩轩不明白呀,“这个……” 他的话刚出口就被阿木打断: “咳咳!”阿木假咳了两声,“师弟,既然萧姐姐如此说了,那我们听着便好。” “哦,”王正浩轩不明所以,他看向了李辰安。 他看了看李辰安那鼻青脸肿萎靡的模样,心想难道是李辰安这家伙昨晚去茅房没掌灯摔了一跤? 然后他又看见了萧包子的手又伸到了李辰安的碗里,她又放下了刚剥好的那个鸡蛋—— 李辰安开了口: “这,够了,吃不了那么多!” “多吃点,你需要好生补补,男人吃的多才长得壮才有力气!” 王正浩轩还没开窍,他就觉得这萧姐姐是不是对李辰安这家伙偏心了一点? 他正要说那个鸡蛋本是他的,不料又被师兄阿木给叫住了: “师弟,小武还开了个方子。” “你去玉佛寺抓狗回来,顺道去一趟安济堂抓一副药回来。” 王正浩轩又愣了一下,觉得有些怪异:“谁生病了?” “没人生病。” “那抓药干啥?” “安胎!” 李辰安:“……” 王正浩轩:“……” 萧包子脸蛋儿一红,拿着一个鸡蛋转身就出了门。 …… …… 皇宫,皇城司。 在这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中,皇城司从黑变白,色彩依旧显得有些单调。 那颗歪脖子树依旧在。 歪脖子树下的那把躺椅也依旧在。 只是在这颗树下、在这张躺椅上守了二十年的那个老人不在了。 此刻是李辰安躺在了这躺椅上。 不舒服。 太硬。 硌背! “老王啊……” 王正金钟微微躬着身子,视线一直落在李辰安的脸上。 这可是宁国堂堂摄政王! 无冕之王的存在! 谁敢将他揍成了这幅模样? 他很好奇,却不敢问。 “啊,属下在!” “那些被宰了的官员,抄家的结果出来了没有?” “回摄政王,已出来了,您不知道,可把李尚书给高兴坏了!” 李辰安睁开了眼睛,“这么说,不少?” “是很多!” “属下派了七处的人会同户部的官员逐一仔细的清理过,不算他们的房产,单单从他们府上搜出来的银子,就有足足一亿六千七百余万两之巨!” 李辰安一听,一家伙从躺椅上坐了起来,那双红肿的眼顿时发亮: “这么多?” “还没算上那些字画古董珠宝玉器!” 王正金钟拱手,又道:“大人,单单姬泰那老贼,在京都就置办有九处房产!” “那些房产仅仅是派了几个家丁护院看着,都是用来放置金银财宝的!” “就姬泰这些年搜刮的财产,李尚书说触目惊心,怕是会超过一亿两银子!” 李辰安深吸了一口气,一个亿的银子……这特么的! 自昭化元年始,这二十三年来,宁国收上来税赋最多的一年是昭化二年,但就算是将税粮布帛等物折银,也不过三千余万两! 这老东西一个人十余年时间就弄了一亿两银子跑……难怪人人想当官。 不过现在将这些财产没收,倒是解了眼下这个最紧迫的危机。 奚帷这事干得好啊! 可惜他没将剩下的四大国公府一并干掉。 李辰安又躺了下去,有了这么多的银子,他松了一口气。 “皇城司改了规矩,他们可有意见?” “回摄政王,有意见的,属下已经处理了!” 李辰安一怔,抬眼,便见王正金钟嘿嘿一笑:“皇城司以往都在夜里走,有些狗东西会借着夜色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本身手脚就不干净。” “长孙大人在的时候其实就已抓住了他们的小辫子,只是没有声张。” “现在摄政王您既然要皇城司走在阳光下……那些不习惯阳光的人就该死。” 李辰安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你吩咐一处大统领郑旺,一处依旧要暗中调查谁是奚帷!” “他肯定没死!” “不过万万不可声张,如果找到奚帷的线索,确定了他是谁,就行了,其余……等我回来再说。” 王正金钟应下,俯过了身子,低声说了一句:“摄政王,长乐宫那边你要不要去看看?” “来回要五六天,我没时间,那边现在如何?” “已是空城……原本发现了夏运虎,却被他带着数百人跑了,进了祁山,二处还在祁山里面找……恐怕不容易找到。” “不用在夏运虎身上花费太多精力,只要宁国慢慢变好,他就成不了气候。” “属下遵命!” “那两个道士,好生找找,太一道的观主,师徒二人,找到了带回来,我要活的!” “好!” “有没有收到周正传回来的消息?他们现在到了蜀州没有?” “回摄政王,他们才入蜀门,他们走的陆路,陆路入蜀,这寒冬腊月的可不好走。” “嗯,飞鸽传书给周正,让他一定悄然行事,不可被奚帷的眼线发现。” “好……您认为奚帷会对若水小姐下手?” “以防万一,毕竟奚帷这人做事不讲套路,也不讲武德。” 就在这时,御前太监常公公匆匆走了过来。 “摄政王,可算是找着您了!” 常公公看见了李辰安脸上的伤,他老脸的肌肉一抽,老眼顿时一睁:“您这是……?” 李辰安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摸了摸脸,“被一女贼所伤。” “哪个女贼如此大胆?”王正金钟勃然大怒,“属下这就让皇城司全城搜捕!” “搜捕个屁!” “走了,当心你皇城司养的那几条狗!” “我怀疑它们活不过这个冬天!” 第四百零三章 老哥 御书房。 李辰安就在年承凤和温煮雨惊诧的视线中坐在了他们二人的对面。 他直接忽视了二人落在他脸上的带着无数疑问的视线,淡定的取了火折子点上了茶炉: “别问,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们这是被人给揍的!” 他抬起了头,看向了温煮雨,咧嘴一笑:“你就是煮雨先生?” “正是……不过,我猜你是被一个女人给揍的!” 李辰安眉梢一扬,“这不难猜!” “那位萧姑娘为何揍你?这个难猜么?” “这个你真猜不到!” “那就不猜了,说正事。” “昨晚我等也一宿未眠,在花满庭的那破地方聊了一宿,都是关于你的事。” “他们也给我详细说了你之治国之想,我认可你的一些观点,比如重视工商业,惩治贪官污吏,破除各地之间的通商壁垒等等。” “但我有一疑问。” 李辰安抬手:“请讲!” “事在人为,要成事,终究靠人。” “人有百态,各不相同。太多的官员初出学宫而入仕的时候,是抱着一番为国为民的满腔热忱。” “但这些人为官之后,其中的绝大多数会在两三年里忘记初衷。” “他们不再关心治下百姓疾苦,而是关心上司之喜好。” “他们开始收刮民脂民膏,以取上司之欢而谋更大的官职。” “这不仅仅是宁国如此,放眼世界,放眼千年历史,皆是如此!” “所以有王朝不过三百年之说法。” “我要问你的是……此弊,何解?” 李辰安捻了一撮茶放入了茶壶,沉吟片刻,抬眼,说了一句话:“这便是我急需要做的第一件事!” “何事?” “立法!” 温煮雨眉间一蹙:“什么法?” “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最高宪法!” “……” 围炉煮茶,李辰安侃侃而谈,他的话完全颠覆了二人的认知,令二人呆若木鸡。 …… …… 从清晨至暮时,这场雪依旧没有停下的迹象。 太学院后院,花满庭今儿个坐立难安。 哪怕昨晚通宵未眠,他也没有丝毫倦意。 他在屋子里来回的走着,脑子里再没有这棋局后面走向的那些计划。 这时候,他的心里,已没有了天下。 只有那个骑着小毛驴的姑娘。 还有抱着那姑娘的那双手! 那双手极为自然! 那姑娘也极为自然! 花满庭垂头,抬步,走出了房间,站在了黄昏的大雪中。 当年,萧馒头在这里,也是在这寒冬的大雪中,也很自然。 自然的煮酒。 自然的和自己喝酒。 自然的留下。 而后那事自然的发生。 那年自己四十五。 她二十一。 现在李辰安十七,那姑娘二十。 她是萧馒头的女儿,便是自己的女儿。 这二十年来,萧馒头再未曾来过京都,她甚至再没有离开过晚溪斋! 而自己也没有去过晚溪斋,甚至没有派人去晚溪斋看看。 只因自己那身份不能暴露。 更不能给她们带去任何危险。 却没料到二十年过去,女儿却到京都来了。 她和她娘一样美。 只是她的性格似乎比她娘更倔强。 现在她显然相中了李辰安……李辰安必须登基为帝! 他为帝,那自己的女儿就必须为后! 花满庭的眼徐徐眯了起来,钟离若水却在女儿的前面,李辰安对钟离若水一往情深,甚至为了钟离若水不愿去戴那顶王冠。 那么,钟离若水就必须死! 他抬起了头,仰望天空。 大雪落在了他的脸上,这一刻,他下定了决心。 “桃花,对不住了!” 就在这时,小院的那篱笆门忽的嘎吱一声开了。 花满庭凝目看去,便看见一个穿着青布棉袄的姑娘骑着一头漆黑的小毛驴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 萧包子从驴背上跳下,站在了花满庭的面前,嘴角一翘,“赏雪?” 花满庭那张刚才还冷若冰霜的脸此刻已如春风般荡漾开来,“算是,也不是。” 萧包子修长的脖子一偏,“有学问的大儒说话就是不一样,我这山里来的就听不懂。” 花满庭慈祥一笑: “外面冷,里面坐!” “好!” 萧包子打量了一下这简单的院落,跟在花满庭的身后走入了小木屋,坐在了花满庭的面前,又道: “听说您和辰安是忘年之交,您和辰安以兄弟相称,咱们也就别太生分,我也叫你一声老哥,如何?” 花满庭拎着茶壶的手顿时停在了空中。 “……好。” “老哥啊,”萧包子俯过身子,“原本早就应该来找你的,后来……后来心里有些矛盾,便迟迟拿不定主意,所以也就来的晚了一些。” 花满庭将茶壶放在了茶炉上,问道:“有啥矛盾?” “就是吧,我来京都呢,本不是为了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是我晚溪斋的那些弟子来信说找了个不错的东家,就是你那老弟李辰安。” “所以我就决定也出山来走走,看看。看看李辰安这人究竟如何,可别把我的那些弟子给骗了。” “我和他在十里坡相遇,一起去双蛟山走了一遭,这一走,就走到了京都。” “燕基道说我师傅萧馒头当年在京都也是传奇般的存在……我现在大致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了……他说要了解师傅的故事,就找您。” “老哥,其实我不太关心娘的故事,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认识奚帷?” “毕竟她和奚帷那事应该很隐秘,你若是知道他们的故事,你理应认识奚帷才对!” 花满庭沉吟三息,点了点头。 萧包子又问了一句:“他……当真是个坏人?” 无论如何,毕竟是自己的父亲。 萧包子终究还是来到了这里找到了花满庭,她期待能够从花满庭的嘴里知道真实的奚帷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花满庭搓了搓双手,迟疑了五息,“奚帷他……不是个好人。” 萧包子心里一沉,脸上露出了一抹失望。 不是个好人,当然就是坏人。 “你已成人,作为父亲,他却从未曾关心过你们母女,从这一点而言,他算不上是个好人。” “可你恐怕不知道他的苦衷……” 萧包子嘴角一翘:“苦衷?” “人活在世上本就是来受苦的,老哥啊,你也不用为他粉饰,这些日子他的事我也听了许多,只是以往并没有上心罢了。” “行了,来看看你,确定了他是怎样的一个人,这就够了。” 萧包子站了起来,花满庭顿时抬起了头,面色很是紧张:“不是,奚帷他也并不是什么坏人!” 萧包子耸了耸肩,抬步向门口走去。 花满庭连忙站了起来,又道:“他是为了宁国!” 萧包子转头,“以大义之名?” “国和家哪个更重要?” “李辰安就不一样!” “在怀山郡的时候,李辰安说,他若是连钟离若水都救不了,何谈救这天下!” “这才是担当!” “奚帷他连自己的妻女都不敢相认,你说他为了宁国……你信么?” 萧包子走出了这扇门。 “老哥啊,我估计你也被奚帷骗了,不过还好,你没啥损失,只是我娘这一辈子活得不值当。” 她走入了大雪中,花满庭跟了上来。 “姑娘……” 萧包子背对着他挥了挥手:“雪太大,就不送了。” “老哥,改天我和辰安一起来看你!” “或者你有暇也可去梅园。” “我得赶回去了,可别被王正浩轩那家伙把狗肉的精华给吃了!” 第四百零四章 经天纬地之才! 夜已深。 雪依旧。 梅园里灯火通明,狗肉飘香。 萧包子依旧未能等到李辰安回来。 她微微一叹,忽然发现找了个有本事的男人也不是个好事。 她暗自庆幸,幸亏他不是皇帝,幸亏他还要去蜀州,接那个皇长子回来当皇帝就好了。 他现在又在忙什么呢? 可别累坏了! …… 此刻的李辰安依旧在御书房中。 御书房里现在不仅仅只有年承凤和温煮雨二人,李辰安还请来了六部尚书。 他从早一直说到晚,包括年承凤和温煮雨在内的所有人,都早已被李辰安的那些话给惊呆了! 负责记录的常公公已写下了厚厚的一叠纸。 他的手已酸,但笔却未停。 他知道这是一个全新变革的开始,他虽然也不明白其中的深刻含义,却能猜到如果一旦这些东西落实,宁国将和以往、将和这世界的所有国家,都不一样! 他生怕遗漏了一个字。 李辰安顿了片刻,继续又说道: “整个朝廷的结构改革,其目的是为了权力的相互制衡!” “所以我设计了三省六部九寺五监这样的组织机构……不再设置丞相,因为丞相一人的权力过大!” “而绝对的权利定会滋生绝对的腐败!” “比如又出一个姬泰!” “三省,即门下省、中书省和尚书省。” “门下省最高官员为门下侍中,正二品。下设门下侍郎二人,正三品……” “门下省,掌出纳帝命,封驳诏奏,为最高政令审议机关!” “中书省最高官员为中书令,正二品,下设中书侍郎二人,正三品……” “中书省,掌军国政令,草拟制诏,为国家政令提请机关。” “……” “尚书省,下设六部,总理国家政务,为国家政令执行机关!” “简单点说,就是国家要决定做某件事,先由中书省定策,再交由门下省审核,审核通过之后,由尚书省安排相应的部门去执行。” “……” “我知道我的这些话,许会颠覆你们的认知。” “但我相信你们若是能够理解能够吃透能够真的去做到,那么宁国的未来,一定是美好的!” 李辰安的视线扫过众人的迷茫的脸,心里微微一叹,终究是太急了一些! 许多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可自己是真的急啊! 必须启程去蜀州了! 这样的变革当然说不上潜移默化,它简直就是一场雷霆风暴! 它若推行,定会触动许多人的利益。 它就如这一场大雪一般,将把过往的一切—— 无论是那些陈旧的思想观念,还是礼仪教法等等,都给湮灭! 但正如温煮雨所言的那样,既有重病,当用猛药! 李辰安不希望自己成为又一个王莽,他今日说出这番颠覆之言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 而今的宁国原本的秩序已被打乱。 姬泰一系除了各地尚未清理的那些官员之外,庙堂之上的高官已全部授首,那么变革的阻力就已不复存在。 他李辰安而今在宁国百姓的心里不仅仅是诗仙,他还是皇长子、是救世主,是宁国的一盏灯! 无论他做出多大的变革,只要这些变革是有利于国家,有利于百姓,那就一定能够推行下去。 因为现在宁国已如一张白纸。 他可在这张白纸上随意的书写属于他的诗篇。 只是温煮雨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这泼墨挥毫之间,书写下来的居然是一副壮丽长卷! 以法治取代人治! 就连皇权都置于了宪法之下! 若真能实现,千百年来的九五之尊,至高无上的皇权,从此就被关入了笼子之中! 皇上不再能一言九鼎! 皇上的主意,同样要经过三省共议! 那么皇上的存在……似乎象征意义更大于实际的意义! 连皇上都没有了那无上权力,下面的各级大臣还能有什么话说? 他们的权利当然也同样会受到律法之约束! 如此一来,所有的权利都置于了律法的框架之内。 所有人行事,都不能去逾越了律法条款的规矩! 所以,李辰安不登基为帝,他愿意去接回那个皇长子来当皇帝……这小子原来打的是这么个主意—— 这些政策是李辰安制定,在皇长子尚未回来登基之前便已经确立。 那位皇长子想要坐在皇位上,恐怕也就只能接受。 那谁当皇帝便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这律法能够立起来,能够让世人皆知,能够真正的执行下去! 这,才是李辰安说了这么多,解释了这么多的根本! 李辰安说,是人就会犯错。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希望万万不可寄托于一人之上! 否则,只会带来无穷的灾祸! 此言大善! 历朝历代开国出明君,于是百姓的日子就好过。 可若是遇上了昏君,战乱四起民不聊生甚至灭国,这便是个悲剧。 千百万百姓因一人而生、因一人而死……凭什么? 李辰安说了一整天,他的意图便是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便是为了开创一个长治久安的不朽王朝! 这是前无古人之伟大创举! 温煮雨最快明白李辰安此举之用意。 他抬头看向了李辰安,他实在难以相信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是如何构想出这样一个几近完美的相互制约的社会制度的。 师兄想这个问题想了一辈子最终也没有想到一个好的方法。 自己游历天下游历了大半辈子,同样是为了找到这个问题的解决之法,然而自己最终也未能找到。 但现在,李辰安却当真如黑夜里亮起的一盏灯,让他看见了原本迷茫的前路! 莫非这小子在广陵城装傻十七年,其实他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 现在他的思考已经成熟,在恰好的时候恰好的表现了出来? 难怪师兄改变了彻底推翻宁国的计划,而是要铲除那些旧的恶势力,扶持李辰安上位。 师兄是真的坏! 但师兄的眼光是真的毒! 可惜这小子急吼吼的要走,那么这艰巨的任务,接下来便是自己和这些大臣们去共同完成。 其路之艰,若遍地荆棘。 但若能披荆斩棘的走过去……许能见更美妙的风景。 他端起了茶盏开了口: “我认可摄政王的思想和这一系列举措。” “只是这些思想和举措对于我、对于诸位而言,恐怕一时半会难以接受。” “我建议今日休会,诸位仔细的去思考一下摄政王的这些话。既然摄政王说朝廷不能搞一言堂,那么诸位有任何疑问,明日向摄政王提起,由摄政王负责给诸位解释。” “事不辩不明,此举关系到宁国之国运,诸位皆是宁国柱国之臣,当深刻理解摄政王之意图,往后才能全心全意的去履行自己的职责,去实现宁国复兴之伟大计划,去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美好盛世!” 散会。 今夜注定又有许多人难以入眠。 …… …… 温煮雨和年承凤又来到了花满庭的那处小院。 一盏灯,一张桌,几个小菜一壶酒。 “聊得如何?” “我敬你一杯酒……那小子,有经天纬地之大才!” 花满庭却什么都没有问。 他微微一笑:“那就好,明日我准备离开京都。” 温煮雨一怔:“去哪?” “游历天下!” 第四百零五章 别京都 昭化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 宁国京都玉京城,晴。 水云山。 阳光洒落在皑皑白雪之上,散发着刺眼的光芒。 站在水云山山腰处的李辰安看着这山腰处被积雪掩盖了的坟头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些日子,他起早摸黑几乎都呆在御书房。 他给温煮雨等人答疑解惑,也亲自着手起草了一份宪法的大纲—— 那玩意厚厚的一本他当然没可能背得下来,但核心的要义他还是记得的。 毕竟前世经商,最需要了解的就是法律。 他搭建了宪法的基本框架,这当然是简易的,要完善它恐怕需要数代人的时间。 具体的内容就交给了温煮雨,由他组织人手去尽快完善,而后再普及全国。 他也搭建了宁国朝廷新的组织结构,并在昨日的朝会上任命了第一批主要官员。 他起草了一份推行工商业的计划书,交给了中书省中书令年承凤! 温煮雨要总领全局,所以他任命了温煮雨为内阁首辅。 三省最高官员皆入内阁,一应国家大事,皆由内阁讨论通过之后执行。 这些日子他已不记得吃了几条狗之精华,他只知道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最忙碌最充实,也最有成就感的日子。 他不知道自己弄出来的这些东西,在未来会对宁国对这个世界产生多大的影响。 在他看来,他已经将一颗半文明的种子播种了下去,至于它最终会不会生根发芽开出一朵美丽的花来……他期望能够开花,但若是夭折了,他也并不会心疼。 他终于忙完了这些事,于是决定启程。 去蜀州! 今日他没有再去宫里。 他带着萧包子、小武、阿木和王正浩轩还有一群侍卫来到了水云山的这处山腰,站在了那三处坟前。 中间的那座坟是孙铁线的。 他本应该叫长孙铁线,但李辰安没有去更改碑上的名字。 因为长孙铁线这个名字,在昭化三年卢战骁满门被灭的时候就不复存在。 天下只有一个极少人知道的孙铁线。 那个驼背的喜欢饮酒却不再饮酒的老人。 他的坟前放了一坛子画屏春,还有一碟酱猪尾巴。 左边的那座坟埋的是为皇城司奉献了一生的那个孤寡老人,他叫苗秋分。 他曾经是上车候府的大管家,而后又是梅园的大管家。 然后是皇城司二处前大统领。 他深得长孙惊鸿敬重,长孙惊鸿说他曾经与爷爷的关系也极好,二人时常围炉煮茶谈诗论道。 他为了给上车候府报仇,潜伏在姬泰的身边,为的是揭开奚帷的面纱。 然而他至死也不知道谁是奚帷。 皇城司查了那么多年,也不知道奚帷是谁。 李辰安想起了商涤,想起了燕基道说起的商涤说的那句话:执大义者,向光明者,皆是奚帷! 他看向了右边的那座坟。 坟里埋的是长孙惊鸿。 燕基道说皇城司的那棵树,代表着宁国的正义之剑! 那么长孙惊鸿就是卢皇后委以重任的执剑者。 他在皇城司二十年,他真的就带着皇城司行着正义之事么? 也许有。 也许没有。 在李辰安的了解中,长孙惊鸿所行之事,多是为卢皇后复仇。 他和奚帷斗了二十年。 而今看来是奚帷赢了。 他砍掉了卢皇后种下的那四颗树! 甚至动摇了宁国之根基! 长孙惊鸿将皇城司交给了自己,奚帷却将这宁国的江山交给了自己…… 似乎自己成了他们二人共同的希望。 从这一点来看,他们谁也没输。 毕竟自己又拿起了那把正义之剑,毕竟自己又重新将那四棵树给扶了起来。 卢皇后种树的初衷未变,只是守护这四颗树的人变了。 往后,一切都会改变。 皇城司不会再是百姓口中的阎王殿,它将在王正金钟的带领下行走于光明之中。 它不会再是一片漆黑,它会渐渐变得五彩缤纷起来。 李辰安取了香蜡,点燃,分别插在了三座坟前。 “就要走了。” 他又取了纸钱点上,一边烧一边又道: “有些充忙。” “来京都的日子算起来其实不长,仅仅就四五个月……但这不长的时间里却发生了许多事。” 他将一把燃着的纸钱放在了长孙惊鸿的墓前。 “有好事,也有坏事。” “我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春天里开满了鲜花的皇城司,但我真的不喜欢那里面的那种压抑的气氛,所以我将它改了,从骨子里改了。” “反正你死了也看不见,但我还年轻,万一我以后再回到京都,再去皇城司里走走的时候,看着小径两旁的垂柳和鲜花,我的心情反正是会舒服许多。” “对了,你那破躺椅也不舒服,等我回来做一张沙发。” “本打算将那颗歪脖子树给砍了,它会遮住冬日的太阳,但我想了想还是算了,毕竟夏日它也可遮阴。” “我将去蜀州,希望你能保佑我一路顺风、一切顺利,顺利的找到那位真正的皇长子,顺利的接他回来登基为帝……这算是我完成了你的一个最大的心愿吧。” “最后要告诉你的是,我也不知道宁国会有着怎样的改变,总之……要么变革失败而灭国,要么涅槃而重生。” “我想,总比要死不活来的好吧。” “对了,我不会去帮你找奚帷报仇,因为我娘真不是卢皇后。” “就要走了,给你们多烧点纸,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 “也或者,再也不回来!” 纸钱在三座坟前熊熊燃烧。 小武在孙铁线的坟前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三个头,泪流满面。 李辰安转身,看向了下面的云集别野,忽然觉得这就像一场梦。 如果没有这些破事,钟离若水此刻恐怕正坐在云集别野的庭院里,正抬头望着山腰的这个方向。 云集别野的暖房也应该早已改造完毕,钟离若水便能够在暖房中安稳的渡过这个寒冬。 可没有如果。 她去了蜀州。 也不知道她抵达蜀州州府崇庆了没有。 这个世界和前世终究还是有些不一样,虽同有长江,但从陆地入蜀,所要穿越的却并不是剑南古道,而是蜀门古道。 想来差不多。 那地方的冬极为阴寒,而这个世界的长江航运完全依靠的是纤夫拉船而行。 冬日的长江航道是枯水期,两岸多冰雪,纤夫也不能行,所以冬日入蜀,必走蜀道。 她的身子那么差,可能吃得消? 萧包子站在李辰安的身旁,看见了李辰安满脸的忧虑,她当然知道他之忧虑为何,但这时候她并没有出言去安慰。 因为这种事,无法安慰。 小武祭拜完毕,已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一行人在沉默中下了山,留下了一串凌乱的足迹,还有那三处坟前残余的烟。 他们没有再入京都。 几匹马一头驴还有一辆马车,就在这冬日的午时时分别了京都,向广陵城方向而去。 玉京城慢慢落在了他们身后。 越来越远。 渐渐,再回头时,已看不见。 第四百零六章 忽有风起 怡红楼。 玉带河边的那栋雅致的小楼里。 在这里一住就是个把月的沈巧蝶此刻听了梁曼曼的一席话之后已惊呆了! “姐姐,你说……他已离开了京都?” “嗯,这消息是小婉说的,想来错不了。” 沈巧蝶双眼大睁,当初自己入京都的时候被温小婉给接来了这里,在这里遇见了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殿下说如果大皇兄能回心转意,你可还愿意和他重修旧好? 自己当时还极为欣喜的回了三皇子一句:若殿下能够成全,小女子没齿不忘殿下之恩! 这两个月的时间转眼过去,等来了他从双蛟山剿匪归来的消息,也等到了京都之变局。 可他竟然没有登基为帝……这让她有些失望。 而后又听说他成了宁国的摄政王! 宁国没有皇帝! 那他这摄政王其实就是皇帝! 这又令她心生欢喜。 于是,她在这份欢喜中翘首期待,她天天坐在窗前看着楼外潺潺的玉带河水,想着某一天他会来这里。 想着他能与自己重归于好。 成不了他的王后,成为他的王妃也是极好的。 然而,玉带河边的那些树落了叶,变得光秃秃。 又有雪来,白了那些树,也冰封了玉带河,他却一直未来。 以为他忙。 听说他真的在忙。 心里依旧还抱着一分期待,他忙完了恐怕就应该来了。 可现在……他却已离开了京都! 他一定是去找钟离若水了! 沈巧蝶闭上了眼,微微抬头,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那是一厢情愿,这才知道自从那份婚书以一百两银子的价格从李辰安手里买回去的那一刻……其实二人之间就再无半点关系。 许是那事伤了他的心。 许是钟离若水太耀眼! 她想起了还在广陵城躺在床上等着消息的父亲,想起了原本在广陵城很是风光的沈府,而今那没落的模样。 她忽的自嘲一笑,察觉了自己内心的那份天真,还有那份幻想的荒诞可笑—— 他从未曾想过与自己重归旧好! 他骗了自己! 把自己当成了小丑一样! 自己在他心里恐怕如一粒卑微的尘埃……甚至连尘埃都不如! 他恐怕已忘记了那个叫沈巧蝶的姑娘! 你既无情。 我便无义! 沈巧蝶睁开了眼,看着窗外阳光下的白雪,说了一句: “这些日子多谢姐姐的照拂,他既然走了,我也该走了。” 梁曼曼看着她,过了五息问了一句:“你准备去哪?” “天下之大,总有我沈巧蝶容身之所。” “既如此,你去吧……这是三皇子送给你的盘缠,另外三皇子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什么话?” “过往如云烟,该忘记的,就统统忘记吧!” 沈巧蝶起身,收拾行囊,过了许久回了梁蔓蔓一个字:“好!” 她带着她的丫鬟燕儿离开了怡红楼,也离开了京都。 站在玉京城的南门外,她回头看了看这高大的城墙,脸上的落寞已完全消失不见,她的神色变得坚定了起来。 “走!” “小姐,咱们回广陵城么?” “顺道回去看一眼。” “那霍府那边……?” “不去了,霍家,当时在广陵城的时候倒是觉得霍家已非常了不起,可来到京都之后,我才发现霍家其实啥也不是!” “竟然还想我给霍书凡为妾!” 沈巧蝶看着这京都巨大的城门,眉梢一挑,又道: “商人终究是商人,也就是银子多一些,住的好吃的好穿的好一些。” “但他们在权力的面前却如蝼蚁一样。” “所以这一趟京都之行也不算白来,至少本小姐知道了权力的重要!” “走吧!” “……还去哪里?” 许是阳光映雪的刺眼,沈巧蝶眯起了眼睛: “去越国,投奔我沈家的一个远房亲戚!” “他也是个商人,越国的一个皇商……我们去四风城,许能重开一扇门!” 主仆二人起身而行,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这繁华的京都。 …… …… 冬日的阳光极为难得。 这阳光里的玉京城这些日子又变得热闹了起来。 那场京都之变已过去了月余,它已被老百姓的油盐柴米给埋在了尘埃里。 而今之热闹,有年关将至的缘故,但更多的,却是从朝中传来的一系列的好消息。 那位从广陵城而来的皇长子,他虽然没有登基为帝,但他却以摄政王的身份给宁国的朝廷带来了一股全新的气象。 那些改革的举措并没有隐瞒,所以早已在京都流传。 只是那些举措实在有些匪夷所思,虽然被京都的百姓津津乐道,但他们却并不知道那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们只知道一点—— 摄政王居然要将皇权置于律法之下! 这……这简直就是翻了天啊! 他怎能做出这种事来呢? 皇帝是什么? 是天子! 是老天爷派来治理人间的儿子! 坐在那张龙椅上的人,本就应该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但现在,摄政王弄出了一个什么《宪法》,说皇帝的言行举止,也必须遵循于这宪法…… 这位皇长子竟然敢这么对待老天爷的儿子…… “这岂不是乱了套?” “皇上说的话,竟然还要通过那什么内阁来讨论,这意思岂不是如果内阁讨论不通过,皇上的话就不算数了?” “当然!” 阳光下的一处茶园,许多的茶客们聚在了一起,说起了昨儿个宫里的那场大朝会。 钱老坐在桌前,一捋长须,满面红光的又道: “你们是不是觉得这逆天之举实在匪夷所思?” “老夫告诉你们,这便是摄政王之大智慧!” “摄政王说绝对的权利必然产生绝对的腐败!你们想想姬泰,他便是权力失去了约束而变成了巨贪的典范!” “户部和皇城司联合抄了他的家,你们绝对想不到那老东西贪腐了多少银子!” 所有人探出了脑袋,好奇的问道:“多少?” “是不是上万两?” “切,你这是不拿丞相当高官!在他那位置上,他至少贪墨了十万两!” “那么多?咱小老百姓得几辈子才能赚到十万两的银子?” 钱国栋微微一笑:“看看你们那点见识,老夫告诉你们吧,姬泰在位十余年,贪墨银子一亿两!” 这话一出,全场皆惊,只有“嘶……!”的一声在茶园里响起。 “这就是没有约束的权利带来的腐败!” “所以摄政王此举,不仅仅是开创了历史之先河,还给朝中所有的官员……包括皇帝,都戴上了一个笼子!” “大臣若是贪腐,必受刑部或者大理寺之律法的裁决!” “……那皇上若是犯了错呢?” “皇上若是犯错,摄政王说,与庶民同罪!” 人群又寂静无声,过了片刻,才有人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钱老,您……您怎么知道的?” 钱国栋端起了茶盏吹了吹,“因为被摄政王委以重任的中书省中书令年承凤,曾经和老夫是同窗,也是同僚!”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声音传来:“可最近京都有个流言,说……说奚帷和那谁、晚溪斋的前斋主萧馒头有一个私生女。” “说奚帷的私生女就在京都,就在摄政王的身边……奚帷所做的这一切,包括二十年前陷害上车侯府,也包括谋害卢皇后导致皇长子下落不明等等,都是为了今日扶摄政王上位……” “摄政王将成为奚帷的女婿,他们翁婿二人,将共享这江山……摄政王,他并不是皇长子!” “他们、他们联手窃了国!” 钱老一听,眉间一蹙,心里一沉,“这流言哪里传来的?” “小人不知道,但坊间确有这说法,说的人还很多,恐怕要不了几天便会满城皆知。” 忽有风起。 钱国栋顿时感觉到了一股凉意。 他站了起来,神色严肃:“尔等不可传谣!” “老夫这就入宫去见见年大人!” 第四百零七章 隐患 皇宫。 政事堂。 曾经的政事堂便是而今的内阁所在。 它是一处规模宏大的四合院建筑,主院便是内阁首辅温煮雨的官署。 西院是尚书省、东院是门下省和中书省的衙门。 年承凤坐在中书省衙门里,放下了手里的笔,将冻僵的双手放在了旁边的炭火上烤了烤,然后站了起来,捶了捶酸楚的老腰,对坐在一旁的国子监祭酒庄别时说道: “太学院院正花满庭离开了京都,但明年秋闱这事,却不能因为他而耽误!” “这件事迫在眉睫,三省已讨论通过,首辅也已签署了决意。” “摄政王尚未离开的时候就说过,科举,是国家的头等大事!” “要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公开、公平,公正!” “所以从现在起,原来的举荐制度完全取缔!” “所有的学子们,统一通过科考之选拔而入仕,所以这决意现在就得发往各地,毕竟宁国偏远地方的学子来京都需要走很长的路。” “明年秋闱举行的地点,摄政王定在了长乐宫……那是个好地方,有很多很多的空房子提供给学子们住,但贡院却还需要重新规划……工部黄尚书已去了长乐宫,所以你不用担心什么。” “至于科考的题目,摄政王倒是命了一题,其余的题目,依旧由你国子监去拟定,明年开了年,命题之人悉数前往长乐宫,摄政王说事关重大,绝对不允许出现考题泄露的这种重大错误。” “你还有什么问题?” 庄别时拱手一礼:“下官已明白了大人和摄政王的意思,只是……这命题之人的选定,以往是皇上钦点,皇上若是没在宫里便是姬泰任命,现在……?” “这事,等开了年,尚书省会拟定命题之人,你现在先将明年秋闱之事传达到各地学宫,让各地学宫的学生知晓,好早些动身前往京都。” “好,下官领命!” 庄别时拱手告退,一小太监匆匆走了进来。 他来到了年承凤的面前,躬身说道:“年大人,外面有个叫钱国栋的老人求见,说是有要事向大人当面禀报!” 年承凤一怔,“请他进来!” “奴才遵命!” 片刻,钱国栋来到了中书省的衙门,他看着年承凤便咧嘴笑了起来,拱手一礼道: “年大人老当益壮!” 年承凤双手一抬,“你这老东西,日子过得舒服啊!” “嘿嘿,这只怪您的本事在那摆着,我也想能再发挥一下余热呀,奈何摄政王看不上!” 年承凤老眼一瞪,“你可别说这话,朝中可还空缺了一些位置,对了,要不你继续去刑部?温首辅可正在为完善那宪法找不到理想的人发愁!” “就是你!” 年承凤伸手一指,“你这老东西当年在刑部呆了二十年,在大理寺呆了十余年,对于律法之精通,估计朝中无人能出你之右!” 钱国栋顿时就惊呆了。 他的心忽的跳得有些激烈! 但他很快平复了这心情,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可我来见你却并不是为了这个!” “那是为何?” “你最近可听到了京都关于摄政王和奚帷他女儿的那些传言?” 年承凤眉间一蹙,沉吟片刻,伸手一引:“来,坐!” 二人坐在了茶台前。 年承凤煮上了一壶茶,这才点了点头,“这传言早几日就有,温首辅本建议摄政王派皇城司去找出散布谣言的人……但摄政王却毫不在乎。” 钱国栋俯过了身子,低声问道:“那,这究竟是真是假?” “是真!” 钱国栋一惊,便听年承凤又道:“摄政王身边确实有个姑娘,她也确实是奚帷的女儿,这是真的。” “但传言说摄政王和奚帷合谋窃国……这是无稽之谈!” “奚帷已经死了!” “摄政王没有登基为帝,这大家都知道。” “而今他提出了国家治理从人治转为法治,他主张将皇权置于律法之下……你想想,如果他是为了窃国,他需要的就是那至高无上的权柄,他岂会让这权力受到约束?” 年承凤给钱国栋斟了一杯茶,又道:“太多人不是太了解他,其实这之前,我也不了解他。” “原本我也没打算这把年纪了再来为官,原本我是向他举荐温煮雨的。” “但这些日子,我陪着温煮雨听他讲了几天的治国理政的思想……我承认,他就是宁国的那盏灯!” “所以我的心也才活络了,希望自己能够为实现他的这些理想尽一份绵薄之力,其实也有我心里的自私!” “老钱啊!” 年承凤语重心长的说道:“这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大变革!” “一旦成功……我等参与了这场变革者,恐能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人活着,到了我们这把年纪,不就是为一个名么?” “你若能为《宪法》的修订做出一些贡献,你的名字,也将随着《宪法》而流传千古!” 钱国栋怦然心动。 “这……那呆会还得请你向温首辅举荐一番!” “咱现在就去!” “稍等,我还是觉得坊间的流言需要重视!” 钱国栋伸出手指叩了叩桌子:“老年,你想想,无风不起浪!” “我倒是认为这是一件不可轻视的巨大隐患!” “老百姓并不知道摄政王的这些举措是为了宁国的千秋大业,他们没文化,会轻易被人煽动!” “再说他们的骨子里对君的概念极强,这是千百年流传至今的根深蒂固的观念!” “奚帷虽然死了,但奚帷的名声在民间却极坏!” “现在他的女儿在摄政王身边,据说……据说关系还很亲密,先不说老百姓会如何看待摄政王,我担心的是别有用心的人对这传言加以利用!” “比如……以光复宁室为由兵变!” “也比如……江湖中人受其煽动,发起对摄政王的刺杀!” “摄政王并没有住在宫里,他住在梅园,梅园距离皇宫虽不远,但这却是最危险的一段路!” “我建议摄政王与那位奚帷的女儿划清界限……让摄政王搬到宫里来住!” 年承凤的面容也变得严肃了起来,“这界限恐怕是难以划清了,另外……摄政王已经离开了京都!” “什么?!” 钱国栋顿时大急: “他可是摄政王!他怎能轻易离开京都!” “这不是以身犯险么?!” 年承凤双手一摊,无奈的说道:“正因为他是摄政王,我们也管不住他呀!” “走,我带你去见温煮雨,而后我去一趟皇城司,找皇城司的副提举王正金钟。” “这事,由皇城司去处理会更好!” 二人向主院而去。 而此刻的皇城司里,王正金钟正从那颗歪脖子树下挖出了一个漆黑的木匣子。 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了这个木匣子。 片刻,大惊! 第四百零八章 秘密 在那个中秋夜里。 就在这皇城司黑楼的八楼上。 长孙惊鸿和王正金钟说过一番话。 他说那颗歪脖子树下埋着一个盒子。 如果哪一天老夫离开了皇城司,五日未回,你可去树下挖出那个盒子。 你自然就会明白老夫这番安排的缘由。 老夫希望你还有你儿子王正浩轩誓死追随李辰安,无论面对任何困境! 长孙惊鸿死在了怀山郡,这一转眼就是月余。 这些日子王正金钟很忙,因为李辰安对皇城司的改变可以说是翻天覆地。 作为李辰安最信任的人,王正金钟一边要清理门户一边要向各处的统领传达李辰安对皇城司各项要求。 以及李辰安安排给皇城司的那些任务。 今日,他本应该去送李辰安出城,但李辰安拒绝了。 故而得闲,这才想起了长孙惊鸿曾经说过的那番话,于是,他在那颗歪脖子树下挖出了那个盒子。 盒子里有一叠纸。 最上面的这张笔迹最新,应该是长孙惊鸿离开皇城司前没多久才写的。 “王正金钟: 见此信说明老夫已死了。 也该死了。 老夫要告诉你的是,李辰安他不是皇长子! 皇长子依旧活着,如果李辰安不迎皇长子回宫登基为帝,如果李辰安自立为王…… 而今你和你儿子当已取得他的完全信任,杀了他吧,宁国是宁氏的国。 本、不可变,根,不可改,卢皇后的遗命……不可违! 你取此信给周正,命他率玄甲营迎回皇长子,而后,与夏运虎汇合,拥皇长子登基为帝! 夏运虎并非背叛了皇城司,而是老夫派出去的卧底。” 王正金钟惊的张大了嘴巴,他这才明白长孙惊鸿为何要自己和自己的儿子拼死也要保护李辰安! 原来为的是取得李辰安的绝对信任! 为的是如果李辰安选择登基为帝,就能轻易的杀死他! 现在自己和儿子王正浩轩确实成为了李辰安最信任的人,但李辰安并没有登基为帝……就算是李辰安真的登基为帝,这下得了手么? 那孩子很好啊! 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更不用说这些日子他在宫里殚精竭虑的为宁国之未来而谋划操劳。 再说,这皇城司变得艳丽一些确实也比这黑漆漆的单调之色更好看一些。 至于夏运虎……他离开皇城司近一年光景,他在哪里? 他会不会暗中也训练了一支军队? 王正浩轩咽了一口唾沫,翻开了下一页纸,顿时又大吃一惊: “三月三下广陵城,除了程国公和他的孙子程哲之外,还有个齐国公府的齐知雪,以及花满庭。 程国公在钟离府没有出门。 程哲和齐知雪去参加了钟离若水举办的那场以文招亲的文会。 这二人皆是少年,不可能是奚帷。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人! 他是花满庭! 花满庭去广陵城,其目的究竟何在? 李辰安入京都,究竟和他有没有关系? 但无论如何,李辰安能够名扬京都,首先就是花满庭回京之后的大力推动! 老夫怀疑花满庭就是奚帷! 老夫也怀疑吴洗尘去越国,正是受他所蛊惑! 老夫还怀疑花满庭知道李辰安的真实身份……这老东西究竟想做什么? 二十年前萧馒头入京都,被花满庭的学识所吸引,萧馒头那孩子,会不会就是花满庭的种? 那老东西极为警觉,老夫甚至怀疑他会武功! 无论如何,得试探一下,得密切监视花满庭的动静。 老夫以为,他谋划许久的这场京都之变,他要掌握从长乐宫而来的那些兵,他定会去怀山郡! 老夫便去怀山郡会会他,另外,得让丁大先生离开了。” 王正金钟难以置信。 丁大先生? 他不是早死了么? 太学院的宁国大儒花满庭,长孙惊鸿竟然怀疑他是奚帷! 不是说奚帷也已经死了么? 金蝉脱壳? 如果奚帷没有死,如果他真的就是花满庭,如果李辰安身边的那个萧姑娘真的就是花满庭的女儿…… 奚帷明明可以完全攻陷京都占领皇城,但他没有这样做。 他将这胜利的果实完全的交给了李辰安,而那位晚溪斋的斋主,又恰好在李辰安去双蛟山剿匪的时候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 李辰安根本就不认识奚帷,但李辰安却是花满庭的忘年之交,二人之间亦师亦友关系极好。 如果奚帷就是花满庭……花满庭将这唾手可得的大宁江山送给李辰安,这似乎能够得到很好的解释。 而萧姑娘出现在李辰安的身边,这或许是个偶然,因为萧姑娘也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 但奚帷这个人如果活着就是个巨大的危险! 所以,为了防患于未然,也当派人去太学院监视花满庭的一举一动。 “来人!” 王正金钟一声大吼,井浪飞快的跑了过来。 “大人!” “你现在就去太学院看住花老大儒!” 井浪一怔,王正金钟又道:“记住,只看,并且是暗地里看。” “属下遵命!” 井浪飞身而去,王正金钟正要继续看看其余的纸上写了些什么,就在这时,年承凤走了过来。 他若无其事的关上了这小木头匣子,放在了那张茶桌上,对年承凤拱手一礼,笑道: “年大人,您老今儿个怎有空来这地方?” 年承凤四下里打量了一下,视线落在了那颗歪脖子树上,看了看片刻,忽的说道: “京都的那些流言,皇城司可知道?” “回年大人,皇城司早已知晓,下官原本是要采用一些手段的,只是……只是摄政王却阻止了。” “摄政王说流言止于智者,他还说他行得端坐得正,如果皇城司真下手去抓捕了那些传言之人,反倒是会令民众恐慌,反而会让天下百姓觉得他真有窃国之心。” “他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您瞧瞧,下官能怎么办?” 年承凤顿时哑然,他沉吟片刻,这事还真有些棘手。 若是打击,还真会令百姓有诸多遐想。 可若是不打击,这首先对摄政王的名声有影响,其次,便会给了有心人的借口。 怎么办呢? “老夫认为也不能放任不管,这样……” “这谣言极大可能是从太一道那老牛鼻子嘴里散布出来的,皇城司当继续追查那老牛鼻子的下落,另外……关注一下江湖中的异动。” “摄政王离京去蜀州,老夫倒是不担心什么兵变,老夫最担心的是江湖高手对他的行刺!” “他的身边虽说也有高手,虽说还有一百玄甲营的战士,可若是江湖中人联合起来……那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所以皇城司注意一下江湖中又有没有什么新的帮派诞生,还有就是白衣盟消沉了如此之久,他们的主力在京都被打散,而今又去了哪里。” 王正金钟拱手一礼:“下官这就安排人去办!” “嗯……长孙惊鸿的孙女长孙红衣回来了没有?” “回大人,长孙红衣正在归途,当在近日返京。” “她回京之后告诉老夫一声,老夫想知道簌琳公主的近况如何。” “另外,她的手里还有皇城司的三千御风卫,现在皇城司行天下监督之权,这御风卫,就交给五城兵马司吧。” “……下官遵命!” 第四百零九章 选择 距离年关越来越近,京都也越来越热闹起来。 玉京城作为宁国都城,它是率先开放四方城门,并不再收取入城税的地方。 虽然开放的时日尚短,但周边听闻了此事的那些行商们早已嗅出了其中不一样的味道。 他们向玉京城涌来。 于是,玉京城的大街小巷人头涌动,渐有了一番繁华模样。 太学院的学子们已经休学,偌大的太学院里就成了玉京城的一处清净地。 王正金钟随着井浪来到了太学院,站在了太学院的门口,他仔细的看了看刻在石碑上的那些字,然后才又沉默的走了进去,来到了花满庭的那处小院。 人去,院空,于是更显得有些萧杀。 “大人,属下再此观察了足足七天,实未见花老大人回来。” “而后,属下去走访了一下,听说花老大人在八天前就已离开……没有人知道他去往何处,说是游历天下。” 王正金钟看着那处小木楼。 小木楼的门虽然关着,却并没有上锁。 他沉吟片刻走到了那扇门前,推开了门。 二人走了进去,光线明亮,一眼扫过,这房间里的一切便尽收眼底。 极为简陋。 一张方桌,四张凳子。 桌上有一盏早已熄灭的油灯,油灯旁放着笔墨纸砚……砚台里的墨已干,纸上压着一方很是普通的条形镇纸,纸上落有几行字。 王正金钟走到了桌旁,视线落在了这张纸上: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辰安之言,句句珠玑。” “吾不如辰安!” “吾思之,闭门思社稷有如坐井而观天,莫如行于村野,见民、体民,而知民!” “吾去也,不定归期。” 王正金钟仔细的看了这张纸三遍,这才悠悠一叹。 井浪很是疑惑,低声问了一句:“大人,花满庭花老大儒名满天下……属下斗胆一问,监视这位老大人……其意何在?” 王正金钟将这张纸又压在了镇纸下,咧嘴一笑:“没什么,说不上监视,走吧。” 他没有向井浪解释。 在看过了这张纸上的内容之后,王正金钟对长孙惊鸿所留的那些话产生了疑问—— 如果花满庭真是奚帷…… 那么长孙惊鸿和奚帷,他们二人究竟谁真正在为宁国而忧虑? 那颗歪脖子树在二十年前种在了皇城司,似乎也种在了长孙大人的心里。 它在长孙大人的心里长了二十年,已根深蒂固,似乎也长成了一颗歪脖子树! 曾经的那位皇城司尊者、闻名天下的作曲大家商涤在这一点上和长孙大人截然不同。 旧雨楼里同样有一颗卢皇后种下的树,但商涤却偏偏追随了奚帷的脚步…… 原本长孙大人和商涤之间关系很是亲密,结果二人同死在了怀山郡。 李辰安说他们之间没有对错。 一个为了执念。 一个为了理想。 如果花满庭真是奚帷,如果他的理想真如那张纸上写的一样…… 王正金钟站在了小院里的阳光下。 他抬头眯着眼睛看着湛蓝天空上的那耀眼的太阳,忽的升起了一个念头—— 长孙大人既然已经死了,他的执念便应该放下。 奚帷如果真还活着……希望他能坚持他落在纸上的那些理想! “井浪,” “属下在。” “你说……你是喜欢现在的皇城司呢?还是喜欢之前的皇城司?” 井浪一呆,作为而今七处的大统领,眼前的这位副提举大人可是他的贵人。 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 “说你的心里话,就当长孙大人还活着。” “这……属下觉得,明年春的皇城司,恐会有一番别样的景象!” 王正金钟哑然一笑摇了摇头:“啥没学会,倒是学会了油腔滑调!” “这是属下肺腑之言……毕竟春暖花开,咱们皇城司里,已许多年未见过蝴蝶和蜜蜂了。” “嗯,走吧,我也想看看明年春暖花开的模样。” 王正金钟回到了皇城司,他拿着那个木匣子上了黑楼,来到了八楼。 想了想,他将这木匣子放在了八楼的一处不显眼的柜子里,又想了想,取出了两张纸,点燃了火折子。 纸屑纷飞。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死了的人就闭上眼,活着的人……得看向前方。” …… …… 怡红楼。 杨四贤恭敬的站在梁蔓蔓的面前。 他就这么看着梁蔓蔓收拾着行囊,看了许久,这才低声问了一句:“小姐,年节将至,莫如过完年再走?” “不了,” 梁蔓蔓将一个首饰盒子放入了行囊中,想了想又取了出来,转头看向了独臂的杨四贤。 “我想了很久。” “虽说爷爷是因李辰安而死,但我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杀李辰安的念头。” “你可以认为是我喜欢上了李辰安,但这些日子我仔细的想了想,我觉得还是主要受了商大家的影响。” 她将这首饰盒子放到了桌上,望了望窗外的阳光白雪,沉吟了片刻,似乎在回忆着那些过往。 “我至今没有和李辰安说过一句话。” “我仅仅是在中秋文会的那个晚上,站在远处看了他一阵子。” “那夜的雨有些讨厌,让我未能真正看清他的模样。” “这些都不重要了!” “商大家今岁夏入京都,带来了那首《天净沙》,曲,我喜欢,词,我更喜欢!” “商大家那个晚上夜宿怡红楼,与我彻夜饮酒畅聊,说的只有一个人……他就是李辰安!” “这么多年来和商大家相处,他老人家是一个博学的人,是一个眼界极高的人,我从未曾见过他对某个少年有着如此赞誉……” “现在商大家为理想而死,但他的理想并没有随着他的死而散去。” “李辰安实施的这一切,正是商大家曾经怀有的理想,他的理想,将在李辰安的手里成为现实……那么在我看来,白衣盟与皇城司之间的恩怨……这恩怨着实有些可笑!” “长孙惊鸿也死了,你也听说了李辰安的那些变革举措,皇城司即将从黑变白,我觉得这一篇可翻过去了。” “但白衣盟里有那么些人不同意。” “他们认为李辰安和奚帷勾结而窃国……” 梁蔓蔓呲笑了一声,“一个个大义凛然的模样简直可笑!” “其实,他们的那些想法,不过是表露出他们内心里的小!” “他们的那些言语和举动,不过是为了彰显他们的存在罢了。” “既然我与他们道不同,那就分道扬镳!” “我要去广陵城了。” “白衣盟从此与我再无关系。” “商大家将桃花岛赠于了我……我便去守着那个岛,去完成商大家的遗愿,去谱写好他老人家尚未谱完的那些曲。” “都是李辰安的诗词,商大家极为看重,我必全力以赴,不可有丝毫亵渎。” “至于你……这些首饰拿去当了吧,找个地方养老……喝喝酒晒晒太阳。” “挺好!” 杨四贤没有拿那个首饰盒子,而是忽的说了一句: “小姐,鱼龙会已秘密重建,建于江南!只是不再叫鱼龙会,而是叫……青帮!” 梁蔓蔓一怔,蹙眉:“谁是首脑?” “尚不知道,据说是个神秘少年!” 第四百一十章 江湖故事 梁蔓蔓望向了窗外的雪。 那双漂亮的眉微微一蹙,过了片刻说了一句: “鱼龙会的核心高手,在那个中秋夜里几乎死了个干净,而今鱼龙会就算是重建,也不过都是些小鱼小虾打打闹闹罢了。” 杨四贤看了看梁蔓蔓,“小姐,虽说那一夜鱼龙会主力死了干净,但鱼龙会的势力可是遍布咱整个宁国五道七十二州!” “姬泰授首,鱼龙会下面的各分舵确实一时间销声匿迹,老夫本以为这树倒猢狲散……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梁蔓蔓收回了视线,疑惑的看向了杨四贤,“你是怎么认为的?” “有人需要鱼龙会的那张网!” “但不能再用鱼龙会这个名!” “所以那神秘少年显是和鱼龙会各分舵的舵主们私底下有了接触,他拾起了这张网,改名为青帮……外人并不知道这青帮的前身就是鱼龙会!” “这个帮派一建立,各地的分舵自然成为了他的下属,他便可通过这张网得到想要的情报……比如摄政王的行踪!” 梁蔓蔓一怔,又听杨四贤说道: “另外,老夫还听说这青帮的总舵在江南道的平江城开堂之后,发出了江湖贴,广邀江湖各门各派的高手,于明年的三月三,齐聚平江,举行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 梁蔓蔓吃了一惊:“他青帮一个新成立的帮派,有什么资格举办武林大会?” “因为青帮有三个长老!” “他们皆是当今武林名宿!” “其一便是江南武林泰斗翻江倒海常白书!” “其二是关东豪杰铁胆银弓朱碧落!” “其三是北侠公子羽!” “有这三人在,有他们发出的江湖贴,就算是松山剑院或者牧山刀晚溪斋,也会给上几分薄面。” 梁蔓蔓已瞪大了眼睛。 作为半个江湖中人,她当然听说过这三人的名字。 翻江倒海常白书,而今估计年已五十,据说手握一杆铁枪打遍江南无敌手。 铁胆银弓朱碧落,那是驰骋关东三十年,令关东无数响马闻风丧胆的大英雄! 而北侠公子羽……据说此人而今年不过三十,却生得俊美无双,风流倜傥,偏偏还剑法超群。 他一身白衣胜雪,身背一把玄铁剑,胯下一匹白龙马,从十四岁出道江湖,留下了许多风流韵事,也留下了许多传奇故事。 “小姐,这三人有三个共同特点。” “其一,他们的武功皆在一境以上!” “其二,他们都是江湖白道中人的偶像!” “其三……他们的朋友遍布天下!” “有这三人坐镇青帮,那么青帮就是白道中的名门正派,它和曾经的鱼龙会再无任何关系。” “而这场武林大会……老夫以为其目的有二。” “一来是宣扬青帮的名气,以吸引更多的江湖高手加入。” “二来……恐怕青帮也有夺取这武林盟主之意!” “一旦青帮中的某个长老成为了武林盟主,就拥有了号召整个武林的那面江湖令旗!” “所以而今的江湖,青帮之名已渐盛,白衣盟的人……不瞒小姐,他们也已经启程向平江而去。” “去投奔公子羽!” 梁蔓蔓深吸了一口气,她又看向了窗外的雪。 她当然已明白杨四贤对她说这些事的目的—— 名为青帮,那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它的骨子里依旧是曾经的鱼龙会! 而鱼龙会与李辰安,简直可以说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现在李辰安成为了摄政王,鱼龙会根本就不敢露面,所以它改头换面,成了江湖中的名门正派。 但它的目的恐怕依旧不会变。 而偏偏李辰安离开了京都,要去蜀州! 听说他还要去越国! 他远离了庙堂,走入了江湖之中。 坊间的那些传言越来越盛,他也是傻啊! 怎么会和奚帷的女儿走在了一起呢? 奚帷是窃国之贼! 他李辰安这就成了奚帷的同谋。 在江湖中的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中人看来,窃国者当诛! 除非他一直带着大军护卫,否则,在那江湖中恐怕时刻都有莫大的危险。 可自己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帮的了他呢? “我未涉足于江湖,也不想涉足于江湖。” “我弹弹琴可以,但若是说让我再立一帮派与青帮为敌……我实在没那本事。” “所以你走吧,我去广陵城的桃花岛。” “往后就算是有他的什么消息,也无须让我知道!” 杨四贤还是没有走。 “小姐,桃花岛是个好地方,摄政王说……三月的桃花岛姹紫嫣红,若是在桃花岛上开一门派,当有一番新的气象!” 梁蔓蔓瞪大了眼睛,小嘴儿微翕,便听杨四贤又道: “摄政王将这门派的名字都想好了!” “……叫什么?” “江湖有一个青帮,摄政王当时脱口而出说那咱就叫红楼!” “老夫觉得这名字不错,可摄政王片刻之后却又改了主意,他说……不妥,还是就叫桃花岛!” “小姐为第一任岛主,可好?” 梁蔓蔓盯着杨四贤: “你究竟是谁的人?” 杨四贤躬身一礼:“老夫……是个见风使舵的人!” “小婉这些日子去了何处?” “回小姐,小婉姑娘已先一步去了广陵城……另外,摄政王说这桃花岛既然要弄,那就得弄出些模样儿来,所以摄政王也派了人去为小姐请几个得力的长老!” “……都有谁?” “比如松山剑院的掌门,逍遥一剑李青山!” “也比如牧山刀的山主,温柔一刀巫盈竹!” “还比如燕国公府的那位大宗师燕基道!” “如何?” 梁蔓蔓又惊呆了。 这三人,说是当今武林巅峰高手丝毫不为过,他们比之青帮的那三个长老名声更加响亮,只是…… “他们都是德高望重之前辈,我一个小小女子,岂能当那什岛主?” “这不是折煞我么?” 杨四贤咧嘴一笑:“小姐莫要担心,他们……只是挂个名头,但他们会派出自己的弟子前来桃花岛,除了燕基道,因为他没有弟子。” “另外,摄政王说,广陵城的那处凝香馆一并交给你打理,得打理好……那是他的私房钱!” 梁蔓蔓撇了撇嘴,忽的一笑: “看来建桃花岛这门派是假,让我帮他赚钱才是真!” “这……老夫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能帮摄政王看着点私房钱,这不也是个好事么?” 梁蔓蔓沉吟三息,狡黠一笑:“好!” 她收拾了行囊,告别了杨四贤,带着她的丫鬟坐上了马车,在这一天离开了生活了十七年的玉京城。 也彻底离开了白衣盟。 她撩开车帘看着外面熟悉的街道和那些陌生的人,忽的对广陵城之行生起了一些期许。 李辰安他这时恐怕已经抵达广陵城了吧。 他会在广陵城停留多久呢? 能不能与他在广陵城的那画屏湖畔来一场雪中的邂逅? 第四百一十一章 衣锦还乡 昭化二十三年腊月二十八。 广陵城,大雪。 就在这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广陵知府霍传名带着衙门里的十余官员正站在北门口翘首期盼—— 摄政王今日将抵达广陵城! 广陵城是摄政王的故土! 他这是衣锦还乡! 他霍传名还能坐在广陵知府的位置上,听说这是因为摄政王念及同城之情谊,权衡再三,这才没有免去他的官职! 这话,是霍家家主霍希传回来的! 家主说,这是丽贵妃说的。 那定然假不了。 霍传名这些日子总算是睡了个安稳觉。 今儿个既然摄政王回家,他当然得亲自前来迎接摄政王之大驾,以显自己内心之尊敬。 广陵城的北门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许多人。 比如站在他们右边的钟离府的人。 他们是来接摄政王入钟离府的,毕竟摄政王依旧是钟离府未来的姑爷! 钟离若水那丫头好眼力啊! 霍传名看着对面不远的意气风发的钟离塑,心里那个羡慕啊。 自己家那丫头,相貌才学也还可以,怎的就没有在李辰安落魄的时候帮他一把呢? 就算和李辰安无那缘分,若是有一番相助之情,想我霍传名恐能借着这机会再次高升,说不定还能进入京都,成为京官。 这就是命啊! 谁能料到短短的四五个月时间,李辰安居然一跃成为了宁国权势最大的那个人! 想当初,自己和李辰安还曾经在煮雨小筑合谋过广陵盐铁这块肥肉。 广陵城盐铁司司正已换成了自己的人,本说好的通过漕运贩卖到黔州梓州等缺盐之地……现在李辰安成了摄政王,这生意显然是做不成了。 但当时李辰安对铁很感兴趣,这广陵州还有两处因为户部缺银子而荒废了的铁矿……嗯,那两处铁矿储量已探过,不小。 当送给摄政王作为一份见面礼! 至于摄政王拿去充公还是落在他的口袋,这是摄政王的私事……曾经说好的五五分成,这当然提都不能提。 连想都别去想! 霍传名小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的打着,他忽的觉得自己和摄政王之间还是有一层隔阂—— 摄政王的官太大,而自己这个知府在他面前显得实在有些渺小。 要和摄政王拉好关系,最好还得有个中间人。 这人还不能是钟离府的人……怎忘记了摄政王是咱宁国的诗仙! “江兆!” “属下在!” “你速去一趟浅墨书院,请张老院正来一趟……带上轿夫,张老院正腿脚不便,抬他前来迎接摄政王!” “属下领命!” 江兆转身离去,霍传名又望了望茫茫大雪中的那条官道,还未见摄政王的车驾。 他又转头看了看,城门的两边,是黑压压的广陵城的百姓。 他没有驱散这些人。 得让摄政王感受到广陵城对他的热情! 那些百姓是自发而来的。 当李辰安成为宁国摄政王这个消息传入广陵城的时候,广陵城顿时沸腾。 简直就像过年一样! 广陵城的百姓们是难以置信的! 那些消息令他们一时难以转过弯来,便觉得很是荒唐—— 那个生活在他们身边十七年的李辰安,他居然是宁国的皇长子! 他在那个中秋夜提笔而作十六首诗词,令天下皆惊,皇上赐予他诗仙之称号,还封他为皇城司的副提举大人…… 二井沟巷子里的那些街坊们当时就懵逼了! 他们是亲眼看着李辰安那个傻子在二井沟巷子开的那个食铺,看着他将那食铺给开的关了门。 而后又开了门。 于是沈千山上门来退婚,这婚倒是退得干脆,听说沈千山就花了一百两银子。 于是那铺子就变成了现在的榕树下小酒馆。 他忽然就会做诗了! 他还和花老大儒称兄道弟! 那小酒馆门楣上的字还有那幅对联,都是花老大儒的亲笔! 然后…… 然后他去了京都! 再听到他的消息的时候,他就是诗仙、就是皇长子、就是皇城司副提举大人,就是监察司的谏议大夫。 这还没多久,就有京都之变传来。 姬泰姬丞相一系全被斩杀,皇上驾崩,太子薨,这宁国一夜之间就变了天。 接着就听说他本可登基为帝,但他却放弃了。 他成了宁国的摄政王!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何况现在他上面那人还不存在! 这是一步登天啊! 广陵城最会做生意的沈千山……他不仅仅是在江南秋粮上赔了个精光,他最大的损失是那一百两银子买回去的婚书啊! 区区百里银子,断送了沈家的大好前程…… 听说躺在床上的沈千山在得知这些消息之后吐血三升,怕是熬不过这个冬了! 只是最近这些日子又听说了一些传言。 说李辰安并不是皇长子! 说李辰安的身边有个萧姑娘,她是乱了宁国的那老贼奚帷的女儿! 说李辰安色迷心窍,与奚帷老贼坑壑一气,窃了国! 这……这实在更是荒唐! 大家看着长大的李辰安,他真的就是个傻子啊! 他窃国? 他偷人都不敢何谈窃国? 无论如何,李辰安是广陵城走出去的人。 他现在是宁国的摄政王,他就是广陵城百姓心里的骄傲! 尤其是那些在二井沟巷子里的那小酒馆喝过酒的人,他们此刻更显自豪。 “现在你们明白画屏春为何会卖那么贵了么?” 一白发银色须满面红光的老翁此刻激动的说道:“老夫当初就看出了摄政王的王霸之气!” “你们都以为他傻,却不知道那叫大智若愚!” “他在广陵城雌伏十七年,在这十七年里,他韬光养晦积蓄力量,这才有了而今一飞冲天之势!” 一个中年汉子瞅了那老翁一眼:“曹老头,下棋你善用马后炮,说话也如此!” “你倒是去摄政王那小酒馆喝过几次酒,可我咋记得你每次出来都骂骂咧咧的?” “你不是说他是抢钱么?” “你不是说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铜臭么?” 姓曹的老头顿时就急了,他满脸通红,恶狠狠的盯着那汉子嚷道:“你个武夫污我清白!” “老夫啥时候说过那话了?” 那汉子脖子一硬:“你个老东西,说了就说了还不敢承认!看你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我呸!” 曹老头眼都红了,他正要冲过去和那汉子拼命,却忽的听见人群一声喧哗: “看,那是不是摄政王的车驾?” 所有人的视线都望向了雪中的那条官道。 那条官道上,有一支骑兵队伍正向他们走来。 人群的后方,有个少年踮着脚也仔细的看了看,然后,他默默地转身离开,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是沈继业。 沈巧蝶的弟弟。 沈千山的儿子。 第四百一十二章 回家 上 这是一支仅仅只有百骑的队伍。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玄甲营百夫长叶破! 这一百骑,皆是玄甲营的兵,有半数是玄甲营的老兵,另外半数是叶破从这里带去京都的那些曾经的匪人! 当然,经过了双蛟山一战之后,他们身上的匪气已褪去了不少,因为他们已体会到了作为军人的荣耀! 尤其是那位原本只是为了一口饭吃而追随的公子,他而今可是响当当的摄政王! 他们成了摄政王手里的第一支亲兵!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深得摄政王的信任! 也意味着他们就是摄政王的心腹爱将! 叶将军说,这是你们这些狗曰的命好! 往后跟着摄政王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指不定你们这些家伙做梦也想不到会有封候拜将的那一天! 这些没有文化的匪人当真是做梦都没想过会有那么一天。 他们原本仅仅只是想混一口饱饭而已。 但现在似乎真有了这种可能。 保护好摄政王,摄政王如此年轻,他的前面是一条金灿灿的光辉大道! 这条命从此之后就是摄政王的! 谁特么敢对摄政王龇牙咧嘴……老子就砍了谁的脑袋! 所以这支队伍人虽少,但精气神十足。 哪怕是在这漫天大雪之中,他们骑在战马上一个个腰挺得笔直,脸上一片冷酷,眼里只有警惕,完全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只有李辰安身边的几个人例外。 比如萧包子。 她依旧骑着她的小毛驴,依旧眯着眼睛一副似睡非睡的慵懒模样。 比如王正浩轩。 他骑着马跟在李辰安的马车后,脸上丝毫没有紧张的样子,反倒是望着前方大雪中黑压压的人群很是惊奇。 惊讶与李辰安这厮居然会如此受欢迎。 阿木就在王正浩轩的右边,他的脸上依旧冰冷如刀,在看到前方人群的时候,他的眼甚至微微眯了起来。 小武在王正浩轩的左边。 他背着个药箱,脸上的悲戚似乎随着远离了京都已渐渐淡去。 这些日子他算是想通了。 李辰安说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愿天上人间,共安好。 孙爷爷将自己养大,现在孙爷爷已去了,想来孙爷爷是不希望看着自己那悲伤的模样。 现在即将抵达广陵城,这是若水小姐生活过的地方。 李辰安说广陵城的画屏湖很美,桃花山庄和桃花山,还有那处桃花岛,也都很美。 他说天下本大美,只不过需要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小武嘴角划出了一抹弧度,他觉得这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本就是美。 那些在大雪中等待着李辰安的人,也很美! 车队停了下来。 率先走向车队的是广陵知府霍名扬! 他率领着十余官吏,心怀忐忑的来到了车队的前面,齐刷刷跪在了雪地上。 “臣、霍传名,恭迎摄政王回家!” 他身后的官吏尽皆激动的大声吼道: “臣等、恭迎摄政王回家!” 他们的话音刚落,后面那无数的百姓也都跪了下去—— 这位爷,他可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傻子了! 他是咱宁国一言九鼎的摄政王! 他一句话可定百姓生死,他一挥手,可血流成河! 所以,再也不能用以前的那种戏谑的眼光去看摄政王,更不能有言语上的轻薄冒犯。 “小民恭迎摄政王回家!” 他们的声音犹如山呼海啸,以至于这一刻萧包子瞪大了眼睛,她这才真正的感觉到了权力和地位带来的威力。 李辰安已经走下了马车。 他在阿木和王正浩轩这两把刀的保护下来到了霍传名等人的面前。 他看了看霍传名,忽的一笑,伸出手来一扶,“都起来吧!” 霍传名心里那个激动啊! 摄政王居然扶我了! 天! 摄政王果然胸怀宽广大人大量! 他非但没有计较曾经在广陵城的那些鸡毛蒜皮的仇恨,他还弯下了万金之躯扶我了! “臣……谢摄政王!” 他热泪盈眶的站了起来,便见李辰安抬起了头,望向了那一群跪在雪地里的黑压压的百姓。 他拍了拍霍传名的肩膀,抬步向那群百姓走了过去。 “广陵城的父老乡亲们……” 李辰安气运丹田,站在那群百姓的面前一声大吼: “我李辰安,又回来了!” “诸位父老乡亲,多谢你们的出城相迎,都起来吧……!” “谢摄政王!” 又是一声震天齐呼,百姓们一个个也激动的从雪地上站了起来。 他们穿的并不厚实,此刻却丝毫未感觉到寒冷,他们原本还低着头,此刻却小心翼翼的抬了起来,然后便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那张脸上洋溢着亲切的笑容。 摄政王……他还是和以往那般、那般憨厚啊! “诸位,这天寒地冻的,我李辰安何德何能让你们在这风雪中来迎接?” “我还是二井沟巷子里的那个榕树下的小酒馆的小老板!” “还是广陵城李府的大少爷,也还是大家眼里的那个……傻子!” “这大致就是傻人有傻福吧!” “这眼见着就要过年了,诸位,都回去吧!” “都去买些年货,今年这个年恐不能过得太丰盛,但请你们相信,往后的年,定会如芝麻开花一样……节节高!” “你们的日子,也会过得越来越红火!” “我也要回家过年,家里还没收拾呢,都散了,回去回去!” 李辰安挥了挥手,广陵城的百姓们却并没有走。 他们咧嘴笑了起来。 忽然觉得摄政王也没那么可怕,觉得这位爷,和当初当那小酒馆的小老板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还是那么笑嘻嘻。 还是那么平易近人。 这很好。 讨喜。 他们似乎想和这位摄政王说点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敢开口。 霍传名一瞧,这不行啊,可别把摄政王给冻着了。 他连忙给站在身后的捕快头子陈二狗使了个眼色,陈二狗握刀向前,走到了老百姓的面前,低声吼道: “摄政王要进城,要回家,你们这拦着……算个啥?!” “不想摄政王入城了?” “还不赶紧回去!” 人群里藏着的捕快开始行动,百姓们这才如潮水般的退了下去。 李辰安来到了钟离塑的面前,躬身一礼: “劳烦伯父久等!” 钟离塑一捋短须微微一笑:“去桃花山庄还是去李府?” “两个地方都给你收拾妥了。” 李辰安想了想,“先回家,明儿个小侄再去钟离府拜见伯父!” “你可别这么说,现在你是摄政王!” “不,在伯父的面前,哪里有什么摄政王!” 钟离塑哈哈大笑,一旁的黄三烈这才松了一口气,再看向李辰安时,眼里是满满的欣慰。 三小姐没有看错人! 这小子和以往没什么两样。 很好! “那就先回家,李府我已安排了一些下人,也生好了炭火,好好休息一下,明儿个中午,来钟离府用饭!” “好!” “走吧,回家!” 李辰安转身,伸手一挥,“走……回家!” 第四百一十三章 回家 下 夜色降临,大雪未停。 原本颇为冷清的小南巷子今儿个变得热闹了起来。 李府的那扇关闭了两三个月的大门忽的开了。 大门上的两盏大红灯笼,也忽的亮了。 小南巷子的街坊们不知道这一家子去了何处,听说是去了京都享福去了,因为这李府的那位长子李辰安,他成了当下宁国的摄政王! 今儿个小南巷子也有不少街坊去了北门,他们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少年,也打消了曾经的疑虑,确定了那个名叫李辰安的摄政王确实就是李府的那个……那个他们亲眼看着长大的、原本一无是处的被赶出了家门的长子! 在北门时候因为人多,距离也比较远,终究看的不是太清楚。 现在摄政王的车驾已进入了小南巷子…… 于是乎,这一时之间,家家户户的门窗都开了! 没有人在意此时肆虐的风雪,一个个都探出了脑袋,就着昏黄的灯光,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这队威风的人马去向了李府。 许多人止不住的惊叹: “啧啧啧,李老夫子教了一辈子的书,估计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的原本不成器的儿子成了他最得意的弟子!” “这事说来还真有些怪异,李辰安这小子……” “老赵,注意你那张嘴!” “啊,这叫习惯了,一时半会还真改不过来……我的意思是摄政王小时候虽然极少出那李府的门,但李老夫子的咆哮声我们却并没有少闻。” “那是真生气啊!” “估计李老夫子当时的内心是绝望的,不然后面也不会发生将摄政王赶出了家门这种事。” “喂喂喂,我说……如果摄政王真是皇长子……李老夫子岂不是白白养了摄政王十几年?” “三棒子,你这话就不对了!” “怎么叫白白养了?现在李老夫子全家可都在京都享福!” “京都啊,那是多么繁华的地方?” “他是摄政王的养父,估计就连皇宫他也能随意进出!” “这……你说的也对,这么说李老夫子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摄政王的身份?” “我看未必,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摄政王是皇长子,他怎敢从小就对皇长子那般严苛的训斥?更不用说逐出家门了!” “换着你我,可不得将皇长子当活菩萨一样给供起来?” “咳咳,你们闭嘴!都别去瞎猜!小心落在了皇城司的那些小鬼耳朵里,只怕你们看不见明早的雪!” 于是,那些本就微弱的议论声戛然而止,长长的小南巷子又安静了下来。 只有大雪簌簌而落的声音。 就连平日里这个时候关着门正好闲着打孩子的事都没有发生一例。 那些话虽然低,但架不住萧包子的耳朵灵。 她骑着小毛驴一边走一边听一边笑,便觉得李辰安这个人……实在有点意思。 看来当年的他,是真的傻啊! 只是他究竟傻在何处呢? 嗯……萧包子眉梢一扬,明白了李辰安的傻—— 那个夜里,明明可以发生点什么,明明可以遂了自己的心愿,他却要练武! 这脑瓜子确实有点问题。 因为王正浩轩从玉佛寺弄回来的两条狗关在一起都知道做点什么。 李辰安这家伙……连狗都不如! 萧包子咬了咬牙,队伍停了下来。 她抬头一看,大门已开,门楣上写着‘李府’二字。 这就是到家了! 他的家,有点多啊! …… …… 原本冷清的李府顿时热闹了起来。 钟离塑思虑周祥,毕竟钟离若水没有在桃花山庄……就算钟离若水在桃花山庄,摄政王回广陵,最好也是住在李府。 因为他是摄政王,可不是钟离府的上门女婿! 李府倒是宽敞。 钟离塑派来的下人早已将里面收拾妥当,大红的灯笼尽皆亮了起来,厨房也有饭菜飘香,各处的房间里早已生好了暖炉,所有房间的床铺都换上了新的被子…… 总之,李辰安来到主院,便觉得心里一暖。 可惜的是父母没有在家,终究还是少了点什么。 不然,这时候母亲应该弄好了两个佐酒小菜,父亲这时候也应该提着一小罐子酒回到了家,坐在了桌前。 他至今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 但他的心里却早已认定了这一对老夫妻就是自己的父母。 无它,来到这个世界,本就没有人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但想起他们便觉得心里温馨。 至于将他这个李府长子给赶出了家门……若不是以前的那个李辰安被赶出了家门,自己这时候还不知道在哪里飘荡呢。 钟离塑和霍传名陪着李辰安回的家。 李辰安这一路舟车劳顿,钟离塑没有久留。 “早些洗浴一番,用了饭就休息吧……” 钟离塑看了看萧包子,又看向了李辰安,说道:“若水她们一路安好,只是要抵达崇庆府恐还需要半月左右。” “让你不要急,毕竟现在她的事并不是什么大事!” “我先告退,明儿个一起,你们一起,就在桃花山庄里喝杯茶,再会!” “那伯父慢走,明天我们再聊。” “嗯。” 钟离塑转身离去,霍传名一瞧,自己留在这也不是个事,关键是叫江兆去请的浅墨书院的张老院正至今没来。 自己肚子里可没多少墨,如何和这位有着诗仙名头的摄政王去说那风雅之事? “下官……” 霍传名躬身一礼,话刚出口便被李辰安打断:“你等等。” “……” “咱们的账,还得好生算算!” 霍传名心里一惊,后背的冷汗唰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下官遵命!” 就在这时,守卫在外院的叶破带着江兆走了进来。 “摄政王,此人说他是广陵城的司狱,想要见广陵知府霍大人。” 霍传名一瞧,江兆是独自一人进来,“张老院正呢?” “小人见过摄政王、见过大人!” “张老院正说……说……” 霍传名顿时一急: “说什么?” “他说摄政王若是有暇,请摄政王随时去浅墨书院小坐……带上画屏春!” “这老东西!” 李辰安却笑了起来,“好!你去告诉张老,明儿个晚上,我去浅墨书院找他喝一杯!” 江兆连忙应下,躬身离去。 李辰安又看向了霍传名,忽的问了一句:“霍百扬去了哪里?” 霍传名一怔:“下官不知道啊!” “那你儿子霍子归,与江南织造曹珐之女成婚之事,可有办了?” 霍传名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他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摄政王,那联姻之事……” 李辰安又打断了他的话,“你这是干啥?联姻是好事,本王并没有怪罪于你!” “本王就是问问,你霍家似乎也有人在江南为官,江南那地方……你了解么?” 霍传名连忙回道:“了解!下官去过江南多次,对那地方甚是了解!” “哦……你儿子究竟成婚了没有?” “回大人,还没有,若是大人不喜,下官这就退婚!” “糊涂!” 李辰安一声呵斥,“起来吧,本王的意思是,如果你儿子还没成婚,那就再等等……等本王去了江南,为你儿子主持这场大婚。” “你看如何?” 第四百一十四章 静夜思 总算是安顿了下来。 洗去了一身的疲倦,吃了一餐美味的饱饭,李辰安却没有了睡意。 信步于这庭院中的大雪里,看着回廊间挂着的那些大红灯笼,一时间他有些恍然。 就快过年了啊! 这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年! 可惜这府上虽然人多,但亲人却不在。 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年,似乎就少了许多味道。 温煮雨派人秘密将一家人送去了蜀州,安顿在了崇庆府。 他们住的地方想来是不会差的,只是那毕竟是异乡,那就是异客。 如父亲这样的老学究,他恐怕会在这年节时候更思念这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故土。 妹妹李巧兮和西院原本住着的那个叫姜慧的女人,还有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李辰东,他们都在父母的身边,想来能排解一些寂寞吧。 皇城司黑楼里的藏着的那些秘密他看过了不少。 他已知道了母亲丁小娥本不叫丁小娥,她叫司琴,原本是卢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 但她从皇宫消失的时间,却并不是在卢皇后的儿子失踪的那一天,也不是在卢皇后被谋害的那一天。 她是在昭化三年十月初三夜……也就是上车侯府和梅园被灭的那个晚上失踪的! 所以李辰安断定自己不是皇长子! 但那个晚上母亲究竟是去了哪里? 皇城司的情报没有,因为皇城司本没有去注意过一个宫女。 如果自己真不是李家的长子……那么自己的身世要么和上车候府有关,要么就和梅园的那位云安郡主有关。 皇城司的情报显示云安郡主和郡马乔子桐并没有葬身在梅园,他们就是从梅园里的那处密道逃离的。 他们通过那条密道去了皇城司! 长孙惊鸿派了王正金钟将他们在两个月之后秘密送出了京都! 王正金钟说送去的地方是岭东道的黔州苏阳郡,可第二年他奉命再去的时候,那处小院子却已人去楼空。 云安郡主和郡马乔子桐不知所踪! 而当时送他们离开京都的时候,云安郡主已有身孕,他们的孩子当生于昭化四年夏,如果那孩子还活着,当近二十岁。 显然,自己也不是云安郡主的儿子。 那最后似乎只有一种可能—— 自己是上车侯府里面侥幸活下来的某个人的儿子。 对于这件事,李辰安没有派任何人去查,因为自己这就要去往蜀州,见到母亲的时候一问便知。 这事奚帷究竟知道多少? 他应该是不知道的。 李辰安眉间微蹙,上车候府是在奚帷的计谋之下满门被灭! 如果自己真的是上车候府的后人……奚帷显然不会留下自己这个祸端。 按照奚帷的行事手段,广陵李府恐怕早已被他杀了个干净。 但现在自己却偏偏在他的帮助之下成为了宁国的摄政王……上车候府的那笔账,是不是该找奚帷算算? 皇城司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奚帷的踪迹。 皇城司的那些档案里,对于奚帷的记载也仅仅是只言片语,多是在墉国覆灭的那个时间。 知道奚帷真实身份的人极少。 姬泰当是知道的,他却死了。 商涤也是知道的,他也死了。 萧姑娘是奚帷的女儿……那么晚溪斋的前斋主萧馒头肯定是知道的,但她还是死了。 现在看来,剩下的最后一个见过奚帷的就是花满庭花老哥,可偏偏他却离开了京都,说是去世间游历,也不知道他会去往哪里。 奚帷…… 对于这个未曾谋面的奚帷,李辰安说不上恨,因为他的记忆中压根就没有上车候府的那件事,他的生活中更没有一个与上车候府相关的人。 通过燕基道的言语看来,这个老人的初衷应该是想要为墉国复仇,而后似乎又变得矛盾了起来,以至于后来他似乎在追寻一个治国之道。 许是因为他的那番转变,才让如商涤这样的本就有极高智慧的一批人追随着他。 正如燕基道转述的商涤的那番话一样—— 执大义者,向光明者,皆是奚帷! 好吧,此事不再去想。 皇城司若能找出奚帷当然是最好的,若是找不到…… 李辰安抬步,向院子角落的那处亮着灯笼的凉亭走去。 若是找不到,他应该已经很老了,活不了多少年了。 …… …… 萧包子坐在凉亭里。 她双手撑着下巴,正看着灯笼的光线下的那些泛着红芒的雪。 李辰安走了进去,坐在了她的身边,忽的一笑—— 这狗血的剧情! 如果自己是上车候府的后人,身边的这位就是仇人的女儿。 那么就应该发生一场刻骨铭心的爱,而后是令人断肠的离。 再后是兵戈相见。 最后……不是主角的那个死了。 于是便演绎了一出荡气回肠的生离死别的能够骗了许多姑娘眼泪的老套故事。 若是要给这个故事再加点料,那就应该让身边的这个女人给自己生下一个孩子。 等这个孩子长大了,再来找自己这个当爹的寻仇。 “你傻笑个啥?” 萧包子偏着脑袋,惊讶的看着李辰安,李辰安摸了摸鼻子,“……这不回家了么,高兴。” 萧包子眉梢一扬,又看向了凉亭外的雪。 沉吟片刻说道:“以往在晚溪斋,这个时候已开始热闹了起来。” “怎么个热闹法子?” “我的那些弟子们磨面,蒸馒头、包饺子……聚在一起,人很多,烟雾热腾腾的,大家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这就很是热闹。” 萧包子忽的深吸了一口气,“其实吧,我们都是可怜的人,还都是女子,也都长大了,在那种时候是想家的……” “有些人知道家在哪里。” “也有些人知道家里还有哪些人,只是不知道而今是什么模样。” “我们都是师傅带去晚溪斋的,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原因,但有一点却是共同的。” “那就是所有人的家里,都不幸!” “有的早早没了爹娘,有的因为穷被爹娘给卖了,也有的因为是姑娘,在家里不受待见,等等。” “终归是一个字,穷!” “所以我们特别珍惜粮食,特别在意那些田地。” “年节时候的欢喜热闹,其实不过是为了掩饰心里的那抹凄凉罢了!” “从腊月二十八这天开始,一直到正月初一,我们所有人都是在一起过的。” “师傅活着的时候说……这就是过年,是一家人团聚的最幸福的时候。”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也是孤儿,所以……所以忽略了一些事。” “比如师傅会给我多夹一两个包子,也比如师傅总是会在桌上多放一副碗筷,说是……给没有回家的人。” “还比如师傅在每一个大年夜里,都会陪着我一起度过。” “她的脸上有半分欢喜……半分愁!” 说完这话,萧包子转头看向了李辰安,“我在想,以后我带着我的孩子独居,我的脸上不会有那半分愁!” “……为啥?” “因为孩子他爹在心头,这就够了!” “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我的意思是万一往后孩子找到我,我连他娘的名字都不知道,这说不过去吧?” 萧包子脸蛋儿微红。 她乜了李辰安一眼。 起身。 向对面的那处小楼走去。 “谁说你就是孩子他爹了?!” 李辰安大笑。 萧包子忽然转身,眼里闪过一抹狡黠:“今晚你还练武不?” 第四百一十五章 防范于未然 练武是不可能练武的。 这一夜李辰安睡在了萧包子的房间里。 房间很温暖。 被窝里更温暖。 李辰安似乎想明白了,本想不能再禽兽不如,结果…… 终究什么都没有发生,因为萧包子肚子疼。 她姨妈来了! 这能怎么办呢? 莫非这就叫好事多磨? 李辰安对这很有经验,他居然就在那些下人们震惊的视线中,亲自去了厨房,煮了一碗红糖水,里面还卧了一个鸡蛋! 他端着这碗红糖鸡蛋上了萧包子住的西厢房的二楼。 推开了门,又关上了门。 只有窗棂里的光线微微亮。 那窗棂上映照出的两个人儿也微微亮。 对面东厢房二楼的阿木那张原本冰冷如刀的脸上忽的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王正浩轩依着栏杆,看了片刻,转头,正好看见了师兄脸上那少见的笑。 “笑啥?” “人间还是有真爱的!” “……” 王正浩轩撇了撇嘴,心想在这种寒冷的冬夜,真爱不如炖一条狗! …… …… 昭化二十三年腊月二十九。 广陵城。 雪过天晴! 昨晚睡得很香,李辰安一大早起来……好吧,身边的萧包子睡得更香! 他侧着身子就这么看着萧包子的那张漂亮的脸蛋儿,忽的咧嘴一笑,这姑娘似乎梦见了什么好吃的,此刻居然咽了一口唾沫,嘴角还流出了一丝丝口水来。 他很是怜爱的伸手将萧包子嘴角的口水擦去,又捋了捋她额头上的碎发,这才轻手轻脚的翻身下床。 穿好衣裳,他打开了门,抬步走了出去,并没有看见萧包子正睁大了眼睛,正咬着嘴唇在看着他的背影。 院子里阿木已经在练刀。 他的伤已痊愈,刀法似乎更加精进。 小武在捣鼓着药罐子,倒不是有谁生了病,而是在亲手调配着一剂安胎的药。 按照道理,小武视钟离若水比亲妹妹还要亲,他看着李辰安和那位萧姑娘之间的暧昧,原本是应该不喜的。 可他并没有。 因为这天下没有人知道要治好钟离若水的寒疾有多难。 他没有学过不二周天诀,但孙爷爷说,那不二周天诀自创立至今已经数千年! 这数千年来,唯有洗剑楼的那位惊才绝艳的祖师爷才真正将不二周天诀的十八法式修至大圆满境界,自此无敌于天下,以至于曾经的洗剑楼被称为天下武林第一楼! 但自从这位开山祖师爷仙去之后,洗剑楼历代弟子,再无一人能够参悟那十八法式。 究其原因,别的门派的武功秘籍是依葫芦画瓢去练,但不二周天诀却不是。 它靠的就一个字——悟! 这说来玄之又玄,但事实就是这样。 洗剑楼一代一代传至现在,它的名声在江湖中已渐渐没落。 因为就连洗剑楼的弟子,都放弃了去学那不二周天诀,改练了其它剑法。 李辰安虽然看懂了四个法式,但距离十八法式的大圆满……可能是一步之间,也可能他永远也跨不出下一步! 这在小武看来,年已十八的李辰安,难有那慧根,大抵也就止步于此。 那么在接下来的这两三年里,钟离若水的体温会逐渐下降,越来越低,直到……变成个永远冻住的人! 那对于李辰安而言,将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 与其那样,莫如趁着这两三年的时间,李辰安在陪伴若水小姐的同时,还能找到另一个真爱—— 至少他在心痛的时候,身边还有个可以安慰他的人。 萧姑娘虽然大大咧咧,但品性极好。 虽然很懒,但她的弟子很勤快。 小武一边捣着药一边在想着,如果李辰安和萧姑娘有了后人,在这个世界上他也就有了牵挂,想来两三年之后,他从悲伤中走出来的时间会短一点。 这对于若水小姐公平么? 小武并没有去想,他只是觉得若水小姐若是希望李辰安幸福,当也会有此想法。 正如她努力的想要撮合李辰安和四公主宁楚楚一样。 只是而今李辰安有了摄政王那身份,在百姓的心里,他终究还是皇长子,那么他与宁楚楚之间,也就再无可能。 李辰安压根就没想过小武考虑得这么远。 他来到了小武的身边,拍了拍小武的肩膀,小武抬头,那双干净的眼睛无比的明亮。 他咧嘴一笑,如这冬日里的阳光一般灿烂,他咿咿呀呀…… 李辰安听不懂! “不是,小武啊,咱们此行恐怕多有危险。” “我是这么想的,趁着咱们在广陵城过年的这短短时间,你是不是弄一些……毒药?!” 小武看着李辰安的嘴,片刻,点了点头。 “我要的是能够淬在刀箭之上的那种,若能见血封喉最好,若不能,至少也得让敌人短时间失去战斗力,如何?” 小武纠结了片刻,若是以往的他,他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但自从孙铁线死了之后,自从他第一次杀了人之后,自从李辰安给他灌输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观念之后,他的信念发生了一些改变,他明白了敌人就是敌人。 李辰安说只有死了的敌人才是最好的敌人! 他还说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于是,他又点了点头。 李辰安欢喜一笑,摆摆手走了。 自己身边就这么百来号人。 虽说都装备了百炼钢打造的刀,但死一个可就少一个。 从广陵城去蜀州,走陆路就必然横穿江南道去往关中,再从关中至汉中,走金牛道或者米仓道入蜀门。 而整个江南道,现在的七成以上的官员,都是姬泰曾经的党羽! 上至江南道道台,下至七品县令! 现在姬泰这颗大树虽被伐去,但这颗大树的根须却还没有被扒掉。 因为李辰安暂无人可用! 他也没有时间去选拔人才。 偏巧就在这个时候江南道还出现了一个声势浩大的青帮! 此行多凶险。 那当然得有万全的准备。 他的准备很多,至于这毒,不过是又一手防范罢了。 就这么磨磨蹭蹭至辰时末,太阳已升起,萧包子也已收拾妥当。 李辰安等人用了早饭,他带着萧包子还有阿木王正浩轩和小武,分乘两辆马车,向桃花山庄而去。 此刻的桃花山庄早已忙碌了起来。 钟离府的主母、也就是钟离若水的母亲荣怡音今儿个亲自上阵。 她从钟离府带来了许多的下人。 有丫鬟,有家丁护院,还有厨娘厨子。 她在忙碌的张罗着,指挥着下人们扫雪,在房间里生上暖炉……所有的房间早已打扫干净,偌大的院落也都挂上了喜庆的灯笼,窗户上也贴上了崭新的窗花。 钟离塑坐在凉亭里煮着一壶茶,扭头看了看,忽的说了一句: “我听说,他四月时候随若水来这里,你见他不喜……听说你去了京都,见他也不喜,这怎的忽然热心了起来?” 荣怡音走入了凉亭,坐在了钟离塑的面前,眉梢一扬: “我那还不是为了若水好么?” “你不是也没料到他有着这么一天?” “老夫人在没有驾鹤西去之前给我说过一句话。” 钟离塑呷了一口茶,抬眼,“娘说了什么?” “她说……辰安是个好孩子,指不定往后钟离府会有靠着他的那一天!” “我这未来的丈母娘和未来的姑爷之间,当然不会有过不去的坎。” 钟离塑忽的一叹,“怡音,可若水的病……” 荣怡音神色顿时黯然,过了片刻,她低声说了一句: “咱不是还有若画么?” “可别忘了老夫人将不二剑的雌剑给了若画!” 第四百一十六章 厚望 钟离塑端着茶盏的手忽的一抖,他又看向了荣怡音。 “若画才六岁!” “母亲将不二剑的雌剑交给若画,仅仅是母亲认为以若画的天资,她说不定能打破而今这些武学的禁锢,她说不定能够开创出一套全新的剑法来!” 他放下了茶盏,“不要整天胡思乱想!” “就算若水……真就是那么个命,李辰安也不会亏待了咱们钟离府。” 荣怡音撇了撇嘴,低声说了一句:“没有被绳子拴住的牛,可指不定啥时候就撒开蹄子跑别人家里去了!” “别瞎说,辰安他们,当快到了。” …… …… 李辰安一行到了桃花山庄的外面。 他们下了马车,站在了桃花溪畔。 天空湛蓝。 白雪皑皑。 阳光灿烂。 桃花溪没有了潺潺的流水声 它已冰封。 桃花溪畔的那些作坊依旧在。 作坊里的人也依旧在。 只是年节已至,里面的工人已放了假,有些人回了家,也有些无家可归的人留在了这里。 这清甜的空气中依旧有淡淡的酒香飘来。 那处铁匠铺子,估计炉火已经熄灭,因为烟囱里没有一丝烟飘散。 黄三烈此刻就站在桃花山庄的那条小径的尽头,就这么笑眯眯的看着李辰安。 他没有行礼。 在他的眼里,李辰安不是什么摄政王。 李辰安依旧是当初在这里和他谈天说地的那个少年。 李辰安看着黄三烈也笑了起来。 “老黄,久等了!” “这倒是没有,李公子,诸位,请随我来。” 一行人跟在了黄三烈的后面向桃花山庄走去。 萧包子左右瞧了瞧,心里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升起—— 剑舞说这桃花山庄是钟离若水的。 剑舞还说李辰安在广陵城的时候经常跑这桃花山庄来。 那时桃花正好。 当是春。 萧包子的脑子里便浮现出了一副画面。 春风暖阳,桃花万千。 钟离若水和李辰安就走在这桃林间,四下无人,绿草如茵……春天的花好草也好,于是这头牛就将嘴给凑了过去。 接着当然是啃了几口草! 这家伙和钟离若水,有没有做点什么呢? 这事得问问那位四公主宁楚楚。 只是宁楚楚不知道跑哪去了。 就在萧包子放飞思想的时候,黄三烈正和李辰安在边走边聊。 “蜀州那边的酒坊已建成,第一批酒已开始售卖,反响极好!” “酒坊建在崇州府外的一处山庄里,是钟离府的产业,用的人也都是钟离府的家奴,不用担心方子外泄。” “按照家主的意思,这酒毕竟是你发明的,你占其中七成的利润,钟离府占三成。” “现在推向市场的是桃花酿,家主说画屏春再等等。” “另外就是这百炼钢之法……” 黄三烈停步,转头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也停步,萧包子没停,她还在想着那个春那头牛,她“砰……!”的一家伙就撞在了李辰安的背上。 力道不大。 李辰安跨出一步,回头,萧包子抿了抿嘴,一脸无辜。 黄三烈没有去问这姑娘是谁,因为这姑娘的身份早已传入了广陵城。 他看了看萧包子,又对李辰安说道: “家主对百炼钢锻造之法有些想法……钟离府毕竟是军伍世家,姑且不说钟离府在朝中效命的那些男丁,单单钟离府这些年在蜀州招募的那些兵也是个不小的数目。” “蜀州那边的情况比较复杂。” “一方面,有来自于回纥的威胁。另一方面蜀州多山,还多是大山。山里的山大王很多,有土匪,也有许多土司部落。” “蜀州那地方朝廷原本派驻的军队早已名存实亡,而今蜀州的防卫几乎是靠钟离府的私兵。” 李辰安已明白了黄三烈的意思。 “我本以为这百炼之法已传去了蜀州,那呆会我就给伯父一个定心丸。” 黄三烈微微颔首,又抬步向前。 “你是咱们宁国的摄政王了。” “想来对于宁国的国情,你也已都知晓。” “现在宁国面临四方之敌,那么蜀州就不能再乱。若是蜀州乱了,朝廷也无兵可发往蜀州。” “有钟离府给你看着,你一来能够心安,二来……可抽出更多的精力去应付别的事。” 李辰安对此深以为然。 二人就这么聊着天,不知不觉就走入了桃林深处,就看见了散布于桃树间的那些庭院。 黄三烈带着他们来到了那处凉亭,钟离塑早已站起,迎了出来。 “伯父!” “……贤侄!” 这就不再是摄政王和下臣的关系。 这就是叔侄之间的关系。 那么无论是礼节还是交流,都不用那么正式。 所以钟离塑放弃了邀请李辰安去书房一坐。 “冬日暖阳,这地方视野开阔,风景不错……以往若水在家的时候,每每雪后初晴,她便喜欢坐在这里,烤着火,煮着茶,看着雪。” “咱们就坐这喝茶聊天,如何?” “当然好。” “贤侄请坐,诸位请入坐。” “多谢伯父!” 李辰安坐在了钟离塑的下手,萧包子坐在了李辰安的身边。 阿木和王正浩轩没有坐。 他们如两把刀一样站在了凉亭的左右。 小武也没有坐。 他看向了李辰安,向外面指了指,李辰安点了点头,他便背着他的药箱走入了桃林间。 桃树光秃秃的,树枝上都是雪,也只有雪。 小武不是在林间赏雪。 他是在寻找钟离若水留在这里的脚步。 今岁钟离若水入京都,邀请他来广陵城玩耍。 钟离若水说她住的地方与云集别野相比又有另一番不一样的味道……云集别野在山涧,虽可见缥缈云雾,但视野受限,终觉心中不宽。 这里不一样。 小武没有走远,就站在了一颗桃树下。 他极目远眺,仿佛看见了漫山遍野的桃花开。 很美! 若是三月来,亲眼见,当比想象的更美。 钟离塑重新煮上了一壶茶。 他看了看小武的背影,收回了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你……真要去蜀州?” “嗯,这事很重要!” “把宁国交给温煮雨,你能心安?” 李辰安点了点头:“温煮雨有治国之才!” “你可知此去蜀州之凶险?” “大致能够想到。” “为了小女……值得冒这么大的险么?” “为了若水,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小侄也义无反顾!” 钟离塑微微一怔,心里一叹,“昨日刚收到飞鸽传书,按照时间算,若水她们当已入了蜀门,抵达了利州城。” “母亲离世的时候你在她的身边,当知道钟离府在蜀州布局之缘由。” “整理母亲遗物的时候没有找到那枚最重要的桃花令,想来是母亲给了你。” “桃花令可号令蜀州五万兵马!” “伯父想要问问你……如果真找到了那位皇长子……你会将桃花令给他么?” 李辰安从怀中摸出了那个漆黑的刻着一朵桃花的牌子。 “是不是这个?” “正是!” “我会给他!” “……”钟离塑看着李辰安,“拿着它,你可为帝!” 李辰安微微一笑,“这也没有救回若水的命重要!” 钟离塑沉默煮茶。 萧包子心肝儿一颤。 她这才明白钟离若水在李辰安心中的地位是如此之高! 为了钟离若水,他宁可放弃这偌大的江山。 那么为了自己呢? 自己是奚帷的女儿。 这个消息恐怕已传遍天下。 他会为了我,与天下人为敌么? 钟离若水……她究竟是怎么俘获了这家伙的心呢? 利州城,又在哪里? 第四百一十七章 利州城 利州城。 这是从汉中入蜀州道的第一座雄城。 穿越了漫长的金牛古道,钟离若水一行于腊月二十九抵达了这里。 在利州城的一条名为西堤的颇为幽静的巷子里,有一处占地极广的五进院落,它有着两扇朱红的大门,门楣上也有着一道匾额。 匾额上写的是‘岿然居’三个大字。 利州城的百姓们都知道这处院落,却无人知道这处院落的真正主人是谁。 在这些年里,这岿然居的那扇大门极少打开,偶尔有人出来,多也是一辆黑色的马车。 驾车的一直是那个中年汉子。 看起来像是行伍出生,因为他很是魁梧,不苟言笑,背上随时都背着一把刀。 没有人知道这车把式叫什么名字。 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马车里坐着的那个老人的名字—— 他姓袁,叫袁肃,街坊们都称呼他一声三爷! 他和那车把式截然不同。 袁三爷随时都是一副乐呵的模样,这让他那张微胖的脸看上去很是和善。 袁三爷确实很和善。 他过那么个三五天就会坐着马车出一趟门,去北桥市场转一转,然后便会在北桥的茶园子里喝上一壶茶。 北桥那茶园子极为简陋,茶资便宜,多是利州城的寻常百姓喜欢去消遣的地方,和这位穿着华贵绸缎长衫的袁三爷的身份实在有些不配。 可他就喜欢去那里。 和北桥茶园里的几个老头聊聊天,下下棋……偶尔也说说天下事。 但这些日子袁三爷却没有再来,以至于经常输给他的那几个老头心里有些愤愤,而后才知道袁三爷那府上昨儿个来了许多人! 从外面来的。 还有一支千人的军队护送! 听说是钟离府的人! 莫非袁三爷和钟离府还有关系? 钟离府在蜀州声名显赫,不仅仅拥有着大量的军队,还拥有着许多的产业。 比如,这利州城北桥市场里面开设的最大的那一家盐铺! 那一家粮铺! 还有那一家绸缎庄! 所以……袁三爷莫非是钟离府派在这利州城的一个大管家? 北桥茶园的茶客们在好奇的猜测,而此刻袁三爷当真就在岿然居里,他正站在司空豹等人的面前,脸上依旧带着那微笑: “十年不见……老夫人可好?” 司空豹脸上的笑意渐进收敛,沉吟三息,“老夫人已驾鹤仙去。” 袁肃瞳孔一缩,愕然的张了张嘴,没有问樊老夫人是怎么死的,而是看了看对面的西厢房,“就带了她们过来?” “嗯,钟离家的男丁你是知道的,他们无法脱身。” “坐吧……都坐下。” 袁肃和司空豹、苦难和尚三人坐在了茶台前,他点燃了茶炉煮上了一壶茶,久久没有说话,此间便显得有些沉闷。 但外面却有欢笑声传来。 那是那些姑娘们的欢笑声。 她们尚不知道樊老夫人已去世的这个消息。 她们历经了这两个多月的艰难跋涉,总算是进入了蜀州,总算是能够在这个地方稍事休息。 腊月二十九了。 明儿个就是年三十。 很显然能够在年三十之前赶到这里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姐姐、姐姐……” 一个童稚的声音传了进来。 “咱们去逛街怎么样?看看这地方有什么好吃的!” 袁肃转头看了看,收回了视线,脸上的那抹悲戚清减了许多,甚至还漾起了一抹笑意。 老的终究会死去。 小的终究会长大。 这便是……生生不息的轮回! “那小丫头就是小小姐若画?” “嗯,”司空豹点了点头:“钟离塑的小女,刚满六岁,一直住在京都,深得老夫人喜欢。” “哦……学的老夫人的功夫?” “不全是,”司空豹摇了摇头,“你还记得吴洗尘么?” “怎不记得?这老家伙现在如何?” “跑去越国了,听说是找九灯和尚打一架,尚不知道输赢……若画小姐学的是老夫人的凝霜诀,但剑法老夫人却并没有教她。” 袁肃一怔:“这是为何?” “当年吴洗尘送给了老夫人一把剑,就是不二双剑的那把雌剑,老夫人不知作何想,将那把剑给了小小姐,让小小姐自己随便练剑……说那就是不二剑。” 袁肃一捋长须,取茶入水,心想樊桃花此举,怕是对少女时候的那段感情的寄托吧。 她终究是选择了钟离破。 吴洗尘为她孤独一生,也为她守护一生……虽然以樊桃花的武功她不需要任何人守护,但她是个女人。 再强的女人也希望自己的身边有一颗树。 钟离破是她的栖息之树。 吴洗尘恐怕就是她的观望之树。 观望之树有一些距离,虽不可触摸,但看着亦可赏心悦目。 “京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我们至江南时候听说京都乱局已平,皇上在长乐宫驾崩,太子因悲伤而薨……现在宁国没有了皇帝,是李辰安在主持大局。” “李辰安你听过没有?” 袁肃眉间微蹙,“今岁八月,老夫人有送来一封信,提起过这名字……说是若水小姐选的夫婿,具体怎样语焉不详,但我从信中看来,老夫人对这婚事颇有些犹豫。” “他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怎么就能主持这宁国之大局了?” 司空豹微微一笑:“你不了解这小子,我想老夫人后面恐怕改变了对这小子的态度。” “这小子在京都很是出名,只是蜀州距离京都太远,但恐怕要不了多久他的事迹就会随着行商的到来而传扬开来。” “那小子可是咱宁国的诗仙!还被长孙惊鸿那老家伙看中,皇上赏了他一个皇城司副提举之职……长孙惊鸿在京都之变时候,于怀山郡战死,那小子就成了皇城司的提举大人了。” 接着三人喝着茶,司空豹仔细的将他所知道的关于李辰安的故事讲给了袁肃。 袁肃仔细的听着,直到司空豹讲完,他脑子里大致知道了李辰安是个怎样的人,也大致知道了京都发生的那些事。 “孙驼子竟然也死了……那三小姐的病……?” 司空豹望了望门口,低声一叹:“孙驼子一身衣钵尽传给了小武,那孩子也是和尚的弟子,三小姐的病孙驼子治不了,小武恐怕也治不了。” “唯一的治疗方法只有一个!” “李辰安练成不二周天诀十八法式,这……” 司空豹没有再说,因为这几不可能! 袁肃了然,也没有追问。 他问的是:“老夫人既然仙去,那桃花令,可有交给你们某个人?” 桃花令,就是那面可以号令蜀州五万大军的黑牌子。 持有这桃花令者,便是这五万大军的最高统帅! 而他袁肃,就是这五万大军的训练者,也是这支军队的……大将军! 京都的那个安自在,昔日就在这位袁三爷的手下。 那时候的袁三爷,便是神武军的骠骑将军! 没有人知道这个面容和善的老头子,一身戎马生涯,战功卓著,也杀人如麻! 司空豹摇了摇头,“想来会交给钟离秋阳。” “嗯……那三小姐来了蜀州,李辰安想来在京都是脱不了身的,既然京都已安,是不是明年春再送三小姐回去?” “不,李辰安这小子要来蜀州……明年春,他要带三小姐去吴国。” “去吴国干什么?” “说是去洗剑楼的那处圣地,寻一线参悟不二周天诀的机缘。” 就在这时,钟离若画拿着个棉花糖蹦蹦跳跳的走了进来。 她那双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好奇的问了一句:“你们说姐夫明年要带姐姐去洗剑楼?” “那我也跟着去!” 袁肃顿时笑了起来,他极为慈爱的问道:“你去做什么呢?” 钟离若画舔了一口棉花糖,偏着小脑袋,“我去帮姐姐看着点姐夫啊!” “姐夫那么帅,还那么有才,我怕他被别的狐狸精给勾走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 肺腑之言 钟离若画的担心不无道理。 比如萧包子这个狐狸精就并没有因为李辰安对钟离若水的一往情深而萌生退意。 在萧包子的脑子里,她似乎不知道何为退。 她将这事看得极为简单,也只遵循一个原则—— 但求两情相悦。 你若不弃,我便不离! 从目前看来,李辰安似乎没有弃的迹象。 他明明知道自己就是奚帷的女儿,他也知道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堂,有许多许多的人想要杀死奚帷。 但没有人知道奚帷是谁。 那他们的剑,当然就会指向自己。 打了小的,老的总该出来了吧! 那么自己在他的身边,终究是个麻烦,可他却当真丝毫不在意…… 这个男人比那个爹靠谱! 这样的男人可不太好找,也就值得去珍惜。 再说,在萧包子的心里,她所理解的不离也与众不同—— 不是日日夜夜的朝夕相处。 她认为久看两相厌。 她赞同小别胜新婚。 所以她并没有一生与李辰安相伴的意思。 她反倒是希望李辰安真能练成不二周天诀的十八法式,那样便能治好钟离若水,那样有情人方能终成眷属。 钟离若水会陪伴在他的身边。 至于自己……终究是要带着孩子回晚溪斋的。 倒不是对这份感情的淡漠,而是给彼此留一些空间和时间,他偶尔有暇来晚溪斋小住,再起云雨时,那才是最美的。 钟离塑给李辰安和萧包子斟了一杯茶,忽的问了一句: “如果、我是说如果最终治不好若水的病……你有何打算?” 这事李辰安早已想过。 他知道这件事的希望渺茫,只是未到最后他不愿就此放弃罢了。 “我想,如果那位皇长子有一定能力,再有容人之心……有温煮雨年承凤他们分担国事,那么宁国熬过这两三年的最为艰苦的日子,当会好起来。” “至于我,不瞒伯父,我其实是个随遇而安的人。” “我更愿意经商,也更喜欢居于山野林间,我并不喜欢那被高墙围起来的皇宫。” 钟离塑抬眼,又问了一句:“可如果那位皇长子不如你所愿呢?” “……那我或许会勉为其难的管理这个国家一阵子。” 钟离塑放下了心来,嘴角漾起了一弯笑意,“好男儿当志在四方!” “这些日子,朝中你做的那些事我已知晓,在我看来你许多事都做得极好,唯有一件事……恐太过理想!” 李辰安一怔:“哪件事?” “你捣鼓的那什么将皇权关在笼子里的所谓的宪法!” “这件事我仔细的琢磨了几天,你的出发点当是好的,但你却忽略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坐在那皇位上的人绝对不会接受!” 钟离塑微微俯过身子,神色严肃的又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古法立三纲五常,用仁、义、礼、智、信,忠、孝、悌、忍、善而奠定天下之基本秩序!” “这是圣人言!” “是天下人的最重要的行为准则!” “对于皇帝,他需要一言九鼎的威严!” “对于大臣,他们需要有尽命效忠的对象!” “对于百姓……皇帝亦是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存在!” “如蜀州那些部落里对图腾的崇拜一样。” “你想想,如果皇帝的话要受到约束,还要经过三省审议通过才能执行……这样的皇帝,他憋屈么?” “他在朝中大臣的心里,还有威望么?” “百姓又会如何看他?” 顿了顿,钟离塑坐直了身子,端起了茶盏,神色严肃的又道: “会乱的!” “皇帝会反抗,会打破你所立下的那桎梏!” “大臣们不会团结一致去维护那桎梏,他们更乐于原本就存在了千年的那些规矩。” “百姓们也不一定会认为你那样做是为他们好!” “甚至他们的心里还会觉得你那样做是为了保证你的权力,会认为你意图将皇上变为傀儡,真正要做的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伯父觉得,此事后患无穷!” “恐怕已有有心之人用这事来做文章,比如打着维护宁国正统之旗号,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内战,从而达到他们掌握宁国权力的目的!” “姬泰的党羽众多!” “你的剑而今已悬在了他们的头顶,他们不会束手就擒!恐怕会借着这事做最后一搏!” 李辰安仔细的听着,他并没有因为钟离塑这一针见血的分析而露出丝毫不喜的神色。 甚至他的脸上还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直到钟离塑这番话说完,他居然点了点头,这便是承认了钟离塑分析的对。 钟离塑反倒是吃了一惊,原本还担心订立宪法是李辰安施政的第一件天大的事,作为宁国的摄政王,他本应该不允许任何人否定他的这一主张。 他甚至认为如温煮雨年承凤这种充满智慧的人在知道这一主张之后就应该规劝李辰安,他们定然知道其中利弊。 而弊显然大于利! 尤其是在而今朝局并不稳定的时候。 可他们却依旧在执行……这在钟离塑看来,便是李辰安以强硬的手段压了下去。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 温煮雨与年承凤二人当时确实有过激烈的反对。 至于为何他们又接受了这件事,并心甘情愿的去做,李辰安没有向钟离塑解释。 “伯父之言,字字珠玑,确实是我将这件事想的过于简单了一些。” “那东西要真正弄出来并不容易,毕竟里面的那些思想正如伯父所言,脱离了当下的实际。” “所以现在朝中并不是将这事放在首位,至于这东西何时会推出……也许在三五年之后,也许永远不会。” 钟离塑一怔,朝中宣扬李辰安所主张的那宪法弄得举国皆知,就连广陵城的百姓在闲谈的时候都会说起,可他现在却说那东西并没有放在首位…… 难道他就是弄一出掩人耳目的烟雾、弹? 给敌人递过去一把剑! 让敌人拿着这把剑从暗处走入明处来砍他? 再一网打尽?! 钟离塑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李辰安,这小子胆子够大。 “何必去犯这等凶险?” 李辰安呷了一口茶,“内忧外患,我需要快刀斩乱麻!” 第四百一十九章 种子 京都。 相府! 它曾经是相府,现在它那门楣上的匾额早已取下,但尚未挂上新的匾额。 这处大宅子而今已换了新的主人。 他是温煮雨。 院子太大,温煮雨孤家寡人一个,所以年承凤也从秋月坊搬来了这里。 毕竟这里的房舍不会漏风。 毕竟这里距离皇宫近了许多。 年承凤很穷,但温煮雨有钱。 温煮雨不仅仅有钱,他还很懒,所以他委托京兆府在牙行买来了一些下人。 这大宅子又变得热闹了起来。 年二十九了,朝中已休沐,温煮雨却并未能得闲。 这依旧是宁国,年号虽然依旧是昭化年,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当下已是新朝。 新朝就意味着有很多新事。 比如一大批官员的考核任免。 也比如一大堆从各州送来的急需处理的奏章等等。 这旧相府就这样又变成了宫外的一个政事堂。 刚刚户部尚书李文厚才离开,温煮雨揉了揉脑袋,起身,来到书房外的院子里才走了几步,便见那门房又带了一个老人进来。 他一瞧,顿时乐了。 来的是钱国栋。 这老头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没有了初见时候的那意气风发。 他站在了温煮雨的面前,盯着温煮雨的那张脸,“你还笑!” “这东西老夫搞不了!” 温煮雨更乐,“来来来,不急,先去里面喝杯茶。” 二人又走入了书房,年承凤刚刚收拾好了书桌上摆放的那些奏章,转头一瞧,也看见了钱国栋脸上的沮丧。 “被难住了?” 钱国栋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就那么几条纲领……老夫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该如何将而今宁国之律法融入那些纲领之中!” 他双手一摊,“根本就无法融入!” “现存的所有律法与这些纲领皆背道而驰,如果非得放在这纲领的框架之内……那么咱宁国所有的律法都得修改!” “这事,莫要说老夫一人,你们就算是给老夫百人千人,也弄不出来!” 温煮雨听着,煮上了一壶茶。 “老钱,修订一部全新的律法,还是最高律法,这怎可能是一蹴而就之事!” “你太急迫了,这事吧……朝中为这件事,在刑部专门设立了一个立法司。摄政王走得太急,他只能拟定这么些纲领,至于如何完善,至于完善它的时间,摄政王是知道其中难处的,所以他没有规定时间。” “三年五年不行,那就三十年五十年!” “一代人不行就两代,两代人还是不行就三代!” “子子孙孙无穷尽,总有完善它的那一天。” 钱国栋顿时一惊,他沉吟三息,忽的问了一个问题: “你们给我交个底,这东西我思来想去,如果真的完善了,真的推行下去……老夫以为,怕是会引起天大的变故!” “这是摄政王提出来的主张,他能明白其中之妙,可别人不能啊!” “尤其是新皇……如果摄政王真迎回来皇长子,皇长子登基为帝,却发现属于皇帝的权力没有了……你们觉得他会做些什么?” “他要废除这东西,你们还有朝中的所有大臣,能反对么?” “敢反对么?!” 年承凤一捋胡须,“老钱,别去想那么多,一把年纪了,慢慢去弄吧。” “不,今儿个你们不把话给老夫说清楚,开了年老夫就不去那立法司了!” “老夫闲来溜溜鸟,在茶楼里喝喝茶,和茶客们聊聊天,这不更舒服么!” 温煮雨斟了两杯茶递了过去,看了看年承凤。 年承凤悠悠一叹,“钱老头,你认为摄政王所立的这些纲领,它正确么?” 钱国栋沉吟片刻,“太过理想,不契合实际!” 年承凤没有否认,他甚至点了点头: “理想的东西,需要一代一代的人去为之奋斗!” “它确实和现实不太契合,但你必须承认如果实现了权力的相互制约……包括皇权!那么这便能从根源上解决官员的贪墨,也能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一人之错全国为之承担!” “这就是它美好的地方。” “只是人都是自私的,没有人希望自己手里的权力被监督、被束缚。” “而国家给与这些人权力的目的,原本是希望他们用自己的才能去为国、为民谋一个美好的前程。” “可是,你看看千百年的历史,没有制约的权力,最终都会沦为他们敛财的手段,导致的最终结果就是贪污腐败横行,并一发不可收拾!” “上行必然下效!” “于是黑成一片,在老百姓的眼里,不会再有一缕微弱的光,因为这样的光,会被黑暗迅速扑灭!” “带来的结果只有一个……灭国!改朝换代!” “摄政王说,绝对的权力定会产生绝对的腐败!那么为什么不将那些权力给关在笼子里呢?” 钱国栋开了口: “老夫承认这是它的好处,但老夫以为这一步跨的太大!” “依旧是老夫刚才的那句话,如果实施,这是将皇上置于何地?” “摄政王不是让皇城司行监察百官之责么?这不就很好?皇城司独立于六部,也不受三省管辖,他们只听命于摄政王或者未来的皇帝。” “有了他们的监督,就算吏治做不到完全的清明,至少也能最大限度的杜绝贪墨腐败的发生!” 温煮雨微微一笑,“其实,当初摄政王提出这个事的时候,我和年老也用和你差不多的观点反驳过,但他最终说服了我们。” “……他怎么说的?” “他说,人治考验的是人性,而人性这个东西却是最难以琢磨也随时会因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 “但法治不一样。” “它冰冷,无情,并永远不会改变!” “从人治转变到法治,这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它需要一些条件。” “当下确实不具备这样的条件难,但实施这件事由两个好处。” “其一,让天下的那些思想者去思考,或许他们能从中得到一些启迪,而后诞生一些学派去研究更好的法子,也让天下的学子们在读书的同时去想其中的道理。” “这便是为了开启民智。” “其二嘛……他说,这就是一颗种子。” “或许现在没有适合这颗种子发芽的土壤,但经由数代人去追寻,去探索,或许终究有一天,当绝大部分人的民智被开启之后,它能成为现实。” “他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等,当上下而求索!” 钱国栋顿时瞪大了眼睛,他细细的思考了温煮雨说的这番话,过了片刻才端起了茶盏喝了一口。 他已明白此举之用意。 “这事而今满城皆知!” “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举国皆知!” “姬泰一系的那些官员尚未落马,我的意思是,如果那些官员借着此事向摄政王发难……他去蜀州,并没有带上禁卫,可别小看了姬泰这些年培养的那些党羽的强大力量!” “嗯……摄政王也有将他们一网打尽之想法。” 钱国栋看向了温煮雨,问了一句和钟离塑几乎一样的话:“摄政王何须去犯如此凶险?” 温煮雨沉吟片刻,“他说,天既然要下雨,不如就下一场暴雨的。” “冲洗去一切污秽,换来世间的一幅新颜。” “……会死很多人的!各级官府的人从何而来?” “春甫先生门生故旧甚多,他们虽然年龄大了一些,却都是有真才实学之人,摄政王去拜访过他们。” “那落雨之处……” 钱国栋没有等温煮雨回答,他的手在桌上一叩:“当是江南!” 第四百二十章 盘根错节 “江南道,是宁国五道之中最富裕的一个道,也是姬泰深耕多年的一个道!” 桃花山庄,钟离塑的面色有些忧虑。 “广陵州属于江南道管辖,但广陵州却位于江南道的最北边,在江南道下辖的十五个州中,广陵州算是最偏远的一处。” “你此去蜀州,若走陆路,将穿过江南道的三个州!” “莫如等明年解冻,走水路入蜀州,如何?” 李辰安摇了摇头。 “那还得等三四个月,我想早些去蜀州,明年初夏时候就能带着若水去越国。” 钟离塑沉吟片刻,“江南道道台余万枝,从姬泰登相位便将他放在了江南道道台之位!” “这十余年的时间,余万枝在江南各州安插的亲信,不说全部,但至少也有六七成是他的人!” “商家,现在的江南商氏,可不是百年前商丞相那时候的商氏。” “另外……江南道富裕,各州府兵拢共有三万余!” “江南道掌管兵马的大都督宋时明,曾经是东部边军大将军,二皇子的家奴……你当真在双蛟山杀了二皇子?” 这是一个谜。 李辰安从双蛟山返回京都,并没有带回二皇子宁知行的尸首。 但二皇子确实没有再回到京都。 没人敢问这件事。 因为杀皇子,这可是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李辰安倒是带回来了姬泰的长子姬安,可他也没有将姬安交给刑部问审,而是放在了皇城司,关押在了军情七处的牢房中。 此刻钟离塑问起了二皇子宁知行,李辰安沉吟片刻,抬眼,低声说了一句:“皇位之争毕竟是个大麻烦,少一个人来争,这对于皇长子归位总是会少一些阻碍。” 这话模棱两可。 他并没有回答宁知行究竟是死是活,钟离塑是个明白人,当然也不能再去追问。 对于江南之事,李辰安其实很是了解。 因为皇城司里有许多从江南各州传回来的消息,而温煮雨,曾经也在平江城的商氏当过三年的大管家。 长孙惊鸿在皇城司躺着的那二十年并不是白白的躺过。 作为宁国五道的重中之重,姬泰在深耕,长孙惊鸿也没有闲着。 只是皇上不理国事,皇城司逮住了许多官员的辫子,却不能呈报到皇上的面前,让那些官员受到应有的处罚。 总不能交给姬泰吧! 这就变成姬泰的势力在整个江南肆意的生长,而皇城司所做仅仅是默默的记着。 至于江南商氏,温煮雨特别提醒过李辰安,因为商氏能够在江南突飞猛进的发展起来,这其中和江南道道台余万枝有极大的关系—— 商氏和余氏,是儿女亲家! 温煮雨还说商氏的账簿很是复杂,尤其是涉及到漕运的账簿。 整个江南漕运,除了玉广大运河因为双蛟湖水匪的缘由没有被商氏掌握之外,其余所有漕运都归属于商氏在经营。 而他温煮雨就算是商氏的大管家,也无法接触到漕运的账簿。 但他能够接触到其余生意的账簿。 从那些账簿的收支中他看出了一些问题—— 商氏经营的绸缎生意,这些年因为整个宁国经济的萧条而很不景气。 但整个商氏的开销却极大! 如果单凭着绸缎的生意所赚来的那微薄的利润根本不足以支撑商氏的用度。 那么显而易见,这些年商氏真正赚钱的产业,并不是那些绸缎生意,而是他们手里的那些漕船! 温煮雨认为,以商氏财富积累的速度,如果漕运做的是正当的营生,这也无法赚取到那巨大的利润。 因为国家经济的不景气必然导致那些大商人收缩经营规模,需要用漕船运送的大量商品自然就会减少,那么漕船带来的利润自然也会随之下降。 但商氏却非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这些年在江南的三大豪族中还一枝独秀! 温煮雨怀疑商氏的船恐怕有一半做的是见不得光的营生—— 比如走私军械,也比如私下贩卖江南之盐粮去往别的地方等等。 他的理由是平江城的望江码头,负责安全的并不是平江城的捕快,而是一群江湖高手! 那地方防守极为严密,而常驻在望江码头的,却是商氏家主商春秋的长子,商氏下一任家主商仲浔! 对此,李辰安再次查阅过皇城司黑楼里的卷宗,里面并没有关于望江码头的情报,但有一个消息却让他留了心—— 从长江而下,可至大海。 出海三日有一岛,名为东离。 乃宁国孤悬于海中之领土,其上有人家,亦有城池,为怀氏祖籍所在! 怀氏! 那就是怀国公的怀氏! 怀国公在京都之变的时候率兵围住了云集别野……都说五大国公之一的怀国公府在十年前就已落寞,而今更是淡出了所有人的视野。 可他偏偏带来了那么多的兵! 那么东离岛上还会不会有更多的兵? 养兵就需要极多的物质。 他们的武器盔甲粮食等等……莫非就是通过商氏的船运去的? 这事,现在是皇城司军情三处在暗查。 “你既然敢借道江南,想必你也有了应对之法,伯父也就不再多言。” 钟离塑很快将二皇子宁知行这事揭过,也不再说关于江南道的情况,“六公主招霍府的那霍书凡为驸马这件事,而今落实了没有?” 李辰安点了点头,“大致上不会有什么变故,但太子死了之后,霍书凡的父亲,就是曾经的那个太子近臣霍百扬,此人却下落不明。” 钟离塑眉间微蹙,“这霍百扬极少有回广陵城,听京都消息,这个人究竟是姬泰的人还是太子殿下的人……似乎也无人能够定论。” “怎么?你对他有些怀疑?” “嗯,因为太子薨……并不是自杀!” 钟离塑一惊,不是自杀?那就是他杀! “你怀疑霍百扬?” “这没有道理!” 钟离塑自语道:“无论他是太子殿下的人还是姬泰的人,他都没有杀太子的理由!” “这也是小侄所疑惑之处……不管他了,要说起来吧,太子死了倒是让皇长子回朝登基少了一个很大的麻烦!” “此事,止于此间,伯父您知道就好。” “嗯,对了,你可知道沈千山沈家发生的那些事?” “江南秋粮之败,沈家……已一蹶不振!” 李辰安微微一笑:“那是沈家咎由自取,不过沈家还有后,这些日子忙碌,我倒是忘记了那个沈巧蝶沈姑娘。” “我记得沈千山还有一个儿子,当初我还揍过他一顿,叫……叫沈继业来着?” 第四百二十一章 弑父 李辰安也就是随便一说。 二人没有去多聊关于沈家的话题。 沈家已成为了过往,无论是沈巧蝶还是沈继业,都并没有放在他的心上。 转眼便是午时。 桃花山庄的这顿午宴当然办得极为丰盛。 席间也其乐融融。 作为钟离府的主母,荣怡音一改曾经冷眼相看李辰安的态度,她似乎忘记了那些过去的不愉快。 她变得很愉快。 她给李辰安夹菜,聊天,说的是钟离若水的那些童年趣事。 偶尔也会说说钟离若画的那些事。 钟离塑也没有再和李辰安说那些国事家是天下事,他的话不多,但他和李辰安喝的酒不少。 萧包子陪坐在李辰安的下手,她并没有觉得受到了冷落,因为她连被人冷落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就觉得这桌子的菜味道很好。 画屏春这个酒的味道也很好。 每每李辰安和钟离塑喝酒的时候她便举杯来陪上一杯——她也不知道该不该陪,但总得给自己找一个多喝两杯的理由。 她甚至也没有注意到荣怡音偶尔扫过她的那一道视线中带着不满。 就算注意到,她也只会微微一笑,而后继续喝酒,吃菜。 她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她在意的只有身边的这头牛! 荣怡音心里很不爽,这狐狸精紧紧的跟着李辰安,其心思昭然若揭,这是正巧寻到了若水没在乘虚而入啊! 但李辰安在这里,她当然将这份不爽藏在了心里,脸上依旧是如春风般和煦的笑意。 此间把酒话家常很是温馨。 但广陵城的沈府,却是另一番截然相反的景象。 若是往年,腊月二十九这一天,沈府早已焕然一新。 沈府的那扇大门已被擦拭得干干净净,那道写着沈府两个大字的匾额也一尘不染。 屋檐上已换上了新的灯笼,五进的院落里,这时候也极为热闹。 沈府在外负责铺子的那些掌柜们今儿个会来到府上,家主沈千山会请他们好生的吃喝一顿,再发给他们一笔不菲的银子和年节礼物作为奖励。 可是今年…… 沈府的那扇大门紧闭。 门前挂着的灯笼也没有换新。 甚至门前的雪都没有扫! 里面更是冷冷清清。 没有一个下人。 连狗都没有一条。 偌大的院落寂静的有些吓人。 忽然,主院里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这里的死寂。 那咳嗽声持续了足足十息才渐渐消停,然后主院的正房里亮起了一盏灯。 沈继业坐在床前,默默的看着父亲沈千山咳出的一滩血。 直到沈千山喘息着费劲的靠在了床头,他才低声的说了一句:“他回来了,很风光!你后悔了么?” 沈千山原本那张富贵红润的脸此刻已消瘦得不成人形。 他的双眼更是一片死灰,再没有了三月时候去二井沟巷子找李辰安取回婚书时候的那从容色彩。 此刻他听到了沈继业的这句话,那双死灰的眼竟然绽放出了一抹光芒—— “你、你说李辰安回、回广陵城了?” “嗯,以摄政王的身份衣锦还乡,全城百姓尽皆出迎!” “哦……” 沈千山那双眼又空洞的望着屋顶,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就这么沉默了片刻,他才问了一句:“你姐……可有消息?” “没有。” “没有就好,如果她真找到了霍家……霍家根本就不会出手相助!” “霍家甚至不会让你姐进了他们的门……李辰安当了摄政王,霍家巴结他还来不及,怎可能为了你姐去开罪了摄政王。” “霍传名没有倒台,如此看来,霍希那老东西走了一条正确的路……恐怕是借了宫里那位丽贵妃的关系。” “哎,咱们沈家,一步错,步步错,都怪为父……” “咳咳咳咳……” 他又咳嗽了起来。 沈继业就这么冷漠的看着,这些日子他已受够了。 家里能卖的都卖了。 这么冷的天,却连碳炉都生不起一盆。 家里原本是卖粮的,可而今米缸里的米都没有两斤了。 这日子显然是过不下去了。 老头子的这病,也已经无钱再去医治了。 老头子肯定就要死了,但自己还很年轻,当然不能给老头子陪葬。 他已找到了一条谋生的路。 他即将启程前往平江城。 他的袖袋中有一小袋银子,若是以往,这一小袋银子不够他去凝香馆喝一场酒,但现在…… 这一小袋银子,却是他去谋个未来的所有! 这笔银子才六两。 只够他去平江的盘缠。 到了平江之后还要立足还要生活还要打点,他还需要更多的银子。 所以,他要卖了这处宅子。 他已找到了买家,正是广陵城的另一个粮商蔡正遥! 瞧瞧人家蔡正遥,他就在二井沟巷子里的那小酒馆喝了几次酒,就在李辰安最需要粮食酿酒的时候小小的帮了李辰安一把。 现在,沈家倒下了,可人家蔡府,却一下子就成为了广陵城最大的粮商。 这该死的爹! 若是没有去退那份婚书,现在的沈府,当是何等样的风光! 摄政王回家,他将是沈府未来的姑爷! 他必然来沈府一坐,这一坐,全广陵城,甚至全江南道的人都会看着。 往后沈家的生意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日进斗金这是必然。 可现在…… 那该死的一百两银子! 沈继业恨啊! 恨的咬牙切齿! 看着他爹,他的眼里仿佛都冒出了火来。 沈千山又咳出了一滩血。 他取了一张已经漆黑的手帕擦了擦嘴,他并不知道他的儿子在等他死,在等着卖这处宅子。 但他知道他这儿子心里肯定会埋怨他。 他有气无力的又说道: “你肯定是会怪爹的。” “若是没有退掉你姐姐的那桩婚事……咱们沈家,怎会变成现在这破落样子。” 他忽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成了咱宁国的摄政王,你姐姐本该是王后啊!” “沈家……或可成为宁国的第一世家啊!” “都怪爹瞎了眼……一百两银子……断送了咱沈家大好的前程!” “儿啊……你哪里都不要去,更不要对他心怀仇恨,你就在家里好好呆着,他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他不会再来为难你……等你姐回来!” “你姐会回来的。” 沈继业已等不急了。 他徐徐站了起来。 走到了床前,俯下了身子,看着他的爹。 “爹,我会等姐回来的,但不是在家里。” “在家里等,只能等死……活生生饿死!” “所以我要走了。” 沈千山大吃一惊,他瞪大了那双死灰色的眼,双手撑着床将身子坐的更直了一些。 “你要去哪里?” “青帮!” “平江城新成立了一个帮派,我有一同窗在那个帮派里当了个小头目……我去投奔他,许能有一条活路。” 沈千山胸口忽然剧烈的起伏,他又喘息了片刻,“不可!” “江湖门派?” “就你那点拳脚功夫,岂可入江湖?” “不准!” “等你姐回来,她会有办法重新……” 沈继业不耐烦的打断了沈千山的话: “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就是个女人!” “若不是她在江南孤注一掷,咱沈家会落到如此境地么?!” 沈继业很生气。 他名继业啊! 他原本是要继承这沈家偌大的家业的! 可现在……万贯家财忽的就一场空,甚至还欠下了霍家的一大笔银子! 这继的是什么狗屁家业! “她是个女人!” “她倒是可以嫁人!” “凭着她的姿色,给某个大户人家的老爷当小也能活得下去!” “可我呢?!” 沈继业面目狰狞的盯着他爹,“我怎么办?!” “我陪着你在这里活活的饿死?!” “你当你是皇帝啊?死了还要有人给你陪葬!” 沈千山忽然面色潮红,他颤巍巍伸出了一只手,颤巍巍指着沈继业,“你、你……” 他忽然暴吼出了两个字:“孽子!” 沈继业却哈哈大笑了起来,“对,我就是个不成器的孽子!” “你这老东西又算个什么东西?!” 他面色一沉,咬牙切齿的一巴掌打开了沈千山的那只手,“你风光了一辈子,我呢!” 他砰砰的拍着自己的胸口:“你留给我了什么?” “你死了我还得倒贴一张破席子给你裹尸!” “你去死吧!” 他一把扯出了枕头,身子扑了过去,用这枕头压在了沈千山的脸上。 沈千山挣扎了片刻,双腿一蹬,没了气息。 沈继业胸口起伏。 他站了起来。 将那枕头拿开,看着他那死不瞑目的爹,忽的放声大哭了起来。 哭的撕心裂肺。 哭的很委屈。 哭的不是被他弄死的爹。 哭的是明明自己可以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现在却要流落江湖去看他人脸色。 他不甘啊! 足足半盏茶的功夫,他哭够了。 他坐在了床沿上,摸了摸他爹的那张冰冷的枯槁的脸,低声的说道: “不要怪我,本想让你过完年再走的。” “可偏偏李辰安回来了,我要去青帮,实在等不急了。” “沈家就我一个独苗,你会保佑我的,” “对吧!” 忽然,躺在床上的沈千山抬起了一只手,一把抓住了沈继业的胳膊! 这一家伙,吓得沈继业裤裆都湿了。 他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又将那枕头盖在了沈千山的脸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这老不死的!” “信不信老子将你丢出去喂了野狗!” 第四百二十二章 针锋相对 上 雪依旧在飘着。 空气自然是很寒冷的。 但寒冷的空气中却也洋溢着些许欢快的味道。 毕竟是要过年了。 广陵城的老百姓们无论今岁的收成如何,这年总是要过的。 兜里赚了些许银子的人家会挂上大红的灯笼以示喜庆,也希望来年能够红红火火。 没赚到啥银子的人家也会买来几尺红纸,剪出几朵红艳艳的窗花贴上。 无论这一年有多难,在这几天大人们的脸上也尽量的避免露出那不吉利的愁容。 而不知忧的小孩儿们当然是乐翻了天。 他们尚未换上新的衣裳,却在街巷中奔跑着,在雪地里打着滚,然后回家,被父亲或者母亲给揍一顿。 各家有着各家不同的境况,各家也有着各家不一样的年味儿,都在为明儿个的年三十吃点什么在准备着,没有人知道曾经在广陵城的那位大名鼎鼎的富商沈千山死了。 更没有人知道沈千山是死在了他亲儿子手上。 沈家的那扇门本就早已关闭多时,就算是路过沈府门口的百姓,最多也就是转头望一望那扇门。 最多也就是摇摇头,为曾经这处门楣的敞亮叹息一声。 再大不了就是说上一句:一百两银子啊……如果沈家没钱赎回那婚书,现在会是何等的风光! 那风光转眼就如过眼云烟,这就是命! 终究没那福分去消受。 看看人家钟离府。 人家钟离府的那位三小姐才叫一个眼光毒辣。 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家小姐,可她偏偏看中了那时候还是个傻子的李辰安! 当时没有人信。 因为这根本不可能! 一个是高贵的凤凰,一个真的就是地上的癞蛤蟆。 可偏偏这凤凰就看上了那癞蛤蟆,而这癞蛤蟆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短短大半年的时间,他的身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从傻子变成了小酒馆的小老板。 他从广陵城跑去了京都……这个时候广陵城的百姓们依旧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因为京都的钟离府,可是宁国赫赫有名的定国侯府! 那是更高的存在。 他李辰安就算不再是傻子,也仅仅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商人。 要钱没钱。 要权更没权。 他凭什么能够进入定国侯府那高大的门? 可后来从京都传来的消息却让整个广陵城的百姓都傻了眼。 诗仙? 好吧,在广陵城的时候他确实做出了受到花老大儒赞不绝口的诗词来。 皇城司副提举…… 他当官了! 他连秀才的身份都没有,居然当官了! 还是个很大的官! 这……这恐怕是他爷爷春甫先生的余荫,听说皇城司的那位提举大人长孙惊鸿和春甫先生昔日关系极好,许是见他可怜,花了不少银子,帮他谋了这么个官儿。 可接着,他居然成为了皇长子! 这消息当初传入广陵城的时候一时全城哗然—— 这就很没道理了! 百姓们并不知道宫中的那些恩怨,当然也不知道卢皇上的死因,于是纷纷猜测,毕竟皇上登基的那时候去过江南。 莫非这李辰安就是皇上下江南时候的私生子? 那李文瀚李老夫子……他伟大啊! 李家那祖坟可不是冒青烟这么简单,那简直是燃起了熊熊大火! 帮皇上养了这么多年的龙子,现在终于等到了收获的时节。 不过李辰安成为了摄政王,最大的得益者,当是钟离府了! 这不,摄政王回家,第二天就去了桃花山庄赴宴……恐怕是要提起接下来的婚事了。 终究是百姓们的猜测。 此刻的桃花山庄,宴席已散,却并没有人提起这件婚事—— 百姓们不知道钟离若水的病,但钟离塑夫妇却很清楚。 在钟离若水的病没有根治之前,这件事显然是不能提的。 钟离塑和李辰安去了那凉亭饮茶,荣怡音终究觉得意难平,她一脸笑意的邀请了萧包子去了一处小榭里煮茶。 “男人的事,咱们女人少去掺和。” 荣怡音从一口精致的白瓷罐子里取了一撮黄灿灿的金菊放入了茶壶中,抬眼,一脸微笑的看着萧包子。 “辰安这孩子,是伯母在广陵城看着长大的。” “他和若水之间可是青梅竹马……另外,这地方,之前他也常来。” “我家若水你见过了没有?” 萧包子以为这位夫人就是和她拉拉家常。 她从来还没有和人拉过家常,便觉得这事有些好奇。 她摇了摇头,“对若水妹妹早有耳闻,只是我们去京都的时候若水妹妹已离开京都去了蜀州。” “哦,没见过也没关系。” 茶壶里冒起了袅袅茶烟,荣怡音揭开了盖子,便有一股浓郁的菊香扑面而来。 “这是今岁秋,从余杭送来的贡菊。” “仅仅只有六两。” 她的本意是想告诉萧包子这就是钟离府在宁国的地位,可她不知道的是,作为晚溪斋的斋主,萧包子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人情世故。 这是她第一次远离晚溪斋游历世间,她只知道这世间银子好使。 此刻一听,她眼睛顿时一亮,“这么说……这东西很贵?” 荣怡音露出了骄傲的微笑,“当然很贵,有银子也未必能够买到!” “哦……” 萧包子的视线落在了那白瓷罐子上,心里痒痒,就像王正浩轩看见了一条肥硕的狗一样。 “辰安现在是咱宁国的摄政王了,” 荣怡音熄灭了炉火,斟了一杯茶,并没有递给萧包子,而是独自端起了茶盏来嗅了嗅,才又道: “他若是找到了那位皇长子,他当是新皇的恩人,无人能够撼动他的地位。” “他若是找不到那位皇长子……宁国总不能一直没有皇帝吧……姑且不去说那么远,他依旧是宁国最高的存在!” “像他这种身份地位的人,他的夫人……” 荣怡音呷了一口茶,视线落在了萧包子的脸上:“他的夫人没可能是个草莽!” “我听说了一些你的身世……奚帷可是个祸国殃民的大奸之人!” 说到这里,萧包子听出了荣怡音话里的味道。 她的眼微微眯了眯。 便听荣怡音又道:“好茶,配好壶,待上宾,方不辱没了这茶的贵重。” “既为草莽,何不就在草莽之中?” “既为大奸之人的女儿……怎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伯母的这些话恐怕有些重,但是为了你好。” “也是为了他好!” “你若是真有心于他,我倒是认为你远离他,对他更好。” “缺银子么?” “离开他,开个价,如何?” 第四百二十三章 针锋相对 下 桃花山庄的那处亭子里。 钟离塑中午多喝了几杯,此刻面色赤红有了些许醉意。 李辰安给他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伯父要不去休息一下?” 钟离塑摆了摆手,“无妨……既然你已决意早去蜀州,准备何时启程?” “初三!” “明天三十,我再去祭拜一下樊奶奶和我师傅,另外去一趟桃花岛,也得给商老哥烧一点纸钱下去。” “嗯,”钟离塑点了点头,“那明天我让人将那艘画舫驶到码头,你若是有那闲情,倒是可以去看看冬日的画屏湖。” 这两个男人在外面说起了广陵城的那些旧事,他们都不知道在略远处的那处小榭中,那两个女人此刻已进入了一个微妙的气氛之中。 当荣怡音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对萧包子说出离开他、开个价的时候,萧包子眉间微微一蹙。 她觉得这个夫人有些奇怪。 这是她和李辰安之间的事,李辰安都毫不在意,你个局外人为何能说出这种话来?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和钟离若水去争个大小的这种想法。 她从见到李辰安的第一眼,觉得这少年长得不错,在此后的接触中,觉得这家伙人也还不错。 在知道他修炼的是不二周天诀之后……她脑子里便有了那些异想。 她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孩子的爹了。 至于李辰安那什么诗仙、皇城司副提举、皇长子、甚至摄政王这些名头,在萧包子的心里毫无意义。 就算李辰安啥都没有,她依旧不会改变她已决定了的主意。 大不了一起去晚溪斋啊! 那么多弟子,那么多地。 这日子还能过得更轻松惬意快活逍遥一些。 可不会向现在,要长途跋涉千里之地去蜀州,还要历经那么些未知的风险。 她跟着李辰安,可不是要赖着李辰安不放! 她是为了保护李辰安! 因为此去蜀州,定有诸多凶险。 但这位夫人却要用银子来让她离开李辰安…… 银子她当然是想要的,可我的牛死了怎么办? 萧包子忽的嘴角一漾,忽的伸出了手去,就在荣怡音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抓住了茶壶的柄。 她就在荣怡音惊诧的视线中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她很轻松,也很自然。 丝毫没有作为一个客人的自觉,更没有这门第悬殊之大的拘谨。 她就像将这地方当成了她在晚溪斋的那茅屋一般。 然后放下了茶壶,也端起这茶盏来嗅了嗅,那双细长的眉微微一皱,她也喝了一口,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不喜的神色。 她放下了茶盏,说了一句:“这玩意儿吧……还没我那山上的野菊花好喝。” 荣怡音身子微微向后一仰,眼里露出了一抹轻蔑的色彩,言语也更多了一些傲慢:“你也就适合喝那一文不值的野菊花!” 萧包子对此尽收眼底,却依旧毫不在意。 她甚至浅浅一笑,那双细长的眼睁得更大了一些,显得有些俏皮: “可在双蛟山的时候,我就是采的野菊花煮给李辰安喝的啊!” 萧包子俯过身子看向了荣怡音,脸上的笑意更浓,就连眉眼儿都弯成了月牙儿,仿佛发自内心的流露出了一抹兴奋的色彩: “夫人你不知道,辰安喝了我煮给他的野菊花之后,可高兴了!” “他说,那是他喝过的最好的茶!” “你瞧瞧你刚才说的,莫非他堂堂一摄政王,也只配喝那一文不值的野菊花?” 荣怡音顿时一噎,她脸上的神色变得更加严肃了起来。 这野丫头,牙尖嘴利啊! 居然用李辰安来对付自己! 作为李辰安未来的丈母娘,她必须捍卫自己的权力! 也必须为保护女儿的幸福而战斗! 她现在比谁都清楚李辰安那身份的重要,一旦女儿与他成亲,整个钟离府的未来,必然可期! 去蜀州找皇长子……这是个两说之事。 二十年过去了,那位皇长子却从未曾露过面。 就算是老夫人,也仅仅是知道皇长子在蜀州的某个地方,但老夫人同样没有见过。 皇上还没驾崩之前,也没有派人去找过那位皇长子,反倒是李辰安入了京都,皇上居然示意了所有人李辰安就是皇长子。 所以,在荣怡音看来,要么那位皇长子根本就不存在,仅仅是用来吸引一些人的注意力而已。 要么……那位皇长子就没能力继承大统! 不然东宫这么多年,也不会一直住着那个一无是处的胖子。 如果李辰安在蜀州没有找到皇长子,或者那位皇长子当真不堪,那李辰安极大可能会弄假成真登基为帝! 他成了皇帝,自己的女儿钟离若水便是雷打不动的皇后! 钟离府也就成了皇亲国戚。 要想恢复荣府昔日荣光,这便是轻而易举之事。 那么,这个女子当然就不能提前走入了李辰安的生活中,就算是李辰安对她有意,她也绝不能染指皇后之位! 荣怡音轻蔑一笑,“那不过是一个男人为了哄一个女人开心说的话罢了!” “伯母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多,伯母所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多!” “你当真认为李辰安会喜欢上你?” “那不过是他身边正好没有女人,而你恰巧来到了他身边,他当然会和你来一番逢场作戏的表演!” “你仔细想想,你明明在他身边,他却急匆匆就算犯险也要去蜀州找钟离若水……在他心里,你,可有丝毫地位?” “与其没有一个结果。” “与其浪费了你大好的年华反酿了一杯苦酒,伯母劝你一句,你还是尽早离开他,江湖很大,里面的侠客很多,你或许能找到一个陪着你仗剑天涯的良人!” “辰安他,没可能在江湖之中,他定会在庙堂之巅!” “你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就算是他愿意纳你为妾……但终究得讲个门当户对,你就是个江湖中人这也罢了,可你偏偏还是奚帷的女儿!” “宁国的那些大臣们也不会同意他娶了你!” “宁国的百姓,也不会希望堂堂摄政王的家里还有一个乱臣贼子的女儿!” 萧包子一直在听着,没有打断荣怡音的话。 荣怡音认为自己的这番话起了效果。 这姑娘,当知进退。 萧包子压根就不懂什么叫进退,她开了口,说的第一句话是…… “我吃的米是很少,晚溪斋的地比田多,而我喜欢吃的是包子或者馒头。” 她说的第二句话是: “我和辰安已经、已经上了床,这叫生米煮成了熟饭,总不可能将这熟饭用来酿一缸醪糟吧?” 就在荣怡音难以置信的视线中,萧包子笑眯眯的站了起来。 忽的又低声说了一句: “男人,他哪里会去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 “就像牛一样,只要嘴边有一口嫩草,它总是会啃上一口的!” “莫要说像辰安那样的小牛,你家的那老牛恐怕也不例外!” 她迈着扶风步向门口走去,忽的又转头向荣怡音问了一句: “对了,你愿意给我多少银子?” 荣怡音一怔,心里忽的一喜,“一万两!如何?” “哦,我就是问问,看看他在你心里值多少钱而已。” 萧包子一摇一摆的走了出去。 荣怡音看着她的背影,眼睛徐徐眯了起来,脸上多了一抹狠厉。 她端起那杯茶一口喝下。 没喝出这茶的味儿。 她也起身,向外而去。 第四百二十四章 心里的痛 没有人知道那处小榭里两个女人之间发生了一场不愉快的对话。 萧包子从那处小榭出来的时候如沐春风,脸上没有丝毫异样—— 这不是她装的。 她真没将那事放在心里。 她甚至在踏出那小榭的门的时候就已忘记了那位夫人言语间的锋利。 对于她而言,这桃花山庄再美,也和她没啥关系。 这一辈子恐怕也不会再和那位夫人见面,因为此去蜀州路漫漫,若是路上发生了一些什么,若是自己有了身孕,她就会回晚溪斋,也许再不会出来。 都是擦肩而过的过客罢了。 她从不会将多余的人多余的事放在心上。 放多了,心累。 荣怡音随后出来的时候也面带微笑,如三月的春阳一般。 她本担心那姑娘向李辰安告状,却发现那姑娘什么都没有说,倒是懂得一些分寸,于是她也放下了心来。 甚至她还坐在了萧包子的身边,给萧包子斟上了一壶茶。 二人还相视一笑,仿佛以茶代酒一般的对饮了一杯。 没有丝毫隔阂,简直就形同母女。 李辰安没察觉有什么不妥,但钟离塑却多看了荣怡音两眼。 知妻莫如夫! 这妻子心里所想,可并不是如她这表象那么简单—— 为了拴住李辰安,为了能够安心的躲在李辰安的这颗未来的大树下,她甚至已经想好了一旦若水救不回来,就让若画跟着李辰安这样的馊主意。 这位萧姑娘和李辰安靠的那么近,只要眼不瞎也能看出她和李辰安之间关系匪浅,荣怡音请这萧姑娘去单独喝茶,她怎会安了好心? 但现在钟离塑也看不出其中端倪,不过能够彼此融洽,这当然是最好的。 又在凉亭里坐了片刻,又喝了两杯茶,李辰安起身与钟离塑和荣怡音告别。 “下午还有浅墨书院的那位张老院正之约,我们这就告辞……伯父伯母留步!” 钟离塑和荣怡音也站了起来。 钟离塑看着李辰安,又嘱托了一句:“你现在身系天下,无论何时都要多加小心!” “嗯,我知道。” 荣怡音也连忙说道:“要不……晚上也回来吃饭?” “毕竟这大过年的,在这里也能更热闹一些。” 李辰安笑道:“这次时间紧迫,我就不来了,等往后若水的病好了,我们自然会回来多住上一些时日。” 荣怡音一听这话,脸上顿时就乐开了花。 她甚至以胜利者的姿势瞅了萧包子一眼,“那感情好……对了,你去了蜀州,若画就在她姐姐身边……她有些调皮,你可得帮伯母多照看着她点。” “若是真要去越国,你能带上她也更好,毕竟她离开了姐姐独自留在蜀州,恐怕会有些孤独。” “……这,到时候再看看吧,伯父伯母,再会!” “嗯,我们送你们至门口!” 一行人向桃花山庄外走去,到了门口再次告别。 李辰安上了马车,萧包子抬脚正要上这同一辆马车,却忽的被荣怡音给叫住: “姑娘稍等。” 萧包子转头,一笑,“伯母还有何事?” “姑娘天生丽质,伯母眼见心喜,就是想知道姑娘的名字。” “……” 萧包子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 她没有向任何人说过她的名字! 就连李辰安也不例外! 甚至她以晚溪斋斋主的身份严令她的所有弟子不可说出她的名字。 她不知道的是,萧十三娘终究未能忍住,将她的名字告诉了钟离若水。 这倒不是她担心什么。 仅仅是这名字……是她这一辈子心里的痛! 包子! 馒头,你果然没文会! 奚帷不是很厉害的么? 你怎也应该让他给取个名字啊! 这名字丢人! 此刻这夫人居然问了这么个问题,这才真正的诛心! “伯母就叫我萧姑娘便可……毕竟是草莽中人,名字嘛……它不重要,再会!” 萧包子冲上了马车。 一家伙撞在了李辰安的怀里。 她撩开了前帘,对架车的阿木说了一个字:“走!” 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 李辰安对她的大大咧咧冒冒失失已习以为常,未做他想。 阿木架车而行,在李辰安的指引下向二进沟巷子而去。 马车里,萧包子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 她双肘撑着中间的小几,双手托着下巴,就这么笑嘻嘻看着李辰安,看得李辰安心里一阵荡漾。 外面还下着雪呢。 他仿佛看见了萧包子那满眼的春光。 “咋这么开心?” 萧包子眉梢一扬,“没啥,就是开心。” 眼前的这家伙值一万两银子! 萧包子觉得自己捡到个宝,如果哪一天有了孩子,将这家伙卖了,孩子的饭钱可就有着落了。 再加上自己身上从那个二皇子那里弄来的一万两银子,这就是两万两! 一笔她此前从未曾想过的巨款! 那么孩子的这一辈子,当不会如她这般清贫。 能够过上更好的日子,那当然是最好的。 于是,李辰安在萧包子的眼里,便如那银子一般亮闪闪起来。 李辰安不知道萧包子那放飞的思想啊,他就是觉得这姑娘很是可爱。 虽然比他大了三岁,可他却有着一个三十岁的灵魂,所以对于萧包子,他是没啥顾虑也是不介意发生一些什么的。 不像钟离若水,在李辰安的心里,无论如何钟离若水也还得再养个两三年。 “若水妹妹她……很漂亮?” “嗯,不单单是漂亮,在我看来,更重要的是她不为世俗的那份眼光。” 李辰安回想着从前,悠悠一叹: “那个时候,其实也就是今岁的三月。我呢,在广陵城啥也不是。” “三月三那天,我恰巧去了一趟画屏湖,恰巧触景生情对了她的一个对子,做了一首诗,就是这样,她竟然看上了我!” “她是钟离府的三小姐啊,我过了些日子才开了那家小酒馆……还是她给的本钱。” 萧包子抿了抿嘴,没有去问李辰安她和钟离若水在他心里谁更重要这种蠢话。 她微微颔首,“当时,你有没有一种高攀了的感觉?” 李辰安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笑道:“当时只是觉得这个世界的春天挺美妙,画屏湖的那一湖春水也很荡漾。” 萧包子忽的又问道:“那么……这以前,你究竟是装傻呢?还是一夕之间开了窍?” 李辰安俯身,看着萧包子的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萧包子闭嘴。 坐直了身子。 瞪了李辰安一眼。 望向了车窗外。 马车停了。 她看见了那颗伸出来的大榕树。 也看见了榕树下的那个小酒馆。 第四百二十五章 翠花 小酒馆已打了烊。 打了烊的小酒馆那扇门半开着。 那扇半开的门槛上坐着一个穿着一身碎花布棉袄的小姑娘。 小姑娘绑着两个长长的辫子。 她双手抱着膝盖,就这么坐在门槛上,微微抬头,就这么看着巷子对面白的屋顶和依旧在飘飞的白的雪。 她的目光似乎有些呆滞。 她的思绪似乎随着这雪飘去了很远。 李辰安等人下了马车,来到了这小酒馆门口的时候,这姑娘明明已听见了嘎吱嘎吱的脚步声,却偏偏没有收回视线。 更没有转头来看他们一眼。 她说了一句话: “过年了,小酒馆歇业,要喝酒,正月初五再来!” 她现在似乎在想着什么和她这个年龄不太相称的心事,那张被冻红的脸上有些愁容。 她也没有注意到此刻的二井沟巷子里,许多的街坊都走了出来。 却没有人敢靠近。 甚至没有人发出丁点声音。 他们在略远一些的地方看着那两辆马车,视线最终皆落在了站在门口的那少年的身上。 那少年一身玄色棉袍,一袭暗红大氅披肩。 背上还背着一把漆黑的剑。 他站在雪中,仿若傲雪青松! 他就是李辰安! 他就是原本广陵城的那个傻子! 他就是这小酒馆的小老板…… 三月时候,他住在这小酒馆里。 他经常一大早起来跑步,也经常和左邻右舍的街坊们聊聊天。 那时,他就已经不再傻。 那时,他也不再如以往那般孤僻。 他乐于与人交流,哪怕是那小酒馆的生意如日中天日进斗金之后,他依旧随和。 在二井沟巷子的这些街坊的眼里,他和曾经的那个李辰安已判若两人! 昨儿个他再回广陵城,他在整个广陵城的百姓眼里,他已经是不可仰望的存在。 此时他来到了他起家的小酒馆。 哪怕曾经再亲密的街坊,此时也不敢上前和他如以往那般话话家常。 他已是宁国至高无上的摄政王! 他来到了小酒馆,想来这小酒馆里的那崔三娘和那个叫翠花的小姑娘,往后当会跟着他过上好日子了。 翠花昨儿个就知道李辰安回来的。 她很欢喜。 也很忧。 欢喜的是那个教会了她酿酒之法的、那个落笔成词的家伙,居然一步登了天。 去了京都,当真混出了一个人样儿来。 忧的是……四神庙的那处巷子里的那个棺材铺子! 京都的那个棺材铺子早已关了门。 那么四神庙的那处一直开到现在却也早已没有了生意的棺材铺子,恐怕也即将关门。 爷爷在世的时候说,那门不能关! 因为那里面留着的四口棺材,需要装进去四个人! 四个自己没有办法杀死的人! 那么能不能指望他呢? 翠花收回了视线,却依旧没有转头,她的视线落在了面前的雪地上,看见了一双漆黑的小鹿皮靴子。 她微微一怔,便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这么冷的天,烤着火发呆是不是更好一些?” 翠花抬头,转头,眼里顿时闪耀出了一抹欣喜的光芒…… “少爷!” 她叫的是少爷! 她站了起来,仰着脖子,瞪大了眼睛,过了五息,似乎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少爷,你怎到这里来了?” 李辰安顿时无语:“这是少爷我的铺子啊!这一年到头了,总该看看账本知道一年下来的盈余吧。” 翠花笑了起来。 这就是少爷那贪财的味道。 还是没有变。 真好! 她的视线落在了萧包子的脸上,心里微微一惊…… 作为丽镜司在广陵城的资历最老的铜牌,她当然也已听说了关于那个奚帷的女儿的消息。 奚帷没见过。 上一任晚溪斋的斋主也没见过。 但显然奚帷生得不会丑,那个萧馒头应该很漂亮。 因为这个姑娘很漂亮。 比不上若水小姐的那种精致。 却有着一种若水小姐并不具备的稍显野放的美! 若女人为花,此刻在翠花的心里,若水小姐便是花园里精心侍候下盛开的兰花。 而这个姑娘,则是在幽谷山崖间历经风霜雨露盛开的百合花。 都比翠花强太多! 少爷……有品味啊! 连奚帷的女儿也敢明目张胆的带在身边。 此刻的翠花忘记了刚才的烦恼,她笑盈盈又看向了李辰安,“赚了!” “赚了好多好多银子!” “少爷……小姐,里面请!” 就在所有街坊的视线中,一行人进了那小酒馆,小酒馆的门嘎吱一声关了。 将所有的视线关在了门外。 此刻却有了许多的声音传来。 无它。 皆是为这位摄政王回来的感叹。 …… …… 小酒馆后院。 熟悉的那颗大榕树,熟悉的那处被雪白了顶的凉亭。 还有熟悉的酒糟味道。 崔三娘将账簿放在了李辰安的面前,却看着李辰安很是担心的问了一句:“少爷,我儿呢?” “小花立了功,现在已是武卒营的正儿八经的百夫长了!” 曾经的李家军,终于还是被安自在改了名。 “这次少爷我有件事让他去做,所以暂还不能回来。” 崔三娘终于舒了一口气,面露喜色,“那老身就多谢少爷了!” 说着这话,她指了指那账簿,正要向李辰安详细的说说,却被李辰安摆了摆手给打断。 “还真以为我是回来查这账的?” “收起来,若是你们还不能得我信任,恐怕天下就没有了我能信任之人。” “今儿个回小酒馆,一来是看看你们,这几个月你们辛苦了,三娘,过年的银子,你和翠花各支取一百两!” “去添置一些衣服或者买点想买的东西,接下来你们恐怕还会忙碌一些日子。” “明儿个年三十,你们都去李府,在我家里一起过年。” 崔三娘和翠花顿时大喜,一来是这一百两银子的奖励是她们万万没有料到的。 二来,少爷而今可是堂堂摄政王! 他竟然邀请了她们去他家里过年…… 这叫什么? 这才叫真正的荣耀! 可惜的是崔三娘和翠花都没有族人,不然这可是能够载入族谱传承后人的天大的事! “多谢少爷!” 她们依旧叫的少爷。 因为亲切。 李辰安也很高兴,毕竟这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产业,她们二人,可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创业之始的员工! 当善待。 “往后跟着少爷,保证你们能够过上最好的日子!” “小花指不定能够在军伍中有一番大作为,将来成为宁国的大将军也不无可能。” “至于翠花,你往后若是嫁人,少爷我就是你的娘家人,你若是看中了某个少年,少爷为你做主,风风光光的将你嫁过去!” 翠花小脸蛋一红,却问了一句:“少爷,你是不是要去平江城?” “路过,少爷要去蜀州。” “哦……” 翠花没有再说,但那张脸上分明流露出了一抹失望之色。 李辰安好奇问道: “你在平江城有亲人?” 翠花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算不上亲人,少爷您从未曾问过我姓什么。” 第四百二十六章 一封信 犹记得今岁四月在四神庙巷子初见翠花时候的样子。 那棺材铺子就在四神庙的隔壁。 去那棺材铺子的时候,那铺子的门是关着的。 李小花叩响了那门,却从四神庙里出来了一个凶悍的姑娘。 那姑娘就是翠花了。 原本以为她就是那棺材铺子的一个小老板,就是丽镜司的一个铜牌谍子,李辰安未曾料到翠花的背后还有那么些故事。 她姓商! 百年前的那个商丞相的商! 而今江南望族商氏的商! 离开了小酒馆,向斜对面的浅墨书院而去的路上,李辰安不禁感叹着命运的无常。 榕树下小酒馆距离浅墨书院很近。 李辰安一行没几步也就到了。 那个老门房带着他们走入了静悄悄的书院,来到了后院的一处房舍里。 这便是浅墨书院院正张正的居所。 当那扇门被推开的时候,正在看着一卷书的张老院正抬起了头。 他看向了李辰安,起身,微微一笑。 “请坐!” “多谢!” 宾主围坐在了茶台前,张正煮上了一壶茶,“昨儿个本应该前去北门迎你,但着实无法抽身,因昨日老夫这里来了一位贵客。” 张正抬眼,“他是花满庭花老先生!” 李辰安一怔,便听张正又道:“花老先生说你虽是当今宁国的摄政王,但并不在乎那些礼节,与其做那姿态在大雪中去迎接你,莫如邀请你今儿个来此间喝一杯茶。” “我本担心,他说无妨。” “你当真来了,他没看错你,老夫也甚感欣慰。” 李辰安咧嘴一笑:“花老哥是明白我的,你们这么大的岁数了,还去风雪中迎我……这不是折我的寿么!” “在京都的时候他说要去游历天下,我本该想到他首先要来的地方是这里……他今何在?” 张正一捋长须,“走了。” “昨日你从北门入广陵城,他从南门而去。” “我问他为何不等等?” “他说……他年岁已高,方知时日珍贵,与你本是忘年交,你不会计较,他亦想留在人间的足迹多一天。” 李辰安默认,心里有些担忧: “只是这风雪甚大,花老哥孤身独行……他那身子骨可受得了?” 张正抬眼,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忽的一笑: “花老大儒桃李满天下,追随者众,他并不孤独。” 李辰安未做他想,对张老夫子的这句话倒是认同。 毕竟花满庭是太学院院正,说起来而今宁国诸多的官员,都是他的门生。 他去某地,以他的声望,当会被奉若上宾。 只是这老哥是不是太急迫了一些? 若是能在广陵相见,正好可以问问他奚帷的模样,或者让他说说奚帷的故事。 既然走了,那就走吧。 这位张老院正邀自己前来,莫非就是说这事? 水开,张正入茶,开口: “花老将你的那篇《卖炭翁》入国学,其意深远。” “老夫已拜读过这篇文章,再听花老说了一些你在京都的事迹和你当了摄政王之后的主张……花老对你推崇备至,老夫也深感佩服!” “明年时候,这篇文章当会随着教案传遍全国,从此后,天下学子们许会因为这篇文章而思索。” 茶水又开。 张正熄灭了炉火。 给李辰安等人斟了一杯茶,又道: “当然,请你来这里,主要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是……” 他起身,走向了书桌,拉开了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封信。 他回到了茶桌旁,将这封信递给了李辰安: “这是花老大人留给你的。” “你且自己看看。” 李辰安接过了这封信,并没有拆开,而是看了看信封上写着的‘李辰安亲启’这五个字,心里略生怪异。 按照花满庭的性子,他不是应该写‘老弟亲启’么? 他写的是名字! 这让李辰安觉得这事很正式。 那么信里或许有些不适合别人知道的消息。 于是,他将这封信揣入了怀里。 至此,正事似乎就办完了。 李辰安想想也没啥别的话题和这个张老院正去聊,于是喝了一杯茶之后就告辞。 张正也没有挽留,只是他多看了萧包子几眼。 这也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仅仅是以为他惊诧于李辰安的身边不见了钟离若水,竟然又换了一个女子。 于是就这么告辞。 李辰安一行回到了李府。 他独自来到了二楼的房间,从怀中取出了这封信,心想莫非是花老哥要告诉我奚帷的身份? 一定是这样! 他和奚帷有过一面或者数面之缘。 花老哥是宁国大儒,奚帷堪称有名的谋略家,此人当也惊才绝艳,故而二人极有可能惺惺相惜。 花老哥知道他是谁,却又不能背弃了那份情谊出卖了他。 所以,他选择与自己不见。 若见,自己一问,花老哥当陷入两难之境。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留下这封信! 在信里提一提,自己许能借助皇城司强大的谍报力量解开奚帷的身份。 于是,李辰安满怀期待的拆开了这封信,取出信纸,顿时哑然—— “老哥我掐指一算,你身边的那萧姑娘值得你万分珍惜!” 没有抬头,这一行字就这么直接的进入了李辰安的眼帘。 “那萧姑娘属鼠,你属虎。” “鼠女成熟,谨慎持家,能陪你共担风雨,亦能助你定鼎天下!” “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万般安好!” 第一张纸就写的这玩意。 这老头莫非还会算命? 李辰安咧嘴一笑,心想花老哥操心啊! 他当知道这萧姑娘就是奚帷的女儿,不过奚帷搞出京都之变故,最终却将果子放在了自己的手里……那时候萧姑娘还没到自己身边,莫非他们真的会算? 李辰安想起了前世历史中的那两个牛人:李淳风和袁天罡! 信命么? 这都穿越了能不信么? 不过李辰安对此倒没有太在意,因为那个萧姑娘确实也是自己的红颜知己。 他放下了这张纸,手里拿的是剩下的一张纸。 这张纸更简单,它只有一句: “奚帷说,你为皇,萧姑娘为后,他定助你扫清道路,送你一个大大的江山!” 第四百二十七章 画屏冬 拿着这两张纸,李辰安左看看右看看。 这确实是花满庭的笔迹。 只是奚帷这意思……这是一份天大的陪嫁啊! 送你一个大大的江山! 若是别人,恐怕难有抗拒之力,可在李辰安看来,这嫁妆实在没有太多的意义。 这似乎也有些儿戏。 也不能说是儿戏。 毕竟奚帷最为擅长的就是谋略,他本可以窃了这个国的。 花老哥既然知道奚帷接下来的打算,他恐怕最近一次见到奚帷的时间也不远。 他非但没有制止,反而还以算命之法来撮合自己和萧姑娘,那么站在花老哥的立场,他就是赞成的。 莫非花老哥也和商涤一样,成了奚帷的追随者? 这极有可能。 李辰安对此也没啥别样的想法,那是花老哥选择的权力。 现在的问题是,奚帷既然决定这么做了,他定是知道自己和钟离若水的关系的……他要他的女儿为后,那么可以确定他一定会对若水动手! 钟离若水的身边有许多高手。 不仅仅是司空豹等人,还有晚溪斋的那些弟子,也还有定国侯府的军队。 蜀州是定国侯府深耕多年的地方,奚帷要在蜀州翻起风浪找到机会对钟离若水下手,他会采用怎样的法子呢? 李辰安眉间微蹙,蜀州是个形势颇为复杂的地方,与回纥交界,有许多的山匪,也有不少的土司部落…… 这些,都可能成为奚帷利用的力量。 他需要蜀州乱,需要在乱中去寻找机会。 他会怎么做呢? 这个老丈人,不省心啊! 这不是给我添乱么? 取了火折子将这两张纸燃烬,李辰安又坐了片刻才下了楼。 萧包子就在楼下的凉亭里。 李辰安看着她,她也抬眼看着李辰安。 四目相对,彼此一笑。 “你笑啥?” “我笑你如花!” 萧包子瞅了他一眼,“我笑你如牛!” “可我属虎。” “虎好,更加健壮!” …… …… 昭化二十三年腊月三十。 雪霁。 天晴。 李辰安一大早去了桃花山上给樊老夫人和吴洗尘上了香烧了纸,没有再去桃花山庄,而是带着一行人匆匆返回了广陵城,又向画屏湖的码头而去。 晶莹剔透的冰凌挂在了画屏湖畔的那些柳枝上。 那些冰凌在阳光下便散发出了五彩的光芒来。 晚溪斋的冬也下雪。 那些松树的枝条上会挂着很长的冰条,在阳光下比这柳枝上的冰凌更加炫目。 但和李辰安走在画屏湖畔的萧包子却觉得这里的景致更美一些。 许是因为身边的这个人。 人在心里,景就在眼里。 萧包子一摇一摆的走着,时不时看看那一湖澄澈的水,时不时看看身边的这个人,满心欢喜。 无忧也无虑。 但李辰安的脸上却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忧虑。 倒不是奚帷会用怎样的手段乱了蜀州,而是按照计划,在自己前往平江城之前,皇城司军情一处将送来江南最新的情报,包括在姬泰一系授首之后江南那些官员的举动,也包括那个江南商氏和江湖中的那个青帮的消息。 但现在却还没有音讯。 “你养的那只鸟,它会不会飞丢了?” 李辰安看向了萧包子,有些担忧的问了一句。 萧包子眉眼一扬,“它可丢不了,丞相丢了它也不会丢。” 一旁埋头缓缓而行的小黑驴抬起了驴头,它似乎听懂了这话,不瞒的瞅了萧包子一眼,张嘴发出了啊呃啊呃的抗议声。 李辰安没有再问,一行人来到了码头,登上了那艘钟离府的画舫。 站在二楼的甲板上,画舫缓缓而行,有河风扑面,有些凉。 对于乘船,萧包子的内心是抗拒的。 但李辰安要去那桃花岛给商涤上坟,萧包子又只能跟着。 这湖面分明平静,船行也极为安稳,可偏偏她的脸都白了。 幸亏距离不远,萧包子没有等船靠岸就从船上一飞而起,落在了桃花岛的岸边。 岸边站着四个女子。 她们是商涤身边的春兰、秋菊、夏荷、冬梅。 商涤已故,他的坟就在桃花岛上,这四个姑娘也回到了桃花岛,成了这里的守墓人。 她们没有见过萧包子,却也没有拔剑。 因为那艘驶来的画舫。 也因为那画舫船头站着的那个少年。 船靠岸,李辰安一行站在了桃花岛上,四个姑娘齐齐躬身一礼。 “奴婢迎公子大驾!” 四个姑娘李辰安都已见过,彼此寒暄两句,便在她们的引领下,向商涤的墓走去。 “家主在世的时候留有遗言,说这桃花岛将赠送给梁蔓蔓梁姑娘。” 春兰一边走一边向李辰安说道:“此后,梁姑娘就将是桃花岛的岛主了。” “只是我们不知道梁姑娘什么时候才会到这里来,也不知道公子可曾见过了梁姑娘?” 李辰安摇了摇头。 在京都的那些日子里过得实在有些紧凑。 本有几次机会去怡红楼的,终未能成行,故而也就没见过曾经被商涤大加赞赏的那个梁姑娘。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些日子了,还没去过青楼这种圣地,这实在是一种遗憾。 商涤商老哥的离世,这是更大的遗憾。 若是这老哥依旧在,想来这桃花岛不会如而今这般冷清……多少得有一些年节的气氛吧,可现在桃花岛的那些桃树上,依旧挂着许多的白幡。 或许等到来年阳春三月,这些桃花盛开了之后,这里的色彩才会变得更明艳一些。 来到了商涤的墓前。 李辰安恭恭敬敬的上了香蜡,烧起了纸钱,也对这墓里的这个人说了一些话: “理想这个东西,有时候真的会害死人的。” “我倒是希望你的理想没有那么远大,我更希望你的理想就是谱出一些绝世的名曲来。” “你这一家伙走了,我的那些还没有现世的诗词,谁来给它们谱曲?” “顿时无味。” “但你的理想既然比谱曲更高尚,我又能说你什么呢?” “我只能做点什么。” “天,因为你们的死,微微有了些许光亮。” “但还是黑啊!” “如我以前给你说的那样……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以那些鬼火为烛,去照亮我必须去走的夜路吧。” “你或许能看见亮了的天,也或许依旧漆黑一片。” “谁知道呢,但终究得做点什么,不然,你就真的白死了。” 李辰安烧完了最后一把纸钱,站直了身子。 又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这一别,恐是数年……我尽量活着回来看你!” “在你的坟前,给你烧一些诗词下去。” 他转身,踏步。 步履坚定,身子笔直如枪! 一只鹰从天而降。 落在了萧包子的肩头。 萧包子从这只海东青的脚上取下了一个小竹筒,递给了李辰安。 李辰安取出了里面的纸条,一看,目光如电。 第四百二十八章 大年夜 上 蜀州。 利州城。 岿然居。 钟离若水坐在岿然居后花园的镜明轩中,看着窗外灯光下飘飞的雪有些出神。 京都所发生的那些事她已知道了一些。 京都局势已经平定。 哥哥钟离秋阳又回到了广陵水师。 爷爷也回到了京都的定国侯府。 堂哥钟离荡率领神武军去了东瞿关以防越国之兵犯边。 钟离府的那些堂兄们而今多在军伍之中,一切安好,京都之乱并没有给定国侯府带来此前所担忧的那些灾难。 李辰安成了宁国的摄政王。 钟离若水嘴角漾起了一抹笑意,于是便觉得这昏黄的雪,也变得明快了起来。 只是……她忽的又微微一叹,只是却没有关于奶奶的消息。 司空豹说奶奶应该是去了隐月阁。 隐月阁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奶奶的武功那么高,她当无恙。 只是又听说李辰安已离开了京都,要来蜀州……少女心里甜滋滋,于是脸上便若花一样绽放。 “小妮子,是不是又想你的李辰安了?” 钟离若雨乜了钟离若水一眼,忽的悠悠一叹:“不过,那小子还算是有点良心。姐姐我本还寻思这男人有了地位有了权势,那心怕是会变的,现在看来还是三妹的眼光独到。” 她忽的垮下脸来,咬了咬嘴唇,恨恨的骂了一句:“不像齐知山那厮,没良心的东西!” “他恐怕是巴不得我离开京都的,最好是我就在蜀州永不回京!” 钟离若水看向了钟离若雨,嘻嘻一笑:“你那小心眼,人家齐知山不是去了五城兵马司么!” “五城兵马司的任务可重了,现在京都初定,姬泰的余孽未清,他哪里能够走得了?” “哼!” 钟离若雨鼻孔朝天,“他不过就一小小的南门指挥使,正六品的官儿……你那李辰安堂堂摄政王都能为你而入蜀,他啥都不是为何就不能为了我也来蜀州?” “说到底,还是我在他心里的位置没有他当官来的更重要!” 钟离若水能怎么说呢,“……辰安他统领大局,有温煮雨这样的人帮着他,他当然可以甩手离开,你那位齐公子可不能!” “你想想,万一南门出事,作为南门指挥使,他要担多大的责?” “再说你和我又不一样,辰安来蜀州找我,目的是明年带我去吴国,为的是我的病。” “你又没病……我反倒是不希望辰安来,这一路……” 钟离若水脸上的喜意散去,多了一抹忧虑,“这一路恐怕有许多凶险!” 钟离若雨没再辩驳,她忽的俯过身去,“妹妹,我说……等你的病好了,妹夫再回京都,是不是将齐知山调离五城兵马司?” “守门这活儿终究没啥前程,” 她眼睛一亮,“知山的学识你是知道的,去吏部或者刑部当个侍郎……理应没多大问题吧?” “在这些部府锻炼个两三年,有了经验,人也更加成熟,现在六部的尚书年龄都渐老,妹夫那么年轻,他需要一些同样年轻的官员陪着他一起成长,对吧?” “再说,都是亲戚,这人用起来也放心,辰安到了蜀州,你可得给他提一提!” 钟离若水一怔,这才明白钟离若雨那小心思。 她又笑了起来。 “姐姐此言有理,只是……他若是迎回了皇长子,皇长子登基为帝,只怕他也不能随意安插人手,毕竟要避嫌。” “妹妹这话不对!” “你想想,你那李辰安接回了皇长子,还扶持他登基为帝,这是多么大的一件功劳?” “新皇定会将他视为心腹,现在朝中那么多的官员都是你家辰安任命的,新皇要想治理天下,就必然更依赖于你家辰安……到那时,你家辰安定会被新皇拜为丞相!” “咱宁国历史上最年轻的丞相!” “提拔一下你姐夫,这算得了什么大事?” “好!” 钟离若水没有拒绝,因为齐知山确实有才华,李辰安也确实需要建立起他的心腹势力。 只是李辰安会如何去用齐知山,这不是她会去关心的问题。 得到了钟离若水的这个承诺,钟离若雨顿时开心起来。 她煮上了一壶茶,“妹妹啊,姐是真佩服你的眼光!” “不仅仅是我,我们所有姐弟兄妹都佩服你那眼光。” “给姐说说,当时……你究竟是怎么看出他有这巨大潜力的?” 钟离若水噗呲一笑,艳若桃花。 她的脸上是满满的幸福的味道。 “这或许就是缘分。” “只是……你们并不知道我这病……” 她没有愁苦,依旧满脸笑意。 “我已经很幸福了,哪怕现在就死了,我也不会有任何遗憾。” 钟离若雨陡然一惊,“不是,孙爷爷不是说能够治好的么?小武继承了孙爷爷的衣钵,小武与你家辰安同来,你瞎想什么呢?”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治不好的。” 钟离若雨满眼惊诧。 “他有这份心,我已很满足。” “你也别担心什么,更别告诉别的姐妹们,大过年的,好生的过年。” “我现在吧,其实在为他想着未来……他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他未来的路,也不一定就是平坦大道,恐怕还有许多的荆棘坎坷。” “我很想很想陪着他一路走下去啊!” “可惜,这就是我的命。” “所以我一直在找一个能够陪着他走完这条路的人,本来我想的是四公主宁楚楚,宁楚楚是喜欢他的,很喜欢。” “但现在辰安这个身世有些复杂,目前不能确定宁楚楚能不能陪在他的身边。” “如果不能……还有何人?” 茶水已开,钟离若雨却没有放入茶叶,她早已瞪大了眼睛,听着钟离若水说着这些话,她知道钟离若水的这些话绝不是在骗她。 原来妹妹不能练武就是因为她这病的缘故。 原来妹妹脸上带着笑意,其实心里一直在为她的命运而悲戚。 她在最好的年龄遇见了一个最好的人,这是她之大幸。 可偏偏她不能陪着这个人一辈子……这是她的大不幸! 就在这时,钟离若画背着她的不二剑走了进来。 她坐在了钟离若水的身边,忽的扭头看向了钟离若水。 就像一个小大人一样。 她的面色严肃,视线坚定,就用她那童稚的声音说出了一番令钟离若雨和钟离若水无比震惊的话—— “奶奶说过,过去的悲伤不要回首,未来的希望不要放弃!” “你这不好端端的么!” “姐夫既然要来蜀州,他一定会治好你!” “你却还在想给他找个能陪伴他一生的人……以姐夫之相貌才华,他会缺了这么一个人么?!” “如果真缺……再十年,我也就长大了。” “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他依旧是钟离府的姑爷!” “走,去大厅,过年了,过完年,我就又大了一岁。” 钟离若画起身,又嘀咕了一句: “真希望天天都在过年……连过十个年!” “九个也好。” “八个也行!” 第四百二十九章 大年夜 下 广陵城。 李府。 这是李辰安来到这个世界所过的第一个大年夜,人很多,他很高兴,只是心底依旧有些许遗憾。 不管如何,现在是宁国的摄政王了。 这对于李府而言,显然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曾经看着李府门口那已然暗淡的门楣,也曾想过能让这门楣更高大更光亮一些。 现在已经实现,可父母却没有在身边。 如果他们在身边…… 估计父亲会异常高兴,估计他不会呆在家里,而是会穿着新衣骄傲的走在广陵城的大街小巷。 至于母亲,她定会欢喜的做出一桌子的好菜来,并会给父亲斟上几杯酒。 妹妹会在自己的身边雀跃。 西院的那个女人会前来,并为曾经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道歉。 至于那个弟弟。 他恐怕会在自己的面前羞愧,却在他的同窗面前大肆宣扬。 那么现在呢? 他们去了蜀州,京都发生的那些事,也不知道有没有传入蜀州。 父亲若已知晓,今夜,当浮一大白! 今夜,李辰安也喝了不少酒。 倒不是因为这些心事,而是看着身边的这些人,他发至内心的开心。 这些,都是他最信任的人! 萧包子此刻也很高兴,因为这在她看来,是她这二十年来所过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年。 晚溪斋的年三十虽然也热闹,可那些毕竟都是她的弟子。 此刻身边的这个男人虽然还没有和自己发生点什么,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打不过自己。 要放倒他,这并不是个难事。 小武似乎真走出了在京都时候的悲伤心境,也或许是被这气氛所感染,他虽不能言,但那张干净的脸上笑意未断。 王正浩轩年龄最小,心里无忧,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弄一条狗来炖了守岁。 叶破没有料到李辰安会请了他在主院吃酒。 他在受宠若惊的同时,也为当初正确的选择而骄傲。 若是回到蜀州,回到了锉刀堂,见到母亲的时候,母亲当为自己而自豪。 崔三娘坐在桌前很是拘束,毕竟这位少爷是堂堂的摄政王。 翠花倒是放得开,只是她的心里装了太多的事。 事太重,她的心难以承受,心便很累。 他们都喝了不少酒。 唯有阿木。 只有阿木! 他虽然没有再如往日那般冰冷着脸,但他自始至终滴酒未进。 因为他心里的那份坚守。 说好的,他不死,李辰安就一定不能死! 李辰安可以喝醉,他不能。 他知道在未来的岁月中,他恐怕会陪着这个少年走很长的一段路。 他忽然想起当时钟离若雨让他去保护李辰安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抗拒的,但现在,他完全是发自心底的自愿。 好久没有想起钟离若雨了。 应该是自从花溪别院里的那一池塘的荷花碎了之后吧? 不记得了。 不记得就好。 钟离若雨也去了蜀州,希望她也能安好。 李辰安没有发表什么热情洋溢的演讲,他喝酒,和每个人喝酒,然后说说话。 言语轻柔,多是问候。 于是,这场年夜饭就在这其乐融融的气氛中悄然度过。 席散已是子时。 翠花带着崔三娘就歇息在了西院。 李辰安将叶破留了下来,和阿木等人围坐在了茶炉前。 “接下来,有很重要的事交给你!” 李辰安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严肃,叶破顿时酒醒,“请摄政王吩咐!” “从天亮时候起,李府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属下遵命!” “初三,辰时,你带着玄甲营出发,不去平江城,你记住,去平江城西郊二百余里地的枫县!” “一路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我的马车,扎营时候切记守好我的营帐……我不会随你去,但你必须营造出我就在队伍中,并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叶破大吃一惊,他愣了片刻,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这不行!” “属下的职责是保护您的安全,您若是孤身而行……属下也知道此去江南多凶险,您万万不可孤身犯险!” 李辰安微微一笑,给众人斟了一杯茶。 “这是我给你的命令!” “你那边做的万无一失,我才会有真正的安全!” “你明白么?!” 叶破咽了一口唾沫,坚定的点了点头:“属下保证完成任务!” “嗯,喝一杯茶,你先下去,切记,假戏要真做!” “属下明白!” 叶破起身,躬身退去。 阿木看了看李辰安,他心里也很惊讶,只是既然这是李辰安的安排,他自然不会去过问。 王正浩轩醉醺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武没有看他们说话,他在望着夜空中的星。 萧包子却忽的问了一句:“我的驴得留下跟着叶破他们走。” 她已明白了李辰安的意图。 李辰安这是要金蝉脱壳,他恐怕会在初三之前就动身。 但天下人都知道自己在他身边,虽几乎无人认识自己,但那头驴已成了她的标志。 驴在她就在。 她在,李辰安就在。 那么李辰安这金蝉脱壳就玩不下去。 “你随叶破他们走。” 萧包子抬眼,细长的眼睁的更大了一些:“不!” 她就说了一个字。 无比坚决,不容否定。 “驴可跟着叶破他们走,我必须跟你走!” 萧包子看着李辰安那双猥琐的眼,“你需要我的那只鸟!” 李辰安一听,咧嘴笑了起来。 他想说你没鸟,可萧包子真有一只鸟。 那只海东青是个好东西,他确实需要。 “那好,大家喝一杯茶,收拾一下出发!” “……这么急?” “我们得尽快赶到平江城!” “以江湖侠客之身份!” “从现在起,你们记住,我不再是李辰安!” 萧包子惊诧抬眼:“那你是谁?” 李辰安意气风发:“我,江湖人称小李飞刀李寻欢!” 萧包子瞪眼:“……你不能寻欢!” “那我叫啥?” 萧包子咧嘴一笑:“你叫无影剑李无欢。” “我叫……” “你叫夜罗刹萧晴天!” 阿木一愣,“那我呢?” “你……你就叫断魂刀……姓个啥?” “没姓。” “那就叫断魂刀吴名!” 王正浩轩似乎酒醒,他欢喜说道,“给我取一个响亮一些的!” “你嘛……就叫绝情刀王七!” “……为什么是王七?” “难道王八比较好?” 王正浩轩顿时无语:“好吧,那就王七。” 小武已收回了视线,他咿咿呀呀极为期待的看着李辰安,“嗯,你就叫毒郎中武大郎!” 小武瞪大了眼,李辰安直接无视。 他忽的站起,振臂一挥: “此去,便是江湖!”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走,” “江湖行!” 第四百三十章 初三 昭化二十四年正月初一。 丑时。 李辰安等人换上了江湖中人的装束,他的那把不二剑用黑布包了起来,他的腰带上插满了飞刀。 他们飞身离开了李府。 就在漆黑的夜色中,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广陵城。 是夜。 煮雨小筑里亮着一盏灯。 桌上有三个菜一坛酒。 桌旁就坐了一个人。 她是温小婉。 她在独饮,已微醺。 是夜。 在距离广陵城三日脚程的一处驿站,沈巧蝶站在二楼的长廊上仰望星空,追忆往昔,谋划未来,至天明。 是夜。 在距离广陵城四日脚程的另一处驿站,梁蔓蔓抚琴,唱了一曲《天净沙》。 她的心里极为期待,希望李辰安没有那么快离开。 希望能够在画屏湖畔与李辰安偶然遇见。 虽然她知道与其一见,不如不见。 没有人知道摄政王李辰安已离开了广陵城。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李府依旧热闹,只是摄政王闭门谢客,说是要清净的梳理一下接下来的朝政。 钟离府来的人回去了。 广陵知府霍传名也吃了闭门羹,不过据说霍传名得到了摄政王的一封信。 就连昔日帮助过李辰安的那位新晋的粮商蔡正遥蔡老板想要登门答谢一下摄政王也未能如愿。 总之,为了国事,摄政王哪怕是过年,他也在操劳。 直到初三的这一天。 天光微凉,大雪飘飞。 李府的门开了。 里面出来了许多人,而后在许多街坊们的视线中肃然的离开了李府。 李府的那扇门再次关上。 这一关,不知何时才会再开了。 摄政王走了。 没有和广陵城的百姓们说一声再见。 南门外。 温小婉就这么站在风雪中,直到再也看不见那队伍的影子。 她垂头,转身。 任由狂风掀起她的秀发,任由大雪迷茫了她的眼睛。 她徐徐而行。 脸上忽的露出了一抹笑意。 那个晚上,他就睡在自己的床上。 自己给他捶着背,没多久他就熟睡。 那夜,自己没有睡。 就这么看着身边的这个男人,看了一晚,红烛燃去了五根。 这一辈子没有对任何一个男人动过心。 却偏偏在今岁的这个春,萌动了那颗心。 在京都时候见过父亲,这个原本一辈子也不想见的男人。 他说……有些缘过了就是过了,莫要再去强求。 而今看来他说的对。 李辰安回到了广陵城,却并没有来煮雨小筑,也没有去凝香馆。 他恐怕已忘记了那个给他捶背的女人。 回到了煮雨小筑。 温小婉对镜梳妆。 她梳得很仔细。 那头秀发虽被雪给湿了,却依旧柔顺。 那个初夏的早上,她也是这么梳头的,李辰安就在旁边看着。 她问:“好看么?” 他说:“好看!” 她又说:“好看你就多看看。” 他却说:“今儿个还有些事,留着往后再看。” 往后…… 越往越后。 而今只怕早已忘记了。 温小婉放下了梳子,起身,那头秀发洒落,已齐腰。 她收敛了心神,拿起了桌上已收拾好了行囊,走出了这屋子,上了一辆马车。 她对那车夫说了一句: “福伯,去周庄!” …… …… 广陵城,北门。 一辆马车在风雪中而来。 它驶入了北门,进入了广陵城,穿过了大街小巷,来到了沈府的门前。 马车里下来了两个女子。 她们便是沈巧蝶和她的丫鬟燕儿。 沈巧蝶站在了这熟悉的大门前,她望着那暗淡的门楣上的匾额足足看了十息,这才垂头,迈步,走到了那扇大门前,叩响了门环。 没多久,门开了。 出现在门里的却是一个她从未曾见过的老者。 “姑娘是……?” “我是沈巧蝶,你是府上新请的下人?” 那老者微微一笑,“原来是沈姑娘,老朽不是沈府的下人,老朽是蔡府新来的大管家。” 沈巧蝶一惊,广陵城的蔡府当然指的就是粮商蔡正遥的府邸。 这蔡府和李府可是死对头,这蔡府的大管家怎么到我沈府来了? 似乎是看出了沈巧蝶脸上的惊讶,这老者又道:“沈姑娘一身风尘,当是远道回来,恐怕不知这处府邸已被你弟弟沈继业卖给了蔡府。” 沈巧蝶心里一咯噔,“我爹呢?” “这个……沈老爷没有熬过年三十。” 沈巧蝶忽的眼前一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燕儿连忙一把将她扶住,过来片刻,沈巧蝶才终于从那噩耗中醒来。 她垂头,望着地上的雪,她知道自己回来晚了,这个家,已没了。 她抬头又看向了那老者,“敢问老丈,我弟弟呢?” “这不知道,你弟弟似乎很急,初一一大早就带着这宅子的契约去了蔡府,取了银子就走了。” “那我父亲的坟……?” “这也不知道,毕竟蔡府没必要去关心沈老爷埋在哪里。” 沈巧蝶失魂落魄徐徐转身,身后的那扇门悄然关闭。 她没有再上马车,她带着燕儿漫无目的走着。 初三,依旧是年。 哪怕雪很大,街上的人也很多。 有人认出了她来,于是有许多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也有许多言语传入了她的耳朵里。 “咦,那是不是沈家的那位大小姐沈巧蝶沈姑娘?” “当真是她……怎比以前消瘦了许多?面色似乎也不太好。” “这能好么?以前的沈家财大气粗,这沈姑娘出行都是带着家丁护院。现在沈家的祖宅据说都卖给了蔡老爷……哎,这就是命啊!” “可不是么?沈千山做了一辈子的买卖,却亏在了最后这一着!” “若是没有退婚那件事,摄政王回京都,沈姑娘可就是雷打不掉的正王妃了!” “你们说摄政王这前脚刚走,她这后脚也回来了……她是不是想要追上摄政王再续前缘呢?” “没那可能!” “曾经这沈姑娘当着咱们街坊的面那么羞辱摄政王……摄政王没有砍了她的脑袋这已算是念及旧情了。” “再说摄政王是为了钟离家的三小姐而去,她沈家小姐在三小姐的面前,算哪一根葱?” “对,她给三小姐提鞋也不配!” 沈巧蝶原本低着头,原本心里极为难受。 她何时受过这等言语上的侮辱! 以往她走在这大街小巷,这些此刻议论她的人,那时候可都堆着一脸媚笑,恭敬的称呼她一声沈小姐。 这便是势力! 这也是最残忍的现实! 若连这些污语都承受不了,如何能背负起重整沈家,杀了李辰安的这等重任! 于是,她抬起了头来。 直起了腰来。 她目中无人的走在风雪之中。 步履坚定。 仿佛那万千神色各异的目光在为她壮行! 李辰安! 我之今日,拜你所赐! 待到他日……! 第四百三十一章 江湖第一课 江湖远不远? 不远。 它就在身边。 江湖是不是就很近? 不近。 你一眼望不到它的岸边。 李辰安原本对江湖抱着极大的期待。 但此刻,他才忽然发现这份期待就如同他上一辈子去到了天涯海角一样……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呆在温暖的房间里不好么? 就算出行,坐在密不透风的马车里,马车里燃着炭火,有着柔软的坐垫,还有温暖的毛毯,身边还有那个赏心悦目的姑娘……这不更舒服么? 可现在呢? 狂风如刀。 席卷着漫天风雪。 似乎在倾泻着无尽怒火,在疯狂的劈砍着苍茫大地。 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斩碎、毁灭,然后埋葬在这狂乱的大雪之中。 莫要说这本就是年节时候,就算是平日里,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官道上也少有行人。 但今儿个,就在这条从广陵城通往平江城的官道上,就在这狂风暴雪之中,却有五骑迎着风雪而来。 他们当然就是李辰安一行。 五匹马,五匹矫健的雪白的骏马! 五个人,五个穿着黑衣戴着风雪皮帽蒙着半边脸的江湖中人! 却偏偏有一匹马上没有人。 偏偏有一匹马上骑着两个人! 萧包子没有骑过马,但她骑过驴。 她仅仅花费了半日脚程就已熟悉了如何骑马。 李辰安也没有骑过马。 他同样花费了半日脚程……而后放弃了独自骑马。 他和萧包子同骑。 他就在萧包子的背后。 他紧紧的搂着萧包子的小蛮腰,将脸藏在了萧包子的身后—— 风大。 雪大。 有萧包子在前面挡着,他觉得这样更舒服一些。 只是马跑的很快,颠得他屁股隐隐作痛。 他忽然打了个摆子,又打了个喷嚏。 他没有想过有个人在诅咒着他,正在心里将他千刀万剐。 他只是觉得哪怕这样也很冷。 江湖太恶劣! 江湖不是那么好混的。 可这才刚开始呢。 于是,他的手将萧包子的腰搂得更紧了一些。 这让萧包子的心肝儿微微一颤。 她很敏感。 幸亏这是冬天,穿的多。 但就算是这样,她也有些受不了。 她不冷。 她发热! “喂……!” 萧包子转头一声大吼,李辰安一个激灵抬起了头。 “舒服么?” “……还行!” “别抱太紧!” 这四个字萧包子声音很低,马跑的快,风雪很大,李辰安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他扯着嗓子问了一句。 萧包子总不能也扯着嗓子回这么一句吧? “要放弃回去么?” “……不!” 萧包子抿嘴一笑,这头倔强的牛! 挺好。 因为倔强,所以不会轻易放弃。 一行人策马狂奔在风雪之中,大致午时时候,他们来到了一处小镇。 小镇很小。 小镇的名字叫黄坪小镇。 两排低矮破旧的房子就在官道的两旁,不长,也就三十来丈。 他们在小镇的街头放慢了速度。 任由马儿缓缓的前行。 不多时,他们在一处稍微好看一点的客栈前停了下来。 阿木回头看了看李辰安,李辰安点了点头。 五人下马,李辰安抬眼,便看见了风雪中招展的那面残破的旗杆。 猎猎的旗子上隐约可见悦来客栈这四个大字。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 似乎哪里都有这悦来客栈。 他抬步走入了这客栈,里面只有一个围着火炉打盹的小二模样的人。 他们坐在了一张桌子前,李辰安一声大吼,“小二,上酒!” 打盹的小二被吓了一跳,似乎美梦被惊醒,他满脸的不高兴。 他乜了李辰安他们一眼,并没有因为这群人黑衣蒙面而惊惧,江湖中的人看的多了,也就那样。 一个个似乎很酷的模样,实则兜里却没两个铜板。 远不如行商。 他心不甘情不愿的站了起来。 他走到了桌前,从肩膀上取下了一条漆黑的布巾,漫不经心装模作样的擦了擦桌子,说了一句:“只有画屏春,很贵,十两银子一斤,喝么?” 李辰安一怔,顿时瞪大了眼睛。 自己的画屏春,啥时候都卖到这种小破地方来了? 他很好奇,于是从怀里取出了一锭银子,啪的一声拍在了桌上。 “先来一斤!” 那小二一见这银灿灿的银子,心里一掂量,至少十两! 这大过年的,这群人急匆匆而行,外面的那白马膘肥体壮……有钱的主啊! 他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笑意,他俯身取了那锭银子,还极为小意的问道:“那客官来点什么佐酒的菜?” 李辰安又大手一挥:“将你家拿手的菜都来一点,快些,吃了我们还要赶路!” “好咧!十两银子!” “……吃了给不行?” “不行,小店规矩,被所谓的江湖中人给坑怕了,他们喝了吃了拔腿就跑,我们能怎么办呢?” 这话有道理。 李辰安又取出了一锭银子。 那小二顿时媚笑着接过,又小意的问了一句:“一看大爷您就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少爷……您的那些马都是一等一的好马,估摸着跑了不少路,当吃一些好的精料才行……毕竟马也怕冷是不?” 这话也有道理。 “那你也喂喂我的那些马!” “好,十两银子。” “……马料也这么贵的?” “大爷您这就不知道了,而今咱宁国的粮食,那可是个天价!” “这马的精料,可不是草!是麦子,豆子,豆饼什么的,可比许多人吃的粮食都还要好啊!” “何况这马可比人吃的多多了!” 这话也有道理。 李辰安又从怀中摸出了一锭十两的银子。 那小二接过,手里捧着三锭银子,欢喜的冲着后面吼了一嗓子:“老板……来生意了……大生意……!” 一个穿着皮袄的胖子如风一般的从后院跑了进来。 他首先看见的就是那小二手里的三锭银子。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将这三锭银子揣入了怀中,这才看着李辰安等人咧嘴一笑: “贵客!” “稍等片刻。” “小的这就给各位贵客弄一桌好吃的!” “朱老六,还不快给客官上酒!” “将那火炉子抱去客人身边,别把贵客给冻着了!” 一坛子酒放在了桌上。 李辰安看着这酒坛子。 酒坛子上贴了一张红纸,红纸上歪歪扭扭的写了三个大字——画屏春! 李辰安眼睛瞪得贼大: “你这就是画屏春?” 胖老板在飞快的切着卤牛肉,一听,回头,嘿嘿一笑,一脸诚实:“如假包换的画屏春!” 这特么的! 你造假也花点成本啊! 画屏春的坛子不是这样的。 画屏春三个字,也不是红纸贴上去的! 它是刻在坛子上的! 用的还是花满庭的字! 他拍开了泥封,根本就没有画屏春的酒香。 这就是街上十文钱一斤的最劣质的酒。 王正浩轩忽的笑了起来。 阿木那张刀削般冰冷的脸终究没有绷住,他说了一句话: “这就是初入江湖的代价!” “你被骗了大致二十八两银子!” 萧包子一听,不乐意了。 这头蠢牛! 这银子得拿回来! 于是,她的那双细长的眼看着那胖老板的后背,徐徐眯了起来。 第四百三十二章 江湖第二课 李辰安伸手,摁住了萧包子蠢蠢欲动的手。 倒不是他对那被骗了的二十八两银子不在意,而是得等吃了再说。 萧包子一动手,一家伙将这胖老板给宰了怎么办? 那胖老板似乎并不知道他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切好了一盘牛肉,一脸媚笑的端了过来放在了桌子上。 “客官先用,我赵胖子卤的牛肉可是咱们这黄集小镇的一绝!” “不瞒客官,无论是江湖中的那些侠客义士路过此处,还是官府那些差役来此,都必会在小人这客栈点这一盘牛肉,再来二两画屏春。” “个个那都是赞不绝口!” “客官先尝尝,小人这就再去弄几个热菜。” 李辰安抬眼,问了一句:“官府不是不允许杀牛的么?” 胖老板不以为意,“一听公子这话就知道公子怕是初次出门,官府的话,若是信了,母猪都会上树……牛这个东西,它又不能如皇上那般长命百岁,它总是会死的嘛。” 胖老板转身向灶台走去,又说了一句:“想要吃它,办法总是会有的。” 李辰安没有再说,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细细一嚼,“味道还不错,来来来,都饿了,吃吧。” 灶台里燃起了火,锅里冒起了烟。 胖老板忽的回头又问了一句:“客官你们从广陵城而来?” “嗯。” “要往周庄去?” 李辰安顿时惊讶,“你怎么知道?” “嘿嘿,” 胖老板颠着那口大黑锅,笑道:“周大善人六十大寿,这可是江南江湖的一件大事。” “你们这算是去的比较晚的了,年前就有许多江湖中人往周庄而去。” “这里距离周庄还有多远?” 胖老板回头瞅了李辰安一眼,“公子果真是初入江湖,这里距离周庄还有十日脚程……公子是哪个门派的?” “……桃花岛!” 油锅里发出了刺啦刺啦的声音,过了片刻,一盘爆炒腰花出了锅,胖老板这才说了一句:“没听过,小门派……” 他端着这盘菜又走了过来,放在桌上,“听说这次去给周大善人祝寿的,有许多可都是鼎鼎有名的大门派!” “比如松山剑院的掌门、牧山刀的山主、晚溪斋的斋主,还有就是江南威武镖局的总瓢把子,江北义安堂的老帮主,丐帮江南分舵总舵主……反正可多了。” 他这话说的李辰安等人面面相觑,那胖老板的那张胖脸上却极为自豪。 他又走向了灶台,又继续夸夸而谈: “就在年前,大致是腊月二十左右吧,咱广陵州姚山县的姚老爷子兄弟二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铁胆双雄,他们也在小店歇脚,也是去周庄给周大善人祝寿。” “听说这一次就连蜀州的袍哥会,岭东道那边的白莲教,漠北那边的大旗帮,还有安南道那地方的红花阁,以及咱们江南道新成立的青帮,都会派出重要的人物参加……” “姚老爷子说,此事虽为祝寿,其意怕是有两处。” 说着这话,胖老板又端上来了一盘宫保兔丁,“其一,说是周大善人得了一把宝剑,说恐怕就是十五年前被灭了的琴剑山庄所打造的一把绝世神兵,周大善人要请天下武林中人共赏!” “这其二嘛,三月底青帮不是要举行武林盟主大会么?” “这天南地北的江湖侠客在周庄给周大善人庆生之后再去平江城,正好能参加这武林大会……周大善人要将那把宝剑赠给新的武林盟主。” “这江湖中的人嘛,许多当然是去看个热闹,其实也就是顺便混混饭吃,这武林盟主啊……恐怕得落在青帮的手里。” 李辰安咧嘴一笑:“看不出你知道的还挺多的。” 胖老板又取了一屉粉蒸肉端了过来,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又笑道:“公子行走江湖一些时日就知道那些伎俩……不过,公子带着这么多的银子,倒是要小心一些。” “这江湖啊,可没什么规矩!” 李辰安心想我这才入江湖可不就被你给骗了么? 他伸出了筷子,夹了一块粉蒸肉,正要吃上一口,却忽的被小武给拦了下来。 小武也伸出了一双筷子,一筷子夹在了李辰安的筷子上。 就这么一夹,胖老板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转身,走向了灶台,抓起了那把菜刀。 与此同时,那小二也走了进来,还嘀咕了一句:“外面的风雪太大,还是关上门来的好。” 他嘎吱一声关上了门。 堂子里光线忽的一暗。 胖老板手握菜刀,也转过来身来。 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公子,咱就求个财,银子留下,你们走,如何?” 李辰安这就无语了。 江湖就这么黑的么? “胖子啊,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就没想过求财不得还丢了区区性命?” 胖老板嘿嘿一笑:“桃花岛这种毫无名气的门派,公子这细皮嫩肉的,出门还带着个娇滴滴的小娘们……这一看就是肥肉,既然到了嘴里,那当然得啃一口。” “您说,是不?” “当真就求个财,公子若是反抗,这大风大雪的,我若是将你们宰了,丢在野外,怕是没人会发现。” 李辰安沉吟片刻,“我若是说不呢?” 胖老板摸了摸菜刀的刀口,脸色忽的一沉:“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朱老六,动手!” 一刀光寒。 胖老板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桃花岛,居然有着这等身手的高手! 那是王正浩轩的刀。 二境上阶的一刀。 一刀,两命。 王正浩轩若无其事的擦刀,萧包子走了过去,舔包。 她将那三锭银子揣入了她的怀中,迈着扶风步淡定的又坐在了桌子前。 李辰安去了灶台,亲自动手炒了三个菜。 …… …… “咱们当真是要去周庄?” 两具尸体已被王正浩轩拖去了后院,只是地上还有两滩未干的血。 客栈的门依旧关着,只是掌上了灯。 五人继续在吃着,阿木这才问了这么一句。 “嗯,” 李辰安点了点头,“那死胖子说的都没错,只是并不全面。” 腊月三十那天在桃花岛上,萧包子的那只鸟飞了回来,带来了一封信。 第四百三十三章 周大善人 在那只鸟带回来的那封信里,已至平江城的军情一处大统领郑旺给他送来了一份情报。 情报里说了两件事—— 枫城与平江城的布置已经妥当。 周庄庄主周大善人正月十五六十大寿。 这第二件事本与李辰安无关。 可这件事对于江湖中人而言,却是一件大事! 郑旺在那情报中说了几个关键的信息—— 其一:青帮的其中一位大长老、江南武林泰斗翻江倒海常白书备厚礼而去。 其二:江南各路豪杰也在岁前动身,皆往周庄为其祝寿! 其三:此人极有可能是十五年前被奚帷用计所灭的琴剑山庄的大管家! 郑旺告诉李辰安这些消息并不是希望李辰安亲自去! 这等破事何须堂堂摄政王亲临? 他是要自己去调查一下,梳理一番这周大善人和青帮有着怎样的关系—— 青帮的核心是鱼龙会! 而奚帷这个人曾经是鱼龙会的八大长老之一! 十五年前琴剑山庄被奚帷算计,江南武林齐聚琴剑山庄,将琴剑山庄上下杀了个干干净净。 据说,是为了一把剑。 琴剑山庄善于弹琴,更善于铸剑。 比如那两把闻名天下的不二剑,便是出于琴剑山庄数百年前的老祖宗之手! 但无人知道琴剑山庄究竟又铸出了一把怎样的剑,因为琴剑山庄被灭之后,数以百计的江湖中人掘地三尺也未能找到一把像样的剑。 那把剑就此失踪,似乎也从未曾出现在江湖之中。 偌大的琴剑山庄被灭,十五年后的今朝,江湖中竟然传出周大善人手里正好有一把绝世宝剑…… 他若真是当年琴剑山庄的大管家,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会不会正是因为他和奚帷的勾结,才令琴剑山庄那些机关失灵,被江湖中人轻易攻破? 那把剑,本就在他的手上! 奚帷会不会出现在他的六十寿辰的寿宴上? 周大善人会不会本就是鱼龙会的人? 而今的鱼龙会既然变成了青帮,奚帷会不会就站在青帮的背后? 他弄出这些事,又是想要干什么? 郑旺需要亲自去调查一番。 他万万没有料到摄政王居然也想跑去看看! 李辰安确实想去看看。 这些江湖破事倒是次要。 而是因为周大善人周明芳这个名字,曾经出现在江南道上书的奏折之中。 两次! 一次是说去岁秋粮征收,周大善人为周庄十万百姓捐银三十万两用以抵税,朝廷当大力表彰! 另一次是说周大善人斥资纹银五十万两在整个广陵州开办义学十二所,国子监当有嘉奖予以鼓励。 李辰安觉得该表彰该鼓励,却被温煮雨否定。 他说…… 此人背信弃义卖主求荣,乃江南第二伪善。 李辰安问第一是谁? 温煮雨说……江北义安堂! 好吧,李辰安此前并不知道这些江湖事,好在皇城司皆有记载。 所以在京都的那短暂的日子里,他在皇城司的那处黑楼呆的时间更为长久,总算是对江湖有了一个模糊的认识,而今他想要走入江湖,亲眼去看看。 “如果那么多的武林高手聚集,你去不太妥当!” 出于安全考虑,阿木看着李辰安,很是认真的又道:“不如趁着那些江湖中人向周庄而去的这个机会,咱们直接去平江城,恐会更好一些!” 毕竟庙堂与江湖不一样。 毕竟这家伙是宁国的摄政王! 庙堂终究有些秩序,而江湖却一片混乱。 他万一被那些江湖中人识破了身份,万一那些提着脑袋闯荡江湖的所谓侠客将他给淹死在了江湖之中,这不仅仅是没法向谁交代的问题。 这恐怕会引起宁国大乱! 李辰安却摇了摇头,咧嘴一笑:“咱们有小武的毒,也还有几个烟花,不怕!” “另外呢,咱们也就是去看看。” “恐怕会有一处好戏看!” 萧包子转头,看向了李辰安,“有什么好戏?” “这个周大善人藏了十几年的剑,而今忽然要取出来给天下武林豪杰共赏……这怕是另有他意。” “另外,我也很想瞧瞧这个周大善人哪里来的那么多的银子。” “周庄有田地一万两千余顷,而今几乎皆在他的名下。” “周庄有农户三万余,人丁十万左右,其中绝大多数皆是他家的佃户!” “昭化十年和十一年这两年,江南道连续大旱,其中又以明州的池南郡为最。” “周庄就在池南郡!” “那两年,周庄万顷良田颗粒无收。” “昭化十一年春,宫里有一位贵人去过一次江南!” “而后,这位周大善人就将周庄所有农田收入囊中,一次性拿出了纹银三百余万两!” 李辰安夹了一筷子菜,喝了一口这假的画屏春,眉梢一扬:“这个周大善人,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的银子?” “他不仅仅成了池南郡的一个大地主,他在江湖中的名声也在昭化十一年之后才忽然响亮。” “倒不是他的武功,皇城司也不知道他的武功厉不厉害,而是许多的江湖门派在这十余年来几乎都得到过他的支助。” “江湖中的那些人,穷啊!他这是有目的在广结善缘!” “所以他过寿,会有那么多的江湖门派派人前来祝贺……这在情理之中。” 萧包子问:“那我们要不要准备什么礼物?” 李辰安笑:“有人已经准备好了礼物。” “什么礼物?” “一口棺材!” 萧包子等人一怔: “……谁准备的?”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他姓琴,不知道姓,燕基道说就叫小琴。!” “琴剑山庄的主人姓琴。” “他从关外而来,去岁十月就已经出发,只是背着一口棺材,他走的不快,但现在也应该到了江南。” 萧包子等人吃了一惊,阿木问道:“他是来找那个周大善人报仇的?周大善人可知道他的身份?” 李辰安摇了摇头:“天下除了燕基道,恐怕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背着一口棺材而来。” “但琴剑山庄后人出山,要报当年灭门之仇这个消息却已经放了出去。” “所以那个周大善人才以赏剑为由邀请天下武林豪杰为其祝寿,其目的……当有集众人之手将琴剑山庄的后人除去之想法。” 阿木又问:“他是燕基道的弟子?” “对。” “那燕基道会不会也来周庄?” “不会,但他的另一个女弟子恐怕会来一趟。” “谁?” “温小婉!” …… …… 京都。 旧日相府。 温煮雨雪中煮茶,燕基道望着凉亭外的茫茫大雪。 “那孩子天赋极高,若是折了……很可惜!” 温煮雨抬眼,看了看燕基道的背影,“我女儿小婉折在了周庄我都不担心,何必去担心小琴?” “……有时候我觉得你和奚帷是同路人。” 温煮雨微微一笑,斟茶,“不,师兄可以不择手段,但我不会。” 燕基道转身,看着温煮雨,“所以他们不会有危险?” “摄政王会去,你要不要去看看?” 温煮雨一惊,双眸一凝,他喝了这杯茶,深深的看了温煮雨一眼,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展开身形,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第四百三十四章 暗战 温煮雨抬头,纷飞的大雪里已没有了燕基道的影子。 片刻之后,年承凤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走入了这凉亭中,坐在了温煮雨的对面。 “你真不担心小婉?” 温煮雨收回了视线,给年承凤斟了一杯茶,“担心!” “既然担心,为何让她去周庄接应小琴?” “小琴并不需要她去接应。” “……” 年承凤眉间一蹙,“那你这是何意?” 温煮雨忽的一叹,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女大……不中留!” “摄政王?你明明知道这极大可能是一杯苦酒!” “我当然知道,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温煮雨端起茶盏,又望向了外面的茫茫大雪。 “我或许能够治理一个国家,也或许能祸乱一个国家,甚至也可以带兵去打仗,撩起裤管去种田,还能做出一桌子上等的佳肴。” “但对于情这个字、对于情这件事,我是失败者。” “我没有处理好自己在感情上的事,我也左右不了她现在深陷于情中的这件事。” “她和她的娘性格相似,极为倔强,明面上或许什么都不会说,但心里恐怕不知道退让。” 年承凤捋着长须眉间微蹙,他知道温小婉的娘。 她就是回纥大酋长的七公主夜落隔巴布,温煮雨给她起的汉名叫夜婉。 她曾经随着温煮雨来过宁国,却不知为何在生下了温小婉之后回到了回纥,并再也没有来过。 但从那以后,回纥也再没有对宁国发起战争。 温煮雨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想着那段难言的情缘,过了片刻才又道: “小婉是怨恨于我的。” “这不怪她。” “恐怕从她娘离开宁国的那一天,那颗怨恨的种子就埋在了她的心里……” “我思来想去,这终究不是个事,所以我让杨四贤一把火将煮雨小筑给烧了,这样一来,她便再也找不到她娘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那时,她不到三岁。” “我将她送到了商涤的身边,希望商涤能够改变她心里的怨恨。” “看起来还是有一些改变的,至少她来见过我,但都是为了李辰安的事,这就已说明了许多。” “我才发现她已长大,心里已有所爱。” “我虽然知道此事难全,但作为一个父亲,总得为她做些什么吧。” 年承凤沉吟片刻,“这就是你告诉李辰安那些江湖故事的缘由?” “你可想过,万一他出了事……!” “不会,燕基道这不是去了么?” 温煮雨呷了一口茶,放下了茶盏,“长孙红衣带着三千御风卫在回京的途中,我让王正金钟亲自去了。” “他会带着那三千御风卫前往周庄。” “另外,青帮究竟是不是师兄在背后主导?” “若是,青帮的人会去周庄,他恐怕也会去……他若是去了,如果李辰安身份暴露,青帮就并不会对李辰安动手。相反,恐怕他们还会保护李辰安。” “有青帮,有燕基道,还有王正金钟和长孙红衣率领的三千御风卫……没有人能杀得了他!” 年承凤摇了摇头眉间严肃:“这毕竟是你的猜测!” “长孙红衣带着御风卫万一未能够及时抵达周庄呢?” “燕基道虽是大宗师,可再大的大宗师在面对无数高手的时候,折戟沉沙也极有可能。” “至于青帮……毕竟他的骨子里是鱼龙会,他们和李辰安恐有不共戴天之仇!那就不一定会受到他的约束!” “何况……周庄那地方藏龙卧虎,李辰安身边仅仅只有百来人……如果周庄真和宫里的那位有关,这是杀死李辰安的最好机会!” “为了你女儿,你这样做,我认为大不妥!” 温煮雨没有辩驳。 他抬眼看向了年承凤,忽的一笑:“摄政王离开京都之前不是说过一句话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虽在江湖,江湖毕竟在庙堂的掌控之中!” “对于谋略者而言,从来没有真正的万全之策。” “能有五分,便可执行!” “我不仅仅是为了我的女儿,我为的是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 年承凤沉默良久。 忽的问道:“江南之鼠辈,而今已如困兽。” “困兽犹斗……他在江南,若被围之,何解?” …… …… 江南道。 平江城。 这是整个江南人口最多也最繁华的一座城池。 就在平江城的西府巷子里,坐落着一处极为豪华气派的大宅院。 它便是当今江南道道台余万枝的府邸。 昭化二十四年正月初四,平江城大雪初霁,艳阳高照。 然而在余府后花园的晓风阁里,哪怕燃着四个碳炉,哪怕里面围坐着八个人,他们似乎并没有感受到些许温暖。 坐在主位上的余万枝给他们斟上了一杯茶,他坐直了身子,那张消瘦的脸上面色极为严肃。 “距离京都之变,转眼两月过去。” “姬丞相一败涂地,那个从广陵城而去的傻子竟然成了最大的赢家!” 余万枝的视线如凌冽的刀一般扫过了七人的脸,又道: “咱们都是姬丞相一系的人,现在姬丞相尸骨已寒,宫里曾经的那些同道们……皆被那李辰安血洗。” “你们是不是觉得这之后他就再没有了动作,没有对任何一道一州的官员动手,是因为他无人可用?是因为他顾全大局?是因为他想要给你们一个洗心革面的机会?” 余万枝顿了顿,忽的面色一狠,一拳砸在了桌几上,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如一记重锤一般敲到了另外七人的心上。 “幼稚!” “你们一个个的手,干净么?” “你们当皇城司的那个长孙惊鸿是瞎子?” “你们都有去过京都,莫非不知道那黑楼里装的全是你们的罪证?” 他猛的站了起来,伸出手来一比划:“那黑楼有八层楼!” “那是姬相想了许多法子想要烧掉的地方!” “老夫告诉你们,恐怕你们在外面置办了多少宅子,养了多少小妾,有几个私生子……甚至你们每天出恭几次,那里面都有记载!” “他不仅仅是摄政王!” “他还是皇城司的提举大人!” “是阎王爷!” 余万枝的声音陡然高涨,他只手朝天,冲着七人吼道: “咱们宁国已没有皇帝!” “他名为摄政王,实则就是宁国的皇帝!” “他会让你我活着么?” “不会!” “他只是在安你们的心,他只是不想我们率先作乱!” “他是要趁着你们有这侥幸之想的时候……将你我,一网打尽!” 余万枝又坐了下来,喝了一杯茶,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又看了看这七人。 “一个傻子能成为摄政王,你们真以为这是他命好?” “老夫告诉你们,他是老夫这辈子听过的最危险的人!” “若是我们不做点什么,整个江南官场,从老夫开始,到最下面的小吏……恐怕没几个人能够活下去!” “莫要以为老夫不知道你们在下面做了些什么,老夫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现在他来了。” “初三早上从广陵城出发,不能让他来平江……” “他必经枫县!” “那就让他死在枫县!” “他死了,我们才能活下去。” “找你们来,不是要你们出力,是要银子,老夫已命大都督宋时明调集各州府兵前往枫县。” “老夫还请了江湖高手取他性命!” “这都需要银子。” “老夫出五百万两!” “商氏也已出了五百万两!” “你们一人拿出二百万两,买他的命,也买你们的命!” 余万枝一捋长须,视线从七人的脸上徐徐扫过: “老夫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第四百三十五章 谁给他的勇气? 仿佛就在那一夕之间,江南道风云突变。 然而这样的变终究是在暗处。 那些达官显贵们许能敏锐的感知,但对于江南之地的百姓而言,他们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啥也不知道。 整个江南依旧沉浸在年节的欢乐气氛之中。 百姓们所言多是而今宁国的那位摄政王,说的却多是他的那些诗词。 至于朝政嘛……对于那看起来很美的宪法,他们嗤之以鼻,因为一听那玩意儿就不切合实际。 摄政王年轻啊! 那想法当然是好的。 可压根就没可能执行。 他们本极为关注他接下来对朝廷官员的处理,然而那道雷声在京都倒是响亮,那场暴雨在京都也确实声势浩大,但最终却没有落在京都之外的任何地方。 他怕是投鼠忌器,终究也没拿这江南道怎样。 这未免让江南的百姓们心里失望。 对于江南道的这些官员,他们敢怒却不敢言。 他们希望这位摄政王能够一洗江南官场,现在看来又觉得这几不可能。 摄政王弄死了姬泰,他站在了宁国的庙堂之巅,手握最高权柄,这对于他而言,目的已经达到。 至于下面的这些贪官污吏们,他恐怕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他们听话。 只要他们拥他为王。 这就够了。 至于老百姓,曾经怎样,现在也怎样,未来嘛……还是那样。 自古官官相卫,这些百姓们并没有报任何希望。 天依旧是黑的,本以为摄政王会成为宁国的一盏灯,但这盏灯似乎也已熄灭了。 这就是百姓之所想。 但商氏不一样。 商氏有人在江南为官。 商氏和江南官场上的许多高官都极为熟悉。 商氏就算是在京都,也有耳目。 商春秋这个年过得很忙。 商氏的漕船原本在这年节时候该泊港修整,却偏偏有那么十余艘离开了码头。 这事,不是个小事。 尤其是商春秋在知道温煮雨成为了宁国的内阁首辅之后,他就知道情况不妙。 所以那些船运走的不仅仅是商氏的部分重要族人,还有大量的金银财宝。 当然,商春秋也确实拿出了足足五百万两的银子交给了余万枝—— 毕竟都是一条船上的。 如果余万枝真的把这事给干成了……这对于商氏而言,那显然是个极大的好事。 如果余万枝输了……商氏必须给自己提前留一条后路。 所幸这条后路十余年前就已经铺好。 商春秋没有走。 他老了。 他想要看看这出戏最终的结果如何。 坐在温暖的书房中,商春秋惬意的喝了一口茶,抬眼看向了他的大管家余清仑,“老余啊,” 余清仑躬身一礼,小意的说道:“老奴在!” “你这老东西,你来老夫这府上转眼间也有……有七八年了吧?” “你看看你,还是这么小心翼翼。” “这就是你和温煮雨最大的区别……他当年在老夫府上当大管家的时候,根本就不会在乎这些礼节。” 商春秋放下茶盏,又道:“他会直接坐在老夫的对面,老夫还得给他斟一杯茶!” 余清仑嘿嘿一笑,又躬身一礼,又小意的说道:“这尊卑……他可不守,但老奴却知道规矩。” 商春秋大笑,抬手指了指余清仑,“所以他能当上一国首辅,你就只能在老夫这府上当个安安分分的大管家。” “老奴已知足,老奴理不了一国,老奴只想能理好这商府,让老爷您能够安心,这就算是老奴尽到了本份。” 商春秋瞅了余清仑一眼,过了片刻忽的问了一句: “你说,集江南之力,可能成那大事?” 余清仑心里一惊,“这……李辰安那小子可是个狡猾之辈!” “他仅仅带了百来个护卫就敢借道江南,老奴担心其中有诈!” “嗯,这是他做给别人看的。皇城司的小鬼,可早在他动身离开京都之前就已到了江南各地。” “只是老夫依旧疑惑,就算是皇城司七个处的人全来江南……这些人干点打探消息,或者暗中行刺都是好手,可如果说他们和江南各地集结于一处的数万府兵打一场……” “就算是皇城司的三千御风卫前来这也不是对手啊!” “可李辰安那小子并没有调动任何兵马……” “再说,江湖中人也将在江南齐聚,就算他李辰安有高手保护能从数万府兵的围剿之下逃脱……他也逃不过那些江湖豪侠的追杀。” 商春秋起身,背负着双手在书房中走了几步,眉间微蹙,眼露疑惑。 “谁给他的勇气?” “如果不是温煮雨成了内阁首辅,老夫不会将商氏的儿孙们送出江南。” “温煮雨这个人你恐怕不太了解,李辰安既然敢来,温煮雨就一定有保他万全之能!” “只是老夫怎也想不明白他如何去保,所以老夫就想留下来亲眼看看。” 他站在了窗前,望着外面的雪,“大都督宋时明暗中调派的府兵,江北那边较远,当已动身。” “这难以瞒过皇城司那些小鬼的眼睛……如果调兵之举落入了李辰安的耳朵里……” 商春秋转身,看向了余清仑,“你说,他会不会调头就回京?” 余清仑沉吟片刻,回道:“那是最好的法子。” “他跑回京都,再调兵而来,江南必乱!” 商春秋却摇了摇头:“他不会回京!” 余清仑一怔,“为何?” “江南乱,宁国必危!” “如果他想要江南乱,他根本不需走这一遭,他应该要做的是……将定国侯府的神武军调至江南!” “可他却没有这么做……他究竟如何来应对这必死之局呢?” …… …… 商春秋想不明白。 江南诸多高官望族的人也想不明白。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做出这场惊天动地的大事再说! 在江南各地府兵调动之际,已至江北景宁山脉的四公主宁楚楚这才得到李辰安离开京都前往蜀州的消息。 她带着她的五百娘子军,此刻正在白雪皑皑的景宁山中! 队伍没有再前进,宁楚楚惊疑的看着开阳,问了一句: “他初三离开的广陵城?” “回殿下,正是!” “今儿个初几了?” “初七。” “啊……四天了……你说他有凶险?” “属下也是听闻,说他既然杀了姬泰一系的那些官员,这江南之地的几乎所有官员都是姬泰曾经安插的亲信。他若要从江南而过……他恐怕是在自寻死路!” 宁楚楚顿时心里一紧,这人,怎的如此心急? 你等开了春走水路入蜀这不很安全的么? 她小嘴儿一抿:“走,咱们回头去帮他一把!” 天枢忽的撇了撇嘴儿,低声说了一句:“殿下,咱们、咱们的马都快杀来吃完了,是不是先解决了吃饭的问题……属下担心大家伙饿死在回去的路上。” 宁楚楚心里一叹。 终究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公主殿下。 她丝毫没有带着这么多人行军的经验。 五百人五百匹马,这人吃马嚼的,可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曾经从京都那霍府抢来的银子早花光了,这能怎么办呢? 对呀! 抢啊! 她小手一挥,“咱们先去干一票!” 开阳一惊,“这人生地不熟的,干谁?” 开阳话音刚落,天权从天而降,“殿下,有一队兵卒正往咱们这里而来!” “兵卒?” “应该是景宁城的府兵……他们好像要走远路,还带着不少的粮草。” 宁楚楚眼睛一亮,“有多少人?” “刨去运粮的那些车夫大致在千人之数。” 宁楚楚顿时笑了起来。 “瞧瞧,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 “……殿下,那些是正儿八经的兵,可不是匪!” “那又怎样?” “现在,本公主就是匪!” “出发,杀人、抢粮……干一票大的!” 第四百三十六章 肥羊 枯藤老树,没有昏鸦。 狂风乱雪,也没有人家。 离开黄集小镇,李辰安一行在这官道上走了足足四天。 天地间死寂一片,仿佛走入了一个错乱的空间。 李辰安心里是觉得有些怪异的。 这一路而来,并不是在崇山峻岭之间。 虽有丘陵忽现,但绝大部分依旧平坦。 为什么就没有人家呢? 被雪覆盖的那大片的地方,也不知道是田地还是荒原。 若是田地,这得有多少顷? 若是荒原,开垦出来一年得产出多少粮食? 他第一次意识到宁国的人口之稀少。 在这样的一个极为落后的时代,人,才是最大的生产力。 一个国家想要人口得以大幅增长,首先就必须稳定。 其次是要让所有百姓吃饱、穿暖、无忧……这晚上也没别的夜生活,他们自然就会生娃。 可现在…… 现在的宁国处于兵荒马乱的边缘! 四面有强敌,各地有匪患,内部还有更凶恶的奸贼。 京都的官员虽然被彻底的洗了一遍,但五道七十二州和它们下面的那些县郡的官吏,却还一个没动。 这就像一个全身都是病的人,虽然换了个脑子,但手脚依旧都是脓疮。 这必然需要在全国来一次大清洗。 而江南之地,是整个宁国重中之重。 这第一刀,就必须落在江南。 不管是江南的江湖还是江南的官场! 李辰安在颠簸的马背上完善着江南之行的计划,萧包子似乎已习惯了腰间紧紧环抱的那双手,她依旧眯着眼,这样能让她将前方看的更清晰一些。 她就这么感受着后背传来的那个男人的温暖,她轻轻的挥舞着手里的马鞭,忽然觉得这样骑马比骑驴来的更舒服一些。 暮色降临。 前方有一片昏暗的灯光出现。 那是广陵州与平江州交界的一座城池。 它叫望江城。 到了这里,距离周庄大致还有五天脚程。 李辰安一行老老实实交了入城税进了这座城。 五人五马慢慢悠悠的走着望江城的街道上,不多时,李辰安看见了一处颇为气派的客栈,他顿时一乐—— 它又叫悦来客栈! “就住这了!” 五人下马,已有小二极为热情的迎接了过来。 “客官,一路辛苦!” “好俊的马!” “客官,将马交给小人,小人保证将它们侍候得好好的!” 说着这话,他从萧包子手上接过了缰绳,冲着里面吼了一嗓子:“老板娘,接客!” 他话音刚落,一个三十余岁颇有风韵的妇人一脸喜意的从客栈里冲了出来。 “哎呦,稀客!” “哎呀,好俊俏的公子小姐……快快快,里面请,外面这么冷,可不要将这娇滴滴的小姐给冻坏了!” 瞧瞧,大地方就是不一样。 这应该不会再是什么黑店了吧。 一行人走了进去,顿时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温暖。 李辰安打量了一下这大堂,妆点当然算不上考究,不过也还大气。 整个大堂除了一侧的柜台之外还摆着六张桌子。 此刻的人却并不多,仅仅只有两张桌子前坐的有人。 其中一张坐着六个人正在喝酒。 一看,似乎都是江湖中人。 因为他们背着剑,也或者在桌上放着刀。 最里面那一张桌子是个例外。 那张桌子坐着一老一少两个男子。 老的背朝着李辰安看不出年岁,那少年面色白净,穿着一身青色棉袍儒衫,还戴着一顶儒冠,十七八岁的样子,估摸着是个秀才。 他们没有背剑,也没有挎刀。 那老者背上背着的是一口琴匣,估摸着是那少年的仆从。 李辰安收回了视线,那老板娘已站在了柜台后面,笑眯眯问道: “公子,本店正好还有上房三间,你们五人……您看如何?” “行,多少钱一间?” “公子,便宜得很,一间上房也就二两银子。” 似乎看到李辰安脸上的惊讶,她连忙又道:“公子,可值了!” “咱这上房里开窗便能看见秀江,秀江冬景那可是一绝!” “另外,咱这上房十二时辰的炭火不断……公子一瞧就贵不可言,当不知道今岁的炭价可不便宜。” “还有咱这上房呀,随时供应热水,公子只需要吼一声,自有下人给你们送到房里来……若是还觉得不够暖和,还可再添被褥。” “放心,可都是崭新的。” “瞧公子们这一路……从广陵那边来的吧?那一大段路数百里可都没有人烟,莫要说像公子这么斯文的人,就是江湖中的那些侠士从那边来到了这里也累的够呛。” “二两银子,舒舒服服的洗个热水澡,再吃上一顿咱这厨房里的好酒好菜,再往那温暖的床上一躺……这小娘子是公子的夫人吧?” 萧包子没有否定,老板娘顿时舌灿莲花: “一看就是!” “好有夫妻相!” “小两口往那被窝里一滚……啧啧啧,那当真就是神仙!” “不,还赛过了神仙!” 一张如簧巧舌嘴,说得萧包子心花怒放。 她的话音刚落,萧包子已从怀中取出了一锭十两的银子。 她放在了柜台上。 她的那双细长的眉眼微微一挑,极为淡定的说道:“就三间上房!” 又豪气的补了一句:“不用找了!” 女老板顿时眉开眼笑的取了那锭银子,“原来是少夫人主内,极好,旺财又旺家还旺后人!” “这往后呀,公子夫人定然儿女满堂洪福齐天!” “公子夫人稍等……” 她转头冲着二楼上吼了一嗓子:“天字上房三间,小不点,快来带客人上去歇息!” “好咧!” 一年约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蹬蹬蹬从楼上跑了下来,李辰安却忽的向那老板娘问了一句: “那一段数百里的路,有山有水有田有地,咋就没有人烟呢?” 老板娘看了看李辰安,又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才低声说道: “抽丁!” “前些年朝廷要人打仗,一家伙将壮年男丁给抽了个干干净净。” “而后又来了一股土匪……” “从黄坪小镇那地方开始,到咱们这望江城,那条山叫土龙山!” “这两年那山里有一股足足百余人的悍匪!” “那些村落里就剩下些幼童老弱和女人,这哪里挡得住土匪的抢掠?自然也就都搬走了。” “公子你们也是运气好,许是这大雪封了山,不然呀……走这条路,若是不请了镖局的人护送,多会凶多吉少!” “哦……” 李辰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着那个叫小不点的小姑娘上了二层楼。 坐在堂子最里面的那个少年此刻扭过头去,看了看李辰安等人的背影。 他对面的那个老者也抬起了头来看了一眼。 而后一老一少二人又若无其事的喝酒,吃菜。 另一边那一桌的那六个彪悍的江湖中人此刻端起了酒杯,彼此会意的对视一眼,大嘴一张,一碗酒下肚。 眼里放出了精光: 肥羊! 一群没有江湖经验的肥羊! …… 江北。 景宁山下。 宁楚楚看着一地的尸体,还有那足足百余辆马车的粮草,以及那些战战兢兢的车把式们。 她也咧嘴笑了起来。 “肥羊!” “还是辰安说的对,要想暴富,果真不能去走寻常路!” “走走走,继续找肥羊!” 第四百三十七章 江南六恶 宁楚楚再次验证了这发财致富的门路,于是对打劫上了瘾。 她开动了脑子,将人员一分为三,找羊的去找羊,追羊的去追羊,卖羊的去卖羊—— 带着那么多的粮草太不方便,会拖慢队伍的速度,也会分散打劫的主力。 带银子跑当然更方便一些。 于是乎,整个江北州的那些离城向枫县而去的府兵们,就迎来了他们的噩梦。 不过这才刚刚开始。 江南道的道台余万枝和江南道大都督宋时明尚不知道。 李辰安当然更不知道。 …… 悦来客栈。 二楼。 小不点带着李辰安五人登楼而上。 天字三号房。 阿木和王正浩轩自觉的走了进去。 天字二号房…… 小武当然也走了进去。 李辰安抬步,忽的被萧包子一扯。 小武进门,李辰安一个趔趄。 小武转身,愕然…… 门口已没有了李辰安和那萧姑娘的影子。 他摇了摇头,咧嘴一笑,关上了门。 天字一号房。 萧包子牵着她的牛走了进去。 她回头,看了看那小不点,从怀中取出了一锭一两的碎银给了那小姑娘。 “你叫小不点?” “嗯。” “那呆会你叫人给我们送两桶沐浴的热水来。” 小不点紧紧的拽着这碎银,狠狠的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去!” “稍等,你再让厨房给我们做一桌子好菜……但我们大致个把时辰才下去吃,可不能凉了。” “夫人放心,奴婢这就去给夫人安排得妥妥的!” “夫人少爷稍事休息,若是觉得炭火不够暖和,奴婢再给你们取一盆来!” “嗯,炭火就不必了,你去吧。” “奴婢多谢夫人!” 小不点道了个万福,顺手就带上了这房门,喜滋滋的走了。 萧包子嘎吱一下上了门栓,转身,瞅了一眼李辰安那猥琐的眼神,她眉梢一扬,与李辰安错身而过,“砰!”的一家伙就将自己丢在了床上。 她望着屋顶,嘴角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赶了这么远的路,受了那么多的苦,这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吧。 这床柔软,躺着舒服。 呆会再舒舒服服的洗个澡…… 脑回路不太一样的萧包子开始了美妙的遐想。 李辰安心里也觉得此间的气氛太微妙。 若是他还不懂,那当真就是禽兽不如了。 来到了这个世界大半年,而今还是个雏儿,这确实也不太说得过去。 所以,他不介意,甚至心里同样很是期待—— 他比较怀疑一件事。 自己这灵魂穿越而来,占有了而今这具身体,按照道理讲,理应不会影响自己留下后人。 但理应是一回事,最终会不会受到影响又是另一回事。 本着科学的态度,这种事需要经过验证。 原本当然是想要等着钟离若水的病好了,等着她再长大一些再行验证的。 现在嘛…… 这事可以提前许多。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床上忽有浅浅的呼噜声传来。 他定睛一看。 好吧。 那女人已睡得像一头猪一样! 小二送来洗澡水的敲门声没有惊醒萧包子。 李辰安泡在桶里洗澡的声响也没有惊醒萧包子。 她本就喜欢睡。 晚溪斋的弟子们都知道她们的这个不靠谱的师傅头挨着枕头就能入睡。 并且雷都打不醒。 李辰安沐浴完毕,里里外外换了一身新的衣服,那一身的疲倦顿时荡然无存。 房间里的碳炉炉火正旺,温度也正好,但他想了想还是给萧包子盖上了一床棉被。 萧包子依旧没有醒。 她却嘤嘤一声翻了个身,抬起了一条腿,将那棉被给夹在了两腿之间。 继续睡。 李辰安想了想,本想去隔壁找阿木他们聊聊天,还是算了。 这女人恐怕被人给抱走了都不知道。 他来到了窗前。 推开了窗。 夜色已降临,雪小了一些,却依旧在飞。 外面的灯光有些朦胧,当然也就看不见那老板娘所说的秀江。 寒冷的夜风入窗,吹乱了李辰安的那一头还没有干的长发,他微微眯上了眼睛,望着那一大片漆黑的地方。 土龙山的那股土匪,皇城司的卷宗里面是有记载的。 不过因为那股土匪是在两年前才出现的,相比于双蛟湖的水匪,他们不值一提,皇城司关于这股土匪的信息就并不多。 李辰安当时也没去注意。 现在仔细想来,隐约记得那股土匪的头子姓陈,叫什么忘记了。 卷宗里倒是有一个信息他还记得—— 这股土匪行动迅捷,令行禁止,只抢货极少杀人……他们身上似乎有一股军伍中人的味道。 因为他们没做出滔天命案,距离广陵城又很远,距离这望江城也不近,所以两城的城守仅仅有两次装模作样的出兵。 而后当然是不了了之。 但这终究不是个事。 因为从广陵城至这望江城的官道虽不是去江南的唯一官道,但盘踞着一股土匪终究是个不安定的因素。 李辰安将这事记在了心里。 他正要关窗,忽的听见隔壁有个轻微的声音传来。 那是天字零号房,应该给最好的房间。 “童爷爷,确实是江南六大恶人!” “他们也是去周庄的。” “楼上隔壁的那五人……那姑娘露了财,恐会遭到不测。” 李辰安竖起了耳朵,隔壁足足十息没有声音,许是那老者在思索。 “少爷,家主本是让老奴保护您去京都的。” “当然,摄政王既然已离开了京都,再去京都确实也没啥意义……摄政王要去蜀州,他不一定会走这条路,老奴的意思是……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南六恶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们却都是周大善人暗地里养着的人!” “杀了他们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若是被周大善人知道……他和余万枝之间,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只怕会给苏家带来麻烦。” 隔壁又沉寂了片刻,才有那少年更低的声音传来: “我辈既行于江湖,总有些事必为……他们不知道我是苏家的人。” “没有遇见那也就罢了,既然遇见了,不拔刀相助,非我辈所为!” “……少爷,他们中的两个少年都背着刀,想来就是那公子和夫人的侍卫……或许他们自己就能解决。” “江南六恶,武功高强,六恶之首血手人屠鲁一刀已是三境中阶……就算是童爷爷亲自出手,要杀了他恐怕也需要走上十来个回合。” “隔壁那五人看起来与我年岁相仿,但我自幼有名师教导,还去松山剑院习剑五年。” “他们哪里是那些恶人的对手?若是我们动手晚了,他们恐已遭到了不测。” “这……那就等夜半时候。” “好,琴给我。” 片刻,隔壁传来了悠扬的琴音,李辰安一听,弹奏的居然是那首《天净沙》。 他关上了窗。 转身。 “不许看!” 李辰安顿时瞪大了眼睛。 第四百三十八章 开窍 木桶里的水温度正好,有烟雾袅袅。 就在那袅袅的烟雾中…… 李辰安刚才在仔细的听着隔壁那极低的声音,他没有料到原本还睡得像猪一样的萧包子,此刻居然已在那木桶中。 房间就那么大。 四目就那么相对。 萧包子忽的脸色一红,她伸出了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终究是个少女。 哪怕心里坦荡,这羞怯之意却陡然而生。 李辰安此刻却目瞪口呆……不是,你捂住眼睛这是几个意思? 他咧嘴笑了起来,抬步走了过去。 萧包子心肝儿砰砰直跳,“你别过来!” 女人说这种话的时候,意思往往是深刻的。 这对于前世阅女无数的李辰安而言,他显然知道该怎么做。 他当然没有站在原地,他走了过去,走到了木桶旁,还取了一把椅子,坐在了萧包子的身后。 “不是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么?” 他的手落在了萧包子的背上,萧包子的身子顿时一僵,她的脸已通红,她的声音也在颤抖: “……这、这是不拘小节的事么?” “你别怕!” “我怕!” “你怕还把我拖你房间里来?” “……我怕鬼!” “我又不是鬼!” “那……那你现在想干嘛?” 李辰安嘿嘿一笑: “给你搓搓背。” 萧包子银牙咬着下唇,忽觉口干舌燥。 …… …… 这是一个男尊女卑的社会。 当然,这种观念在萧包子的脑子里并不会有多强烈。 可一个男人给女人搓背……哪怕是萧包子,她也觉得不可思议。 何况这个给自己搓背的男人,他是宁国的诗仙! 是宁国的摄政王! 这背搓的……舒服啊! 只是有些痒,但再痒也得忍住。 萧包子已放下了手,遮住了峰,脸色依旧通红,心里却如这桶里的水一般在剧烈的荡漾。 李辰安目光如禽兽。 但他真的在很认真的给萧包子搓背,他一边搓一边嘴里还在极为温柔的说: “这一路辛苦你了。” “这人啊,一辈子能够遇见一个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女人已极为不易,我李辰安是何等的幸运……” “三月三,遇见了钟离若水。” “后面又遇见了你。” “你们对我的心意我是知道的,所以我必须去蜀州,必须带着若水去越国洗剑楼走一趟……哪怕希望再渺茫,只要还有一线,我也不会放弃。” “这连累了你,你明明是个很懒的人,为了我这一路奔波,你却没有半句怨言,我都记在心里。” 萧包子抿了抿嘴,忽的说了一句:“还有一个姑娘也记挂着你。” “谁?” “四公主宁楚楚。” 李辰安微微一怔,手停了下来,这才发现好久没有想起宁楚楚了。 京都之变,宁楚楚爹没了,唯一的亲哥哥也没了,她带着她的娘子军离开了京都……她去了何处? 门外。 王正浩轩去小武房间里串了个门,心想这时辰也不早了,肚子饿啊,该叫李辰安吃晚饭了。 然而李辰安并没有在小武的房间里。 尚不省事的他没有看见小武眼里那么复杂的神色,他走到了天字一号房的门前,正要敲门,里面正好传来了萧包子的声音: “别停啊,正舒服着呢!” “嗯……轻点……” 王正浩轩一听,心里顿时一惊,他再不懂事也明白了里面正发生着什么。 他吐了吐舌头,咽了一口唾沫,轻手轻脚的转身而去。 他回到了天字第三号房,这才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忽的又伸长了脖子,看向了阿木: “师兄……” “嗯?” “男女之间的那点事,真就比吃狗肉香么?” “……” 阿木抬头,便看见了王正浩轩那双求知若渴的双眼,沉吟三息: “这……师兄倒是吃过狗肉知道狗肉的香,可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师兄实在不知道啊。” “这种不知道的事,便不能妄加猜测,唯有求真之后,方能告诉你……亦或你告诉师兄我。” “你问这个干啥?” 王正浩轩那双如刀一般的眉微微一扬,他低声说道:“李辰安那家伙,好像在吃萧姑娘!” 阿木坐直了身子。 片刻。 他的视线从王正浩轩的脸上移开,继续擦着他的刀,却问了王正浩轩一句: “师弟,你有没有中意的姑娘了?” 王正浩轩一怔,摇头,“没有。” “其实,小师妹对你……你真不明白她的心意么?” 王正浩轩顿时就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 阿木抬头,又看向了王正浩轩,沉吟三息,“这为什么就不可能?” “在牧山刀的那些年,你的衣裳全是小师妹给你洗的。” “你的饭菜,也全是小师妹给你送的,师弟啊……” “牧山刀上下包括师傅,怕是都知道小师妹对你的心意,可你呢?” “你吃狗肉竟然不叫她!”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令小师妹很是伤心,那几日你不是说饭菜的味道咸了么?” “你的心不够细致。” “其实小师妹长得很好看,又勤快,能够找到这样的姑娘,是你的福分啊!” 王正浩轩万万没有料到师兄会说起这事。 小师妹在牧山刀是个极为特殊的存在,因为按照牧山刀的规矩,它只收男弟子。 所以小师妹严格说来不能算是牧山刀的弟子。 她并没有拜师。 但她却住在牧山刀。 师傅也教了她武功,她的武功还极好! 所以牧山刀的弟子们都默认了她就是他们的小师妹,也都叫她一声小师妹。 她姓苏,叫苏梦。 入牧山刀的时候十岁,而今十五,与王正浩轩同年,略小两个月。 犹记得她入山的时候穿的是华贵的绸缎衣裳,身上还有精致的配饰,但第二天她就换上了与其他人一样的麻衣。 然后就提起了那把比她还长的刀。 王正浩轩就陪着她练刀。 在牧山刀天才少年王正浩轩的眼里,这小师妹显然就很笨拙。 所以……他没少教训过她。 此刻的王正浩轩听师兄这么一说,他的心里似乎才忽的开了窍,才想起了那过往的岁月中,那个小姑娘对他的好。 王正浩轩开始怀念她的好,怀念她做的那些饭菜的味道。 “小师妹出山了。” 王正浩轩一惊,便听阿木又道:“李辰安不是要弄一个桃花岛么?” “师傅让她去桃花岛……她恐怕会来江南一趟。” “她来江南干啥?” 阿木瞅了王正浩轩一眼,低头,擦刀。 “她家就在江南!” “她已知道你到了江南。” 第四百三十九章 夜半 师兄这话的意思已不言而喻。 天字三号房的王正浩轩似乎陷入了对过往的回忆之中。 作为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作为一个原本无忧无虑的少年,他忽然多了一些心事。 此刻他的脑子里不再是那香喷喷的狗肉,而是那个为他洗衣做饭的俏丽姑娘。 他忽然间觉得心里似乎有一根弦被拨动了一下,仿佛有了一道涟漪在心间回荡。 片刻,他抬头看向了阿木。 “师兄……你、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阿木擦刀的手停了下来,沉吟三息,点了点头。 “师兄曾经喜欢过一个姑娘。” “后来呢?” “后来?后来师兄还是喜欢呀。”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阿木起身,锵的一声将刀插入了刀鞘,眼皮子一抬,看了看王正浩轩,“忘记了。” “……” 王正浩轩顿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问道:“这也能忘记?” “你不是喜欢她的么?连名字都忘记了如何去喜欢?” 阿木将刀靠在了墙边,走到了窗前,望向了窗外漆黑的夜。 过了许久,他才说了一句话:“因为喜欢,所以才忘记。” 王正浩轩又从师兄的身上看见了那一抹他难以望及的高深。 师兄果然不一样! 这话他无法理解。 在他这刚刚开窍的心里,他认为既然喜欢,那一定就会刻骨铭心! 是永生难忘! 唯有死去。 唯有记忆消散。 唯有去了阎王殿喝了那一碗孟婆汤,才能将喜欢的那人忘记。 师兄……是如何做到既喜欢又忘记了的? 莫非,这就和自己喜欢吃狗肉一样? 将狗肉炖烂,吃到了肚子里,这当然是自己很喜欢的。 可一旦吃了之后,抹一抹嘴,恐怕就忘记了那是谁家的狗。 不对。 王正浩轩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因为喜欢一个人,和喜欢吃狗肉,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事。 比如自己肯定是记不得曾经吃过的那些狗了,但自己却偏偏记得那个小师妹! 想着小师妹,王正浩轩咧嘴笑了起来。 “我好像也是喜欢她的。” “她既然也要回江南,不知道能否遇见。” 阿木依旧望着窗外,心想自己也是喜欢钟离若雨的,这就要去蜀州,当会遇见。 但遇见, 不如不见。 就在师兄弟二人各有所思的时候,忽的传来了咄咄咄的敲门声。 王正浩轩走了过去,开门一看,门口站着李辰安萧姑娘还有小武。 他一愣,“这就完事了?” “……什么这就完事了?” “啊……没什么,吃饭?” “是啊,时候不早了,吃了饭早些歇息,明儿个还要赶路。” …… …… 楼下大堂,江南六大恶人依旧在喝酒。 李辰安五人坐在了最里面的那张桌子前,就在老板娘灿烂的笑容中,一桌子丰盛的菜端上了桌。 这算是离开广陵城之后吃得最舒服的一顿晚饭。 没有毒。 味道还行。 就连向来挑剔的王正浩轩,对这一顿晚饭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甚至他都没有说几句话。 但他却时不时看一看李辰安,有一种欲言又止的模样。 阿木有些担心这个小师弟。 小师弟其实是个认真的人。 对刀法,他对每一个招式都寻根究底,总是能找出最好的出刀角度和出刀的速度。 对生活……好吧,对炖狗,他有一套自己的理解,无论是火候的把握,还是下调料的先后顺序等等,他真的掌握得极为精妙。 现在小师弟忽然对情这个字产生了兴趣,这当然是个好事。 但小师弟求知若渴,他恐怕心里极其想要知道男女之间那事的味道。 这事能问么? 当然是不能的! 这事只能靠自己去实践,去体会,去感悟。 于是,每每王正浩轩抬头看向李辰安的时候,阿木就会给他夹一片肉。 王正浩轩抬了十次头,他的碗里多了十片肉。 他终于看向了阿木。 “师兄,你对我太好了!” “你是我师弟,多吃点肉,有力气。” “……我的问题是有力气没地方使。” 阿木沉吟三息,“师弟,你确实长大了。” 李辰安只是觉得王正浩轩这小子表现有些怪异,他并不知道王正浩轩在他的门口听了那些声音之后,他原本单纯的思想此刻已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就如一颗种子破土萌芽。 极度的需要关于那些事的知识为养分来浇灌。 李辰安扫了一眼对面那六人,什么也没有说。 五人吃完饭,再次上楼,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王正浩轩没有马上进门。 他站在门口,就这么看着李辰安和萧包子走过了小武的门,走到了天字一号房的门前,他这才转身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师兄,他这算是移情别恋么?” 阿木沉吟三息,摇了摇头,“他依旧记挂着钟离若水。” “哦……博爱。” “嗯,师弟说的对,睡觉吧。” 王正浩轩看了看那一张床,忽的问了一句:“师兄,这男人与女人睡,和男人与男人睡……有什么区别?” 阿木顿时身子一直,三息,“师弟,你睡床上。” 王正浩轩两眼一瞪,“我睡床上,你睡我身上?” “……师兄打地铺。” “为啥?” 阿木转身,从一个柜子里抽出了两条被褥铺在了地上,“因为师兄还不习惯和一个男人睡。” “那李辰安和萧姑娘是怎么睡的呢?” 阿木将他的刀放在了身旁,他钻到了被子里,“萧姑娘上楼的时候拿了一坛酒两个酒杯,他们估计会饮酒到天亮。” “我睡不着,我去他们房间里喝酒。” 阿木忽的坐起,“回来!” “……怎么了?” “师弟,喝酒是要分场合的!” “他们二人对饮,是以酒助兴或者……壮胆。” “你跑去了,那叫大煞风景!” “哦。” 阿木又躺了下来,“楼下那六人,不是好人。” “那我去砍了他们!” “不急,估计会上来找我们的。” 王正浩轩熄灯,抱着他的刀躺在了床上,眼睛却睁得大大的。 刀太冷。 但他依旧抱着。 他的脑子里没去想那六个坏人,他一直在纠结李辰安和萧包子……他们喝了多少酒了? 那兴助起来了没有? 天字一号房。 酒香飘荡。 萧包子拎着酒坛子倒出了最后两杯酒。 她取了一杯递给了李辰安,眉眼儿一飞,眼里有无尽的春光流动。 她朱唇轻启: “已至夜半……” 第四百四十章 生气的萧包子 夜半。 万籁俱寂。 只有窗外细细的落雪之声。 正好微醺。 情绪已到位。 萧包子满脸红霞乱飞: “喝了,该睡觉了!” 李辰安嘴角一漾,举杯: “好,喝了睡觉!” 二人干杯。 萧包子的心里本已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她俏生生站在了床前。 还羞答答从袖袋中取了一条洁白的绸巾铺在了毯子上。 她转身,满眼桃花的看向了李辰安。 心里紧张极了,却依旧努力的让自己保持淡定的模样。 宽衣,解带。 隔壁的琴音早已消散。 红烛还有一半。 门是上了栓的。 一切的一切都已妥当。 这本应该是萧包子从姑娘变成女人的一个最美好的夜。 可是…… 她刚刚解开她腰间的软剑,却忽的看向了那扇门。 她那双满是春水的眼忽的一眯,眼里不再是刚才的那柔情蜜意,而是冰冷如剑! 门外传来了极为轻微的脚步声! 李辰安也有听见。 他的手里已握住了两把飞刀。 就在这时,萧包子勃然大怒! 她那双眯着的眼猛的一瞪,那扇门正好“砰!”的一声被一脚踹开。 江南六恶的老六,手握两把短刀站在了门口。 他恶狠狠的冲着里面低吼了一嗓子:“打劫!” “把你们的银子……”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 愤怒的萧包子已如离弦的箭一般一步就到了他的面前! 萧包子手里的软剑就这么惊鸿一闪。 老六的脑袋,就这么飞了出去。 恰好隔壁天字零号房的那一老一少二人听见了声音,恰好他们打开了门站在了走廊上。 走廊上的灯光昏暗。 那少年眼睛一眯,他看见了空中飞来的那颗脑袋,也看见了正好挥洒在空中的那一条血线。 那老六的身体还没倒下。 无比生气的萧包子飞起就是一脚。 “砰……!” 她一脚将这身体给踹的飞了出去。 飞出了走廊的围栏,飞到了下面的天井中。 “噗……!”的一声。 住在一楼的江南六恶中的其他五人顿时吓了一大跳。 一个声音传来:“老六做事就是这么不靠谱!” “说好的抢了银子就行了,他竟然宰了人!” 这时,老五已经站在了那具尸体前。 虽然没有脑袋,但他依旧很快的就辨认了出来。 他抬头,便看见了站在走廊上的萧包子。 他低头,冲着老大血手人屠鲁一刀吼了一嗓子:“大当家的,死的是老六!” “什么?” “老六被宰了?” “奶奶个熊,操家伙,弄死他们!” 血手人屠的话音刚落,天字零号房的那少年正要飞身而下,却被那老者一把给拽住。 因为萧包子已经下去了。 不仅仅是萧包子下去,天字三号房的阿木和王正浩轩也提刀下去了! 只有小武没有下去。 他听不见,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但他却偏偏敏锐的感觉到些什么。 所以他也打开了门,却站在了李辰安的身边。 江南六凶中的老五手里的短刀一挥,正要冲着满脸杀意的萧包子说上两句狠话。 可惜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萧包子平生第一次如此愤怒! 姑奶奶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 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 好不容易酝酿的气氛! 你们这些王八犊子居然敢坏了姑奶奶的好事! 她手起。 剑落。 一境上阶,还是满得不能再满的上阶。 还是她全力而出的愤怒一剑! 虽不是道剑,却也不是这啥也不是的江南六大恶人能够抗衡的。 就在那剑光一闪之间。 片片雪花仿佛一滞,老五的脑袋就这么飞到了空中。 就在那灯光映衬之下,分明还能看见那头颅上大睁的那双难以置信的眼睛! 血手人屠鲁一刀哪里料到今儿个这一脚踹在了铁板上。 他看见了老五的那颗脑袋,也看见了被血染红的雪。 他知道自己这剩下的四人绝非那疯了的女人的对手。 他猛的冲着另外三人一吼:“兄弟们,为老五老六报仇!” “给老子上!” 老二老三老四提着兵刃就嗷嗷叫着向萧包子冲了过去。 鲁一刀没有冲。 他就在三个弟兄向萧包子发出第一击的时候拔地而起,却并不是冲入战场,而是一家伙落在了屋顶上。 他要跑。 必须跑!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双脚在屋顶上一点,正要向漆黑的夜色中飞去。 却不料一刀而来。 …… …… 战斗很简单。 那三人根本就不是萧包子一合之将。 血手人屠鲁一刀也根本不是阿木一刀之敌。 就在这眨眼之间,天井中的雪地上就躺着六具尸体。 萧包子回到了走廊。 阿木和王正浩轩也飞到了走廊上。 至于收尸这种事,当然就留给了店家的小二。 至于这个晚上原本应该发生的那件事……当然就错失了良机。 因为那个老人和那个少年走了过来。 那老人向李辰安和萧包子拱了拱手,视线落在了萧包子的脸上,他微笑道: “夫人好身手!” 萧包子此刻心情依旧不爽,她没有搭理这老头,转身就进了门。 她来到了床前,看了看那张依旧洁白的绸布,默默的将它收了起来。 李辰安歉意一笑,“老丈过奖。” “公子是哪个门派的?” “啊……桃花岛!” 这老人顿时一怔,沉吟五息,发现脑子里并没有桃花岛这么个门派。 通常名不见经传的门派有两种—— 其一,刚刚成立,很小,江湖很大,这种门派在江湖中人的眼里就没啥存在感。 其二……那种历史悠久,却偏偏藏得很深的门派! 这种门派底蕴极厚,有许多世间难得一见的武功秘籍,也有不传之绝世心法。 刚才那夫人的那两剑,这老人压根就没看清楚,但那两剑如此强大,那定然就不是什么普通的剑法。 所以,这个桃花岛,当是隐世之门派! 这种门派的弟子出山,想必很快就会搅动整个江湖。 能有此机会,当然最好是能结交一番。 隐世门派如此神秘,这隐世门派出来的高手,当然会有点脾气。 所以,萧包子那不爽的模样在这老者看来,正好就是高人的模样! “……公子是少岛主?” “不是,我就是桃花岛一外事管家。” “令夫人……?” “她啊?她就是桃花岛一门房。” 老者顿时被吓了一大跳! 一个门房就有着如此身手,这桃花岛,定是隐世门派! 若是这隐世门派中的核心弟子出来,那还得了! “能否请公子去房中小坐?” “不去了,我夫人生气,我还得安慰安慰她。” “那……小老儿叫上一桌酒菜,就在您这房间请您和夫人一起吃一杯,如何?” 第四百四十一章 江南苏氏 窗外有雪。 房中有酒。 萧包子在喝酒。 她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好事多磨。 不过向来懂得放下的她此刻脸上已没有了怒容,一来是这一大桌子人围坐一起,自己若是还带着那些情绪,这便显得自己心胸有些狭隘。 二来嘛……岂不是让他们知道了自己偷嘴未成恼羞成怒,可不能让这些家伙认为自己当真就那么强烈的好那一口。 当然,最重要的是牛依旧在身边。 那么后面的机会,便随时都有。 虽然心里依旧不甘,此刻的她脸上却已看不出丝毫异样。 依旧平淡。 依旧懒洋洋的那副模样。 她坐在李辰安的身旁,安静的听着他们说话,也安静的喝着自己的酒。 这就让她在那一老一少二人的眼里显得更加高深了起来。 所谓隐门隐士,大抵都是不太愿意与外面的这些武者交流的。 因为他们太高。 也因为他们太低。 于是,那老者的眼神愈发的热切,那少年却愈发的拘谨,仿佛被萧包子那强大的气场给压榨出了他内心中的小来—— 还以为自己出生名门。 还以为自己在天下闻名的松山剑院修习了五年的剑,这总算是踏入了三境上阶的门。 而今得以下山,本以为可凭这身本事去解江南苏氏之危。 还打算帮他们一把动手宰了那江南六大恶人。 却没料到凶名在外的江南六大恶人,根本就不是人家的一合之将! 那么她的功夫,还有使刀的那少年的功夫,已到了什么境界? 恐怕唯有松山剑院的师姐慕容荷、或者牧山刀的那个天才少年王正浩轩,才能与之匹敌。 而自己,相距之远,难以想象。 那少年在反省。 此刻方知江湖之大,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那么苏氏面临的这道难关,凭自己恐怕难破。 这或许就是童爷爷意图与之结识的缘由。 少年心里有些许失落,觉得自己无用,但为了苏氏能够跨过这一道关,若能请到这隐世高手……那自己就算给他们跪下,又如何! 李辰安也很遗憾。 但来日方长。 他想起在窗前听见的那番话,这二人本是要进京都去找他的,只是因为听说了他已离开京都去往江南,这才又折返了回来。 虽不知道找他的原因,但无论如何那少年的心地不坏。 所以他才答应了那老者,在他的这天字第一号房里,摆下了这桌子酒菜。 此刻他正看着那老者,问了一句: “老丈贵姓?” “啊,小老儿免贵一个刘字,乃是江南苏氏的管家。” “江南苏氏?和姑苏慕容齐名的那个江南苏氏?” 老者拱手一礼:“正是!” “哦,” 李辰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江南有三大豪族。 商氏、苏氏还有慕容氏。 若是说底蕴,苏氏和慕容氏相差无几,只有商氏是近百年才发展起来,在江南脱颖而出的新秀。 尤其是最近的这二十来年,商氏更是一枝独秀,在财富和名气上已然超越了苏氏和慕容氏。 只是在江南百姓看来,商氏虽然崛起迅速,但终究没有其余两家来的那么厚重。 可厚重这个东西…… 在皇城司的情报中,事实上江南苏氏已经败落。 商氏不仅仅是从苏氏手里抢走了大量的丝绸市场,就连曾经唯有苏氏独家掌握的苏绣技法,而今也已被商氏取得。 商氏通过江南道道台余万枝的关系,与江南织造司的曹珐达成了新的盟约。 江南织造压缩了原本供应给苏氏的份额,从源头就偏向了商氏。 再加之苏氏原本所垄断的对丝绸二次加工的苏绣技法被商氏窃取,苏氏已没有核心的东西再去和商氏竞争。 唯有那份底蕴撑着苏氏的门脸。 也就是所谓的文气。 江南苏氏出了不少人才。 原本有不少子弟高居庙堂,但这近二十年来,基本被姬泰给灭光了。 也有人游学于各地,虽然名声极大,但那是在民间。 比如当今苏氏家主苏明堂的次子苏亦安,他就是宁国昭化二年的状元! 二十年前,年仅二十岁的苏亦安,就已经官居国子监祭酒,深得皇上赏识。 可自从姬泰掌权之后……他倒是极有眼力见,那时皇上去了长乐宫偶尔还会回宫,于是他抓住了机会向皇上上表辞官。 皇上同意了。 他就这么离开了京都,算是苏氏子弟里面不多的活着离开京都的人。 他离开京都之后回到了江南,却并没有留在平江城。 他在江南道江北州的一处名为景宁县的小县城里当了个私塾教习! 那年,他才二十五岁。 他在景宁县那私塾当教习一呆就是十五年! 而今,他已四十。 此去蜀州,必经景宁县入关中。 在京都临行时候,温煮雨特别提起过苏亦安,说此人才高八斗,若能为朝廷所用,当是一部之才! 所以在这老丈说起他是江南苏氏的管家之后,李辰安才对这二人上了心。 “那么这位小哥……?” 那少年拱手一礼,“在下苏寻!” 李辰安一惊,“哪个洵?” “……寻找的寻。” “哦……” 李辰安这才放下心来,至少时空没有错乱。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看向了那刘管家,好奇的问道: “咱们就这么杀了六个人,官府……不管的么?” 他这话一出,刘管家愈发笃定李辰安五人当真是从隐门初入江湖,因为江湖中人绝不会问出这么个问题来。 并且,他凭着自己敏锐的眼光此刻也笃定李辰安的身份绝非那桃花岛一外事管家那么简单。 他更不相信坐在李辰安身边的那姑娘就是个门房! 因为这少年坐在主位。 另外那三个少年分明就是他的护卫! 那三个少年没有说一句话,只有这个少年问了自己和少爷几句话。 不知道这少年的武功,但刘管家分明感觉到了这少年身上自然流露出来的那种上位者的气息。 与他同坐,竟然有一种令自己如履薄冰的感觉。 这种感觉哪怕是在家主面前也是没有的。 所以,他的身份,要么是桃花岛的岛主。 要么就是岛主的儿子。 这就是来江湖历练的。 他拱手一礼,恭敬的回道:“公子有所不知,公门里的人,通常是无利不起早。” “对于江湖中的打打杀杀……若是江湖中人杀了百姓,他们还会走走过场。” “如果被杀的人家有钱有人,他们会发出海捕文书缉拿凶人。” “若是被杀之人一穷二白……那死了也就死了。” “如果江湖中人被杀了……除非是那种极有名气的门派,那种门派通常富裕,若是报了官,公门里的人是愿意追捕的。” “但江湖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江湖事江湖了,所以几乎也就不会有人报官。” “不过这江南六大恶人,就是被尊夫人所杀的这几个,却有着强大的背景,他们当然也是不会报官的,但这口气……他们恐怕不会咽下去。” 李辰安一听,“他们有何背景?” “回公子,他们是周庄周大善人所养的打手!” “这个周大善人,在我们江南武林,还有另一个名号。” “什么名号?” “黑心阎王周扒皮!” 第四百四十二章 绝情刀王七 当刘管家说出这名号的时候,他的视线没有离开李辰安的脸。 李辰安早已知道,所以他的脸色如常,并没有丝毫波动。 刘管家心里顿时更加欢喜—— 要么这少年根本就没听过黑心阎王这个名号,要么就是他根本没有将黑心阎王放在眼里。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说明这桃花岛的强大! 如果这位公子能够施以援手,如果有了这桃花岛为后盾,那苏氏之危,就算不能完全解除,至少能给苏氏争取到找到摄政王的时间。 “公子估计初入江湖,小老儿对江南武林倒是略知一二。” 刘管家拎起酒壶,起身,率先给萧包子斟了一杯酒,这才给李辰安斟了一杯,而后才是给阿木三人斟了一杯。 他回到了座位上,又道:“当下江南武林有三件大事。” “其一,正月十五,这位黑心阎王做六十大寿,去贺寿者,不仅仅是江南武林中有头有脸的那些人物,还有整个宁国江湖中的那些有名的门派高手。” “其二,三月三,平江城新成立的青帮将要举行三年一次的天下武林大会,新的武林盟主将在这场大会之上诞生。” “其三,四月初一,平江姑苏慕容家的三少爷,将迎娶平江苏府的四小姐……这本是苏家与慕容家缔结百年之好的一件大好之事,可是……” 刘管家一捋长须,他没有去详说前两件事,而是长长一叹: “可是平江城的商氏,却不愿意看见苏氏与慕容氏结盟!” “这商氏暗地里请了江湖豪侠,扬言苏家千金苏梦若想嫁入慕容家,要么就堂堂正正的摆下擂台,要么……” “要么他们就会抢亲捣黄这桩婚事。” 刘管家话音刚落,正在喝酒吃菜的王正浩轩忽的一惊。 他抬起了头,看向了刘管家,“不是,你刚才说谁要嫁入慕容家?” 这话很是突兀。 在刘管家看来,作为护卫,在主子没有发话之前就擅自说话,言语还如此霸横,这显得有失礼节。 所以,他看了王正浩轩一眼之后就又看了看李辰安,却发现李辰安的脸上并没有丝毫韫色。 作为江湖中游了大半辈子的人,他这一瞬间又明白了一件事—— 看来,那桃花岛并不是如世俗门派这样讲究个尊卑。 这大抵就是隐世门派不一样之处。 所以他立刻将心里刚刚升起的不快的念头给抛去,他向王正浩轩拱了拱手,“小哥,小老儿说的是咱苏家的那位四小姐苏梦。” 王正浩轩瞪大了眼睛,心想莫非这仅仅是同名同姓? 应该是这样。 小师妹也叫苏梦,师兄说她这才离开牧山刀,现在大致也才刚到了广陵城的桃花岛。 她怎可能与江南苏氏和姑苏慕容结亲之事有关? 可接下来刘管家的话却令他大吃一惊,并勃然大怒—— “这件事是这样。” “苏家四小姐苏梦,与姑苏慕容家的三少爷慕容桢,两年前我家老爷与慕容家家主为此事见过一面,便订下了这门亲事。” “只是我家四小姐尚未及笄,去了牧山刀学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正浩轩打断:“牧山刀学艺?” “苏梦?” “你家四小姐?” 刘官家一愣,点了点头,“正是!” 他微微一迟疑,小意的问了一句: “小哥莫非与我家小姐认识?” 王正浩轩坐直了身子,面色冰冷,双眼一瞪大手一摆:“你回去告诉你家老爷,苏梦和那啥、那慕容桢的那事,作废!” 这话一出,不仅仅是刘管家和那苏寻惊呆了,就连李辰安和萧包子此刻都惊讶的看向了他。 只有阿木淡然。 也心生欢喜。 小师弟,他真的开窍了! 他的心里不再只有狗,现在已住进去了一个人! 很好。 “这……” “没什么这啊那的!” 王正浩轩一改平日里啥都不在乎的态度,他变得极为坚决。 “就说是我说的!” “苏梦是我的未婚妻,谁敢打她的主意,我灭他满门!” 霸气! 这令李辰安对王正浩轩顿时刮目相看。 只是……这小子无论走到哪里,干的第一件事几乎都是在寻找狗的踪迹。 他啥时候有了这么个叫苏梦的未婚妻? 那刘管家和苏寻此刻更是心里一震,彼此对视了一眼,尤其是苏寻,他是苏梦的亲哥哥,他知道妹妹和慕容桢的那件事,却从来不知道妹妹和这个少年之间似乎还有隐情。 难怪妹妹一拖再拖不愿意回来。 只是,这少年是桃花岛的人,他如何与在牧山刀的妹妹认识的呢? 很显然刘管家这一瞬间想的更多一些—— 牧山刀,作为天下武林大名鼎鼎的存在,或许它与桃花岛这个隐门有些联系。 甚至这牧山刀,还有可能就是桃花岛在江湖中的眼线! 隐门若是想要知道江湖事,他们需要在江湖扶持某个门派,由这个门派给他们送去江湖消息,也提供给他们生活所需的物质等等。 这少年估计从桃花岛出来过,去过牧山刀,甚至可能还在牧山刀呆过一些日子。 所以他和四小姐有过接触,于是有了感情。 听说四小姐的武艺突飞猛进,而今已至二境下阶,可比二公子苏寻强了许多。 莫非就是因这少年的亲手教导? 一定是这样! 这是好事! 姑苏慕容氏是江湖世家,江南苏氏是文人世家,这一次的联姻,本就是老爷希望能够得到慕容氏的武力支援。 隐门桃花岛,武力定然比姑苏慕容氏强大太多! 而四小姐本就不同意这桩婚事。 只是,四小姐认识的仅仅是桃花岛的一个护卫……四小姐若是认识的是这个少年就好了。 但这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于是,刘管家又拱了拱手,更加小意的问了一句:“敢问,小哥贵姓?” “……绝情刀,王七!” 好吧,没听过这名号。 但这不要紧。 原本交浅言深是个大忌,原本这刘管家是一个稳重之人。 今夜他想要与这几个少年结识一番,本希望的是能够想个法子让他们为苏家出一次手。 他却万万没有料到这遇见的五个少年,竟然是传说中的隐门中人。 他更没有料到的是,这个叫王七的少年,竟然和四小姐早已认识。 既然如此。 这件事本就关系着四小姐的未来,也关系着苏氏的存亡,那么接下来,这话就好说多了。 一夜天明。 窗外依旧落着雪。 李辰安等人对苏氏而今面临的处境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认识。 刘管家和苏寻也知道了他们五人的名号,听说他们要去周庄……刘管家决定带他们先去周庄,再去找摄政王李辰安。 回到了各自房中。 阿木看向了王正浩轩。 沉吟三息。 “小师弟,看来你需要留在江南。” 王正浩轩却摇了摇头,“得给我爹去一封信,告诉他,他亲家快被人给弄死了。” “……我看行。” “哎,也不知道小师妹到了桃花岛没有。” 第四百四十三章 苏梦 广陵城。 桃花岛。 梁蔓蔓于昭化二十四年正月初四抵达了这里。 她未能盼到那一场在画屏湖畔与李辰安的雪中相遇,因为她刚入广陵城就听到了李辰安于初三离去的消息。 这未免让她有些失望。 却偏偏又让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坐在了桃花岛的那处汀兰水榭中,梁蔓蔓没有再去想李辰安。 因为已无须再想。 既然无缘还无份,再去想不过是给自己徒添烦恼罢了。 她看着这精美的水榭,还有这水榭中那些熟悉的器物,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随着商老来到此间时候的情景。 她已沐浴,于是焚香。 依旧是那熟悉的檀香。 而后她坐在了那张紫檀木打造而成的古色古香的茶台前,取了火折子点燃了炉火,煮上了一壶茶。 春兰就站在这水榭的一旁安静的看着。 她当然是认识梁蔓蔓的。 她们四人当然也已得了商涤的遗嘱,知道了这个姑娘就是这桃花岛未来的主人。 她们年岁相仿,但在这位新主人的面前,春兰依旧保持着足够的尊敬。 “兰,” 这是以往商大家还在世的时候梁蔓蔓对她的称呼。 “嗯,小姐有何吩咐?” “你在广陵城多年,对那个翠花……就是以前在四神庙巷子卖棺材,而今在李辰安那小酒馆里酿酒的那姑娘,了解多少?” 春兰一怔,想了想,说道: “那姑娘大致十五六的样子,原本孤身一人守着那棺材铺子,去岁时候家主还让奴婢去过一次那棺材铺子。” “去干啥?” “家主说他年事已高,指不定啥时候就驾鹤西去。他说那棺材铺子里的棺材做的都很不错,总之会用到,不如早些买一口回来。” “奴婢去了,见到了那姑娘,说起这事,却被她一口回绝。” 梁蔓蔓抬头,惊讶的看着春兰:“她不卖?” “她不卖。” “为何?” “她说……家主没资格用她铺子里的棺材。” “……” “奴婢回来之后告诉了家主,家主却摇头一笑,从那之后也就再也没让奴婢去过。” 顿了顿,春兰又道:“这后来,就是摄政王弄了那处小酒馆,不知为何翠花去了他那小酒馆。” “家主喜欢那小酒馆的酒,奴婢倒是去了数次为家主买酒……他那小酒馆的规矩本不外卖,但家主与摄政王有如忘年之交,这才能买回少许。” “但见过翠花的次数却很少,她几乎都在后院。” “小姐为何忽的问起了她来?” 梁蔓蔓伸出了如葱白般的手,斟了两杯茶,“因为商大家去世之前,在怡红楼与我畅饮一夜,交代了一些事,其中就有一个……” “让我多少照顾一下翠花那姑娘。” 春兰不知所云,心想许是李辰安当了摄政王,未来当然是要常驻在京都的。 翠花那姑娘是摄政王最先请去的人,却依旧留在了广陵城,怕她孤独。 也怕她被人欺负。 “兰,咱们依旧如姐妹,不要弄得那么生疏了,坐吧,喝茶。” 春兰迟疑片刻,坐在了梁蔓蔓的一侧,问了一句: “摄政王的意思是将这桃花岛变成一个江湖门派……小姐,江湖门派总是需要一江湖中人,咱们去哪里找那些人来?” 梁蔓蔓嘴角一翘,笑道: “既然是他出的这么个馊主意,人当然也是他自己去找来,不急……呆会咱们去一趟他那小酒馆。” “好!” 主仆二人喝了半壶茶,便起身离开了桃花岛,去了榕树下小酒馆。 …… …… 初四。 小酒馆已开了门。 依旧只有催三娘和翠花两个人。 当梁蔓蔓二人抵达小酒馆的时候,却发现小酒馆里已坐满了喝酒的人。 这些人在说着话,却轻言低语。 没有人在高声喧哗,更没有人借酒闹事。 里面的气氛极好。 只是已没有了位置。 翠花正在场子里送酒忙碌,看见了梁蔓蔓二人进来,她认得春兰,她更知道商涤。 所以她迎了过去。 “要不,就去后院坐坐?” “你就是翠花?” “对,我就是翠花。” “好,咱们去后院。” 翠花带着二人来到了后院天井中的那凉亭里,这里四面透风,有些冷。 翠花没有去取暖炉,她点上了桌上的茶炉,煮上了一壶酒,看向了春兰,问了一句: “这位小姐姐,就是桃花岛的新主人?” 春兰点头,梁蔓蔓开口自我介绍了一句:“我叫梁蔓蔓。” “哦,听说过你的名字……少爷离开广陵城的时候也告诉过我这件事。” 梁蔓蔓好奇的问了一句: “他都有哪些吩咐?” “他让我在小酒馆等着,接下来会有许多高手前来……先到小酒馆,让我带他们去桃花岛。” 炉火已旺,壶里已有酒香飘荡。 翠花取了酒壶给梁蔓蔓二人斟了一杯热酒递了过去,“他说有松山剑院的弟子,也有牧山刀的弟子。” “我本是要随他去江南的,他偏偏用这件事拖住了我。” “江南我暂时是去不成了,他说你来了之后,就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桃花岛要扬名立万,就要赏善罚恶。” “等那些人来的差不多了,你带着他们去平江城!” 梁曼曼一愣: “去平江城?” “对,去平江城,参加青帮举办的那场武林盟主大会!” “要拿下武林盟主?” “他没说,在我看来,那就是拿下最好,拿不下也无所谓。” 就在这时,后院的那扇门里走进来了一个姑娘。 一个背着一把长刀的姑娘! 这个姑娘戴着一顶斗笠,穿着一身显得有些宽大的青色棉袍。 她跨入了这扇门,她抬头望了望亭子里的三个人,又迈步向前。 走的不快也不慢。 仿佛有种韵律。 翩若轻云出岫,携佳人兮步迟迟腰肢婀娜似弱柳。 可她真的背着一把刀。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在梁蔓蔓那阅人无数的眼里,这姑娘根本就不像一个武者。 更不像一个刀客! 因为那把刀似乎比她还要大! 也因为她那柔弱的身子里透出来的并不是在武者身上常见的那种力量,反倒是……斯文! 对,和李辰安差不多的那种千金小姐的斯文! 可她穿的却又不是千金小姐的罗裙。 她本应该背着书箱。 可她确实背的是一把刀! 但她的腰并没有被那把刀给压弯,反而步履还很是坚定。 她走到了凉亭里,取下了斗笠,又看了看三人,这才抿了抿嘴开了口。 一口吴侬软语。 仿佛春风扑面。 “请问姐姐们,谁是翠花?” 第四百四十四章 江北乱 翠花确信自己从未曾见过这个姑娘。 她偏着脑袋应了一句:“我就是翠花。” “哦,” 这姑娘咽了一口唾沫,忽的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酒壶里的酒温正好,被她一口喝了个干干净净。 她从袖袋中取出了一张翠绿色的丝巾在嘴唇上轻点了两下,又塞入了袖袋中,那双亮闪闪的眼睛一眨一眨,有些歉意的说了一句: “实在太渴了。” “我叫苏梦,牧山刀不记名弟子苏梦,能不能带我去找桃花岛的那位梁蔓蔓梁岛主?”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 “我很急!” 梁蔓蔓看着这可伶可俐的姑娘便笑了起来:“我就是梁曼曼。” 少女顿时惊讶,然后欢喜,“那太好了,从现在起,我就是桃花岛的人了。” “我要走了,等闲暇了再回桃花岛。” “……去哪里?” “去江南!” “不等大家都到齐了再去么?” “不能等了,我要追上小师哥。” “……小师哥是谁?” “王正浩轩!” 那天初四。 梁蔓蔓送给了苏梦一匹马。 苏梦策马,腰悬一酒囊的画屏春,背着那把比她还长的大刀,披着那一身风尘和一身风雪一骑绝尘。 她去的方向是周庄。 因为翠花告诉他李辰安要去的地方是周庄! 既然李辰安要去周庄,那小师哥肯定也是要去周庄的。 已是初四,翠花说小师哥他们已出发了四天。 必须快马加鞭,希望能够追得上。 …… …… 昭化二十四年正月十一。 李辰安五人与刘管家和苏寻苏二公子结伴同行。 他们已离开了望江城,正走在去往周庄的路上。 速度并不快,因为他们足以在正月十四抵达周庄。 苏梦的速度却很快。 若不是因为马需要休息喂养,她还能更快。 在正月十一这一天,她抵达了望江城。 已是黄昏。 雪依旧未停。 她也在悦来客栈打尖歇脚,本打算好好的睡一晚,却在用饭的时候听那小不点说起了三天前这里发生的那件事。 当她听到其中两个少年背着刀,再问了那两个少年的模样之后,她已肯定那就是她的大师兄和小师哥了。 她本想立刻追去。 但终究还是在悦来客栈住了一晚。 不是因为累。 而是因为她需要仔细的想想。 她不知道小师哥对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态度。 她不知道如果小师哥知道了自己有婚约在身,小师哥会如何看她。 她也不知道在见到了小师哥之后对他说点什么。 如果小师哥知道了苏氏而今之困境,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在利用他? 等等。 少女一宿并没有睡。 而是在惆怅。 因为太多的事压在了心上,这让她的心有些疲惫。 作为江南望族苏家的女子,她的思想和萧包子或者钟离若水截然不一样。 她本没有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力。 因为家规不许。 若不是苏家这些年的日益衰败,她甚至都没可能有机会去牧山刀习武。 她本应该习文、习女红、习相夫教子的那些规矩。 在十岁之前,她所学确实也都是这些。 她的文学的很好。 哪怕她离开平江城的时候才十岁,可那时她的才名就已远播。 当然是不及而今宁国的那位诗仙的。 可在江南的文坛上,提起苏四小姐这个名字,无人不叹,无人不竖起大拇指。 认为以苏四小姐之才,当不让江南的四大才子。 只是在牧山刀的这五年,她却再没有去摸过诗词文章这种书本。 她似乎已忘记了那没啥用的玩意儿。 她天天摸的最多的只有刀。 她的女红也是极好的。 在牧山刀的那些年,小师哥王正浩轩的衣裳,全是她亲手缝制。 至于离家习武,这本是一件迫不得已之事。 爷爷很担心商家对苏家的打击力度更大,以至于苏家会在一夜之间荡然无存……就像十五年前的琴剑山庄一样。 所以,与其说是送了他们出去习武,不如说是为了给苏家保留一些香火。 商家的手再长,也不是很容易能够伸到牧山刀或者松山剑院的。 原本自己应该是会被送去晚溪斋。 可晚溪斋的那位刚刚当上了斋主的姑娘却说晚溪斋只收孤儿。 好吧,苏家并没有被灭门,那自己当然就不是孤儿,所以她被送去了牧山刀。 可偏偏牧山刀又只收男弟子……爷爷送了那位山主千两银子,于是自己被留了下来,成为了山主的不挂名弟子。 幸运的是遇见了小师哥。 自己的这一身本领,绝大多数其实都是小师哥教的。 小师哥很帅。 很酷。 很严厉。 很挑嘴。 很懒。 但这些都不算个什么。 因为小师哥的心地其实是极好的。 要说不好……那就是他吃狗肉吃独食! 不,他又叫了大师兄,却让大师兄背了那口黑锅。 想到这里,少女的嘴唇翘了起来。 不知不觉,就这么在牧山刀呆了五年。 不知不觉,自己和小师哥就这么一起慢慢长大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再看小师哥的时候心里就有了一些异样。 而后那异样就那么肆意生长。 现在,小师哥的模样早已填满了自己的心,她根本无法再接受那个连面都没有见过一次的慕容桢。 所以,她必须退婚! 赶在四月初一之前! 无论小师哥能不能接受她,她都不会允许自己嫁给别的男人! 另外,小师哥既然在摄政王李辰安的身边……若是见到了那位摄政王,他会不会帮助苏家一把,让苏家渡过这次难关? 少女辗转反侧,忽的又想到了姑苏慕容家。 姑苏慕容在江湖中颇有威望,师傅说慕容家的当代家主慕容堂也算是一个人物。 一旦自己提出了退婚……这种事在苏梦看来是一件不地道也不光彩的事。 这会令苏家的名声受损,也会让慕容家的颜面扫地。 可是,师傅却说了一句话—— 师傅说,名声算个屁! 好吧,师傅向来比较粗鲁,但这话虽然糙了一些,却很有道理。 不管怎样,等找到了小师哥再看看。 苏梦一夜未曾合眼。 天明。 又启程。 平江城江南道道台余万枝的府邸里,他书房中的灯火,也一夜未灭到天明。 江北州已传来了消息。 江北州下辖的五个县郡,所调派出来的五只各千人的兵卒,他们并不是去枫县战斗的主力。 可他们却是这场战斗制胜的关键—— 他们押运的是应对枫县之战的至少五万府兵需要的粮草! “谁特么走漏了风声!” 余万枝很生气。 因为那五路运粮的队伍,竟然被一群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女匪给劫了! 他们不仅仅是杀了那些兵卒抢了粮草,她们竟然堂而皇之的在最近的城镇里卖了那些粮草! 这简直是目中无人! “查!” “速速给本官查明这群女贼的来路,调集兵马,给本官全部砍了!” 余万枝眯起了眼。 “她们是从景宁山里一路杀过来的……她们恐怕会渡江南来……给本官小心了,本官怀疑她们是李辰安早已埋下的棋子!” “守好各处渡口,绝对不能让她们驰援枫县!” 第四百四十五章 心生一计 宁楚楚根本就没料到她在江北州干下的这些事,已引起了江南道的极大重视。 她也没有想到就在长江之南的那些渡口,大都督宋时明已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她的到来。 长江,江北渡。 这是江南道境内横渡长江的六处渡口之一。 从景宁山里杀了个回马枪的宁楚楚,此刻正带着她的娘子军抵达了这里。 这是一个较为偏僻的渡口,但江南江北往来的商旅依旧较多,不知何年,这里已成为了一个不小的集镇。 宁楚楚一行并没有在集镇中,而是就在江边码头的一处开阔地。 她们在等渡船。 此刻宁楚楚也正在清点着这些日子以来的战利品。 她发现自己最喜欢做的就是数这些沉甸甸的银票—— 原本是带银子的。 但随着抢来的粮越来越多,卖出的银子也越来越多,她发现这玩意儿多了也是个累赘。 所以她让开阳她们拖着一车一车的银子去换成了几大包的银票。 现在的娘子军已鸟枪换了炮。 倒不是花了银子买了马,马也是抢来的。 而是她们原本那一身褴褛的衣裳,现在全部都换成了崭新的大红棉袍! 雪白的雪,大红的姑娘。 还是如一片红云一般的数百个英姿飒爽的姑娘。 这无疑让她们成为了江北渡的一道靓丽的风景。 只是她们都背着刀挎着弓,那些商旅们也就只敢远观,最多不过嘴里啧啧两声,却无人敢来讨个欢喜。 这自然也引起了江北渡这小镇的镇守的注意。 他知道这一定就是那群祸乱了江北的女匪! 可他能怎么办呢? 手里就十来个捕快,总不能指望他们去将那数百女匪给擒获吧。 于是,这位聪明的镇守大人干脆关上了门,煮上了一壶酒,搂着他新纳的小妾,将那群女匪之事抛在了脑后—— 她们不来攻打这江北渡集镇就算是烧了高香,若是去招惹她们……这不是老寿星上吊么? 而今整个江北州,已没有了足够的兵力对宁楚楚的娘子军造成威胁,所以江北州的官员们,其实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支娘子军自在逍遥。 他们甚至已从那些逃生而回的兵卒中明白了这五百娘子军并不是简单的土匪。 土匪往往都是一群乌合之众,绝大多数还都是男人。 但她们不是。 从她们消灭那五支府兵看来,她们的功夫极高,战斗的时候杀伤力极强。 她们的战法简单粗暴。 就是凭着强悍的武力,直接将府兵给杀穿,一举击溃,对于逃亡者却绝对不会去追。 她们的目标也很明确。 杀人是次要,抢粮才是正道。 抢了就让那些车把式拉去最近的城镇卖给里面最大的粮商—— 必须买! 不买? 她们真会杀人! 可她们也不卖高价,故而那些粮商只能眼里含泪心里欢喜的将那些粮食给吃下。 转身她们就去了钱庄。 将所有的银子兑换为银票,然后在集镇中大肆采买一番……多是干粮,而后离去。 若有官差拦路,没有官差是她们的对手。 而后,那些官差若是不巧遇见这些穿红衣服的姑娘,他们甚至直接睁一只眼闭一只,装着没有看见。 所以,她们并不是匪。 但宁国从哪里来的这么一支厉害的女兵呢? 没有人能够猜到。 可这支女兵既然打上了道台大人的主意,在江南道的这地盘上,她们恐怕也插翅难逃! 不对。 她们要逃也应该是进入景宁山脉,入关中。 入了关中,向西可去蜀州,向北,可去北漠。 那才是逃出生天之处。 可她们却偏偏跑到了江北渡,看这模样,似乎还要跑去渡江而过,跑去江南腹地。 这不是在自寻死路么? 宁楚楚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正向一张天罗地网而去。 她的想法简单极了。 那些兵押送的粮草是要送去枫县的,而李辰安正向枫县而去,那么江南道的那些贪官污吏恐怕正是要在枫县对李辰安不利。 那些天杀的! 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调集兵马伏击堂堂的摄政王! 那自己就带着银子带着人也去枫县! 至于江南道会有多少兵马前去枫县,宁楚楚不知道,也没去想。 至于在枫县与江南道集结的大军一战,自己和手里的娘子军会不会全军覆没,宁楚楚也不知道,也没去想。 她只知道自己必须去。 哪怕那地方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也必须去! 就像曾经去双蛟山里那时候一样。 “这银票也沉,来,大家一人背上一些……干粮都带好了。” “呆会渡船来了,咱们直接抢他一艘。” “开阳,取地图来,我看看过了江距离枫县还有多远。” 一张地图铺在了宁楚楚的面前,她的手指落在现在所处这个位置,徐徐向南移动,嘴里嘀咕着: “有点远啊!” “今儿个初几来着?” “回殿下,今儿个已经十一了。” “哦……这过去……要穿过整个润州三个县……八百余里……这就进入了平江州……还要再行四百余里才是枫县……” 她抬起了头来看向了开阳,问道:“咱们骑马一天能跑多少里地?” 开阳也仔细的看着地图,沉吟片刻,回道: “江南之地一马平川,若是走官道,咱们骑马一天能行两百来里。” “哦,那就是还需要至少六天时间,就是十七。” “也不知道辰安何时到枫县。” “殿下,属下估摸着渡了江恐怕也没那么顺利,毕竟咱们在这边弄出的动静有些大……看着这么多银票属下都有些怕。” “他们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对面怕是已做好了准备!” 宁楚楚眉间微蹙,转头望向了滚滚长江。 是啊。 她这时候终于开始动起了脑子,敌人没可能让她白白占了这么大的便宜,如果自己这时候掉头北上,那敌人估计拿自己毫无办法。 可必须渡江去枫县! 无论如何也得去枫县! 宁楚楚忽的心生一计: “这样,取一匹红布,天枢,磨墨!” 一条丈许长的红布铺在了地上,天枢磨了一砚台的墨。 宁楚楚提起一支大笔,饱蘸浓墨,在这条红布上写下了一行字—— “宁国四公主奉旨下江南,见者避让,违者……斩!” 她笑了起来。 “你们说,本宫这名头,还能好使不?” 第四百四十六章 良策 江北渡的对面是栖迟渡。 距离栖迟渡仅仅二十里地,就是润州的栖迟县。 栖迟县的县令张德宝这两天很不高兴。 作为长江防御的一个重要县城,栖迟县有一支两千人的军队编制。 自从景华年间,西域三十六国举兵伐宁,他们渡江而来,一家伙将栖迟县给灭了之后,他们继续南下,至广陵州的临水关才被宁国举国之兵所败。 而后,他们的残部退出了宁国。 在接下来的这近百年时间里,这地方再也没有遭受过别的战争灾祸。 商丞相那时候就在长江一线的重要城镇派驻了防军,这一惯例保持到了现在。 只是这百年来再无战事,那所谓的两千防军,事实上仅仅就剩下了一个名头。 当兵的人而今只有三百余! 但报给兵部的,依旧是两千! 一千六百余人的空饷可不是他区区一个县令能够吃得下去的! 其中的大部分,他都进贡给了大都督宋时明。 昨日收到了大都督的紧急军情,命他整顿好这两千人的军队驻防栖迟渡,若是遇见一队五百人左右的女匪……尽杀之! 江北那边的消息已传了过来。 张德宝觉得大都督是不是对女匪这个词有些误解。 那是女匪么? 如果宁国的土匪有她们那么厉害,若是汇聚一处拧成一股绳,宁国早特么被亡国了好不好! 再说,大都督又不是不知道这栖迟县只有三百二十多个兵,还都是些关系户! 对面江北那边的正儿八经的府兵,每一队都有千人之数,都不是那五百女匪的对手,你现在要本官用这三百来个连刀都没怎么摸过的兵去将她们尽杀之…… “陈县尉,大都督的命令不可违!” 栖迟县县衙,县令张德宝看向了坐在下首的那位陈县尉,一捋短须,面色严肃的又道: “本县就想问问,你可有良策以对之?” 年过半百的陈县尉也是这官场的老油条了啊。 这件事昨儿个就已经知道,他当然也对江北那边的那群女匪有了个初步的了解。 打,肯定是打不赢的。 除非是润州派兵来。 可润州的兵悉数调去了平江州的枫县,显然不可能再有多余的兵力来支援栖迟县。 此刻县尊发话,他连忙拱了拱手,笑道:“大人心安!” “一来,这长江渡在咱们江南道一线有足足六处……谁也不知道那股女匪会从哪一个渡口渡江。” “这二来嘛……万一她们真的从咱们这栖迟渡而来,打,肯定是要打的,但至于怎么个打法……下官觉得可千变万化。” 张德宝一听,眉间微蹙,“你仔细说说。” 陈县尉俯过身去,低声说道:“大人,其实吧,其余五处管辖对应渡口的县,和咱们的情况没什么两样。” “甚至再说大一点,就算是整个江南整个宁国所有的州县,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这些年,咱宁国的国库空了啊!” “国库空了,军备可也就空了!” “上上下下都顾着捞银子,吃空饷这种事……可不仅仅是各州的府兵才有,就连四大边军……他们的胃口还要更大!” “所以北漠荒人犯边,朝中皆以为是那位夏侯卓夏侯大将军为了曾经的太子的军功才退出了九阴城……” “恰好下官有个远房亲戚就在北漠边军之中,是夏侯大将军的亲信,掌握的正是北部边军的军备账簿!” 这位陈县尉忽的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前,探出头左右张望了一下,这才关上了门又回到了茶桌前。 他又俯过身子,声音压得更低:“大人,北部边军,在兵部备案的人数是十二万!可实际您知道是多少么?” 张德宝顿时就瞪大了眼睛,也俯过了身子,低声问了一句:“多少?” 陈县尉伸出了一个巴掌比了比:“不超过五万!” 张德宝“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的问道:“吃了七万人的空饷?” 陈县尉点了点头,“可不是么!” 他又坐直了身子,“其余三大边军,基本上也是如此!” “所以北漠之败,本就必败!” “荒人首领宇文峰占领了九阴城之后,原本是要继续南下的,但有小道消息说有人给宇文峰去了一封信。” “原本宇文峰已在九阴城整顿了兵马,原本已经率领大军出城十里,可他在得到那封信后,却毫不迟疑的退回了九阴城。” “这才有了后面咱宁国簌琳公主前去和亲之事!宇文峰所部盘踞于九阴城,再没有南下!” 张德宝好奇的问了一句:“咱宁国谁有那么大的脸面让宇文峰缩了回去?” “听说……是奚帷!” 张德宝又大吃一惊,“……奚帷?这怎么可能?” 他连连摇头,“奚帷所谋不就是咱宁国么?宇文峰南下,宁国大乱,这才应该是他想要看见的!” 陈县尉微微一笑:“究竟是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就连北部边军都可以大败,损兵折将且不说,丢失了的那大片领土,您看朝中可有人找夏侯大将军算账?” “连国土丢失都不重要,区区一群女匪,她们也不过就是打家劫舍罢了,就算咱们防不住她们,这不也在情理之中么?” 张德宝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你的意思是……佯攻,真败?” “对,佯攻,不战而败!” “咱们只有三百来个兵,这三百来个兵,他们可都是咱们栖迟县的乡绅地主家的子弟……他们来当兵,可都是送了银子的!” “死了,不好交代。” “如果这戏要做的更真一些,下官以为,就在贫民家中抽一些丁……他们死了也就死了,为国而战,死了……大人给他们稍许荣誉即可!” “大都督那边也能有个交代,非我等不力,实在是土匪太凶残!” 张德宝笑了起来,“妙计!” “就这么办!” “现在你就去贫民家中抽丁,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咱库房中没多的武器盔甲,叫他们自己带上镰刀也好柴刀也罢……告诉他们,剿匪结束之后,本县亲自颁给他们嘉奖状!” “下官遵命!” 陈县尉起身告退,张德宝端起了茶盏,哼起了小曲。 对了,得告诉那小妾一声,她有个远房侄子在军中,可莫要真的上去和那些女匪拼命! 忽的,他又闭上了嘴,眉间又皱了起来。 摄政王借道江南,现在余道台和宋大都督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意图在江南击杀摄政王…… 此事若是能成,那当然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 若是不能成…… 张德宝心里突的一跳,不行,得将妻妾孩子们还有这些年弄来的那些银子,一并送出江南! 万一余道台输了,整个江南道的官员,只怕没几个人能够幸免。 他抬步走了出去。 心想那个摄政王若是知道了这根本就瞒不住的消息,他会不会打道回京都? 第四百四十七章 弊政 李辰安当然没有回京都。 他们一行七人正走在去往周庄的官道上。 他依旧和萧包子同骑一匹马,依旧空出来了一匹,这当然令苏二公子和刘管家颇为诧异。 但这种事不能问。 在刘管家看来,这便是夫妻二人的感情。 结伴同行了两天。 每每打尖歇脚的时候,刘管家都会安排好李辰安五人的食宿,当然也免不得和李辰安多说一些话。 对于江南官场,很显然这位刘管家知道的很多。 相较于皇城司里的那些情报,他对李辰安说的这些,却又算不得什么。 许多事李辰安都知道。 不过他依旧极为仔细的在听着,权当与那些情报印证一番。 这在刘管家看来,便是这位初出隐门的少年对官场之事的好奇。 所以他也权当随口说说—— 毕竟江湖中人行于江湖,对于庙堂中的那些官员,他们多是不会去理会的。 也不能理会。 因为官场之中的那些官员们的关系太过复杂,盘根错节你根本不知道人家背后靠着的大树是谁。 曾经有江湖侠客行侠仗义,一家伙宰了晖县的一个贪官县令全家,结果呢? 结果被整个江南官府通缉,悬赏纹银万两,终究被江湖中人给出卖。 据说那侠客被活生生凌迟一千刀,最后尸体还是挂在城墙上给风干的! 这是杀鸡儆猴之意。 也是告诫江湖中人当守规矩! “所谓江湖规矩,就是官不可杀,哪怕是天下皆知的巨贪,要动也是朝廷派人去动。” 刘管家摇了摇头,给李辰安斟了一杯酒,笑道:“这就叫自己的儿子自己打,别人若是打了……那就是大不敬!” “哪怕逃至天涯海角,他们也必诛!” “所以行走江湖,万万不能去招惹了那些官员……投靠他们可以,听他们的命令去行事也可以,但不能以下犯上,因为官威不容冒犯!” 李辰安咧嘴一笑:“要这么说起来,咱宁国的官员有此硬气,当不会被别国欺负才对。” “公子想的还是太简单了一些。” “对外嘛……其实宁人的骨子里还是极为硬气的,不然百年前西域联军进犯就已灭国了。” “只是而今庙堂上的那些官员……” 刘管家自嘲一笑,“咱喝酒,不谈那些事。” 李辰安和刘管家对饮了一杯,忽的问道:“而今咱宁国庙堂之上已换了人,姬泰的那些党羽皆被铲除,想来往后会好起来的。” 刘管家沉吟片刻,“不瞒公子,老朽原本与二公子就是想去京都,希望能够拜见一下摄政王。” “哦,你找他有何事?” “哎……” 刘管家一声长叹:“这话本不应该与公子言,不过这两日与公子同行,倒是觉得公子是个坦荡人物,权当闲聊,公子一听了之。” “是这样,咱苏家吧,在江南之地,算是遵纪守法的商人……毕竟苏家的家风很严,哪怕家中曾经出了不少人才,也有一些在朝中为官,但苏家却从不仗着朝中有人就欺行霸市。” “苏家依旧秉承着公平合理的做生意,用赚来的银子供给苏家的子弟去做学问。” “数百年来,都是如此。” “可自从商氏来到了平江城……百年前的那位商丞相,是他挽救了当初垂危的宁国,其功当然不可没!” “苏氏作为平江城的百年家族,对于商氏的到来极为欢迎,甚至在初时还帮助过商氏许多……比如教商氏的人如何做生意,教他们如何开始纺织作坊,甚至教他们如何与农家合作栽桑养蚕等等。” “在那时的苏氏族长看来,宁国能够幸存,苏氏还能够在江南之地做生意赚银子,苏氏的子弟还能安心的读书做学问,这几乎都是商丞相的恩德。” “那么对于商丞相的后人,当然得鼎力相助。” “这一助就铸成了大错!” “苏氏万万没有料到迅速崛起的商氏,却向苏氏举起了屠刀!” “当姬泰为相之后,江南道的道台就换成了而今的那位余万枝……原来的那位道台倒了台,在押送进京的途中被匪人给宰了!” “余万枝上任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整个江南的商贾,举行了一次所谓的江南市场整顿……” “江南盛产丝绸,有许多的丝绸作坊,其中又以苏氏的丝绸作坊最多最大。” “这些都是苏氏用了数百年的时间才建立起来的,但在那场大会上,余万枝将所有丝绸作坊收归为江南织造所有……而今江南织造的那位织造郎中曹珐,就是余万枝提拔的亲信。” “民终究不能与官斗。” “家主将那份偌大的家产悉数交给了江南织造,原本说好的是江南织造分润给苏氏三成的丝绸份额……这当然比以往自己的作坊产出少了许多,但家主算了算,依旧能够盈利,此事也就此作罢。” “可两年之后,也就是差不多昭化六年这个样子吧,江南织造给苏氏的丝绸份额下降到了两成……又两年,就剩下一成!” “那些分润出去的,全部落在了商氏的手里。” “而后家主才从旧友嘴里听到,这一切,都是商氏给余万枝出的主意,商氏窥觑苏氏的家业已许久!” 李辰安眉间一蹙,插嘴问了一句:“我听说商氏赚钱主要靠的是漕运。” 刘管家并没有意识到李辰安这句话的突然。 “漕运是近十年的事。” “咱宁国皇上跑去修道之后,姬泰……这倒不是他死了再说他的坏话,江南许多商人对他早有抱怨,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姬泰,他哪里懂得什么治国!” “他就是懂得玩弄权术而已!” “他根本不知道商业对于一个国家有多么重要,他之所想,就是稳固他的权力,用这权力去捞更多的银子!用捞来的银子再去喂他养的那些狗官!” “至于商人的死活,百姓的死活……” 刘管家独自喝了一杯,砸吧了一下嘴,“姬泰和他所提拔的那些贪官们,谁会在意?” “这不姬泰总算是倒台了,摄政王而今颁发的那些政策,尤其是重视提振工商业这一点,是绝对正确的。” “只是这股风,似乎并没有吹出玉京城……至少江南之地,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两样。” “老朽和二公子意图进京见见摄政王,所想便是,恐怕摄政王并不知道江南形势或者全国的形势。” “如果摄政王真有那么开明,我们当向他陈诉江南之弊政,这也是全国之弊政!” “不然,摄政王做的那一切……政令不出玉京城,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 刘管家摇头一叹,又道: “苏家……不瞒公子,苏家而今已在变卖家产度日。” “但那些贪官们,还有商氏,却大大的发了一笔不义之财,他们没有受到惩罚,依旧逍遥快活……” “这,不公平!” 李辰安点了点头,“嗯,这不公平!” “来来来,咱们干了这杯酒……这天,终究是会亮的。” 李辰安话音刚落,一只鸟穿窗而入,落在了萧包子的肩头。 第四百四十八章 承诺 就在刘管家和苏二公子惊诧的视线中。 萧包子极为淡然的从那只海东青的脚上取下了一个小小的竹筒,随手就递给了李辰安。 李辰安接过,取出里面的纸展开看了看,也随手就揣入了袖袋中。 依旧是皇城司一处大统领郑旺送来的消息。 江南道的这些官儿们,终究是忍不住了。 足足五万府兵,正从各州出发,向枫县集结。 这很好。 这本就是李辰安希望看见的。 只是另一个消息让他有些惊讶—— 江北州那边,四公主宁楚楚带着她的五百娘子军,截获了数万石的粮草! 五百人,消灭了五千府兵! 虽然是逐一消灭的,但这战绩依旧惊人。 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江南府兵的战斗力就是个渣渣。 果真是烂到根子里去了。 信里说宁楚楚将那些粮食全部换成了银票,却并没有远走高飞,而是正准备渡江南下……恐怕也是要往枫县去。 李辰安忽的一笑,并没有去担心宁楚楚的安危,因为余万枝知道什么才是重点—— 他不会花费太多的精力去杀一群女匪! 他只要在枫县将自己给弄死,他的最终目的就已达到。 至于宁楚楚这股所谓的女匪,回头再来慢慢收拾即可。 只是如此大张旗鼓的刺杀堂堂宁国摄政王,余万枝的依仗究竟在哪里? 这才是李辰安最为关注的事。 毕竟京都的官员,而今都是他亲手选拔。 如果自己真死在了江南,那么温煮雨等人必然会调集兵马围剿整个江南。 就算是赤焰军不听令,但神武军却一定会从东瞿关杀回来。 江南府兵,根本就不是神武军的对手。 余万枝能够当上道台,他不可能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现在,皇城司已查出了余万枝的一处依仗—— 并不是李辰安所防备的南部边军,而是……北部边军! 夏侯卓已亲自率领五万兵马离开了燕云关向江南而来。 这消息并不是皇城司率先得到,而是丽镜司的一个叫瑶光的姑娘传给皇城司的谍子的。 去岁三月,瑶光奉宁楚楚之命离开了广陵城,去了漠北。 她在燕云十六州重启了原本就存在的丽镜司的那些谍子,密切的关注着整个漠北的动静。 原本主要是监视驻扎在九阴城的荒国大军。 结果荒人并没有任何异动。 昭化二十三年十月十八,簌琳公主抵达九阴城,荒人首领宇文峰亲自出城十里迎接,而后,于冬月初二,宇文峰带着簌琳公主离开了九阴城,往荒国的大荒城而去。 据说,这是荒国的一件大事。 宇文峰已一统北漠二十七州,但他尚未称帝。 这次带着簌琳公主回大荒城,他将向天下宣告大荒国的成立! 他将登基为帝! 他还将与簌琳公主成婚,封簌琳公主为大荒皇后! 此举,当然是为了彰显大荒国的国力。 宁国虽然建国三百年,但宁国却是中原数千年文明的正统传承。 现在宁国的公主成为了大荒国的第一任皇后,这便意味着大荒国的成立得到了中原正统文明的认可,也让整个世界的国家知道大荒国从此脱离了以往游牧时代的野蛮文明,向中原文明靠近了一大步。 如此,可震慑大荒国周边诸国或者其余游牧部落,也能让原本大家都看不起的草原部族抬高身份,融入到整个世界之中。 这个宇文峰,当真是一代枭雄。 据说,他年仅三十。 只是他占领了九阴城之后为何没有挥军南下,其中缘由李辰安尚不清楚,但他明白绝对不是因为宁国派出了一个和亲的公主这么简单。 若是枭雄,他的第一选择绝对不是女人,而是开疆拓土! 现在李辰安仅仅是安排了皇城司的谍子关注着北漠的动静,至于北部边军……这个夏侯卓率兵前来江南,他的手里也就这五万兵马。 他这一家伙跑了,燕云关便形同虚设。 宇文峰肯定会知道这个消息,那么如果这时候宇文峰挥师南下,他可轻易攻破燕云关,进而占领燕云十六州! 这该死的夏侯卓! 就为了弄死自己,连最后的底线都不要了。 那么,如何守住燕云关? 李辰安起身,走到了书桌旁,想了片刻,提笔写了一封信塞入了竹筒中,递给了萧包子。 萧包子将这玩意绑在了这只海东青的脚上,摸了摸它的脑袋,抬起手臂,它展翅,穿窗而去。 刘管家和苏二公子当然不知道李辰安干了些什么。 不过刘管家的那双老眼却一直看着那只海东青,直到它消失。 这鸟,名贵。 不仅仅是名贵,它还极为稀有。 它野性极强,很难驯服。 可它在这位少奶奶面前,却温顺的像一只小鸡一样。 于是乎,刘管家再次惊叹于隐门的强大,心想这或许就是这位无影剑李无欢李公子行走江湖与桃花岛沟通的法子。 李辰安又坐了下来,面带微笑,忽的看向了刘管家,问了一句: “对于你们苏氏与姑苏慕容家联姻这件事,武林中人反对,这有什么意义?” 刘管家顿时一喜,这位李公子总算是问起了苏家的事。 他连忙回道:“公子不知,原本吧,咱苏家与慕容家联姻与外人无关,可当这消息传出之后,商家却派了人去了苏府。” “哦……?商家派人去苏府所为何事?” “商家家主商春秋说,他商氏要与苏氏联姻……苏府当然还有许多小姐,可偏偏商氏指名道姓要迎娶苏家的苏四小姐。” “商家的大管家余清仑去了苏府三次!” “最后,商家出了个主意,比武招亲!” “由我家四小姐设擂台,他商家的六公子与慕容家的三少爷当着天下武林豪杰的面公平对决……若是苏家还是不答应,商家就将花重金请江湖中人直接抢亲坏了这桩好事。” 李辰安眉梢一扬,又问了一句:“那个慕容家对此又是个怎样的态度?” “这个……慕容家当然应了下来。” “慕容桢打不赢商家的那个六公子?” 刘管家摇了摇头,一声叹息:“此事,非比武招亲那么简单。” “此话怎讲?” “商家六公子商遇,他根本就不会武功!” “他不仅仅是不会武功,他还身有残疾!” “他的腿,生下来的时候就断了,他没有下半身!” “他是个废人,可在平江城甚至整个江南,他的恶名……恐怕人尽皆知。” 李辰安明白了,这商家的六公子根本就不会武功,偏偏还要和慕容家的三少爷比武竞争……想来这里面有着另外的勾当。 他转头就看向王正浩轩,咧嘴一笑: “比武招亲,你觉得如何?” 王正浩轩一愣,心想明明可以用皇城司的力量一家伙将那狗屁商氏和慕容氏给灭了,搞这多此一举的事有何意义? 但李辰安既然这么问了,恐怕有他的深意。 于是,他点了点头。 还拍了拍坐在他旁边的苏寻的肩膀,信誓旦旦的说道: “二舅哥,别担心,我去参加比武招亲!” “苏梦只能是我王、王七的妻子!” “你苏家的事,就是我家的事!” “以后,你就跟着我混!” “咱一起喝酒,一起吃狗肉!” 第四百四十九章 心之所念 虽说还没到元宵这年就还不算是过完,但对于百姓或者行商而言,这已经到了他们开始为新的一年的生计而忙碌奔波的时候了。 通往周庄的官道上,行人渐渐的多了起来。 李辰安一行依旧不紧不慢的向周庄而去,这令刘管家和苏二公子心里有些焦急。 刘管家的意思本是将这五个桃花岛的隐门高人送去了周庄之后就离开,他需要带着二公子赶往枫县—— 已有消息传来,说摄政王的车驾正在前往枫县的途中,恐怕还有半个月左右就将抵达。 从周庄去往枫县倒是只需要三五天的脚程。 但能够早些去等待摄政王的到来,总比错失了那个良机好上许多。 可这位李公子他是当真不急啊! 这能怎么办呢? 当然不能催促,毕竟人家是隐门中的高手,他游历天下本就没啥目的。 他这才答应了帮苏家渡过目前的第一个难关,可不能得罪了他。 李辰安依旧和萧包子同骑一匹马。 他的手依旧搂着萧包子的腰,比以往时候搂得更紧了一些。 萧包子忽的发现自己已经习惯,她已不再如以往那般羞怯,反而觉得两人之间本就该这样。 虽然那好事尚未能办成,但这家伙已经看过了自己的身子,那自己就已经是他的人了。 就在萧包子想着何时能够将那事给办了的时候,她的耳畔忽然传来了李辰安的声音: “剑舞……有没有在宁楚楚的身边?” 萧包子微微转头,反倒问了一句:“有关于宁楚楚的消息?” “嗯,宁楚楚带着她的五百娘子军当了土匪,正在被江南道的官府派人围剿。” 萧包子笑了起来,在双蛟山里她已见过了宁楚楚的那些娘子军的身手。 若是单独的放在江湖中,也就开阳天枢她们几个稍微能看看,其他人嘛,都是些二三流的身手。 但她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却绝不是一般的江湖高手能够抵挡的。 何况官府的那些捕快或者府兵。 除非他们有十倍于娘子军的人马,否则,他们对娘子军根本就构不成威胁。 “你担心她?” “倒不是,只是如果剑舞她们也在她身边,她会更安全一些。” 萧包子摇了摇头,“晚溪斋毕竟得有人看着。” “京都平定之后,我就让剑舞带着百余弟子返回了晚溪斋……已经错过了秋种,那可就不能再耽误了春耕,她们估摸着已经抵达了晚溪斋……” “要不要叫她们再出来?” 李辰安想了想,“不用,晚溪斋得守着,万一哪一天我落得个无家可归的时候,指不定还要去你那晚溪斋吃口软饭。” 萧包子咧嘴一笑,“要不……咱们去接了若水妹子,再带上宁楚楚,一起去晚溪斋?” “不二周天诀这个东西,看的是个悟性,其实也就是个缘分……我倒是以为你真跑去吴国洗剑楼,也不一定就能有所得。” “与其那样,怕是不如就在晚溪斋静修,说不定你还有那机缘能够参透。” 李辰安的身子向萧包子靠的更紧了一些,他在萧包子的耳畔低声说了一句:“三女侍一夫……你觉得我还能静修么?” 萧包子脸蛋儿忽的一红,一声娇嗲:“你想的美!” 她的话音刚落,忽然,走在最前面的阿木停了下来。 接着一个声音如春雷般炸响: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此处过,留下买路财!” 李辰安探出脑袋,笑了起来。 “哟,打劫的!” …… …… 站在渡船上的宁楚楚此刻正望着长江水发呆。 开阳就在宁楚楚的身边,她忽的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道:“殿下,您……您可想清楚了?” 宁楚楚没有回答。 在江北渡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想清楚了。 无论是刀山火海,都得去救李辰安。 可当她真的登上了渡船,渡船真的正往江南而行的时候,她却有些惆怅了起来—— 他是摄政王。 这没什么。 可在宁国百姓的心里,他依旧是皇长子! 自己是宁国的四公主,那么在所有不知情的人的眼里,他就是自己的大皇兄! 现在自己亮明了身份,许能令江南官场的那些官员投鼠忌器,也或许让他们将自己一并杀死。 毕竟父皇驾崩之后,宁国已没有了皇帝。 自己这个公主殿下的名头,恐怕也就唬不住几个人。 这些都不重要,就算是死,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真跑去了他的身边,真的见到了他,终究还是修不成那正果。 他的身边有那个萧姐姐。 而今江南已起了诸多传言,说萧姐姐就是奚帷的女儿……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不像是假,他和奚帷的女儿走在一起,对他的名声可不太好。 也不知道萧姐姐有没有因为这身份的缘由离开了他。 想来是会的。 萧姐姐是喜欢他的。 那便不会连累了他。 就在宁楚楚胡思乱想的时候,开阳又低声说了一句:“殿下,船就快靠岸了。” 宁楚楚抬头,任由江风吹乱了她的长发。 “那就登岸!” “还是去枫县?” “对,还是去枫县!” “殿下……” 宁楚楚举起了一只手打断了开阳的劝导:“我想清楚了,他是我哥,我当然得救他。” “……好!” 渡船靠岸。 五百娘子军登岸。 她们骑上了战马。 走在最前面的天枢和天权二人各掌着一根竹竿,两根竹竿间是一条宽大的横幅。 横幅上写的便是宁国四公主奉旨下江南,见者避让,违者……斩!这一行大字! 而此刻,陈县尉正带着个把时辰前才抓来的一千壮丁还有那三百二十个原来的防卫兵,正无比凌乱的站在栖迟渡至栖迟县的路中间。 陈县尉骑着唯一的马站在队伍的最后方。 他看着这支乱七八糟的军队心里一叹—— 没有盔甲。 连像样的武器也没几把。 那一千瘦不拉几的刚抓来的壮丁,身上穿着破烂的棉袄,手里握着的是棍棒! 他们并没有带来家里的菜刀或者柴刀,因为铁器很贵。 这特么的! 棍子打狗可以,要吓唬土匪,还是足足五百人的女悍匪…… 陈县尉只能祈祷他们呆会能够跑得快一些。 就在这时,一斥候飞奔而来。 他冲到了陈县尉的马头前,气喘吁吁的说道:“报、报大人!” “女匪已经登岸,正向此处而来,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她们扯着一个红幅,小人距离她们有些远,依稀看见了四公主宁什么奉旨下江南……大人,难道她们不是土匪,而是公主殿下的私兵?” 陈县尉这就傻眼了,他俯过身子,“你看清楚了那几个字没?” “小人确实也就看清楚了那几个字。” 陈县尉一捋短须,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忽的笑了起来。 “走,带本官前去瞧瞧。” 第四百五十章 扬名 李辰安一行停了下来。 此地无名。 放眼而去,皆是皑皑白雪。 没有人家。 但官道一旁倒是有一座不是太高却绵延很长的山。 这山在地图上倒是有个名字。 它叫周山。 不是不周山。 这条山脉蜿蜒数百里之地,直达周庄。 这伙土匪估摸着是从这周山上下来的,有十八个人。 个个提着刀枪,个个都露出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站在他们前面的是个很是魁梧的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棉袄,腰间缠着一条布巾,手里提着一把两尺长的宽背大砍刀。 此刻他正挥着砍刀,铜铃般的双眼瞪着阿木。 “你,给老子下马!” “啧啧啧,这马不错啊!” “咦,后面那小娘子比马还要俊俏。” “看你也背着刀,报上你的名号,老子的刀下不死无名之辈!” 阿木的那张脸依旧如刀一般没有丝毫表情。 仅仅是他的眉间微蹙了一下。 这些人,在他看来,已经都是死人。 他本可以一刀而去,但他还是报上了名号—— 李辰安说闯荡江湖,扬名很重要。 “断魂刀吴名。” 对面那汉子还在听着,因为接下来对方应该问问自己的名号。 至少也得问上一句:好汉是那条道上的? 可他没有等到。 阿木“锵……!”的一声拔出了他的刀,想了想还是又说了一句: “记住了,我是断魂刀吴名!” “你们,可以去死了!” 对面那汉子愣了一下,这少年不讲究啊。 这种人,要么是愣头青,要么……就是有大本事。 但如此年轻,能有几分本事? 他又挥了挥刀,忍不住自己问了一句:“你们,是那条道上的?” “哦,桃花岛。” 这又弄得那汉子愣了两息,他忽的回头看向了他的那帮兄弟,“你们听过桃花岛这名字没有?” 那十七个土匪整齐的摇了摇头。 壮汉乐了。 因为他也没听过江湖中有什么桃花岛这么个门派。 “下马!留下你们的马和所有的银子,挨个搜身……除了那姑娘,你们可以走,” 他手里的刀忽的向苏二公子一指,“你也不能走!” 他咧嘴笑了起来,“二公子,有人要你的命,你不仅仅需要留下钱财,还要留下命来!” 阿木下了马。 他是从马上飞出去的。 就在那壮汉话音未落之际,他的人已在空中。 他的刀也已在空中。 “你竟然敢要我师弟的二舅哥的命……!” 他在空中居然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在那壮汉抬头的那一瞬间,他的刀如疾风一般劈了下去。 那壮汉吓了一跳。 他双手握住了大砍刀的刀柄,目光死死的盯着那耀眼的一刀。 就在阿木的刀距离他头顶丈许时候,他腮帮子一鼓,双眼凶光毕露,“老子大刀王六,你想和老子比内力?” 他的身子一挫,双腿陡然发力。 “砰!”的一声,他的脚下一篷雪花炸飞。 他提刀而去,竟然向阿木劈来的一刀主动迎了过去! “锵……!” 一声剧烈的金铁交鸣声响起。 “咔嚓……” 一声脆响随之传来。 跟随了他足足二十年的大砍刀,断了! 被阿木一刀斩断! 就在大砍刀断开的那一瞬间,王六浑身上下的每一根汗毛都突的竖了起来。 行走江湖二十年,他第一次感受到死神的召唤。 这厮也是了得。 凭着身经百战的江湖经验,他在刀断的刹那,他的身子在空中强行一扭,顺势将手里的断刀向阿木掷了过去。 他的身子向地上掉落。 他的断刀向空中的阿木电射而去。 阿木收刀。 倒不是他躲不过射来的断刀。 而是因为小师弟王正浩轩已提着刀向那汉子落地的地方一步而去。 阿木手里的长刀一轮,“锵!”的一声将那断刀击飞,他的人带着他的刀,向后面已经举起了武器正向李辰安他们冲去的那十七个汉子劈了过去。 “砰……!” 一声巨响。 这是阿木的刀斩落在地的声音。 这一刀落下,激荡得满地雪花狂舞,那狂舞的雪花原本是白的,而后……渐渐被飞洒而出的血给染红。 阿木一刀。 斩敌三人! 其余十四人吓得顿时止步。 阿木拖刀,向前。 一步。 两步。 三步…… 刀起。 哀嚎声响彻大地。 周围的十余个商客已面无人色。 刘管家和苏二公子也早已惊呆了。 这是怎样的刀? 这是怎样的人使的刀? 桃花岛……竟然厉害如斯! 三刀杀十六人,竟然就在眨眼之间……跑了一个,那贼人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阿木没有追。 王正浩轩此刻已站在了那大刀王六的面前。 王六已从雪地上站起,他连退了三步,无比震惊的看着年纪轻轻的王正浩轩,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你叫大刀王六?” 王六连忙点头,“在下正是王六!敢问壮士如何称呼?” “啊,巧了,我叫绝情刀王七。” 王六眼睛一亮: “弟弟?” 王正浩轩顿时整个人就不好了。 “你特么才是弟弟!” 他刀起。 没有劈,而是扫。 王六再退。 然而他后退的速度却根本没有王正浩轩的刀快。 他已绝望。 留下的最后一抹念头是……大家都姓王啊! 然而王正浩轩并不是用的刀刃,而是刀身。 他横扫的这一刀是拍在了王六的腰间。 王六“啊……!”的一声惨叫,被这一刀拍的飞了出去。 他嘴里的血在空中狂飙,而后落地。 “噗!”的一声,他落在了三丈开外的雪地里。 王正浩轩扛着刀慢悠悠的走了过去,蹲在了王六的面前,啐了一口,“不要乱拉关系,你不配!” 王六躺在地上惊恐的连连点头,便见这王七咧嘴笑了起来。 “你刚才说有人要苏二公子的命?” “……是、是!” “哦,苏二公子,是我王七的二舅哥,你说说是谁要他的命?我或许会饶你一命。” 王六沉吟片刻,终究还是觉得自己活着更重要。 “好汉,是、是常白书要二公子的命!” 王正浩轩眉间一蹙:“常白书?” “号称江南武林泰斗的那个翻江倒海常白书?” “正是,在下听说、听说是、是受了商氏的指使。” 王正浩轩起身,“你记住了我们的名头了没?” “在下……刻骨铭心!” “那就好,你走吧。” 王正浩轩转身就走,甚至还背对着他挥了挥手,留下了两句话:“记得告诉江湖中人,桃花岛初出江湖,代表江湖正道赏善罚恶!” “苏家四小姐苏梦,乃桃花岛绝情刀王七之妻……打她主意者……我灭他满门!” 第四百五十一章 周山之巅 王正浩轩当真将那大刀王六给放走了。 王六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 眼里是三分难以置信,剩下七分都是佩服。 这少侠,够义气! 江湖中人讲究个啥? 不就是义气二字么? 他已忘记了自己出卖了翻江倒海常白书,也忘记了自己这一家伙死了十几个兄弟。 李辰安看着王正浩轩此举非但没有责怪,反而觉得这小子似乎忽然之间长大了。 已从震惊中惊醒的刘管家这才又一次亲眼见识到桃花岛弟子的厉害—— 大刀王六,他并不是土匪。 他在江南道的江湖还极有名气。 他是江南镖局的总镖头! 三境中阶的身手! 他在江南镖局带镖行走江湖二十载,几无失手,甚至只要镖车挂上江南镖局大刀王六的旗子,那些山匪就算看见也会退让。 无它,这王六很是凶悍。 但今儿个……他没有在那个叫断魂刀吴名的少年手里走上一招! 也没有在这个叫绝情刀王七的更年轻的少年手里走上一招! 那么这二位究竟是什么境界? 这桃花岛……底蕴居然如此深厚。 刚才这个王七公子说他将去参加比武招亲……他还说四小姐是他之妻…… 刘管家咽了一口唾沫,冲着王正浩轩拱了拱手,小意的问了一句:“王公子,您……您真与我家四小姐认识?” 王正浩轩咧嘴一笑:“岂止认识。” “她的武功是我教的。” “我身上穿的衣裳,是她亲手给我缝制的。在牧山刀的时候,我的饭菜是她亲手给我做的。” “我与她相识五年,朝夕相处五年,我们早已私定终身。这次出山……” 王正浩轩转头就看向苏寻,笑道:“二舅哥,这次我出山,本就是要去苏家一趟。” “另外,我也已经告知了我的父亲。” “想必他也在去往苏家的路上。” “我爹会向苏家提亲,不过这事儿得办的敞亮,不能让岳父因此为难。” “到了周庄之后,你们回去,告诉岳父大人一声,四月初一比武招亲!” “我、王、王七,会当着天下武林豪杰的面,打赢所有敢登上擂台来的人,正大光明的迎娶你妹!” 一旁的阿木那张如刀一般冰冷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小师弟真的长大了。 他已学会了何为担当! 另一旁的小武一直看着王正浩轩的嘴,他也看明白了,于是也会心一笑,心想这也算是一种江湖中的浪漫吧。 往后王正浩轩有了未婚妻,但他却一定会追随李辰安,他会不会也将他的未婚妻带在身边呢? 他有了未婚妻,还会不会去抓狗来炖呢? 嗯,好像炖狗已不再重要。 希望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一行人继续前行。 李辰安依旧搂着萧包子的小蛮腰,萧包子忽的低声问了一句:“你就不担心他输了?” “他输不了。” “为何?” “能赢他的人……估计都会被他爹给提前宰了!” …… …… 王正金钟带着三千御风卫站在了周山之巅。 他已得到了儿子让皇城司谍子送来的信。 他已看过了这封信。 他当然欢喜。 儿子长大了! 原本还寻思给他找个媳妇,没料到他竟然自己拱到了一个,还是江南苏家的小姐。 咱家都是粗鄙武夫,也就是识得字罢了。 文气这个东西显然是没有的。 如果儿子娶了这苏家小姐……阴阳讲究个调和,文武也讲究个互补,指不定有了苏家文气的熏染,咱王正家还能出个文武双全的举人进士啥的。 于是,王正金钟咧嘴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他身旁骑在战马上的长孙红衣就很是惊诧了。 长孙红衣与王正金钟极为熟悉,因为在皇城司的时候,王正金钟本就是爷爷最信任的人。 “伯父,今天你已经傻笑了三次了!” “啥事那么高兴说来让我也高兴一下?” 王正金钟转头看向了长孙红衣,“红衣啊,你……你喜欢我家那小子么?” 长孙红衣顿时就不高兴了。 她瞪大了眼睛,脸蛋儿一红,“伯父,我爷爷虽然去世,但你也莫要想着用你这皇城司提举的身份让我嫁给王正浩轩那小子!” “这个……你为啥就不喜欢我家那小子呢?” 长孙红衣修长的脖子一扬,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咱实话实说,你不会生气吧?” “怎会?你只管说!” “你家那小子少不更事,太肤浅!” 王正金钟一听,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 那小子肤浅么? 肤浅么? 好像有点。 不然不会干出偷吃了他师傅的狗还偷吃了他师傅的鹅这种事情来。 那小子回到京都之后,京都的犬吠之声都骤然减少。 这些当然不是个正事。 那小子好像确实也没干过什么正事。 长孙红衣扭头看向了王正金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太直接了一些,有些伤人。 她正寻思缓和一下,不料她又看见王正金钟脸上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来,接着她便听见了王正金钟的话: “嗯,但我家那小子还是有几分能耐。” “他偷狗是绝对的好手,现在……现在竟然学会了偷人!” 长孙红衣大吃一惊,便听王正金钟又笑道:“嘿嘿,他找到媳妇了!” 长孙红衣:“……谁家姑娘瞎了眼?” 王正金钟瞅了长孙红衣一眼,悠悠说道:“可不是谁家姑娘瞎了眼,而是……我那儿子太耀眼!” 长孙红衣:“……” “对了,你可有喜欢的人?若有,伯父为你做主!” 长孙红衣想起了阿木。 那个如刀一般冰冷的酷酷的少年。 他的神态是那么的坚定,他的意志当然就如磐石一般的顽强。 他的表象虽然冰冷,但他的内心……指不定极为火热。 具有这种特质的女人,往往都是女人中少有的极品。 具有这种特质的男人……那绝对是天底下最有担当的男人! 长孙红衣眉梢一扬,眼露欢喜,却没有说出阿木这个名字。 凌冽的寒风吹得她长发飘飘也吹得她那一身红衣猎猎。 “我的事,暂不用伯父操心。” 她忽的转换了一个话题,她看向了王正金钟,极为认真的问了一句: “不是说北部边军的那位夏侯大将军率军南下了么?我们是继续前往周庄还是渡江北上去守卫燕云关?” 王正金钟微微一笑:“咱既不去周庄,也不去燕云关。” 长孙红衣一怔:“那我们去哪?” 王正金钟手里马鞭一指:“去平江!” “去平江干啥?” “给我儿提亲……帮我儿杀人……!” 第四百五十二章 城隍庙 周山之巅的那一支足足三千人的御风卫踏着风雪扬长而去。 长孙红衣心里是极为疑惑的。 原本这支队伍该去的地方是周庄! 因为摄政王即将抵达周庄。 但就在刚才,提举大人收到了一封信之后就改变了这一计划。 队伍当真往平江城方向而去。 提举大人敢做出如此巨大的改变,周庄那边理应有了别的应对之策。 只是……这皇城司手里的一把刀杀去平江城,当真就是为了给他那儿子王正浩轩提亲的么? 至于杀人,整个江南官场的人,都该杀。 这倒没有什么。 王正浩轩那小子,究竟看上了谁家的姑娘? 另外,提举大人还说镇守燕云关的那位夏侯大将军挥军南下……兵部并没有给他调令,他是擅离职守,去的目的地是枫县! 其意,不言而喻。 长孙红衣同样想到了距离燕云关仅仅只有三日脚程的九阴城里驻扎的荒人大军。 虽然宇文峰带着簌琳公主离开了九阴城,去了大荒城。 但夏侯卓大军异动,显然是瞒不过宇文峰的眼线的。 燕云关没了守军……九阴城里的那位荒人大将军宇文寂,他可是宇文峰的亲二哥! 他在大荒国可是鼎鼎有名的疯子将军! 他会不会带着九阴城里的三万荒人大军去突袭燕云关,进而攻占燕云十六州呢? 就算提举大人想不到,摄政王他莫非也想不到么? 他一定会想到! 但他会如何应对呢? 哪里还有忠于他的兵? 长孙红衣有些忧,却无良策,就只能去忧。 她又想到了王正金钟告诉她的四公主宁楚楚的消息。 她万万没有料到宁楚楚竟然会将丽镜司的姑娘们整合成了一支五百人的娘子军! 她更没料到宁楚楚会带着这支娘子军去了双蛟山还打了一个大胜仗! 现在……这个令她刮目相看的四公主,居然又在江北州弄出了那么大的阵仗。 提举大人说,四公主殿下正要渡江南来。 她当然是为了李辰安,只是她并不知道李辰安去的地方不是枫县,而是周庄。 她能不能顺利的抵达枫县? 而今整个江南的视线恐怕都落在了枫县! 那地方注定是一个惨烈的战场。 四公主此去……提举大人居然说并无太大危险……长孙红衣不知道皇城司或者摄政王在枫县有着怎样的布置。 她只知道刀枪无眼。 对了,那个夏侯卓,原本就是太子殿下的家奴! 他是当年的怀皇后向皇上举荐的! 四公主宁楚楚是怀皇后的女儿。 如果夏侯卓在枫县与四公主相遇,他会举起手里的刀么? 他敢举起手里的刀么? 莫非这就是提举大人不担心宁楚楚安危的缘由? 可此一时彼一时。 怀皇后早已仙去,太子殿下也入了皇家寝陵,四公主宁楚楚可还能约束得了夏侯卓? …… …… 宁楚楚是一支孤军。 她没有任何的情报来源……这话也不对,她还有丽镜司! 虽然这些年丽镜司是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但作为宁国最重要的江南道,丽镜司还是保留了一些谍子的。 比如在平江城最大的那处名为飘香院的青楼,就有一个叫小雅的姑娘。 她不是什么头牌,她是飘香园头牌的丫头。 飘香院的头牌姑娘名叫红袖,在平江城那是极为有名的存在。 红袖姑娘非一般人不能见,那么她见的就都不是一般人。 多为平江城里的高官大员,亦或那些高官大员商贾巨富府上的少爷们。 所以小雅得到的消息极多,还多是少有人知道的大消息。 现在小雅就知道了在江北纵横的那支女匪的消息。 她一听就明白了那支所谓的女匪的来路。 五百人。 穿红衣。 个个武艺高强。 那不是殿下早些时候成立的娘子军是什么? 天下没可能有第二支这样的军队! 京都之变早已传至平江城,皇上驾崩、太子薨这些消息她也早已知道,只是她不知道殿下为什么会带着娘子军过了江南,去了江北,本已抵达了景宁山,本已经要离开江南道的范围,她却忽的又回来了。 她是要去哪里? 听说摄政王要去蜀州。 莫非殿下原本也是要去蜀州的? 只是殿下为何没有与摄政王同行,反而走在了摄政王的前头? 现在摄政王还未抵达枫县,但昨儿个夜里,却听江南道大都督宋时明家的那位少爷说起。 他说……摄政王嘛……枫县那地方的风水不错,可葬王! 再一想这些日子平江城的府兵悄悄的离去,小雅确信,枫县,恐怕就是而今最危险的地方。 殿下要渡江而来…… 殿下杀了江北州五千府兵,抢了那么多的粮草……殿下肯定是要去枫县与摄政王汇合! 摄政王也是胆大包天,听说他竟然就带了百来个侍卫…… 终究是个年轻的少年。 他恐根本不知道官场之凶险! 对于这位摄政王的死活,小雅并不在意。 但她却不愿意四公主宁楚楚死在了枫县。 所以,这天傍晚,她找了个机会,去了一趟平江城的城隍庙。 城隍庙有一个新来没多久的老庙祝。 这个老庙祝在后院养了许多鸽子。 这一天晚上,有三只鸽子飞出了城隍庙。 这一天夜半,城隍庙里来了三架马车。 从夜半至天明,城隍庙后院那处破落房子里的灯火未灭。 天蒙蒙亮的时候,从城隍庙里出来了一个少年。 他解开了一辆马车的马套,他骑着这匹马,疾驰而去。 他是皇城司的谍子。 不在皇城司七个处的任意一个之中! 他叫长孙寒。 他是长孙惊鸿曾经收养的一个孤儿。 他从小就在这城隍庙里长大。 他被深埋在江南,天下只有一人知道他的存在。 那人就是城隍庙而今的这位庙祝。 这庙祝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此刻他正坐在一张破旧的茶几前,给三方的三人斟了一杯茶。 这个老人,他竟然是从怀山镇离开的那个早已从皇城司退休的、在怀山镇隐姓埋名钓鱼多年的丁大先生! 他从怀山镇来到了这里,成了这破庙的少有人注意的一个庙祝。 而此刻坐在他面前的三人,一个竟然是昔日皇城司的那叛徒夏运虎! 另一个竟然是昔日相府的那位大管家康时济! 最后一位的身份更是令人惊讶。 他是定国侯府的老侯爷——钟离破! 小雅认识的并不是他们。 而是离开的那少年长孙寒! 第四百五十三章 丁大先生 城隍庙的这小破屋子里极为安静。 倒不是昨儿晚说了半宿将本该说的话说完了。 而是除了丁大先生,其余三人都在沉思。 当然,四公主宁楚楚必须救,这是四人达成的共识,所以丁大先生让长孙寒先行离去。 他必须阻止宁楚楚去枫城。 因为枫城会变得极为混乱。 现在他们在思考的是丁大先生说的那一句话—— “长孙惊鸿在怀山郡告诉他,当年真正有机会对卢皇后下手的人,是丽阳公主!” 丽阳公主现在是宁国大宗师燕基道的妻子! 李辰安成为了摄政王之后,虽然取缔了国公这一封号,但燕府……他依旧是那个庞大的燕府! 在京都之变中,那依旧没有露面的奚帷不知道如何说服了燕府,也或者他如何掌控了赤焰军的最高统帅燕基农。 赤焰军在占领了玉京城之后,没有发起对皇宫的最后一击。 他们反而出城去消灭了怀国公怀平山这些年布置在那两处卫城里的势力。 他们既有攻打了玉京城之大罪过,却偏偏又有守卫了玉京城的大功劳。 他们宰杀了姬泰一系的几乎所有的官员,还粉碎了怀平山十余年所布下的大阴谋。 所以,这赤焰军,究竟是听命于谁? 奚帷,他这一异常举动……真的就是为了扶持李辰安上位么? 燕府原本是和姬泰坑壑一气的,可燕基农却分明违背了他爹燕锦月的意愿。 最生气的,恐怕是丽阳公主! 如果赤焰军按照计划行事,赤焰军将在京都与神武军决一死战。 赤焰军胜,宁国不会有什么摄政王! 至于谁会登基为帝,这就得看丽阳公主的意思了。 若是赤焰军败……那么燕国公府也必然如曾经的上车候府一样灰飞烟灭。 没有人会料到结果居然是个和局。 赤焰军甚至听从了摄政王的命令,当真带着大军离开了京都,又去了无涯关。 神武军本就会听命于摄政王,他们去了宁国东边的东瞿关。 燕府虽然没有了国公这个称号,但燕府上下,无一人受到牵连。 至少现在没有。 此刻丁大先生说丽阳公主极有可能才是卢皇后死因的主谋……她依旧活着,那卢皇后的仇,当然就还没报。 谁去报? “李辰安不是皇长子,这事毋庸置疑,所以他才没有去动燕府。” 丁大先生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又道:“何况燕府还有个大宗师燕基道,偏偏燕基道这个人,又是一个极有正义感的人。” “刚才侯爷也说过,怀平山在攻打云集别野的时候,燕基道就在那地方,他为云集别野出了手。” “长孙惊鸿在世的时候……” 丁大先生看向了夏运虎,问道:“他有没有在你面前评价过燕基道这个人?” 夏运虎点了点头,“先生对燕基道评价极高,认为他和樊老夫人皆是宁国真正的守护者!” 说完这话,夏运虎还补充道:“先生说,天下间,值得他真正信任的人只有五个。” “其一便是大先生。” “其二李辰安!” “其三王正金钟。” “其四燕基道。” 他就说了四个名字,那么想来这最后一个名字当是樊桃花。 这五个人,除了李辰安之外都能理解。 但为什么长孙惊鸿会如此信任认识并不是太久的李辰安呢? 这或许是因为李辰安的爷爷李春甫的缘由。 没有人去深究,因为这个并不重要。 丁大先生放下了茶盏,又道:“老夫思来想去,李辰安这孩子,看来确实没有登基为帝的野心。” “他留下燕府,许有对赤焰军的顾虑,也或许有对燕基道的考虑,当然,也可能是将丽阳公主留着,等他接回了真正的皇长子,等皇长子登基为帝之后,这事就交给新皇去办。” 说完这话,他抬眼看向了坐在他下手的康时济,“这些年,委屈你了。” 康时济连忙拱手一礼,回道:“属下,羞愧!” “奚帷太狡猾,属下在相府当了那么多年的管家,依旧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属下也未能将老苗救下……这是属下无能!” 丁大先生摆了摆手,“这非你之错。” 他又看向了颇为惊讶的夏运虎,解释了一句:“他,康时济,是老夫二十年前还在皇城司的时候就埋在姬泰身边的人。” “那时姬泰还不是丞相,不过,他已是户部尚书了。” “时济,老夫想要问你的是,二皇子宁知行,他究竟后来有没有在相府再次出现过?” 康时济摇了摇头:“直到相府覆灭,二皇子也没有再出现过。” 丁大先生眉间微蹙,“这么说……李辰安当真在双蛟山里将他给宰了?” 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一想法,“这不对,如果李辰安真将二皇子给宰了,他不会将姬安的命给留下……” “这小子,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他会将二皇子给藏在哪里?” “如果真留着二皇子,这有什么意义?” 丁大先生想不明白,其余三人也想不明白。 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终究只能是个猜想。 这事至少在目前,似乎也不重要。 重要的事有两件—— 四公主宁楚楚的安危。 还有燕云关的安危! 事有轻重缓急,很显然目前这两件事迫在眉睫。 尤其是燕云关,这直接关系着本就风雨飘摇的宁国,会不会再雪上加霜。 不过现在丁大先生已经不再担心。 因为京都有个温煮雨。 也因为钟离破本人虽然在平江城,但在京都之变的时候,他从蜀州带出来的那三万兵卒,此刻恐怕已快抵达了燕云关。 这是李辰安和温煮雨的安排。 这个摄政王,虽年轻,但思虑周祥,很是不错。 “那么接下来,就是枫县之战!” 丁大先生又看向了夏运虎,“枫县之战,就看你了。” “丁老放心!我夏运虎……必不辱命!” “好,时济,接下来还要委屈你在余府呆一段时间,但想来这段时间不会太长。” “属下明白,定会密切监视余万枝等人的动向!” “嗯,那就这样吧。” 众人起身,夏运虎和康时济二人离去,钟离破却并没有走。 他和丁大先生来到了院子里,望着四下里的白的雪和红的梅,钟离破忽的问了一句: “如果辰安没有接回皇长子……你觉得该怎么办?” 丁大先生仰头,望着暗青色的天,沉吟了许久,才开口说道: “当时,我离开怀山郡,不是怕死,而是……长孙惊鸿告诉了我一件事。” “此事,太过匪夷所思。” “等等吧,且看看长孙惊鸿说的那件事是不是真的。” 他没有说长孙惊鸿告诉他的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钟离破不明所以,丁大先生已收回了视线看向了钟离破,问了一个问题: “奚帷的女儿在摄政王身边……这不是个好事,侯爷您怎么看?” 第四百五十四章 殿下! 钟离破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他一捋长须,也看向了丁大先生,“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她是奚帷的女儿这没错,但她姓萧!” “她是晚溪斋前任斋主萧馒头的女儿……这之前,她根本就没有离开过晚溪斋。” “她何罪之有?” “再说……摄政王都不介意,你我又何必去操那份多余的心思。” 丁大先生沉吟三息,“你我当然可以不介意,但奚帷的名声太坏。” “你我能公平的看待这件事,可天下的百姓却不一定。” “我相信一定会有有心人去利用那位萧姑娘的身份来做文章……若是煽动了百姓……百姓多愚,摄政王既然已成为了他们心中的一盏灯,想来他们是不希望那盏灯熄灭的!” 钟离破眉间微蹙,他忽的反问了一句:“长孙惊鸿守着那颗歪脖子树守了二十年,而今既然已经有了皇长子的消息,既然辰安就要去接回那位皇子登基为帝……这本应该也是你之所愿,那么辰安如果死在江南,这结局岂不是更好?” “从昨夜到现在,丁大先生,你似乎极为担心辰安的安全。” 丁大先生收回了视线,落在了一支绽放的梅上。 就在钟离破狐疑的注视中,他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 “因为奚帷!” “奚帷不知所踪,万一……万一他抢先一步杀了皇长子……宁国至少还有个摄政王撑着。” “宁国的江山,至少还能继续维持下去。” 钟离破又开了口: “不,宁国还有个三皇子宁知行!” 丁大先生视线一凝,“所以摄政王就更不能死!” “……你似乎对丽贵妃有些看法?” “谈不上,只是长孙惊鸿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老夫认为有些道理。” “什么话?” “如果一个女人真的清心寡欲,她就应该去尼姑庵当个尼姑,而不是在后宫里锄地!” 钟离破心里一震,“我要走了,你……保重!” “嗯,若是你手里还有别的力量,看着点四公主宁楚楚,她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 …… 宁楚楚已渡过了江,已抵达了栖迟渡。 她们没有在栖迟渡遇见官兵,她们遇见的是一群要去江北的人。 这些人看着这样的一支骑着高头大马的鲜红的姑娘,他们的眼里是极为震惊的。 因为江北出了一股女悍匪的消息早已传到了江南。 她们连官兵都不放在眼里,那自己等人恐怕就如蝼蚁一般。 于是,许多人畏惧而退,生怕招惹到了她们,生怕她们背上背着的刀向自己劈来。 可是…… 那些姑娘们脸上的神色并不冷冽,甚至一个个还喜笑颜开! 当然更没有提着刀冲他们而来。 这哪里像什么悍匪? 反倒是更像一群闲来无事陪自家小姐来江边赏雪的一群丫头。 这也不对! 有人看见了那条横幅,看见了那条横幅上面的字…… 四公主宁楚楚! 这、这是四公主殿下的仪仗? 她们究竟是匪还是四公主带来的侍卫? 没有人知道,因为没有人敢上前去问。 毕竟他们的身份距离堂堂公主实在有些远。 就在他们震惊的视线中,宁楚楚一行已离开了栖迟渡,踏上了通往栖迟县的官道。 这时,在栖迟渡的那些人才有了窃窃私语之声—— “那红幅上千真万确的写的是四公主宁楚楚!谁敢冒了公主殿下的名头招摇撞骗?” “可她们确实和江北那边传来的女悍匪一模一样啊!” “若是公主殿下仪仗,她们怎可能对那些官兵们动手?还是下的杀手!” “再说,堂堂公主殿下,她哪里会缺了银子?” “她肯定比咱们那位余道台更富有才对,何至于去抢了官府的粮食变卖成了银子?” “……这,兄台,而今咱们宁国皇上驾崩,太子殿下也思念成疾而薨,咱宁国已没有皇帝了,这位四公主殿下也就没爹了……戏文里不是演过的么?” “一旦这公主在宫里没有了依仗,那后宫里的黑,恐怕比戏文里演的还要残酷。” “这位四公主失势,在后宫的争斗中落败,这才带着她的侍卫离开了皇宫……想来走的充忙,也就没带啥银两,于是有了在江北杀人抢粮之事。” 这话一听,仿佛有些道理。 但再一想,站不住脚。 于是,有人摇头,“不对!” “摄政王可不就是皇上的大皇子么?” “二皇子死在了双蛟山,太子殿下死在了东宫,还有一个三皇子,听说在皇陵守墓……后宫里也就只剩下了一个丽贵妃。” “你们恐怕不知道,这位丽贵妃从没有争强好胜之心,所以她的儿子也就从没有窥觑过帝位。” “双蛟山那一战,四公主殿下正是带着一支娘子军去帮助过摄政王的!” “摄政王而今虽然没有登基为帝,但对于这个妹妹,想来是不会有苛刻之举,她能够在宫里一如以往那般生活着,根本犯不着出来杀人越货。” “那怎么解释她们真杀了人也抢了货?莫非、莫非她们当真是假的?” 那人又摇了摇头,眼露迷茫之色。 片刻,又释然。 “管她是何身份,管她用意何在!” “江南这么烂,如果她真的就是四公主殿下……如果摄政王能够在江南停留一些时日……指不定啊,咱江南的天,还能见到太阳!” “也对,只是摄政王身边,听说有那奸贼奚帷的女儿……摄政王会不会被奚帷所利用?” “谁知道呢?走吧,上船。” “咱们辛苦奔波,也就只为了多赚二两碎银。” “至于这等国事……国能安,当然是最好的。若难安,还能比现在烂到哪里去?” 一群人登船。 栖迟渡顿时空无一人。 但船上的人多望着栖迟渡四公主那队人马消失的方向。 人群里有个很低的声音一叹:“终究还是太平日子更好一些。” 只是这天下能太平么? 江南早已阴云密布。 天,是铅灰色的。 风有些大。 看来又要落雪了。 宁楚楚一行就在这萧瑟的寒风中意气风发的向栖迟县走去。 前头举着横幅的天枢和天权忽的停下了马来。 前方来了一群人。 最前面那人倒是骑着一匹马,但他后面的那些人……虽然举着棍棒,但着实和官兵相去甚远。 更像是一群逃难的难民。 来者正是陈县尉一行。 他已看见了雪地上那一片极为显眼的红云。 他继续向前,于是看见了那道横幅上写的字。 他心里顿时欢喜。 非但没有惧怕,反而还利索的翻身下马,一家伙跪在了雪地里,高声说道: “臣、栖迟县县尉陈禀忠,恭迎四公主殿下!” 第四百五十五章 投靠 天将晚。 雪纷飞。 栖迟县县尉陈禀忠迎着四公主宁楚楚一行抵达了栖迟县。 这消息早已送到了县令张德宝的案头,他已带着栖迟县三班衙役站在了栖迟县的城北门外。 和县尉陈禀忠共事多年,他当然已明白了陈禀忠的意图—— 栖迟县并没有遇见江北的那股女匪,反倒是遇见了前来江南游玩的四公主仪仗。 这仗当然是不用打的,这就算是传到了大都督宋时明的耳朵里,他也无法怪罪到自己的头上! 又没有明目张胆的造反,对于宁国的四公主殿下,当然得恭敬以待。 当然,这款待了之后,还是得尽快的送走这尊神才好。 张德宝亲自前来迎接四公主殿下的仪仗,同时,他也派了人快马加鞭去了平江城。 这事,得让大都督知道。 大都督知道了,府台大人也就知道了。 至于他们对这位四公主殿下是个怎样的态度……那是属于神仙之间的打架,和他这小小的县令就没有丝毫关系。 至于这位四公主是真是假……他小小一个县令,可没那福分见过四公主殿下的真容,但既然人家打着四公主的旗号,那当然也只能按照她真的就是四公主来招待了。 于是,就在张德宝等人的恭迎之下,宁楚楚的队伍还真就这么入了栖迟县。 县衙太小,装不下这足足五百号人。 幸亏县学还未未曾开学,于是,除了开阳她们几人之外,其余人皆在县学住了下来。 宁楚楚则带着开阳六人随着张德宝来到了县衙。 县衙后院早已腾了出来,一应物品全换成了新的。 就连屋子里的炭火,也是新生的。 张德宝使唤着下人,当真尽到了他这地主之谊。 宁楚楚这些日子也着实很累了,她并没有拒绝张德宝的这番奉迎之意。 在纸鸢的服侍下她舒舒服服的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了包裹里带来的公主常服。 当她再次站在了张德宝和陈禀忠面前的时候,她已焕然一新,她和刚才也判若两人! 她的身上没有了丝毫那女悍匪的气息。 她显得很是端庄。 很是雍容华贵。 张德宝心里咯噔一下,单凭这份气度,他已坚信这姑娘定是如假包换的四公主。 他和陈禀忠二人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臣、张德宝、陈禀忠,拜见公主殿下!” 这算是正式的接待。 这也是二人心里对皇权的恐惧—— 哪怕皇帝已经没了,但根植于他们心中对皇室的敬畏依旧存在。 宁楚楚坐在了椅子上,抬眼看了看这二人,轻声的说了一句:“都起来吧。” “多谢公主殿下!” 二人站起,再也不敢抬起头来正视宁楚楚一眼。 “你们的名字本宫已记住。” “等本宫回到了宫里,自有对你们的赏赐。” “本宫饿了,她们也都饿了……你二人去准备一些吃食……不用太精致,能填饱肚子就行。” 张德宝连忙躬身一礼,谦卑的说道:“禀公主殿下,臣已安排百味轩的厨子做了饭菜,想来就快送来。” 他的身子躬的更低了一些,又道:“栖迟县是个小地方,也只能有一些粗茶淡饭,比起宫里的膳食相去甚远。” “臣很是惶恐,若是不合殿下口味……还请殿下多多包涵。” 宁楚楚乜了张德宝一眼,扭过身子从身旁的桌几上取过了茶盏,掀开盖碗在杯盏的边沿轻轻一刮,说道: “本宫不会怪你,不过本宫倒是想要知道一件事。” “……殿下请问,臣,知无不言!” 宁楚楚浅呷了一口,这茶的味道不错。 “江北州,五个县郡的各一千官兵,押运着数十万担的粮草准备渡江而来。” 张德宝心里一咯噔,便听宁楚楚又道: “那阵仗看起来就像是要打仗的模样。” 宁楚楚将茶盏放在了桌几上,眉眼一抬:“本宫有些疑惑,若是真发生了战争,江南之地富庶,要用粮草支援前线,这不也应该送去宁国的边疆么?” “怎的会送到这江南腹地来?” “莫非这江南之地……还有大的战事发生?” 这话一问,张德宝的脸都白了。 他心想你都将那些官兵给杀完了,你也将那么多的粮草给劫了、卖了,还变成了银票揣到了你自己的兜里。 这江南有何大事,莫非你还不知道? 既然知道,却偏偏又问了,那这含义就不一样了。 不能出卖了大都督,那只能装疯卖傻。 张德宝迟露出了一副极为惊讶的表情: “殿下说的这事……栖迟县实属偏僻,在平江州的八个县郡中,这栖迟县距离平江城最远,也最穷……所以,殿下说的这事,下官尚未听过。” “不过……如果江北州那边有官兵押运粮草过江而来,这或许可能是送粮至平江城。” “而今摄政王刚刚主政,听说国库空虚,江南道既然是宁国最为富庶之地,这些年也多受了皇恩的眷顾。” “现在国家有了苦难,估摸着余大人是为了送粮至京都给摄政王分忧吧?” 宁楚楚笑了起来。 她没有再去追究什么。 “这么说,倒是本宫有了些许误会。” “余道台有心了,本宫回宫之后当会告诉摄政王一声,而今朝中缺人才,说不好摄政王会将他调入京都任个侍郎尚书什么的。” “你们下去吧。” “本宫累了。” “饭食准备好之后,叫下人送进来就行。” 张德宝和陈禀忠对视了一眼,二人齐齐躬身告退。 开阳看了看他们的背影,低声问了一句:“殿下,要不要将他们给宰了?” 宁楚楚摇了摇头,“告诉所有的姐妹们,好生吃一顿,好生睡一觉,明儿个一早……咱们启程!” 县衙官署。 张德宝和陈禀忠坐在了茶桌前。 张德宝从袖袋中摸出了一张手帕擦了擦脸。 “殿下,不简单啊!” 陈禀忠点了点头,“明知而故问,意图恐怕是打草而惊蛇,幸亏大人思虑周祥!” “她显然已知道江南道之变故,大人……” 陈禀忠俯过了身子,眼里露出了一抹担忧:“余大人和宋大都督,以及咱们江南道官场几乎所有的官员,可都不想死!” “这件事已经在做了,调动了那么多的官兵,必然是瞒不住的……却偏偏没有听说摄政王返回京都的消息!” “大人,这里面,有些不太妙啊!” 张德宝一惊,也俯过身子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摄政王早已有了准备?” 陈禀忠点了点头:“下官觉得,这位四公主殿下出现在江北州,准确的截获了五路官兵的粮草……这恐怕并非偶然,而是摄政王要设计对付咱们江南道的先兆!” “那……给四公主她们下药弄死她们?” “不可!万万不可!” “大人……下官有一句肺腑之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我共事多年,互相知根知底,还有什么不当讲的?说来听听。” 陈禀忠声音压得更低: “大人,下官觉得,这是到了给我们自己找一条后路的最后时刻了!” “如何找?” “投靠这位公主殿下!” “……咱们有什么值得让这位公主殿下照拂的资格?” “卖给她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周庄的消息!” “……”张德宝陡然坐直了身子,豁然瞪大了眼睛。 第四百五十六章 漆黑的夜 平江城。 西府巷子。 余府,后花园。 晓风阁。 满满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桌前却仅仅只坐了三个人,连侍候的丫鬟也没有留下一个。 三人倒是已喝了三杯酒,却无一人动一下筷子。 此间的气氛有些凝重。 坐在上首的江南道道台余万枝一捋长须,看了看左首的大都督宋时明,又看了看右首的那个面容矍铄的老人。 他是商氏当代家主,商春秋! “摄政王带一百侍卫过枫县……这显然是做给我等看的。” “京都已传来了消息。” “皇城司七个处,而今有足足四个处的人在江南道!” “所以,咱们这地方,恐怕在这位摄政王掌握朝局的第一天,就已下定了决心清洗一番。” “原本他是可以用皇城司的这群小鬼来索了你我等人的命,可他却并没有那那么做,而今想来……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他并不是担心江南乱,而是他想要看看我们背后的还有没有人!” 顿了顿,余万枝那双鹰隼般的眼微微一眯,“这小子,是个人物!” “他竟然以自己为饵,想要钓出我们身后的那位贵人……” “而今江南道五万官兵正往枫县而去,对付他那区区百人当然毫无悬念,可现在瞎子也能看得出来,他的身周,肯定还有别的军队。” “京都传来的消息并不清晰,只是说当今的那位皇城司提举大人王正金钟早已离开了京都,却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另外,皇城司有三千御风卫,那是皇城司最锋利的一把刀!” “去岁时候长孙惊鸿将这把刀交到了他的孙女长孙红衣的手里,他派了长孙红衣去护送簌琳公主入漠北……现在宇文峰已带着簌琳公主离开了九阴城往大荒城而去,但这御风卫,至今并没有回到皇城司。” “长孙红衣带着这三千人,去了何处?” “这无人知道!” “极有可能就是他布下的一支奇兵!” “另外,李辰安他能够成为摄政王,他背后最大的依仗就是定国侯府。” “那位樊老夫人倒是死了,但钟离破却还活着。” “定国侯府手里掌握的那支最强大的神武军,虽然被李辰安派去了东瞿关,但你们莫要以为定国侯府的手里就无兵可用了!” “蜀州……蜀州是钟离家深耕多年之处!” “这一次京都之变,蜀州出来了三万兵卒!” “但这三万兵卒在京都之变之后,却并没有返回蜀州的消息。” “他们是随着广陵水师的船离开的京都……广陵水师提督,他叫钟离秋阳!” “钟离破,也不在京都。” 商春秋心里陡然一惊,问了一句:“余大人的意思是……钟离破带着那三万蜀兵就在枫县附近?” “对!” “他们一定就在枫县附近,而且一定藏就在红叶山中!” 商春秋咽了一口唾沫,顿时觉得有些冷。 五万府兵的战斗力如何,他商春秋多少是有点了解的。 莫要看人数比钟离破的蜀兵多,若是真打起来,那五万府兵恐怕毫无胜算。 一旦这五万府兵被消灭,整个江南道就如同飘香园里那些脱光了衣服的姑娘,接下来只能任凭那位摄政王随意的蹂躏。 幸亏老夫将商氏子嗣和商氏这百年来积攒的巨额财富送去了望江码头。 只要他们离开了望江码头,去了东离岛,凭现在宁国水军的实力,是绝对不可能攻陷东离岛的。 似乎看出了商春秋脸上那不安的神色,余万枝却微笑着说了一句: “那小子弄了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但真正的黄雀嘛……” 他又捋了捋长须,端起了酒杯,“真正的黄雀,还在后头!” 商春秋又是一惊,连忙也端起了酒杯,他看向了余万枝,迫切的问了一句:“余大人还有后手?” 余万枝微微一笑,“倒不是本官的后手,而是京都那贵人的后手。” 他摆了摆手,“莫要担心什么,这天……当然还会再变,只不过会变成有利于你我的天!” “来来来,一起喝一杯。” 三人同饮,但商春秋的那颗心并没有因为余万枝的这句话而落地。 但他不能去问。 因为他也不知道京都的那位贵人究竟是谁,究竟有多大的能量。 他只知道京都有个温煮雨! 这个温煮雨现在是宁国的内阁首辅! 这厮……很是厉害! 有人想要再变天,他会如何出手? 大都督宋时明放下了酒杯,忽的问了一句:“余大人,那支女匪,就是四公主宁楚楚的娘子军,此刻当已抵达了栖迟县,估计是要去枫县和李辰安汇合……要不要杀了她们?” 余万枝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能舍本求末,她已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件事,李辰安必须死!” 说完这话,他转头看向了商春秋,又道: “请商家主来,一来是让你放心,没多大个事。” “这二来嘛……本官听说江湖中出了个什么桃花岛这么个门派。” “江湖上的事本官原本是懒得去理会的,但这桃花岛有个弟子却扬言说苏家那四丫头是他妻子……本官记得你曾经说,要让苏家那四丫头嫁给你的某个孙子么?” 商春秋一听,那张老脸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拱手一礼:“多谢余大人记挂,苏家四小姐,只能嫁给老夫的那六孙子商遇。” “哦,姑苏慕容那边……” “回大人,慕容氏的家主慕容鹤收了老夫百万两银子,比武招亲不过是做个过场,让慕容氏能够正大光明的退掉那桩婚事,顺便也能让苏梓这个老东西大大的丢一次脸!” “嗯,但那桃花岛的弟子既然说了这话,比武招亲这事……可小心着点,别翻了船!” 商春秋拱手一礼: “这桃花岛恐怕是个新成立的门派,老夫以往未曾耳闻。” “不过,如果真有人跳出来去打擂……那老夫给慕容鹤去一封信,让他那孙子慕容桢将那不长眼的小子给宰了!” “这事你自己好生去办,办好了,苏家倒了……” 商春秋连忙又媚笑道: “老夫当然不会忘记了大人您的好!” 就在这时,余府新来的大管家康时济匆匆走了进来。 他站在了余万枝的面前躬身一礼:“老爷,门外来了一个商家的族人,说……” “说什么?” “说望江码头,出现了大量的战船!” 余万枝三人一惊,“何来的战船?” “许是广陵水师!” 商春秋一听,顿时两眼一黑,他狂喷了一口鲜血,怒骂了一句: “温煮雨!我彼你娘之……!” 第四百五十七章 罪魁祸首 京都。 昔日相府。 已是深夜,但书房里的灯依旧亮着。 温煮雨还没有睡。 他忽的连打了三个喷嚏,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年承凤,咧嘴一笑: “不知道那个狗曰的估计又在骂我。” 年承凤从一堆的旧日奏折中抬起了头来,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脸色有些倦怠的看了看温煮雨: “骂你的人,恐怕不少。” 温煮雨眉梢一扬,给年承凤斟了一杯茶,“可念我的人也不少。” 年承凤接过茶盏,将身子靠在了椅子上,“念你的人确实不少,那些年,你周游列国,可是留下了许多风流韵事。” 温煮雨捧着茶盏看向了窗外漆黑的夜,沉吟片刻,摇头自嘲一笑: “那段岁月曾经以为极为风光,而今想来才发现了那是少不更事的荒唐。” 年承凤撇了撇嘴,“你不是说那叫多彩的人生么?” “哎……”温煮雨一声叹息: “无论曾经多么多彩,终究如那墙上的漆水一般,受不了岁月的风霜,最终留下的不过都是些斑驳罢了。” 温煮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年承凤,又道:“古人云人不风流枉少年……这话对,也不对。” “对的地方就在于少年时候的不羁,因为不羁故而无所顾虑,于是方能风流。” “但我说它不对之处,则在于历经了那段岁月,走向成熟,再回首的时候,方能发现那不仅仅是浪费最好的时光,还愧对于曾经那些为自己而绽放的姑娘……” “少年时候的她们,也是她们一生中如花一般美丽的季节,可惜……那时的我却不懂得去珍惜,以为人从花中过片叶不沾衣这就是风流的最高境界,却不知……虽未沾衣,却撞落了花瓣无数……” “我倒是只留下了脚印一串,她们却为我流下了泪水两行。” “不说这些了,那些曾经引以为荣之事,而今实令我羞愧于心。” 年承凤一直看着温煮雨,忽然觉得这家伙似乎也老了。 他的年岁已四十,但他的心,看来是真正的安稳了下来。 果然知温煮雨者,唯有花满庭! 他咧嘴一笑,没有再和温煮雨说那些伤心往事,而是问道:“宫里……宫里而今只剩下了一个丽贵妃和六公主。” “这两天,监察司的那个谏议大夫唐不举,两次上书,认为丽贵妃和六公主继续住在后宫有些不妥。” “理由是……皇上已驾崩,新皇未立,丽贵妃作为先皇遗孀,就算是没有为先皇陪葬,按理也应该以未亡人的身份去皇陵守陵……” “按照宁国律制,她至少应该守陵五年,但她却一直没有主动提起,而今依旧在后宫。” “如果摄政王真迎回来了皇长子,皇长子登基为帝之后,这后宫肯定是会有新人进来的,那么这位丽贵妃,她以什么身份依旧呆在宫里?” 温煮雨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这件事他当然知道。 甚至这件事在李辰安没有离开京都之前他就和李辰安提起过。 丽贵妃不是皇长子的母妃,却是皇长子的长辈。 如果皇长子登基为帝,丽贵妃的身份就很是尴尬。 她没可能是皇太后。 那她是什么呢? 李辰安给他的回答有些怪异。 他说……后宫那么大,难得有个喜欢锄地的人去侍候那些花花草草。 她既然依旧呆在后宫,想来有她呆在后宫的理由。 就由着她吧。 至于以后……以后等皇长子真的回来,真的登基为帝之后,再由新皇和你们重新商议。 温煮雨认为这事不妥。 无论是皇长子登基为帝,或者李辰安成为宁国新皇,丽贵妃在后宫都不妥! 因为丽贵妃还有个儿子。 他是宁国正统的三皇子殿下! 按照温煮雨的意见,既然三皇子而今已成年,当封王去其封地。 丽贵妃作为三皇子的母亲,她可随其子一并去封地。 如此,不仅仅是后宫不会留下任何问题,这皇位,也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可李辰安并没有接纳他的这一意见。 理由是三皇子既然在守陵,且让他守上三年,这是他的孝道。 “监察司唐不举的谏言,是我让监察司这么做的。” 温煮雨这话一出,年承凤顿时就明白了。 “这……如果摄政王知道,会不会认为你擅作主张?” 温煮雨摆了摆手,“不管他如何认为,这件事都必须办!” “再说,他此去蜀州接回了皇长子再去吴国……那是一两年之后的事了。” “可丽贵妃这事却不能拖!” “拖个一两年,弄不好就会出现更大的问题。” 年承凤沉吟片刻,俯过身子,低声问道:“可若是这么一逼……丽贵妃可有着贤妃之名,她还是燕府的人!” “我的意思是,如果弄得满城皆知,老百姓恐怕会另眼看你。另外,燕府若是因此而恼怒,京都再生变故,那恐怕等不到摄政王接回皇长子,这宫里就变了天!” 温煮雨呷了一口茶,微微一笑: “所以我打算明儿个让常公公带个话给丽贵妃……我想去宫里见见这位喜欢锄地的贤妃。” 年承凤一怔,眉间微蹙,“她若是不见你呢?” “不会,她一定会见我!” “为啥?” “皇上在长乐宫炼丹需要的一味药材,就是丽贵妃种在她那花园里的。” “只有两畦地。” “那花盛开的时候很是漂亮,它的名字也很漂亮。” “它叫阿芙蓉……皇上并不是痴迷于道,而是上了那阿芙蓉的瘾!” 年承凤猛的一惊,骇然的盯着温煮雨: “你这话的意思是……而今宁国之局面,她是罪魁祸首?” “不能断定,但太一道的道士确实是从她的手里取得那阿芙蓉的果实的。” 年承凤摇了摇头:“太一道的道观被长孙惊鸿派人所灭,观里的道士除了那位清风老道士和他的徒弟之外无人幸免。” “那么皇上是否是因为中了阿芙蓉之毒这件事,她若是矢口否认,你能拿她如何?” 温煮雨说道: “但这并不妨碍她会很好奇的想要见见我。” “另外,那一老一小两牛鼻子在江湖中散布了师兄女儿的消息,师兄很生气!” “我很担心师兄弄死了他们,所以这两天我去拜访了一些江湖中人,散布了奚帷正在找他们的消息。” “如果他们聪明一点点,当会躲起来……但除了师兄之外,还有人希望这两个牛鼻子死掉。” “就是丽贵妃?” “对!” “那你现在可有了那两道士的消息?” “还没有,但他们极有可能出现在周庄!” 京都。 昔日相府。 已是深夜,但书房里的灯依旧亮着。 温煮雨还没有睡。 他忽的连打了三个喷嚏,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年承凤,咧嘴一笑: “不知道那个狗曰的估计又在骂我。” 年承凤从一堆的旧日奏折中抬起了头来,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脸色有些倦怠的看了看温煮雨: “骂你的人,恐怕不少。” 温煮雨眉梢一扬,给年承凤斟了一杯茶,“可念我的人也不少。” 年承凤接过茶盏,将身子靠在了椅子上,“念你的人确实不少,那些年,你周游列国,可是留下了许多风流韵事。” 温煮雨捧着茶盏看向了窗外漆黑的夜,沉吟片刻,摇头自嘲一笑: “那段岁月曾经以为极为风光,而今想来才发现了那是少不更事的荒唐。” 年承凤撇了撇嘴,“你不是说那叫多彩的人生么?” “哎……”温煮雨一声叹息: “无论曾经多么多彩,终究如那墙上的漆水一般,受不了岁月的风霜,最终留下的不过都是些斑驳罢了。” 温煮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年承凤,又道:“古人云人不风流枉少年……这话对,也不对。” “对的地方就在于少年时候的不羁,因为不羁故而无所顾虑,于是方能风流。” “但我说它不对之处,则在于历经了那段岁月,走向成熟,再回首的时候,方能发现那不仅仅是浪费最好的时光,还愧对于曾经那些为自己而绽放的姑娘……” “少年时候的她们,也是她们一生中如花一般美丽的季节,可惜……那时的我却不懂得去珍惜,以为人从花中过片叶不沾衣这就是风流的最高境界,却不知……虽未沾衣,却撞落了花瓣无数……” “我倒是只留下了脚印一串,她们却为我流下了泪水两行。” “不说这些了,那些曾经引以为荣之事,而今实令我羞愧于心。” 年承凤一直看着温煮雨,忽然觉得这家伙似乎也老了。 他的年岁已四十,但他的心,看来是真正的安稳了下来。 果然知温煮雨者,唯有花满庭! 他咧嘴一笑,没有再和温煮雨说那些伤心往事,而是问道:“宫里……宫里而今只剩下了一个丽贵妃和六公主。” “这两天,监察司的那个谏议大夫唐不举,两次上书,认为丽贵妃和六公主继续住在后宫有些不妥。” “理由是……皇上已驾崩,新皇未立,丽贵妃作为先皇遗孀,就算是没有为先皇陪葬,按理也应该以未亡人的身份去皇陵守陵……” “按照宁国律制,她至少应该守陵五年,但她却一直没有主动提起,而今依旧在后宫。” “如果摄政王真迎回来了皇长子,皇长子登基为帝之后,这后宫肯定是会有新人进来的,那么这位丽贵妃,她以什么身份依旧呆在宫里?” 温煮雨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这件事他当然知道。 甚至这件事在李辰安没有离开京都之前他就和李辰安提起过。 丽贵妃不是皇长子的母妃,却是皇长子的长辈。 如果皇长子登基为帝,丽贵妃的身份就很是尴尬。 她没可能是皇太后。 那她是什么呢? 李辰安给他的回答有些怪异。 他说……后宫那么大,难得有个喜欢锄地的人去侍候那些花花草草。 她既然依旧呆在后宫,想来有她呆在后宫的理由。 就由着她吧。 至于以后……以后等皇长子真的回来,真的登基为帝之后,再由新皇和你们重新商议。 温煮雨认为这事不妥。 无论是皇长子登基为帝,或者李辰安成为宁国新皇,丽贵妃在后宫都不妥! 因为丽贵妃还有个儿子。 他是宁国正统的三皇子殿下! 按照温煮雨的意见,既然三皇子而今已成年,当封王去其封地。 丽贵妃作为三皇子的母亲,她可随其子一并去封地。 如此,不仅仅是后宫不会留下任何问题,这皇位,也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可李辰安并没有接纳他的这一意见。 理由是三皇子既然在守陵,且让他守上三年,这是他的孝道。 “监察司唐不举的谏言,是我让监察司这么做的。” 温煮雨这话一出,年承凤顿时就明白了。 “这……如果摄政王知道,会不会认为你擅作主张?” 温煮雨摆了摆手,“不管他如何认为,这件事都必须办!” “再说,他此去蜀州接回了皇长子再去吴国……那是一两年之后的事了。” “可丽贵妃这事却不能拖!” “拖个一两年,弄不好就会出现更大的问题。” 年承凤沉吟片刻,俯过身子,低声问道:“可若是这么一逼……丽贵妃可有着贤妃之名,她还是燕府的人!” “我的意思是,如果弄得满城皆知,老百姓恐怕会另眼看你。另外,燕府若是因此而恼怒,京都再生变故,那恐怕等不到摄政王接回皇长子,这宫里就变了天!” 温煮雨呷了一口茶,微微一笑: “所以我打算明儿个让常公公带个话给丽贵妃……我想去宫里见见这位喜欢锄地的贤妃。” 年承凤一怔,眉间微蹙,“她若是不见你呢?” “不会,她一定会见我!” “为啥?” “皇上在长乐宫炼丹需要的一味药材,就是丽贵妃种在她那花园里的。” “只有两畦地。” “那花盛开的时候很是漂亮,它的名字也很漂亮。” “它叫阿芙蓉……皇上并不是痴迷于道,而是上了那阿芙蓉的瘾!” 年承凤猛的一惊,骇然的盯着温煮雨: “你这话的意思是……而今宁国之局面,她是罪魁祸首?” “不能断定,但太一道的道士确实是从她的手里取得那阿芙蓉的果实的。” 年承凤摇了摇头:“太一道的道观被长孙惊鸿派人所灭,观里的道士除了那位清风老道士和他的徒弟之外无人幸免。” “那么皇上是否是因为中了阿芙蓉之毒这件事,她若是矢口否认,你能拿她如何?” 温煮雨说道: “但这并不妨碍她会很好奇的想要见见我。” “另外,那一老一小两牛鼻子在江湖中散布了师兄女儿的消息,师兄很生气!” “我很担心师兄弄死了他们,所以这两天我去拜访了一些江湖中人,散布了奚帷正在找他们的消息。” “如果他们聪明一点点,当会躲起来……但除了师兄之外,还有人希望这两个牛鼻子死掉。” “就是丽贵妃?” “对!” “那你现在可有了那两道士的消息?” “还没有,但他们极有可能出现在周庄!” 第四百五十八章 坦诚? 昭化二十三年正月十二。 温煮雨和年承凤二人天光未开就已去了议政殿。 许多的官员已经到来,宫里的那些衙门里亮着大红的灯笼或者烛火,虽然安静,但各部的官员们已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忙碌。 沉疴太多! 需要处理的事务太多! 有去岁就报上来的某地受了旱灾或者水灾尚未料理的事。 也有某地匪患之事。 当然,也有春耕之事,和今科秋闱之事等等。 议政殿中,在温煮雨的官署里,此刻门下省门下侍中程靖庭、中书省中书令年承凤、尚书省尚书令齐尧三人正围坐在温煮雨的三方,倒不是商议那些奏折的事,而是和吴国使节谈判之事。 温煮雨煮上了一壶茶,程靖庭性子有些急,再加之他原本可是堂堂国公,说话向来便有些直接: “吴国的使团大致还有三天抵达京都!” “老夫问过你几次了!” “这使团里可有吴国的太子!既然是太子率领的使团,他们所谋恐怕甚大!” “老夫今儿个叫上了他们俩,你必须给老夫一个底,这谈判……该如何去谈!” 温煮雨咧嘴一笑,“急了?” “这能不急么?!” 程靖庭瞪大了眼睛,“你将这破事丢给了老夫,这破事明明应该是他齐老头下面的鸿胪寺去谈判的……你弄这么一出算个什么?” 温煮雨抬眼,“一把年纪了,别急!” “来的是吴国太子又如何?” “至于为何将这事交给你门下省……这可不是我的决定!” 程靖庭一怔,“那谁的决定?” “还能有谁?当然是摄政王了。” “……为什么是老夫?” “他说,你性子急,你去谈最好。” 程靖庭这就弄不明白了。 吴国既然派了使团来,此前就已收到了风声,吴国所谋,恐怕就是无涯关的地盘—— 吴国已在无涯关外的昭华城屯兵八万! 宁国正是多事之秋! 虽然李辰安将赤焰军派去了无涯关,赤焰军许能抵挡吴国一段时间,但战争这个东西打的终究是国力。 偏偏而今的宁国国力最弱。 且不说吴国攻陷了无涯关,如果战争一旦陷入焦作,就一定会将宁国给拖入万丈深渊! 一方之战就能让宁国耗尽国力。 那么如果在这时候其余国家也起兵伐宁……宁国根本就无法抵挡! 所以,在程靖庭或者年承凤看来,最好的谈判结果就是将无涯关一线割让给吴国。 赤焰军后退百里至玉丹河一线。 能够守住安南道的大半领土,这已算是最好的结局。 这一提议早已提交给了温煮雨,然而他却将之束之高阁,似乎根本就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谈判这种事,往往需要数轮的讨价还价,而后再各退一步达成个最终决议。 这需要极好的耐心。 那么最有耐心的前齐国公齐尧才应该是最好的人选。 可现在温煮雨居然说是摄政王决定的用脾气最不好的程靖庭去和吴国使者谈判…… “老夫哪有那种耐心?” “老夫很担心一个不好就将吴国的使者给砍了!” 程靖庭连连摆手:“摄政王年轻,对老夫没什了解,你温煮雨一把年纪了,怎能跟着摄政王胡闹?” 水开,温煮雨取了一勺茶放入了茶壶中,这才施施然坐直了身子,笑道: “初时我也不解摄政王之意图,但我在听了摄政王对谈判的主张之后,我也觉得你去谈是最好的……摄政王说尚书省有一大摊子的破事,六部,哪怕是鸿胪寺,也没那精力去和吴国浪费时间。” “你不一样,你去谈能够在最短时间谈出个结果来,也能让吴国使节在最短时间离开,这不是什么坏事。” 程靖庭一捋长须,问道:“那摄政王是个什么主张?” 温煮雨斟茶,淡然说道: “摄政王的主张是……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 “……”程靖庭的手捏着胡须没有再动。 年承凤和齐尧已震惊的看向了温煮雨。 这话的意思当然极为简单,那就是没得谈! 李辰安根本就不想和吴国谈! 但不谈、不退、不让…… “若是吴国翻脸大军入侵,怎么办?” 温煮雨抬眼,很认真的说道: “摄政王说,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宁人有傲骨,骨不可断!宁国之疆域……寸土不让!” 年承凤极为担忧的说道:“恐怕真会打。” 温煮雨微微一笑:“摄政王说,那就打他娘的!” “他还要去吴国!” “我当时也这么问过他。” “他如何回答?” “他说,死又如何?” “……” …… …… 皇宫,后宫。 百花宫。 丽贵妃穿着一身素色长袍并没有在锄地。 春未至,冬雪已覆盖了大地,当然也覆盖了她的那一畦一畦的花地。 今儿个有了这冬日里难得的阳光,她站在了一处梅园之前。 她在赏梅。 独自一人在看着那满园已绽放的红梅。 常公公就恭敬的站在她的身后。 常公公说当朝内阁首辅温煮雨想要拜见她。 理由是想要看看那一片阿芙蓉盛开的花! 这时候那两畦偌大的阿芙蓉花地,莫要说花,连芽儿都还没有。 他看什么花? 他当然不是看花。 那么他前来,便是这两日传来的那些谏官们上书的事。 “你去带温先生来……” “本宫就在这赏梅轩等他。” 常公公躬身一礼,“奴才遵命!” 他退下。 丽贵妃嘴角一漾,抬步去了赏梅轩,煮上了一壶茶。 没多久,温煮雨至。 他走入了赏梅轩,走到了丽贵妃的面前,也躬身一礼,极为尊敬的说了一句: “臣,温煮雨,拜见娘娘!” “请坐!” “谢娘娘。” 温煮雨刚落座,丽贵妃忽的问了一句:“梅园的梅,开的可好?” 温煮雨一怔,“臣有些忙,梅园虽在隔壁,可臣还没过去看上一眼。” 丽贵妃给温煮雨斟了一杯茶,抬眼,笑道:“可去看看。” “梅园的梅,比本宫这里的梅虽然要少上一些,但和周遭的建筑景观更配,所以看上去更显层次,给人的感觉也更加生动一些。” “本宫大致能猜到你的来意。” “这样,你让三省议一议,三皇子年岁也不小了,他虽在守陵,但皇陵毕竟离京都不远,这确实有些不妥。” “他毕竟是皇上的骨肉,给他封个王爷吧。” “本宫住在这后宫里……也不太合适。” “这后宫现在太冷清,本宫也不愿意再守着这地方。” “本宫就随三皇子去吧……开了春就走。” “至于你想要看的那阿芙蓉……四月它就会盛开,你可自行前来看看。” 温煮雨万万没有料到丽贵妃如此坦然的直接就这么说了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客套一下,便听丽贵妃又淡然的说了一句: “摄政王当已到了周庄!” 有阳光入窗,落在了温煮雨的脸上。 本该有些许温暖,可温煮雨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却遍体生寒。 他眯起了眼睛。 他的手甚至已落在了袖袋中的一柄小剑之上。 然而他却忽的松开了手,端起了桌上的茶盏,呷了一口,起身,躬身一礼:“臣,多谢娘娘!” 第四百五十九章 踏雪寻梅 虽然这冬日的阳光没多少温度,但屋顶上的积雪依旧在阳光下融化了少许。 至夕阳。 有晚风。 屋檐上有水滴落而下,在这寂静的院子中发出了滴答滴答的声音。 温煮雨就站在梅园的西院。 就站在梅园西园的那处画梅轩外。 他仔细的看着夕阳下那一片错落有致的梅树,入眼的有梅枝上的残雪,有挂在梅枝上的冰凌,当然还有怒放的那些如点点火焰一般的梅花。 在离开皇宫后宫那处赏梅轩的时候,他驻足了十息,看了看丽贵妃所种的那一大片的梅。 这里的梅确实如丽贵妃说的那般,更显错落之美。 也更显自然之美。 赏梅轩外的那片梅太多,梅花开的也太多,于是红的太过妖艳,不似这里。 星星点点红梅映雪间恰到好处。 就如一个女子一般,多一分则腴,少一分则瘦。 这里的布局,是当年的那位郡马乔子桐亲手设计。 这里的每一颗梅树,都是当年的云安郡主卢如意亲手种下。 那是昭化二年春年,那时自己十八。 云安郡主与郡马大婚,就是在昭化二年…… 温煮雨来到梅林外的一处凉亭中坐了下来,他依旧看着那一片梅林,眉间微微一蹙,他开始努力的回忆曾经的那段往事—— 昭化二年,年仅十八的自己在春甫先生的府上为客卿。 昭化二年春,云安郡主大婚,自己随春甫先生就来过这里。 那时这些建筑很新。 那时,那些梅树很小。 就在那场大婚中,自己与乔子桐结识,而后成为了好友。 乔子桐是昭化元年恩科状元,学识当然是极好的,甚至在兵法谋略之上也极有见地。 二人一见如故,那之后就多有往来—— 乔子桐在京都除了他的新婚夫人便举目无亲。 温煮雨自视甚高,也没几个至交好友。 就这样,二人煮茶论文武,渐渐惺惺相惜。 但那段岁月却并不长。 昭化三年秋,温煮雨离开了京都游历天下。 乔子桐当然心生向往,却因云安郡主有了身孕,终究留在了梅园。 昭化三年冬,上车侯府事件发生,这梅园受其牵连,府上的人也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但事后查之,方知乔子桐和云安郡主逃出生天。 这让温煮雨很是欣慰,但在接下来的二十年时间里,他去了天下的许多地方,却从没有听到过任何关于他们夫妻的消息。 仿佛人间消失。 温煮雨相信他们一定活着,只是隐姓埋名不知藏在了何处。 按照时间算,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当已二十。 二十年过去。 雪依旧。 亭已旧。 梅正艳。 院已空。 可人呢? 司琴是在昭化三年十月初三那个夜里和乔子桐他们一并逃离的。 司琴是卢皇后的贴身婢女,那个晚上她来这梅园是为什么? 应该是来给他们通风报信的。 或因梅园被围,她已无法再回宫去。 司琴后来出现在了广陵城,改名丁小娥,嫁给了春甫先生的三子李文瀚。 昭化三年秋,温煮雨去了回纥。 昭化五年春,他在回纥知道了上车侯府和梅园之事,于是决意回国,不顾夜婉的苦苦哀求。 昭化五年夏,他在京都李春甫府上又呆了半年,带着夜婉和他们的年仅两岁的女儿温小婉。 昭化六年春,他去了广陵城,修建了煮雨小筑,就此住在了广陵城。 同在昭化六年春末,李春甫告老回到了广陵城。 这个时候,丁小娥已与李文瀚成亲两年。 他们确实生了一个孩子。 但少有人知道那个孩子在生下来的时候就已夭折。 他们身边依旧还带着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并不是春甫先生从京都带来的,而是丁小娥在与李文瀚成亲之前就带来的! 李文瀚当然不同意这门莫名其妙的婚事。 但他终究无法违背春甫先生的意思。 因为丁小娥带来的那个孩子,她说就是云安郡主的儿子! 春甫先生亲自给他起名李辰安,希望的是他这一生能简简单单平平安安。 那孩子……有些傻! 那孩子,本就不受李文瀚之待见。 就这样十七年过去,自己对那孩子也早已不再抱任何期望的时候,他却忽然之间名声鹊起。 师兄三月三去广陵城……就在三月三之前,李辰安依旧是个傻子。 所以就算是师兄这些年查到了云安郡主的后人,知道了他就是李辰安,他本也应该杀了李辰安……可他偏偏没有动手,反而李辰安还在钟离若水的那场以文招婿的文会上一鸣惊人,因此而吸引了他。 他们成为了忘年之交。 师兄甚至因此而改变了曾经覆灭宁国的初衷,将李辰安给托举了起来……他就不担心李辰安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找他报仇? 温煮雨想不明白。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师兄处事的性格。 除非……师兄知道李辰安并不是云安郡主的儿子。 但这是司琴亲口所说,还能错的了么? 就在这时候,这西园里走来了一个人。 温煮雨转头看了一眼,来的是断了一条手臂的杨四贤! 杨四贤恭敬的站在了温煮雨面前,躬身一礼,低声说道:“少爷,已查明,百花宫确有高手,但并不是半步大宗师。” 在赏梅轩里的时候。 温煮雨因为丽贵妃说的摄政王当已到周庄这句话而生了杀机。 然而,他却敏锐的感觉到了一股凌冽的杀意冲他而来。 所以他没敢取出袖袋中的小剑。 他只能离去。 “是何人?” “回少爷,是一老一少两个道士!” 温煮雨一惊,“太一道的那个清风道长和他的徒弟?” “他们没有去周庄?” “正是,他们就在百花宫中。” 温煮雨皱起了眉头,过了片刻,忽的说道:“速派人去燕府!” “一定要看看丽阳公主有没有在府上!” “小人遵命!” 杨四贤躬身正要退下,却又被温煮雨给叫住: “等等!” “再派人探百花宫,看看那两个道士还在不在宫里!” …… …… 入夜。 梅园漆黑。 温煮雨依旧坐在这凉亭里,眼里当然没有了那白雪红梅。 他在等。 安静的等。 而后,他等来了两个消息—— 丽阳公主并没有在燕府,她于去岁的腊月初五就已离开了京都!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但现在温煮雨已能断定她去了江南! 第二个消息是……百花宫除了丽贵妃之外,只有十二宫女和两个公公。 至于那两个道士,他们已消失无踪。 “用飞鸽传书,告诉小婉,摄政王危险!” 第四百六十章 周庄小事 昭化二十四年正月十四。 周庄。 没有下雪,却阴风猎猎。 李辰安一行就在这一天午时时分抵达了周庄。 它原本就是一个周姓族群的村落,但现在,它已是一个很大的集镇。 明儿个便是元宵,又恰逢明儿个就是那位周大善人的六十寿辰,所以周庄的街巷两旁的那些铺子前都挂上了崭新的大红灯笼,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也有着许多的行人。 茶楼酒肆里,也几乎坐满了人。 多是江湖中人。 来自宁国各地的,极有名气的那些门派中的侠客高手们。 路上擦肩而过者,也多是背着刀或者挎着剑亦或别的武器的侠士们。 李辰安依旧和萧包子同乘一匹马。 只是除了刘管家和苏二公子之外,他们五人都戴上了黑色的面罩—— 其实有些多此一举。 因为阿木和王正浩轩离开牧山刀就一直在京都。 他们在京都也没怎么和江湖中人接触过。 萧包子这也是第一次离开晚溪斋行走江湖,而晚溪斋那地方虽然极为有名,却因晚溪斋都是女子,而斋规规定晚溪斋不接受任何江湖中人拜访,所以也几乎无人认识萧包子。 小武更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但李辰安依旧让他们戴上了面罩。 因为在双蛟山里的时候,他们遇见过北丐左丘不鸣,而这厮断了一臂却并没有死。 戴着面罩行走江湖,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就这街巷上也有带着面罩的江湖中人。 因为既然人在江湖,总免不了会杀几个人,那也就免不了结下一些仇人。 只是刘管家心里微微觉得有些奇怪,这桃花岛的弟子初出江湖,若论仇人,大抵也就是那个大刀王六了。 但如大刀王六这种江湖老油子,他清楚这几个人的厉害,他能够侥幸活下来,也几乎没可能敢来寻这几个人报仇。 那他们为何戴着面罩? 恐怕是为了彰显桃花岛的神秘吧。 毕竟隐门中人行走江湖,也就是来江湖历练一番,并不愿与江湖中人有太多的牵扯。 一行人就这么走在周庄的大街上,李辰安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很是新奇,恍惚间有一种置身于横店的错觉。 忽然,前面的阿木停下了马来。 李辰安的耳边传来了一声吼:“你瞎啊!” 李辰安的视线越过了萧包子的肩向前看去—— “你特么说谁瞎啊?” “你不瞎走路会撞着大爷我啊!” 那是两群人。 一群四个。 另一群也是四个。 一群穿着黑色的短袄,腰间挎着的是短刀。 另一群穿着青色的短袄,腰间挂着的是长剑。 黑色的那四人身材略高,比起青色这四人身材也更显魁梧。 此刻青色短袄中当头的那人的手落在了剑柄上,他脖子一扬,盯着他面前两步距离的那黑袄大汉,“大爷我撞了你,你又想怎样!” 黑袄的那个虬髯大汉那双铜铃般的大眼一瞪,手也落在了刀柄之上,恶狠狠说道: “大爷我想削你!” 青袄汉子呲笑了一声:“漠北来的?” “没扛着你们的那破大旗?” “莫要以为你们在漠北人模狗样,到了这江南之地,老子告诫你们一声,好好的夹着尾巴做个人!” 黑袄虬髯大汉一听,顿时就乐了,他锵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刀,“老子不抗大旗也能砍了你的狗头!” “报上名来!” 青袄汉子轻蔑一笑,并没有拔剑,而是淡淡的吐出了几个字:“青帮!” 虬髯大汉一怔,片刻,又是锵的一声,他的短刀归鞘,抱拳一礼:“原来是青帮的弟兄,见谅!” 青袄汉子耸了耸肩,“记住,这是在江南!” “在江南的这一亩三分地上,青帮不允许有更牛叉的人物耀武扬威!” “何况这还是在江南的周庄!” “周老太爷寿辰,我等不希望有流血之事发生,否则……告诉你们帮主北马啸西风魏长河一声,我等敬重他是一个汉子,此事就此揭过,若有下次……” “青帮新立,急需有人祭旗!” “走!” 青袄汉子四人扬长而去。 黑袄汉子四人愣了片刻,看了看周围围观的那些江湖中人,脸色有些发烫,也低头而去。 李辰安便觉得有些遗憾。 没打起来。 看来这大旗帮的傻大个也不是太傻嘛。 不过他的耳朵里却传来了一些围观的江湖中人的声音: “青帮的名头居然如此响亮了,就连向来火爆的大旗帮的人也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看来咱们去投奔青帮没有错!” “可不是么,青帮虽然成立不久,但在江南之地,便已开设了十二个堂口,每一个堂口的堂主,可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听说这次周大善人寿辰,青帮来的是江南武林泰斗翻江倒海常白书常老先生!” “如此看来,青帮是给足了周大善人的脸面,若是能够在寿宴上向常老自荐……而今青帮正在招贤纳士,我等指不定还能混上个香主什么的当当。” 有人呲笑: “就凭你妙手摧花江流儿的那点本事?” “你那张小白脸倒是可以骗骗小姑娘,若论功夫手段……你也想在青帮当个香主?做梦吧你!” 那个叫江流儿的俊美少年脸色顿时一红,却没敢拔剑。 但言语上不能输! 他恶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哼,若不是在周庄,若不是不能坏了周大善人的规矩……” “你以为我江某会怕了你铁拳朱一斗!” 那叫铁拳朱一斗的汉子撇了撇嘴,“那三月三武林盟主大会,咱们上去走两招给大伙助助兴?” “好,谁不去谁孙子!” “行,可别使你的那些对付小娘子的下三滥伎俩!” “……” 嘴炮。 李辰安没了兴趣。 一行人继续前行,走着走着,队伍停了下来。 这条名为三分巷子的街巷一侧有一间二层楼的客栈! 客栈的门楣上挂着一块匾额。 客栈的一侧还竖着一根高大的旗杆。 匾额和旗杆的旗帜上都写着四个大字…… 悦来客栈! 李辰安顿时就乐了。 第四百六十一章 背棺材的少年 上 正是午时。 悦来客栈的生意正好。 没有热情的小二或者老板娘出门来迎接他们。 但天下没有银子搞不定的事。 如果有,那就再多加一些银子。 当萧包子将两锭足足十两的银子砸在了老板娘的柜台上之后,李辰安等人顿时受到了最热情的款待—— “阿牛,你这不长眼的东西!” 柜台后那胖老板娘的小眼一瞪,“没看见贵客来了么?” “还不快将贵客的马牵去马厩用最好的精料喂着!” “王示,快带客人去楼上上房!” “呆会客人需要什么吃食,皆送去上房……将房间里的暖炉多加一些炭!” 一番吩咐,胖老板娘堆起了一脸的笑意看向了萧包子:“这位女侠,你们想必也是前来参加周大善人六十寿辰的吧?” 萧包子点了点头。 胖老板娘连忙又道:“不瞒诸位大侠,咱们周大善人一生积善行德,故而江湖好友众多。他老人家过寿,天南地北来的江湖侠客那可是多得不得了,这上房啊……” 她俯过了身子,神秘兮兮的低声说道:“我可只剩下了最后保留下来的两间,至于这价格嘛……” 萧包子细长的眼眨都没有眨一下。 她懂。 她从怀中取出了一张银票拍在了胖老板娘的面前。 “一百两银子,我们要在这住上……” 她看向了李辰安,李辰安开口:“三天!” “对,我们要在这住上三天!” 胖老板娘喜滋滋接过这张银票,欢喜的说道:“好,只是女侠一人住一间房,其余诸位……六人住一间实在有些拥挤,” 她的话尚未说完就被萧包子打断:“就这样。” “啊……好,王示,带客人去东一东二房休息,看看客人需要吃点什么早些给客人送去!” 李辰安一行正要随着这小二登楼,门口却忽的传来了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滚滚滚,哪里来的要饭的!还背着一口棺材要饭,晦气!” 李辰安一听,止步,转头。 便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一个背着一口漆黑棺材的少年。 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那一口棺材。 它很长。 看起来比一般的棺材更长了那么一些。 它很旧。 似乎已经打造出来了许久,以至于它的漆水有些斑驳。 然后李辰安才看向了这个背棺的少年。 许是因为背着这口过长的棺材的缘由,他的背微微有些驼。 那口棺材用一条麻绳绑在了他的身上,看起来绑得很紧,这令他难以直起腰来。 他穿着一身同样漆黑的短袄,腰间系着一条灰白色的布巾,左右各别着一把两尺左右的短刀。 他的额头也缠着一条黑巾。 黑巾将他的头发向后束起,便露出了他那显得有些宽长的额头。 于是这让他的脸也显得有些长,比阿木那张如刀一般的脸还要长。 但这张长长的脸上,却有两道如剑一般锋锐的浓眉! 浓眉下有一双看似没多少精神,实则已然神光内敛的眼。 再加上那如悬胆一般的鼻子,和鼻子下那薄薄的嘴唇,五官组合在这张长脸上反倒是有了些冷俊的味道。 这是一个挺好看的少年。 李辰安笑了起来。 他叫小琴。 琴剑山庄的琴。 只是李辰安觉得有些奇怪的是…… 小琴背着棺材从关外而来,要来周庄,要来周庄找周大善人寻仇这个消息早已传入了江湖之中。 周大善人必然知道,按理他应该早已请了江湖中人将这个叫小琴的少年击杀在下江南的途中。 可这少年居然来到了周庄! 他依旧背着那口棺材。 他四肢健全,完好无损的来了。 是他杀了那些杀手? 还是周大善人根本就没将他放在眼里? 李辰安不知道。 至少目前这客栈里的那些江湖中人都仅仅是看着小琴,并没有任何人有向这少年出手的意思。 只是这些江湖中人看向小琴的眼光里多为戏谑,或许他们都知道这件事,或许他们也都已知道了周大善人的安排。 在他们的眼里,这少年大致和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 小琴站在门口被那小二一声吼便显得有些拘束。 他似乎不太习惯。 亦或是有些腼腆。 他开了口,声音有些低,但言语很清晰: “我不是要饭的。” “我住店。” “就住一晚。” “我有银子。” 那小二乐了,“给钱住店人可以,鬼不可以!” “你可以进来,你那棺材……找个地方埋了吧。” 小琴摇了摇头:“人要住店,棺材也要住店……另外,这棺材里还没有死人,所以没有鬼。” 这时,那胖老板娘站了起来。 脸上的神色却有些紧张:“这位少侠,倒不是本店不给你住,而是本店客满,已没有了房间,要不少侠去别的客栈看看?” 小琴低头,沉吟片刻,“别的客栈我已都去过,皆客满。” 他忽的抬起了头来,言语依旧很低却很真诚: “给我一个房间就行,哪怕是马厩或者柴房,我按照客房的价格给银子。” 胖老板娘一听,纠结了片刻,伸出了两根短粗的手指头:“二两银子,柴房,没有床、没有被,也没有火炉。” “要住就住,不住就走。” 小琴没有走。 因为这周庄的所有客栈不知道是因为真的客满还是不敢让他去住,他们都拒绝了他。 他赶了近半年的路。 杀了不少的人。 他很累。 他需要休息。 明儿个就是正月十五。 他只有今晚一晚的时间来休息。 他的手伸入了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灰布袋子。 他将小布袋子里的东西全部倒在了柜台上,只有一角碎银,其余皆是一些铜钱。 他很认真的数了一遍,又很认真的数了第二遍,这才抬头看向了胖老板娘,脸色有些微红。 “差了三钱……明天我再给你,如何?” 胖老板娘沉吟三息,似乎思想经过了激烈的斗争,她说了两个字:“不行!” 小琴收回了视线,开始将这些碎银铜钱收入那布袋中。 既然不行,那就只好去找个地方露宿一宿。 就在这时,旁边一张桌子前坐着的一个汉子忽然说了一句: “小子,叫老子一声大爷,老子给你三钱银子!” 这话一出,此间顿时鸦雀无声。 这一屋子足足十桌数十个酒客这时候都在看着。 他们早已听说了有个背着一口棺材的少年向周庄而来。 却没有人知道这个少年究竟有着怎样的身手。 因为见过他身手的人,都死了。 他一路走的很快。 那些人死了的消息落在了他的身后。 李辰安也在看着。 但小琴似乎并没有听见这句话。 他依旧在收拾着柜台上的那些铜板。 他想的是呆会去买几个馒头,最好能够找到一处破庙休息一会。 那就是最好的。 第四百六十二章 背棺材的少年 中 小琴继续收拾着他的铜钱,没有回头。 旁边一桌的四人顿时就笑了起来。 “于老二,看来你们义安堂的名头不太好使啊!” “恐怕是这不长眼的小子根本就没听过义安堂的大名,要不给他点颜色瞧瞧?” 那叫于老二的汉子面子就有些挂不住了,他突然“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桌上,一声大吼: “你聋啊?老子给你说话呢?” “你现在跪下给老子磕三个响头,老子给你三钱银子!” 小琴收完了最后一个铜板,依旧没有回头去看那汉子一眼。 他将那灰布小袋的口子扎紧,小心翼翼的揣入了怀中。 他背着那口棺材沉默的转身,正要离去,李辰安忽的说了一句。 是冲着老板娘说的: “他那二两银子我给。” 萧包子立马从怀中取出了一叠银票,找了找,找到一张十两的拍在了老板娘的面前。 “剩下的不用找了,给他最好的酒,最好的菜。” 于老二扭头,又恶狠狠的看向了李辰安,“少特么管闲事,是不是活腻了?” 李辰安也没有看他,他依旧看着小琴。 小琴一听,止步,转身,抬头,看向了李辰安。 眼里有些欢喜,但更多的是感激: “我不是乞丐。” 李辰安点了点头: “我知道。” 小琴:“那算我欠你十两银子……我会还你的。” 顿了顿,似乎为了对这句话有个保证,他又补充了一句:“明天,明晚……不用明晚,大致过了午时我就能还上。” 这句话有点意思。 明儿个是周大善人六十大寿,午时,祝寿开席。 “好。” 那小二扭头看了看胖老板娘,胖老板娘的内心似乎依旧挣扎了一下。 只有一下。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那一张十两的银票上。 然后她抬起了头,也看向了小二,点了点头。 小二带着小琴向后院的柴房而去。 他刚刚走了两步! 刚才羞辱他的那汉子此刻更加愤怒,因为居然没有人搭理他,这让他觉得自己连狗都不如! 他“锵”的一声拔出了刀。 他“哐当”一家伙将凳子给踢到了一旁,他凶神恶煞的踏前一步…… “老子给你说话呢,你特么不知好……” 他的刀向走来的小琴劈了过去。 二人只有一丈距离。 他用的刀长两尺七寸。 他叫于老二,是义安堂的一个香主。 江湖人称快刀老二。 所有人皆以为那背着棺材的少年肯定会死在于老二的这快刀之下! 因为那少年背着棺材便会很笨拙,再加上于老二先手,那一刀劈去的时候那少年尚未拔刀。 他本已来不及拔刀。 可是。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就在于老二劈下的刀距离那少年面门只有尺许距离的时候。 小琴出了一刀。 于老二分明是率先发难。 他的刀在那个歹字没有说出口的时候就已经向小琴劈了过去。 此刻那个歹字还是没有出口。 他的那最后一个字至死都没有说出口来。 小琴的手落在腰间。 拔刀。 出刀。 杀人。 收刀。 这一系列的动作已不是一气呵成那么简单,而是在座的数十人极少有人能够看清。 绝大多数人看见的是一道银光一闪。 而后便是一条血线飞起。 再后,就是于老二手里的刀忽然掉了下来,连着他的手臂一起掉了下来! 他的手依旧握着刀。 他的手和刀尚未落地,他的人已停步,而后,缓缓的向后倒去。 他躺在了地上。 那双眼依旧睁着。 仿佛还能从他的那双眼里看见那一刀的璀璨。 他死了。 小琴在那一瞬间不是出了一刀! 而是两刀! 第一刀斩断了他的手臂! 第二刀劈开了他的胸腹! 快刀于老二先出了一刀,却连那少年的汗毛都没碰到,可那少年居然出了两刀! 这两刀的速度有多快?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没有人去看一眼死在了地上的于老二,他们的视线尽皆落在了那少年的身上。 此间又一次鸦雀无声。 小琴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于老二一眼。 此刻他依旧未看。 甚至他都没有看那些围观的江湖高手们一眼。 不知道是他不想看,还是不屑于去看。 他的刀已带血归鞘。 他的面色并没有因为杀人而有丝毫变化。 他依旧背着那口漆黑的棺材,对前面已经停下的被吓得面无人色的小二说了一句:“带我去柴房。” “……啊,好!” 二人就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穿过了大堂,来到了通往后院的那处月亮门前。 月亮门不高,小琴小心翼翼的弯下了腰,似乎生怕这口棺材与墙发生了碰撞。 胖老板娘目送着小琴和他背上的那口棺材消失在了月亮门后。 她那张胖脸忽然笑了笑。 她似乎对这江湖中人的厮杀已经见惯。 她收回了视线,瞅了眼地上的那具尸体,忽的叹息了一声: “晦气!” “阿牛、阿牛,先来收尸……丢去周山喂狼!” 大堂里的食客们似乎对此也司空见惯。 有人继续沉默饮酒。 有人对那少年那一刀在低声评判。 也有人起身,放弃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就这么匆匆离去。 “他……他这岂不是坏了周大善人立下的规矩?” 压抑的气氛消失,当李辰安等人来到二楼的时候,下面传来了那些江湖中人的话语。 “他就是小琴!” “他既然是小琴,他哪里会在乎周大善人的规矩?” “可是……这毕竟是周大善人的地盘,如果周大善人发一句话,周庄而今恐怕聚集了万数的江湖中人。” “我承认他出刀的速度极快,但无论再快,他能万人敌么?” “何况那些前来祝寿的高手中,就算没有大宗师,可一境的高手却有那么两个。” “哪两个是一境的高手?” “一个是翻江倒海常白书常老爷子,一境下阶。另一个是大旗帮帮主北马啸西风魏长河,也是一境下阶身手。” “哦……这小子明日定会去周园,那必死无疑。” “当然,他不是自带了一口棺材么?” “他死了谁会将他放在那口棺材里?恐怕会被丢去喂了野狗。” …… …… 李辰安微微一笑,正要进入东二房,却忽的被萧包子一拽。 他被拽着去了东二房。 刘管家和苏二公子看了看,跟着阿木等人进了东一房。 他本打算带着苏二公子回平江,此刻却改变了主意—— 隐门桃花岛的人为那个叫小琴的少年付了十两银子,这消息一定会落在周大善人的耳朵里。 那么在周大善人看来,他会将他们五人视为小琴一伙的。 刘管家很担心。 因为周大善人并不善! 他还有个响当当的称呼—— 他叫黑心阎王! 第四百六十三章 背棺材的少年 下 悦来客栈。 柴房。 小二极为紧张的将这柴房的一角给收拾了出来,回头看时,才发现那少年已解开了捆缚那棺材的绳索。 他极为小心的将那口棺材给平放在了地上。 然后又极为小心的将那口棺材给抱入了柴房。 似乎生怕这棺材被摔坏了。 做了这一切,他打量了一下这地方,似乎很是满意,于是那小二就看见了他嘴角漾起的一抹笑意。 “……客官稍等,小的呆会就将吃食给您送来。” “多谢,麻烦多给我两碗饭。” “……好!” 小二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小琴从腰间取下了两把刀放在了一旁,他坐在了铺着茅草的地上,一只手搭在了那口棺材上。 手指头似乎无意识的在棺材板上叩了三下,然后他盘膝而坐,开始闭目养神。 直到那小二送来了饭菜,他才关上了这柴门。 狂风在门外呼啸。 柴房里寂静安然。 …… …… 周园。 这是一处巨大的园林。 也是周大善人的居所。 园林里自然是有假山流水的。 只是流水或者荷塘都已冰冻,都被厚厚的积雪给覆盖。 园林里种了许多树木,少不了就有这冬日盛开的梅树。 就在那梅林间,有一栋古色古香的二层小亭。 周大善人此刻正坐在这小亭的二层楼上,正煮着一壶茶在招待着两个极为重要的客人。 “今儿个这天气有些阴冷,没有了阳光,这梅花便显得有少许暗淡。” 他斟了两杯茶,分别递了过去,又道: “说来不怕二位见笑,这梅林原本是想着学京都梅园那风格的,结果呢?” 他摇了摇头微微一笑:“老夫终究是个粗人,画虎不成反类犬。” “这也就难怪昭化十一年春,那位贵人前来的时候,对此嗤之以鼻,说老夫莫要说学到京都梅园的神韵,就连皮毛也相去甚远。” “当时老夫本想将这一大片的梅园给平了,那位贵人说就这样吧,到了凛冬时节,它们总能给这里添一些艳丽的色彩。” 坐在他左首的是青帮三大长老之一的那位江南武林泰斗翻江倒海常白书。 坐在他右首的是大旗帮帮主北马啸西风魏长河。 此刻魏长河忽的问了一句:“老夫久居关外,倒是不知道你说的那位贵人她是谁?” 周大善人摆了摆手,“既然是贵人,那当然就是贵不可言之人,魏老弟还请体谅一下,老夫真不能说出她的名字。” 魏长河没有再问这个问题,今儿个周大善人既然邀请了他和常白书前来赏梅,那夸耀一番他的背景这也极为正常。 只是……他真的仅仅是这么个意思么? 果然,周大善人又开了口: “这些年来,得那位贵人的照拂,也得江湖弟兄们的帮衬,老夫这周庄还算经营得不错,老夫的日子原本也无忧。” “可是……” 周大善人的视线在二人的脸上各看了一眼,端起茶盏了呷了一口,长长一叹: “常兄魏老弟当已知道那个叫小琴的少年。” 这事他们当然知道。 这事而今整个江湖恐怕都已知晓。 有一少年从关外而来。 他背着一口棺材。 据说他就是十五年前被灭的琴剑山庄侥幸活下来的后人。 他是来周庄,找这个周大善人报仇的。 “其实,老夫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就请了一些高手去会会他,结果呢?” “结果老夫请的那些人渺无音讯,反倒是那少年,他已来到了周庄!” “就在刚不久,总算是有消息传了回来,老夫请的那些高手……全死在了他的手上!” 常白书和魏长河微微一怔,“你都请了些什么人?” “其中有义安堂的左手剑邱林,有丐帮的八步追魂朱由先,还有姑苏慕容家的那位如烟剑慕容如烟等等。” 常白书和魏长河二人心里顿时吃了一惊。 因为单单这三个人,在江湖中就极有名气。 左手剑邱林,武功已至二境下阶。 他的剑法出神入化,喜走偏锋,往往令人防不胜防。 八步追魂朱由先,二境中阶,不说他的那一手打狗棍法,单单他的轻功,天下就少有人能及。 而姑苏慕容家的如烟剑慕容如烟……她是一个女人,却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她年仅三十二,却已是二境上阶的身手! 她被誉为慕容家除了家主慕容鹤之外的最有可能破一境的天才! 她那一手无迹可寻的如烟剑,就算是常白书对上,就算常白书已是一境下阶,他也得要小心的应对。 这样的人物,居然都死了! 常白书难以置信的问了一句:“都是死在那少年手里的?” 周大善人点了点头:“都是。” 魏长河眉间紧蹙,问道: “可查看过致命之处?” “查看过,全都死在一刀之下!” 这话一出,常白书和魏长河顿时对视了一眼,二人眼里皆是震惊。 能够一刀杀了这等高手,岂不是说那少年至少已是一境的身手了? 听说他才十六岁…… 牧山刀的那个天才少年王正浩轩也是十六岁,他才二境上阶。 这个叫小琴的少年,他岂不是比王正浩轩还要天才? 这样的人,若是任由他成长起来,恐怕他会成为又一个大宗师! 想起十五年前的那件事,两人此刻心里皆是一沉,面色变得极为凝重。 “那他必须死!” 周大善人一捋长须,“他当然必须死!” “今儿个请二位前来,也就是商量一下他如何去死。” “他是来给琴剑山庄报仇的。” “他若是真杀了老夫……老夫本就该死。” “老夫所担心的是,他杀了老夫之后……当年那些围攻琴剑山庄的人,这些年日子都过得很不错。” 周大善人又端起了茶盏,那双花白的眉微微一挑:“比如你们二人。” “一个功成名就,还成为了青帮的大长老,一个在关外招兵买马,成了一方豪强。” “当然还有义安堂的那位,还有……太多了,老夫已快忘记。” “可老夫担心那少年并没有忘记!” 周大善人呷了一口茶,放下了茶盏,看向了窗外的那片梅。 “十五年前的那一夜,琴剑山庄上上下下死了三百六十七号人,琴剑山庄数百年积攒下来的家业,被大家伙瓜分一空。” “小少爷那时候只有一岁。” “他本不应该记得。” “可他却偏偏来了。” “是谁告诉他的那一切?” “这些日子老夫思来想去,恐怕只有一个人!” 魏长河问道:“那一夜没有留下多余的一个活口,会是谁?” 周大善人沉吟三息,吐出了一个名字—— “奚帷!” 第四百六十四章 一路狂奔 常白书的瞳孔一缩。 “奚帷?” “怎么可能是他?” “当年谋算琴剑山庄,不正是奚帷的布局么?” 周大善人收回了视线,说道: “奚帷要消灭琴剑山庄,这是因为少夫人是上车候卢战骁的三妹!” “他既然用计灭了上车候满门,当然就不会留下琴剑山庄这个祸端。” 常白书不解,又问:“那他应该将琴剑山庄的后人也一并杀死才对,又怎会将那件事告诉了小琴?” “奚帷之想,非常人能及。” “琴剑山庄就剩下了一个独苗,这对奚帷不再有任何威胁。” “再说,小琴根本就不会知道琴剑山庄被灭的主谋是他奚帷!” “老夫在想,说不定那晚将小少爷带出去的人就是奚帷!” “他借着我们的手灭了琴剑山庄,但他在小少爷的心里,恐怕是天下最好的那个人!” “这些年,恐怕就是他教的小少爷的武功,他就更是小少爷的恩人!” “现在他告诉了小少爷仇人是谁,他这是想要借着小少爷的手杀了你我,夺回原本属于琴剑山庄的那些财产……恐怕主要还是为了得到那把剑!” 常白书和魏长河这才恍然。 “那把剑,当真在你手上?” 周大善人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原本确实在老夫手上,但现在……它已在那位贵人的手上。” 常白书深深的看了周大善人一眼,开口说道: “青帮来了弟子六十二,加上魏老弟大旗帮的弟子三十八……一百人杀一人……” “不够!” 周大善人也站了起来,又道:“桃花岛不知你们二位听说过没有。” “恐怕是传说中的隐门!” “那小子在悦来客栈,里面有桃花岛的弟子五人!” “他住宿的银子是桃花岛的人给的。” “江南六恶死在了桃花岛那五人的手上。” “大刀王六不是他们其中之一的一合之将,他已将你要杀苏家二公子的消息卖给了桃花岛的人。” “而桃花岛的那个绝情刀王七已放出了话,他要娶苏家那个四小姐!” “他恐怕也不会放过你!” “义安堂的于老二就在刚才死在了小琴的刀下……他的刀极快,快到了没有人看见他是如何出的刀!” “他本就是一个高手,如果再有桃花岛的弟子相助……六人,要杀他们恐怕并不容易。” 常白书心里一惊,“自从百年前的蜀山论剑之后,再没有听说有隐门出世……这事可就不太好办了。” 周大善人微微一笑:“那位贵人说了,管他什么门,一并杀之!” “……何时动手?” “半个时辰之后,老夫出五十高手!” “终究是人,总有力竭的时候。” “就算是这一百五十人也杀不了他们……明日他们必来,但内力体力的恢复却不会那么快。” “今日他们不死,明日就用他们的血,来祭那一把剑!” 常白书一愣,“那位贵人没走?” “没走,她说,她想要看一出戏,等两个人。” “等谁?” “……一个是大宗师燕基道!” “另一个是宁国四公主宁楚楚!” …… …… 阴云厚。 西风烈。 悦来客栈二楼的房间里炭火正好,当然感受不到外面的寒意。 但此刻正向周庄狂奔而来的宁楚楚,却深深的明白了什么叫寒风刺骨。 她骑着马。 带着五百身着红衣的娘子军,就在这呼啸的狂风中顶风疾驰。 她没有去枫县。 她要去周庄! 所以丁大先生派去拦截她的那个长孙寒自然是扑了个空。 周庄距离栖迟县有些远,正常需要十日脚程。 宁楚楚在听了栖迟县县令和县尉告诉她的那个消息之后,当夜就启程。 那一天是昭化二十四年正月十一。 她带着娘子军马不停蹄,甚至夜不扎营。除了必须喂马吃饭之外,她们一直在赶路。 夜里也打着火把在赶路! 她很急。 倒不是她知道了李辰安就在周庄,而是她知道了另一个消息—— 丽阳公主在周庄! 这个消息,原本不应该被栖迟县的小小县令和县尉知道,但偏偏就有那么巧。 陈禀忠新纳的那个小妾,她的姐姐就在周庄。 就在周大善人的周园! 她不是周大善人的什么亲信。 她仅仅是一个厨娘。 那些日子周园的厨房来了两个厨子,手艺极好! 而后听说是御厨。 再后听说宁国的丽阳公主、燕国公府的那位尊贵夫人来了周庄。 陈禀忠纳她妹妹的时候她来了一趟这栖迟县,许是担心陈禀忠对她妹妹不好,她故意说了她在周园侍候那位丽阳公主的事。 她的意图当然是告诉陈禀忠她能在丽阳公主面前说上话,但这话听在陈禀忠的耳朵里,却让他知道了周庄恐怕有大事发生—— 昭化十年和昭化十一年,江南道大旱。 明州池南郡的万顷良田颗粒无收。 正是在昭化十一年,周大善人以最低的价格收购了那万顷良田,那时候就有传言,说江南来了一个宫里的贵人。 而后至今,从周庄每年都会有巨额的银子送去京都,押镖的正是江南镖局。 江南官场,就算是道台余万枝,也不敢动那位周大善人一根汗毛。 因为江南的官员几乎都已知道周大善人背后站着一位京都的贵人。 但没有人知道那位贵人是谁。 陈禀忠现在知道了。 他将这一消息告诉了四公主宁楚楚—— 丽阳公主通过周大善人大肆敛财,还大肆囤粮……朝廷却并不知道,许不是什么好事。 丽阳公主是宁楚楚的姑姑。 只是丽阳公主是下嫁到燕府,她的儿子燕子夫仅仅比宁楚楚小了一岁,宁楚楚在宫里,二人少有见面,自然也并没有多少深厚的感情。 宁楚楚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姑姑是不是要谋国?! 第二个想法是……江南道五万官兵去了枫县,江北的粮被自己给劫了,他们会缺少粮草,这个姑姑会不会将周庄的粮草提供给他们,让他们在枫县杀了李辰安! 李辰安和燕府之间,没有友谊,反倒是有过一些恩怨。 去岁在京都,李辰安可是在聚仙阁将燕子夫从二楼给丢了出去。 听说这个姑姑心眼儿特别小,再加之李辰安成为摄政王之后取缔了国公这一封号…… 她恐怕会怀恨在心。 她甚至没有在燕府过年就去了周庄! 她究竟想干什么? 得去问个究竟。 如果能再劫了她在周庄发出去的粮草,那当然就更好了。 就这么日夜赶路。 至昭化二十四年正月十四未时初,宁楚楚一行终于抵达了周庄。 比宁楚楚来的更早一些的还有两个姑娘。 一个叫温小婉。 一个叫苏梦。 她们当然不是同路,却走在了同一条路上。 苏梦至午时末抵达的周庄,她还在街头寻找住的地方。 也在找她的小师哥王正浩轩。 温小婉早已抵达了周庄。 她就住在悦来客栈。 住在悦来客栈的东三房! 第四百六十五章 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东三房紧邻东二房。 李辰安一行进入悦来客栈的时候,温小婉正在房间里梳妆。 客栈下面发生吵闹的时候,温小婉站在了走廊上。 她看见了李辰安! 哪怕李辰安带着面罩,她依旧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李辰安! 然后,她目睹了小琴进来之后发生的所有事。 可她却在李辰安一行登楼的时候又回到了她的房间。 她关上了门。 坐在了妆台前,扭头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本以为内心能够从容,却不料那颗心跳得更快了一些。 李辰安身边有一个姑娘! 那个姑娘当然就是晚溪斋的斋主萧姑娘了。 李辰安没有在意那个萧姑娘的身份,他们一路从京都而来。 他们是要去蜀州的。 蜀州还有个叫钟离若水的姑娘在等着他。 那么自己呢? 自己来这里究竟是为了等小琴的到来还是等他的到来? 或许两者都有。 但扪心自问,似乎在意他更多一些。 又想起了那一夜。 可惜,错过了那一夜。 温小婉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妆镜中自己的这张脸。 这张脸是很美的。 但她似乎并不满意。 于是取了妆盒就着妆镜又开始精细的描了起来。 因为呆会得去见见李辰安。 因为父亲飞鸽传书送来的消息,必须告诉李辰安。 …… …… 东二房的门已关上。 萧包子背靠着门,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的背上,那双细长的眼弯成了月牙儿。 眼里丝毫没有这些日子行路的疲倦。 眼里反倒是有一抹蠢蠢欲动的精芒。 她的银牙咬着下唇。 她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她忽然想到了在书中看见的一个词——择日不如撞日。 那时不懂其中之意,择日倒是可以理解为选择一个时候,但撞日呢? 她笑了起来了。 如春日里烂漫的山花一样美丽。 只是……她忽的想起还没吃午饭。 她担心尚未开始又被送饭的小二给打扰了雅兴。 于是,她抿了抿嘴,将这升起的强烈念头给压了下去。 她一摇一摆的走了过来,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 她双臂交叉着放在了桌上,下巴就放在了手臂上。 她那双细长的眼睛睁开了,就这么看着李辰安,她的眼里是李辰安,但她的脑子里却是那个撞字。 于是,她的脸忽的就红了。 这弄得李辰安一脸懵逼。 “想啥呢?” “啊……没想啥。” “没想啥你脸咋这么红?” “哦……” 萧包子咽了一口唾沫,“刚才练功岔了点气。” 李辰安有些担忧,“可要小心一些,莫要走火入魔了。” “对了,那个叫小琴的少年,你看出了他的那两刀么?” 萧包子点了点头,“他的刀确实很快,但他……但他的内力似乎并不是太顺畅,因为他本可以一刀解决的。” “可他出了两刀。” “这是因为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刀宰了那个、那个于老二。” 李辰安一听,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他第一刀砍了于老二握刀的手臂,这便能让他避免受伤,而后才有了第二刀砍死了于老二?” “嗯,”萧包子点了点头:“他应该是身上有伤,再加之极为疲倦,不然,他的刀会更快。” “什么境界?” “应该在二境中阶。” “看出了他的武功路子没有?” 萧包子摇头:“单凭这两刀,没有路子,就是一个快字。” “这倒是和不二剑法修炼的方式有些像,不二剑法就没有剑招,全凭自己去创造。” 李辰安眉间微蹙,因为他得到的消息是小琴是燕基道收的弟子。 燕基道练的是掌! 是江湖中独一无二的翻云覆雨掌! 可小琴用的却是刀。 李辰安想了想,觉得这或许就是武功的某些相通之处。 燕基道既然是大宗师,那他的见识当然就并不局限于他自创的掌法。 李辰安一壶茶喝了两杯,门外便传来了小二招呼用饭的声音。 萧包子觉得自己料事如神,二人去了隔壁的东一房用了饭,和阿木他们小坐了片刻,又回到了东二房。 酒足饭饱。 正是午时末。 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下午当无事。 择日不如撞日! 萧包子关上了门,上好了门栓,依旧有些羞怯的看向了李辰安。 “休息?” 李辰安微微一笑:“好!” 萧包子迈着扶风步走到了床前,从怀中取出了那一张洁白的丝绸,极为庄重的铺在了床上。 李辰安从身后抱着了她的小蛮腰。 萧包子身子一颤,接着就被李辰安给抱了起来,放在了床上。 宽衣。 解带。 萧包子满脸通红,吐气如兰。 又到了情绪酝酿的最好时候。 又到了本该水到渠成的时候。 萧包子满心欢喜。 但不知为何偏偏又有些担心。 有些事它总是这样,你担心什么它就真会发生什么。 就在萧包子脑子里刚刚升起这个念头的时候,门外果然传来了咄咄的敲门声! 李辰安的手一僵。 萧包子睁开了眼。 眼里水汪汪,本有万千春意。 可那春意却慢慢消退,五息之后,变成了萧杀的冬。 如窗外的寒风一般凛冽! 敲门声在继续。 温小婉穿着一袭绛紫色的裙袄,正俏生生站在门前。 她的脸色也不是太好看。 因为她已去了东一房。 但李辰安却并不在东一房! 那个萧姑娘也不在! 阿木说他们在东二房。 他们……那当然就是两个人。 孤男寡女两个人独处一房能做些什么? 当然不可能做诗词文章。 温小婉本已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可终究意难平。 于是,她还是忍不住走了过来,恰好在最关键的时候敲响了这扇门。 她等了足足三十息。 门开了。 李辰安站在门前。 她的视线从李辰安的肩头越过,便看见那萧姑娘坐在床前。 萧包子也看着她。 那双细长的眼微微眯着,当她看见门口是一个姑娘的时候,她的眼眯得更小了一些。 温小婉感觉到了一股杀意。 可她却并没有退让。 李辰安很是惊诧温小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还没来得及问一句,温小婉已一把将他给推开。 她抬步就走了进去。 她此刻已忘记了要将周庄之事告诉李辰安。 她不知为何,此刻就想要捍卫自己的权利! 她要为自己的幸福,与这个女人一战! “我叫温小婉!” 她站在了萧包子的面前,俯视着坐在床前的萧包子,又道: “他已上过了我的床!” 李辰安一听顿时就傻了眼,温小婉这话太有歧义,他正要过来解释,却忽的听见了外面传来的嘶吼之声: “杀了他!” “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敢来周庄撒野!” 然后有凄厉的惨叫声。 有更疯狂的喊杀声。 “是小琴,有人来杀小琴了,走,咱们去帮他!” 温小婉没有动。 萧包子也没有动。 萧包子忽的笑了起来,转头就看向了李辰安:“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第四百六十六章 风中有朵血做的花 上 悦来客栈已乱成了一锅粥。 一百余江湖中人涌入了悦来客栈。 有人从正门而入。 更多的是从天而降! 他们落在了后院柴房外的天井里。 天井并不大,于是还有许多的人依旧站在屋顶上。 四面屋顶都是人。 悦来客栈已被这一百多个江湖中人给团团围困。 柴房的那扇门已破开。 门口已躺着四具尸体。 小琴左手握着刀,右手放下了手里的碗。 他抬眼看了看屋子外那些明晃晃的刀枪,又收回了视线看了看碗里还剩下一半的饭。 想了想,他还是放下了手里的刀,拿起了筷子。 就在门外许多人注视的目光中,他大口的吃起了饭来! 那口漆黑的棺材就在他的身边。 棺材的盖子上摆着五盘子的菜。 盘子里的菜几乎已空,另外还有两个盛饭的碗也已空。 他似乎已经吃了两碗饭。 但他还在吃第三碗。 他应该是很饿。 所以哪怕知道自己难以逃出生天,他还是决定吃饱了再去死。 门口有两个握刀的汉子咽了一口唾沫,他们对视了一眼,再看向小琴的时候眼里露出了凶悍的光。 “想吃饱了上路?” “就算是阎王爷答应,老子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二人踏步而入,举刀,一声大吼:“去死吧!” 两道凌冽的寒光裹挟着呼啸的寒风,就这么向小琴兜头劈了过去。 就在那一瞬间。 小琴的右手依旧握着筷子,却已抓住了放在棺材上的刀。 他的腮帮子还在蠕动,他的视线甚至还在碗里。 他随手挥出了一刀。 扫! 一道弧光划过。 他的刀已放在了棺材上。 冲进去的两个人忽然间捂住了他们的腹部,脸上露出了极度痛苦的表情。 他们踉跄而退。 手里的刀落在了地上。 他们退出了柴房的门。 “噗通”一声倒在了雪地上。 腹部的血这时候才流了出来。 流得很快。 于是染红了地上的雪。 门口的人不知觉的后退了两步,距离那门槛有了一丈距离。 短短一丈距离,仅仅是一个纵身的事,可现在那门槛在他们的眼里,却有如那鬼门关! 小琴继续吃饭。 原本他吃饭很慢。 因为他很珍惜每一顿饭。 何况今儿个这顿饭菜的味道极好。 他本想要仔仔细细的享用一番。 明儿个……答应了还给那兄台十两银子,但周园那地方显然已是龙潭虎穴。 银子必须得还。 那就必须努力让自己从那龙潭虎穴中活着走出来。 但现在,那个周扒皮似乎是等不急了。 他竟然派了这么多的人来…… 小琴有些遗憾。 他的身上还有两道尚未痊愈的伤。 一道是丐帮的那个八步追魂朱由先给他留下的,自己一刀切开了朱由先的肚子,但朱由先的打狗棍却落在了自己的腰间。 腰有些疼。 另一道伤更严重一些。 那是姑苏慕容的慕容如烟留下的。 自己一刀捅入了慕容如烟的腹部,但她那如烟一般的剑,却也刺入了自己的腹部。 只是自己的经验更丰富一些。 那一剑并没有过多的伤及内脏。 若是以往,调理三五个月也就能恢复。 但这次要赶路,要赶在正月十五前抵达周庄。 他没有得到休息。 仅仅是在伤口处敷了两剂止血的膏药,然后用那布带一缠。 一旦动作剧烈一些,那伤口就会迸裂,就会再次流血。 他尽量避免自己流血。 因为血流的多了,人也就虚弱了。 现在看来,不流血恐怕是不行了。 他吃完了最后一口饭。 碗里干干净净没有剩下一粒米。 他站了起来,紧了紧腰间的那条布袋子,不能让敌人看出他已受了伤。 不然那些敌人就会像狼嗅到了血腥味一样不要命的向自己扑来。 他的手又落在了棺材上。 极为自然的叩了三下。 然后拿起了他的两把刀,站在了门前。 风很大。 天很阴。 看来又要下一场雪了。 院子里的人又挥舞着武器一步步向他逼来。 忽然,这处柴房的屋顶破了。 有人从屋顶上落了下来。 小琴眉间一蹙。 屋里有那一口棺材! 他后退一步。 转身。 一枪正向他的后背刺来。 一刀正向他的脑袋劈来。 还有一剑,正向他的腹部斩来。 门外。 那群人突然之间发起了凌冽的攻势,他们大吼着踏雪而行,积雪顿时乱舞。 他们挥刀。 两面夹击! 站在远处屋顶上的常白书和魏长河眯着眼睛看着。 他们皆笑了起来。 没有人有三头六臂。 那个叫小琴的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就算出刀再快,他也无法前后皆顾。 所以,他必死无疑! 可就在这时。 常白书忽然一惊。 他看见了一把刀! 一把散发着森然寒意的大刀! 那一把刀从柴门外的左边劈了下来! 魏长河几乎同时一惊,他看向了右边! 柴门的右边也有一把寒光凌冽的大刀劈了下来。 两刀。 封住了柴房的门! 两刀,劈死了刚刚冲到门前的两个人! 两刀落地。 两人落地。 他们戴着面罩,但看起来很年轻。 一左一右,他们如门神一般的站在了门口。 门里。 小琴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劈出了三刀。 只有两声惨叫。 因为其中一人的脑袋被一刀劈的飞了出去。 屋顶上还有人。 小琴并没有飞出去杀人。 因为他得守好这口棺材。 他回头看了看。 王正浩轩和阿木此刻也向屋子里看了看。 小琴咧嘴一笑。 王正浩轩耸了耸肩:“活着再感谢我们。” “好!” 敌人再至。 更多的人,更多的武器,更多的喊杀声,于是也有了更多的哀嚎声。 柴房内外的打斗这一瞬间就进入了白热化。 木制的柴房根本就经受不起那些武器那些尸体的冲撞。 它轰然倒塌。 小琴站在了寒风中。 那口棺材被埋在了茅草下。 阿木和王正浩轩手里的刀比这寒风还要凌冽。 血随着他们的刀起刀落在空中挥洒。 胖老板娘来到这后院的时候,她看见的是弥漫在风中的那无数的鲜血凝聚而成的花。 本来很美丽。 但她的柴房塌了这要修缮好就需要许多银子,所以她很生气! 于是,她一步就踏入了那血花之中。 她一声咆哮:“你们这些天杀的!” “要打去老娘店外面打不好么?” “都去死吧!” 她的手伸入了怀中。 然后…… 刚刚跑来的苏梦便看见了漫天飞舞的银子!! 带着血的银子! 要人命的银子! 远处屋顶上的常白书豁然一惊: “散财童子……银如命!” 第四百六十七章 风中有朵血做的花 中 “散财童子?” 正好迈入后院的李辰安自然也看见了那漫天飞舞的银子,也听见了远处常白书的那一声惊呼。 他极为好奇。 因为那胖老板娘的模样,实在和散财童子扯不上半点关系。 就算非得扯上关系,她大抵应该是散财童子他娘。 但不得不说,用银子杀人,用那么多的银子来杀人,这效果确实令人感到震撼。 钱能买命,大致这就是最好的诠释。 李辰安跨过了那月亮门。 就在这凌冽的寒风中,就在那漫天的银子飞舞中,就在那腥风血雨中,就在那惨烈嘶吼中,他抬头望向了那混乱的战场。 站在他左边的是温小婉。 站在他右边的是萧包子! 这算左拥右抱么? 李辰安只能苦笑,只能用这么一问来化解此刻的尴尬。 萧包子被温小婉坏了好事。 她本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她甚至能够包容李辰安的博爱,但她受不了在那关键时候温小婉的闯入。 那张洁白的绸巾这是铺的第二次了! 它依旧洁白! 白的令萧包子有些厌恶。 如果不是李辰安拦着,温小婉估摸着已经死了。 现在二人之间的嫌隙并没有补上。 因为李辰安来不及去向萧包子解释。 外面的打斗越来越激烈,李辰安担心小琴死了。 萧包子和温小婉终究也顾全了大局,她们没有真的打起来,她们还是随着李辰安而来。 “散财童子银如命,十五年前,是叱咤江湖的侠盗。” 温小婉看着那空中乱飞的带血的银子,又道:“那时她很年轻,但武功却已踏入了二境下阶。” “她喜欢用银子杀人。” “她杀人的时候都有蒙面,所以江湖中人极少有人知道她的真面目。” “但她每杀一个人都会留下数量不等的银子,据说银子的多少对应的是那条命的贵贱。” “她和琴剑山庄的少夫人有着极好的关系……她当年去琴剑山庄打劫的时候输给了少夫人,少夫人非但没有杀了她,还赠送给了她纹银万两,还亲自送她出了琴剑山庄的大门。” “十五年前,琴剑山庄被灭之后,江湖中便再也没有了散财童子的影子。” “有人说她死在了关外。” “也有人说她去皇宫珍宝阁盗宝,被宫里的高手所杀。” “没有人料到她竟然在这里隐姓埋名了十五年……想来她是为了找出琴剑山庄灭门背后的真凶。” “小琴是琴剑山庄唯一存活下来的小少爷,现在小琴有了危险,她不得不出手了。” 李辰安微微颔首,心想这大致就是所谓的江湖义气。 讲义气者,为朋友两肋插刀。 不讲义气者……插朋友两刀。 就在李辰安看着漫天的银子飞舞的时候,阴暗的空中忽然出现了一面猩红的大旗! 这大旗有着一根长长的旗杆。 旗帜在狂风中猎猎而舞。 铺展开来,它竟然覆盖了这天井的上空! 就在那大旗一挥之下! 银如命撒出去的那些银子竟然被这大旗一家伙给卷了个干干净净! 银如命落在了一处房顶上。 她眉间一蹙,面色顿时变得无比严肃。 她的视线顺着那旗杆看了去…… “北马啸西风魏长空!” 远处, 魏长空右手握着旗杆,他伸出了左手。 旗杆上的旗子又招展开来。 于是,那些银子如雪花一样飘了下来。 他的左手在空中飞舞,片刻,他的脚下是一堆银子。 他看向了银如命,眼睛微微一眯:“老夫找了你十五年!” “老夫还以为你真的死了。” “你可还记得十五年前,你偷了老夫珍藏的那杆碧血洗银枪?” 银如命轻蔑一笑: “你个老不死的东西!” “你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你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银如命面色忽的一沉,笑意消失,那张胖乎乎的脸上满是怒容: “亏了琴剑山庄的少庄主待你如兄弟!” “你竟然里应外合,勾结那些江湖鼠辈,打开了琴剑山庄的大门!” “你借着少庄主对你的信任,在密室中偷袭了少庄主,带走了放在密室中的那架九霄环佩琴!” 常白书一听,顿时就看向了魏长河。 魏长河勃然大怒:“银如命,你休得栽赃陷害老夫!” “纳命来……!” 他纵身从屋顶上飞起,手中大旗一挥,旗帜招展向银如命席卷而去。 银如命摸了摸口袋。 口袋里只剩下了二两碎银。 怕是买不了魏长河的命。 …… …… 坍塌的柴房处。 小琴浑身都是血。 有敌人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 当然更多的是敌人的血。 他的身周已躺着二十余具尸体,他依旧站在那口棺材旁,一步也未曾挪动。 似乎那口棺材对他极为重要。 重要到他宁可挨上一刀,也不愿意后退一步。 他手里的两把刀指着地。 刀上的血顺着刀尖正在滴落。 他的面前又有十余个高手。 他依旧这么不丁不八的站着。 就连脸上的神色,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甚至没有去看对面的那些敌人,他的视线微微低垂,看的是地上的雪和血。 呼啸的狂风会让他眨眼。 眨眼间可能就有敌人的刀来。 所以他在听。 听敌人踩着茅草或者积雪的脚步声。 听狂风中破风而来的刀剑声。 有刀来。 又有剑来。 五把刀、三把剑。 还有两杆长枪! 他的手紧了紧握住的刀柄,就在那两杆长枪距离他仅仅只有尺许的时候,他出了刀。 右手一刀。 一刀将两枪给荡开。 他的左手一刀就在那一刹那横扫而过,然后一撩,“锵锵锵……” 这一撩之下,他的左手刀与刺来的三把剑碰撞在了一起,他右手的刀又斜斜的砍了过去。 干净。 离落。 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也没有浪费一分多余的力量。 但是,那劈来的五把刀中,偏偏有那么一把它慢了半拍! 小琴将四把刀格挡开之后,他的右手刀本应该横切而过,将那四个人拦腰斩断。 但慢了半拍的那把刀就必然会劈中的肩膀! 中这一刀,他会丢掉一条手臂。 他现在还不能付出这种代价。 所以他横切的那一刀变成了向上格挡。 他挡住了这一刀。 可另外四刀又向他招呼而来。 这四刀似乎发现了什么秘密。 它们的速度不一样。 角度也不一样。 但它们的目标却都一样。 萧包子眯着眼睛,忽的说了一句: “那小子若不退,必死!” 第四百六十八章 风中有朵血做的花 下 阿木和王正浩轩此刻已杀入了天井中。 柴房已经倒塌。 他们距离小琴已有些远。 就算是他们现在转身想去帮助小琴也已来不及。 何况他们面前还有更多的敌人。 牧山刀的两把刀很稳。 也很锋利。 他们二人所用的刀皆是百炼钢打造而成的刀。 在这个世界,它们就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宝刀。 目前没有任何人的武器能够架住他们全力一刀之劈。 他们面前那数十个江湖高手,其中一大半手里都只剩下了半截武器。 这就很吓人了。 那些江湖高手只能退。 王正浩轩和阿木当然步步紧逼,终究将那些人逼得退无可退。 他们也就距离小琴越来越远。 他们本以为小琴会跟上,他们万万没有料到为了那口棺材,小琴一步也没有动。 当阿木回头看时,他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心里一片冰凉。 他和萧包子的判断一样。 小琴,必死。 但小琴并没有死。 死的是对面的那五个刀客。 他们站在下风的位置。 死于无形。 死的莫名其妙。 然后阿木笑了起来。 因为小武正向小琴走去,带着一脸阳光,还有他的那双无垢的眼。 “多谢!” 小琴很少给人说一个谢字。 他接触的人不多。 他也不喜欢说话。 但今日他说了两次多谢。 小武看懂了小琴的意思,他咧嘴笑了起来,这令小琴忽然觉得这阴沉的天空似乎都明亮了起来。 “咿咿呀呀……” 小武在说在比划。 小琴顿时一愣,他当然是听不懂也看不懂。 但他知道了这个少年是个哑巴。 一个有残疾的人,他怎么会如此的阳光? 小武沉吟三息,取了一根茅草,在一具尸体上蘸了点血,他在雪地里写了三个字: “不用谢!” 很简单的三个字,却偏偏令小琴心里一暖,似乎就连身上的伤痛都减轻了许多。 接着,小武又在地上写了一行字: “你伤得很重,接下来,这里交给我。” 这里明明还有许多敌人,都是江湖高手,可小武却偏偏说这里交给他…… 小琴微微一笑,他莫名的就信了。 他点了点头,当真就这么在那口漆黑的棺材旁盘膝坐了下来。 他的视线看向了前方。 前方又有剑来。 小武已起身,已转身,站在了小琴的面前。 就在小琴震惊的视线中,他看见了小武的那双垂着的手忽的散发出了褶褶的荧光。 大悲手! 佛在小武的心里。 魔也在小武的心里。 他放手成佛。 他出手为魔! 他出了手。 因为李辰安说,只有死了的敌人,才是最可爱的敌人。 那你们,就都去死吧! 阿木已收回了视线,他已经放心。 因为小武不仅仅是武功厉害,他还有杀人于无形的毒! 就在他们对面,那黑压压的人群中忽然发生了骚动。 然后有了打斗之声响起,有了惨叫之声传来。 王正浩轩一愣,还以为是敌人发生了内乱,可片刻之后,他的脸就黑了下来。 比这阴沉沉的天空还要黑! 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小师妹,苏梦! 苏梦正在人群中挥舞着那把比她还要长的刀! 她那身裙袄上已满是血。 她的脸上也都是血。 王正浩轩双眼猛的一瞪,他不知道那是谁的血,他只知道漂漂亮亮的小师妹,本不应该染血。 他很生气! 他的双腿在地上一蹬,他的身子如离弦的箭一般斜斜的冲天而去! 他的长刀拖在身后。 他在空中抡起了长刀,一声大吼:“小师妹,有我,别怕!” 苏梦横扫千军,将身边的敌人逼开。 她抬起了头。 她看向了空中急掠而来的那个戴着面罩的少年。 她欢喜的笑了。 在牧山刀的最近两年里,情窦初开的少女不知道有多少次坐在山涧的那条小溪边。 望着潺潺的溪水,想着那个不开窍的小师哥。 少女一直在憧憬中,希望某一天小师哥能够在夕阳中从对面的山顶飞来。 披着那万丈的霞光。 踏着山涧弥漫的雾。 然后他落在了自己的身边。 在那静谧的山涧里将自己拥入他的怀中。 嗅着他的味道,感受着他的温暖,那大致就是自己的世界了。 可终究没有等到。 本担心永远也等不到。 却不料今儿个小师哥当真从天而来了。 虽没有万丈霞光,但狂风中一头长发乱舞的小师哥好像更帅气了一些。 有一种令她难以抗拒的野蛮狂野之美! 少女满眼桃花。 片刻,那满眼的桃花就化为了满眼的血花。 王正浩轩刀落。 刀起。 斩杀八人。 他距离苏梦就一丈距离。 突然,他的眼里满是恐惧。 因为苏梦的背后,有一枪而来! 此刻的苏梦却正傻呆呆的看着自己! 她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她已危在旦夕! “小心……!” 苏梦依旧在笑。 就像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美梦。 她还沉浸在那梦中。 那一枪刺了过来。 就在那一枪触及到苏梦后背衣裳的那一瞬间,那杆枪忽的停下,没有再向前一寸。 三息。 那杆枪锵然落地。 握枪的那人躺在了地上。 他的另一只手死死的捂着喉咙,喉咙里的血汩汩的冒着,从他的指缝间流了出来。 他的喉咙发出了呼呼的声音,片刻,他两腿一蹬,就这么死了。 他的手从喉咙处滑落。 他的喉咙插着一把刀。 一把小小的飞刀。 一边的李辰安摇了摇头,把玩着一把小李飞刀,忽的说道: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喜欢一个人,似乎就连脑子也变得愚钝起来。” 温小婉和萧包子同时瞅了李辰安一眼。 此刻,王正浩轩的冷汗已湿透了他的衣裳。 他一步冲了过去。 一把将苏梦给抱了起来。 一刀挥出,冲天而起。 他回到了天井,依旧紧紧的抱着苏梦。 这是后怕。 这是担心失去。 这就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牧山刀天才少年王正浩轩从不知道何为怕。 现在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怀里的这个姑娘,比他手里的刀更珍贵。 比他的命更重要! …… …… 萧包子抬眼瞅了一眼李辰安。 她撇了撇嘴,很想杀人! 于是,她一步踏出,真的要去杀人! 不杀人她意难平。 不杀人,她的道心难稳。 她手握软剑冲天而起。 向那正在狂风中招展的那面大旗飞了过去。 她并不是要去帮银如命。 她仅仅是不喜欢那面猩红的大旗! 本姑娘小小的绸巾都没有染红,你凭啥全是红的? 白马啸西风魏长河这一旗下去,几乎就要将散财童子银如命给卷入其中。 他万万没有料到仅仅是因为自己手里这面大旗的颜色问题,惹来了一个满是杀意的绝顶高手! 如果他知晓原因。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会将这面在关外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旗换一个颜色。 他没有机会知道真相。 萧包子倾尽滔天杀意的一剑,曾经逼退过半步大宗师北丐左丘不鸣。 魏长河只是一境下阶。 第四百六十九章 一战成名 萧包子剑起。 剑气如虹! 气贯长空! 当她的这一剑刺出之后,魏长河顿时感觉到一股刺骨寒意。 这寒意远比关外大漠最冷时候的那凄厉的西风更寒。 似乎将他给冻住。 令他身体里的血液循环都不那么顺畅。 他距离萧包子事实上还有足足三丈距离。 而他的大旗距离散财童子银如命仅仅只有三尺。 他本可以将银如命杀死再从容的来应对萧包子的这一剑,可他却本能的收回了手里的大旗。 他站在了屋顶上。 他死死的看着凌空飞来的那个女人和那个女人的那一剑! 如临大敌! 另一边屋顶上的翻江倒海常白书当然也看见了萧包子的那一剑。 他的那双老眼也死死的盯着那一剑。 在他的视线中,那一剑切断了呼啸的寒风。 似乎令那寒风都为之一滞。 剑光就那样从寒风中穿过。 然后, 寒风中便是朵朵的剑花。 风似乎又起。 但那朵朵剑花却并没有随风而去。 它们仿若实质,仿佛在空中生了根! 却偏偏又在向魏长河飘去。 逆风而行。 仿佛溯流而上! 一朵。 两朵。 三朵。 …… 千百朵! “道剑……!” “剑意化形!” “半步大宗师……!” 常白书一声大吼:“小心!” 魏长河已经很小心。 他这辈子十五岁出道,纵横江湖四十年,他能活到现在,他一直都很小心。 但此刻,他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小心。 哪怕是十五年前在琴剑山庄的密室中面对少庄主的时候,他也没有现在这般小心。 他手里的大旗已挥了出去。 那一片巨大的猩红向萧包子盖了过来。 当然也向那朵朵化形的剑花盖了下去。 他并没有打算和一个半步大宗师去拼命。 他知道自己能够活着的唯一机会就是舍弃这面大旗! 他必须在这面大旗盖住了那个疯女人的时候离开。 去周园。 只有那地方才会安全。 然而…… 地上的打斗此刻极有默契的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抬头望向了那面大旗,还有大旗下显得有些渺小的那个女人。 当然也有那些令他们瞠目结舌的剑花。 王正浩轩依旧护着苏梦。 他也看向那一片天。 阿木的刀斜斜向下,他眯着眼睛看着那些剑花。 小武已将他对面的敌人收拾干净。 他的手依旧光洁如玉,竟然没有留下一滴血痕。 他的手已放下。 他的眼依旧干净澄澈。 他也看着那一片天。 只是此刻的他不再如魔。 他更像一尊悲天悯人的佛。 站在李辰安身边的温小婉已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知道那个女人竟然厉害如斯。 她甚至咽了一口唾沫,心里升起了怯意,但这怯意顷刻间便消失殆尽。 她又扬起了高傲的头。 全场只有两个人没有看向萧包子的那一剑。 一个是苏梦。 她的眼里没有剑,只有她的小师哥王正浩轩。 另一个是小琴。 他已入定。 他已放心。 他选择了毫不保留的相信帮助他的这几个少年。 虽并不认识。 但有些人不需要知道名字就能感受到他的心。 有些人就算知道名字,就算极为熟络,他也会给你一剑。 他在运转着内力修复着身上的伤。 有旧伤,也有新伤。 他必须让自己尽快的恢复一定的战斗力。 因为敌人还有很多。 也因为他必须活着,不能让朋友死去。 朋友…… 小琴活到十六岁还没有一个朋友。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是不会有朋友的。 因为朋友这个词,在他的心里很重、很圣洁。 江湖虽大,但配得上成为他小琴朋友的人,却很少。 但现在,他已将这个哑巴少年,将那两个为他出刀的少年,还有那个为他付了十两银子的少年视为了朋友。 明天他还要去周庄。 还要还那个少年十两银子。 答应了朋友的事,就算是死,也一定要做到。 全场最不紧张的除了苏梦和小琴之外,恐怕就只有李辰安了。 他虽然也在看着。 但他知道萧包子为何会有如此愤怒的一剑,他也知道萧包子一旦愤怒,她的剑会有多么可怕。 …… …… 说来话长,其实这一切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 大旗盖了下来。 就在许多人以为这面大旗会将那姑娘和她的剑花一并卷入其中的时候,一朵剑花忽的出现在了那面大旗之上! 它是一朵本该早已消散的剑花! 可它已经存在了五息却并没有消散。 它带着凌冽的剑意。 它竟然用这剑意穿透了那面大旗! 一朵。 两朵。 三朵…… “刺啦”一声。 魏长河还来不及丢掉手里的旗杆,当然更来不及转身而逃。 那些剑花就在那一瞬间凝聚为剑。 道剑! 剑花落。 道剑生。 一剑光寒。 大旗从中而破。 旗杆也从中而破。 那道剑光就在魏长河惊骇的视线中变得越来越明亮。 这意味着距离魏长河越来越近! 魏长河撒手,果断的丢掉了手里的旗杆。 反手,手握住了背上那把大刀的刀柄。 他拔刀…… 刀出鞘仅仅三寸。 那一剑已至。 那一剑已穿胸而过。 他的手就这么在后背定格。 他垂头,看向了自己的胸膛。 没有血。 怕是错觉。 可怎么就拔不动刀了呢? 两片大旗在狂风中飘舞,没有落地。 飘过了房屋的屋顶,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魏长河拔刀的手忽的耷拉了下来。 出鞘三寸的刀锵的一声回到了刀鞘。 他依旧看着自己的前胸。 前胸的血如落笔于纸的墨晕一般渐渐扩散了开来。 他看不见自己的后背。 后背亦是如此。 他站了足足十息,才一头从屋顶上栽落了下去。 那些江湖高手们无人会料到纵横江湖数十年,在关外叱咤风云的一代大侠,竟然死在了那女子一剑之下! 还不是真正的剑。 仅仅是一片剑花,一道剑意。 没有人再出手。 他们已遍体生寒。 萧包子已经回到了李辰安的身边,那把要命的剑,已缠在了她的腰间。 她的气顺了。 她瞅了李辰安一眼,嫣然一笑。 这一笑间,仿佛寒意尽去,仿佛春已来到。 对面屋顶上的常白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姑娘是晚溪斋的斋主?” 萧包子眉梢一扬:“本姑娘是桃花岛的门房!” 这话一出,所有人又大吃了一惊—— 桃花岛这个名字已在江南的江湖传扬开来。 这是个陌生的门派。 是一个并没有被人放在眼里的门派。 那姑娘仅仅是个门房! 可她却一剑杀了一境下阶的魏长河…… 所有人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彼此对视。 方知那桃花岛,竟然恐怖如斯! 常白书眉间紧蹙: “隐门,不干涉江湖中事!” 萧包子抬头,轻蔑一笑:“我就干涉了,你又能怎样?” 她的笑意忽的一敛,一声狮吼:“还不走?” “想留在这里吃席么?” “滚……!” 第四百七十章 网 呼啸的寒风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铅灰色的天空又落下了雪来。 初时细细碎碎稀稀疏疏,但半个时辰之后,却已成了漫天飘飞的鹅毛大雪。 悦来客栈的这场战斗在萧包子的一剑之下就已结束。 所有人又在她的一个滚字之下跑得一干二净。 连他们同伴或者好友的尸体也不顾。 所谓的江湖好汉,混吃混喝可以,但没有人会和自己的命过不去。 就连常白书也不例外。 常白书没有再问,也不敢再问。 他比任何人都滚得快。 他们都滚了。 留下了悦来客栈这后院的一片狼藉。 银如命没有对李辰安等人说一声谢谢。 她指挥着小二们在搬运那些尸体,也在打扫着这处战场。 小琴已从入定中醒来。 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是坐在他对面的小武的那双干净的脸和干净的眼。 没有刀枪剑戟之声。 也没有嘶吼呐喊之声。 他移开了视线,才惊诧的发现战斗已经结束,敌人一个不见。 小武看着小琴笑了起来。 他在雪地上写道:“跟我来。” “你的伤需要治疗。” 小武正要起身,却忽的被小琴给拽住。 小琴也在雪地上写道:“我不能去,我要守着这口棺材。” 小武愕然片刻,想了想,又写道:“那就带上这口棺材。” …… …… 大雪天的黄昏总是会来的更早一些。 这才申时,天光已暗淡,客栈外的大红灯笼已亮了起来。 客房里的灯笼也已点燃。 若是从天上向下望去,整个周庄灯火最为璀璨的地方并不是周庄的集镇,而是在距离这处集镇外两里地的周园。 周园很大。 周园里不仅仅是下人很多,护院的高手也很多。 再加之明儿个就是周大善人的六十大寿,远道而来的有着显赫江湖地位的那些侠客们,受周大善人的重视,也都住在周园。 当然,他们都住在周园的外院。 最核心的内院,除非受到周大善人的邀请,否则无人能够进去。 这里的防守极为严密。 就在内院后花园的一处精美楼阁里。 周大善人端着茶盏眉间紧蹙,脸色很是阴沉。 “魏长河居然不是她一剑之敌?……半步大宗师……这江湖中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半步大宗师?” 常白书拱手:“用的是道剑……而今天下,只有晚溪斋修习的才是道剑!” 周大善人一捋长须,问道:“你的意思是,晚溪斋也是桃花岛这个隐门所扶持的?” “这……老夫认为不无可能!” “另外那两个使刀的少年也很是厉害,他们的刀法分明就是牧山刀的刀法……江湖这近百年里,在咱们宁国,松山剑院、牧山刀、晚溪斋被誉为江湖最厉害的三大门派。” “如果桃花岛真的就是隐门,如果牧山刀和晚溪斋本就是桃花岛的外门,那么他们厉害也就不奇怪。” 周大善人呷了一口茶,极为疑惑的说道:“可江湖这百年来,从未曾听过再有隐门出世……百年前蜀山论剑之约并没有到期……” 常白书摆了摆手,“他们并没有违背那个约定!” “晚溪斋和牧山刀,本就是江湖中的门派,他们的弟子出山行走江湖,这没有坏了那规矩。” “老夫倒是以为,那个背后的桃花岛并不是太重要,毕竟真正的隐门距离我们很远。反倒是现在晚溪斋和牧山刀的人站在了小琴的身边……” 常白书看向了周大善人,俯过身子,低声说道:“明儿个,他们定会前来给你拜寿!” “人多固然有人多的好,但咱们身边能挡住他们的高手却一个没有!” 周大善人放下了茶盏。 从一旁的棋瓮中抓出了一把棋子。 他取了一枚放在茶桌上,说道: “有你。” 他又放了一枚。 “有义安堂的老帮主铁索拦江倪老先生。” 他接着连放了五枚棋子。 “丐帮江南分舵总舵主铁碗雷鹏。” “蜀州袍哥会总瓢把子陈东来。” “岭南白莲教大长老马新春。” “安南道红花阁护法吕四娘。” “还有铁胆双雄二人……” 周大善人手里还有一大把的棋子,他随手将这一大把的棋子丢在了桌上,坐直了身子,露出了一抹笑意。 “老夫这周园虽不及当年琴剑山庄的防御那么完备,但就凭他们几个少年要想攻进来刺杀老夫……” “来者是客。” “老夫不会将客人拒之门外。” “老夫会让他们进来。” 常白书一惊,他没有再说什么。 他相信面前的这个老狐狸,恐怕早已在这周园里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小琴他们的到来。 周大善人又斟了一杯茶。 “毕竟是少庄主之后啊!” “可惜的是,老夫也未能见过那个刚出生的小少爷。” “这十五年来,他在外面也受了太多委屈,既然来了,老夫当请他好生的吃喝一顿……这样也算是将这些年的心结给解了。” “你们的心,也都可安了。” “你先去休息吧,老夫再想想如何招待小少爷。” 常白书起身离开。 周大善人又喝了两杯茶,脸上并无阴云。 因为,就凭那几个少年,哪怕里面有个半步大宗师,也根本不可能杀得了他。 他不会死。 但他们,一定得死! 放下了茶盏,他向防卫更加森严的南院而去。 那地方住着京都来的那位贵人。 他已知道大宗师燕基道南来。 只要这位大宗师不出手,明儿个就万事无忧! 可是, 那位贵人却不在南院里。 这大冷的天,她去了哪里? …… …… 悦来客栈。 小琴背着那口棺材,小心翼翼的上了二楼。 他将那口棺材放在了东二房的门前,想了想,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的向李辰安说了一句: “我要一个单间。” 李辰安瞅了一眼那口棺材,觉得这少年恐怕有些怪癖。 他应该是孤独已久。 他不习惯与别人同睡。 这倒是能够理解。 “那你就去东三房。” 温小婉一怔,“我呢?” 李辰安微微一笑:“你和萧姑娘睡。” 萧包子撇了撇嘴,“我们三人同睡!” 阿木等人顿时就惊呆了。 王正浩轩依旧搂着苏梦的小蛮腰,这令站在他们身后的苏二公主眼皮子一跳一跳。 他却毫无办法。 因为妹妹对此非但没有排斥,反而还一脸的羞怯。 那便是妹妹内心的欢喜。 这时王正浩轩也说话了:“我和小梦怎么睡?” 萧包子回头,瞥了他一眼:“可上下,可左右……可上下左右!” 第四百七十一章 琴剑山庄 悦来客栈里原本的住客在这一战之后跑了个干干净净。 空出来了许多的房间,当然也就不存在上下睡的问题。 这令王正浩轩有些许遗憾。 不过,当老板娘银如命端上来了一大锅的狗肉之后,他顿时将这遗憾抛在了九霄云外。 客栈的大堂里。 房门已经关上。 屋子里生着三个暖炉。 外面大雪纷飞,房间里却很是暖和。 再加上这一大锅的狗肉,配上一壶老酒,在这样清冷寂静的夜里,便是最好的享受。 只是小琴并没有下来。 小武已给他检查了伤口,也重新敷好了药。 对于小琴身上的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小武在敷药的时候迟疑了三息,终究还是没有去问。 小琴住在了东四房里,陪着他的只有那口冷冰冰的漆黑的棺材。 他说……他不吃狗肉。 但他要了三碗饭。 李辰安让银如命叫了厨子给小琴单独做了两个菜。 银如命没有提银子。 东四房的门已关了起来,里面寂静无声。 大堂里围着一张大桌子吃着狗肉的李辰安他们,却正在谈笑风生。 “曾经的琴剑山庄,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李辰安喝了一杯酒看向了温小婉。 但回答这句话的却是并不是温小婉,而是银如命。 “曾经的琴剑山庄,不仅仅在江南武林极为有名,放眼天下武林,它也是一个独特的存在!” 银如命也喝了一杯酒,砸吧了一下嘴,又道: “不仅仅是因为琴剑山庄所打造的琴和剑……琴代表着文,剑代表着武……琴剑山庄历代家主皆是文武全才,还是锻造大师!” “他们打造出来的琴,是天下文人雅士最为追捧之物件。” “他们锻造出来的剑,更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神器!” “比如珍藏在越国洗剑楼的不二双剑。” “比如松山剑院的镇院之宝莫问剑。” “也比如百年前江湖大名鼎鼎的慈航道院里的那把无为剑……” 说着这话的时候,银如命看了看萧包子,萧包子微微一怔,问了一句: “我这一把剑,就是无为剑?” 银如命点了点头:“大道无为,刚柔并济……若姑娘是晚溪斋的弟子,那这把剑必然就是无为剑。” “琴剑山庄在三百余年的岁月中,只打造了一把软剑。” “除了剑和琴之外,琴剑山庄还打造过一把枪,它就是那杆碧血洗银枪!” “琴剑山庄和江湖各大门派的关系都极好,毕竟江湖中人都希望能够从琴剑山庄得到最好的武器。” “三百年来,琴剑山庄就凭着琴和剑,积攒了大量的银子。” “你们难以想象的,富可敌国的银子!” “这便给它的覆灭埋下了祸根。” “昭化二年春,琴剑山庄少庄主秦林迎娶了上车侯卢战骁的三妹卢风铃,当年的那桩婚事不仅仅是惊动了整个武林,更是连庙堂中的许多高官大员都有前来祝贺。” “他们婚后……应该是很幸福。” “要说遗憾,大致就是少夫人的肚子迟迟没见动静。” “如果不是因为昭化三年冬上车侯府发生的那件事,恐怕琴剑山庄依旧风光的存在。” “五年之后,也就是昭化八年,少夫人终于有了身孕……那时候琴剑山庄其实已有了诸多布置,甚至吴国和越国都向他们发出了邀请,希望他们去这些国家定居。” “毕竟造琴铸剑的技艺,琴剑山庄无人能及。” “少夫人有了身孕之后,终于有了去往他国的想法,因为她没有等到奚帷死去的消息。” “可就在昭化八年冬,就在少夫人诞下了小公子的那个夜里……” 银如命抬起头,望向了屋顶,忽的一笑:“你们不知道琴剑山庄历代的主人都有个臭毛病。” “他们重义气,重朋友,也重信誉。” “被姑娘所杀的那个魏长河,曾经就是少主人最信任的朋友!” “不仅仅是魏长河,明儿个周扒皮寿宴上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曾经都是少主人的朋友!” “那夜之前,少主人其实就已收到了风声。” “但因为少夫人即将临盆无法出行,所以少主人便邀约了那些所谓的朋友齐聚琴剑山庄……” “他本是希望这些朋友能够帮助琴剑山庄抵御外敌。” “可是……根本就没有外敌!” “要灭了琴剑山庄,要瓜分了琴剑山庄三百年家业的,正是他亲自请进来的这些朋友们!” “所以,那晚上琴剑山庄的庄门,并不是被外面的人给攻破。” “琴剑山庄上上下下近千口人,全部是被少庄主的朋友所杀!” “他们选了个最好的时候。” “少夫人的武功原本极高,可她刚好诞下了小少爷才十余天,她的武功不及以往一半。” “少夫人战死。” “少庄主被魏长河在密室偷袭而亡。” “琴剑山庄地库的银子被他们瓜分一空,所有值钱的物件也被搬了个空。” “最后一把火,将琴剑山庄偌大的庄园烧了个干干净净。” “就此,天下再无琴剑山庄。” “但老天终究还睁开了一线眼,竟然给秦家留下了一个后人。” “只是……” 银如命摇了摇头:“就算你们真的是隐门中人,就算你们真帮着小少爷明儿个去了周园……你们只会有去无回!” 李辰安嘴角一翘:“那地方是龙潭虎穴?” “恐怕比龙潭虎穴还要可怕!” “十五年过去,当年那些参与了琴剑山庄灭门一事的那些人,而今都是江湖中的一方巨擘!” “今岁周扒皮举行六十大寿,他放出了手里还有一把神剑的消息,这说明他已知道琴剑山庄还有后人活在世上!” “他以此剑为饵,要钓的正是小少爷这条鱼!” “他邀请天下武林豪杰来参加他的寿宴,不过是让那一群人知道小少爷的存在,是要让他们一并再次联手断了秦家的根!” “小少爷真的来了。” “今儿个小少爷有你们帮助侥幸活了下来,那明日周园寿宴……你们觉得周扒皮还会再给小少爷活下去的机会么?” “不过是白白送命罢了!” “我倒是有个不情之请……若是你们能够带着小少爷离开,去隐门,保全秦家的唯一血脉才为上策!” 李辰安端着酒杯。 萧包子从那口锅里终于找到了一根长约四寸的肉条。 她一脸喜意的将这玩意儿夹到了李辰安的碗里,这才问了一句: “过了足足五年奚帷才设计灭了琴剑山庄?这似乎不是他的风格。” 银如意摇了摇头:“非奚帷所为……小少爷是奚帷所救!” 萧包子一怔,难以置信,“他怎么跑琴剑山庄来了?” “奚帷是老庄主的至交好友。” “……他们是如何认识的?” “商氏出了个叛逆子弟,他叫商涤,商涤就是琴剑山庄的常客。” “商涤离开江南去京都的时候,老庄主送给他了一张琴。” “琴名绕梁。” “商涤凭此琴谱曲无数,成为一代大家。” “……你如何知道这些?” “因为我本是少庄主的情人!” 第四百七十二章 情人 情人! 当银如命毫不在意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仅仅是李辰安吃了一惊,萧包子和温小婉更是心里一震。 一来是对银如命这一身份极为惊诧,二来,这个词带给了他们某些触动。 李辰安这一刻想起了前世。 上辈子没有妻子,却有情人。 很多的情人。 妻子和情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妻子只有一个。 妻子才是根。 情人……只是可欣赏的花,可把玩的花瓶。 妻子是避风的港湾。 港湾不会动,不会变,它永远都在那里。 它还会永远亮着一盏灯,等待着那个还没有回家的男人。 情人是精神慰藉之所,但往往在那慰藉之后,却令人更加空虚更加迷茫……有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也有人心怀愧疚转身去寻找那盏指引自己回家的灯。 他默默垂头,拿起了筷子,将碗里的那四寸之物夹起放入了嘴里。 他细细的咀嚼着,味道不错。 这辈子重活一世,他需要的是那静谧的港湾,他不需要去找寻那精神的慰藉。 温小婉此刻所想却不是这样。 她听到这句话之后,她的眼渐渐的亮了起来—— 情人那也是爱! 是更加无私的爱! 她可以什么都不要。 名分、名声、家庭、财富,凡此种种,至少现在的她觉得这些都不重要。 她可以独守空房,只为等某一天李辰安的到来。 然后再默默地目送他离开。 再继续等待。 周而复始,花开花落,直到某一天人老珠黄容颜不再。 他是宁国摄政王。 他已有了钟离若水和这个萧姑娘。 那自己能成为他的情人就好。 江湖很大,当情人的女人不少。 有的为了钱财,有的为了炫耀,也有的苦苦煎熬只为某一天能熬出个头来。 她不是。 她只是单纯的觉得,能够成为他的女人就好。 “我年轻时候还算是有几分姿色吧。” “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猫!” “男人……哪怕是如秦林这样的男人,哪怕他娶了如花似玉的卢风铃……他依旧会在外面觅食。” “我……我不知道该说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秦家的人个个风流倜傥,还顶着琴剑山庄的耀眼光环。” “那一夜,他满脸泪水。” “那一夜,我举起了酒杯将自己灌醉……我没有抗拒。” “就那样,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嫁人,也没有去喜欢过第二个男人。” 银如命忽的自嘲一笑,举杯:“不说那些了,你们可得把你们的男人看紧了,这稍不留神……指不定他在外面就筑了不知道多少个巢!” 萧包子此刻忽的问了一句:“那……你们可有孩子?” 银如命端着酒杯的手停在了空中。 她的眼在那一瞬间变得空洞了三息。 但她很快就又牵强的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么? 除了她自己,恐怕无人知道。 李辰安微微一叹: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所有的遇见,都是命中注定。” “来,喝酒!” 萧包子扭头,看了看身边的牛。 银如命又喝了一杯酒,又问了一句:“周园的高手一定很多,你们究竟有何依仗?” 李辰安微微一笑:“大宗师燕基道,当已抵达了周庄。” 银如命一怔,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 …… 夜已黑。 风渐起。 雪很大。 就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夜里,燕基道抵达了周庄。 他没有去找任何一家客栈。 他也没有去周园。 他去了距离周庄十八里地的周山。 绵延数百里的周山到了这里便是尽头。 周山很高。 四野无人家。 可偏偏周山的一处极为隐秘的山谷里却有两盏灯火。 他站在距离那灯火不远处的一颗树梢上,背负着双手,看着那处的灯火皱起了眉头。 那里,本应该早无人住。 那里,本应该已无人知晓。 那里,他原来很熟悉,现在……依旧很熟悉。 那里的灯,已有十五年没有再亮过,可偏偏今儿个它却亮了! 除了她,还会有谁会点上了那两盏灯? 莫非是某个入山碰巧找到了那木屋的猎户? 不会是猎户。 猎户会点亮屋里的灯,不会点亮外面的那盏灯! 那是一处并不宽阔的木制小楼。 一盏灯挂在了小楼外面的屋檐上。 一盏灯亮在了屋子里。 燕基道落在了这小楼的门前。 他看着这扇虚掩的门,却迟迟没有伸手将它推开。 他抬头望着这扇门的门楣处。 那里挂着一串风铃。 风铃已显得很是陈旧,但当风吹来的时候,它依旧摇摆着发出了叮叮当当的清脆的声音。 就像在招魂。 又像在迎接回家的人。 这里本不是他的家。 他的家在京都。 那个家虽然每个夜里都灯火通明,可在他的心里,那个家是漆黑的。 是冷冰冰的。 是令他内心极为排斥的。 这里却不一样。 这里虽小 虽简陋。 却偏偏是他眷顾的家。 同样是女人。 但女人与女人之间的区别偏偏就那么大。 他只认这个家,因为他的心里只有那个女人! 听着这风铃声,看着这串熟悉的风铃的样子,燕基道的眉间隐隐露出了一抹痛苦的神色。 他不愿再去回忆从前。 但从前的记忆却偏偏又是那般的刻骨铭心,仿佛就在昨日,就在眼前。 那串风铃是她挂上去的。 她说听到风铃声响起,就会觉得是他回来了。 那是她的期盼。 是她的守望。 是他和她共筑的巢! 他不允许有任何人侵占了他和她的巢。 哪怕这是一处空置了十五年之久的空巢。 燕基道起了杀意。 可偏偏就在这时,里面有水流声响起。 这声音他很熟悉。 屋里有一处温泉。 十五年前,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这大雪纷飞的夜里,泡在那处温泉中。 用瓢舀起那温暖的水浇在他的身上。 一模一样的浇水声。 这该死的! 他居然污了那一池温泉! 他正要推门而入,屋里有一个声音传来。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果然还是来了。” “可惜,你那情人却已化为了一堆白骨。” “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 “让我也学她那样给你搓搓背。” “但我肯定没有那狐狸精的手艺好,可我还是想要试试。” 燕基道落在门上的手忽的一僵。 这个声音他很熟悉,也很讨厌。 她是他的妻子丽阳公主宁暮雪! 她有一个很美的名字。 也有一张很美的脸。 还有一具傲然的身体。 却偏偏生了那一副蛇蝎般的心肠。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怎么知道这里? 燕基道深吸了一口气,有一阵风来,那盏灯笼在风中摇曳。 那风铃声又再次响起。 他沉默片刻,推门,走了进去。 第四百七十三章 寿宴 上 昭化二十四年正月十五。 元宵! 对于宁国而言,元宵这个节日极为重要。 这是新的一年中的第一个月圆之日。 也是一元复始,大地回春之时。 家家户户会在今夜再次团聚,点上灯笼祈许光明,吃碗汤圆希望团团圆圆。 想来玉京城的大街小巷恐怕已挂上了许多的花灯,文坛也将会在今夜举行一场元宵文会。 周庄也有节日的气氛。 当然是不能和京都的盛况相比的,不过周园却格外的热闹。 倒不是因为元宵。 而是周大善人的六十大寿! 周庄集镇距离周园有两里地,这一天从早到午,这条两里地的路上,三五成群结伴而行的人,几乎就没有停歇。 多为江湖中人。 个个带着刀枪剑。 他们从天南地北而来,但因为门派的名气不是太大,也或者自己本身的名声也不太响亮,他们并没有受邀入住周园。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去周园参加这场寿宴的热情。 原本这份热情是更高的,可昨儿个发生在悦来客栈的那一战,却令他们的热情降低了许多—— 桃花岛这个门派的名字在他们的耳朵里已极为响亮。 桃花岛一个门房就是半步大宗师……这实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毕竟当下江湖,莫要说半步大宗师,就算是一境的强者也并不是太多。 可人家一个门房就是半步大宗师,那核心的高手,岂不是个个都是大宗师? 这特么谁惹得起? 可后来听说桃花岛并不是江湖中的门派,而是隐门—— 隐藏的门派! 这个玩意儿江湖中的人几乎都不记得了。 太过久远。 彼此的距离也太远。 按照百年前的蜀山协议,隐门不得干涉江湖中事。 隐门派出的江湖行走,不得超过三人。 这似乎就不足为惧了。 周大善人寿宴,恐怕有江湖中人数以千计。 就算那桃花岛派出来了三个江湖行走,就算三人都是半步大宗师……他们如果敢在寿宴上弄出什么幺蛾子,江湖别的不多,但人多! 听说隐门存在的最大问题就是人少! 他们武功再高,一旦陷入江湖那浪潮之中,恐怕也会被淹死在里面。 “怕个屁啊!” “莫说周大善人会做出怎样的安排,他们若是违背了当初的协议,那咱们天下武林中人必然会群起而攻之!” “他们也是人!” “可不是真正的神!” “是人就怕挨刀,就怕流血,就会死!” “隐门本来就人才凋敝,死一个可就少一个!” “咱江湖最不缺的,偏偏就是人!” “走走走,去看看周大善人珍藏的那把宝剑,去看看那个叫小琴的少年是怎么给死法!” “……” 于是,通往周园的路上,或者就在周园里面,传来的都是欢声笑语。 昨儿个的悦来客栈,虽然死了几十个人,甚至连魏长河都丢了性命,但在江湖中人的眼里,这些都不是事。 人在江湖飘,迟早会挨刀。 都是提着脑袋闯荡的人。 要么功成名就。 要么……十六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 …… 悦来客栈。 老板娘银如命亲自煮了一大锅的汤圆,还煮了十几个荷包蛋。 李辰安等人已下了楼,已围坐在了那张大桌子前。 小琴是最后一个下楼的。 他依旧抱着他的那口棺材。 他将那口棺材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一旁,手指头似乎无意识的在那棺材板上叩了三下。 他来到了桌前,腼腆一笑,很不好意思的说道:“让大家久等了。” 许是因为这些日子赶路的疲倦,也或者是因为对李辰安等人的信任,向来极为自律也极为谨慎的小琴,昨儿个晚上睡得很沉很沉。 这大致他的这十六年里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 这些人,让他觉得很放心。 有他们在这里,让他觉得很安全。 他本就像一只流浪的猫,却在这里找到了能够信任的同伴,只是他并不善于去表达自己的内心罢了。 银如命让小二将一碗一碗的汤圆和荷包蛋端了上来。 她的脸上却并没有欢喜,反而还很是紧张。 她知道这些少年们去了周园会面对什么。 她也要去。 她死了没有关系,但他们还年轻,能够活下去当然是最好的。 温小婉昨夜已将她父亲温煮雨飞鸽传书送来的消息告诉了李辰安,她本以为李辰安会选择离开这里。 但李辰安在听到了那个消息之后,仅仅是沉吟了数息,依旧决定今日去周园。 温小婉没有问缘由。 因为萧包子没有问缘由。 阿木他们更是无所谓。 既然如此,那就同去赴死! 去周园不急,所以大家伙吃得很慢。 小琴忽的抬头看向了李辰安,说了一句:“周园,我必须去!你们大可不必同去。” 李辰安嘴里含着汤圆想了想问了一句:“能不能等过两天再去?” “我不能再等了。” “那就是今日必须去?” 小琴坚定的点了点头。 李辰安将嘴里的汤圆咽下,“那我们陪你一起去。” 小琴一怔,他没有多想,仅仅是以为这便是出于朋友的义气。 他也忽略了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问过这几个人的名字—— 若是还有命回来再问也不迟。 他迟疑了三息,没有拒绝朋友的帮助,他依旧看着李辰安,极为认真的说了一句: “周明芳是我的!” 李辰安点了点头:“好,其余人若是对你动手,他们就是我们的。” 小琴心里一片温暖,这一次他没有再说多谢。 因为朋友之间不用说谢。 没有人注意到坐在一旁的银如命看了看小琴,眼里闪过了一丝极为痛苦的神色,然后她又低头吃着汤圆。 也没有人注意到小琴的碗里多了一个荷包蛋。 巳时。 风很大。 雪也很大。 小武再次给小琴上了药重新包扎了伤口之后,他们准备出发了。 小琴将那口棺材背在了背上,用那根麻绳仔细的绑好。 他的背又驼了下去,又小心翼翼的背着这口棺材走出了悦来客栈的门。 王正浩轩牵着苏梦,拦住了苏寻和刘管家。 他极为慎重的对苏寻说道:“你们现在回平江城!” “小梦你也一起回去。” 苏梦一怔:“我不!” “乖,听话,你得回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等我父亲来苏府提亲!” 苏梦羞涩垂头,便听王正浩轩又道: “我估摸着我父亲已经到了平江城,应该很快就会去苏府。” “我晚两天再去。” “二舅哥,你提前回去准备两条狗!” 苏寻一怔:“准备狗干啥?” 王正浩轩踏出了门,苏梦看着他的背影,小嘴儿一嘟:“当然是炖着吃……他喜欢!” 萧包子一听,有些遗憾,因为此间事了之后,他们将前往枫县。 一行人走入了风雪中。 就这样向周园而去。 第四百七十四章 寿宴 中 苏梦目送着他们离开,这才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 刘管家驾着马车向平江城而去。 车厢里。 苏寻仔细的看着妹妹,问了一句:“你真的喜欢他?” 苏梦坚定的点了点头。 “他究竟是谁?” “你别管,他很厉害。” “有多厉害?” “姑苏慕容家根本就不在他的眼里……这场雪过了,江南的春,就该来了。” 这话让苏寻呆了片刻。 他没有再问。 他掀开了车帘的一角,看了看外面的风雪,心想正月十五了,这应该是江南的最后一场雪了。 周园…… 周大善人是那么好杀的么? 他们究竟凭借的是什么? …… …… 周园,主院。 周大善人穿上了一身崭新的喜庆的大红色的锦缎长袍,可他的脸上却并没有流露出多少喜意来。 距离午时还有个把时辰。 他坐在望春阁中,却看着外面凌冽的风雪。 他的心,渐渐变的比这风雪还要冷—— 只有个把时辰了。 但他邀请的那几个有头有脸的高手,却一个都还没有来! 常白书就坐在他的对面,面色也极为难看。 周大善人忽然伸出了手,将昨夜放在茶桌上的棋子一枚一枚的捡了起来。 “蜀州袍哥会总瓢把子陈东来,年前就已抵达了周园。” “他还在周园小住了三日!” “说是难得有这机会来一次江南,要去平江城走走……” “他说去拜访一下丐帮江南分舵总舵主铁碗雷鹏,说一定会在正月十五之前随雷鹏同来周园!” “岭南白莲教大长老马新春,安南道红花阁护法吕四娘等人,他们也是在年前就已到了江南。” “他们的贺礼早已送到,只是他们有许多旧友在平江城。” “也是说好了的同来……” 常白书沉吟片刻,“或许呆会就会到!” 周大善人将所有棋子全部放入了棋瓮中,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或者摇头。 他已有了极为不妙的预感。 他在等平江城传来的消息。 当然,他更在意的是昨夜一宿未归,至今依旧未归的那位住在东园的贵人的消息! 那位贵人没有带一个侍卫! 她甚至连随身的丫鬟也没有带走一个! 她是独自一人离开的! 她会去了哪里? 茶壶里的水尚未煮开,门外有个老人匆匆走了进来。 他站在了周大善人的面前,躬身一礼,低声说道: “老爷,平江城……” 周大善人抬起了头,心里一咯噔:“说!” “平江城出现了大变故!” “……怎样的大变故?” “皇城司的人……当今的那位提举大人王正金钟,亲率三千御风卫,将平江城官府里的所有人!” “包括余道台和大都督宋时明,都给抓了起来!” 周大善人心里大吃一惊,他张大了嘴巴,忽然之间明白了—— “调虎离山……!” “枫县……摄政王去枫县,将整个江南的府兵全给吸引去了枫县!” “平江城的防御形同虚设……御风卫无声而来……” “他好大的胆量!” “五万府兵……他若是去了枫县,焉能活得下来?” 周大善人突然又是一震,“不对!” “他根本就没去枫县!” “枫县是假!” “他应该已至平江城去主持江南乱局!” “一定是这样,他抓捕江南道的官吏极为正常,但这和江湖中人有什么关系?” 那老管家又躬身说道:“那位王正金钟大人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他、他在拿下了那些官吏之后封闭了四方城门,然后……” “然后他大肆抓捕江湖中人……据说跑出来的没几个!” “据说平江大牢已塞不下那么多的人了。” 周大善人这就惊呆了。 “你的意思是……老夫的那些好友,来不了了?” “这倒没有,他们几个武艺高强,在关闭城门的时候就得到了消息,他们逃了出来,距离周庄想来已不远。” 周大善人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他沉吟片刻,“派车马去迎接他们!” “遵命!” 老管家转身离去。 周大善人和常白书对视了一眼,“青帮……恐怕遭了殃!” 常白书面色阴冷,“他就不担心那五万兵马杀回平江城?” 周大善人站了起来,望着外面的风雪,过了片刻才说了一句:“恐怕那五万兵马回不来了。” “你且稍坐,老夫出去一趟。” 周大善人离开了这望春阁,来到了西院的清幽阁。 他推门走了进去,此间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断了一条右臂,却背着一根碧绿的打狗棍! 他是北丐左丘不鸣! 另一个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 他白眉白须,穿着一身白衣。 他的背上背着一把细长的剑,腰间别着一个已包浆了的酒葫芦。 他就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六大奇人之一的一仙—— 快活神仙苍南天! 两个半步大宗师! 他们居然在这里! 周大善人站在了他们的面前,拱手一礼:“李辰安,就快到了!” 他在常白书面前的那番表现竟然是装的! 他竟然知道李辰安来了周庄! 他还知道李辰安正向他这周园而来! 左丘不鸣的老眼微微一眯,露出了一抹怨毒的神色:“这小兔崽子倒是胆大包天!” “这便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快活神仙一捋那雪白的漂亮长须,却微微一笑,问了一句:“那燕基道在哪里?” “收了你的银子,理应为你消灾,但说好了的,如果燕基道跑来了……银子不退,老夫走人!” 就在这时,门里又走进来了一个人。 一个披着一身风雪的衣着华贵的妇人! 她就站在这门口,就这么看了看那两人,面色有些倦怠,极为平淡的说了一句:“燕基道不会来,李辰安,必须死!” 她转身离去,苍南天眉梢一扬:“她是谁?” “燕基道之妻,丽阳公主!” “……那把剑,就在她的手上?” 周大善人转身,“对,但我劝你们若是还没活够,就别去打那把剑的主意。” “呆会祝寿的时候,李辰安他们是你们的,那个小琴……我要亲手杀!” “好!” 周大善人抬步,走到了门口,忽的又转过了身来,极为严肃的说了两句: “李辰安必须死!” “他若是没死……你我就准备亡命天涯吧!” 第四百七十五章 寿宴 下 正月十五,朝中休沐。 京都已没有落雪, 天空湛蓝,阳光甚好。 昔日相府门楣上的那匾额已经换了。 现在它叫静闲斋! “既不能静,又不得闲,为何取了这么个名字?” 门下侍中程靖庭提着一坛子画屏春坐在了温煮雨和年承凤的面前,很是好奇的问了这么一句。 年承凤瞅了一眼温煮雨。 温煮雨一捋短须,嘿嘿一笑:“现在的忙,不就是为了以后的静闲么?” 他叫了一个婢女去取了酒盅,又让府上的管家去聚仙阁订一桌席面送来。 “老国公,您老的六十大寿将至,这可是一件大事,到时可得好生庆祝一番才好!” 程靖庭乜了温煮雨一眼,“老夫可不是来请客的!” “周庄,那个周大善人今儿个六十大寿!” “摄政王可就在周庄!” “听说那地方聚集了许多的江湖中人……你们真不担心他的安危?” 一婢女送来了酒盅。 温煮雨一脸微笑的取过了酒坛子,拍开了泥封,倒了三盅酒,递了过去,这才说道: “要说不担心吧,这当然是假的。” “可担心并没有什么用……关键还是看最终的结局。” “不过老国公放心,那小子可比你想象的还要狡猾,他死不了!” 程靖庭迟疑片刻,“要说他小子的狡猾老夫曾经倒是领略过一二,但这次这个事可太大!” “说说你现在知道的情况,多少也让老夫能够心稳一些。” 温煮雨喝了一口酒: “江南道的平江城,已被皇城司完全控制。” “抓住了余万枝和宋时明二人,整个江南道就不会再有大风大浪。” “摄政王以自己为饵,完成了江南道的平稳过渡……这几天我和年兄去拜访了许多春甫先生的门生故旧,其中有那么一些人还是愿意出来为国效力的。” “江南道所需官员的名册,明儿个当会送到你的案头,你再仔细审审,若是没有问题,这些官员就将前往江南道赴任。” “至于摄政王在周庄的危险,燕基道当已至周庄。” 程靖庭脸上的忧虑之色并没有因为温煮雨的这番话而消散。 他的眉间反而还皱得更深了一些。 “燕基道去了周庄?” “正是!” “但问题是丽阳公主,就在周园!” “我知道,丽阳公主并不能阻止燕基道行事。” 程靖庭沉吟三息,“老夫这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总觉得似乎忽略了什么。” “昨日程哲回府,老夫说起这担忧,程哲说了一句话令老夫心生警觉。” “他说了什么?” “他说,丽阳公主智计过人,她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周园。” “她既然在年前就去了,当有着充分的准备!” 温煮雨眼睛一眯,“可没有人会料到燕基道会去周园!” “不,老夫倒是以为,当小琴从关外向江南而来这个消息传出之后,恐怕就已引起了丽阳公主的注意!” “丽阳公主绝不会允许卢三小姐的儿子活在世上!” “另外,她很清楚江南道在宁国之重!” “毕竟江南的许多官员和她多少都有些牵扯,就连那个周大善人的背后,似乎也有她的影子!” “她生性多疑,而江南道,她的手伸得最长,说是她的根基也不为过。” “她恐怕不会轻易相信摄政王仅仅是借道江南去往蜀州!” “她要守住江南道,不让自己所做的那些事败露,那就必须杀死摄政王……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一方面,江南道数万官兵去枫县拦截。另一方面,在周庄用武林中人行刺!” “不要忘记了还有个夏侯卓!” “你放夏侯卓进入了江南道,而今尚不知道他那三万大军的去向……若是他也去了周庄,摄政王可并没有翅膀!” 温煮雨又端起酒盅呷了一口,过了片刻才又说了一句: “四公主宁楚楚在周庄。” “不够!” “玄甲营在周山!” “……也不够!” “你孙女芸晨郡主程依人带着广陵水师的五千人也在周山!” “……”程靖庭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她也去了?” “对,因为钟离府更不愿意看见摄政王出现意外。” “钟离秋阳那小王八蛋呢?” 温煮雨微微一笑:“他在捉鳖……商氏百年……富可敌国!” “商丞相若是泉下有知,恐怕会从棺材里跳出来大骂他的这些不肖子孙!” 程靖庭这才端起了酒盅,“如此说来,江南事算是完美解决,那现在最热闹的,当是周园。” …… …… 周园很是热闹。 周大善人很高兴。 因为那位贵人回来了,并带回来了一个最好的消息。 他不知道那位贵人究竟是如何阻止了那位大宗师前来的,这不重要,也不是他能去问的问题。 他只知道只要燕基道不来,那么他藏在府上的那两个半步大宗师,就是无敌的存在! 哪怕摄政王身边的那个萧姑娘同为半步大宗师,这不自己这边还多出了一个么? 另外,从平江城里跑出来的那几个高手,此刻也回到了周园! 虽然他们风尘仆仆,但稍事休息之后,对付牧山刀的那两把刀也绰绰有余。 “有一种聪明叫自以为是!” 望春阁里,周大善人的面前围坐着刚从平江城回来的那些高手们。 “他李辰安假冒隐门弟子之名,却不知道他身边有那个晚溪斋的斋主,还有牧山刀的那两把刀……这在京都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那位贵人别无要求,这里也并没有什么摄政王,只有隐门中出来的一个弟子。” “杀了他们!” “保你们一世富贵!” 众人面面相觑,这才知道这场寿宴居然是为了刺杀宁国的摄政王! 常白书沉吟片刻,问了一句:“若是败了呢?” “退一万步而言,若是败了,那位贵人也已为我们准备好了后路。” “后路在何方?” “去安南道,入吴国!” 周大善人站了起来,“已至午时,客人也该到了。” “诸位请随老夫去主院,李辰安是你们的,小琴,是我的!” “我要用少庄主打造的那把剑亲手杀了小琴!” 他背负双手抬步而行: “富贵当在险中求!” “李辰安死,宁国变天。” “这天……便是你我可自由展翅翱翔的天!” 第四百七十六章 周园 风雪中。 李辰安一行站在了一处巨大的牌坊前。 牌坊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周园’二字。 “进去里许,便是周园的大宅。” 银如命不无担忧的又看了看李辰安,“周明芳很怕死,周园里有家丁三百,周明芳还有贴身护卫高手三十余人!” “自从小琴从关外而来的消息传出之后,周园里又来了许多的武林高手。” “今日是他六十大寿,单单我们一路而来遇见的江湖中人就已不少,那么他那园子里只会更多。” “而我们,就算加上我,也就七人!” “我带的银子可不多。” “如果现在回头,跑快一些,跑出周庄,跑出江南,去到关外,或许还能留下一条命来!” 李辰安沉吟片刻,他并没有就这么走入这处牌坊。 他依旧站在这大雪中,无视了往周园而去的那些江湖中人的好奇注视,他似乎在等着什么。 小琴依旧背着那口漆黑的棺材。 只是棺材上头已落满了雪。 他也没有继续走。 他看向了李辰安,不知道停下来的缘由。 他没有去问,他只知道理应不会是胆怯害怕。 李辰安确实在等。 按照原本的计划,当江南道各地的官兵都向枫县而去之后,他的目的就已达到。 王正金钟会带着皇城司的人进行抓捕行动。 从平江城开始。 这一计划的执行时间本应该在今夜! 今夜元宵,那些贪官污吏们当会家人团聚。 这要抓捕,当然就得齐齐整整。 但昨夜那只海东青回来了。 它带来了王正金钟送来的消息—— 他竟然已经行动! 整个过程虽有战斗,但平江城里剩下的那些老弱病残的兵卒根本就不是御风卫的对手。 他很顺利的完成了任务。 江南道最重要的道府平江城,算是落在了朝廷的手中。 这是一个点。 这个点拿下,接下来要拿下江南道这个面就会很轻松。 因为那五万听命于余万枝和宋时明的官兵,他们回不去。 他们会在枫县被擒,负隅顽抗着死,举手投降者将发配去蜀州开山种地。 他李辰安来周庄,当然不是来给那什么周大善人祝寿的。 他就是个幌子,他也知道自己此行周庄,带着萧包子和阿木等人,瞒不过有心人的眼。 尤其是京都来的人。 他本也没有刻意的去隐瞒。 他本应该在收到这个消息之后,就立刻离开周庄,也并不是去枫县,而是应该去平江城。 可昨晚他思考了许久,还是改变了这个原定的计划。 小琴要报仇。 他无法阻止小琴去报仇! 他甚至想让小琴等上几天都不行! 因为小琴说他不能再等。 李辰安不明白小琴为什么不能再等,他明明才十六岁! 既然已经等了十六年,再等六天……这算得了什么? 灭掉周庄很容易,只需要让王正金钟带着御风卫前来,很快就能将周庄踏平。 这样没有任何危险。 但小琴的视线很坚定。 他的心也很坚定。 李辰安不希望小琴死在了周庄。 倒不是有多深的感情,只是小琴的那双眼,澄澈而简单。 小琴已将他们视为了朋友。 李辰安回忆上辈子,发现自己并没有真正可以命相托的朋友。 他很珍惜这辈子自己身边的这些朋友。 那就只能救下小琴。 如何去救? 他必须等那只鸟回来,才能安心。 但午时已到。 路上已没有了前往周园的那些江湖中人。 小琴沉默了许久,抬起了头来,眼里依旧澄澈而简单。 “你们能陪我走到这里,我已非常感激。” “其实我知道你的担忧,也知道你对我的好……” “但我必须去,必须在今天的午时去。” “我不会怪你们,我会尽量回来,还你那十两银子。 “如果我真能回来……我这条命也是你的!” 说完这番话,他背着那口漆黑的棺材抬步而行。 银如命伸出了一只手,似乎想要抓住他,但她终究没有抓。 她的手垂了下来,过了三息,她也看向了李辰安: “他是少庄主的儿子,我是少庄主的情人,我若是不帮他一下,去了九泉也难给少庄主一个说法。” “你们……应该都不是普通的江湖中人,你们本也没必要牵扯其中。” “我随他去,你们且回。” 银如命摸了摸褡裢里的三十锭银子,抬步跟随小琴而去。 李辰安不知道小琴凭什么能够杀得了周大善人。 他也不知道小琴为什么还能心存侥幸能够活着回来。 周园里面,前来参加周大善人寿宴的江湖高手,其中就有不少本就是曾经灭了琴剑山庄的凶手。 他能想到的小琴的唯一希望就是燕基道。 因为温煮雨送来的消息里面有提起,燕基道是小琴的师傅。 燕基道已来了周庄。 但现在却并没有他的消息。 阿木和王正浩轩还有小武也都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却望着风雪弥漫的天空。 就在他急迫的视线中,那只海东青终于飞了回来。 萧包子将竹筒里的纸条递给李辰安看过之后,李辰安这才咧嘴笑了起来。 “走!去周园!” “燕基道来了?” “不是。” “那谁来了?” “宁楚楚,还有一个你不认识,她叫程依人。” 萧包子愣了三息,扭头看向了李辰安:“又一个好妹妹?” “不是。” “哪会是谁?” “钟离秋阳的未婚妻。” 一行人抬步走入了这道牌坊,迎着风雪向里许外的周园而去。 此刻,小琴已到了周园的门前。 银如命就站在小琴的身后。 那扇巨大的门是开着的,门口站着两个护卫。 风雪虽大,但已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 小琴回头,看向了银如命,“多谢你煮的荷包蛋,很好吃。” “你回去吧。” 银如命摇了摇头,眼里的神色很是复杂,“我随你去。” “若是真有那命能活着回来……我以后多给你煮一些荷包蛋吃。” 小琴腼腆一笑,“其实我骗了他们,我知道自己没有机会活着回去。” “那你为何不听那公子所言再多等几天。” 小琴沉吟片刻,“真的不能再等了。” “多等几天那公子肯定有办法帮你杀了周明芳!” 小琴脸上的笑意似乎被这寒冷的冰雪冻住,他的眼里流露出了一抹痛苦的神色。 这神色让银如命心里一疼,小琴已经转过了头去。 他依旧背着那口漆黑的棺材。 背依旧是驮着的。 可他却扬起了头,向前走了去。 “琴剑山庄的仇人很多。” “今天他们难得聚在一起。” “若是过了今天……要再去找他们,就很麻烦了。” “这是我的事。” “你回吧!” 银如命当然没有回。 她毫不犹豫的跟上,走入了周园的那扇门。 第四百七十七章 情人剑 没有人阻拦。 小琴背着那口棺材一路畅通而行。 并不是他所过之处没有人,事实上周园里里外外的院落里都是人。 都是带着各种武器的江湖中人。 可偏偏当小琴出现之后,那些人自觉的让出了一条路来。 他们都看着小琴,也看着小琴背上的那口棺材,还看着跟在小琴身后的那个胖胖的女人。 他们的眼里并没有惊讶的神色。 他们眼里只有戏谑。 仿佛看着一个死人。 周大善人也当真是个大善人。 六十大寿的寿宴,本应该欢天喜地,本不应该出现这最不吉利的棺材。 可偏偏周大善人却打了招呼。 来者皆是客! 无论什么人来,皆不能阻拦。 尤其是那个背着一口棺材的少年。 有些人原本不知就里。 但随着一些言语的传言,他们才恍然大悟,才知道这个背着一口棺材而来的少年叫小琴。 也不知道是秦还是琴。 这个叫小琴的少年居然是十五年前被灭的琴剑山庄的后人! 还是那位风流的少庄主的亲儿子! 他既然背着棺材跑这里来了,那么这位周大善人恐怕还真就是曾经的琴剑山庄的大管家。 他背叛了琴剑山庄。 但他现在依旧活着,并拥有极大的势力。 他的背信弃义在这些人的眼里就显得不再重要。 江湖嘛。 和庙堂一样。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至于过往的不光彩又算得了什么。 甚至这位周大善人今儿个将琴剑山庄最后的根除掉之后,他若是愿意开宗立派,恐怕还有许多的武林中人趋之若附的前来投靠。 毕竟他有巨大的财力! 混江湖不容易,赚银子也很难。 投靠周大善人,这显然是一条光明的出路。 不羞耻。 反倒是这个叫小琴的少年,胆识倒是可以,但结局……却已注定! 于是,道路两旁的人群中就起了许多言语。 多是挖苦或者嘲讽,绝对没有一句是在感叹颂扬。 银如命的脸色很难看。 她的手里甚至已拽住了两锭银子。 但小琴的步履依旧稳定。 他根本就没有去听。 他的双手向后背着,扶着背上的那口棺材。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手指头在极有节律的叩着棺材板。 咄咄的声音很小。 风雪声很大。 周遭也很是嘲杂。 他弓着背埋着头就这么走着。 他丹田中的内力正在缓缓的运转。 他在调整着自己的状态,希望在抵达主院的时候,自己能够进入最佳的状态之中。 他的脑子里已没有丝毫杂念。 他没有再去想那几个尚不知道名字的少年回去了没有。 他甚至也没有去想身后的那个女人为什么就这么不怕死的跟着自己前来。 他摒弃了一切! 于是体内的内力流转的更快,似乎也变得更浑厚了一些。 昔日的那些伤,不知道是因为那哑巴少年的药好还是别的缘由,他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他觉得自己已恢复如初。 当他跨过主院的那道门槛,站在了主院的天井里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的状态已至巅峰。 他走到了天井的最中央。 这才抬起了头。 这里的人不多。 对面主院的那栋房舍的回廊下摆着一张太师椅。 椅子上大喇喇的坐着一个穿着一身喜庆红袍的老人。 他的精神极好。 红光满面。 他的身边放着一把剑。 天井两旁的回廊里各坐了八九个人。 他们的视线尽皆落在了小琴的身上。 只是他们的眼里有些疑惑,因为他们要杀的那个人竟然没有来! 周明芳眉间微蹙,露出了一抹失望的神色。 就在这时,有一护卫跑到了周明芳的身边,低声耳语了一句,周明芳这才笑了起来。 他又看向了小琴。 小琴也正好看向了他。 小琴的视线落在了周明芳脸上五息,然后他才看了看左右两边的人。 他说了一句话:“很好,差不多都到齐了。” 这话的意思倒是明显,但听在这些人的耳朵里却只觉得好笑。 但小琴却并没有在意这些人的笑。 他又背着那口棺材继续前行。 他距离周大善人越来越近! 周大善人左右的护卫顿时紧张的拔出了刀剑,但周大善人却摆了摆手。 “小主人前来给老夫拜寿,尔等无需紧张!” 他依旧坐在那张椅子上,就这么看着小琴来到了这处回廊的屋檐下。 小琴距离他还有一丈距离。 小琴腰间插着的刀长不过三尺。 就算小琴拔刀再冲来,姑且不说两旁的护卫,单单他周明芳,就足以拔出放在身边的那把剑。 小琴没有再向前走。 他也没有拔刀。 他目无旁人的解开了绑着那口棺材的绳索,将那口棺材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前面。 是竖着放的。 他就站在棺材的旁边,手指头又在棺材板上叩了三下,这才抬头又看了周大善人。 眼里并没有什么仇恨的怒火,也没有什么凌冽的杀意。 他的言语很平淡: “你叫周明芳?” “你这是明知故问!” “不,我担心走了这么远的路杀错了人。” “你觉得你能杀得了老夫?” 小琴想了想,“我知道你是一境下阶的高手,我还知道你的剑很快很厉害……但我既然来了,总得要试试。” 周明芳笑了: “试试是你的刀快还是老夫的剑快?” “你既然没有让他们对我动手,想来你对你的剑是自信的……那把剑,是不是就是情人?” 周大善人一捋长须: “没错,它就是你父亲这一生所打造的唯一的一把剑!” 周大善人拿起了这把剑,拔出了剑。 “你的父亲半生风流情人无数……他将此剑命名为情人剑,倒是剑如其名。” “好剑啊!” 周大善人抚摸着情人剑的剑身,就像抚摸着情人的身子。 “你父亲说,曾经迷惘的心,唯有情人牵着我走出寂寞。” “情人在怀,便不再问流年落花,归去何从……相聚虽短,期待永长,铸此剑以慰相思!” 他看向了小琴。 视线变得凛冽了起来。 “拔刀!” “让老夫用这把情人剑送你上路!” 小琴踏前一步,站在了这口竖着的棺材前。 他拔出了刀! 两把刀! 他又踏前一步,向坐在椅子上的周大善人劈出了两刀! 他平生最快的两刀! 周大善人瞳孔一缩,手里的情人剑发出了嘹亮的剑吟,仿佛情人在欢畅。 “锵锵锵锵……!” 一剑,两刀,在短短的瞬间连续碰撞了十余下。 小琴的刀割飞了周大善人红袍的一角,周大善人的剑刺穿了小琴的左边肩胛。 小琴后退一步,周大善人已起身。 他眯起了眼睛。 手里的情人剑如情人一般散发出了夺目的光泽。 他踏步向前,一剑而来! 小琴两刀再去。 银如命瞪大了眼睛! 她仿佛看见了小琴如飞蛾一般向熊熊的大火扑了过去。 坐在左右回廊下的江湖高手们也瞪大了眼睛,皆仔细的看着周大善人的这一剑! 皆认为那个叫小琴的少年难逃这一剑之威。 就在二人刀剑再次相接的那一刹那!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的那一瞬间! 那口竖着的漆黑的棺材的盖板忽然开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温柔一枪 那棺材板开的无声无息。 风很大,雪也很大。 所以并没有引起左右回廊那些高手们的注意。 也就在那一刻,李辰安等人恰好迈步走入了这处天井里。 他们,吸引了所有高手的注意。 在那些高手的心中,这几位,才是今日寿宴的正菜! 那些高手们在这一瞬间已站了起来。 铁碗雷鹏已捧着他的铁碗一步跨出了回廊。 蜀州袍哥会总瓢把子陈东来也拔出了刀飞出了回廊。 岭南白莲教大长老马新春瞳孔一缩,举剑齐眉,穿风雪而来。 此间有高手十八人。 左右各九。 左边的左丘不鸣独臂握紧了手里的打狗棍,他盯着的是李辰安。 右边的那个快活神仙苍南天此刻好整以暇的放下了茶盏,拔出了背上的长剑。 可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 他们忽然转移了视线。 所有人都看向了那口棺材! 出了回廊的那些高手也站定在了天井中的风雪里。 回廊里已站起来的那些高手握着自己的武器,也转头定格在了那口棺材上。 李辰安等人的视线也落在了前方的那口棺材上—— 小琴手里的双刀将周大善人的一剑挡住。 小琴就站在那口棺材前七尺之地! 他挡住了周大善人的视线! 那口棺材长六尺五寸! 就在那棺材板已打开了一半…… 棺材板尚未倒地。 棺材里面突然刺出了一杆枪! 一杆五尺长枪! 这一枪并没有任何浩大的声势! 它的枪身或者枪尖甚至都没有散发出丝毫内力透出的光芒。 它悄悄的向前刺了出去。 速度也不是如闪电般的那么快,却极其平稳,也极其坚定。 它给人的感觉极为温柔。 仿佛情人伸出的手! 这温柔的一枪,就在棺材板都还没有触地的时候刺了出去。 刺破了风。 刺破了雪! 刺穿了小琴的身体! 刺入了周大善人的腹部! 穿透了周大善人的身体,枪尖透体而出。 这时,那棺材板才倒在了雪地上,发出了“噗!”的一声闷响。 周大善人根本就没有料到那口棺材里会藏着一个人,藏着一杆枪!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小琴前来刺杀周大善人,并不是用他手里的刀,而是依靠的棺材里的那一杆枪! 枪已停。 枪杆碧绿。 周大善人后背的枪尖银光闪闪。 碧血洗银枪! 这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 周大善人睁大了眼睛,他低下了头看向了腹部的那杆枪。 小琴没有看。 他似乎早已知道会有这么一枪透体而来。 他在笑。 嘴里流着血,他却笑得很开心。 周大善人抬起了头,视线越过了小琴的肩膀,想要看见小琴背后那个杀他的人。 可他却并没有看见。 其余人看见了。 李辰安他们当然也看见了。 看见的是那人的后背。 那不是一个人! 那是……半个人! 那个人没有双腿! 他有一头很长的长发。 应该是个女子。 因为她的头上别着一根银簪,还别着一朵已闲枯萎的梅花! 她的长发就在凌乱的风雪中狂舞。 那朵梅花被吹的飞了起来,飞去了很远的地方,不知道落在了何处。 小琴的血和周大善人的血顺着枪杆流了出来。 她已松开了握枪的手,她已落在了雪地上,看上去就像是坐在了雪地上。 于是就显得很矮,周大善人自然就看不见。 那一枪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 她垂着头。 没有人看见她已泪流满面。 “小琴……!” “我的儿……!” 银如命亡魂大冒,她疯了一般的冲了过去。 她的这声吼,令李辰安等人大吃了一惊。 她的这声吼,也令快活神仙苍南天等人从那惊骇中清醒了过来。 周大善人和小琴串成了一串。 当周大善人还低头看着那一杆无法想象的枪的时候,小琴手里的刀已悄悄的递了出去。 一刀插入了周大善人的左胸。 一刀插入了周大善人的右胸。 周大善人手里依旧紧紧的握着那把情人剑,他一剑刺入了小琴的左下腹部。 银如命的那一声惊呼传了过来。 周大善人忽然狂吐了三口血。 他死死的盯着近在咫尺的小琴,颤巍巍的伸出了另一只手,“你、你、你不是少夫人的儿子?” 小琴在大笑。 笑的喷血,他还在笑: “我当然不是,她、她才是!” “她才叫小琴……你本就应该死在她的手上!” “……那、那你、你是谁?” “我?我……你记住了……我、我叫小剑!” 小琴。 小剑。 琴剑山庄有琴也有剑。 “哈哈哈哈……你、你原来是、是少庄主和、和这个女人的、私、私生子!” “你们,杀了李辰安……动手!” 周大善人发出了最后一声狂吼,他还没有断气,他在顽强的支撑着自己,想要亲眼看见李辰安死! 他背后的那扇门忽的开了。 从那门里走出来了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 她的左右有许多的侍卫。 她站在了回廊里。 她背负着双手,冷漠的看着发生的这一切。 “还愣着干什么?” “关门!” 李辰安身后的那扇大门嘎吱一声关了起来。 她轻轻的挥了挥手:“动手!” “杀死李辰安,本宫许你们永世富贵!” 快活神仙苍南天等人一听,再次向李辰安等人杀了过去。 丽阳公主好整以暇的坐在了刚才周大善人所坐的那张椅子上。 身边有一宫娥已递给她了一盏炖的刚好的燕窝。 她接过了这盏燕窝,没有再去看场中的打斗。 因为……燕基道来不了,李辰安就必死无疑! 然而,她刚刚吃了一口,却并没有听见院子里传来的打斗声。 她抬起了头来,端着燕窝的手顿时就顿在了空中。 院子里落下来了一个人。 一个一身被鲜血染红,看上去似乎极度疲倦的人! 他就站在了李辰安等人的面前。 他忽然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就这么一个举动,竟然将那一群十八个高手吓的后退了一步。 他没有武器。 但他掩着嘴咳嗽的那只手却绯红! 被血染红。 有他咳出的血,也有被他所杀之人的血。 他是燕基道! 宁国而今已知的唯一大宗师燕基道! 他还没有说一句话,李辰安身边的小武却说话了: “咿咿呀呀……” 他指了指依旧站着的被那杆枪穿透的小剑。 他向小剑走去。 再不去,小剑就真的凉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霸道一击 银如命就站在小剑的身边。 此刻的她,根本就不知道这院落中正在发生什么。 她的眼里都是泪。 她的眼里只有泪光中模糊的小剑的脸。 她很慌。 比她这辈子任何时候都要慌。 十五年过去! 在悦来客栈看见小剑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他是她的儿子! 因为小剑和秦林几乎一模一样。 还因为她知道少夫人卢三小姐,生下的是个女儿,不是儿子! 那一夜,小剑出生。 自己连一口奶都还没有喂,他就被秦林抱走。 他是秦家的种,银如命以为秦林抱他回去是要认祖归宗。 但就在第二天的夜里,琴剑山庄满门被灭。 从此,儿子不知所踪。 她以为儿子已经死了。 直到江湖中传来琴剑山庄的后人从关外而来的消息,她的心里才又升起了一抹希望。 他真的来了。 背着一口棺材而来。 她见到了自己的儿子,却不敢相认。 因为她不愿自己的儿子背着一个私生子的名头低着头活一辈子! 现在她终于鼓起了勇气,因为儿子就要死了。 儿子死了,她也没有活下去的打算了。 小剑显然也很诧异。 他的嘴角在流血,内脏里反涌出来的血。 他的那双眼已显得有些暗淡,却依旧看着面前的银如命的那张脸…… 母亲? 母亲这个称呼对于小剑而言太过遥远也太过陌生。 在关外的大漠之中,在那黄沙漫天的地方。 在那颗老胡杨树下的小房子里住了整整十年,他的身边只有小琴和他的两把刀。 除了照顾妹妹小琴,他几乎都在练刀。 练的只有一招——拔刀! 在某个夕阳下。 他会和妹妹小琴靠在那颗老胡杨树上,望着大漠里那艳丽的晚霞,说起关于母亲或者父亲的话—— 师傅将他们兄妹二人丢在了这里。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谁。 小琴从小就没有双腿,小琴说……他们就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 就像歇在树梢上的那只羽翼尚未丰满的雏鹰一样。 为了生存,它必须学会自己去飞。 那年兄妹俩才五岁。 三年过后,师傅又来了。 这一次告诉了他们的身世。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背上背负着那血海深仇。 小琴原本并没有练武。 就在那年,师傅带来了那杆枪。 它叫碧血洗银枪! 师傅让小琴只练一枪—— 师傅说,那叫温柔一枪! 用最温柔的方式,去杀那个罪大恶极的仇人。 只有一次机会! 他们配合着练这一枪练了足足七年! 去岁春,师傅带来了那口棺材。 小琴从那之后就住在了那口棺材里。 已经长大的兄妹二人再也没有聊起过父亲母亲。 这个原本令人温暖的称呼,成了他们心中埋着的痛。 小剑已从师傅的口中知道自己和小琴同父异母,只是他也以为自己的母亲死在十五年前的那场大火中。 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女人竟然叫自己一声儿! “你……你是我……母亲?” “嗯!” 银如命拼命的点头。 她伸出了手将小剑嘴角的血擦去,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她慌忙撕下了自己衣裳的一条袖子,想要将小剑嘴里的血给堵住。 小剑却笑了起来,他笑的很开心。 他似乎已忘记了他就要死了。 他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私生子这个身份。 他的开心是…… 这十几年来所幻想的母亲,她居然活着,居然就在自己的身边。 这让他觉得很温暖。 却又让他心里一痛。 他声音愈发的低: “娘……孩儿不孝……” 他的话音未落,小武已走了过来。 当小武走过来的时候,对面屋檐下坐着的丽阳公主已站了起来。 “哐当!”一声。 她手里的燕盏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小武没有回头去看一眼,他在看着小剑的伤,两息,他拔出了那杆碧血洗银枪! 这本是大忌。 但他偏偏就这么做了。 在那杆枪拔出来的一瞬间,小武的手陡然明亮。 他的手掌落在了小剑的伤口上,一脚将已死透的周大善人给踹的飞了出去。 他就这么将小剑抱到了那口已平放的棺材里。 他也进入了棺材之中。 地上的那个叫小琴的姑娘艰难的爬了过来。 她的手扶着棺材,眼里的泪扑刷刷的往下掉,“求你,求你救救我小剑哥哥!” 她匍匐在地。 冲着那口棺材不停的磕头。 地上出现了一个坑,坑里是红色的血。 小武从棺材里走了出去,捡起了棺盖,拍了拍小琴的肩膀,就在小琴惊诧的视线中,他在地上写了一行字: “不要让任何人揭开了这棺材的盖子!” 他又跨入了棺材中,躺下,将这盖子给盖上。 棺材里并不是漆黑一片。 小武在发光。 他如佛一样。 …… …… 丽阳公主没有看那口棺材一眼。 她死死的盯着站在大雪中的燕基道,满脸难以置信。 “你怎么出来的?” 燕基道没有转头去看她一眼。 这便是发至内心中的最深的厌恶。 他走了过去,站在了小琴的身边,捡起了地上的那杆碧血洗银枪。 他练的是拳。 可当他握着这杆枪的时候,哪怕是那两个半步大宗师,也齐齐后退了三步! 他已如这杆枪一样。 他脸上的疲倦、颓废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 枪在他的手里,似乎就不再会有什么温柔一枪。 碧绿的枪杆似乎急不可耐的发出了如龙吟一般的声响。 银色的枪尖朝着天。 枪芒在这一瞬间闪瞎了所有人的眼。 他就这么沉吟了足足五息,他似乎终于做出了决定。 丽阳公主后退了一步。 又后退了一步。 她的心在战栗。 她已感觉到了燕基道传递给她的滔天杀意! “你不能杀我!” “你若是杀了我,子夫会恨你一辈子!” 她再次后退了一步。 她已退到了正房的那扇洞开的门前。 但锁定在她身上的杀意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还愈发的浓烈,以至于让她遍体生寒。 “为了那个女人,你连结发之妻也不顾?” “嫁给你这么多年,你在家里呆过几天?” 丽阳公主声嘶力竭的又吼道:“我哪里不如那个女人!” “我做的那一切还不是为了燕府!” “我灭了琴剑山庄还不是为了你能回家!” “我是个女人!” “可我为了你却守着活寡!” “凭什么!” 她又后退了一步,站在了那道门里。 她的侍卫早已围在了她的面前。 她伸开了手臂,忽然大笑起来: “没错,你和卢三小姐青梅竹马,但那又怎样?” “你终究没有娶到她!” 她伸出了一只手指着远处的燕基道,状若癫狂: “是你害得上车侯府满门被灭!” “我是宁国公主!她卢三小姐凭什么和我争!” “你敢做初一,我就敢做十五!” “你不回家……你以为我身边就没有别的男人?!” “子夫不是你的儿子!” “我给你戴了绿帽子!” “哈哈哈哈哈……!” 她退入了房中,关上了门。 她的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她刚刚转身,背靠着门。 燕基道面色冰冷如霜,挥手,掷出了手里的枪。 无比霸道的一枪! 枪如一道光。 碧绿的银光。 一枪而去。 穿透八人。 穿透了那扇厚厚的门。 丽阳公主感觉到胸口一疼。 她低头,看见的是透体而出的枪。 碧血洗银枪! 这是卢三小姐曾经所用的枪。 她看着那银色的枪尖。 恍惚觉得卢三小姐从这枪尖里走了出来。 正看着她骄傲的笑。 第四百八十章 树倒猢狲散 周园外面又来了许多人。 有穿着红衣的女人。 也有满脸萧杀的男人。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浑身是血! 他们显然不久前才经历过一番生死之战! 只是在这周庄,他们是与何人一战? 那些江湖中人无人敢问,皆退避三舍。 内院的门依旧是关着的,里面发生的事还没有传出来,外面的这些人并不知道那位寿星已经死了。 但现在他们知道情况有些不妙。 毕竟周大善人的寿宴上来了这么一大群凶悍的官兵……他们显然不是来祝寿的。 他们显然也不是来这里躲避风雪或者讨一杯酒水的。 结论就很简单。 恐怕周大善人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这一下,只怕难以善了。 于是,有胆小者开始后退。 毕竟混江湖的通常不敢与官兵去斗。 当然,也有大胆者还没有走。 他们留了下来,倒不是要帮着周大善人渡过这一劫难,而是想要看看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宁楚楚带着娘子军站在了周园内院的大门口。 她推开了门。 伸手一挥。 还剩下的两百余娘子军如风一般的冲了进去,举起了手里的弓,瞄准了左右两边的那些江湖中人。 程依人骑着战马穿着盔甲站在了门口。 她也伸手一挥。 她手下还剩下的一千多名将士纷至散开,包围了这处院子,举起了他们手里的刀。 宁楚楚来到了李辰安的面前。 楚楚而立。 抬眼,看着李辰安。 楚楚动人。 “你没事吧。” “没事……杀了他们!” 宁楚楚转身,抬手,落下,娘子军手里的箭如雨一般飞了出去。 苍南天等人已知大势已去。 在燕基道到来的那一刻,他们就已萌生了退意。 只是他们没人敢率先飞出去,因为那样必然会引动大宗师的杀机。 这群穿着红衣的女人进来,反倒是给了他们一个最好的机会。 在那些箭羽射出去的一瞬间,苍南天等人就已拔地而起,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挡住了那些箭羽,一个闪身就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跑得比兔子还快。 燕基道并没有追。 因为他已不能追。 他体内的余毒尚未能排除干净。 杀丽阳公主那一枪,已耗尽了他余下的所有内力。 但他依旧如枪一般的站着。 只要他站着,那些人就不敢动! 现在宁楚楚她们终于来了。 燕基道的脸这一瞬间变得比雪还要白。 他盘膝坐在了雪地里。 片刻,身上有蒸腾的雾气。 又片刻,他被那白茫茫的雾气包裹。 仿佛一个巨大的茧。 …… …… 周大善人的尸体被宁楚楚派了人挂在了一根竹竿上竖在了一栋三层高的楼阁顶端。 那身大红的寿袍哪怕是在大雪之中也很是显眼。 远远看去,就像那楼阁顶上绽放了一朵梅。 只是那朵梅并不美丽。 令那些江湖中人心生寒意。 顷刻间。 数以千计的前来给周大善人祝寿的江湖中人作鸟兽散。 跑了个干干净净。 热闹的周园在短短的半炷香之后,变得安静了起来。 内院。 银如命紧张的跪在了那口棺材旁。 她已闭上了眼。 她没有再流泪。 她在祈祷。 向诸天神佛祈祷那个哑巴少年能够救回她儿子的命。 阿木和王正浩轩依旧站在李辰安的左右。 萧包子却捡起了那把情人剑,蹲在了那个叫小琴的姑娘身边。 “这是你父亲所铸的剑。” 萧包子将这把剑递了过去,但小琴却并没有接。 她抬起了头,梨花带雨。 她生的很美丽,就像阳春三月盛开的梨花一样。 “我没有情人,我也不会成为谁的情人,我不需要这把剑……多谢!” 萧包子一怔,“你……你恨你的父亲?” 小琴沉默片刻,擦了擦脸上的泪,“我的记忆里没有他的样子,也没有娘的样子,听过他的一些事,说不上狠,只是觉得很陌生。” “也对,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还年轻……” 萧包子看了看小琴的下半身,没有去问她为什么失去了双腿。 “你们的仇既然已经报了,往后就好生的活着。” 小琴那双已哭红的眼忽然间变得空洞迷茫了起来。 她怔怔的看着萧包子,视线却并没有聚焦在萧包子的脸上。 十五年过去了! 在这些岁月中,她和哥哥小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 在那大漠黄沙中,哥哥练刀,无论酷暑还是严寒。 自己练枪,为了那温柔一枪,不知道练了多少枪。 杀死周明芳的信念支撑着他们渡过了那漫长的枯燥寂寞的时光。 他们原本所想,在杀死周明芳之后,肯定是活不下来的。 如果再能够多杀几个仇人,多拉几个垫背的,这就算值了。 他们根本就没有去想过还能够活着。 活着……接下来又做什么? 小琴的视线落在了那口棺材上,她垂下了头,如果哥哥能够活下来,便听哥哥的安排。 如果哥哥死了……那自己就随他死去吧。 今生相伴十五年。 黄泉路上有自己在他身边想来他不会太寂寞。 萧包子起身,手里握着这把情人剑。 她走到了前方的回廊,捡起了剑鞘,将这把剑插了进去。 就像抹上了情人的眼。 她回到了李辰安的身边。 李辰安正在低声的问着宁楚楚: “遇见了夏侯卓?” “不是。” “那和谁打了一仗?” “丽阳公主的人。” 李辰安一怔,宁楚楚又道: “丽阳公主让周大善人训练了一支千人的兵。” “我到了周庄之后,得你消息去了周山,在周山遇见了他们,幸亏依人赶到,不然……我辛苦弄来的那些银子恐怕就没了。” “哦……那他是怎么回事?” 李辰安指了指被茧包裹的燕基道。 宁楚楚摇了摇头,“我们找到了那处小屋,他就浑身血淋淋站在那处小屋前……小屋子前后死了许多人,也都是江湖中的人……许是、许是有一场激战。” 李辰安没有再问。 他抬步向正房走了过去。 他站在了门前,看了看那杆插在门上的枪。 他伸手,拔出了这杆枪。 他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丽阳公主就靠着另一扇门。 她还没有死。 她在笑。 她一手捂着伤口,任由血从指缝间流出。 她看着李辰安,眼里却并没有什么怨恨。 “你赢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痴儿女 李辰安既然赢了,她自然就是输了。 只是她此刻的表情却并没有输了的沮丧,她显得很是从容。 甚至没有将死时候的惧怕,反倒是有一种得到了解脱的味道。 就在李辰安的视线中,她忽的又开了口。 却不是向李辰安说什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她竟然吟诵了李辰安在去岁中秋时候所作的一首词: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她似乎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中。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甜蜜的微笑。 她依旧在继续诵读,嘴角虽然流着血,但那声音却很平稳,也满含深情——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她的神色渐渐暗淡,眼眸里有痛苦的光芒在闪烁,虽然微弱,却是她此刻内心的真实体现。 想来她年轻的时候,她在十五六岁那如花一般年龄的时候,她和那些追求美好未来的少女们,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不知道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许和她的相公燕基道是有一些关系的。 她终究没有活成她憧憬的那样。 她终究偏离了本应该繁花似锦的那条路,走入了漆黑的深渊之中。 到现在落了个这般凄惨的下场——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 明月夜…… 短松冈。” 她的眼角有泪滴落。 不知道是对今日事之悔恨,还是对往日情之愧疚。 亦或者对某个人之失望。 李辰安没有去问。 因为没必要去问。 人世间爱恨情仇的事太多,如果非要说一个缘由,大致就是各有各的命吧。 丽阳公主抬眼,她将嘴里的一口血给咽了回去,徐徐又道: “我很喜欢你做的那些诗词。” “我曾经多希望你就是个最纯粹的文人。” “李辰安,那夜中秋,你做的第十六首诗,读给我听听。” 李辰安看着丽阳公主。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丽阳公主。 她已三十有二,却依旧丽质。 只是此刻的那张脸更加苍白,那双眼里的生机正在渐逝。 就像即将凋零的花。 “那首词名为《破阵子》” 李辰安负手而立,抬头: “醉里挑灯看剑, 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 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 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丽阳公主的双眼愈发空洞,她仔细的听了这首词,过了三息,“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 “皇兄将这天下交给你,正是因为这首词!” “你错了,我要去迎回皇长子。” 丽阳公主脸上忽的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神色。 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她没有去和李辰安说说那什么皇长子。 她在交代她的后事: “我死后,能不能将我埋在周山能够看见那处小屋的松岗之上?” “……可以,只是,这不是给自己添堵么?何不放下?” 丽阳公主冷笑: “我是给他添堵!” “我的坟就在那风铃小屋的对面,我就想看看他是不是还有那心情在那小屋里和那狐狸精颠鸾倒凤!” “我死了变鬼也要看着他难受的样子!” 她咳嗽了起来。 剧烈的咳着,吐出了一口又一口的血。 她咳的弯下了腰,这令李辰安心里一声长叹。 他终究还是问了一句: “卢皇后,是不是你杀的?” 过了五息。 丽阳公主终于止住了咳嗽,她抬起了头来,红光满面。 她根本没有回答李辰安这个问题。 她竟然说了一句令李辰安无比震惊的话—— “那个贱人……本就该死!” 她的面色越来越红,她的眼却渐渐的暗淡无光。 她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就要顺着这扇门滑落下去。 李辰安一把扶着了她的肩头,急迫的问了一句: “为什么?” 丽阳公主嘴角一翘笑了起来,依旧没有回答。 她的脑袋缓缓的耷拉了下去,说了最后一句话: “后宫……有一颗大叶榕……” 这是半句话。 但这半句话的意思已非常明显,那颗大叶榕很容易找到。 只是那颗大叶榕和卢皇后的死有什么关系呢? 加上宫里的那一棵,京都就有了五颗大叶榕,莫非其中还有别的什么秘密? 丽阳公主的双眼依旧睁着。 但那一抹笑意却永驻在了她的脸上。 许是终得了解脱。 其实并未解脱。 …… …… 李辰安将丽阳公主的尸体放在了这间屋子里的那张床上。 他走了出来。 捡起了地上的那杆碧血洗银枪。 风雪依旧。 天井中那些人也依旧。 那口棺材的盖板还没有揭开,这说明小武还未能将小剑给救回来。 银如命依旧跪在那口棺材旁边,她已跪成了一个雪人。 她的身边还有一个雪人。 她就是小琴。 萧包子的肩膀上歇着一只鹰。 宁楚楚坐在回廊上,双手撑着下巴,微微仰着头看着天井上空飞舞的雪,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 也或者什么都没有想。 只是在感叹着命运的无常。 燕基道身上的那个茧越来越小,也越来越亮。 估摸着他就要破茧而出,体内的毒当快被他排除干净。 温小婉垂着头。 她的手里拿着那把情人剑! 她在抚摸着那把剑。 她似乎也在想着什么。 阿木依旧木木的站着,只是…… “王正浩轩跑哪里去了?” 阿木那张如刀一般冰冷的脸微微一笑: “小师弟听见了院里有狗叫声。” 李辰安愣了一下: “……挺好!” 穿着一身绛紫色长袍,披着一张雪白貂裘大氅的程依人走到了李辰安的面前。 抬头,扬眉: “我要走了。” “去哪里?” “钟离秋阳还在平江成的望江码头等我。” “……好,你去吧,代我向他问一声好。” “行,我向你告别,是要提醒你,你还欠我一匹马!一匹最好的马!” 李辰安摸了摸鼻子,“这个……我记着,现在还没有。” “对了,你们何时成亲?” 程依人忘记了那片马的事,羞涩一笑:“秋阳说再过两年。” “好,再过两年……我和若水前来祝贺。” “那可就这么说定了。” 萧包子回头看了看一眼,程依人已转身离去。 宁楚楚已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低声问了一句: “姑姑她……” “死了。” 宁楚楚垂头,脸上的神色有些暗淡。 “毕竟是我的姑姑,我去看看她……将她送回帝陵,葬在帝陵的旁边如何?” “她的遗愿是就埋在周山,那处小屋对面的松岗上。” “……终未能解脱。” 是啊,她至死也没有放下。 李辰安背负双手,仰头望着昏暗的苍穹。 苍穹恰有两只大雁飞过。 他有感而发,言语有些悲凉: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 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萧鼓,荒烟依旧平楚。 ……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 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萧包子转身。 温小婉抬头。 宁楚楚双眼含春。 远在蜀州利州城的钟离若水此刻正独坐窗前,提起了手里的笔,落笔于纸上—— “两情若是久长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 第四百八十二章 冰糖葫芦儿酸 “姐姐、姐姐!” 钟离若水搁笔,抬头,便见妹妹钟离若画手里拿着两串冰糖葫芦跑了进来。 她眉眼儿一弯,从钟离若画的手里接过了一串冰糖葫芦,小小的舔了一口。 淡淡的甜,淡淡的凉。 “怎么了?” “今儿个晚上,这利州城的文庙要举办一场元宵文会呢,咱要不要去瞧个热闹?” 钟离若水微微一愣。 文会? 是啊,每一年的中秋元宵这等佳节,宁国的许多地方都会举行文会。 以往自己是很喜欢去看看的,因为许多好的诗词总是在那不经意间就诞生了。 但现在…… 自从李辰安的诗词出现之后,她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什么文会生不起多少兴趣来。 倒不是看不起天下文人。 而是李辰安的那些诗词,确实如一座巍峨的大山一般,令天下学子望而兴叹。 至少目前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超越他。 读过了他的诗文之后,对别的诗文再难入眼。 这就像吃惯了山珍海味,对那粗茶淡饭就难以下咽。 “姐姐就不去了。” 钟离若画舔了舔那冰糖葫芦儿,偏着脑袋想了想,“那我也不去了。” “你不是喜欢那样的热闹么?” 钟离若画小嘴儿一嘟:“没有姐夫登台吟诗作赋,那热闹便觉无趣得很。” “对了,” 钟离若画凑到了姐姐面前,极为期盼的问了一句:“可知道姐夫到哪里了?” “可知道他几时能够到这利州来?” 钟离若水揉了揉妹妹的脑袋,也舔了一口冰糖葫芦,“还不知道呢。” 她转头望向了窗外皑皑的白雪。 “他……这就要看江南之事何时能了。” “不过等他到了利州,当也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了。” 钟离若画若有所思,然后抬起小手掐指一算,“春暖花开……桃花是开在三四月……这才正月十五……岂不是还要两三个月他才能到?” “差不多吧,你老这么关心他干啥?” 钟离若画偏着小脑袋仔细的想了想,“我想和他比比我已有多高了。” “……和我比不一样?” “不一样!” “为何?” “母亲的来信中不是说了么?我若是到了他的肩膀,差不多也就能嫁给他了。” “……”钟离若水顿时无语,她瞪了妹妹一眼,“你还小,好好练武去,别想着这有的没的。” “嗯,我这就练武去。” 钟离若水没料到妹妹今儿个会如此听话,便看见钟离若画当真就转身向外走去。 还留下了一句话来—— “袁爷爷说这蜀州的什么袍哥会总瓢把子也跑去江南了。” “我怀疑他们对姐夫不利!” “我要练好武功,以后保护你和还有姐夫!” 钟离若画说完这番话的时候人已经到了门口。 她忽然站住了脚步,转过了身来,“姐姐,我倒是觉得与其在这里等着姐夫……莫如咱们等二月末的时候去江南,指不定路上便能遇见他。” “如何?” “不如何!” “为啥?这样你不是就能早些见到你的情郎了么?” “他来蜀州还有一件事。” “啥事?” “接回那位皇长子呀!” 钟离若画撇了撇小嘴儿,耸了耸肩膀,颇有一番小大人的模样: “要我说,他直接就当了那皇帝!” “立你为后,我为妃……咱姐妹在后宫里总不会有什么矛盾吧?” “我不会和你争风吃醋的,大不了让他在你的宫里多住那么两晚上……” “不是说家和万事兴么?” “咱们就兴他一个大大的江山大大的家!” “奶奶在天之灵,当会欣慰,估摸着那桃花山上的桃花都会开的更艳丽一些!” 钟离若水微微一愣,瞪了妹妹一眼: “你最近都看啥了?别去瞎想!” “这算啥瞎想?太祖时候,他不是娶了人家三姊妹的么?” “可别欺负我不懂!” “你这当姐姐的可不能那么自私!” “人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姐夫那么厉害,难道你还想独自拥有他?” 钟离若画毫不示弱的也瞪了钟离若水一眼,“那萧姑娘可不一定就是个省油的灯!” “干柴烈火啊,指不定人家萧姑娘后来居上!” “你……!” 钟离若画扮了个鬼脸转身就跑了。 钟离若水微微一叹又坐在了窗前。 望着窗外的雪,咬着冰糖葫芦儿,忽然觉得有点酸。 片刻,她微微一笑。 那笑意里却带着一抹凄然的味道。 提笔又落于纸上—— 眼里有尘天下窄, 心中无事一床宽! 如果那个萧姑娘能陪着辰安走一生,也是好的。 …… …… 被钟离若水惦记的李辰安此刻依旧在周园。 依旧在主院的天井中。 雪依旧。 只是这天井里燃起了一堆篝火。 篝火上面挂着一口极大的锅。 锅里已冒出了热腾腾的烟雾,那狗肉的香味就这么随风飘散了开来。 那口棺材的盖子还没有被掀开。 燕基道身上的那茧倒是变得更加璀璨,也缩小了许多。 片刻,似乎有“啵”的一声脆响传来,那璀璨夺目的茧忽的就破了。 却并没有消散。 而是悉数进入了燕基道的体内。 他睁开了眼。 脸上的疲倦已消散殆尽。 他耸了耸鼻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却并没有走到篝火旁。 他来到了那口棺材前,蹲在了小琴的身边,将小琴从雪地上轻轻的抱了起来。 “地上太凉,对你身体不好。” 他抱着小琴来到了篝火边,将小琴放在了一张椅子上,又极为轻柔的说了一句: “放心,小剑不会有事。” 小琴擦了擦脸上的泪,看向了燕基道: “师傅……哥哥他……他真的不会有事么?” 燕基道点了点头,揉了揉小琴的脑袋,微微一笑: “当然,因为救小剑的那少年医术天下无双!” 这句话似乎给了小琴一个莫大的宽慰,她那双漂亮的眼顿时就亮了起来: “师傅,那少年叫什么名字?” “他叫小武,和你一样也是个孤儿,只是他活得很认真……我指的是他对生活的态度很认真。” “他也身有残疾……他是个聋哑人,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更没有放弃过对生活的热爱。” “呆会他出来你看见他的眼你就会知道。” “往后……师傅希望你和小剑也能如小武那样。” “你们的仇已报了,未来、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小琴低下了头,极为自卑的小声说了一句:“可是、可是我没有走路的腿。” 燕基道看着小琴的眼里满是慈爱。 在李辰安的眼里,他却看见了那慈爱深处藏着那抹痛苦和无奈。 哪怕他是大宗师,他也没有办法让小琴拥有一双可自由行走的腿。 于是他也看向了小琴,想了想开口说道: “不!” “心有翼,可御风万里;梦无垠,星辰大海又何惧?” “你有你的小剑哥哥,还有我们。” “你的小剑哥哥和我们,就是你的腿!” “只要你想,四季的花,都会为你绽放!” 小琴眼睛忽的一亮。 她扭头,便看见了墙角的那树梅。 雪依旧很大。 那梅花却如火一般怒放。 第四百八十三章 风铃小屋 夜幕渐渐降临。 周园主院里的灯笼皆已亮了起来。 一锅狗肉并没有吃完。 一来有些人此刻的胃口并不好,比如牵挂着儿子生死的银如命。 也比如牵挂着哥哥的小琴。 燕基道也没怎么吃。 他因为小琴的担忧同在担忧。 小琴似乎已不再惧怕未来,可她却在惧怕着现在—— 那个和她共同生活了足足十五年的哥哥,若是小武没能将他救回来,只怕小琴将不会去在乎什么未来。 没有了小剑,她恐怕不需要未来。 就在所有人担忧的注视下,那口关闭了足足两个多时辰的棺材盖板忽然间掀开了。 银如命已冲了过去。 燕基道也一把抱起了小琴站在了那口棺材前。 李辰安等人也都走了过去。 小武从棺材里站起。 面色苍白如纸,神色极度疲倦。 小剑依旧躺在棺材里。 小武看了看众人,忽然咧嘴一笑。 这一笑,在所有人的眼里,比那春天里绽放的百花都要美丽。 “咿咿呀呀……” 小武很累,却又很高兴。 他的眼依旧干净澄澈,他脸上洋溢出来的欢喜,令所有人安心。 “我儿……可救了回来?” “小剑哥哥可还有危险?” “小武,怎样?” 小武一步跨出了这口棺材,蹲在了雪地上,写了几行字: “没有生命危险了。” “但需要调养至少半年!” “不要打扰他。” “我很饿!” 他话音未落,银如命再一次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小琴也在那一刻从燕基道的手臂里挣脱,她匍匐在地! 她们向小武而拜! 这一拜,拜得小武手足无措。 他闪了开来,面色顿时焦急。 “咿咿呀呀……” 他将二人扶了起来,在地上又写了几行字: “无须谢我。” “他是我朋友。” “朋友,当生死相依!” “另外,他需要静养,不要吵着了他。” 他将棺材的盖板再次盖上,又看了看众人,鼻子耸了耸,抬步就向那锅狗肉走了去。 燕基道仰头,任由大雪落了他一脸。 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低头时,便看见了小琴那张和卢风铃几乎一模一样漂亮的脸上绽放出的笑意。 小琴看了看那口棺材,又看了看正在狼吞虎咽的小武,她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她已相信哥哥无性命之忧。 她已知道哥哥有了真正的朋友。 燕基道看着那张美丽的脸心里却又是一疼。 他垂下了头,过了片刻才抬了起来。 他走到了李辰安的面前,忽的说了一句: “毕竟是我名义上的妻子,走,去帮我把她葬了。” 李辰安微微一怔,“她的遗言是想要葬在那处小屋对面的山岗处……面朝那小屋,你怎么看?” 燕基道似乎没有料到丽阳公主会有这么一个要求,他思索了片刻才悠悠一叹:“一生终得遂她一次心愿吧。” “就让她看着又何妨。” 二人离开了周园,燕基道抱着丽阳公主的尸体。 李辰安没有让萧包子等人同去。 因为燕基道只叫了他,许是有些话燕基道不想有第二人知道。 …… …… 一颗老松下。 一座小小的新坟。 燕基道给这座坟添了最后一捧土,看了片刻,转身坐在了李辰安的身边。 他指了指山谷之下。 “你好奇的那处小屋就在那里。” 夜色已暗,这处山岗距离谷底的小屋有些远,就着手里的灯笼也根本看不清楚。 “其实,在皇城司的卷宗里,对你这个事倒是有一些记载。” 燕基道不足为奇,但还是问了一句:“怎么说的?” “你和卢家三小姐原本青梅竹马。” “可偏偏丽阳公主也爱上了你……据说丽阳公主是在昭化元年的元宵夜,于玉带河上游花灯的时候,在人群中看了你一眼。” “也就是那一眼,丽阳公主随后了解了你,再后就非你不嫁!” “昭化三年冬,上车侯府被灭的那个晚上,事发之前你应该是知道了消息。” “你去了一趟宫里,又去了一趟上车候府里,你接走了卢三小姐,将她送去了琴剑山庄。” “你和琴剑山庄的少庄主秦林,本是至交好友!” “上车侯府被灭之后,在昭化四年秋,你与丽阳公主成婚……长孙惊鸿认为,这应该就是你昭化三年冬那夜入宫时候与丽阳公主或者皇上的交还!” “你娶丽阳公主,皇上放过卢家三小姐。” “但你根本就不喜欢丽阳公主,在大婚当晚,你没有进洞房,你不见了!” “昭化八年,初夏,琴剑山庄少庄主秦林与卢三小姐大婚……同年冬,卢三小姐诞下了一个女儿,她就是小琴。 “就在小琴生下来仅仅十来天,琴剑山庄被灭。” 李辰安扭头看向了燕基道,忽的说了一句:“你有一个好兄弟!” 燕基道已闭上了眼睛。 “秦林为你背下了所有!” “他们成婚是假,掩盖卢三小姐肚子里那孩子是真!” “那孩子是你的!” “小琴,是你的女儿。” “灭了琴剑山庄的根本就不是奚帷,而是……被激怒的丽阳公主!” “你也知道燕子夫不是你的儿子,所以在京都的时候,你根本就不在意燕子夫的死活,甚至还希望我能杀了他。” “这处风铃小屋,是你为卢风铃而建!” “当年你大婚那晚跑了,就是跑到了这里。” “你在这里和卢三小姐渡过了近四年的快乐时光……直到卢三小姐怀上了你的孩子……你终究不能明媒正娶卢三小姐,所以她只好‘嫁’给了你的好兄弟秦林!” “卢三小姐成了琴剑山庄名义上的少夫人,瞒过了所有人。” “可你却忽略了女人那敏锐的直觉!” “丽阳公主将对你的失望或者愤怒发泄到了琴剑山庄的头上……小琴的腿,恐怕就是丽阳公主亲手砍断!” “是不是这样?” 燕基道睁开了眼,在灯笼那灯光的映衬下,他的眼里已满含泪花。 “我对不起我兄弟琴林。” “我更对不起风铃。” “还有我的女儿小琴。” “长孙惊鸿有些事猜得并不对……那夜我入宫,是去见了我的小妹丽贵妃!” 李辰安一怔,“所以这是丽贵妃给你出的主意?” 燕基道点了点头:“小妹足智多谋,燕府不能为了上车侯府与皇室为敌。” “我救不了上车侯府,我只希望能够救出风铃……所以小妹才去求见了皇上,我也只能带走了风铃。” 李辰安没有再说也没有再问。 他忽的一笑:“走吧,你也该认下小琴这个女儿了。” “不,我不希望她恨我一辈子。” 燕基道起身,遥望着远处的那处风铃小屋,“我送你回去。” “你呢?” “……不知道,要么浪迹天涯,要么……就在这风铃小屋过一辈子。” 李辰安指了指那处新坟,“住在这里她一直看着,你不觉得膈应?” “其实,现在再想来,她也是无辜的,要怪,只能怪我自己。” 李辰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悠悠一叹:“怨就怨那个元宵夜里,她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第四百八十四章 不得解 李辰安终究没有去那风铃小屋里看一眼。 却遥遥的听见了夜风中传来的风铃声。 原本那风铃声应该是悦耳动听的,可它在漆黑的山谷中响起,却令李辰安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二十年前上车候府灭门,卢皇后遇害。 十五年前琴剑山庄满门被灭。 这似乎是两起毫不相关的事。 可偏偏李辰安去觉得这两起事的背后,都隐藏着一只他隐约间能够捕捉到的一只手。 只是其中还有诸多矛盾之处,依旧不得解。 比如上车侯府灭门,卢皇后遇害。 从表面看,似乎是奚帷利用了上车侯卢战骁掌握的强大兵权,在京都散布了他有不臣之心的谣言,因此而引起了皇上的猜疑。 再有奚帷布置在朝中的某些势力、比如姬泰等人的推波助澜,皇上当然会怕。 于是便有了昭化三年十月初三的那场血染浣花溪的惊天事件。 上车侯府,是卢皇后的娘家,那便是卢皇后在后宫的最大依仗。 上车侯府被灭,这相当于直接斩断了卢皇后的依靠,当卢皇后诞下皇长子之后,她再被谋杀……她究竟是被谋杀还是有人得了皇上的授意? 这在李辰安看来极有可能是后者。 那么上车侯府被灭的深层后果是皇位的继承人的变更—— 没有了上车侯府,没有了卢皇后,那位生下来就应该是太子的皇长子,他失去了这一资格! 谁在这一事件中得到的利益最大? 那便是曾经东宫的那个胖子! 也就是宁楚楚的哥哥宁知易! 他们的母亲,在卢皇后死了之后被封为了皇后! 她就是怀皇后! 她的身后是怀国公府! 假设这些事件的背后是怀皇后所为,她的目的本已经达成,她只需要等她的儿子长大,熬到皇上退位,等她儿子登基为帝,她就是宁国的皇太后! 可从皇城司里记载的消息来看,皇上却并不喜欢宁知易,以至于皇上去了长乐宫,荒废朝政多年也没有将帝位传给宁知易。 而怀皇后之死…… 她是在诞下宁楚楚之后因难产而死! 这样的时代,难产死人很正常。 可若是她的死不正常呢? 李辰安忽的一惊,怀皇后死后,后宫就剩下了姬贵妃和丽贵妃二人! 此后,皇上却没有再封谁为后! 宁知易依旧在东宫! 只是满朝文武对于这个太子都没当一回事—— 他的母后死了! 他身后的怀国公府垮了! 他也就是个失势的太子,在你死我活的皇权争斗中,如果再不得皇帝宠爱,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 他果然死在了去岁的那场京都之变中,还没来得及减肥。 然后就剩下了一个二皇子宁知行和三皇子宁知远! 二皇子宁知行的结局,和他的那两个哥哥几乎一模一样—— 去岁京都之变,姬泰一系完败。 姬贵妃悬梁自尽! 宁知行就算在京都,他也成了一个无权无势可有可无的破落王爷。 这就只剩下了一个在后宫里与世无争的、喜欢锄地的丽贵妃。 还有一个在帝陵守陵的三皇子。 在所有人的眼里,二皇子宁知行已死在了双蛟山,如果没有那个失踪了的皇长子,宁国帝位本应该落在三皇子宁知远的头上! 他什么都不用做。 熬死了这几个哥哥,他就是唯一的继承者! 只是皇上在去岁的中秋夜里偏偏将他李辰安竖立成了失踪的那个皇长子,偏偏让天下百姓皆以为他李辰安真就是那个皇长子。 偏偏那个奚帷也不知道那根筋出了毛病,居然将宁国的江山送到了他的手上…… 这太戏剧。 戏剧的东西往往就极不真实。 假如这一切斗争的背后真的就是丽贵妃,当奚帷将这江山送到自己手里的时候,是不是就一家伙打乱了她的所有计划? 这令她二十年所谋成了一场空! 她依旧在后宫锄地。 本以为当自己成为了摄政王之后,她应该派人来请自己去见一见。 可她没有这样做。 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她在等什么? 也或者自己和长孙惊鸿都看走了眼? 再说琴剑山庄被灭这事,看起来仅仅是一段孽缘所引起。 它是江湖中的一件大事。 它与朝廷大事无关。 所以它在皇城司的记载里也并不是很详细,甚至关于这件事的卷宗也没有放在绝密的第八层楼里。 但刚才燕基道却说定国侯府被灭那晚,他入宫去见过丽贵妃! 将卢家三小姐带走,是丽贵妃出的主意,是她在皇上面前求的情! 这…… 这倒是可以理解为当妹妹的知道哥哥的那番情谊想要成全了他们。 看来她倒是深受皇上宠爱,不然作为皇帝,既然要灭了上车侯府,那根本就不会放出去一个卢三小姐! 但她此举却一定会得罪了丽阳公主,反倒是令燕基道与丽阳公主之间的矛盾无法缓和……站在政治的角度来看,她这样做没有任何好处。 她不仅仅是害了丽阳公主,还害了燕基道,当然还有受了无妄之灾的琴剑山庄。 可以认为是她无心之过。 可若是她有心……她从中能有什么好处? 似乎损人不利己,这并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 二人抵达周园的时候,李辰安依旧想不明白,只能将这些事抛在了脑后。 他又看向了燕基道。 燕基道看着那满园的灯光。 天井里已没有了人。 毕竟风很大雪也很大。 屋子里有炭火,暖和。 “既然已经都过去了,为何还不能放下?” 燕基道自嘲一笑:“有些事哪能那么容易放下。” “小琴……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去做,或许最好的办法就是她和小剑留在周庄,和银如命一起去经营那处客栈。” 李辰安沉吟三息点了点头,“那等小剑醒来,我问问他们的想法,毕竟是他们自己的路。” “好……” 燕基道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匣子递给了李辰安。 李辰安还以为这是燕基道要给小琴的什么传家宝,“一些银票。” “他们在关外穷了太久,我仅仅是希望他们往后的日子能够过得更好一点。” 李辰安接过了这个小匣子,问了一句: “灭了琴剑山庄的那些凶手……” “我会去将那些人都杀了。” “在风铃小屋,丽阳公主究竟是怎么制住了你的?” 燕基道忽的一笑:“我还以为你不会问。” 李辰安摸了摸鼻子:“我实在有些好奇,我不相信除了大宗师还有谁能困住一个大宗师。” 燕基道沉吟三息,说了两个字: “迷离!” 第四百八十五章 嘱托 李辰安一听,顿时一惊: “哪里来的迷离?” “应该是上车侯府被灭的那晚没用完的。” “那晚谁在上车侯府下的迷离?” 这当然不会是孙铁线。 孙铁线仅仅是因为喝多了酒丢失了他亲手制作的迷离。 长孙惊鸿在皇城司曾经告诉过李辰安这件事,他说—— “他其实叫长孙铁线。” “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樊桃花之外,你应该是第二个。” “他曾经喜欢喝酒,他的迷离是天下一绝,他被一个人请去喝了许多酒……那一夜,京都死了许多人!” “那一夜就是昭化三年十月初三!” “那夜雾满京都,迷离满了上车候府!” 长孙惊鸿没有说孙铁线是被谁请去喝了许多酒! 也没有说是谁从孙铁线身上带走了迷离。 现在燕基道说应该是上车候府被灭那晚没用完的! 难道就是丽阳公主? 燕基道没有回答李辰安。 他转移了一个话题: “已过去二十年了,当年事已不再重要。” “我大致能够猜到你或者温煮雨在怀疑什么。” “所以我离开京都之前,去过一次宫里,和小妹聊了聊。” “先皇既然成了先皇,她再在后宫里呆着确实有些不合适……” “三皇子已十六岁,他毕竟是皇子,封他一个王爷吧,小妹和他去他的封地。” “偏远一些也行,当然,如果你们不放心,就放在眼皮子底下的某个地方也行。” “我知道你没有对燕府动手讲了许多情面,那就不妨再讲一次。” “让他们简单平安的过一辈子。” “至于你此去蜀州迎接皇长子……我向来不问这种事,我只是比较奇怪一点。” 李辰安问:“你奇怪什么?” “那天在云集别野与怀国公一战之后,樊老夫人和你在房里说了一席话。” “我不知道她给你说了什么,只是那之后,就有了你要去蜀州接回皇长子这么个说法。” “是不是樊老夫人临终前告诉你的?” 李辰安点了点头。 “我奇怪的就是,樊老夫人既然一开始就知道皇长子在蜀州,定国侯府在蜀州的势力极为强大,她为什么不让蜀州的人护送皇长子回京都,而是要你去一趟?” 李辰安心里一震,思量片刻: “钟离若水因为京都之变去了蜀州,我本就要去蜀州找钟离若水,接皇长子只是顺便……也或者樊老夫人让我亲去迎接,这是给皇长子一个好的印象。” “等接回了皇长子,他登基为帝之后,我这摄政王不当了,这皇帝总不至于对我不利吧?” 燕基道仔细的想了想,李辰安这番话也有一些道理,但他还是嘱托了一句: “小心一些……倒不是我怀疑樊老夫人会对你不利,而是谁也不知道那位皇长子的品性如何。” “嗯,”李辰安点了点头,笑道:“如果他登基为帝之后真要宰了我,你可要来救我一命!” 燕基道也笑了起来。 “好,那我就带着小琴和小剑,我们一起去塞外。” “虽然风沙大了一些,但也有别样的风景。” “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对了,你去吴国可得要更加小心!” “主要是你的身份!” “洗剑楼或许会因为你是吴洗尘的弟子不为难你进去,但你还是宁国的摄政王!” “我离开京都之前听说吴国谈判的使者就快抵达京都,如果谈判并不顺利,你去了吴国之后,只怕会受到吴人的攻击!” “就算吴国的军队不堂而皇之的杀你,吴国的江湖,水并不比咱们宁国浅!” “吴国也有大宗师,有两个!” “长孙惊鸿在各国都有谍子,想来吴国也是有的,你千万记住用好皇城司的那些小鬼。” “另外就是温煮雨在吴国也呆过两年,他最清楚吴国的情况,你蜀州之行若是顺利……回京之后,当好好问问温煮雨。” “我帮不了你什么。” “我希望你能活着回来。” “毕竟你的那些诗词文章真的很不错,死了,可惜了。” “再会!” 燕基道语重心长的给李辰安说了这席话之后,落在了天井里。 他去了亮着灯的那处房前。 他站在紧闭的窗前看了片刻里面的人影,想来他是有看见小琴的。 他就这么看了十息,终究没有进去。 他徐徐转身,冲着李辰安摆了摆手,踏着夜色中的风雪而去。 他去了周山深处的那处小屋。 他站在了那处小屋前面。 却瞪大了眼—— 那处小屋塌了! 支离破碎! 那个极为陈旧的风铃就放在倒在地上的门板上。 门板上还放着一盏亮着的灯笼! 灯笼下压着一张纸。 燕基道强忍着滔天的怒火拿起了这张纸,瞳孔猛的一缩,片刻,他深深的看了看这倒塌的小屋,转身离去。 …… …… 李辰安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萧包子终于放下了心来。 宁楚楚也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温小婉依旧抱着那把情人剑,她一脸笑意的看着李辰安,只是那笑意中有一抹无人觉察到的依依不舍。 明日她将启程回广陵城。 带着这把她从萧包子那里要来的情人剑。 她会住在煮雨小筑,就像一只留守的孤雁。 期待他某一天能回来,也或者……此生再难相见。 她会将他作的那首《摸鱼儿、雁丘词》交给梁蔓蔓。 由梁蔓蔓来谱曲,她为自己而唱。 小琴也看着李辰安。 她的脸上带着笑意,也带着谢意。 她已知道他叫李辰安,是而今宁国的摄政王。 是他救了他们! 她不知道该如何感谢,那位萧姐姐说无须感谢。 他们都是好人! 可惜自己是个废人。 不然,当跟着萧姐姐一起牧牛—— 萧姐姐似乎很喜欢牧牛。 她说起牛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里神采奕奕,很是好看。 她说冬就快过去,春就要到来。 她说春来之后,漫山遍野绿意盎然,是牧牛的最好时候。 小琴想象不出那样的画面。 她一直生活在大漠黄沙中,这才来周庄,她也一直在那口棺材里。 但现在她很期待。 期待小剑哥哥完全恢复了,去看看和大漠黄沙不一样的景致。 或者买一头牛,像萧姐姐那般悠闲的放牧。 小剑已醒来,只是依旧躺着,却并不是在那口棺材里,而是在火炉旁的一张床上。 他偏着脑袋看见了李辰安进来,他想要坐起,却被小武给一把摁住。 他的脸上带着歉意的笑: “实在不能起来。” “欠你的十两银子……只好等我好了之后再还你了。” 李辰安没有拒绝。 “嗯,好好养伤,伤好了再还我。” 他看向了宁楚楚,“搜查得怎样了?” “开阳她们还在搜查,抓住了一个老账房……” 宁楚楚眼冒银光: “恐怕发财了!” 第四百八十六章 汇合 发大财是不可能的。 李辰安甚至连那些账簿都没有翻一翻,他仅仅是问了问那个老账房。 周园这些年赚来的绝大部分银子和那些地里所产出的粮食,几乎全部运去了京都,交给了丽阳公主! 十余年来,交到丽阳公主手里的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那老账房当然不知道丽阳公主将那些财富用在了何处,李辰安倒是能够猜到一二—— 皇上修建长乐宫,那天量的消耗,可不是内帑能够承受。 所以丽阳公主灭了琴剑山庄,一来是弄死了自己的情敌,二来,还扶持了一个新的力量来帮她赚银子弄粮食。 倒是一举两得。 但人终究是有私心的。 周大善人这些年偷偷的积攒下来的也不少。 “嗯,存银一千二百余万两,粮只有三千余石……也不错。” 李辰安看了看那老账房递过来的账册,“这些银粮,悉数押解回京都,” 他看向了宁楚楚,笑道:“要不你带着你的娘子军押解这些粮回京?” 宁楚楚一听,“我不!” “……这是大事!宁国现在缺钱缺粮……” “我也不!” 宁楚楚脖子一扬,抿了抿嘴,倔强的说道: “我、我要去蜀州!” “你跑蜀州去干啥?” “啊……我去看看若水啊!再说……你这一路去蜀州可也有诸多危险,我就算武功不怎么厉害,但我不还有两百多的娘子军么?” 李辰安当然知道宁楚楚之意,“好吧。” “这周园的事已了了,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就出发去蜀州?”宁楚楚问道。 “先去一趟枫县。” “去枫县?”宁楚楚吓了一跳,“那地方接下来可是有一场大战!” “我知道,所以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去枫县!” 按照军情一处大统领郑旺送来的最新消息,叶破率领的一百玄甲营士兵大致还有三天抵达枫县。 与此同时,夏侯卓率领的三万北部边军将士,大致也将在三天后抵达枫县。 江南道大都督宋时明调集的五万官兵,其中已有两万余已抵达枫县,还有两万余正在去枫县的途中。 而在距离枫县仅仅三里地的枫叶山里,皇城司竟然还发现了另外一股不知道来路的势力—— 据说这股势力有千来人! 从着装来看,他们并没有军伍中的制式盔甲,所穿皆是藤甲。 但从他们在山中的行动来看,他们却有着极为严明的纪律,也有着和山匪完全不一样的军事素养。 这令郑旺很是担心,以至于他派了不少谍子在严密的监视着这股势力的动向。 从明面的实力来看,枫县之战似乎毫无胜算。 李辰安离开玄甲营独自前往周庄,这本也就是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这个计谋而今已完成,王正金钟的人已控制了最为紧要的平江城。 李辰安就算离开周庄要去的地方也应该是平江城,而不是已成为战争焦点的枫县! “你还有别的布置?” 这话是阿木问的。 因为枫县将聚集敌军足足八万! 战争的场面和江湖的打斗可不一样! 在那千军万马之中,他跟本没有把握能够保证李辰安的安全。 李辰安微微一笑,“倒不是布置在枫县,而是在这周山。” 说完这话,阿木等人就见李辰安走了出去。 他从袖袋中取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烟花,用火折子点燃,猛的扔向了天空。 顷刻,这烟花在空中绽放开来。 这是信号! 但这信号是要召唤谁来? 半个时辰之后,呼啸的狂风中传来了疾驰的马蹄声。 片刻,黑压压一群打着火把的人冲入了周园。 他们萧杀的站在了主院的外面,内院的天井中落下了一个人来。 他是玄甲营营正周正! 他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拱手一礼:“属下见过摄政王!” 宁楚楚等人顿时一呆,这才知道李辰安来周庄,原来早已有了布置。 他竟然悄无声息的将玄甲营主力放在了这里。 就算是她宁楚楚和程依人不来,他也不会有大碍。 李辰安看着周正微微一笑:“今儿个元宵,厨房里还有许多好吃的,叫弟兄们吃好喝好睡好……明儿个咱们走!” “吃了饭之后,你与苏沐心来这里一趟。” 周正又拱手一礼:“属下遵命!” 他转身离去。 李辰安却并没有回房。 又过了片刻,风雪中又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又一个人落在了天井中,他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没有行礼,却咧嘴一笑。 他是安自在! 他率领的五百猛虎营战士,竟然也在周山! “我以为这里会打一仗,却不料屁事没有。” 李辰安也笑道:“这怨我,我高估了那些江湖中人的血性,让你们在山里头吃了不少苦头。” 安自在摆了摆手,“我倒是不担心那些狗屁江湖中人,我原本很担心夏侯卓会跑到这里来。” “枫县距离周庄并不远,指不定夏侯卓还真会来,所以我将你们都叫了过来,都先去用饭吧,周大善人的寿宴,那些席面做的还是很不错的。” “呆会吃了饭过来,咱们商议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安自在点了点头,问了一句:“莫非你还想去枫县?” “有些事,总得解决掉,不能给江南道留下隐患。” 安自在眉间微蹙,沉吟片刻,并没有劝阻李辰安打消这个念头,他也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李辰安回到了房中,来到了小剑的身边。 “明天我们就要启程出发……你和小琴是怎么打算的?” 小剑想了想:“我说过,我若活着这条命就是你的。” “只是现在我这情况跟着你只是个累赘……我先养伤,伤好之后,我带着小琴去找你们!” “好,” 李辰安将桌上的那个小匣子取来递给了小琴,“这是你们的师傅留给你们的。” “师傅去哪里了?” “他啊……他说他要去游历天下。” “哦……” 小琴打开了这小匣子,满眼疑惑的抬头望向了李辰安:“这是什么东西?” 在荒无人烟的大漠长大的小琴,她只知道银子,她不知道这玩意儿叫银票。 “可以当银子使用的银票。” 小琴小嘴儿一张,“这么多?” “你们的师傅希望你们未来的日子能够过得更好一些。” 王正浩轩探头一瞧也吓了一跳。 “师兄,我们那师傅,怎的就那么吝啬呢?” “我们出山,莫要说给二两碎银,就连要饭的碗也没给我们一个……吃他一只鹅还要我爹来赔钱……” 他摇了摇头,转身去了院子里。 还有一条没来得及处理的狗。 第四百八十七章 定计 夜已深。 窗外有呼啸的寒风,望春阁里有热乎乎的茶飘香。 茶桌前围坐着五个人。 他们是李辰安、安自在、周正、苏沐心,还有周十八。 茶桌上摆着一张地图。 各自的面前还有李辰安斟上的一杯茶。 却没有人去喝茶。 除了李辰安,其余四人皆盯着那张地图,脸上的神色颇为凝重。 主要还是实力上面表现出来的悬殊过大—— 江南道的府兵虽然有五万之数,但事实上他们并不可怕。 因为府兵的战斗力太弱。 他们在江南的日子太好过,他们并没有得到真正的训练。 他们甚至都没有见过血! 他们的意志力极为薄弱,一旦遇见了不要命的对手他们就必然溃败。 但夏侯卓的三万边军却不能小视。 他既然敢带到江南,那肯定就是他手里最精锐的兵! 何况枫叶山里还有一支不明情况的训练有素的一千兵马。 再看自己这边的情况—— 玄甲营拢共五百人。 安自在重新改编的猛虎营也是五百来号人。 至于宁楚楚还剩下的两百多个娘子军……这场军事会议李辰安都没有让宁楚楚参与,显然她的那两百多号人基本上可忽略不计。 也或者就当做是李辰安的亲卫。 一千人对八万…… 这似乎是个痴心妄想之事。 但再分析这一千号人的优势—— 其一:他们的武器是百炼钢所打造的刀,他们的盔甲虽然不是百炼钢所打造,但比宁国军队中的制式盔甲无论是在防御上还是灵活性上都强大许多。 其二:这一千人都有武功。 并且身手都还不错! 其三……他们的身上都带着至少两个烟花! 虽然不大,但杀伤力却不弱。 其四,小武在离开京都前所配置的迷离,肯定无法覆盖于整个战场,但对于局部的战场却有着巨大的作用。 所以并不是不能一战。 以安自在的经验来看,这一战的神算其实并不是太小。 这一战若是打下来,许能载入史册成为以少胜多的实战经典。 唯一的问题只有一个—— 八九万人的战场一旦铺开,那会绵延数里之地。 李辰安这家伙偏偏要去! 那么大的战场,自己这边只有千人,肯定得集中兵力各个击破,这便无法顾及到李辰安的安危。 至于宁楚楚那两百多号娘子军……将堂堂摄政王的性命交给她,这实在太不靠谱。 “我同意这一战!” 安自在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抬眼看向了李辰安,又道: “我唯一的要求只有一个……你,要么就呆在这里等消息,要么你去平江城。” 周正也看向了李辰安,“属下同意安将军的看法!” 李辰安这就很郁闷了。 他想了想,“我去有我去的道理!” 安自在摆手:“我管你什么道理!莫非你又想以自己为饵引夏侯卓来攻?” “这饵一次两次还行,若是多上几次,一个不好可真会被鱼给吃了!” “你死了我怎么给若水小姐交代?” “我回了京都,温煮雨他们问起,我如何回答?” 李辰安摆手,“且慢!” “你们先听我说!” “江南道的这五万府兵,是由指挥使谢靖所率领。” “平江城被皇城司拿下的这个消息,我估计不日便会传入谢靖的耳朵里。” “这个谢靖,年四十,出生军伍,可不是一个愣头青!” “当他听到了江南道道台余万枝和大都督宋时明已入了大狱这个消息之后,他可并不一定就会为他们去报仇!” 苏沐心此刻也看向了李辰安,问了一句:“你这意思是……让谢靖率兵投诚?” 李辰安点了点头:“他面前的路只有两条。” “要么继续造反,要么就必须向我表忠!” “他知道自己手里这五万将士是个什么玩意儿,造反肯定是没有前途的,那只要我召唤他一声,他必然前来向我效忠!” 安自在眉间微蹙,“这……倒是个理。” “那你就呆在这里,手书一封,我们去了枫县之后交给他,让他独自前来这里见你。” “不!” 李辰安否定了安自在这一最稳妥的提议。 “我不仅仅是要他来见我,我还有任务要交给他……既然曾经受命想要杀我,那当然得拿出足够的诚意!” 安自在眼睛一亮,“临阵反戈?” “对,夏侯卓必须死!” “但我们不能因此而付出太大的代价。” “五万府兵与三万夏侯卓的精锐边军一战……打肯定是打不赢的,但我们的人却能以最小的代价在混乱的战场里猎取到最大的胜利!” 安自在等人沉思片刻,这个计策当然是最好的,但万一那个谢靖他不降呢? “你依旧不必亲自前去!” “你们以为我想去啊?!” 李辰安站了起来,背负着双手来到了窗前。 窗外有大红的灯笼在风中摇曳。 也有簌簌而落的大雪在那猩红的光线下飞舞。 “我去了枫县,一来,是可以给谢靖一个定心丸,甚至还能让他敦促那五万府兵奋力一战!” “二来……我在枫县,夏侯卓才会迫不及待的来杀我。” “我需要这场战斗在最短的时间内胜利结束!” 安自在等人看向了李辰安的背影。 “急着去蜀州?” 李辰安转身,摇了摇头: “倒不是急着去蜀州,而是因为吴国的使者,当已抵达了京都!” “这一场谈判,按照我离开京都之前与温煮雨的商议,根本就没得谈!” “吴国的使者必然会恼怒而归!” “这个消息会传遍天下!” “那么接下来吴国的使者归国之后,恐怕无涯关那边的战事就会开启。” “攘外必先安内……赤焰军将在无涯关与吴国军队誓死一战,宁国的粮草军需,现在就得向无涯关送去!” “国内,绝对不可以出现任何动乱!” “所以我才这么迫切的需要拿下江南道,稳定江南道……江南的钱粮,是无涯关之战的保障!” “夏侯卓帅兵下江南,这是一件好事。” “在枫县除掉这个毒瘤,宁国国内小患或许会有,但至少大患不会轻易发生。” “京都谈判之事,必须在消息传至江南之前将夏侯卓消灭,不然我担心会有人因此又起了异心。” 李辰安坐在了桌前,端起了茶盏: “杀鸡儆猴……死一个夏侯卓,总是能让某些人暂且将心里的异心给藏起来。” “至于以后,” 李辰安喝了一口茶,咧嘴一笑: “皇长子归位登基为帝,那就是他需要去处理的事了。” “我嘛……我必须带若水去吴国走一趟。” 安自在一惊:“宁国和吴国若是真开战,你还敢跑去吴国?” “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李辰安耸了耸肩,“你忘记了,我其实是个诗仙。” “诗仙个屁!” “吴国使团若是谈判失利,你觉得吴人会以诗仙待你?!” 第四百八十八章 江南织造 昭化二十四年正月十六。 在周园的李辰安一行于黎明时候冒着漫天的风雪离开。 他们来到了周庄集镇。 昨儿个周园发生的事早已传遍了整个周庄,集镇上的街坊们无不震惊于周大善人的结局,也无不震惊于来者的强悍! 而后,他们听到了一些消息。 消息说是宁国的那位摄政王来了周庄! 保护他的,便是神秘的隐门桃花岛所派出的高手! 摄政王他竟然来了周庄! 他就住在悦来客栈! 周大善人聪明了一辈子,却偏偏糊涂了这一件事—— 他竟然派了那么多的武林高手去围攻了悦来客栈! 虽说他的目标是那个叫小琴的少年,可摄政王在悦来客栈啊! 宁国至今无帝。 摄政王在宁国就是天下第一! 他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么? 还真应了那句话,老寿星上吊,他活腻了! 这不,昨儿个他那六十大寿可就在许多武林高手和地方名宿的见证下被摄政王给活生生搅黄了……不应该说是搅黄了,他被弄死了! 他那庞大的周园,也一家伙被灭了! 也是摄政王仁慈。 没有祸及他人。 不然,昨儿个的周园,定会血流成河! 此刻摄政王的车驾来到了周庄集镇,许多人从房间里探出了脑袋,想要看看摄政王究竟生的是怎样的一幅模样。 然而没有人知道谁是摄政王。 李辰安依旧和萧包子同乘一匹马,这显然不符合摄政王的形象。 反倒是走在队伍前头的器宇轩昂的阿木或者王正浩轩,他们倒是更像摄政王。 队伍在悦来客栈门前小停了片刻。 小剑小琴二人和银如命留在了悦来客栈。 小武给了银如命几剂药膏还有几剂药方,接下来小剑就需要半年左右的静养。 众人在周庄集镇分别。 温小婉背着那把情人剑离开了队伍向广陵城方向而去,没有和李辰安挥手告别。 王正浩轩并没有离开队伍去平江城。 他思来想去,他爹当已向苏府提亲。 苏府而今之局面,想来是不会拒绝这桩婚事的。 就算是真要应付一下弄那啥比武招亲,也是在四月初一。 还早。 来得及。 先去枫县要紧。 因为师兄说李辰安的命,比任何事都要重要! 就在许多百姓和武林高手的注视中,队伍离开了周庄,向枫县而去。 这些人回头再看那悦来客栈的时候,便觉得那悦来客栈显得愈发的高深了起来。 但在一些江湖中人的眼里,他们亲眼看见了那个叫小琴的少年留在了悦来客栈…… 他是曾经的琴剑山庄的余孽! 是他和那个只有半身的女子杀死的周大善人! 那么周大善人的同党,岂会放过他们? 果然。 当李辰安一行离开周庄个把时辰之后,悦来客栈的门口来了三个人。 然而,他们还没有踏入悦来客栈的门,那门里却走出了一个人。 他是燕基道! 大宗师燕基道! 他站在了门前,根本就没去问这三个人的名字。 他伸出了一只手! 就这么轻飘飘一挥! 就听见“砰砰砰!”三声。 三人被这一掌三式击飞。 飞得很远。 一边飞一边吐着血。 落在地上时候,已没有了丝毫气息。 燕基道转身回房,关上了门。 这一关,那门就再也没有开过。 快活神仙苍南天站在了其中的一具尸体前,他俯下身子仔细的看了看。 北丐左丘不明也站在了一具尸体前,也仔细的看了看。 “翻云覆雨手,燕基道!” “没错……要不要联手杀了他!” 左丘不明话音未落,苍南天忽然抬头望向了左丘不明的身后,他的眼陡然大睁,眼里满是骇然。 “跑……!” 他转身就跑。 左丘不明根本就没有回头,因为能够让半步大宗师逃跑的只能是大宗师! 这周庄,只有那一个大宗师。 他双腿一曲,身子如炮弹一般射了出去。 二人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暗处,从周园跑出来的那些高手们也在片刻之后悄然离开。 这一天,周庄集镇的茶楼酒肆客栈,忽的就空了。 甚至从这一天之后,周庄极少再有江湖中人前来。 江湖传言,大宗师燕基道曾经与琴剑山庄少庄主秦林情同手足。 而今秦林的儿子回来了,燕基道恐怕会帮助那个叫小琴的少年重建琴剑山庄! 而地址,则极有可能就在周园! 这是后话。 燕基道确实也住在了悦来客栈。 只是他究竟什么时候走,究竟要去哪里,却并没有人知道。 李辰安一行向枫县而去这件事,也落在了许多人的眼里。 枫县之事因大量府兵的聚集已不再是什么秘密。 在某些人看来,摄政王李辰安悄然来了周庄,却将江南道的府兵成功引向了枫县,江南道的道府平江城轻易的落在了李辰安的手中,他的目的已经完成。 他还去枫县做什么? 如果他是为了去剿灭那五万府兵,他应该带着大军前往才对。 可他仅仅只带着千来号人。 那么,他是不是在枫县也有另一手的布局呢? 他这一去,顿时吸引了江南道各州官员的视线。 这些官员们在得知道台余万枝被捕之后便知道大势已去。 他们有许多都是余万枝一系的人。 李辰安既然拿下了余万枝,那么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除非他死在了枫县。 当广陵州的知府大人霍传名带着他的儿子霍子归赶到平江城的时候,他才知道摄政王在江南道干出的这些惊天大事。 他很慌! 他的亲家江南织造曹珐曹大人也下了大狱! 他不知道李辰安让他来平江城所为何事,他以为这是李辰安将他调至异地,而后抓捕。 毕竟霍家在去岁时候做过对李辰安大不利之事。 迎接他的是皇城司的提举大人王正金钟。 然而王正金钟却并没有将他拿下,反而一脸笑意的将他带去了织造司的衙门。 “摄政王说,江南织造很重要。” “摄政王还说,你与他是同乡,他说过要给你的儿子主持婚礼……只是现在还有些事暂时来不了,叫你放心,曹珐的女儿,也就是你未来的儿媳妇曹玉并没有入狱,依旧住在曹府。” “摄政王说,你要当江南道的道台还欠缺一些经验,先当个江南织造……” 王正金钟忽的俯过身子猥琐一笑,吓了霍传名一大跳,便听王正金钟低声说道: “那个……商家已经全进了大狱,江南苏家,是我亲家,你当了江南织造,剩下的事你看着去办。” “不用给我面子!” 说完这些话,王正金钟拍了拍已目瞪口呆的霍传名。 “走吧。” 霍传名咽了一口唾沫,极为震惊的问了一句:“去哪?” “我亲家家里,给你接风洗尘!” 第四百八十九章 外交政策 没有人料到李辰安拿下平江城之后,任命的第一个人会是霍府的霍传名! 更没有人料到他将霍传名任命为了江南织造。 但温煮雨等人知道。 对于摄政王的这一安排,其背后的意图在温煮雨看来倒并不是有多复杂—— “江南织造司是整个江南道商业的重中之重!” 皇宫议政殿,内阁首辅衙门。 温煮雨给尚书省尚书令齐尧和中书省中书令年承凤斟了一杯茶,又道: “按照摄政王所定下的未来五年的国策,他此举的意图是要在江南道大举推行工商业的发展……” “江南道有最好的商业基础,有最为成熟的营商环境,也有整个宁国最好的商业契约精神。” “摄政王说作为此国策的试点,朝廷要从江南道的变革中去学会如何放手、如何给工商业提供最好的服务、如何将江南道的经营经验传至其余四道,进而覆盖整个宁国。” “经验很重要!” “但他说思想观念的转变更重要!” “官,不是管!” “管得越多,工商业的发展就越难!” 温煮雨看了看二人惊疑的神色,笑道:“是不是难以理解?” “其实这就是我们固有的思想限制了我们的想象也限制了我们的眼光。” “江南织造这个职位很重要,摄政王说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完全按照他的想法去执行的官员……” “也就是说,他任命霍传名为江南织造,倒不是说霍传名有多丰富的营商经验,仅仅是霍传名听话。他在江南织造司所作的一切,其实都是摄政王给他的指示。” “他说从目前的商业形势来看,他暂时不需要这些官员能有多少创新的观点,他们能将他的计划完整的执行,这就是最好的……” “至于效果嘛,大致一两年之后我们就能看到。” 顿了顿,温煮雨没有再说这事,而是看向了尚书令齐尧。 “丽贵妃的想法我已经告诉了你们,封三皇子宁知远为景亲王这个没有问题。但封地放在泉州……我个人觉得不太合适。” 齐尧一怔“泉州为何不合适?” “那地方在岭东道之南,距离京都遥远,岭东道现在有定国侯府的神武军在,丽贵妃和三皇子在那地方,当更安全!” 这个安全,并不是指的他们的生命安全。 而是宁国的安全。 皇长子回归登基为帝,三皇子远在泉州,无论丽贵妃想做点什么都没那么容易。 可温煮雨却说了一句: “但泉州距离东离岛并不远!” 泉州要入京都不易,但如果出海去东离岛,却很容易! 东离岛是怀国公怀氏的祖地! 那地方孤悬海外,事实上宁国对东离岛没有丝毫的约束力! 甚至而今的宁国朝廷都不知道东离岛现在究竟怎么样,上面究竟有多少人口,多少兵丁。 等等。 “这在我看来,是大危险!” “东离岛的舰船可入长江……可从玉广大运河直至京都!” 齐尧心里猛的一震,“老夫确实疏忽了,那封地放在何处为好?” “此事再想想,吴国的使团当快要到了……鸿胪寺那边的接待,不冷不热就行。” “要不要出城迎接?” “你我就不用了,让鸿胪寺少卿李文渊带几个官员去就行。” “这……会不会显得太轻视了一些?” 温煮雨摆了摆手端起了茶盏,“本来就不欢迎他们,何来轻视之言?” “我倒是认为摄政王的那句话说的很有道理。” “什么话?” “量宁国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这种思维不是蠢就是坏!” “按照他的意思,这吴国的使团到来,还得向咱们缴纳食宿费才行。” “这事,你再叮嘱一下鸿胪寺。吴国的使团若是不交银子……让他们住客栈去!” 齐尧顿时一惊,他一捋长须瞪大了眼睛看着温煮雨—— 不仅仅是三百年的宁国,向上追溯于别的朝代,可从来没有这样的事! 来者是客! 作为礼仪之邦的宁国,这是传统。 客人来了当然得要好生的招待,还要用最好的东西去招待! 这彰显的是宁国作为中原正统文明的大度,还有宁国地大物博之富裕……哪怕再不富裕,在外人的面前也必须表现的富裕。 这叫脸面! 甚至在这些别国使者离开的时候,皇上还会大加赏赐,以显皇上之仁厚。 这在礼部已经形成了固定的接待流程。 陪吃、陪喝、陪笑,甚至送上貌美如花的姑娘。 总之要陪好,总之绝不能让客人受到任何委屈。 可现在李辰安却来了这么一出…… “会不会让人家瞧不起?” 温煮雨眉梢一扬,“我倒是认为人家前来,本就对咱们宁国瞧不起!” “摄政王说弱国无外交,咱们现在在别国的眼里正是弱国啊!” 齐尧沉吟三息:“既然是弱国,不是更应该避免发生冲突么?” “理是这么个理,但摄政王的意思是退一步就会退无数步,那不如不退,反正咱光脚的不怕他穿鞋的!” “如果吴国要战,那就战!” “好好的打一仗!” “他说打一仗至少有两个好处!” “其一,激发宁国百姓的血性,让宁人这些年被压弯了脊梁再一次直立起来!” “其二,战争有时候并不一定就是坏事,它往往能促进某些行业的飞速发展……比如冶炼、军工、织造、运输等等。” “也能通过实战检阅一下咱们的军队……没有经历过真正战争洗礼的军队,根本称不上什么虎狼之师。” “只是一院子的修建得很整齐很好看的花罢了。” “也就是绣花枕头。” “所以无涯关的备战,大张旗鼓的让兵部和户部去办吧,让吴国的使臣知道咱们正在准备和他们一战!” “……不惜一战!” …… …… 正月十七。 吴国的使团抵达了京都玉京城的南门。 使团的规模颇大,有马车八辆,还有前后护卫各百。 在其中的一辆马车中,吴国太子吴谦合上了面前的一卷书,抬头看向了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儒雅老者。 那老者白眉白须白发,面容清瘦,但那双眼却依旧很是清亮。 他也在看着小桌板上的一卷书。 他看的是《宁诗词集渊百篇》。 “到了?” “回先生,到了。” “……转眼二十多年没来这玉京城了。” 老者合上了书,眼露疑惑之色: “还没有人来迎接我们?” “回先生,这个……宁国没有皇帝,那个摄政王也去了江南。” “而今宁国主政者是内阁首辅温煮雨,先生认识,他曾经在弟子的东宫当过两年时间的幕僚……恐怕应该是他亲自前来!” 第四百九十章 郁闷的太子 老者一捋长须撇了撇嘴,对温煮雨这个名字有些不喜。 对于宁国而今朝中的巨变他早已知道。 作为吴国大儒,太子太傅,他这次陪太子出使宁国主要有两个目的—— 第一,他很想见见宁国的那位摄政王李辰安。 李辰安的诗词文章已有一些传入了吴国,在他看来,李辰安所做的那些诗词甚是了得,每一首居然都不在那本《宁诗词集渊百篇》中的任何一首之下! 他确实当得起诗仙这个名头! 只是,在吴国的谍子将李辰安的生平事迹报给他了之后,他实在难以相信天下会有人出现如此之大的变化! 武,可一朝顿悟一飞冲天。 但文却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文需要的是厚积而薄发。 他李辰安在广陵城当了十七年的傻子,这是厚积么? 云书贤实在难以相信。 他和李春甫曾经见过,也曾经秉烛夜谈。 对于春甫先生的学识,他自然无可挑剔,但学识这个东西却不能如武人的内力那样强行灌输给另一个人! 姑且不论李辰安的真实身份是啥,就算是春甫先生手把手一直教他……装了十七年的傻,忽然之间一飞冲天成了诗仙……春甫先生又不是神仙! 所以,云书贤对李辰安极为好奇。 第二,他认为这场谈判根本就没有任何难度。 陪着太子殿下前来,这将是太子殿下登基之前的又一笔丰厚的政绩。 他已经很老了,也已经位极人臣。 这场简单的谈判大致是不需要他出面的。 宁国积弱已久。 摄政王李辰安又是个纯粹的文人。 文人这个东西,做诗词文章才是本份,治国嘛……他弄的那什么宪法,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所以宁国真正的治国者,当是温煮雨这个吃货! 这个坑货! 想到了温煮雨,云书贤嘴角一抽抽,似乎想到了一些令他不太愉快的过往。 他承认温煮雨有治国之才。 不然当年温煮雨离开吴国东旭城的时候,皇上不会三次亲自去见他。 但他并不想见到温煮雨。 他就是来会会曾经的友人。 比如花满庭花老大儒。 也比如那位充满了传奇色彩的江湖奇女子樊桃花。 可惜的是在来的途中才得知樊桃花在宁国的京都之变中死去。 还有那位作曲大家商涤,他也死了。 那就只能和花满庭煮茶论道了。 二人下了马车,站在了玉京城南门的城墙下。 阳光正好。 城墙依旧巍峨。 进出城门的商旅也很多。 似乎那场京都之变并没有给这座城和这些人造成太多的影响。 只是……使团之行程早已递交给了宁国的礼部,按照道理,宁国当派出重臣前来迎接。 可人呢? “温煮雨而今是宁国的内阁首辅大臣,宁国没有皇帝,太子殿下亲来,按照礼制,他温煮雨当亲率群臣前来迎接……” 云书贤眉间微蹙,一捋白须,视线落在了城门处。 城门处只有几个站得笔直的守城士兵。 哪里有前来迎接他们的官员的影子。 “他温煮雨虽然与老夫昔日有些过节,可他毕竟在东宫当了两年幕僚,殿下曾经也是他的主子……这厮,莫非是当了那首辅大臣眼睛就长到了头顶上去了?” 太子吴谦也不知道呀。 前方他的礼部官员此刻也正站在门洞口焦急的等待,确实没有宁国的官员出来迎接。 “会不会是递给宁国礼部行程的日子错了?” “……今儿个正月十七,定好的我等未时到,为师亲手拟定,怎可能错得了?” 吴谦这就有些难受了。 他本以为自己以太子之尊前来,温煮雨必然会带着群臣倒履相迎。 若是他们的态度足够好,看在温煮雨的脸面上,这次谈判吴国甚至可以后退一步,仅仅将无涯关一线弄到手里就行了。 无涯关太重要。 那地方曾经是墉国的领土。 吴国与宁国之间,原本还有个小小的墉国作为缓冲。 可宁国竟然趁着吴国国内发生了一些矛盾的时候将墉国给吞并了! 这是吴国不能容忍之事! 无涯关在宁国的手里,无涯关居高临下! 出无涯关就是吴国的八百里平川下原荡! 若是宁国举兵,直接就会威胁到吴国五大产粮地之一的下原州。 下原州有民万户,有良田数万顷! 整个下原州易攻难守,以至于吴国不得不在下原荡修建了七座城寨,屯兵十万之巨,以防宁国入侵。 幸亏这二十年来宁国国运衰退。 那位先皇竟然耗费巨资去修建了长乐宫,还不事朝政住在了长乐宫里修道! 这二十年多亏了那位宁国的丞相姬泰! 因为他,宁国变得越来越穷,也越来越弱。 驻扎在无涯关的赤焰军,终究没有踏出无涯关一步。 但这并不是一个长久之事,只有将无涯关纳入吴国的领土,吴国屯兵于无涯关之上,才能真正的杜绝这一巨大的隐患。 所以他来了。 带着朝中诸多大臣。 他来的原本正是时候—— 宁国皇上驾崩,那个诗仙成了摄政王,他也不事朝政……或者他根本就不懂朝政。 他竟然离开了京都要跑去蜀州找他的未婚妻钟离若水! 又一个荒唐的王爷! 这是吴国之大幸! 姬泰的余孽遍布宁国各道,他虽然死了,但他的那些党羽却依旧会在宁国兴风作浪。 哪怕温煮雨成了内阁首辅,没几年功夫,他根本就无法完成对姬泰余孽的大清洗。 宁国依旧在风雨中飘摇。 他们根本不敢开启任何战端,因为他们会怕内部的乱! 在太子吴谦想来,温煮雨是巴不得用无涯关来换取宁国南部边境的和平。 那么此行当轻松愉快才对。 那么当他的车驾抵达玉京城的时候,当得到最高的礼遇才对! 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时,城门处终于有了动静—— 他和云书贤皆望了过去,距离有些远,却依旧可见城门处来的只有区区三个官员! 他带来的礼部尚书俞定之此刻似乎正在和他们交流。 没多久,俞定之匆匆走了过来。 他的脸原本很白,此刻漆黑! 他躬身一礼,“殿下,来迎接殿下的是宁国鸿胪寺少卿李文渊!” 吴谦眉间一蹙:“就一个鸿胪寺少卿?” “另外两个是鸿胪寺小小的主薄!” “……温煮雨呢?” “回殿下,那李文渊说温煮雨没空!” “……” 俞定之咽了一口唾沫,又说了一句:“李文渊还说……” “说什么?” “他说,宁国的官员现在都很忙,没空接待咱们,如果殿下没啥事……就回去吧!” 第四百九十一章 强硬的态度 太子吴谦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他们虽然并不是受宁国之邀前来交流,但他们出行宁国的目的,早以国书的形式正式的送到了宁国礼部官员的手里! 宁国三省肯定早就知道自己一行前来并不是交流,而是谈判! 关于领土的谈判! 宁国对此并没有回国书拒绝。 那么按照规矩,自己一行前来,宁国当以礼相待,然后嘛……大家再坐下来好好谈谈。 现在宁国居然只派来了一个小小的鸿胪寺少卿,还不是来迎接自己一行的! 他居然是来劝自己离去…… 这实在有荒唐,以至于吴谦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没告诉他我们是来谈判的?” “回殿下,臣当然告诉了他,可他却说、却说摄政王不在,这事没啥好谈的。” “……” 吴谦又惊呆了。 “怎么?他们莫非还敢与吴国一战?” “这……殿下,” 俞定之又拱手一礼:“他确实是这么说的!他说……摄政王的意思是欢迎太子殿下来宁国游玩,去看看京都八景,去怡红楼听听曲儿……至于谈判……那摄政王倒是委任了和殿下谈判之人。” “这不就得了,说明那李辰安还不至于真的傻嘛。” “啊……殿下,可他说宁国在接待方面摄政王也有新的规定。” “什么规定?” 俞定之又咽了一口唾沫,有些艰难的低声说道: “殿下仪仗一应费用皆自理!” 吴谦又张大了嘴巴,他愕然的看着俞定之,过了片刻才面色一寒,“宁国穷成这样了?” “你去将那什么李文渊给本宫带来!” “下官遵命!” 俞定之转身离去,云书贤捋着长须沉吟片刻,“为师隐约记得这李文渊好像是春甫先生的长子……” “那他就是李辰安的大伯!” “春甫先生最重礼节,这李辰安……到底是个少年郎,怕是不懂规矩!” 太子吴谦却摇了摇头,“本宫不这么看。” “你是如何看的?” “就算李辰安不懂规矩,温煮雨当懂!” “温煮雨最重大势,他应该比谁都清楚吴国一旦对宁国开战,宁国会有着怎么的损失,除非……” “除非温煮雨认为宁国之损失极少,可承受。亦或他认为吴国的大军无法攻陷无涯关!” 吴谦又皱起了眉头。 他是吴国太子。 并不是每个太子都是无能之辈! 他有文学上才华,他的老师云书贤本就是吴国大儒。 他还有军事上的才华,他十五岁就去了吴国最厉害的神鹰军。 在神鹰军呆了足足三年,得到了吴国上将军勾仲的大加赞赏。 允文允武有勇有谋,便是吴国上下对这位未来的皇帝的评价。 他看出了这件事背后的某些情况: “本宫小看了李辰安!” “他去了江南……既然宁国敢如此强硬的面对本宫……江南道,当已归顺于他……” “蜀州道,本就是定国侯府在经营,其余三道……只怕江南道归顺的消息传出之后,其余三道的那些官员,会立刻向他表忠!” “恩师,这场谈判,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错在……真将李辰安当成了一个傻子!” 云书贤蹙眉颔首,“那……咱们还要不要进这玉京城?” “要!” “本宫倒要看看李辰安安排了何人来谈,更想看看他想要怎么和本宫来谈!” 说完这话,吴谦转身,对紧随在他身后的一名将军模样的人吩咐了一句: “速速告知机枢房在宁国的密探,本宫要李辰安的所有消息!” 那将军拱手一礼应下,他转身去了一辆马车里。 片刻,那马车里飞出了三只信鸟。 而此时,俞定之已带着李文渊三人来到了吴谦的面前。 吴谦背负着双手,一脸高傲的模样。 他乜了一眼李文渊,视线落在了湛蓝的天空上,这副气魄着实吓了李文渊一大跳! 在鸿胪寺为官转眼就近二十年。 这二十年中,他接待过许多别国的高官大员,但接待一国太子还是花姑娘上轿头一回。 倒不是以往没有别国太子来过宁国,而是作为一国之储君,接待之事已上升到了礼部,至少也得是礼部的尚书亲来。 他一个小小的鸿胪寺少卿没那资格。 可这一次,温煮雨却偏偏就要他来! 还说这就是辰安的意思! 还说见了那什么太子无须卑躬屈膝,要拿出宁国之大气度! 更不能丢了摄政王的脸面! 对! 可不能丢了辰安的脸面! 于是,原本微微躬着身子的李文渊直起了腰! 他也背负着双手,也乜了吴谦一眼,也抬头看向了湛蓝的天,鼻孔朝天: “本官鸿胪寺少卿李文渊,阁下就是吴国的太子?” “宁国的意思已经向贵国的那位礼部尚书大人讲清楚了,若是太子殿下还不明白……那本官就再次重申一次。” 这一家伙弄得吴谦心里顿时没了底气。 宁国一个小小的鸿胪寺少卿在本宫面前都这样嚣张了? 谁给他们的胆气? 难道那李辰安当真就是个愣头青? 难道温煮雨是无法违抗李辰安的命令?! “你不配与本宫说话!” “让你们的首辅大臣温煮雨前来!” 李文瀚一听,“温大人日理万机,哪里有空来处理这等小事!” “你既然认为本官不配与你说话……殿下请回,本官那鸿胪寺也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 说完这话,李文瀚挥了挥手,他竟然真的就这么带着另外两个官员走了! 他走了!! 吴谦就傻眼了! 这不按常理出牌啊! “站住!” 李文瀚转身,“本官是宁国之臣,你一吴国的太子……本官又没拿你吴国一个铜钱的薪俸,你叫本官站住就站住?” “要进城可以!” “本官先将规矩给你讲清楚!” “你这……带着这么多人来,如果你们要住在鸿胪寺,每人每天十两银子!” “你们若是不住在鸿胪寺,那自便。” “至于谈判,明日上午辰时,请准时到鸿胪寺进行谈判……过期不候!” “因为我们都很忙。” “告辞!” 李文瀚又转身走了。 这一家伙就把吴谦给弄懵逼了。 “先生,这情况完全出乎了我们出发之前的预料……” “先生以为,这是谁给了他们如此强硬的勇气?” 第四百九十二章 以静制动 云书贤蹙眉看着那巍峨却也显陈旧的高大城墙。 刚才太子殿下和那李文渊的对话他当然听得清清楚楚。 他也从中听出了异样的味道。 他也很想知道究竟是谁给了宁国如此强硬的勇气! 在吴国京都东旭城的时候,对于本次太子殿下亲自前往宁国谈判,皇上很高兴,群臣也在朝会上对太子殿下大加赞赏。 这次谈判虽然不是打仗,可谈判的结果却和征战并没有什么两样。 甚至比征伐别国来的更加重要! 兵不血刃便能为吴国开疆拓土,拿下的还是对吴国威胁最大的无涯关。 这功绩,足以让太子殿下载入史册,也足以让太子殿下登基之后稳定整个朝局。 虽然看似此行不难,但太子殿下并没有轻视,甚至还极为重视。 所以东宫的幕僚们为此行可能遇见的挫折做了诸多的假设—— 比如温煮雨是了解吴国的。 他既然成了宁国的内阁首辅大臣,这一场谈判极有可能是他亲自参与。 正因为他了解吴国,他更了解宁国而今之局面,他的态度应该是初时强硬,而后小退一步,再后嘛……当是与太子殿下说说旧日之情,割让无涯关,让宁国的军队退至玉丹河一线。 后退百里! 无涯关至玉丹河中间的这百里之地,便是两国的缓冲之地。 宁国的损失并不太大,却给了宁国一个喘息的机会—— 内乱这个东西通常会伤及国本。 宁国本来就穷,那个诗仙摄政王他肯定是需要先稳定内政,让被姬泰祸害了二十来年的宁国得到休养生息的机会。 吴国目前也没有再伐宁国之心。 只要这界线重新划定,吴国甚至还能给予宁国一些帮助。 因为宁国还有另外三面之敌! 这次谈判选择的时机也是经过仔细推敲的。 宁国内乱刚刚平息,宁国的皇帝驾崩,朝中姬泰一系授首,宁国上下的官员将被大清洗。 那个摄政王年仅十八! 他才刚刚握住那权柄,想来还不知道怎么去用。 他的背后倒是有高人向他举荐了温煮雨。 但就算温煮雨再厉害他也没有三头六臂! 他至少需要两年的时间才能给宁国官场换血,所以这两年之内,他根本无法抽出精力来应对边疆战事。 他需要的是一个稳字! 东宫所有的幕僚一切思考,都是围绕着温煮雨来分析。 没有任何一个人重视那个诗仙摄政王李辰安! 就算是他云书贤也同样如此—— 朝政上的事,和写诗词文章是两码事! 李辰安在诗词上的造诣当是天下第一! 但在治国之上嘛……他就是个一无所知的白丁! 就看他推出什么重工商而后扶农,还有那令人忍俊不禁的宪法等等,这是典型的书生治国。 全凭脑子里的理想去想! 根本就没有切合国家之实际去制定可行之国策。 再加之他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就这么将急需处理的国事给丢下跑了! 这依旧是书生的表现。 戏文看的多了,便觉得江山并不重要,心里没有百姓,反而是他那红颜知己。 这样的人,还是宁国权势最高的人…… “老夫在想,奚帷此举之意……他将宁国江山丢给了李辰安……高啊!” 吴谦一怔:“高在何处?” “假李辰安之手让宁国灭亡!” “他奚帷当初攻陷这玉京城的时候没有选择自己去当皇帝,一来恐怕是他年岁已高膝下无子。” “二来……他在宁国的名声实在不太好,他若是当了皇帝,恐怕宁国会有许多的人站起来反他。” “与其那样,不如就让那位诗仙来登基为帝!” “李辰安的名声太好,几无瑕疵。” “这样的人会受到宁国百姓的拥戴,朝中的官员,至少也不会生起强烈的反抗。” “他不会治国理政!” “而今看来,他还狂妄自大。” “他虽然离开了京都,但显然权力并没有真正交给温煮雨。” “不然岂会是他的大伯李文渊前来……李文渊有如此态度,当是他李辰安离开京都之前面授机宜,让他这样做的。” 吴谦惊愕片刻并没有出言反对老师的这番言语,他的心里觉得情况并不是这么简单。 他依旧没有小看了李辰安! 因为他比云书贤更了解温煮雨! 如果李辰安如此不堪还大权独揽,温煮雨断然不会出山! 一旁的礼部尚书俞定之却深以为然。 他愤愤说道:“无知小儿!” “他本该留在京都对殿下此行扫榻以待!” “他竟然派了个小小少卿前来,这简直就是对我等的羞辱!” “殿下,” 他躬身一礼,“莫如我等就此回去……兵伐宁国!” 吴谦却微微一笑,“不急,来都来了。” “走了这么远的路,大家也都倦了,进城吧。” “……还去鸿胪寺?” “不,找个好些的客栈大家都好生休息。” “那谈判之事……?” 吴谦摆了摆手,“谈判,依旧是要谈的!” “但不能是明日辰时!” “谈判的时间,由本宫决定!” 他抬步向马车走去,又丢给了俞定之一句话:“安顿好了之后,你去宁国的礼部说一声……就说本宫途中染了风寒,谈判……等本宫风寒之疾好了再说!” …… …… 吴国太子亲率使团前来这当然是一件大事。 议政殿。 温煮雨放下了手里的奏折看了看躬身而立的李文渊,笑道: “怕?” “怕!” “怕啥?” 李文渊直起了身子:“怕他们真跑回去,然后打过来!” 温煮雨站起身子走向了茶台前,“放心,吴谦一定会进城来!” “……为何?” “因为他会好奇。” “好奇咱们为什么会这样对他?” 温煮雨坐下,点了点头,“他是一个极有心机的太子,这种人通常想的比较多,通常也不会被他人的意见左右。” “再说,这位太子这次前来的目的可是为了得到一份大功劳!” “我估摸着他这次若是赢得了谈判的胜利,他回去之后,吴皇恐怕就要将皇位传给他了。” “他不会无功而返。” 坐在茶台一侧的年承凤给温煮雨斟了一杯茶,也看向了李文渊,笑道: “你就放心吧,去准备明日谈判之事即可。” 温煮雨沉吟片刻,“嗯,准备倒是要有所准备,只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恐怕不会被咱们牵着鼻子走。” “姑且不去理会他,” 温煮雨看了看年承凤,“工部黄尚书那边,军械司所造的烟花,得分批送至无涯关了!” 第四百九十三章 月下 上 正月十五的那一场大雪已过去。 对于江南道而已,这应该是最后的一场雪了。 毕竟已经立了春,今儿个已至雨水时节。 到了雨水,距离春风拂面大地回暖就不远了。 李辰安一行从周庄出发,走的并不快。 途径了许多的村庄,他时不时会停下来,去到那些依旧被大雪覆盖的农田里看一看。 这一路的村庄倒是有许多的农人,不似别的地方那么凋敝。 这一路的田地也侍候得不错,如果没有大的自然灾害,江南道确实是宁国最大的粮仓之一。 只是农人们的脸上依旧是菜色—— 收成是可以的,但江南道的税赋却比宁国许多地方都要重! 这并不奇怪。 轻赋税的政策尚未下来。 得等到从京都而来的那些官员到了江南道之后,那些政策才会推行,这恐怕还需要一年半载的时间。 “看吧,这就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夜幕降临的时候,队伍歇在了一处开阔的湖水旁。 李辰安和苏沐心站在湖畔,眺望着远处一处村子里的袅袅炊烟,又道: “江南,不仅仅是百姓,包括商人,他们承担了宁国三成的税赋!” “要说公平这肯定不公平,但奈何其余各道无论是商业还是农业都发展不起来。” “不是他们比江南的百姓懒惰,而是受限于地里、气候、交通,当然还有主政的父母官的施政方针等等。” 苏沐心看了看李辰安,“所以这就是你决定优先提振商业和手工业的原因?” “我依旧保留我的看法……宁国的地是不缺的,缺的是种地的人!” “从京都而来,许多地方的田地都荒废,许多的村子都没有了人。” “若是再推行商业和手工业,这会让更多的农人放下手里的锄头去经商逐利。” “岂不是会荒废更多的田地?” “粮从何来?” “按照你的说法,吴国此次谈判必然铩羽而归……南边恐怕会开启战事!” “越国国内皇位之争正是最为激烈的时候,这对我们是一件好事,至少在新皇登基的这两三年里,他的主要任务是铲除异己,尚不会对我们构成威胁。” “但大荒国占领的九阴城,却像楔子一样镶入了我们宁国的北方……进可攻退可守,随时都得防着!” “另外回纥、西夜两国也不是什么善类,若是知道宁国缺粮……我以为他们非但不会卖给我们,指不定还会再次举兵而来!” “钱固然重要,但我还是觉得粮比钱重要!” 对于苏沐心的这番话李辰安没有反驳。 他甚至极为欣赏的也看了看苏沐心,这家伙是有心的。 他对而今宁国之形势分析的挺到位,也对宁国可能面临的局面归纳的很到位。 只是苏沐心受限于他的学识,并不知道一旦农耕技术发展起来,农业的效率会有巨大的提高。 比如更好的犁耙。 这个时代所用的犁耙是最简陋的木耜! 这个玩意儿它耕作的效率简直低的令人发指! 如果冶炼下放至民间,让铁器这个高贵的玩意儿变成个寻常之物。 铁犁得以推广,耕翻田地的效率将得到巨大的提升。 再比如水车。 好吧,根本就没有水车! 农田的灌溉要么就靠自流的水,要么就需要人来挑! 可如果水车得到了推广得到了广泛的运用,再结合水利工程的建修,农田的灌溉问题将得到妥善的解决,农人靠天吃饭这个最大的弊病至少能得到有效的缓解。 也比如更科学的施肥、播种、培育等等。 一旦这些东西得到普及,一但农人有了最好的生产工具还有了最好的耕作技术,农业的产量将得到巨大的提升,务农的人却会变得更少。 这些日子李辰安一直在努力的回忆。 这些知识不是他的专业。 但对于农村出生的他而言,细细的去想,总还能想起一些。 所以接下来他将写一本关于农事的书交给工部。 等接到了那位皇长子回京都的时候,这事就必须得办了。 “你相信这样的麦田,亩产能翻一番么?” 苏沐心一怔,摇头,“若是遇上好的年景,一亩地多收那么二三十斤算是最好的!” “嗯,但我估计两年吧,两年之后,你会看见亩产翻一番这样的情景。” 苏沐心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不可能!” 一旁坐着湖畔洗脚的萧包子此刻也抬起了头来看向了李辰安,“把牛累死也不可能!” “晚溪斋的庄稼当是耕种得最细致的……毕竟我们没啥事做。” “晚溪斋的土地算是上乘,取水也极为方便,田地里不会有一颗野草,可就算是那样,一亩地产出小麦最好的时候也就一百五十斤……翻番?” “那岂不是三百斤?” 萧包子又摇头,“你没种过庄稼,不懂,像这样的地,风调雨顺,能够收个百来斤已算是好的了。”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 他没有去争辩,千年以来的历史中,有许多的人致力于农业产量的提高,但这事确实太难。 自己的那些想法必须付诸于实践。 用事实来证明自己是对的,空口的东西算不了数。 所以他没有再说这个话题。 “对了,慕容姑娘去哪里了?” “京都之事之后她就回了松山剑院,说是要闭关。” “哦,这些日子你可吃了不少苦头。” 苏沐心咧嘴一笑。 他那张原本白白净净的脸,而今已满是风霜。 他那双原本握笔的手,而今变成了握着一把剑。 他依旧不会武功,但不妨碍他练剑。 “若说没吃啥苦头,这显然是在骗你。” “初时确实不习惯,不过现在倒是已经适应了。” 李辰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的问了一句:“去江南道当个官,如何?” 苏沐心一听怦然心动。 他骨子里依旧是个文人。 何况他还是昭化二十一年的榜眼! 他的理想抱负本就是入朝为官主政一方,只是那时候奚帷当政,他毫无机会。 此刻听李辰安这么一说…… 他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 “恩师给我说了一句话,改变了我的一些固有想法。” 李辰安眉梢一扬:“花老哥给你说了啥?” “恩师说……锋利的宝剑,必然经受过无数次的磨砺。” “握笔,或可治理一地成为一个能臣。” “但握剑,却可开疆拓土为你书写一副壮丽山河!” 李辰安有些惊诧。 他抬头望向了夜空中的那轮凸月,“好……等夏侯卓授首……你去北部边军先当个游击将军!” “未来,战争不可避免!” “会有你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时候!” 第四百九十四章 月下 中 苏沐心闻言大喜! 这便意味着他有了一个正儿八经的身份! 这也意味着他将成为一名宁国的正式军人。 “我所说的这游击将军和而今边军里的游击将军有些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来,我和你仔细说说……” 李辰安在和苏沐心说着他对于边军改制的一些想法,以及对建立一支宁武卒的构想。 苏沐心读过许多的兵书,对宁国军伍也有较深的了解,但对于李辰安此刻提起的所谓的宁武卒,他却从未曾听过。 他眉间微蹙,听得很仔细。 萧包子依旧坐在湖畔的石头上,双脚依旧浸在水里。 这让李辰安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因为湖面是结了冰的! 她泡脚的那地方,是她用剑挖出的一个窟窿! 那水,就不冷么? 还是萧包子身上的那股火热之气迟迟未找到机会散去? 宁楚楚此刻也来到了湖边。 她没敢脱了鞋子洗脚。 她在听着李辰安对苏沐心说的那些话。 渐渐的她的眼也亮了起来—— 在李辰安的嘴里,宁武卒是一个全新的兵种! 他们为步卒。 却穿重甲,戴铁头盔,背十二石弓弩,带箭矢五十之数! 另负长戈,腰悬短刀,需做到日行二百余里地! 这…… 如果将自己的娘子军改编成宁秀卒,是不是也可行? 这个念头在宁楚楚的心里滋生了起来。 那些抢来的银票她原本是准备上交给李辰安的,但听李辰安说养这样的兵卒花费极大,她改变了主意。 这些银票得留着。 恐怕还不够! 还得继续去抢! 得让开阳她们去招强壮一些的女汉! 最好当然是江湖中人。 她们的训练强度极大,就必须保证她们的营养,简单说就是吃的要好睡得要好。 李辰安说宁武卒先招募五千人,武器盔甲由兵部特别配给。 自己的女秀卒可没这个待遇,得自己掏银子去买。 那就先让开阳她们招募七百余人,凑够千人之数。 李辰安并不知道宁楚楚心里所想。 他依旧在和苏沐心讨论着这件事,当然,这是他突发奇想,至于苏沐心最终会将这所谓的宁武卒弄出个啥样……总不会比而今边军的战斗力更低吧。 权当是一个探索。 可他不知道宁楚楚却当了真,听的无比认真。 …… 同在这凸月之下。 枫县外三里地的偌大一片军营中,府兵指挥使谢靖此刻正坐在营帐里。 他的手里拿着一张纸。 他的面色很是凝重。 坐在他对面的是他的至交好友也是他的幕僚黄鹤先生。 黄鹤端着茶盏看了看谢靖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他猜到了一些事。 “平江城,出事了?” 谢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将手里的这张纸递了过去。 黄鹤一瞧,眉间紧蹙。 他仔细的看了三遍,这才将这张纸放在了矮几上,才喝了一口茶。 “大人有何打算?” “摄政王……不简单啊!” 黄鹤放下茶盏微微颔首:“好一手调虎离山,再来一手釜底抽薪……江南道大势已去!” 谢靖双手杵着大腿,这一刻仿佛苍老了三十岁。 他徐徐站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陪我出去走走。” 二人离开了帅帐,站在了清冷的月光之下。 “你有何建议?” 黄鹤垂头思索良久才看向了谢靖: “路,只有两条。” “要么一反倒底,要么……趁着现在大错尚未酿成率兵向摄政王投诚!” 顿了顿,黄鹤又道: “一反倒底,大人手中有五万兵卒,但这五万兵卒……除了大人您的那三千亲卫之外,其余四万余,说句难听的,都是饭桶!” “如果大人有心要造反,那就必须与夏侯卓合作!” “夏侯卓是铁了心要反的,不然他没那胆子私自率兵来江南。” “夏侯卓有三万精锐,说起来倒是强大,毕竟宁国四面皆敌,最强大的赤焰军和神武军都在边境。” “如果夏侯卓有那本事杀了摄政王……从江南至京都玉京城,途中没有一个关隘,也没有一个城池的兵能阻挠他半步!” “京都虽有御林军万余,但四方卫城的兵,却在去岁京都之变的时候被杀了个精光。” “四方卫城形同虚设,夏侯卓可直接兵临玉京城下。” “至于他能不能攻下坚固的玉京城城墙……这就要看城里防守将士的心态。” “如果他提着李辰安的脑袋去京都,如果他在玉京城还有内应……说不定他还真能打下玉京城。” 谢靖仔细的听着,此刻才问了一句:“那你的意思是……投靠夏侯卓?” 黄鹤却摇了摇头。 “不,如果太子殿下没死,我会建议将军投靠夏侯卓。” “但太子殿下死了……夏侯卓就算占领了玉京城,他一个太子家奴,他敢去坐那皇位?” “就算他真有那胆子去坐,他也是万万坐不稳的!” “所以,我给将军的建议是……我更看好摄政王!” 谢靖眉间微蹙,“就因为他是摄政王?” “不仅仅如此!” “将军,莫要忘记了他还是皇长子!” 谢靖一怔:“他不是假的么?” 黄鹤一捋短须微微一笑:“先皇都没有说他是假的,谁敢说他是假的?” 谢靖顿时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如果李辰安接不回那位真的皇长子,那么他就是真的皇长子! 他才是宁国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退一步而言,如果李辰安真接回了皇长子,那位皇长子也才是宁国的正统传承者。 至于夏侯卓…… 他啥也不是。 他只有死路一条! “……摄政王当还有两天抵达枫县,那我等就在这里等他到来,我再去向他负荆请罪!” “不!” 黄鹤否定了谢靖的这一想法。 “斥候探得摄政王仅仅只带了千人前来,而夏侯卓也将在二日之后抵达枫叶山下!” “既然将军选择了投诚,那就得拿出真正的诚意!” “我要怎么做?” 黄鹤举头望月:“月色正好,将军当带上两名亲随现在就出发!” “去见摄政王!” “等他到了这里,我担心一切都晚了!” “好,我这就去,你与我同行!” 清冷月辉下。 三骑悄然离开了这处大营向李辰安驻扎之处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 军情一处的大统领郑旺正站在李辰安的面前。 李辰安极为惊讶的看着郑旺: “你说,藏在枫叶山里的是友军?” 第四百九十五章 月下 下 枫叶山并不高。 作为周山山脉的支系,它仅仅是纵深颇为辽阔。 枫叶山不高却林密。 倒不是那些落尽了红叶的枫树,而是山里有许多的松柏。 就在枫叶山的一处山坳里,在一处极为隐秘的山洞中,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山洞颇大,里面极为干燥也很暖和,是一处绝佳的藏身之所。 但它藏不了五千人。 里面只有五十余人。 皆是夏运虎的亲卫。 此刻那盏灯就放在一张简易的小木几上。 夏运虎正看着面前的那个老人……他是丁大先生! 坐在丁大先生身边的是一个面容冷峻的背着一把枪的少年,他叫长孙寒! 很显然二人是从平江城一路疾驰而至。 此刻丁大先生的眉梢上还挂着尚未融化的冰晶。 这么急着来,显然是有很急的事。 会是什么事? 夏运虎没有问。 因为丁大先生如果要说,自然会说。 果然,丁大先生在喝了两口热水之后捧着那杯子开了口: “周大善人死了!” “摄政王向枫县而来!” “大致后天抵达!” “他只带着一千人!” “夏侯卓也将于两天后抵达!” “夏侯卓一路抢杀而来,他的三万人里,有五千骑兵!” “江南道在途中的两万余府兵也将在两天后抵达!” “五万府兵的统帅是指挥使谢靖!” “平江城已被王正金钟率领的三千御风卫控制,平江城里的所有官员,都被下了大狱等着发至京都受审!” “你这地方,当已被皇城司的谍子发现,因为李辰安身边出现的一千人,是从周山出来的,统领是定国侯府的那位安自在安大将军!” “李辰安早有布置……他既然敢往枫县而行,枫县当也有老夫至今不知道的布置!” “以免出现误会,老夫以为,当向摄政王表明你这支队伍的身份!” 丁大先生一口气说了许多。 消息很斑杂,但夏运虎听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李辰安的一百护卫来枫县,这是掩人耳目,同时也是吸引有不臣之心的人在枫县聚集以击杀他。 他偷偷跑去了周庄! 将周大善人的周园给灭了! 同时,皇城司的王正金钟带着三千御风卫趁着平江城空虚的时候一举抄了江南道官员们的靠山…… 整个江南道,不会再有大的风浪。 枫县一战,消灭了最大的威胁夏侯卓之后,宁国眼目下的危机就算暂时度过。 至于那五万府兵……夏运虎并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因为他手里的这五千人,其中的五百是一直跟着他在双蛟湖打劫的所谓水匪! 他们是他一手操练出来的兵! 他相信这五百士兵就可将五万府兵一举击溃! 至于其余的四千五百号人…… 这些人皆是曾经长乐宫里的护卫。 皇上在长乐宫驾崩,这群护卫群龙无首也不知去处。 他回到了长乐宫,带走了这四千五百人。 这些人说不上身经百战,但当年也是从许多人中挑选出来的身强力壮的汉子。 他带着这些人藏在枫叶山的目的,是为了突袭夏侯卓的军队! 他们以逸待劳。 夏侯卓很急,一直在赶路,他们是疲惫之师! 以五千人对三万……自己这边占据了天时地利。 至于人和,反正大家都没有。 可一战。 只是伤亡恐怕会比较惨重罢了。 丁大先生急急忙忙赶来的意思,是摄政王并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是他担心摄政王依旧以为自己是皇城司的叛徒。 那必然会引起大的误会—— 自己的兵在和夏侯卓生死决战的时候,摄政王那一千人若是给自己的后背来上一家伙…… “大先生,他跑枫县来干啥?” 丁大先生两手一摊,“我咋知道呢?” “按理,这个局已完美无缺,他可悄然去平江城,也可去蜀州,可老夫也没料到他会跑枫县来啊!” 夏运虎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恨得牙痒痒,心想你都已经是摄政王了,你又不需要什么军功,这不是闲得慌来给老子添乱么? “可长孙大人曾经吩咐过属下,在奚帷的真实身份没有揭开之前,命属下依旧、依旧当那个皇城司的叛徒!” “我也没办法向摄政王表明身份啊!谁知道奚帷是谁?万一就在他身边呢?” 丁大先生沉吟片刻,“在枫县的一间客栈,老夫有看见皇城司的人留下的暗记……” “小寒,” 小寒拱手一礼:“请大先生吩咐!” “你去一趟一间客栈,也留下暗记,约皇城司的人在客栈后的那棵枫树下一见!” “但你不要露面,老夫写一张纸条你放在树下就行!” “晚辈遵命!” 丁大先生取了笔墨写了一行字交给了长孙寒。 长孙寒起身离去,丁大先生这才又开口对夏运虎说道: “丽阳公主死了。” “……”夏运虎震惊的看向了丁大先生,迟疑片刻问了一句:“这么说,卢皇后的仇算是报了?” 丁大先生一捋长须眉间微蹙:“我现在怀疑长孙惊鸿告诉的我的他的猜测怕是错的。” “为何?” “老夫思来想去,若是说丽阳公主因爱生恨,被奚帷所利用做出了昭化三年的那件大事……这合情合理。” “但丽阳公主害死卢皇后……” 丁大先生忽的摇了摇头:“那时候丽阳公主和卢皇后在后宫相处极为融洽……她也知道皇上对卢皇后的宠爱……你说,她和卢家三小姐争风吃醋,至于连累了卢皇后么?” 夏运虎知道那些曾经发生的事,此刻一听,问了一句: “究竟当年上车侯府是不是真有了不臣之心?” 丁大先生想了想,“这事在皇城司并没有任何记载,若是要探寻那时候的真相……” “想来樊老夫人当是清楚的,因为当年樊老夫人与卢战骁的关系极好,只是她已死了。” “那么大致就只有云安郡主才知道……那夜从梅园逃离出去的还有卢战骁的长媳曲子汐,她理应也知道其中就里。” “可这么些年过去,皇城司却并没有找到她们的下落。” 夏运虎沉吟三息,又问了一句:“昭化三年那夜,圈禁在落英宫里的那位宁景玉也逃了出去,他在越国而今如何?” 丁大先生摇了摇头:“我已离开皇城司二十年,不知道这些年里可有宁景玉的消息。” “这些事姑且放下。” 丁大先生站了起来,“枫县之战结束你有何打算?” 夏运虎也站了起来,“我寻思去一趟蜀州。” “……去蜀州……找大皇子?” “嗯,奚帷既然将宁国交给了李辰安,他恐怕不会让大皇子活着回京都!” 丁大先生沉吟片刻,忽的说了一句:“也好,顺便保护好摄政王的安全!” 第四百九十六章 那一夜 上 昭化二十四年正月十九。 夜。 月朗星稀。 李辰安一行已抵达了枫县,并没有入城。 队伍驻扎在了距离枫县三里处的五扇原。 五扇原就在枫叶山下。 他们位于五扇原的东南方向。 指挥使谢靖率领的五万府兵就在五扇原的西北方向。 两军相距大致也就七八里地。 五万府兵已齐聚,摆在五扇原上便是浩浩荡荡的一大片营房。 要去蜀州,必须从西北方向穿过五扇原,也就是说,必经谢靖所部的大营。 只是此刻谢靖却并没有在他的大营里。 他在李辰安的身边。 “曾经各为其主,你作为指挥使,听命于余万枝和宋时明,这在本王看来并不是什么大错。” 谢靖万万没有料到这位年轻的摄政王会轻描淡写的说出这番话。 他本以为一定会受到摄政王的苛责,甚至用鞭子抽自己一顿也不为过。 因为自己干的这事,若不明真相,真的就是在造反! 但此刻谢靖并没有向李辰安表明这件事背后的真相。 他想要看看这位摄政王究竟有多大的胸襟。 他连忙躬身一礼,小意说道:“摄政王,这是小人一时糊涂!” 李辰安摆了摆手,指向了远处隐约可见的枫县的万家灯火,“你没有入城去扰民,这说明你还有些良心。” “对了,我记得你曾经在西部边军当过定远将军……” 李辰安扭头看向了谢靖,脸上带着笑意:“在大将军吴冕的麾下对吧?” “吴冕在被皇上调入京都任上将军的时候,他将你也从西部边军带了回来,放在了这江南道。” “你记不记得当年吴冕的手里还有一个车骑将军夏运虎?” 谢靖又万万没有料到这位年轻的摄政王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和自己的经历。 离开西部边军转眼已是、已是近二十年。 自己在这江南道任了一个府兵指挥使……说是指挥使,但江南道真正掌握兵权的却是大都督宋时明。 上将军告诉自己不要去争。 也告诉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在江南闲过余生。 余生…… 那时自己才二十岁出头! 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这余生实在有些漫长。 但闲适的日子确实比在西部边军时候那日夜紧绷的日子更令人惬意。 自己似乎也就这么慢慢的习惯,慢慢的堕落。 也渐渐的懂得了享受。 除了操练自己的那三千亲兵之外,他不过问任何事。 这一躺,就是二十年。 家安在了平江成,家里有妻子,也有了三个孩子。 本应该就这么淡然的老去,然后悄然的死去。 却不料宁国忽的变了天。 更没有料到摄政王竟然向江南而来。 他谢靖不属于姬泰一系。 宋时明让他率兵剿杀摄政王,这便是逼迫他选择一个站位。 这个位其实并不难站。 不需要黄鹤给他出任何主意他也知道接下来要怎样去做。 因为上将军吴冕在去岁率兵去无涯关的时候,途径江南道,与他见过一面。 他很想跟着上将军再去无涯关前线,却被上将军拒绝。 吴大将军并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告诉了他一句话—— “天下任何人可以死,但摄政王绝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你……就留在江南道!” “江南道是宁国的重中之重,摄政王会下江南的。” 摄政王果真来了。 宋时明根本不懂得带兵打仗,他还怕死! 他果真将五万府兵的指挥权交到了自己的手里。 他率领着这五万大军没有入城。 而是驻扎在了五扇原的西北边—— 并不是为了扼守摄政王向西北而去,而是夏侯卓的兵,将从西北而来! 他谢靖,原本的目的,并不是如宋时明交给他的任务去围杀摄政王李辰安,而是阻止夏侯卓挥军南下! 他并不了解这位掌握着宁国大权的摄政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他仅仅听说这位爷的诗词文章了得,被先皇封为了诗仙! 他还听说这位摄政王就是那位遗失了皇长子……这事他问过上将军吴冕,当时吴冕沉默了许久才点了点头。 这一举动让他心里颇为怀疑。 而后又听说他和奚帷的女儿在一起……上车侯府的那笔账可就在奚帷的头上! 但令他奇怪的是,吴大将军本是上车候卢战骁的亲信家奴,但吴大将军似乎没有找奚帷报仇的意思。 他去了无涯关。 他说他依旧不知道奚帷究竟是谁。 他还说奚帷的女儿跟在摄政王身边又何妨? 许多事超出了他谢靖的认知,他发现自己不再是当年西部边军的一个纯粹的军人。 他不应该去思考这些与战争无关的事。 他要考虑的应该是如何保障这位摄政王的安全,如何将夏侯卓所部剿灭在五扇原。 收敛了思绪,他又拱手一礼: “回摄政王,末将当年在西部边军时候,确实认识夏运虎,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 “哦,那你知不知道夏运虎在皇城司当了副提举之后……他叛出了皇城司?” 谢靖沉吟三息:“末将听说过。” “那以你对夏运虎的认知,你觉得他为何会叛?” “这……” 谢靖抬头看向了李辰安,“末将认为此中必有隐情。” “夏运虎在西部边军战功卓著,他对手里的兵极好,与我们这些袍泽相处也极为不错……他并不是一个对权势有野心的人,他做出那事……没有道理!” 李辰安咧嘴一笑,说了一句令谢靖摸不着头脑的话—— “那我就放心了。” “既然你主动来了……你知不知道夏侯卓也带着三万边军士兵来了?” “他是要来杀我的,你瞧瞧,我也就这么千来号人……” 谢靖抱拳,面色诚恳而严肃: “夏侯卓交给末将!” 这话令李辰安微微吃了一惊,他疑惑的问道: “但府兵的战斗力……你认为能抵挡得了夏侯卓的三万精锐么?” “回摄政王,末将的三千亲卫是末将亲手训练,他们才是这一战的主力!” “末将定会尽全力剿杀夏侯卓!” “你准备和夏侯卓正面一战?” “末将希望摄政王允许!” “不!” 李辰安伸出双手将谢靖弯着的身子扶得直立了起来。 “匹夫之勇虽可佳,但能智取当更好!” “接下来你听着,按照本王的意思去做!” “末将洗耳恭听!” 萧包子站在夜风中望着璀璨星空。 她的耳朵微微一动,便听见了李辰安说给那位谢将军的一番话语。 她眉眼儿一挑,这头牛,真损! 就喜欢他那骨子里的坏! 第四百九十七章 那一夜 中 枫叶山北麓。 从燕云关长途跋涉而来的夏侯卓所部驻扎在了这里。 中军帅帐中,身材魁梧的夏侯卓那张原本就漆黑的脸,此刻更黑! 他那双如豹子一般的眼死死的盯着面前单膝跪地的斥候,他已这样盯着这斥候盯了足足盏茶的功夫。 他脸上的肌肉在跳动。 他的眼里仿佛已冒出了火来! 天气明明很冷。 可那斥候额头上的汗,却已湿了他面前的那片地! 此刻那斥候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夏侯卓终于开了口,冰冷的话仿佛是从他的牙缝中挤了出来: “现在你才告诉本将军李辰安这才抵达五扇原?” “他还是从周庄那边过来的?” “那他岂不是根本就不在从广陵城直接去往枫县的那百人队伍中?” “砰……!”的一声巨响。 夏侯卓将桌上的茶盏砸在了那斥候的额头上,那斥候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没有去摸额头上的伤口,他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又跪在了夏侯卓的面前。 额头的血滴落在了地上。 “将、将军……末将该死!” “末将一直尾随着那支百人的队伍……末将、末将……” 夏侯卓忽的起身,一脚将那斥候踹的飞了出去。 那斥候又慌忙的爬了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嘴角流出的血。 他向夏侯卓爬了过来。 “张大头,亏你还是老子斥候营的百夫长!” 夏侯卓走了一步,站在了这个叫张大头的斥候百夫长的面前。 “老子那么相信你,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个狗曰的,你口口声声一直尾随着那支百人的队伍……这么长的时间,你就没有发现那支队伍有异样?!” 跪在地上的张大头咽下了一口血沫子,慌忙又道: “将军……末将真的一直盯着那支队伍,并、并未能发现异样。” “那这近二十天的时间里,你在那支队伍中见过李辰安?” “……没有,” 夏侯卓勃然大怒,他抬起了巴掌,正要落下,却听那张大头惊呼的一句:“将军饶命!” “末将、末将虽然未曾见到李辰安,但、但末将一直盯着、盯着那头驴!” 夏侯卓一听,乐了。 他这一巴掌没有扇下去,“老子叫你盯着李辰安,你却盯着一头驴?” “母驴?” “将军英明,料事如神,当真是一头母……” 夏侯卓又是一脚。 张大头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他被这一脚踹出了帅帐,落在了外面的烂泥地里,片刻,再无声息。 夏侯卓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胸中的那股怒火强自摁了下去。 他转头看向了坐在桌几旁的一个老人。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宽大漆黑长袍,戴着一张漆黑面巾的老人。 他就这么坐在桌几旁,就这么看着夏侯卓踹死了那个百夫长。 他的那双花白的眉都没有跳一跳。 就像死的是一条狗。 他甚至端起了茶盏,撩起了面巾的一角,还喝了一口茶,这才淡然的说道: “你冤枉了他。” “何来的冤枉?” “老夫的女儿,就在李辰安的身边,这不是什么秘密!” “老夫的女儿本就是晚溪斋的斋主,她骑着一头黑驴而来,那头黑驴原本一直跟在她的身边……” “你那斥候百夫长了解这些情况!” “李辰安藏在那支百人的队伍中,他担心遇刺不管露面……你这斥候百夫长当然就看不到李辰安本人。” “但那头驴既然在,说明老夫的女儿就在。” “老夫的女儿在,说明李辰安就在。” 夏侯卓阴沉着脸看着这黑袍老人,片刻,他走了过去,坐在了那黑袍老人的对面。 “奚老,可李辰安这手暗度陈仓之计并不高明!” 他是奚帷! 他竟然在夏侯卓的帅帐中! 奚帷一捋长须,“真真假假,谁又能说的清楚?” “现在李辰安不是来了么?” “那和他有没有在那支百人的队伍中有什么两样?” 夏侯卓外表粗犷却并不意味着他傻。 能够在成为北部边军主帅,他当然有他的脑子。 “这能一样么?” “李辰安明明可以不来,但他却偏偏来了,这意味着什么?” 夏侯卓俯过身子,伸出了一根粗壮的手指头叩了叩桌子: “他这是有备而来!” “他就是想要在枫县将本将军给埋了!” 奚帷放下了茶盏,抬眼看向了夏侯卓,“他只带来了一千人!” “就在咱们前面三十余里地的五扇原,还有五万府兵是他的敌人!” “钟离破的三万蜀兵是不是如老夫所预料去了燕云关?” “赤焰军在无涯关不能动,神武军在东瞿关也不能动!” “你告诉老夫,他哪里还有人?” “就皇城司的那些小鬼?” “那些小鬼若是敢来,正好将他们一并清理干净!” 夏侯卓坐直了身子。 满脸疑惑。 因为他也想不出来李辰安还有怎样的后手。 但李辰安确实来了,他没可能是来寻死的! 那他跑来干什么? 夏侯卓看向了奚帷:“这一路而来,我还是有一事不明!” 奚帷微微一笑:“就是老夫将宁国拱手让给他这事?” “还请奚老解惑!” 奚帷徐徐站起,走到了帅帐的门口,望了望夜空中的星辰。 “老夫只有一个女儿,并没有儿子!” “老夫若是登基为帝……你觉得定国侯府会如此安静么?” “老夫若是真当了皇帝……你觉得朝中的文武大臣,会同意么?” “宁国,一定会乱!” “越国便有了入侵宁国的最好的借口……越国的那位四皇子赵渺与太子之斗正在最关键的时候,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一份大大的军功!” “可别忘了西顾城还屯兵三万之数,随时可以举兵东来。” “宁国面临的局面不仅仅是一个乱字可书!” 奚帷背负着双手,又仰头望月,“会亡国的!” 他转过了身来,眼里露出了一抹寒芒: “宁国若是亡了,老夫没有任何好处。你……” 他伸手向夏侯卓一指:“你同样没有任何好处!” “与其那样,不如将宁国交给李辰安。” “先皇不是散布出他是皇长子么?老夫本以为他会登基为帝,却没料到他只是当了个摄政王……” “他要去迎回皇长子,皇长子是卢皇后的儿子。” “朝中有许多官员是爱戴卢皇后的,那位皇长子是宁国正统,他会得到所有人的拥戴……这不符合你我的利益!” 夏侯卓眯起了眼睛,“这就是你现在又要杀了李辰安的理由?” “对!” “……杀了李辰安,谁来当皇帝?” “三皇子宁知远,如何?” 第四百九十八章 那一夜 下 夏侯卓给奚帷斟上了一杯茶。 “既然奚老您相中了三皇子,那我当然会拥他为帝!” “只是……那位丽贵妃,” 奚帷摆了摆手:“种花,是为了欣赏。” “种田,是为了收获。” “就像将军你带兵,是为了打仗,为了开疆拓土!” “没有人会没有目的的去做一件事,丽贵妃也如此!” “三皇子登基为帝,她就是宁国的皇太后……唾手可得之事,你觉得她也会像李辰安那样拒绝么?” 夏侯卓不知道,但设身处地去想,至少他是不能拒绝的。 那权柄可比天下最好看的花还要诱人。 大致也只有李辰安这个傻子会选择去接回那什么皇长子。 “可皇长子不死,恐怕就算三皇子登基为帝,往后也有诸多事端。” 奚帷点了点头,“所以此战结束之后,夏侯将军当率兵入蜀!” “入蜀?” “对,皇长子就在蜀州!” “夏侯将军如果将皇长子擒获或者斩首,三皇子和丽贵妃会如何感谢你?” “封候拜将这是必然!” “夏侯将军成了宁国上将军,手握举国之兵权……那时候,你想为卢皇后报仇,才有机会!” 夏侯卓眼睛一亮:“奚老可知道皇长子藏在何处?” 奚帷摇了摇头,“樊桃花当知道。” “可樊桃花已经死了。” “正因为她已经死了,她一定会将蜀州的兵,布置在皇长子所处的那个地方!” “甚至老夫猜测,她在蜀州耕耘那么些年,其目的就是为了保护皇长子!” “她的兵,是为皇长子而练!” “那么蜀州之地,尤其是在偏远的某个地方,藏兵越多,就意味着距离那位皇长子越近!” “夏侯将军现在就应该派出斥候去蜀州,先探个究竟!” 夏侯卓沉吟片刻,对奚帷的这个建议没有拒绝,但他又将话题给拉了回来: “明日,我军就可抵达五扇原,我军面对的并不是李辰安的那一千人,还有江南道的五万府兵……” “这五万府兵的统帅是谢靖,此人,曾经在上将军吴冕的麾下!” “吴冕在京都之变的时候率领的是赤焰军……奚老您似乎对赤焰军有很大的影响……吴冕,是不是听命于你的人?” 奚帷没有否定。 他点了点头。 夏侯卓眼睛微微一眯:“吴冕是上车候卢战骁的家奴……您老,可是上车侯府的仇人!” “吴冕对卢战骁忠心耿耿,若是说他背叛了卢战骁……我实在难以相信!” 奚帷笑了起来。 “昭化三年十月初三,那时候你在何处?” “我在九阴城!” “如果老夫说上车侯府被灭这事,根本不是老夫所为,你信么?” 夏侯卓顿时一愣,因为那件事太大! 哪怕他在边境九阴城里,也听说了那件事的详情。 皆说那是奚帷所为! 他此刻却否定了这个说法…… 奚帷当然看出了夏侯卓脸上的疑惑,“你说说看老夫设计灭了上车候府满门,对老夫有什么好处?” 夏侯卓又是一愣,“不就是为了削弱宁国之武力么?” “不就是为了给你推翻宁国铺路么?” 奚帷摇头一笑: “你错了!” “上车侯府被灭,造就了定国侯府的崛起!” “赤焰军依旧在,又多了一支强大的神武军……宁国武力何来的削弱?” “再说,墉国已灭亡这么多年,老夫初始时候确有为墉国复仇之心,但这么多年过去,老夫那心思也就慢慢的淡了。” 夏侯卓一噎,顿时无言以对,却依旧难以置信。 “那上车候府究竟是怎么回事?” 奚帷忽的一笑没有回答夏侯卓的这个问题。 “过去了的事,就让他过去,人活着,最重要的是面对未来。” 他站了起来,“谢靖,可信任!” “你的三万边军,可与谢靖的五万府兵联合。” “八万大军啊!” “谢靖将听你命令行事,李辰安不管做出了什么布置也无济于事。” “许多时候,所谓的计谋在强悍的实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谢靖会来见你,你们商议好明日之战,但你要牢记,万万不可举兵南下!” 夏侯卓一听,问道:“举八万之兵,为何不可南下?” “因为你会将神武军给招惹回来!” “京都玉京城里,有一个温煮雨!” “玉京城的城墙很厚!” “玉京城的五城兵马司那些将士的战斗力……可不比你这三万边军差!” 夏侯卓也站了起来,“那您的意思是……?” “此战结束之后,去蜀州!” “若是未能杀掉李辰安呢?” “也去蜀州!” “就为了那个皇长子?” “不仅仅是为了那个皇长子,还要为长久计!” “蜀州之地,易守难攻。若你拿下蜀州,方能进可攻退可守!” “老夫言尽于此,至于你如何选择……自便!” “告辞!” “奚老要去何处?” “去见一个老友。” 奚帷抬步走出了帅帐,走入了星星点点的夜色之中。 就在这帅帐外的一处临时搭建的瞭望台上。 三十名弩手瞄准了奚帷的后背。 夏侯卓就站在帅帐的门前,直到奚帷完全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他也没有下令放箭。 因为他无法判断奚帷那些话的真假。 但有一句确实是真的—— 蜀州之地,易守难攻,若是拿下蜀州……这宁国如何变化,皆可不惧! 那么明日在五扇原一战,谢靖真的会如奚帷所说的那样前来和自己汇合么? 他没有等多久就等到了侍卫的回报。 谢靖,真的来了! 奚帷这个老东西,确实有点东西啊! 这一夜,夏侯卓帅帐里的灯亮到了天明。 …… …… 这一夜,京都玉京城最大的客栈悦来客栈里,也有一盏灯亮到了天明。 吴国太子煮上了今晚的第四壶茶。 他抬头看向了礼部尚书俞定之,忽的一笑: “为何要愤怒?” 俞定之满脸怒气:“臣不得不愤怒!” 他伸手向外一指:“臣今日去了鸿胪寺,他们竟然不允许臣去见见温煮雨!” “说什么温大人没空!” “想当年在咱们东旭城,温煮雨这狗东西跑臣家里来吃吃喝喝足足三天!” “臣本以为终究有些情面,臣本想去向他问个清楚……是不是那个李辰安一手遮天没有给他权力!” “臣还以为他是受了委屈,寻思若是他在宁国不得志,去咱们吴国也是能一展抱负的……可殿下您猜猜那李文渊是如何给臣说的!” 吴谦眉梢一挑:“怎么说的?” “李文渊说,温大人发了话,昨儿个定的谈判时间咱们没去……这往后要谈嘛……就等着!” “他说,这不是摄政王的意思,这就是温大人的主意!” “这个狗东西!” 一旁的云书贤此刻也笑了起来。 “俞大人莫急,这正是温煮雨惯用之法。” “不就是为了激怒我们么?” “我们急什么?不就是多花费一些银子罢了。” “这不收到了消息,夏侯卓率兵已至枫县……那位摄政王能不能活着离开枫县,这未可知,以老夫看来,他大致是不能活着走出去的。” “我们急啥?” “等枫县之战的消息传回来吧,那个摄政王死了,温煮雨会来求着我们谈!” “明儿个咱们去太学院,去见见花满庭。” “这老家伙,是个很有思想的人。” 第四百九十九章 太学院 上 昭化二十四年正月二十。 天光微亮。 五扇原大雾弥漫。 李辰安坐在营帐前的一张小凳子上吃早饭。 行军打仗的早饭很简单。 就是一碗粥两个馒头。 大家都一样。 萧包子就坐在李辰安的身边,看了一眼这个有些秀气有些偏弱的男人,又看了看碟子里的两个拳头大小的馒头。 她夹了一个馒头放在了李辰安的碟子里,“伙食太差了一些。” 她抬头向枫县方向张望了一眼:“等这场战事结束,得让王正浩轩去城里抓几条狗来炖了补补身子。” 李辰安一听,觉得有些热。 一旁捧着碗蹲在地上的王正浩轩一听,眼睛顿时一亮。 他啃着馒头,一脸欢喜的说道:“是应该补补,再说,狗肉这个东西,过了春分就没那味了。” “其实吧,这些年吃了那么的狗,还是皇城司里弄的那只黑狗味道最好。” “但若是说记忆最深刻的……还是师傅养的那条狗。” “那狗东西,它若是不朝着小师妹狂吠,它还死不了的。” 阿木转头看了王正浩轩一眼,那张冰冷如刀的脸上带着一丝悲愤: “吃饭!” “莫要提师傅的那只狗!” “狗死于狂吠,人死于话多!” 王正浩轩闭嘴,决定往后只吃狗不说狗……只是他心里依旧想了一个问题,每一次吃狗肉,师兄那筷子可也没有少夹一块。 师兄,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就在大家伙喝着粥吃着馒头的时候,安自在走了过来。 “雾太大,这要打起来可就是一场乱战。” “打起来的时候,你、你们,都不要参战!” “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保护他的安全!” “四公主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们呆会全部过去,她那毕竟还有两百多号人。” 李辰安没有反驳,因为论武功,他依旧是个菜鸟。 论军事指挥,他显然是不如安自在的。 与其添乱,不如躲着。 毕竟他还不想死。 “叶破他们来了没?” “昨夜就到了。” 萧包子忽的抬头四处张望,问了一句:“我的驴呢?” “跟着叶破……叶破说这一路将它侍候得很好。” 萧包子撇了撇嘴,“这驴东西,也是个见利忘义的主,当宰来炖了!” 王正浩轩顿时一喜,正要说这事他可以代劳,不料就在那浓雾中,那头似乎感觉到了危险的小黑驴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 它来到了萧包子的身边。 伸出驴头在萧包子的身上蹭了蹭,裂开驴嘴,发出了“啊呃啊呃”几声驴叫。 “滚!” 萧包子瞪了小黑驴一眼。 小黑驴驴脸似乎一黑,它迟疑片刻走到了距离萧包子三尺之处。 趴下。 驴眼看着萧包子。 一脸的哀怨。 李辰安觉得这驴成了精。 “安将军,枫叶山里的那三千人,不用防备。” “谢靖那边,也不用防备。” “夏侯卓拔营出发了没有?” 安自在看了一眼李辰安,没有问为何不防备这两方人马的原因。 “正在拔营,估计抵达五扇原的时候当已是午时。” “午时啊……午时好,雾已散尽,不会对烟花和迷离造成影响。” “仗,就按照昨夜你的方案去打。” “我们嘛……我们去枫县走走。” 安自在没有阻止,因为枫县在战场的后方。 至于李辰安跑枫县去干啥这不关他的事,作为一名将军,他懂得分寸。 “好,但你必须带着他们同去,毕竟这里距离周庄并不是太远,小心一下那些江湖中人。” 说完这话,安自在带着周十八离开。 虽然只有一千人,但这一仗却必须打出十万人的威风。 虽然手里有着各种利器,但要让这些利器发挥最大的作用却需要更加细致的安排部署。 安自在的营帐中开始了最后一次的战斗讨论。 李辰安等人吃完了早饭,当真与宁楚楚汇合一起,一行人就在这浓雾中,向枫县而去。 …… …… 京都。 悦来客栈。 吴国太子吴谦也正带着几个大臣分乘了三辆马车,随着云书贤的马车向宁国的太学院而去。 掀开车帘的一角,吴谦看着街道上往来的人群,过了片刻,才对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说道: “宁国的穷,是真的穷!” “这大街小巷里的人,绝大多数的衣服上都有补丁。” “再看他们的面色,也多是菜色,但本宫却越看越疑惑。” 对面那少年抱着一把剑。 此刻一听,他抬起了头来,并没有向车窗外看一眼,他酷酷的问了一句:“殿下有何疑惑?” “按说,穷困人家,整日所思皆是下一顿锅里能煮什么。” “他们为一日两餐而愁,为养家糊口而愁,脸上当然就会带着那散不去的愁容。” “可偏偏这玉京城里的这些人一个个竟然脸上都洋溢着欢喜……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哪里来的欢喜?” 那少年沉吟三息,转头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又看了吴谦一眼:“那就是穷欢喜。” 吴谦一噎,摇了摇头,发现自己和这个天音阁的少年高手确实说不到一块。 于是,他干脆闭上了嘴,又继续的看着。 京都当然也是有富人的。 但他发现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他们真的脸上洋溢着笑意,就像这冬日里那抹灿烂的阳光一样。 街上并没有什么巡逻的捕快。 但车队走过了这么些巷子,处处秩序井然,人们各自在忙碌……似乎是充满了希望在忙碌。 他忽的一惊。 希望? 他又仔细的看着那些百姓,希望这个词在他的脑子里愈发的清晰了起来。 理应没错! 他们虽苦,却已看见了不久之后的甜! 这就是希望! 谁给了他们这样的希望? 温煮雨? 李辰安? 他心里又是一震,眼睛徐徐的眯了起来。 马车停了下来。 他和那抱着剑的少年下了马车。 抬头,便是太学院的那巨大牌坊。 转头……他看见了牌坊前的那面石碑。 云书贤已抬步向那处石碑走了过去,“二十年前是没有这石碑的……” 一行人站在了那石碑前。 云谦抬眼一瞧,心里陡然又是一震,不知觉的诵读了起来: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而读书! ——李辰安!” 第五百章 太学院 中 太学院已开学。 此时正是辰时末。 偌大的太学院里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 好一番朝气蓬勃的气象。 但那气象并没有令吴谦或者云书贤惊诧,读书嘛,本就该这样。 他们惊诧的是这石碑上的这几行字! 他们在这石碑前止步,就这么站着,就这么看着,看了很久。 云书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扭头看了看太子,言语颇为沉重:“看来,需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位摄政王了。” 吴谦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先生,” 他抬手指了指这石碑上的字,那张很是英俊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疑惑之色: “如果说这等发人深省的话,是花满庭花老大儒说出来的,亦或是春甫先生说出来的,本宫当深信不疑。” “可落款却是李辰安……” “他这才刚满十八岁……” “十七岁之前他是广陵城家喻户晓的一傻子……!” 吴谦摇了摇头,难以置信的说道:“就算他那十七年间真在装傻,真在韬光养晦,可这几句话,无论是分量还是其中的深远意义,却堪比圣人言……!” 沉吟三息,吴谦又摇了摇头,语气极为肯定: “不,在本宫看来,它就是圣人言!” “在吴国,他的那些诗词传来,学宫中多有学子不屑一顾,但本宫知道那不过是他们心中的不服气罢了!” “其实在内心的深处,他们无法否定李辰安的诗词当得起诗仙之名!” “本宫亦是如此。” “但诗仙与圣人却不一样……诗仙作诗词流芳百世,圣人著经义永传人间!” “诗词这个东西可陶冶情操,但经义却是一种思想!” “圣人之言,开启的是天下人的智慧,指引的是天下人要追寻的方向!” “它是一条路,也是一盏灯!” “这几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就是读书人该走的路,这就是指引读书人的一盏灯!” “这等思想,非熟读圣学、非极为了解圣学、还必须参透圣学,才可能在圣学的基础上总结出如此精练、却令人震耳发聩的经义来!” “它,是李辰安这个和本宫年岁相仿的少年能凝聚而出的思想么?” “如此伟大,如此光耀,本宫……实难相信!” “会不会是……” 吴谦惊疑的看向了云书贤,“会不会这等思想原本是花老大儒所明悟,为了让李辰安坐稳摄政王之位……花老大儒假李辰安之名来告知天下学子,让李辰安在天下读书人的心中有至高无上之地位?” 云书贤也难以相信这些话是出于李辰安之口。 在内心之中,他是赞同太子殿下的这番见解的。 毕竟花满庭和他也年岁相仿,同为大儒,花满庭读了一辈子的书教了一辈子的书,研究了一辈子的圣学文章,他能有这等明悟倒是有可能。 但若说这等思想是出于那个十八岁的少年……这让天下的那些大儒们的脸面往哪搁? 所以他点了点头:“殿下之分析不无道理……” 他的话音未落,有一老者恰好走来。 “咦,这位老大人好生面熟。” 他是国子监祭酒庄别时。 云书贤扭头一瞧,顿时笑了起来,他拱了拱手:“庄兄!幸会!” “啊……原来是云兄!幸会幸会!” 庄别时连忙也拱了拱手,面露喜色,却忽的又惊讶的问了一句:“那个……云兄,我听说你们前来是来谈判的,这谈判已经谈好了?” 云书贤顿时整个人就不好了。 “哎,我等倒是带着诚意来谈谈,可奈何温煮雨温首辅不给咱脸面啊!” “这不,温大人将我等给凉在了一旁,我等闲来无事,便寻思来找花老大人围炉煮茶……庄兄还在这太学院任教?” 庄别时摇了摇头:“五年前调去了国子监……不是,云兄,我咋听说这谈判安排在昨儿个辰时?” “咱们的门下侍中程老国公可是在鸿胪寺等了你们半天,结果你们没来,后面才又听说是贵国太子染了风寒……殿下好一些了没有?要不要请御医去给殿下看看?” “啊,这就不必了,我等带有随行御医。” 云书贤摆了摆手,并没有向庄别时介绍太子吴谦,而是转移了一个话题。 他指了指这碑文,“庄兄,这……真的是李辰安的话?” 庄别时微微一笑:“云兄不必怀疑,这等言语,当然是摄政王亲口所说!” “……这么说,这位摄政王不仅仅是学富五车那么简单了?” “可不是么!” 庄别时一捋短须,极为骄傲的挺直了腰杆,脸上红光焕发: “天下之才若有一石,摄政王当独占八斗!” 这格调就很高了,一旁的吴谦心里就很不服气,便看向了庄别时,又听庄别时豪迈的说道: “咱京都流传着一句话,天既生我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百年!” “摄政王可不仅仅是诗词文章了得,他的思想,他的胸怀,他的治国理念,他的……” “总之,咱们这位摄政王啊,当是千古第一人!” “云兄若是在玉京城多呆上一些日子,当会明白我可不是在胡言乱语。” “对了,云兄想见花老实在有些不巧。” 云书贤一怔:“花老不在这太学院?” “嗯,花老受摄政王之启迪,决定游学天下,他在年三十就已离开。” “……他去哪里游学?” 庄别时摇了摇头:“这不知道,花老桃李满天下,说不好就跑去了某个不知名的乡塾教书去了。” 云书贤颇为遗憾,此刻才注意庄别时的手里捧着一本书。 “庄兄这是……?” “啊,国子监新编撰的教案,这是初稿,我这不正要送去太学院给教习们看看。” 云书贤微微一愣,通常而言,一国之教案不会轻易改动。 因为这东西是供给全国的学子去学习的东西,科考将以此中内容为准。 要变动教案的内容是一个巨大的工程,除非是有了不得的名篇需要添加于教案之中让天下学子去学习…… “莫非哪位大儒又有了精妙著作?” 庄别时咧嘴笑道:“是咱们的摄政王有一名篇加入其中。” 云书贤和吴谦等人一听又大吃了一惊。 云书贤俯过身子,好奇问道:“能否给老夫瞧瞧摄政王这一名篇?” “当然可以,” 庄别时翻开了手里的书递了过去。 云书贤接过一瞧—— 《卖炭翁》! 第五百零一章 太学院 下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 云书贤不由自主的将这首长诗给低声吟诵了出来。 这首诗听在俞定之等人的耳朵里倒并不觉得如何,但听在太子吴谦的耳朵里……他心里却猛然一紧,瞳孔忽的一缩,顷刻又恢复了常态。 云书贤又默看了这首长诗两遍,这才抬起了头来,将这本书还给了庄别时。 庄别时极为期盼的看着云书贤,“云兄乃吴国大儒,犹记得当年在浣花溪论道,云兄之犀利见识可是大杀四方!” “对于摄政王所做的这首长诗,云兄有何高见?” 云书贤晒然一笑,摆了摆手:“过去之事休要再提,最后不还是输给了花老头么?” 他指了指庄别时手里的这本书,问了一句:“那位摄政王写这首诗的时候,他是在家里忽有感而成?还是他真见过寒冬腊月的卖炭翁?” 这是不一样的。 这有助于他对李辰安作出一个全新的判断。 诸多文人流传于世的精妙文章,并不一定是身临其境观而所感。 文人有个东西特别厉害,那就是想象力极为丰富。 许是书读得多了的原因,天晴可做落雨之诗,酷暑可写大雪之词。 不见山可绘出山岳之雄丽,不见河,可描出河流之娟秀。 等等。 李辰安是去岁夏到的广陵城。 这首长诗肯定是在去岁完成。 或许就在去岁之冬,李辰安烤火望雪,因这暖炉中燃着的炭而念及卖炭的老翁,故而成此长诗亦有可能。 但庄别时说的却并非如此: “我也是听花老所言。” “去岁腊月,大雪满京都。” “摄政王与花老同行,非乘坐马车,而是漫步于大雪中的街头。” “花老说,时已傍晚,天寒地冻,恰遇一老翁于街边卖炭。” “摄政王见之,心里一酸,便随口作出了这首诗,买下了那老翁一牛车的炭。” “这就是这首《卖炭翁》的由来。” “花老认为,此诗书尽了民间百姓之疾苦,然而这样的疾苦似乎并不被当政者所重视。” “甚至当政者恐怕都不会去多看一眼!” “但这偏偏就是老百姓最真实的处境!” “花老提议将此诗入国学,让宁国的读书人去读这首诗。其意在于……让宁国的读书人多去看看民间百姓的真实生活,去想想为什么百姓会生活得如此贫苦!” “花老希望宁国的读书人有朝一日成为一方父母官之后,脑子所想不是左手捞银子右手捞官帽子。” “他希望宁国的官员,能够为宁国的百姓多想想、多做一些事,少一些像卖炭翁这样的凄苦老人……” “这正是摄政王而今施政之核心……摄政王说,我们要建立一个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的相对公平的宁国。” “这目标很是远大,但未来却极为美好,所以朝中的官员们都很忙。” “任重而道远啊……摄政王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等,当上下而求索!” “他,” 庄别时伸出了大拇指:“不是老夫自夸,咱们这摄政王,乃宁国之光,不仅仅可风骚文坛五千年,他还将带领宁国……屹立于世界之巅!” 说完这席话,庄别时忽的俯过了身子,在云书贤的耳畔低声又说道: “云兄,我建议你告诉你们那位太子殿下一声,姬泰死了,宁国而今和以往完全不一样了!” “在摄政王的领导之下,宁国朝廷和百姓将渐渐一心!” “朝中昔日之弊政,皆已悉数清理干净。” “而今的为官者,皆有着与摄政王共同的理想!” “而今宁国的学子们,皆以摄政王为榜样!” “宁国的百姓,视摄政王为明灯,宁国的军人,唯摄政王马首是瞻!” “宁国已拧成了一股绳,虽然现在暂时还穷了一点,但宁人的脊梁却正在挺起……我们真的不怕打一仗!” “谈判什么啰?无涯关本就是宁国的国土,怎么可能割让给你们吴国?” “告诉你们那位太子爷,莫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治理吴国,好好和咱们摄政王成为朋友。未来……你们太子登基为帝,我们摄政王也登基为帝,两国修好,对彼此那是有莫大的好处!” “老夫言尽于此,发自肺腑啊!” “若是你家太子不信……” 庄别时摇了摇头,“那你家太子真瞎了眼睛!” 一旁仔细听着的吴谦顿时一僵,但他却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他又扭头看向了那面石碑。 他并没有见过李辰安,但此刻李辰安的模样却在他的脑子里变得渐渐清晰了起来。 一个有着诗仙之大才的十八岁的少年。 一个懂得民间疾苦的能将目光放在百姓身上的摄政王。 一个不惧改革,勇于探索,并能落于实处的先行者。 一个对爱也不放弃的痴情人。 这样的人,当然是世间少有的大能人。 这样的人当然有足够的资格成为他吴谦的朋友。 若为朋友,这是他吴谦之幸! 但这样的人若是带着宁国真就这么走下去,对于吴国而言……好处与坏处是并存的! 至于如何取舍,吴谦一时难以决定。 庄别时与云书贤告辞。 云书贤又看了看那面石碑,“走吧,既然花老也不在,咱们先回悦来客栈。” …… …… 一盏茶炉。 两杯新茗。 云书贤抬眼看向了举棋不定的太子吴谦。 “殿下,您若不是太子殿下,当能与李辰安成为好友。” “可殿下您偏偏就是太子殿下,此间事了回国之后,皇上将昭告天下……您将登基为帝,成为吴国的王!” “为王者,称为孤……” 云书贤端起了茶盏,“为孤者,无友!” “为吴国计,李辰安……死了更好!” “灭了宁国的这盏灯,吴国在您的手里才会永世昌盛!” 吴谦深吸了一口,也端起了茶盏浅呷了一口。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扭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那少年,开口说道: “初一,告诉天音阁阁主,请七剑下天山!” “杀李辰安!” 第五百零二章 一间客栈 走在枫县街头的李辰安忽然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他抬头看了看大雾弥漫的街巷,只以为这天气太寒。 街巷两旁的铺子都已开了门。 那些食铺里冒出来的热腾腾的烟雾与这浓雾混杂在了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的香味儿。 但那些食铺看起来生意并不好。 “哎……” 一间草饼铺子的老板懒洋洋靠在门柱上,“这些该死的!” “他们竟然要杀摄政王!” “他们竟然真的敢派了那么多的兵来杀摄政王!” 隔壁一间煎饼铺子的老板探出了脑袋来,咧嘴一笑: “狗急跳墙了呗!” “昨儿个不是就传来了平江城的消息,那些王八犊子,被摄政王派去的皇城司的人一家伙打草搂兔子给端了老窝!” “还有周庄那个狗屁吃人不吐骨头的周扒皮,六十大寿,被摄政王亲自给干掉了!” “再忍忍吧,咱们江南道的春天可就快来了。” 草饼铺子老板扭头,“但这些该死的要杀摄政王啊!” 煎饼铺子老板撇了撇嘴:“摄政王是仙人下凡,就凭他们……老子不是吹,他们恐怕已在摄政王的瓮中还不自知。” “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一仗打了就好了,该死的都死了,往后恐怕真就会太平了,咱们的生意也会更好做一些了。” 草饼铺子老板沉吟片刻,忽的低声问了一句:“老高,你说……摄政王会不会真来了咱们枫县?” “这谁知道?” 那叫老高的老板翻动着煎饼,又说了一句:“最好是别来,毕竟刀剑无眼,咱宁国好不容易出了个救世之王,可别就这么死了。” “……你怎么知道他就是救世之王?” “我也是听邱老爷说的……邱老爷说摄政王接下来会推行一系列的革新,对咱们这些小商贩极为有利!” “另外,邱老爷府上的小少爷也即将启程去京都,说是摄政王今岁要举行一场秋闱招贤纳士。” “邱老爷说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因为整个宁国的官场……恐怕会有大变动!” 草饼铺子老板一听,忽的问了一句:“可有传言说摄政王和奚老贼的女儿在一起,这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路过此间的萧包子顿时就扭头瞅了一眼那胖老板。 “老黄,你这话不对!” “奚老贼的女儿,当然是奚小贼。” “摄政王会不知道?” “他既然知道,还和那奚小贼一起,这说明什么?” 叫老黄的胖子沉吟片刻: “说明那个奚小贼是个狐狸精?” 萧包子小嘴儿一抿,手落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李辰安一瞧,连忙摁住了她的手。 俩老板浑然不知他们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煎饼铺子老板还在说:“你就想着狐狸精!” “那说明摄政王根本不惧!” “摄政王以宽厚的胸怀去感化了那奚小贼……那她就不是小贼了。” “那是什么?” “洗心革面了啊,那就是良民,指不定未来还会成为摄政王的妃子。” 萧包子这才好受了一点,却不料又听草饼铺子那老板嘀咕了一句: “就怕摄政王宅心仁厚,被那小狐狸精给迷住了……莫要忘了摄政王的原配夫人可是钟离府的那位三小姐!” “至于奚小贼么……” “客官,刚出笼的草饼……这位小娘子美如天仙啊!” “客官们里面请……喂喂喂,小店的草饼味道极为鲜美……哎……” “这生意没法做了!” …… …… 李辰安一行没有进店。 他们向一间客栈走去。 一间客栈,就是这客栈的名字。 终于不再是悦来客栈。 皇城司军情一处的大统领郑旺就住在这里。 他正在大堂里吃着早饭,此刻见李辰安一行走了进来,他连忙站起迎了过去: “公子,随小的来!” 郑旺带着李辰安一行去了二楼的客房。 他关上了门。 客房里有一个人! 他是杨四贤! 他已起身,躬身一礼:“老奴见过摄政王!” 李辰安站在了杨四贤的面前,嘴角一翘:“我忽然发现你比奚帷还要神秘!” 杨四贤又道:“老奴哪敢与奚帷相比……老奴的身份也就那么两三个。” “摄政王请坐!” 杨四贤伸手一引,李辰安坐在了茶桌前。 杨四贤也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用他的那条独臂煮上了一壶茶。 李辰安一直看着杨四贤,在这老家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你请我来,是为了何事?” 杨四贤抬头看向了李辰安,沉吟五息: “能否不去蜀州?” 李辰安眉间一蹙,“为何?” “这……” 杨四贤似乎很是纠结,他唯一的那只手下意识的搓了搓,“蜀道难行……鱼龙会余孽众多……白衣盟也没打算放过你……” “他们而今都齐聚在了青帮门下,当下江湖门派众多,青帮实质上已是第一大帮派!” “周园之事看似结束,但当年围攻琴剑山庄者众。” “周明芳虽不是死在你的手里,但在那些江湖中人看来,是你给小琴撑了腰,这笔账,他们会记在你的头上!” “江湖的水很深!” “暗地里谁也难以预料庙堂中的某些人会与江湖中的势力勾结对你不利!” “此去蜀州极为凶险!” “就算你从蜀州出来,再去吴国,会更为凶险!”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你身系宁国黎民百姓之未来。” “回京都,如何?” 杨四贤的这番话语重心长,听在其余人的耳朵里,当然极有道理。 甚至李辰安也赞同杨四贤的这番看法。 但他却并没有同意。 “你为何会如此关心我的生死?” 杨四贤微微一笑:“我没有孙女,但我想若是我有孙女,她恐怕真会喜欢你。” 李辰安瞪了杨四贤一眼,“蜀州之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杨四贤收敛了笑意,极为认真的说道:“或许比你知道的更多一些!” “谁让你来劝我回京的?” “奚帷!” 李辰安大吃一惊。 “奚帷?” “对,就是奚帷!” “奚帷是谁?” “奚帷就是奚帷!执大义者,向光明者,皆是奚帷!” 李辰安眯起了眼睛,因为这句话,商涤曾经说过,只是他听到的是燕基道的转述。 “你是奚帷的人?” “老夫是谁的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奚帷说你去蜀州九死一生,毫无意义!” “……为什么?” 杨四贤斟茶,沉吟片刻,“你至蜀州,当恰逢三月!” “三月又怎样?” “三月,桃花开。” 第五百零三章 五扇原之战 上 三月,桃花当然会开。 但这和李辰安去蜀州的危险有什么关系? 萧包子听不懂,阿木等人当然也听不懂。 李辰安略懂,却难以置信。 杨四贤没有解释,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因为他也隐隐有些猜测,他同样难以置信。 “这就是奚帷让我转达给你的原话,至于其中究竟有何深意……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天下若是还有一个人不希望你死,他一定是奚帷!” 李辰安又无法理解。 杨四贤淡然的说了一句:“奚帷虽在黑暗之中,但他一生却在追寻光明,而你,就是他要找的光明!” “宁国漆黑的夜里终于有了一盏灯,他当然会仔细的护着这盏灯不让它被夜色吞没。” “他原本和你非亲非故,可他却因为你,没有攻打皇城,甚至将唾手可得的江山交到了你的手里。” “至于原因,很多,但那些原因里面一定有一条是他极为看重你的才华……不是诗词文章,而是你治国理政的思想!” “他应该是与你在思想上有着诸多共鸣之处。” “他老了,他将他毕生之期待放在了你的身上……你可以理解为他是为了那理想的传承,也或者理解为他认为你能实现他所之所想。” “当然,现在他更不希望你死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杨四贤转头看了看萧包子,视线又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他是萧姑娘的父亲,天下为父母者,当然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有个好的归属,他不想他的女儿守寡!” “回京都,蜀州之事,他会去解决!” 萧包子内心一颤,李辰安却眉间一蹙: “他如何解决?” “……或许他会饮一壶酒,斩一山的桃花!” 李辰安起身,“告诉他,如果钟离若水少了一根头发……我不会放过他!” 杨四贤竟然很干脆的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奚帷根本就不会去杀钟离若水。 因为钟离若水那寒疾,不用他动手也必死无疑! 杨四贤又问了一句话: “你还是要去蜀州?” 李辰安也丢给杨四贤了一个字:“对!” 他带着萧包子等人离开了一间客栈,杨四贤独自喝了一壶茶。 忽的摇头一笑,“皆在你意料之中……情之一字,才是囚笼!” …… …… 大雾渐淡。 李辰安一行离开了枫县,走入了五扇原。 安自在率领着五百猛虎营的战士,周正也率领着五百玄甲营的战士,他们已至五扇原的中部。 他们就站在了穿五扇原而过的那条官道上。 这条从枫县通往长江横江渡的官道上没有一个商旅行人。 早在数天之前,当指挥使谢靖带着江南道的府兵集结于此的时候,他已派人封闭了横江渡。 偌大的五扇原只有白的雾和白的雪。 区区千来号人丢在这里,不显山不露水,并没有多少存在感。 但对面数里地的西北边却并不是这样。 枫叶山北麓的夏侯卓所率领的三万边军精锐已拔营启程。 昨儿晚上听了奚帷的一番分析。 半夜的时候,府兵指挥使谢靖真的来了。 和谢靖一直聊到天将明。 他终于打消了心里的最后一丝顾虑,决定出枫叶山,与谢靖所部汇合,不管李辰安在不在枫县,大军都必须向前推进! 站在枫叶山的山腰子处,晨风猎猎,寒气逼人,昨晚一宿没睡的夏侯卓此刻却精神百倍。 站在他身后半步距离的是跟随了他多年的幕僚尤诸,这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 此刻尤诸也正看着就快集结完毕的那三万将士,心里依旧有些忧,忍不住还是说了一句: “大将军,这一步踏出去,可就再无法收回了!” 夏侯卓点了点头:“其实,咱们一脚离开燕云关的时候,就已无法再收回了。” “……老夫心里还是有几个疑问。” “你问。” “太子殿下……当真不是自缢身亡?” “不是!殿下是被谋害致死。” “他李辰安为了成为宁国的皇帝,他就必须铲除拦在他面前的所有阻碍。毫无疑问,太子殿下的存在就是他登基为帝最大的一个阻碍!” 夏侯卓那张漆黑的四方脸上的那双眼忽然一凝,又道: “可怜太子殿下,他的心地如此善良,他甚至还将李辰安视为知己!” “他不知道人心之险恶,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哪里有什么知己!” 尤诸沉吟两息,“可李辰安并没有登基为帝!” “你错了,这才是李辰安最狡猾的地方!” “你以为他真的是要去蜀州迎回那什么皇长子?” 夏侯卓摇了摇头,“如果那个皇长子真的存在,真的就在蜀州……他一定会死!” “先皇就算加上那个皇长子也就四个儿子,太子死于东宫,二皇子死于双蛟山,那位皇长子死于蜀州,宫里就剩下一个三皇子!” “丽贵妃聪明,懂得隐忍,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让三皇子抛头露面去抢些许风头……三皇子许能封王离京落个善终。” “莫要忘了他李辰安也有个皇长子的名头,虽然先皇并没有明旨昭告天下,但他却完全可以借着这个名头名正言顺的登基为帝。” “没有任何人能够对他造成威胁。” “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成了皇帝,便可自立金册,成为无人敢于去质疑的皇长子……从此坐稳皇位,太子殿下的冤曲,再也无法得以申述。” 夏侯卓深吸了一口气,“殿下待我恩重如山,我,不甘啊!” 尤诸又思忖片刻,“奚帷这个老东西……” “他本就是为了祸乱宁国,本将军而今所行之事,也是在祸乱宁国,所以他的那些话,倒是不需要去质疑。” “他不过是为了借助本将军的剑去宰了李辰安,让宁国再次陷入混乱之境罢了!” 夏侯卓如此一说,尤诸便无话可说。 “但谢靖这人,大将军不能全信。” 夏侯卓摆了摆手,“谢靖举兵便是谋反!” “自古以来谋反之罪不赦。” “江南道而今已落入了李小贼的手里,谢靖……无路可退,也无路可走,唯有投靠本将军一同谋反!” “可是……老夫说一句本不该说的,万一没有攻下玉京城……真去蜀州?” 夏侯卓抬眼,看着正在出山的浩浩荡荡的大军。 嘴角一翘,没有回尤诸的这个问题,他一声冷笑,背上了长刀,跨上了战马: “走,杀那小贼!” “为太子殿下报仇!” 第五百零四章 五扇原之战 中 昭化二十四年正月二十。 午时。 五扇原浓雾散尽。 碧空如洗,阳光明媚。 白雪皑皑的五扇原上,却有着一股浓烈的萧杀之气。 夏侯卓的三万边军与谢靖的五万府兵在五扇原的西北边汇合。 足足八万人的大军,黑压压一大片,此刻正森然的站这没有多少温度的阳光之下。 按照昨夜二人所商议的决定,除了谢靖的三千亲兵之外,其余四万余府兵,皆交给夏侯卓指挥。 谢靖为了表明自己的心意,甚至建议让那四万七千府兵作为此战之前军! 这就是夏侯卓相信了谢靖的最大的理由。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什么最重要? 手里的兵最重要! 谁手里握着的兵多,就意味着能在这乱世多分一杯羹。 夏侯卓当然没有推辞,他的三万边军可是他的命根子,让那四万七千府兵去打前阵,一来可以看看这些府兵的战斗力,二来……可一探李辰安那小贼的虚实究竟在哪里—— 斥候已回报,对面,只有千来号人! 这显然不是那小贼的主力! 那小贼哪怕再蠢,他也不会认为区区千人能挡八万大军! 在夏侯卓看来,自己这边哪怕是八万头猪冲过去,也能将那一千人给淹没、给碾碎,将他们践踏得尸骨无存。 中军战车之上。 夏侯卓与谢靖并肩而立。 他已拔出了长刀,已发出了号令。 浩浩荡荡的大军,已如潮水一般向枫县方向漫延而去。 队伍行军的速度并不快。 因为夏侯卓需要探得李辰安的虚实。 他很是谨慎。 他将斥候营的八百斥候都派了出去。 向五扇原的四面八方去打探李辰安可能埋下的主力。 战车上。 夏侯卓注视着前方,“本将军一路而行一路而思。” “赤焰军,确在无涯关。” “神武军,也确在东瞿关。” “京都之变,定国侯府暴露了从蜀州而来的那三万步卒……” “京都之变结束,那三万步卒并没有回蜀州。” “原本本将军以为那就是李辰安敢动江南道的依仗……但现在看来却并不是这样。” 谢靖眉间紧蹙,一脸的担忧。 此刻一听夏侯卓所言,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夏侯卓那张漆黑的四方脸,问了一句: “所以大将军敢从燕云关来,另一个目的就是想看看李辰安敢不敢不理会燕云关?” 夏侯卓一声冷笑,“当然!” “宇文峰虽然带着簌琳公主仪仗回了大荒城,但镇守九阴城的宇文寂并非善类。” “他更喜欢打仗!” “没有了宇文峰的约束,只要本大将军离开燕云关,他必然会带着九阴城的数万铁骑前来叩关!” “燕云关若破……燕云十八州必丢!” “燕云十八州若是丢了,江南道就是一个没穿衣服的姑娘……京都亦是如此,所以,那小贼必须派大军去守!” “他还有哪里的兵?” “他只能让定国侯府的那三万蜀兵前去。” “甚至本将军带着三万士卒大摇大摆的来,他都不敢让那三万蜀兵拦截本将军。” “因为他不敢多耽误一个时辰的时间。” “那三万蜀兵倒是跑得很快,至今也还没有听见燕云关破的消息。” 谢靖眼睛一眯,说道:“大将军此举……可是会亡国的!” “如果荒人真的破了燕云关,大将军恐怕会成为宁国最大的罪人!” “大将军您……就不怕被万民唾骂么?” 夏侯卓裂开大嘴笑了起来。 “谢将军,太子殿下被那小贼谋害而亡!” 他脸上的笑意忽的收敛,瞳孔一缩,浑身散发出了一股冰冷的杀意。 他咬牙切齿的说道: “怀皇后驾崩的时候,本将军恰在京都。” “怀皇后给本将军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保太子之江山!”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长长的吁了出来,吐出了一道浓浓的白雾。 “太子都没了,本将军还保这江山有何用?” “他李辰安窃国就是正义?” “他姓李!不姓宁!” “天下百姓不唾沫他反而还拥护他,这本身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那本大将军卖国,又如何!” 谢靖无言以对,他只能点了点头。 “成王败寇,若是大将军攻陷了京都……李辰安当被万民唾骂,而大将军您……才是宁国救世之英雄!” “哈哈哈哈……” 夏侯卓狂笑。 “此言有理!” “杀了李辰安那小儿,活捉了温煮雨,谢将军你功不可没!” “多谢大将军提拔!” 就在这时,各路的斥候纷至回来了不少。 斥候营新上任的营正马勇将各路情报汇集来到了战车旁。 他拱手一礼:“报大将军!” “我军方圆十里之内,除了前方那一千敌军之外,未见异常。” 夏侯卓眉间一蹙,沉吟片刻:“给本大将军仔细的探查枫叶山,还有枫县,若发现隐匿敌军,火速来报!” “末将领命!” 马勇打马而去。 夏侯卓狐疑的嘀咕了一句:“李小贼……莫非他根本就没有在这里?” 谢靖想了想,说道: “当是如此!” “或许他去了平江城。” 夏侯卓沉吟两息,“那消灭了这一千人,咱们去打下平江城!” 谢靖一惊:“不是直接兵发玉京城么?” “不急!” “江南道才是宁国之重!” “我等拿下了江南道,以江南道为根基……这里有钱、有粮,还有人!” “这里是宁国之腹部,与其强攻京都,莫如切断京都之供需……饿死他们!” “总会有人受不了!” “必然有人前来寻本将军投诚!” “京都自乱!” “从内而乱!” “江南道还有一支广陵水师在定国侯府的手里,拿下了广陵水师,咱们的路才会宽阔,才会一帆风顺!” 谢靖万万没有料到夏侯卓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并不知道李辰安还有怎样的后手。 但从目前的形势看来,李辰安手里确实已没有了可落在此处阻挡夏侯卓的棋子。 他应该只有那一千人了! 那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了。 他摸了摸腰间的剑。 看了看夏侯卓的背。 忽然,那斥候营营正又飞快的打马而来。 “报大将军……!” “那一千敌军,正向我军前军冲来!” 夏侯卓笑了。 “自不量力!” 他还没下达进攻的命令,又听那斥候报了一句: “大将军,李辰安……就在那一千敌军之中!” 夏侯卓顿时瞪大了眼睛: “当真!” “属下亲眼所见!他也随着那一千敌军冲来!” “对了,那头黑驴也在!” “那个姑娘就骑着那头黑驴,那姑娘的身后就是李辰安!” “哈哈哈哈哈……!” 夏侯卓仰天狂笑: “苍天啊!” “你终于开眼了啊!” “殿下啊!” “您在天之灵保佑,那小贼……他是真的傻啊!” 夏侯卓很是激动,状若癫狂。 他万万没想到李辰安会如此愚蠢! 这简直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擂鼓!” “传本大将军令……杀光他们!” “取李辰安首级者……赏万金!” 第五百零五章 五扇原之战 下 第五百零五章 五扇原之战 下 震天的战鼓在五扇原响起。 前军的四万余府兵的统领已换成了夏侯卓的人。 他叫车裂! 他是夏侯卓手里的轻车都尉,是夏侯卓手下三大猛将之一! 他带着他的三百亲卫接管了这支四万七千人的府兵,这些府兵,在他的眼里,连猪狗都不如! 当那战鼓响起的时候,居然有不少的府兵停下了脚步! 他们想跑! 车裂手中长刀一挥,斩去二人头颅! 他站在了马背上,气运丹田一声大吼: “传本将军令,三百督军押后督战,凡后退一步者,斩!” 于是,三百匹狼就这么驱赶着四万多只羊浩浩荡荡的向前冲了过去。 远处,枫叶山上。 夏侯卓没有注意派往枫叶山的斥候一个都没有回来。 夏运虎擦了擦长刀上的血迹,又眺望着远方滚滚雪尘的那处战场。 他皱起了眉头,又摇了摇头: “这摄政王……当真是个不省心的主!” “段山!” “末将在!” 一个穿着藤甲的魁梧战士站在了夏运虎的面前,他拱手一礼: “请大人下令!” 夏运虎抬起了手,却忽的一怔。 他的手没有放下。 脚下的五扇原上,出现了一支箭! 一支漆黑的箭! 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箭! 那是一支速度极快的,以骑兵为锋矢的箭! 站在高处,那千人的队伍,此刻在狂奔中变成了栩栩如生的一箭! 战马的铁蹄踏得地上的积雪狂乱而舞,有个声音却将那有如雷动的铁蹄声给压了下去—— “玄甲营……冲锋……!” 夏运虎豁然一惊! 玄甲营?! 那竟然是长孙先生亲手训练而成的最为神秘的玄甲营?! 他夏运虎是长孙先生的心腹,曾经还是皇城司的副提举大人! 他听说过玄甲营这个名字,他也知道玄甲营只有区区数百人。 但就算是他,也从未曾见过玄甲营。 玄甲营第一次出山,当是随李辰安去双蛟山剿匪。 那一战,并没有惊动天下。 玄甲营之名,也没有传扬出去。 天下人,依旧不知道有这么一支着黑甲骑黑马挎银刀的神秘军队! 此刻,他们出现在了五扇原! 看上去确实只有数百之数! 他们已拔出了银刀! 他们的刀,在阳光下褶褶生辉,分外耀眼! 但他们只有数百人! 与对面一眼望不到边的敌人相比……他们就像一颗石头之于一湖水。 小小的石头投入宽阔的一湖水中,虽可激荡起几许涟漪……那也仅仅是几许涟漪。 李辰安这小子,怎的如此愚蠢! 他会将长孙先生的一番心血给葬送在了这里! 夏运虎眉间一蹙,虎目一瞪,举起的手猛的向下一挥: “鬼影军……冲锋……!” “杀敌,保护摄政王之安全!” 这支三千人的军队叫鬼影军。 他们没有家。 他们如鬼一样随着夏运虎躲在黑暗之中四海为家。 此刻他们从枫叶山上冲了下去,其疾如风。 其势如虎! 夏运虎依旧站在枫叶山的山巅。 依旧眺望着山下的战场。 他的心跳的愈发的快。 他握着长刀的手心,已满是汗! 那支箭的箭矢,以凿入了敌军之中。 箭尾却不是骑兵! 而是一群扛着刀跑的飞快的步卒! 箭矢与箭尾已经脱了节。 这是打仗之大忌! 在他的预料中,箭矢最多十息便会消失于敌军的茫茫人海中。 随之而去的剑尾,也难逃此劫。 他的鬼影军也是步卒。 从山上冲至战场至少需要一炷香的功夫! 等鬼影军到……只能给他们收尸了! 摄政王…… 夏运虎黯然垂头,心里极为愧疚,终究令长孙先生失望。 然而。 当他再次艰难的抬起头看向那处战场的时候,却豁然一惊—— 漆黑的剑矢依旧在! 他们已凿入了敌军的前阵之中! 他们没有被敌军给吞没,反而如敲入了竹筒中的楔子一般,将那竹筒给崩开……那些敌人在他们银色的长刀之下,如退潮的水一样向两旁挤了过去。 中间,箭矢所向之处,竟然没有一个敌人! 这便是势如破竹! 撕裂、崩开,玄甲营一往无前! 箭尾跟了上来。 忽然间如扇子一般展开。 仅仅数百人的步卒,他们竟然用手里的刀赶着那人潮不断的后退。 如撕开的一匹布。 已不可再缝合。 敌军前军已溃败! …… …… 府兵如此不堪,是车裂万万没有料到的! 在他想来,那千来号人就算再厉害,就算自己的这四万七千人的前军无法将他们消灭,当也可消减他们骑兵之锋芒。 阻其速,减其势,再弱其锋,这是对付骑兵最佳的办法。 在西部边军任职多年的车裂显然有丰富的对阵经验。 何况自己这边有着巨大的人数优势。 但现在…… 他举着长刀在撕心裂肺的吼叫: “拦住他们……!” “给老子围堵上去!” “砍马腿……砍他们的马腿……!” “督军队,后退者……杀!” 然而,他的吼叫毫无用处。 这些府兵哪里见过如此阵仗! 当周正率领五百玄甲营战士如疾风而来的时候,当他们的长刀劈下,带走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的时候,这些根本就没见过血的府兵,在那一瞬间就崩溃。 他们怕死! 怕那些冰冷冷的长刀落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怕回不去了! 家里可还有老婆孩子在等着! 摄政王死不死关老子屁事,活着才特么的是王道! 这几乎是所有府兵所想。 于是,他们只能退。 向后退不行,没对面的刀快。 那就只能向两边退。 退的速度还是不够快。 那就转身撒腿跑! 他们跑的很快。 甚至为了跑的更快许多人直接就丢下了手里的兵器。 中间的人向两边一跑,左右两翼的人一瞧,总不能比中间的那些家伙跑得慢吧,跑慢了要挨刀! 于是乎,两翼的人连玄甲营的影子都没看到也转身撒腿就跑。 崩溃就在那一瞬间。 比炸营来的还要迅猛。 就算是车裂吼破了嗓子也无济于事。 中军战车上的夏侯卓早已眯起了眼睛。 他当然知道府兵之不堪,他如车裂一样,万万没有想到会如此不堪。 他转头看向了谢靖,冷冰冰问了一句:“这就是你的兵?” “回大将军,准确说来,他们是曾经的那位江南道大都督宋时明的兵。” 夏侯卓又看向了前方那极度混乱的战场,从牙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一群饭桶!” “猪狗不如的东西!” “终究还是得靠本大将军的人!” 第五百零六章 小鱼吃大鱼 上 一头小黑驴站在雪白的五扇原上。 前方是厮杀整天血肉横飞的战场,后方…… 后方就一头驴两个人。 两个人依旧骑在驴背上。 李辰安双手环抱着萧包子的小蛮腰,下巴就杵着萧包子的右边后肩胛上。 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那惨烈的战场,并不知道他的下巴抵着萧包子,这让萧包子的内心有些异样。 那是怎样的一种异样呢? 痒酥酥令她心头激荡。 吹到她耳后的那股暖暖的鼻息更是令她春心摇晃。 这谁受得了? 萧包子虽然也看着前方的战场,但显然她的心思根本就没在那战场之上。 死多少人与她无关。 就算是胜败也与她没多少关系。 在李辰安决定要上战场的时候她就想好了,如果真败了,那就跑! 骑着小黑驴跑,一般的战马根本就追不上。 一家伙跑到晚溪斋去…… 她忽的笑了起来。 只是李辰安在她身后并没有看见。 若是李辰安看见,当能发现她那笑意里藏着的小心思—— 晚溪斋可是她萧包子的地盘! 她那茅屋在晚归山的山腰子处! 距离那些弟子们的茅屋有些远。 安静。 无扰。 回到晚溪斋正是春天。 茅屋的门给他一关…… 萧包子银牙咬着下唇,忽然觉得这冬天也不太冷,明儿个当少穿一件衣裳。 对,脱去这臃肿的棉袄! 这样才能更明显的感觉到他的温度,还有他指尖的那抹温柔。 就在萧包子的思绪飘向春天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了李辰安的声音: “看起来大致上是赢了。” 萧包子撇了撇嘴,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高兴。 她觉得输了好! 赢了这个男人当能拥有天下。 但若是输了,自己就能拥有这个男人! 天下这个东西不在萧包子的思考范围之内。 她仅仅是想要拥有这个男人就行。 还不是陪着他一辈子,嗯,大致只需要渡过一个春就好。 但现在这一千号人居然就要赢了……那还是得陪着他去蜀州。 据说去往蜀州的路多山。 估摸着走入蜀州山道的时候也已是春天。 春暖花开,以山为床,以天为被,以星辰为灯…… 萧包子眼睛一亮,忽的咽了一口唾沫,应了李辰安一句:“那啥时候启程去蜀州?” 李辰安一怔,“还应该去平江城看看。” 萧包子沉吟三息:“我倒是觉得先去蜀州比较好……你不是记挂着若水妹妹么?” “……也对,平江城已无大事。” “那这里这一战结束之后,咱们就去蜀州!” 萧包子很兴奋:“好!” 李辰安不知萧包子所想,他又看向了那处战场。 …… …… 四万余府兵已经溃败。 但并不意味着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就已结束。 敌人的主力还没有上场! 敌军中军。 战车上的夏侯卓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段左!” “末将在!” “本将军命你率中军万人正面迎敌!” “末将遵命!” “熊猛!” “末将在!” “本将军命你,率五千右翼向敌军包抄!” “末将遵命!” “张一先!” “末将在!” “本将军命你率五千左翼向敌军包抄!” “末将遵命!” “你们记住,这一千敌军,当是李辰安那小贼之最精锐的护卫!” “本将军给你们足足两万人,不可放走一个!” “给本将军将他们斩杀干净!” “擂鼓……出发!” 鼓声再次响起。 夏侯卓手里的三名大将飞驰而去。 片刻,原本放在中军的三万大军,其中的两万迅速开始向前方移动。 与此同时。 周正率领的五百玄甲营战士以无损的战斗结果继续发起了冲锋。 他们所过之处,就是一条宽阔的大道! 四万余府兵,根本就没顾及车裂那督战队的刀,他们只知道跑。 那三百督战队显然无法控制这庞大的战场,他们甚至被跑来的府兵给宰了不少。 还踩死了不少。 站在枫叶山上的夏运虎放眼看去,五扇原到处都是人。 这本是一件好事。 可偏偏那头小黑驴没有离开! 它还杵在那里! 它背上的那两个人还紧紧的抱在一起…… 夏运虎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多情的种子! 你也分个地方分个时候好不好! 那些跑出了主战场的府兵此刻就是流匪。 他们跑着跑着,就有那么一些误打误撞的向李辰安跑了去。 万一里面有夏侯卓安排的刺客怎么办? 李辰安身边就只有一头驴和一个姑娘! 夏运虎没有多想。 他戴上了面具,提起了刀,展开身形,向李辰安所处的方向飞了过去。 …… 玄甲营。 周正一马当先。 叶破紧随其后! 战马的冲锋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他们已深入战场,迎面而来的便是段左所率领的一万中军战士。 夏侯卓没有出动他的那五千骑兵。 那是他的老本! 在他看来,消灭这区区千人,动用了足足两万兵卒,这已经是他对这千人的足够重视。 他和谢靖依旧站在战车之上观察着整个战场。 他脸上的神色已变得轻松,但谢靖脸上的神色却变得更加严肃了起来—— 夏侯卓身边还有万人之数! 尤其是那五千骑兵,令谢靖一时间找不到杀死夏侯卓的机会。 但那两万冲出去的边军兵卒,恐怕最多就是盏茶时间就会将李辰安的那一千人消灭干净。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怎么办才好? 谢靖沉吟三息,忽的开口说了一句:“大将军,末将还有三千护卫……这三千人才是末将亲手训练而成!” “莫如末将就带着这三千护卫前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夏侯卓却摆了摆手:“不用了。” “谢将军久居江南,等此战结束之后,咱们就挥兵去平江城。” “本将军久居边境,对江南极为陌生,到了平江城,还要仰仗谢将军给本将军引荐一下江南的豪绅士族……” “既然咱们要扎根在江南,那就少不得需要他们的大力支持。” “所以谢将军犯不着去涉险,后面的事,才是大事!” 谢靖哑然,心里愈发的焦急。 他又看向了战场…… 两军相距估摸着已不过十丈! 十丈距离,骑兵瞬息就至。 可就在这时候, 就在段左举起了手里的刀,一声大吼:“杀光他们……!” 他的话音未落,就在前方,突然有“轰……!”的一声巨响传来。 谢靖瞳孔一缩,便见一阵烟雾升腾而起。 紧接着,又是数声猛烈的爆炸响起。 在段左的中军中央炸了开来! 夏侯卓猛然瞪大了眼睛。 正向李辰安飞奔而去的夏运虎陡然止步向爆炸之处看了过去。 “轰……轰……轰……” 硝烟弥漫。 积雪狂乱。 周正举刀,气贯长虹:“破……!” 第五百零七章 小鱼吃大鱼 中 随着他的那个‘破’字出口。 玄甲营所有战士举起了刀。 银色的刀在阳光下泛起了森然的寒芒。 他们疾驰而去。 带着凌冽的杀意! 百余颗烟花在敌军中军爆炸产生的威力无比巨大! 不仅仅是直接杀死杀伤了爆炸处方圆丈许的敌人,它那震撼的爆炸声还有耀眼的火光,有如降下的天雷一般,摧毁了这一万边军的战斗意志。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玩意儿。 神秘的东西,往往就是最可怕的东西! 他们亲眼看见自己身边的袍泽在那巨响声中,在那灿烂的光芒之下纷纷倒地。 有人当场毙命,还有许多人被炸裂开来的铁蒺藜重伤。 有人瞎了眼睛,有人断了手臂,也有人腹部被破开,肠子流了一地。 他们倒在了地上,发出了惨烈的哀嚎,然后被依旧向前冲锋的袍泽给踩死,踩成了泥。 最前方的兵卒陡然止步,回头而望。 所有人在那一刻尽皆失神,尽皆惊惧,尽皆惶恐,尽皆不知所措! 周正长刀劈了下来。 一刀出,死三人。 战马依旧狂冲,周正的长刀左劈右撩前砍,叶破手里的长刀亦是如此。 就在他们那一道道如匹练一般的刀光中,段左的前军就这么轻易的被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就在夏侯卓那难以置信的视线中,这个口子渐渐变大。 那支漆黑的箭矢已凿入了段左所部,随着后面那五百步卒的到来,那一万边军竟然在尚未回过神来的那数息之间,就被凿开了一半! 段左率先醒过神来。 他也不知道那是啥玩意儿啊,可此刻一瞧,完犊子了! 敌人已经进入了自己这万人大军的中部! 若还没有拦住,自己这万人将很快被他们凿穿。 步兵,一旦被骑兵凿穿了阵型,这基本上就败局已定。 他亡魂大冒,举刀一声大吼:“都特么傻了么?” “拦住他们……!” “杀死他们……!” 他吼这几嗓子顿时引起了跟在玄甲营后面的安自在的注意。 安自在一瞧,“咦,敌军主帅?” “周十八!” “末将在!” “你,去砍死他!” “末将领命!” 周十八提刀……他本用的是枪,但在见识过李辰安弄的那无坚不摧的刀之后,他改用了刀! 他拔地而起,一飞冲天,向敌军中间的那扯着嗓子嚎叫的将军飞了过去。 此刻,两翼的各五千将士已包抄而至。 安自在咧嘴一笑: “憨憨!” 李小花撇了撇嘴,“末将在!” “你,率五百人,给老子将左翼拦住!” “末将领命!” 安自在手里只有这五百人。 他将所有人全部交给了李小花去应对敌人左翼的进攻,那么右翼怎么办? 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就这么站在了战场后方的边界处。 他负手而立,看向了右方—— 右方有数千人狂奔而来! 李辰安说那是友军,但军情一处的那个郑旺却不知道这支友军的统帅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从何而来! 这特么的! 打仗最忌讳的就是这种模棱两可的情报。 安自在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李辰安哪里还有支援的友军。 但敌人左翼有大致五千之数,憨憨他们虽然武器锋利,但除了晚溪斋的那百多个姑娘之外,其余人的功夫并不高,与玄甲营完全无法相比。 盔甲虽然防御能力也相当不错,但若是被多砍几刀也是会破的! 所以他只能将五百人全部派去,必须为玄甲营凿穿敌阵赢得时间。 他看着那支越来越近的军队,徐徐眯起了眼睛。 那不是一只零时凑数的军队! 他们跑的很快,但阵型却没有丝毫混乱。 他们前进的方向确实是敌军右翼……他们冲到了敌军右翼,与敌军的战斗已经打响! 看起来确实是友军,会是谁? 安自在不知道。 战车上的夏侯卓也不知道。 他原本已放松的心情,在那近百声爆炸响起的那一刻又提到了嗓子眼上。 当黑甲骑兵凿入段左所部的时候,他的心渐渐有些凉。 但他并不认为会输掉。 因为只要段左组织起防御,将敌军骑兵陷入其中,那么左右两翼抵达之后,敌军的骑兵将寸步难行! 没有速度的骑兵不可惧。 他们会被剿杀成泥。 然而……当又一支队伍向他的右翼冲来的时候,他的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那是一支数千人的队伍! 他们穿的是藤甲,手里的武器也参差不齐。 他们和那千人的玄甲队伍显然不一样。 他们是谁? 是谁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是自己的敌人! 夏侯卓没有迟疑,他对身边的另一个骑兵将军下达了命令: “伍峰!” “末将在!” “你,率五千骑兵……消灭右翼之敌!” “末将领命!” 片刻,浩浩荡荡的五千骑兵向右翼冲去,速度越来越快,安自在皱起了眉头。 他飞到了空中,从腰间取下了两个烟花。 他点燃了烟花,微微一笑,将这两个烟花向敌军骑兵队伍丢了过去。 伍峰一马当先冲得正快。 他身后,突然传来了两声震天的巨响! 又是那不知名的玩意儿! 伍峰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就在那升腾的硝烟中,有战马的嘶吼,也有人的惨叫! 这还不是最痛苦的。 最痛苦的是冲锋的战马受了惊吓。 这是骑兵最担心的。 被惊的战马抗拒了骑兵的控制,它们撒开蹄子向各个方向狂奔而去! 无论马背上的骑兵如何使唤,它们已若癫狂。 五千骑兵胯下的战马在那两颗烟花的爆炸声中四散奔逃,亲眼看着这一切的伍峰睚眦俱裂! 他在狂叫,在嘶吼,在怒骂,然而无济于事。 战车上的夏侯卓显然也看见了骑兵战阵的崩解。 他的心陡然落入了谷底。 哪怕今儿个有艳阳高照,他亦觉得浑身仿佛被冰冻。 他拽紧了拳头,他几乎就要咬碎了自己的牙! 这是他用十万边军的粮饷来养的三万精锐! 这是他原本用来保证太子殿下顺利登基的最强大的武力! 他本以为从燕云关而出,只要不是和赤焰军或者神武军正面对抗,他的三万大军定会所向披靡! 可现在…… 李辰安那小贼仅仅只用了数千人……不,关键还在于最初的那千来人就令自己陷入了深渊之中! 不是他们有多厉害,而是他们手里的那神物……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身后半步距离的谢靖此刻却松了一口气。 他也不知道那神物是什么。 他再看向那处战场的时候,心里在暗自庆幸—— 上将军吴冕的那番告诫,救了他一命! 现在,该是自己向摄政王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第五百零八章 小鱼吃大鱼 下 夏运虎听说过烟花,却并没有见过烟花。 但此刻,他看着那些被惊了魂的散兵游勇,看着同样被惊了魂的四散奔逃的那些战马,他知道,那玩意儿一定就是李辰安发明的烟花! 这东西的厉害,远远超出了夏运虎的想象。 他看着那依旧弥漫的雪尘,嗅着空气中传来的硝烟味道,他这才明白李辰安敢用一千人来对抗八万敌军的勇气何在。 夏运虎本就是军旅出生,只需要一眼,他就知道这个东西对一场战争的胜负有着怎样的决定性的作用—— 出其不意! 其势浩大! 杀伤力极为惊人! 有如雷霆天罚! 对于没有任何心里准备的战士,哪怕是最精锐的战士,在它爆炸的那一刻,定会惊诧失神。 而那仅仅只有五百之数的骑兵,恰好就在他们失神慌乱的那一刻,如死神一般降临。 非一般人能够直面死亡。 在死亡来临的时候,绝大多数的人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逃生。 战阵最怕的就是手里的战士有了退却之心。 一旦他们不敢抵抗,放弃抵抗,无论怎样的战阵都会崩溃。 恐惧这个东西如瘟疫一样会传染。 一人跑,十人逃,百人崩,千人溃,万人……跟! 战阵的崩溃往往就如决堤的水。 没有人再能将决堤的水给收回来。 哪怕是他夏运虎,亦或是那位夏侯卓亲临,也不行。 所以,李辰安敢于发起此战,其一是虽只有千人,却有一股一往无回之气势。 其二,便是那烟花的出其不意产生的巨大效果。 这小子……难怪长孙先生会如此看重于他。 夏运虎咧嘴笑了起来。 此战之结局,已定! 他又扭头向李辰安站立的地方看了去…… 萧包子握着手里的无为剑,那些奔逃的士兵没有人去自寻死路,似乎也没有夏侯卓安插在其中的刺客。 另外就是,李辰安身边出现了一群穿着红衣的姑娘! 夏运虎沉吟片刻,转身,向枫叶山而去。 而此刻。 谢靖已离开了那辆高大的战车。 他去了队伍的后方。 那里,是他的三千亲卫! 他站在了这肃然而立的三千人面前,徐徐开口,大声说道: “尔等随我多年。” “不是兄弟,已胜似兄弟!” “现在,是我带着兄弟们走向一条光明大道的时候了!” “兄弟们!” “拔出你们的武器……!” 顿时,锵锵锵锵……的声音不绝于耳。 谢靖扫视了一下众人,又高声说道:“对面,不是敌人!” “对面,是摄政王的神兵!” “我们面前的才是敌人!” “他叫夏侯卓!” “他率三万边军弃关而来,意图杀死摄政王,意图令咱们宁国灭亡!” “兄弟们,你们同意么?” “不同意……!” 三千人举枪齐吼,其声如雷,直贯云霄。 站在战车上的夏侯卓吓了一跳,他扭头望了望,不知道他们不同意啥。 就在这时,谢靖跨上了战马,拔出了刀: “兄弟们,跟我上……” “杀了夏侯卓!” “保护摄政王!” 他打马而行,身后三千骑随之而动。 他们扬着手里的武器,面色激动,放喉而吼…… “杀了夏侯卓……保护摄政王……!” 夏侯卓尚未收回视线,他的瞳孔猛的一缩,便看见那三千骑在谢靖的带领下向他狂奔而来! “你……” “赵伟!” “末将在!” “本将军命你,率……率五千后军,挡住那群小人!” 赵伟抬头一瞧,滚滚雪尘中,那些骑兵如狂龙一般席卷而来。 他吓了一大跳…… “末将领命!” 他一家伙飞到了后军,“所有人听命,随本将拒敌……!” …… …… 枫叶山的山巅处,站着两个穿着黑袍带着黑巾的老人。 粗略一眼瞧去,他们几乎一模一样。 如果再戴上那顶漆黑的斗篷,那不可能有人能够将他们分辨出来。 此刻两个黑袍老者都看着下方的战场。 他们当然听见了那惊天的爆炸声,也看见了一朵朵闪耀的火花,还有那冲天而起的滚滚浓烟。 他们还看见了那支漆黑的箭矢势如破竹一般的疯狂前行。 而后,他们看见了从枫叶山冲出去的那三千步卒。 最后,他们看见了夏侯卓后军出现的巨变。 至此,已无悬念。 左边的那黑袍老者扭头看向了右边的那黑袍老者: “小鱼当真吃了大鱼……此战,可载入史册!” 右边那黑袍老者一捋长须微微一笑:“现在你该相信李辰安才是宁国之天命了?” 左边那老者微微颔首:“但真正的皇长子,他确实还活着!” 右边老者沉吟三息:“这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李辰安这小子重情重义……” “人这个东西,有时候很是矛盾。” “重情重义,这本是一个好的品德,但放在一个帝王的身上却并不合适。” “如果没有钟离若水,他成为宁国皇帝,宁国一定会开启一个崭新的局面!” “宁国极有可能在他的带领下,当真站在世界之巅!” 左边那老者此刻说了一句:“可正因为钟离若水,去岁三月三,他才引起了你的注意!” “你这意思……是要杀了钟离若水?” 右边老者摇了摇头:“离开京都的时候是想要这么做的,但到了这里老夫改变了主意。” “不杀了?” “钟离若水之寒疾,无人能治!” “不二周天诀,不是谁都能练成的。” “所以,钟离若水必然会死……只是再多拖延两年的时间罢了。” 左边老者又问了一句:“两年时间对宁国很关键,你为何改变了主意?” 右边老者抬眼看向了五扇原。 他看的是那头黑驴,还有骑在黑驴上的那个姑娘。 当然,距离甚远,他也就看见个小黑点。 他那张被面巾遮盖住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慈爱的笑意: “我想……宁国有温煮雨。” “两年时间也就是弹指一挥间。” “让他去经历一番与钟离若水的生离死别吧……一个男人要真正成熟,总得走一些坎坷崎岖的路。” 左边那老者沉吟数息问了一句:“那接下来你去哪里?” “蜀州!” 左边老者眉间一蹙:“还是要去蜀州?去干啥?” 右边老者徐徐眯起了那双老眼: “三月,桃花该开了!” 第五百零九章 夏侯卓 三月,桃花该开了。 这是一件常识,但偏偏这句话听在左边那老者耳朵里的时候,却仿若一道惊雷。 他的瞳孔陡然一缩:“死了的桃树还会开花?” 右边老者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大宗师啊……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 左边老者惊疑说道: “可广陵城桃花山上的那座坟里,却有她的尸体……尚未腐烂!” 右边老者沉默了许久: “燕基道差点死于迷离之下!” “迷离,整个天下,除了长孙铁线和他的亲传弟子小武之外,原本无人能做!” “而迷离这个东西,它断然不可能保存二十年之久!” “可偏偏这东西出现在了丽阳公主的手里……她用迷离将燕基道迷的晕了过去。” “她的迷离从何而来?” 左边老者骇然一惊,“长孙铁线虽然死了,会不会是小武所配制?” 右边老者摇了摇头:“小武倒是有配制一些迷离,却从未曾泄露出去丝毫!” “所以你这是怀疑……” 右边老者点了点头:“长孙铁线年轻时候就是她军队中的郎中……长孙铁线这辈子最信任的人不是他的哥哥长孙惊鸿,而是那朵桃花!” “老夫以为,如果这天下除了小武之外还有懂得配制迷离者,唯有她!” 左边老者似乎为了消化这个信息,他呆立了足足十息,才又说了一句:“可她真的死了!” “就躺在桃花山上!” “李辰安亲自去埋的!” 右边老者微微垂头: “希望她真的死了!” “若还活着……那才真正可怕!” “无论如何,老夫要去蜀州看看,再会!” “再会……若有、若真有消息,捎个信到平江城西街的城隍庙!” “好,你也保重,咱们都老了,得好生活下去……活下去看看这个世界会不会变成奚帷所憧憬的那般模样!” …… …… 枫叶山上的两个老人各奔东西而去。 他们都是传说中奚帷的装扮。 但无人知道他们究竟是谁。 也无人知道他们接下来将去向何处。 更无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奚帷。 五扇原的战斗已进入了尾声。 玄甲营凿穿了段左所率领的一万大军,他们冲到了前方,并没有对夏侯卓的后军发起攻击,而是迂回而来,再次凿入了溃散的大军之中。 张一先带领的五千左翼军队未能与中军的段左所部汇合,他们被猛虎营的五百战士给拦了下来。 同为步卒,张一先本以为可轻易将这五百人给斩杀。 然而,真正两军相接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他才知道就算是大将军,也完全不了解这是怎样的一支军队! 他们的刀之锋利,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双方的兵器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就像切豆腐一样,自己这些兵卒手里的兵器就是豆腐! 随着咔嚓声响起,接着响起的就是自己士兵的惨叫声! 手里的刀断! 随之而来的就是命断! 没有人是他们的一合之将! 他们突入阵营,仿佛在砍瓜切菜! 张一先顿时明白其余各阵为何会迅速溃败。 这仗,打得憋屈! 也打得无可奈何。 那头小黑驴依旧站在五扇原的后方。 只是此刻,那头小黑驴的旁边多了许多人。 都是些穿着一身红装的女人。 她们是宁楚楚的娘子军。 宁楚楚就站在那头小黑驴的旁边,对萧姐姐羡慕极了—— 她时不时瞅一眼那头黑驴子,心想若是自己也有这么一头,若是李辰安也能和自己策驴奔腾,当也是神仙眷侣。 但她没有驴。 在李辰安没有接回大皇兄之前,她也无法大胆的去爱。 毕竟在世人的眼里,李辰安就是她的大皇兄! “楚楚,” 就在宁楚楚想着这些事的时候,萧包子身后的李辰安忽然叫了一声。 “嗯?” 宁楚楚扭头看向了李辰安。 “这个夏侯卓……听说是你哥的家奴?” 宁楚楚点了点头:“是母亲给哥哥的人。” “哦……那你觉得他该不该杀?” 宁楚楚一怔,李辰安这忽然问了她这么一个问题,她觉得有些怪异。 夏侯卓曾经入京都的时候她倒是见过,那时还小,当然谈不上对这个家奴有什么感情。 何况,这厮丢弃了燕云关,带着这么多的兵跑来是要杀李辰安的! “该杀!” “……好,走,我们去杀夏侯卓!” 宁楚楚又是一愣,抬眼望去,敌军后方的战斗已经打响。 那是谢靖的三千骑兵与赵伟率领的五千步卒混战在了一起。 夏侯卓依旧站在那高大的战车之上。 而前方战场,玄甲营已将那一万敌军撕裂开来,撕开了数道口子,敌军的溃败当在瞬息之间。 右翼的猛虎营五百战士同样也杀入了那五千敌军之中。 如猛虎入了羊群。 左翼,那三千不知来路的藤甲士兵也已占了上风。 她带着两百余娘子军,分列左右两路,将李辰安和萧包子护在了中间,就这么向尚未结束的战场走去。 她们穿过了前军,两百娘子军原本严阵以待,结果敌人根本没有一个向他们冲来。 周十八斩杀了车裂! 他飞在了空中,手里提着车裂的人头一声大吼: “尔等的将军已被老子宰了!” “尔等放下武器,老子饶你们一命!” 他将那人头抛入了敌军之中,有士兵接住,一瞧…… “车将军死了……!” “车将军真的死了!” “投降……我们投降……!” 兵败如山倒。 他们原本就失去了战意,此刻他们的主将战死,他们瞬间崩溃。 一个个皆放下了武器,举起了双手。 就这么茫然的看着从战场中间徐徐走过的那群穿着红衣服的姑娘。 还有那头驴。 周正一瞧,带着玄甲营战士也护卫在了李辰安的两旁。 左右两翼的那些敌军一瞧,这仗还打个屁啊! 中军都降了,老子们也降了吧。 当李辰安一行来到那战场前的时候,整个战场的战斗都已结束。 包括后方的那场战斗。 那些边军将士傻傻的看向了战车上的大将军夏侯卓。 此刻的夏侯卓却看着向他走来的那头驴! 他当然看的不是驴,而是驴背上的那个姑娘身后的少年郎! 小黑驴停下了脚步。 夏侯卓看的更仔细也更清楚,他居然咧嘴一笑: “你就是小贼李辰安?” 李辰安撇了撇嘴,说出来一句令所有人震惊的话—— “我是你大爷!” 第五百一十章 末路 上 枫县。 五扇原就在枫县外三里地。 五扇原上将发生的这场战斗,在府兵集结于此的时候枫县的百姓就已知道。 只是他们之前并不知道那数万的府兵集结在五扇原的西北边是要和谁一战。 直到昨日,他们才听说那些府兵要杀的是摄政王! 这显然是个吓死人的消息。 这令枫县的百姓心里极为担忧—— 听说摄政王已抵达了枫县,他竟然就带着百来号人! 这怎么打? 摄政王必输无疑,必死无疑! 有百姓想要去给摄政王通风报信,然而他们却不知道摄政王究竟在哪里。 枫县的县令张举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当然不介意摄政王死,但他不希望摄政王死在了枫县! 而后,他又听说北部边军的大将军夏侯卓带着三万大军也向枫县而来…… 这些天杀的! “老子在枫县当县令才半年!” 县衙后院,张举很生气,也很无奈。 “为了当这县令,老子托人给道台大人送了足足万两银子!” “那是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他对躬身站在面前的师爷发着牢骚: “本以为在这枫县当个三五年的县令,捞上十万八万两的银子,再去给道台大人送去三五万两谋一个知府的官儿……” “可现在……” 他双手一摊:“半年,咱们捞了多少银子回来?” 那师爷咽了一口唾沫,低声说了一句:“回老爷,才捞回来六千两!” “瞧瞧,这本都没弄回来,这笔生意,巨亏!” 师爷抬起了头来,那双老鼠般的眼滴溜溜一转,说道: “老爷,虽然道台大人倒了台,但如果摄政王死了……” 他俯过了身子,低声说道:“老爷您想想,摄政王就那么点人,很明显他并不知道五扇原有大军正在等着他。” “现在除了五万府兵之外,还有三万夏侯大将军的边军……李辰安他必死无疑!” “他死了,江南道的形式必然发生巨变!” “余道台他们再被放出来官复原职也不是没可能!” “老爷,有的是机会!” 张举一听,捋着下巴的那两撇八字胡须沉吟片刻:“可如果李辰安没死呢?” 那师爷摇了摇头:“他又不是神仙!” “武都头不是已回报了么?” “李辰安拢共就千来号人,而五万府兵已和夏侯大将军的三万边军汇合一处。”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了李辰安!” “一千人对八万……老爷,这结局还用的着去想么?” 张举一听,眉开眼笑,便听师爷又说道: “现在老爷您要做的,是将咱枫县的厨子都弄到老爷您的府上!” “准备上好酒好菜,迎接府兵的大统领还有夏侯大将军!” “老爷您若是和夏侯大将军拉上了关系……莫要说知府,恐怕成为京官也不是没可能!” 张举眼睛一亮,咧嘴一笑:“还是你这老东西看事情看的明白,你现在就去……” 他的话音未落,那武都头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老爷!” 张举满面春光,“是不是摄政王的人全军覆没……摄政王也被生擒活捉?” 武都头一怔,摇头,“不是!” “……那夏侯将军胆子真大,莫非他砍了摄政王的脑袋?” 武都头瞪大了眼睛,咽了一口唾沫:“老爷,您弄反了!” “是摄政王大获全胜,摄政王已将夏侯卓给生擒活捉!” 张举一听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 “老爷,现在外面全是府兵和边军的溃兵!” “老爷若是不信,出去一瞧便知!” 张举不信。 他带着二人飞快的走了出去,站在了衙门的门口,放眼所见,满街都是极为狼狈的兵! 他看了足足十息,也听到了那些溃兵说出的消息。 他一家伙就瘫倒在地,双目无神,“这、这怎么可能!” “八万人啊!” “八万打一千还特么输了!” “这才多久?” “这特么才小半天时间!” “就算是八万头猪也不至于啊!……这大将军,老子也能当啊!” 他的师爷连忙一把将他给扶了起来,“老爷,既然发生了如此变故,老爷得赶紧做出打算才好!” “……银子没捞回本,怎么打算?” “老爷,得跑路!” “银子是小事,命,才是大事!” 张举一巴掌拍在了大腿上,“对,逃命!” “走走走,回府,你们也回家收拾细软,随老爷一并逃命去!” …… 莫要说张举等人没有料到战争的结局会变成这样,枫县的百姓们也万万没有料到。 当五扇原之战的消息随着那些溃兵传来之后,枫县的百姓们顿时陷入了疯狂之中。 几乎所有铺子的门都开了。 几乎所有院子的门也都开了。 百姓们走了出来,一个个面色激动奔走相告! 有人掩面而泣。 有人热泪盈眶。 有人仰天长啸。 也有人相拥而笑! “摄政王赢了!” “这就是天意、这就是天命!” “摄政王天命所归,以千人而大败八万……这是何等的厉害!” “对,你们可有听见五扇原传来的惊雷之声?” “那可是百余道天雷!” “这大冬天的,何曾有过天雷出现?” “瞧瞧,咱摄政王来了,老天爷降下天雷,将那些该死的乱臣贼子给劈死了!” “对对,你们没见那些逃兵衣衫褴褛的模样,他们当真是被雷劈过,只不过他们运气好逃了出来!” “邪,终究不能压正!” 一个穿着富贵的慈祥老者此刻一捋长须说道: “诸位,这便是宁国的国运所归!” “这便足以说明摄政王,就是老天爷派来拯救咱们宁国的!” “大家伙被张举那混账玩意儿盘剥了半年时间……老夫以为,此战摄政王大胜,那混账东西恐怕会卷起铺盖卷跑路!” “你们,当去将他擒获!” “另外,此时已近暮时,摄政王还有他的神兵们奋勇一战,此刻当都饿了……” “诸位父老乡亲,咱们是不是该各自都去弄些饭菜送往五扇原去犒劳一下这支神兵?” “做人,得有良心!” “如果摄政王败了……那些该死的叛军进了城,你我还能在这里喝茶聊天么?” 老者的这番话一出,所有的茶客们深以为然。 片刻,各自离开,又片刻,整个枫县家家户户都冒起了炊烟。 也有一部分身强力壮的汉子们拿着棍棒菜刀向衙门涌去,恰好将正要跑路的张举给逮了个正着。 而此刻的五扇原上。 宁楚楚抬头看向了战车上的夏侯卓,忽的一声怒吼: “你这奴才!” “瞧瞧本宫是谁!” “还不给本宫滚下来受死!” 第五百一十一章 末路 下 夕阳挂在了枫叶山上。 有夜风起。 夏侯卓忽的打了个摆子,他觉得有些冷。 他看了看宁楚楚,咧嘴一笑,当真从那战车上走了下来,没有带上他挂在战车上的那把跟随了他多年的刀。 他站在了距离宁楚楚丈余之处。 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那张漆黑的脸上此刻居然露出了一抹慈爱的神色。 “殿下,转眼十年未见!” “殿下已成人,见之如娘娘亲临,老奴心甚慰。” 说完这几句话的时候,夏侯卓仿佛忽然之间就老了。 他的脸上再没有征伐四方时候的那种坚硬果敢,他的脸上现在有些颓废、有些失落,还有些似乎是解脱。 宁楚楚终究心地善良。 她似乎想起了童年时候。 这夏侯卓回京述职,那时候母后已经去世。 就在太子哥哥的东宫里,他跪地向太子哥哥发誓,誓会保太子哥哥登基为帝! 这是他的信念。 他并没有因为母后的去世而改变。 他牢牢的抓住了西部边军的兵权,并一直在尽力的给太子哥哥造势。 甚至为了太子哥哥能稳压二皇兄一头,他不顾骂名让出了九阴城,导致九阴城落在了荒人的手里。 他本以为父皇能够同意太子哥哥前去亲征,他必会协助太子哥哥夺回九阴城来送给太子哥哥一份莫大的军功。 然而父皇却在长乐宫里根本就没有回来。 朝中姬泰一系掌握着大权,并没有将太子哥哥的请求送到父皇的手里。 他只能握紧了北部边军,远眺着丢失了的九阴城。 他放弃了率兵去夺回九阴城,因为那会让他手里的兵损失惨重。 他不能没有足够的兵! 他希望能够凭着自己手里的兵,让姬泰等人有所忌惮。 他的这一目的还是有些效果的,太子哥哥在东宫的那些年还算是安稳。 当然,也或许是太子哥哥在东宫表露出来的宽厚与无害并没有直接侵犯到姬泰等人的利益。 也或者姬泰原本就是在等着某个机会。 太子哥哥在去岁京都之变中死了,他带着三万精锐离开了燕云关…… 这是卖国之死罪! 可他依旧那样做了。 只是为了给太子哥哥报仇。 他认为京都之变李辰安得到的利益最大,他认为太子哥哥就是死在李辰安的手上……或者因李辰安而死。 他认为罪魁祸首就是李辰安,所以,他在听闻李辰安要借道江南去蜀州之后,毫不犹豫的就率兵而来。 他做错了么? 如果站在国家之大义来看,荒人如果抓住了那一线战机真攻下了燕云关……他将背负万世之骂名! 但如果站在作为一个家奴对主子的忠心这一角度去看,他无疑尽到了忠义之职责。 他信守了当年对母后的承诺和对太子哥哥的承诺,哪怕背负一世骂名也在所不惜。 宁楚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轻柔了一些。 “后悔了么?” 夏侯卓咧嘴一笑摇了摇头:“奴从未曾后悔过。” “当太子殿下的死讯传到北部边军之后,奴闭门三日而思。” “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他怎么就会被人给害死了呢?” “好人,为什么就难以长命呢?” “他是咱们宁国的储君!” “未来,他就是咱们宁国的皇帝啊!” “他登基为帝,许多大臣都能得以善终,哪怕是姬泰如此对他……太子殿下也没有诛他九族之心。” “可偏偏那些大臣们就容不得他!” 夏侯卓转头看向了李辰安,“就算你要窃国,太子殿下在给我的信中说他将你视为知己……你当这摄政王也好,你登基为帝也罢……杀一个人畜无害的皇子,还是一个将你当成朋友的皇子……你心里过意得去么?” 李辰安微微一叹,看向了夏侯卓,极为真诚的说道: “我若是说我从来没有想杀太子殿下之心,你信么?” 你信么? 夏侯卓如何能信? 自古以来,为了那张龙椅,兄弟相残都极为正常,何况这李辰安还是个外人! 他李辰安想要握住那权柄,就必然杀死正统的太子殿下。 这不是什么阴谋思想,这就是最为正常之事! 夏侯卓自嘲一笑:“你赢了,你怎么说都行,我输了,输的心服口服!” “我就没有料到奚帷那老东西会当着我的面挖了一个巨大的坑,还让我心甘情愿的跳了进去……” “如果不是奚帷的劝说,我根本就不会与谢靖合作。” “我会等!” “等你的人和谢靖的人打起来。” “我有的是时间等,因为你必须去蜀州,而我……并不是必须去京都!” “我会等到你的这一千人和谢靖打出个结果,从而观察你这千人之战斗力……也或者等到你埋设的伏兵出现。” “可奚帷那老东西却骗了我!” “若不是他,就算我战败,本也可以远走他乡再等机会。” 李辰安心里倒是微微一怔,他没有料到奚帷为了这件事在背后做了许多事。 他看了看萧包子,又转头看向了夏侯卓,没有去问奚帷劝说了什么,而是说起了令夏侯卓很是惊诧的事: “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登基为帝么?” “因为我对那玩意儿并没有多少兴趣。” “京都之变前,太子殿下来过我所住的梅园。” “那时是秋,梅花当然没开,我俩却在梅园聊了许久。” “我也认为他是一个很不错的太子,未来也会成为一个很不错的皇帝,至于心慈手软……他可以心慈手软,我本想要助他一臂之力来当个恶人。” “他下不了决心去做的事,我来做。” “他举不起的刀,我来举。” “他不忍杀的人,我来杀……必须要杀一些人的,不然,宁国会出大问题,想来这一点你也应该知道。” “他太胖,这不利于他的健康,我甚至还给他拟定了一份减肥的计划。” “只是我没有料到京都之变会来的如此之快,也没有料到对他下手之人会如此果决。” “他确实不是因为先帝驾崩而亡,他确实是被人所害!” 夏侯卓未曾料到李辰安没有否定太子殿下的死因,他瞳孔一缩: “谁害了殿下?” “我也不知道,我或许会追查,也或许不会去理会这件事……逝者已矣,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你……你想为他报仇,这无可厚非,你擅自离开燕云关,这是死罪!” “谁也救不了你。” “你还有什么遗言?说完,就可以去死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 最后的晚餐 上 李辰安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让夏侯卓活下去。 倒不是夏侯卓丢失了九阴城,也不是他擅自离开了燕云关。 而是这夏侯卓是要来杀自己的! 这种人的思想会很顽固,目标会很明确,偏偏还有那种实力! 放虎归山这种事,他绝不会去做。 哪怕夏侯卓看上去似乎有了悔过之心,他也没打算改变主意。 他不想去防备自己的后背。 更不想因为所谓的仁慈去考验别人那复杂的内心。 天色渐暗,今夜是无法赶路了。 他命令周正等人在远离战场的雪地上搭好了营房。 就在他的营帐中,夏侯卓坐在了他的对面。 萧包子坐在了他的左首,宁楚楚坐在了他的右首。 他还有些问题需要问问夏侯卓。 比如…… 他给夏侯卓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你对大荒国怎么看?” “宇文峰,当得起枭雄二字!” 夏侯卓捧着茶杯顿了顿,又道: “原本的北漠,有大大小小的游牧部落四十七个。” “咱们宁国将之统称为荒人,是因为他们不事耕种,也没啥文化传承。” “就是一些骑在马上逐草而居的放牧者。” “没有固定的居所,食物也只有牛羊。” “他们极为好战,讲求的并不是什么传承,更不讲什么礼仪,他们只讲求武力!” “他们只信奉武力!” “宇文峰出生于秀山部落,在昭化十七年春,秀山部落所放牧的秀水原大旱,导致了秀山部落的牛羊没有草吃。” “他率领秀山部落的年轻汉子开始为部落找寻生存之路……他杀开了一条血淋淋的路!” “短短三年的时间,他纵横万里之地,征战了整个草原,将草原上的四十七个部落全部打的落花流水,所有部落的酋长皆奉他为王……” “他用强大的武力统一了整个草原!” “而后将偌大的北漠划分为了二十七州,将大荒城建立在了距离宁国边境最近的南溪州。” “此举极有深意,从大荒城至九阴城,不过区区三百里地。” “此人,与其余的荒人有很大的不一样。” 李辰安微微一怔,“有何不一样?” “他懂得中原的文化,甚至他对中原文化还极为了解。” “他率领秀山部落的汉子去打仗并不是蛮干,而是采用了诸多的策略。” “他统一北漠之后,对北漠的管理方式,采用的几乎都是中原诸国的那一套。” “他划分了二十七州,建立了州城,让原本游牧的荒人定居了下来。” “他让荒人中的女子放牧,男子开垦荒地,他引入了中原的种植技术,而今荒人种出的粮食产量并不会比宁国低多少。” “他将原来各部落的精壮男子编入了他的军队,组建了北漠铁骑十三万之数,拆分为十三支骑兵营,称为北漠十三鹰,分属于六大边军。” “但最厉害的一支骑兵,却是他亲手训练的五千骑,他们被称为神鹰!” “总之,此人无论是在军事上还是在政治上,皆有着极高的造诣,未来……大荒国恐怕会成为宁国心头之患。” “你若是登基为帝,万万不可小觑此人!” 李辰安沉吟片刻。 他没有料到夏侯卓对宇文峰有着如此之高的赞誉。 当然,此前他也没有去关注过那天远地远的大荒国,听闻宇文峰这个名字,还是去岁三月在广陵城的时候。 钟离若水在桃花山庄和他闲聊的时候提起过一嘴。 她说是宁楚楚说的。 如此看来,当时的宁楚楚对这个宇文峰就看的很重,想来那时的夏侯卓,就已通过书信告诉过太子宁知易,故而宁楚楚知道一些关于宇文峰的事。 “这个宇文峰曾经在中原某国求过学?” 夏侯卓摇了摇头,“不知道,但应该是。” 李辰安没有再问。 但对于大荒国和宇文峰,他却极度重视了起来。 当派出皇城司的谍子去密切关注宇文峰的一举一动了。 目前尚不能发起对大荒国的战事,九阴城……现在没有办法夺回九阴城,因为吴国使者的谈判不会有好的结果。 吴国使团回国之后,随时都可能发起对宁国之战。 以而今宁国之国力,根本就撑不起两场大战。 宁国之北,尚有燕云关可守,宇文峰没有率兵来攻……这里面恐怕也有他大荒国国内的某些矛盾存在。 但吴国不一样。 吴国太子吴谦即将登基为帝。 他若是拿下了无涯关,这可是一笔巨大的功劳。 而无涯关所处之位置不仅仅是对吴国极为重要,对宁国同样极为重要。 守住了无涯关,就能将吴国的大军死死的摁在关外。 若丢失了无涯关,吴国大军随时可以饮马玉丹河,甚至牧马安南道! 李辰安呷了一口茶,抬眼,问了一句:“你还有什么遗言?” 夏侯卓当然知道自己必死,他也没有抱丝毫侥幸心理。 他看了看宁楚楚,他能看出四公主喜欢上了这个摄政王。 这是个好事。 也是四公主最好的归属。 “善待四公主殿下。” 宁楚楚一听,顿时脸蛋儿绯红。 李辰安微微一怔,“这个你放心,其它呢?” 夏侯卓咧嘴一笑:“昨晚到现在我还粒米未进,很饿,让我吃饱了自行了断!” “好!” 就在这时,营帐外传来了嘈杂声,还有许多凌乱的脚步声。 李辰安抬头,便见阿木走了进来。 “来了许多人。” “……什么人?” “说是枫县的百姓。” “他们来干啥?” “送吃的……好多好多的吃的!” “说是要感谢你,要犒劳我们,接还是不接?” 李辰安想了想,起身,“接,走,咱们一起去接……你也跟着去看看。” 夏侯卓也站了起来,跟着李辰安等人走出了营帐,来到了营地外。 放眼看去,许多的灯笼火把照亮了这偌大一片雪地。 空气中飘荡着各种饭菜的香味,那些灯笼火把之下,是一个个带着期待,却又很是畏惧的老百姓。 他们的面前,是一长排的穿盔带甲手握长刀的玄甲营战士—— 周正也不知道这是啥情况啊! 万一这里面有刺客怎么得了? 但李辰安却偏偏走了过去,对周正说了一句:“让战士们把刀都收起来……宁人的刀,我希望永远不要对着宁人!” 第五百一十三章 最后的晚餐 下 李辰安这随口的一句话,令站在他身后的夏侯卓猛的一震—— 宁人的刀,永远不要对着宁人! 宁人的刀,是用来保护宁人的! 但自己却带着刀要来杀他…… 他刚才说的那些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如果是太子殿下在这里,他又会怎么做呢? 李辰安接下来会做些什么呢? 夏侯卓抬头看着李辰安站得笔直的后背,他的内力虽然被那萧姑娘给封闭,他身上的匕首虽然被那个叫阿木的少年收走,但如此近的距离,他相信自己全力一拳,就算杀不死他,也够他喝一壶的。 他没有出拳。 他想看看李辰安接下来会做点什么。 李辰安并不知道没有内力的夏侯卓依旧是个危险的存在。 玄甲营的战士在周正的一声命令之下皆收起了长刀,皆站在了两侧。 李辰安向前而行,站在了对面的一个老者的面前。 那老者抬头看了看,他并没有见过李辰安,但他知道这个少年一定就是李辰安。 他连忙跪了下去。 他仅仅跪了一半,膝盖尚未沾地就被李辰安一把扶住。 他的耳边传来了一个低柔的声音: “老人家,您这是要折煞了我么?” 那老者一怔,在李辰安的搀扶下徐徐站了起来。 他惊诧的看着李辰安! 距离很近。 就着火把灯笼的光芒,他看见了那张年轻帅气面带微笑的脸。 “摄政王……!” 老者的声音都在颤抖,因为他万万没有料到权倾天下的摄政王会如此随和! 他更没有料到这位爷竟然会亲手将他给搀扶起来。 “我就是李辰安!” 那群带着各种吃食而来的百姓们原本就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少年将那老者扶起,此刻再一听,方知这位少年就是摄政王。 群情顿时激动! 又有几个老者在此刻忽的发出了一声激动的欢呼—— “草民,拜见摄政王……!” 随着这声音响起,那数以千计的百姓慌忙将手里的吃食放下,呼啦啦一家伙在地上跪了一大片。 有山呼声起:“草民,拜见摄政王!” 这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令站在李辰安身后的夏侯卓豁然一震—— 这叫什么? 这叫民心! 这些百姓的声音发自肺腑,他们跪在这冰冷的雪地上是心甘情愿! 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 这里虽然仅仅只有千来个百姓,但他们却代表了宁国所有的百姓! 想来李辰安的那些惠民之举已传入了江南道,他令这些百姓们看见了美好未来的希望。 李辰安摇头一笑: “诸位父老乡亲,都起来吧!” “谢摄政王!” 那些个德高望重的老者带着百姓们站了起来,他们一个个面色激动心潮澎湃。 他们来的时候原本极为忐忑。 因为他们的地位极其低下,哪怕是在县太老爷的面前,他们也不敢抬起头来直视一眼。 何况这位可是宁国的摄政王! 但偏偏这位摄政王的身上没有那种令他们极为反感的趾高气扬的气势,反而他就像一个寻常书生一样。 这令所有的百姓们感到很舒服,哪怕知道这位爷就是摄政王,他们此刻也都直起了腰,也都一脸欢喜的直视着这位摄政王。 “摄政王,” 站在李辰安面前的老者躬身一礼,“打仗这种事,咱老百姓帮不了您太多。” “咱们只能为您祈祷,希望您能将那些乱臣贼子统统杀掉。” “听闻摄政王大胜之消息,小老儿与枫县的几位德高望重的族长商议,希望能为摄政王、为摄政王的这支天兵做点什么。” “于是便号召了枫县的百姓们,做了一些不入眼的吃食,想着将士们都饿了,希望、希望摄政王莫要嫌弃!” 李辰安一听,牵起了这位老者的手,“老人家贵姓?” 这一举动顿时令这老者受宠若惊,他说话的声音都微微有些颤抖: “老朽、老朽贱姓刘,单名一个栋字!” “哦……刘大爷,” 老者又吓了一跳:“小老儿万不敢当摄政王如此称呼!” 李辰安没有在意,他依旧牵着刘栋的手,视线看向了那些百姓们。 “父老乡亲们有心了!” “说来我们确实也饿了!” “你们送来的饭菜可正是时候,比啥都好。” 他这话一出,让所有人顿时放下了心来。 毕竟在老百姓的心中,堂堂摄政王吃的恐怕都是山珍海味。 这些吃食虽说都是他们各自家里最好的,但怎能与宫里的御膳相比? 他们原本很担心摄政王会拒绝,但现在摄政王分明很高兴。 于是,他们更高兴,便听李辰安又恳切的说道: “宁国这些年饱经磨难,我知道大家伙的日子过得都并不太好。” “这磨难,不是什么天灾,而是……人祸!” “我知道姬泰掌权的这些年,庙堂之上朽木为官,苛捐杂税层出不穷。” “富了一大批的官员,苦了所有的老百姓!” “现在,姬泰已经授首,京都的官员已完成了更换,江南道平江城的所有官员,也都已经落马,等待他们的将是律法的审判!” “接下来整个宁国的官员,凡有罪者,一个都逃不掉!” “接下来,惠民利民的诸多举措,将在新的官员上任之后大力推行!” “日子会好起来的。” “因为宁国有你们!” “有你们这些勤劳朴实的最可爱的人!” 李辰安一席话说完,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许多人喜极而泣,许多人嚎啕大哭。 他们心里苦,此刻却已无须再去述说。 夏侯卓闭上了眼,彻底放弃了对李辰安的狠。 他甚至升起了一个念头……若是李辰安登基为帝,恐怕宁国才会真的有未来。 接下来在李辰安的招呼之下,将士们从百姓的手里接过了那些吃食。 三五成群的就这么坐在雪地上吃了起来。 李辰安邀请了那几位老者,也带着一些吃食去了营房。 他和这些老者同席,也让夏侯卓陪坐在了一旁。 饭菜很丰盛,李辰安一边吃一边与那几位老者谈笑风生。 说的有国事,也有诗词,更多的是这几个老者说的江南道的一些隐秘事。 夏侯卓也没有客气。 他很认真的吃着他这一生最后的一顿晚餐。 他吃的很饱。 觉得去死也值得了。 那就去死吧。 他起身,向李辰安告辞。 他在阿木的陪同下找了一处远离人群的地方。 阿木递给他了一粒药丸。 他毫不犹豫的吃了下去。 他望着满天的星辰,脸上带着一抹笑意,低声说了一句: “殿下,奴来陪你了!” 是夜,夏侯卓卒。 茫茫的五扇原上,多了一个不起眼的坟茔。 无碑。 坟头朝着京都方向。 第五百一十四章 可怕之人 昭化二十四年二月一。 转眼间距离五扇原之战已过去了十天。 五扇原之战的战事已传遍了宁国的大江南北,当然也已传入了京都。 已在玉京城的悦来客栈住了近一个月的吴国太子吴谦,终于得到了五扇原之战的消息。 早春的阳光已有了些许温暖,但站在院子里披着一身暖阳的吴谦,此刻非但没有感受到这暖意,反而还觉得比凛冬更冷了一些。 他的手里还拿着这张刚送来的情报。 他已看过了足足五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他拿着这张纸走到了庭院中的那处凉亭里,坐在了云书贤的对面。 云书贤斟茶,抬头,“何事如此严肃?” 太子云谦将这封情报递给了云书贤。 云书贤放下茶盏接过一看…… “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谢靖倒戈……有天雷助阵……有伏兵三千……” “李辰安千人有如神助,五百玄甲骑兵如入无人之境……” “北部边军三万大军仅仅一个时辰崩溃……枫县数千百姓送酒菜于五扇原为摄政王李辰安举行夜宴……夏侯卓服毒自杀……李辰安次日离开五扇原,率千人向蜀州方向而去……” “江南道大震。” “皇城司的谍子一夜之间抓捕江南道各州府县郡贪官污吏数以万计……” “查抄贪墨所得折银数十亿两,长孙红衣率三千御风卫押解人犯及银两不日入京……” 云书贤看了三遍,这才缓缓抬起了头来,将这张纸放在了桌上,看向了太子吴谦。 “他竟然赢了!” “就算是有伏兵三千,就算是有谢靖的五万府兵……但从这情报看来,关键还是他的那五百骑兵。” “以五百之数的骑兵要破数万人的步阵……” 云书贤又摇了摇头:“为师虽是个文人,却也读过一些兵书,这若是真的……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吴谦深吸了一口气,眉间的神色依旧严肃。 “这些日子在这玉京城里,听了许多关于李辰安的故事。” “机枢房也送来了许多关于李辰安的情报。” “先生,这小子,是个狠人啊!” “首先,能够背着一个傻子的名头隐忍十七年……天下间何人能够做到?” “虽说历史的记载中有这种装疯卖傻掩盖自己的人,这种人通常都是在因为失势为了苟活才会去做的!” “也就是说是迫不得已,并且是在心智极为成熟的时候,用这种方式来掩人耳目。” “但李辰安却从三岁读书启蒙的时候就开始装傻……这一装就装了十四年……” “他为什么要装傻?” “他是怎么做到在三岁这个年龄就装傻的?还装的天衣无缝!广陵城那么多的人足足十四年都没有看出其中的端倪!” “他又是为什么会在去岁的三月三,恰好是钟离若水在画屏湖以文选婿的时候决定不装了呢?” “他并不是直接和钟离若水接触的!” “他展露第一缕在文学上的才华,是在四公主宁楚楚的面前!” “他一直在广陵城,当根本不认识四公主才对,可偏巧他在画屏湖的烟雨亭里,偏巧四公主就去了烟雨亭!” “天下有这么巧的事?” “本宫倒是以为,他的背后有高人指点!” “有人告诉了他四公主去了广陵城,去了画屏湖,要去烟雨亭。” “故而他提前一步去了烟雨亭里等待。” “他的目标,不仅仅是钟离若水……他的诗词明明可以正大光明的夺得魁首抱得美人归,可他却没有那样做,而是通过四公主宁楚楚去转了一手!” “这一手转的妙啊!” “一箭双雕!” “他让宁楚楚对他芳心暗许,又让钟离若水对他爱的死心塌地。” “于是乎,他靠着这两个女子,拥有了她们背后的强大力量!” “定国侯府站在了他的身后,让他拥有了强大的军事力量。” “通过宁楚楚,他结识了太子殿下,得到了长孙惊鸿的赏识,又得到了皇上的赞誉……他成了皇城司的副提举,还是朝中监察司的谏议大夫。” “他的爷爷是李春甫,李春甫虽然早已去世,却在朝中给他留下了许多可用之人。” “他凭着这些力量和姬泰正面而斗……此举赢得了许多大臣的认可,让他拥有了更为强大的政治力量。” “他就是这么积蓄资本的,直到京都之变……本宫倒是认为他应该和奚帷认识,甚至说不定这一切的谋划,都是奚帷在他背后出的主意!” “不然……奚帷的女儿怎么会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奚帷的女儿在他身边二人同骑一驴表现的如此亲密,却并没有引来钟离若水或者宁楚楚的反对……她们似乎对此并无意见,就像早已达成的某种协议。” 吴谦洋洋洒洒说了这么一席话,将李辰安短时间崛起的历程似乎分析了一个透彻。 听起来合情合理,去思索似乎也无懈可击。 他用他的才华征服了三个身世了得的女子。 他靠这三个女子的背景谋了一个偌大的宁国! 这样的人,当然不是傻子。 “像他这样的人,极为可怕!” “其心若渊,其智近妖,其谋……宁国正儿八经的皇子,而今可就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三皇子……听说朝中正在商议给这位三皇子封王之事,封地据说会放在蜀州……” “蜀州,是钟离府经营了多年的地盘!” “这位三皇子去了蜀州,不是流放,而是圈禁!” “其谋狠毒,偏偏还装出了一副大义的模样!” “本宫记得先生曾经说过一句话,天下之人,最可怕者,便是举大义之旗,行大逆之事!” “李辰安,他就是这种人!” “他去了蜀州,如果那位皇长子真就在蜀州……他说是要接回那位皇长子,可在本宫看来,那位皇长子必死无疑!” 吴谦端起了茶盏,眼里露出了一抹狠厉之色: “此人不除,恐成吴国之大患!” 他转头看向了站在身后不远处抱着那把剑的少年,忽的问了一句: “七剑何时出天山?” 第五百一十五章 可喜之事 当吴国太子吴谦在悦来客栈的庭院里分析着李辰安的时候,当他对李辰安升起了必杀之心的时候,皇宫的议政殿里正一片喜庆。 内阁首辅温煮雨看着快马送来的捷报哈哈大笑。 门下省门下侍中程国公程靖庭一张老脸笑得就像开了一朵老花。 中书省中书令年承凤和尚书省尚书令齐尧二人捋着长须老怀大慰。 六部尚书们一个个也松了一口气,久违的欢喜浮现在了脸上,眼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欣喜! 温煮雨一捋短须,将这捷报传了下去,开口说道: “摄政王在五扇原这以少胜多的一战,不仅仅开创了一个战争的奇迹,它产生的意义远比这场战争本身所带来的影响更深远!” “经此一战,咱们宁国国内,将不会再有大的叛乱。” “那些怀有不臣之心的宵小之辈,将生不起再祸乱国家之异心。” “那些贪张枉法的大臣……江南道借着摄政王这一战之威,轻易拿下了所有罪证确凿的官吏,其余四州,皇城司已开始行动,吏部和刑部的官员,也需要下派出去协助皇城司办理那些贪官污吏的案子!” “接下来,按照摄政王离京之前的计划,前往江南道任职的官员在本月之内需要悉数到齐……比以往会少许多。” “一来是能当大任的官员不多,二来……摄政王说当精兵简政。” “意思就是宁国从上至下的官员,不再需要如以往那般多!” “姬泰在位的时候,他巧立名目增加了许多衙门,比如御马司,比如外事局,也比如管民司等等。” “摄政王说这些东西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统统需要裁撤掉。” “咱们宁国的百姓承担的税赋之所以会如此之重,其一在于各地巧立名目的苛捐杂税,其二,就是吃皇粮的官员太多!” 说到这里,温煮雨脸上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拿起了旁边案几上的一本册子,展开来,又道: “千年历史上,陈国时候,八千百姓养一个官员。至唐国末年,这个数据变成了三千百姓养一个官员。到了咱们宁国开国时候,是四千百姓养一个官员,但现在……” 温煮雨抬起了头来,挥了挥手中的这本小册子: “现在,咱们宁国是一千百姓养一个官员!” “与陈国时候相比,百姓的负担增加了七倍!” “与宁国开国时候相比,百姓的负担增加了三倍!” “与而今的越国相比……越国现在是两千百姓养一个官员,咱们的百姓比他们的百姓多负担了足足一倍!” “再与吴国相比,吴国是三千百姓养一个官员,咱们的百姓也比他们多负担了两倍的税赋!” 温煮雨放下了这个小册子,看向了一脸震惊的众人,手指头在这小册子上戳了戳: “这是摄政王离开京都之前,让皇城司所统计的,就算数据上有一些误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他给老夫看的时候,老夫也大吃了一惊,这才知道吏治的改革已迫在眉睫!” 温煮雨站了起来,走了两步: “诸位,经过这些数据的对比,想来大家都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概念!” “触目惊心啊!” “宁国百姓之贫穷,”他伸手向上指了指,“非天之过!” “乃人之祸!” “此祸不除,摄政王打再多的胜仗,做再多的文章,也于事无补!” “要如何一劳永逸的解决?” 温煮雨停下了脚步,扫视了一眼众人,“唯有进行一场从上而下的吏治改革!” “这件事,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精简一切不必要的机构,砍去一切不必要的职位,摄政王给老夫定下的目标是五千百姓养一个官员……你们自己去算算,从上到下要精简多少无用之人!” “吏部从现在开始,就着手去干这件事。” “不要怕遇见阻力!” “更不要讲什么脸面!” “若是看重人情世故这种东西,天下就没有能够办成的事!” “各部门所淘汰的官员,他们若是觉得自己有本事……让他们统统去参加本次秋闱!” “宁国需要很多的官员!” “但一定是有能力、有作为、能真正为老百姓去想、去做的官员!” “无论年龄,更不看家世背景,所有人都得凭真本事,那些尸位素餐者……那些躺在祖上的功劳簿上不思进取者……一律淘汰,绝不任用!” 温煮雨借着李辰安在五扇原大捷这件事,召集了庙堂上各部高官,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会议。 在这场会议上,他将李辰安离开京都之前给他的建议,以李辰安的名义说了出来。 年承凤原本对这一吏治大变革极为担心,因为朝中要被革除的那些多余的衙门,里面的诸多官员和朝中的大臣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是之前官员举荐制带来的后遗症。 举荐嘛,人总是会有私心的。 再说那些衙门也都并不重要,并不需要多么高深的学识,也不需要多么丰富的理政经验。 去那些衙门里当个闲差领点皇粮这似乎无伤大雅。 但偏偏就是这些多余的衙门里,有着为数众多的吃闲粮者。 他们的供养,也来自百姓的税赋! 李辰安说要推行工商业,首先要解决宁国这繁冗的机构问题。 那就是要得罪一大批的大臣,这些大臣里有许多还都是春甫先生曾经留下来的人。 温煮雨一直等到今天。 他掌握了一个最好的时机。 “我知道这或许会对某些人有切肤之痛。” “你们中的许多人,都是曾经春甫先生的门生故旧,也是摄政王将你们请回朝中来共谋一个繁华盛世。” “摄政王很年轻!” “他有魄力!有足够的能力带领宁国走向富强。” “他希望大家能与他一条心,为了宁国的百姓,该舍的当舍,该断的当断……莫要等他回来之后……那样大家的脸面都不太好看!” 就在温煮雨的这番威逼利诱之下,这件原本会很棘手的事,竟然就这么被大臣们默默接受。 下了朝,回到了静闲居。 年承凤才忧心忡忡的向温煮雨问了一句: “若是他真接回来了皇长子……这一切的努力,会不会白费?” 温煮雨沉吟三息,长长一叹: “哎……有时候,我真希望没有那什么皇长子!” 年承凤默默地看着温煮雨,又问了一句:“吴国那位太子,就这么不理会?” “再拖拖,等兵部将烟花多送一些到无涯关。” 就在这时,一门房匆匆走了进来:“老爷,外面有客人求见……说是老爷的旧友!” 第五百一十六章 旧友 上 江南道江北州,有一处名为景宁县的小县城。 小县城的北边有一处小小的书院。 它的名字叫三味书屋。 它只有一间学堂,只有一个教书的先生。 他叫苏亦安! 夕阳西下,三味书屋的学子们已放学。 苏亦安拍了拍身上的粉尘,来到了后院自己的那间简陋的房舍。 坐在小小的院子里,他给自己煮上了一壶茶,正在寻思晚上弄点什么吃的,却不料忽有一股浓烈的酒香飘来。 他耸了耸鼻子,使劲的嗅了嗅,而后咕噜一声咽了一口唾沫。 好酒! 此酒比京都的瑞露还要好上不少! 莫非是曲家又改良了瑞露的酿造之法? 不对! 如此好的酒,断然不会在这偏僻的小城销售。 苏亦安转头四望,片刻,便见一白发白须的老人手提一坛酒徐徐向他这小院走来。 他定睛一看,顿时就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一抹惊讶—— 他连忙走了过去,拉开了这小院那矮小的篱笆门,咧嘴一笑,躬身一礼: “先生,您怎么到这地方来了?” 来的是花满庭! 花满庭一捋长须,偏着头仔细的看了看苏亦安: “二十年前京都一别,这年岁长了,怎的脾气却反变得小了?” 苏亦安侧身伸手一引:“那时年少,多有轻狂之举,先生见笑!” “寒舍简陋,但有如此美酒……菜呢?” 花满庭抬步而入,哈哈大笑: “苏亦安啊苏亦安,以前你可不叫老夫什么先生,你还是叫老夫花老头吧,听着顺耳……馋了吧?” 苏亦安讪讪一笑,不好意思的说道:“那不是与您在一些学术上争论的时候才会叫的么?但在我心里,您老依旧是我的先生!” 花满庭乜了苏亦安一眼:“岁月这个东西果真如水,还真会磨去顽石之棱角,但在老夫看来这圆滑却并不好!” “老夫还是喜欢你以前那性子。” “旧友相逢,老夫自带美酒而来,这菜……不是你应该去准备的么?” 苏亦安一怔,“先生请稍坐,如此美酒当配好菜,我去买一斤卤猪头肉来佐酒!” 花满庭一听:“你咋就这么穷了?” 苏亦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当年从京都辞官,令父辈多有失望。” “这些年没和家里往来,也就没伸手向家里要过银子。” “这三味书屋……想来您进来的时候也看见了,学生倒是收了五十多个,但里面大半都是穷人家的孩子!” “他们渴望读书,却给不起束脩……先生曾经说人生而有命,唯读书当公平。” “学生谨记着这话,总不能将他们拒之门外吧,那就只好免费教了。” “在这地方一呆就是十五年,反倒是将以前在京都为官时候攒下来的银子给倒贴了进去……这不就越过越穷了么?” “再说,吃酒这件事,重在酒,重在和谁一起吃酒,至于佐酒的菜么,并不重要。” 花满庭又笑了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多有歪理。” “坐吧,老夫来的时候在二两居叫了几个菜,他们呆会会送来。” 苏亦安一听,“这……让您老破费了,等我某天有发达时候,当回请,好酒好菜!” 二人坐下。 花满庭将酒坛子放在了石桌子上,抬眼看向了苏亦安: “你发达?” “等你发达老夫坟头的草都一人高了!” “不过,今儿个老夫前来,倒是想要给你指一条发达的门路。” 苏亦安一听,心里一笑,他当然知道花满庭没可能无事跑到这鬼地方来。 至于什么事,他甚至大致能够猜到几分。 这些日子,关于那位摄政王的消息铺天盖地的传了过来。 景宁县虽然是江南道最偏远的一个小县,但这地方却是从江南道入关中的两条路之一。 而今已开了春,商旅渐渐多了起来。 江南道发生的事,尤其是在五扇原发生的事,而今已传入了景宁县,成为了景宁县百姓嘴里津津乐道之事。 对那些坊间传闻,他仅仅是报之一笑。 对于李辰安的事他偏居于此并不了解。 他仅仅是认为传言这个东西,多有夸张之举。 尤其是听说李辰安用一千天兵消灭了夏侯卓与谢靖的八万大军…… 这根本不用去想也知道不可能! 尤其是那天雷之说,更是荒谬。 苏亦安给花满庭斟了一杯茶,恭敬的递了过去,笑道:“先生,你如果是要给我多介绍几个家境富裕的学生,让我的束脩能够多收一些,我当然是会很感谢你的。” “但如果你是要让我再去当官……” 苏亦安摇了摇头:“二十年前离开京都的时候,我便已死了当官的心。” “我这性子你是清楚的,当年辞官,可还是听取了你的建议。” “为官者,需要圆滑,需要审时度势,需要阿谀奉承等等,我偏偏一样也不具备。” “哪怕经历了这二十年岁月的洗礼,我不过是在您的面前略显谦逊罢了,骨子里还是没有变的。” “那时你不是说过的么?你说我这官要是再当下去,恐怕命都会当没了。” “我想了想,还是活着要紧。” “无法在朝中施展胸中抱负,那就如你这样多教一些学生,或许其中能有那么一两个能够成材,能够成为朝廷命官,能够主政一方造福一方百姓,这就是最好的了。” “也算是对我自己原本之理想的延续吧。” 说着这番话的时候,苏亦安的情绪渐渐有些低落。 毕竟寒窗十年,于昭化二年高中状元时候,跨马游街示喜,文坛雁塔题字,登鳌头恭迎圣旨……本以为自己终于熬出了头,终于可站在庙堂之上实现自己之理想。 但那时候有多风光,离开的时候就有多狼狈。 在离开京都的时候,在出了京都南门的时候,他一步三回头。 除了眼前这花老头,连送行的人都没有一个。 花老头也是带着一壶酒。 京都瑞露。 二人就在南门外各饮了一碗酒,他离去,花老头对他说好好活着,有缘再会。 倒是在这偏僻之处好好活了下来,现在看来也是有缘,毕竟真的再会了。 只是他的那颗原本一心想要报国的心,经过这二十年岁月的冲刷,早已冷去。 花满庭此刻端着茶盏看向了苏亦安。 “你孤陋寡闻了!” 他没有说为何苏亦安孤陋寡闻了,而是忽的问了一句:“夏雨荷呢?” 夏雨荷是苏亦安的结发之妻。 并不是在京都成的亲,而是在他离开京都回到平江城的时候成的亲。 “她回平江去了。” “家里来了人,送来了一个消息,说是小女苏梦从牧山刀回来了……有人向苏府提亲。” “谁家?” “皇城司的提举大人,王正金钟。” 第五百一十七章 旧友 中 一处简陋寒舍。 一盏挂着的昏黄灯笼。 一桌很不错的菜,还有一壶最好的酒。 花满庭和苏亦安就在这灯光之下把酒而谈。 对于王正金钟向苏府提亲这件事,苏亦安很是不满。 因为在他心里,江南苏氏虽然而今已没落,但它依旧是书香世家。 底蕴依旧在那里摆着。 女儿苏梦迫于苏家所面临的窘迫局面,被苏家老爷子一家伙弄去了牧山刀习武,这原本是一件不得已之事。 他之所想,女儿及笄之后回来,所许配的夫婿,当是个文人才子。 慕容世家他不喜,就是因为慕容世家是武道世家。 作为文人,对武夫通常是不屑一顾的。 空有一身蛮力,只知道打打杀杀,与苏亦安所期待的以文传世相去太远—— “若姑爷是个武夫,你想想,我这老丈人若是和这姑爷一起喝酒……” “我说的是诗词文章,他说的是江湖恩怨,我讲平仄对仗,他说刀光剑影……这不是鸡同鸭讲么?” “再说了,小女苏梦,骨子里也是个女才子。虽然她现在练了一点功夫,但本质上却不会有什么变化,她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提着脑袋混江湖的少年郎?” 苏亦安给花满庭斟了一碗酒,摇头一叹,恨恨的说道: “那王正金钟,仗着他是皇城司提举的身份,仗着他是摄政王的亲信强自提亲……这不是仗势欺人么?!” “为了小女的未来,这婚事,我万万不能答应!” “所以,我让雨荷回去一趟,拒绝这桩婚事……我在京都为官的时候,他王正金钟还是皇城司一名不见经传的小小谍子,我还不信他真敢强来!” 花满庭一听顿时笑了起来。 “我说你这人呀……你和苏梦多久没有见面了?” “这个……已有八年左右。” “八年,那时候苏梦也不过七岁左右。八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发生巨大的变化,何况她还是从一小姑娘变成了一个大姑娘。” “七岁是个懵懂的年龄,你对她的认识还停留在那个时候。” “现在她已十五六岁,已懂事,已明理,已知晓了自己的选择……她既然在牧山刀,她当然和王正金钟的儿子王正浩轩认识,并且极为熟悉。” “她对王正浩轩之了解远在你之上!” “王正金钟又不认识你家小女,他为什么会忽然跑去苏府提亲?” “那必然是他的儿子说起!” “他儿子既然如此说了,恐怕人家两小的在牧山刀,就已订了终身。” “你这不是棒打鸳鸯糊涂么?!” 苏亦安一愣,沉吟片刻,依旧固执的说道:“可皇城司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阎王殿!” “王正金钟而今既然是皇城司的提举大人,那他就是长孙惊鸿之后的又一个阎王!” “我能和这种人成亲家么?” 花满庭端起了酒碗,喝了一口,又看向了苏亦安。 “你确实不知道而今宁国之大变化!” “不就是李辰安当了宁国的摄政王么?” “这本身就是个巨大的变化!你且听老夫细细给你讲来。” “就从这皇城司开始。” “长孙惊鸿活着的时候,李辰安是皇城司的副提举大人。长孙惊鸿去世之后……而今的皇城司,和以往已完全不一样了。” 苏亦安吃了一惊:“怎么个不一样?” “今岁春暖时候,皇城司里,将有许多的鲜花盛开,你若去看了,便会看见一片姹紫嫣红之美丽景象!” 苏亦安瞪大了眼睛,他难以想象那个一年四季都漆黑阴森的地方会有如此的一抹明媚春光。 但他相信花满庭既然如此说了,那就是真的。 这就意味着长孙惊鸿去世之后,皇城司在那个李辰安的授意之下,从恐怖阴森中走了出来,走入了阳光下,走进了春光里。 这是它外观上的改变,这却代表着皇城司职能上的转变。 “李辰安,老夫的忘年之交……” 花满庭徐徐而言,从去岁三月三于广陵城说起,说到了那首《将进酒》,说到了桌上的这一壶酒,又说到了京都之事。 苏亦安没有插一句话。 他和花满庭就这么慢慢喝着酒吃着菜,听着花满庭说着那个少年的故事,一听,就是两个时辰。 菜已冷。 酒已尽。 花满庭说的意犹未尽,苏亦安忽然发现自己原本已淡漠平静的心里,此前却起了一道涟漪。 尤其是花满庭最后说的那一些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不就是你当年读书时候的理想么?” “姬泰掌权的时候,不仅仅是你,天下有此理想者,皆无法一展抱负。” “但现在姬泰已死了,姬泰一系的那些官员全都死了!” “宁国原本死气沉沉乌烟瘴气的朝廷,而今也如那皇城司一般焕然一新。” “温煮雨你认识,年承凤你也极为熟悉,还有许多那时候不得志之人,现在他们都站在了庙堂之上!” “他们都是清高自傲之人!” “他们为什么现在愿意出来为官?” “因为他们看见了一道光!” “希望之光!” “你是有大本事的人,又恰逢宁国新生,正是需要如你这种人才之际……你若是错过……” 花满庭俯过身子,意味深长的又道: “恐怕真会抱憾终身!” 苏亦安明白了。 他知道自己此前对那位年轻的摄政王的看法有太多的偏见。 现在听花满庭细细说来,他知道了那个摄政王是个怎样的人。 那少年不仅仅有诗仙之才,他还有治国之良方! 他敢用人,敢将权力交给所用之人! 他对宁国而今之弊端看的极为清楚,他的施政方针虽然花满庭没有细说,但从他第一刀落在江南道,便可知他定会进行全国之吏治整顿。 只是…… “重工商业而轻农业……此举我不太理解。” “民以食为天,这是亘古不变之道理,他稳定内政之后,当大力鼓励农业才对……为何是从工商业来入手?” 花满庭眉梢一扬,“老夫也不知道,这就需要你亲自问他了。” “去京都问他?” “不,大致还有三五天,他将抵达景宁县!” “他会来见你一面……温煮雨向他举荐过你,到时候你可向他一问!” 苏亦安沉吟片刻,忽的有些期待: “……好!” 第五百一十八章 旧友 下 花满庭在三味书屋后面的小院与苏亦安闲话的时候,京都静闲居的温煮雨,也迎来了一位旧友。 他是吴国礼部尚书俞定之! 俞定之的面色有些黑。 只是在这样的夜色中,温煮雨就当没有看清楚。 他乐呵呵将俞定之迎去了书房,煮上了一壶茶,俯过了身子,仔细的看着俞定之的脸,看的俞定之心里一紧: “怎么?老夫脸上有朵花?” 温煮雨咧嘴一笑:“老俞头,你这脸可比花还好看!” “滚犊子你!” 俞定之狠狠的瞪了温煮雨一眼,“这多少年没见了?你而今可也是堂堂内阁首辅一品大员了,怎还是这般吊儿郎当的模样?!” 温煮雨大笑。 “老俞头,你也还是那样的不苟言笑,无趣、无趣!” “无趣个屁!还不让人去准备好酒好菜?” “哈哈哈哈……”温煮雨又大笑,“酒菜当然好说,正好我们这也才刚下朝回来尚未用饭……你稍等片刻。” 温煮雨起身,走出了书房,对府上的管家吩咐了几句这才又转身走了回来。 “想当年在东旭城……那时我们都也才二十出头吧,恰风华正茂之年岁!” 壶中水开,温煮雨取茶入水,又道:“犹记得那年冬,你、我,还有夏府那小子夏琉、带着苗家那小丫头苗秋琴跑去相思湖畔的相思居,吃了一顿雪菜煨鹿茸!” “那味道……啧啧啧,我敢说整个东旭城,唯有相思居的李相思炖出来的雪菜煨鹿茸味道最美!” “对了,” 温煮雨抬头看向了俞定之,“现在夏琉那小子和苗秋琴如何?” 俞定之瞅了温煮雨一眼:“夏国公府的嫡长子,当然前程无量!” “夏琉而今已是吴国的兵部尚书……苗秋琴嫁给了他……你后悔了没?” 温煮雨一听,呆了两息,咧嘴一笑:“这倒是我没有料到的,但说起来,秋琴嫁给他倒是门当户对。” “你装傻啊?!” 俞定之又瞪了温煮雨一眼:“那时谁不知道苗秋琴喜欢的人是你!” “我且问你,人家秋琴怎么说也是将军府的千金大小姐!” “要家世有家世,要学问有学问,要人才,当年人家也是咱们京都鼎鼎有名的四美之一!” “你个穷酸文人,也就是太子东宫的一个幕僚,秋琴都不在乎,你怕什么?” “你跑什么?” 温煮雨关掉了炉火,斟了两杯茶,递了一杯过去,摇了摇头: “我喜欢的是自由!” “就像你现在这样?四十岁的人了!你自由了么?” “你离开东旭城之后,人家秋琴一直在等你!” “她知道你喜欢吃李相思炖的雪菜煨鹿茸,她在相思居呆了足足三个月学做那道菜……等她学会了兴冲冲想要炖给你吃,你却跑了!” “你知道秋琴那时候有多伤心么?” “可人家还是在等你!” “你一家伙跑去了回纥,结果传来消息说你娶了个回纥的姑娘……” “温煮雨啊温煮雨,你个狗曰的真不是个人!” “秋琴听到这事之后,听说关起门来哭了三天……又过了年余,嫁给了夏琉。” “对了,这次我来宁国,夏琉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温煮雨一听,摆手,“别说!” 但俞定之还是说了: “他说,终有一天,他会兵伐宁国,抓住你,挖出你的心来看看为什么会那么狠!” “另外,他会当面感谢你!” “感谢你跑了,让他娶到了秋琴这么好的媳妇!” 温煮雨苦笑。 没有解释。 因为有些事,无法解释。、 “他们……有几个孩子?” “他们生了一儿一女。” “长子已十八岁,名叫夏安,在北府兵服役,而今已是千夫长。” “女儿十六,名叫夏花,天音阁阁主的关门弟子,天山七剑之一。” 俞定之端起了茶盏,抬眼看向了温煮雨:“其实,现在想来,秋琴嫁给夏琉比嫁给你好太多!” “你这个人啊……若说你淡泊名利,你偏偏现在又当了个宁国的首辅大臣。” “若说你追求名利,当年皇上三次见你,你若是留在吴国,你现在,同样也官居一品!” “所以,有时候我就在想,你这兜兜转转,究竟是要干什么?” “在吴国,你早已功成名就!” “你会有一个幸福的家,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旧友登门,没有女主人,连做饭的人都没有一个!” “听说你有一个女儿,可你女儿似乎对你也很是不满……你若是留在东旭城……” 温煮雨又摆了摆手打断了俞定之的话: “曾经你劝我没用,现在说这些依旧没用。” “这大致就叫命吧,我这人啊……没那好命。” “对了,来京都近个把月,你知道的,我实在是太忙,所以有慢待之处,大家既然是旧友,我想你也是会体谅的。” 俞定之呷了一口茶,放下茶盏,“体谅不了!” “云书贤云老,当年你将人家看门的狗给偷去宰来炖了。” “这事儿云老可一直耿耿于怀,你就不见他一面道个歉?” “太子殿下,那时太子殿下年幼,你带着太子殿下去偷云老的狗……太子殿下至今记得那狗肉的味道,你是不是该去拜见一下?” “你在我家吃了一个月的饭,这就算了,就当喂了狗!” “你不是一个无情之人,为何要做出这种无情之事?” 温煮雨咧嘴一笑: “你最后这句话后半句不对!” “我确实不是一个无情之人,若要说我真做了什么无情之事,那也是在对秋琴的这件事上。” “太子殿下带着你们前来,若是来宁国交流游玩,我温煮雨哪怕再忙,也一定会抽出时间好生招待。” “但你们来的动机不对啊!” “宁国在景泰二十七年就灭了墉国占领了无涯关,距今已快四十年。” “无涯关当然就是宁国的领土!” “这需要谈判么?” “太子殿下需要一份功劳,却不能建立在宁国割让土地的基础之上!” “吴国不就是看着宁国国力衰败好欺负么?” “如果没有去岁的那场京都之变,如果没有姬泰一系的倒台,太子殿下此行定会成功!” “但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是摄政王李辰安掌握宁国之权力!想必这么些日子,你们当对摄政王有了一定的了解。” “你说说看,我若是去见了太子殿下,说什么好呢?” “我倒是觉得,你应该去劝太子殿下打消这个念头,与宁国结为割臂之盟,方为上策!” 俞定之徐徐眯起了眼睛。 过了片刻才问了一句: “如果李辰安死了呢?” 第五百一十九章 一路向北 昭化二十四年江南的春,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早一些。 正月十五最后那一场雪,在连日明媚的阳光下已不见了踪迹。 反倒是田野间已是如地毯一般铺开的鹅黄色的麦苗芽儿,还有田埂上寸许长的野草芽儿。 李辰安当然没有死。 他依旧活蹦乱跳。 一头小黑驴慢慢悠悠的走在官道上。 一边走一边吃着那些官道旁的嫩草尖,似乎觉得这驴生已无比惬意,唯一不满的,大致就是背上驮着两个人。 小黑驴的前后都有人。 前面是二百多个穿着红妆的英武娘子军。 后面,后面跟着的是小武和牧山刀的两把刀—— 王正浩轩没有去平江城。 不是他不愿意去,而是萧包子的一席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五扇原战事结束的第二天,王正浩轩就打算去平江城。 因为苏梦在平江城的苏府等着他。 但萧包子却说…… “你去与不去,苏梦姑娘她就在那里。” “苏梦姑娘会一直等你!” “但狗不会!” “蜀州多山,乃人杰地灵之地!” “蜀州的狗和别处的狗也不一样……若是用蜀州独产的天麻、党参、贝母等炖之……” 萧包子当时咽了一口唾沫,毫不在意的又道: “你去平江城吧,等我们回到平江,我给你描述一下那味道的鲜美。” 王正浩轩一听,这哪里行?! 听别人描述的鲜美,哪里有自己亲自炖出、亲口品尝得来的感受更深! 就这样,王正浩轩经过了短短数息的思想斗争之后,他写了两封信,让皇城司军情一处的郑旺派人将这两封信送去了平江城。 一封给他爹王正金钟的,说的是提亲这事不能有任何差池。 另一封是给苏梦的。 当然开了窍的王正浩轩没说是为了去吃蜀州的狗肉,而是假以保护摄政王之名。 萧姑娘的话有道理! 苏梦就在那里等着他。 而狗不会! 指不定就被别人给吃了。 反正去了蜀州还会再回平江城。 反正就算是苏家要弄那啥比武招亲也是在四月初一……王正浩轩不知道此去蜀州往返要多久,但他并不担心。 因为他爹肯定会将这事办的妥妥的。 就他这一个独苗儿子。 如果这事没办好,老爹这辈子都别想回家和老娘亲热亲热。 但如果错过了这次去蜀州的机会,接下来李辰安要跑去吴国,他肯定是要同行,那恐怕这辈子再也吃不到蜀州的狗肉了。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留了下来。 当那两封信送出去之后,大师兄阿木看了他足足十息,拍了拍他的肩膀,极为深沉的说了一句话: “小师弟啊,师兄很担心你被狗误了一生啊!” 王正浩轩不理解,心想狗若误我一生,我当杀狗一世! 他抬起了头,又偏过了头,因为他实在有些不好意思直视。 驴背上的李辰安依旧抱着萧包子的小蛮腰! 这几日许是因为有这春日暖阳的缘由,萧包子已脱去了那棉袄,竟然又穿上了她的那一身灰白麻衣! 麻衣很薄。 很好。 李辰安抱着很舒服。 萧包子也觉得很舒服。 “就为了吃狗肉,将王正浩轩给留下,是不是有些不妥?” 李辰安在萧包子的耳畔低语,鼻息温暖,萧包子春心荡漾。 “可不是我要留他,” 萧包子的身子向后微微一仰,感受着从后背传来的这个男人的体温,“谁让他好狗胜过了好那姑娘呢?” “不过此行之后,等我们去了平江城,他若是和那个苏梦姑娘成了亲……他的喜欢恐怕就会转变,以后要再吃到他炖的狗肉也就不容易了。” 李辰安一怔,他还没跟上萧包子的节奏,惊诧的问了一句:“这话怎么讲?” 萧包子扭头,“总有那么一种味道,比狗肉更香!” 萧包子咽了一口唾沫,一脸幽怨,低声又道:“可惜,本姑娘至今还没有尝到!” 李辰安顿时明白,他哈哈一笑,笑的萧包子脸上红霞乱飘。 “说正经的呢!” 这正经么? 这姑娘正经么? “你究竟从哪里看来的这些东西?” 萧包子抿了抿嘴:“不是给你说过么?” “晚溪斋有一处书楼,里面有许多书。” “比如《如意君传》、《浪史》、《秀塌野史》等等……” 萧包子忽的一顿,“可不是我故意要看的!” “那些书就在那里,里面、里面写了许多关于这种事的故事,看起来好像很有趣的样子,这就像练武一样。” “有一本高深的武功秘籍摆在眼前,换着你也会想去翻翻吧?” “翻过之后是不是就想试试?” “一直苦于无法试试,是不是就会更加期待?” 她扭了扭那柔弱无骨的腰肢,扭的李辰安小腹一阵火热,“看,有野花开了!” 她忽的向远处的田野一指,又道:“看,那里有两条狗!” 李辰安放眼看去,好吧。 那里果然有两条正在行不轨之事的狗! 李辰安并没有因此而对萧包子生出什么鄙夷之心,他反而还很喜欢,因为这才是萧姑娘该有的样子——可惜,他至今不知道这姑娘的名字。 在当下这种社会,如萧包子这般思想未受到多少禁锢的姑娘如凤毛麟角。 她正是因为这份诚挚才更显可爱。 李辰安将萧包子搂得更紧了一些,他的下巴杵在了萧包子的肩头,低声说道:“那……今晚?” 萧包子顿时满脸通红。 她觉得有些热。 她勾着头,沉吟片刻,怯怯说道: “呆会进了城,我们便先去找个客栈?” “好,不过我要去拜访一个人。” “那……我在客栈等你?” “如果你觉得无聊,可与我同去。” 萧包子想了想,还是觉得与李辰安同去比较妥当。 “好,可回了客栈之后宁楚楚怎么办?” “这……我不介意。” “你想的美!我介意!”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忽的一亮,“呆会,我去找小武要点迷离!” 李辰安一怔,“干啥?” 萧包子嘻嘻一笑:“楚楚一路太累,让她自己好生睡一觉!” 走在队伍前头的宁楚楚忽的打了个哆嗦。 这初春的夕阳甚是温暖,怎还会觉得有股凉意? 她抬眼向远处望去,一座城池的轮廓出现在了眼里。 那就是景宁县了。 李辰安说今日就在景宁县歇脚,他要去拜访一个人。 一个私塾的教书先生。 第五百二十章 世风日下 景宁县,南门。 日暮时分,进出南门的商旅已不多。 城门两旁站着两个守城的士兵,城门外孤零零站着一个人。 这人四十上下年岁,面容清瘦,穿着一身破旧的官服。 他是景宁县县令柳下阴柳大人。 摄政王入江北,这显然是一件天大的事。 原本迎接摄政王,当是江北州的知府常大人。奈何就在前两天却从州府传来消息,说常大人被皇城司的人给逮了。 不仅仅是常大人一个,州府几乎所有的官吏,一股脑被皇城司给弄进了大狱! 江南道的官场,似乎没几个官员在这场巨变中幸免。 但柳下阴却并没有为自己担心。 因为那些下了大狱的官吏,无一例外都是些贪官污吏。 他柳下阴不是。 他在景宁县当了十年的县令,从手中过的银子倒是不少,但他却从没有贪墨过一钱银子! 并不是所有的读书人当官都是为了银子! 终究还是有那么些是为了心中理想的。 他是昭化十年进士,当年等了四年才放了这么个缺—— 可不是什么肥缺! 景宁县,是整个江南道最偏僻最贫穷的一个县! 刮地三尺也刮不出多少油水来。 没有人愿意来这里当官。 吏部将他派来了。 他毫无怨言的来到了这里。 他在这破地方呆了十年,江南道的那些高官大员们,恐怕都无人记得他这个小小的县令。 没有人挤兑他。 也没有人在意过他。 甚至都极少有人知道这十年来景宁县悄然间已有了极大的变化。 提拔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 他早已没有了这个念头。 他觉得就这么呆在这地方挺好。 正如他和苏亦安煮酒聊天时候说的那样,清贫有清贫之乐,富贵有富贵之忧。 箪食瓢饮,却很香。 茅室蓬户,梦亦甜。 现在瞧瞧,那些曾经嚣张的、高调的、不可一世的,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一个个到头来可不仅仅是落了个一场空。 他们落在了皇城司的手里,只怕是连小命都会丢掉。 还会祸及家人,甚至九族! 柳下阴微微一叹摇了摇头,“时也命也,谁又能说得个清楚?” “谁又能料想到今朝!” “这位摄政王……莫非会是个不可多见的明主?” 他原本担心的是景宁县渐渐富裕,他这个县令也就当到头了。 因为而今的景宁县有了少许油水,该有人来摘桃子了。 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也将辞官不做了。 和苏先生那样,去某个私塾当个教习也挺好。 望着天边的夕阳,柳下阴将双手抄在了袖子里。 他没有带三班六房的官吏来,倒不是轻视这位摄政王,而是春耕在即,那些官吏都被他派去了下面的各个乡镇。 他本也应该去的。 但姜师爷还是劝阻了他。 在姜师爷看来,这位摄政王在江南道所为,倒不是在打击异己,他似乎真的在整治江南道的官场—— 从根上在整治! 这或许就是希望! 这个希望,指的是如他柳下阴这等清官,说不定有了出头之日。 但柳下阴却一笑了之。 倒是留了下来,毕竟对于这位年轻的摄政王他还是有几分好奇的。 却并没有多少期待。 他还是希望明儿个一早,这位摄政王就赶紧离开! 还有许多事要做! 没那闲工夫陪他。 逢场作戏这种事,他本就不喜。 这官儿当与不当也无所谓。 但现在既然还当着,那就还得为治下的百姓们多去想想,多去做做。 江南道的内乱虽说暂时结束,但宁国二十年的疮痍却极难修复……估摸着又要加税,哎……地里的庄稼,长不赢这税赋的增加啊! 何时是个头? 何时百姓们才能有一口饱饭吃? 对于那位摄政王将江南道一家伙撸了个底朝天,对于师爷说那位摄政王怕是要真的整顿官场之吏治…… 柳下阴仅仅是一笑。 在他看来,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不过是做给天下百姓去看看罢了。 而后呢? 换来一批他所任用的属于他的官员,继续在各自的官位上收刮一番,肥的是另一批官员,苦的依旧是原来的那些百姓! 只怕这些新上任的官员还会更狠一些! 这何时会是个头? 苏亦安说,纵观历史,这事根本就没有头! 山中有羊,自会有狼。 肥了一批狼,宰了这群狼,再放一批眼冒绿光的狼……倒霉的永远都是那些羊! 就在柳下阴很是惆怅的时候,他看见了迎面走来的那一群红艳艳的姑娘…… 他顿时吃了一惊,还以为这位摄政王或许会是个明主。 明主个屁啊! 这摄政王,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皇上出巡也不至于带着后宫诸多嫔妃,这厮……心思儿都在女人身上啊! 可怕! 扳倒了一个弄权的姬泰,宁国又迎来了一个好色的摄政王! 江南传来消息说这位摄政王怎样怎样了得,怎样怎样英明神武……都是些屁话! 不过是官场里常见的为了个名声造势罢了! 一丘之貉! 以往那个姬丞相,毕竟也七老八十了,终归活不了多少年。 但这位摄政王,听说才十八岁……等他活到八十岁,这得祸害多少姑娘? 就在柳下阴暗自腹诽的时候,那群红衣姑娘已到了他的面前。 宁楚楚不知道这个一身打着补丁已看不出多少官服模样的人会是这的县令啊。 她更不知道会有这么个县令独自一人在这迎接李辰安啊! 所以,她直接无视了柳下阴,就这么带着娘子军和柳下阴擦肩而过! 柳下阴也不知道这群红衣姑娘里面有个宁国的四公主宁楚楚,他双手依旧抄在袖子中,想了想,并没有将她们拦住。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头小黑驴——听江南传来的消息,摄政王正是骑驴而来。 他的视线没有落在那头小黑驴上,而是落在了那小黑驴的背上—— 他陡然又瞪大了眼睛! 天杀的! 光天化日之下! 他堂堂摄政王,竟然骑在驴背上搂着一个姑娘! 世风日下! 世风日下! 这还是摄政王么? 这、这分明就是个小淫贼! 李辰安也不知道会有这么个县令在这城门口等他呀。 一驴二人就这么从柳下阴的面前走了过去。 他搂着萧包子,手还往上移动了两寸。 柳下阴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接着就听见了李辰安低声说的半句话: “春宵一刻值千金……” 他没有听见李辰安后面说的话—— “花有清香月有阴。” 他看着李辰安的背影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接着王正浩轩等人从他面前经过。 “师兄,你看这个人好奇怪。” “你说他哭得如此伤心,是因情呢……还是因恨?” 阿木沉吟三息,“因情!” “为何?” “因为若有恨不会哭。” “若有恨,只会提刀去杀人!” “……看上去颇老。” 阿木又沉吟三息:“情之伤,不分年龄。” 第五百二十一章 疑惑的苏亦安 李辰安一行就这么进了城。 天色渐晚,当然是先得去找一间客栈。 在城门口哭了几嗓子的柳下阴止住了哭泣,他站在最后的那抹夕阳的余晖中,这才发现夜风清冷,吹在身上有些凉。 他抹了一把眼类,忽的望着那抹残阳一笑: “柳下阴啊柳下阴,你哭个屁!” “人家在笑!” “在搂着姑娘笑,在喝着小酒笑,在吃着美味佳肴笑……哭,值得么?” “人间狗屁不值得,莫如去找好友小酌两杯为妙!” 于是,他也转身走入了城门,去了一卖酒的铺子打了二斤烧酒,又去了一卤味铺子切了一斤猪耳朵,就这么拧着,径直向三味书屋而去。 …… …… 三味书屋。 后院的那小院子里。 不知不觉间,那竹篱笆上竟然爬上了那么一两根毫不起眼的牵牛花藤。 苏亦安此刻就蹲在那竹篱笆旁边,伸出来一根手指头,拨了拨那仅仅五寸长短的细细藤儿,又抬眼看了看院子角落的那颗老柳树。 柳芽儿米粒大。 春确实来了。 他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抹笑意。 那位摄政王,想来也该来了。 那日花满庭与他饮酒畅聊了一宿,从花满庭的话语中,他能听出花老对那位摄政王的殷切期待。 花老说他是他的忘年之交。 花老也说他不仅仅是诗词文章天下无双,他在治国理政上面,也有常人莫及之见解—— 花老大儒的眼光当然是独到的。 他老人家看中的人,从来就不会有错。 只是在苏亦安的心里,终究还是有些疑惑。 那位摄政王太年轻! 年轻有好处。 如初生牛犊一般,充满了活力与斗志。 但对于治国而言,年轻又有一个极大的坏处—— 少年因骄难持重,老成因稳而谋国。 年轻缺的就是一个稳字! 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最重要的偏偏就是那个稳字! 但花老说那位摄政王却不似寻常的十八岁的少年郎,他不骄不躁,遇事镇定自若,处事有条不紊,定策轻重缓急把握得恰到好处…… 这个赞誉就极高了。 但更高的是花老居然说这位爷无论才情还是处事之手段,皆远超百年前的商丞相! 他用的是远超二字! 商丞相可是在宁国危难时候力挽狂澜之人! 是名垂青史之一代贤相! 李辰安……他有比商丞相更高的本事? 许是花老为了让自己对这位摄政王产生兴趣。 这兴趣确实是有了。 但万万莫要令自己失望才是。 就在这时,柳下阴提着酒肉走了进来。 苏亦安转头望去,没有看见柳下阴昔日前来的喜意,柳下阴的面色如炭一般的黑。 “……遇见了啥不开心的事?说来让我开心开心!” 柳下阴瞥了苏亦安一眼,将酒和肉放在了石桌子上。 苏亦安摇头一笑,去了厨房,取了两幅碗筷走了出来。 二人对坐,柳下阴倒了两碗酒递了一碗过去,抬眼看向了苏亦安: “摄政王来了。” 端着酒碗的苏亦安一惊,坐直了身子,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既然摄政王来了,你身为本县县令,怎也该去迎接一下才对,为何跑我这里来了……看你这脸色,被摄政王给训了?” 柳下阴端起酒碗咕噜咕噜喝了两大口。 嘴巴一砸,“老苏啊,想来这两天你也听到了一些关于那位摄政王的消息。” “一个个传得那是个不得了!” “将他吹嘘为什么天上的神仙下了凡,什么他就是咱宁国的救世主,什么天既生他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千年!” 柳下阴放下酒碗,自嘲一笑,摆了摆手:“狗屁!” “那不过都是老百姓心中所望罢了!” “不过倒是有一个词形容得颇为恰当。” 苏亦安心里已极为震惊,因为柳下阴这句话,和花满庭所言简直是天渊之别! 于是他问了一句:“什么词?” “风骚二字!” “……这话怎么讲?” 于是乎,柳下阴将刚才在南门外所见,一五一十的向苏亦安说了出来。 这一家伙就将苏亦安给听傻掉了。 他是了解柳下阴的。 他也是相信柳下阴的。 但花满庭不远千里从京都跑来,还特意带来了一坛子摄政王酿造的画屏春……他至于来蒙骗自己么? 那么谁对谁错?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柳下阴又摆了摆手:“不可能!” “摄政王从江南而来,这消息是曾经的那位知府常大人派人来告诉我的。” “当然是要我将接待摄政王的这事做得更细致一些,常大人本该亲来,不是出了那一档子事来不了么?” “他派来的人亲口向我描述过摄政王的模样,还特别提到他并没有骑马坐轿,而是骑着一头黑驴!” “他确实骑着一头黑驴!” “难怪他会骑着一头黑驴!” “你不知道啊!” “这享受……可享受出了个新高度!” “历史上昏君无数,如这位摄政王一般的,可还从来没有一个!” 苏亦安沉吟片刻,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倒是听说他和奚帷的女儿在一起……听说奚帷的女儿正是骑着一头小黑驴……看来你没有认错人。” “只是,如若这样,确实有些不太符合他摄政王的身份。” 柳下阴眉梢一扬,“你这话倒是轻飘飘一句不合身份,这是符不符合身份的事么?” “见微知著,可知其本性也!” “首先,作为宁国的摄政王,他怎能和一祸国殃民的奸贼的女儿在一起?” “咱宁国现在还没有皇帝,他摄政王代表的就是宁国!” “他必须在天下百姓的面前正己,方能正人!” “其次,他既然有着极高的才学,当知礼义廉耻!” “光天化日之下啊!” “他们恐怕就是那样搂抱着从江南而来!” “这有多少双眼睛看着?” “人们会如何去想?” “咱宁国是礼仪之邦文明之源!” “百姓尚且知道要脸,他摄政王却连脸都不要了!这又算什么?” “呜呼……” 柳下阴双手一举,“明日我就辞官,老子不和这样的王同流合污!” 苏亦安吓了一跳,“慢着!” 苏亦安正想将花满庭来过这里说过的话讲给柳下阴听听,却不料那篱笆外忽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这地方很偏僻。 极少会有人来。 二人转头看去,就着灯笼微弱的光线,柳下阴忽的瞪大了眼睛。 “谁?” “小淫贼!” “……摄政王?” “对,不是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么?他怎么跑这来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三味 “来者是客,他既然不知道你就是本县县令,你忍着点,我可不想你死了!” 苏亦安极为严肃的小声叮嘱了柳下阴一句。 柳下阴嘿嘿一笑,拎起酒坛给自己又倒了一碗酒,也低声回了一句: “权当老子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不就得了!” 苏亦安拿他没法,心里很是担忧,眼角余光一扫,便见李辰安一行已到了这篱笆前。 李辰安看了看院子里正在喝酒的二人,咧嘴一笑,问了一句: “敢问,苏亦安苏先生是哪位?” 苏亦安起身,向那低矮的篱笆走去,“我就是,敢问公子何人?” “苏先生好,在下李辰安!” 在下李辰安! 哪怕苏亦安已知道来的就是李辰安,此刻听李辰安亲口说出他就是李辰安,苏亦安心里依旧一紧。 毕竟是宁国的摄政王! 他果然来了! 这几日苏亦安那原本平静无波的心里,已因花满庭的那些话而泛动了涟漪。 宁国虽然依旧是那个存在了三百年的宁国,但自从去岁的那场京都之变后,按照花满庭的说法,这宁国也不再是那腐朽的宁国了。 它虽然还是叫宁国,却已经是一个新生的国度。 只是它生在昔日腐朽的废墟之上,它才刚刚发芽,它所面临的局面依旧很是严峻。 如何让它茁壮的生长? 如何让它免受旧势力的摧残? 如何让它长得更端正更挺拔更伟岸? 这就需要一大批志同道合之人来呵护它! 从花满庭的口中,他已知道有许多昔日的旧友重归于朝廷。 他们受到了摄政王的重用。 他们正在给这颗幼苗的健康成长保驾护航。 若说自己不动心,这显然是假的。 作为一个学识渊博的大儒,作为一个胸怀天下的读书人,若是能够伴随着这颗幼苗共同成长,若是能够亲眼目睹它长成一颗参天大树…… 那是何等的荣耀与自豪! 但刚才柳下阴的一席话又将他心里本已升起了那簇火苗给灭了! 如果摄政王如此不堪,那树……恐怕会长成皇城司里的那颗歪脖子大树。 现在李辰安如约而来,就活生生站在了他的面前。 这少年生得温润儒雅,面带笑意,言语恳切,还极为有礼……似乎和柳下阴说的小淫贼相去甚远。 得自己亲自验证一番! 这一瞬间,苏亦安想了许多。 他躬身一礼,不卑不亢:“原来是摄政王驾到,请!” 他打开了篱笆门,伸手一引,扭头瞧了瞧坐在桌旁的柳下阴。 好吧,那厮看来真的绝望了。 作为本县县令,摄政王来了,他依旧没有起身! 他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 他在喝酒。 吃卤猪耳朵。 他似乎没有听见这番对话,似乎不知道有贵的不能再贵的贵客登门。 李辰安带着萧包子和阿木、王正浩轩三人而来。 小武没来,他要配置迷离的解药。 宁楚楚她们也没来。 她们要去采买接下来赶路所需的一应物质。 四人走入了这小院。 苏亦安关上了篱笆门,看了看紧跟在李辰安身后的那个姑娘。 心想那姑娘当就是奚帷的女儿。 也就是柳下阴说的那个不守妇道勾引摄政王的小狐狸精了。 他不动声色的带着李辰安等人来到了那张石桌子前,没有介绍柳下阴,而是说道: “摄政王前来寒舍,这是鄙人之荣幸。” “只是寒舍真的很寒,摄政王乃万金之躯……若是摄政王不嫌弃,莫如坐下一起喝一杯,如何?” 李辰安借着灯光打量了一下这小院子。 确实清贫。 他一撩衣摆,就这么毫不在意的坐了下来。 萧包子也没那些礼节讲究,她不用人邀请便坐在了李辰安的身旁。 倒是王正浩轩和阿木二人站在了李辰安身后两侧。 柳下阴依旧没有抬头,依旧在喝着他的酒。 李辰安瞧了他一眼,灯光颇为昏暗,柳下阴的那身官袍实在太过破旧,李辰安并没能辨认出他的身份,只是隐约觉得似曾见过。 对此他并没在意。 他来这里的目的是看一眼苏亦安。 苏亦安又去了房中拿了两幅碗筷摆在了李辰安和萧包子的面前。 他给二人倒了两碗酒,说道: “原本鄙人这寒舍连酒也没有,此酒还是这位柳兄自备而来……听闻摄政王自酿的画屏春乃酒中圣品,这乡间土酒……摄政王若是不喜,鄙人也无好酒可招待。” 苏亦安的话里没有谦虚客套。 李辰安闻了闻这酒,这确实是最劣质的酒,喝惯了画屏春的人,根本就瞧不上这酒。 他当然也瞧不上。 他并没有为了所谓的礼贤下士就委屈自己的味蕾。 何况他还不知道这位苏亦安,是不是自己需要的人。 “我等已在悦来客栈用过了晚饭!” “此来,是因为离京之前,温煮雨告诉我,若是路过景宁县,且看看你是不是还在这里教书。” “你这学堂的名字取得挺好!” 苏亦安一怔,问了一句:“摄政王以为哪里好?” “三味!” “三味书屋……若是隔壁还有个百草园就更完美了。” 这话顿时令苏亦安摸不着头脑,就连柳下阴此刻也抬头看了看李辰安。 李辰安当然没有解释,他又笑道: “所谓三味,我不知道先生对这三味何解,我倒是对这三味有些自己的看法。” 苏亦安顿时来了兴趣,李辰安没喝酒的不快被他暂时放在了一旁。 “那请摄政王说说你是如何理解这三味的?” 李辰安一撩衣摆,毫不犹豫的就开口说道: “其一,读经味如稻粱,读史味如肴馔,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 “其二,取安贫乐道之意,手捧书卷,便觉布衣暖、菜根香,诗书滋味长。” “我还有第三种看法,所谓三味,若作三昧,这便是佛宗之言。” “说的是诵读佛经,领悟经义的三重境界。” “一为‘定’、二为‘正受’,三为‘等持’!” “意思是读书著文,要做到精神安定专注,用端正的态度去领悟书中之深意,还要耐心求学,保持始终如一之信念。” “大致如此,先生以为我对三味之理解,如何?” 这还能如何? 这简直超出了苏亦安之想象! 他取三味之名,仅仅是如李辰安所说之其二! 但此刻听李辰安如此一说,他立刻明白这个少年在学识上的见解,远在他这个所谓的大儒之上! 他的这番言语并不是画蛇添足,而是对三味的完美诠释! 一旁的柳下阴端着酒碗的手顿在了空中。 他也是极有才学之人。 他已被李辰安的这番真知灼见之言所震惊! 李辰安此刻才端起了酒碗,他微微一笑: “但我今日前来,却不是和先生讨论这三味的。” “那摄政王所想讨论的是啥?” “喝一个,咱们说农!” 第五百二十三章 说农 上 李辰安端起酒碗向二人一举。 苏亦安连忙也端起了酒碗,柳下阴忽的一怔,他也陪着喝了一大口。 他没有再去吃那猪耳朵。 因为李辰安刚才说他想要和苏亦安说农…… 历朝历代,无论哪一个国家,农,定是国之根本! 但从江南那边传来的消息却说这位摄政王接下来即将推行的是对工商业的振兴! 并不是急需解决的农业问题。 他将农业的问题放在了工商业之后! 这在柳下阴看来甚是荒唐。 这也是他柳下阴对这位摄政王不喜的原因之一—— 肚子都填不饱,命都是吊着的,要那工商业的繁荣有何用? 这不仅仅是柳下阴一人之想。 估摸着而今整个宁国朝中的官员绝大多数对此都不太理解。 李辰安除了在御书房给温煮雨等大员解释过之外,尚没有对任何人去深谈这个问题。 但今天他想和苏亦安谈谈。 因为温煮雨认为,苏亦安有为相之才! 虽然李辰安取消了丞相这个官儿,但三省的最高长官却相当于曾经的丞相,只是分化了丞相之权力罢了。 但三省的这三位最高官员都是临时任命的。 比如门下侍中程国公程靖庭,这就是赶鸭子上架的无奈之举。 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可用! 程老国公已经很老了,倒不是说老了就不中用了,而是他的精力跟不上接下来朝廷推行一系列改革措施的节奏了。 所以温煮雨希望李辰安能够说服苏亦安,如果苏亦安愿意回朝,在温煮雨看来,他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良才。 但李辰安的那些改革措施实在有些超前,他比较担心的是如苏亦安这种大儒,他们的思想通常会很是顽固。 如果他们在思想上无法转变,无法接受自己的观点……那么他有天大的才华对于李辰安而言,都没有任何作用。 甚至还会成为巨大的阻力! 懂李辰安者,唯有萧包子—— 再强壮的牛,它若是不耕地……那绝不是什么好牛! 与其留着浪费草料,不如宰了吃肉! 三人喝了一口酒。 李辰安放下了酒碗看向了苏亦安,问了一句: “先生以为,千年已降之所有朝代,为何极少能有过三百年者?” 这便是李辰安在向苏亦安考问了。 柳下阴也放下了酒碗看向了苏亦安,不知道接下来苏亦安会如何应对。 苏亦安沉吟三息,一捋短须,徐徐说道: “在鄙人看来,其缘由无非三点。” “苏先生且说来听听。” “其一,朝代末年,通常都是庙堂之上贪官污吏横行,而百姓却民不聊生。” “其二,事实上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在开国伊始,是极为重视民生的,尤其是农民!” “推翻一个旧的朝代,统治者几乎都会将旧朝的土地重新分配给农民。” “但真正维系统治者利益的这个阶层,却并不是农民,而是天下的士大夫们!” “他们,读过书,有学问,只有他们才能帮助统治者治理国家。” “随着时间的推移,士大夫这个群体会变得越来越大,他们的手会越伸越长……而土地这个东西能种出最重要的粮食,粮食在任何朝代都是最重要的生活物质。” “随着士大夫们手里的权力越来越大,他们为了自己家族之利益,便会染指各行各业,其中就包括土地!” “他们掌控着律法、人脉、武装等等,他们便会利用这些权力去侵犯百姓,从百姓的手中以低廉的价格将土地收归他们所有,而原本这些土地的主人,却成了他们的佃农。” “其三……没有了土地的农民就成了无根之萍。” “他们没有抵抗未知风险的能力。” “比如灾荒,比如瘟疫,比如疾病……任何一场灾难,都会让他们流离失所,于是铤而走险落草为寇。” “一个国家存在于历史的长短不一,但在鄙人看来,这三点若是归纳一处,就是一句话。” 李辰安眉梢一挑:“怎样的一句话?” “分配不公!” 当苏亦安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李辰安才真正对他刮目相看。 他顿时坐直了身子,又问了一句:“先生认为有那些方面的不公?” “窃以为,首先就是教育上的不公!” “读书是个很贵的事,农民的孩子,根本就读不起书!” “他们本来就不是士大夫这个阶层的人,他们的孩子本来就没有受举荐为官的机会!” “科举是前朝所创,这原本是一个伟大的创举,它提供给了穷人家的孩子一个走入仕途的机会,但是……” 苏亦安深吸了一口,摇了摇头:“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 “读书是个很奢侈的事,穷人本来就穷,何来银钱供自己的孩子读书?” “他们的阶层世世代代都无法改变,唯一改变的途径,就是在某一天走投无路的时候聚众而反!” “其次,财富分配的不公!” “士大夫阶层掌握着整个国家最大的财富,他们过的日子花天酒地,但供养他们的那些百姓,付出了最多的努力,偏偏穷困潦倒……谁都想过好日子,凭什么有些人生来就富贵,而绝大多数人哪怕穷尽几代人的努力,也依旧无法翻身?” “这便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再次,便是律法上的不公!” “鄙人一直在想,大家都是人,凭什么刑不上大夫?” “又凭什么穷人就只能受富人的欺负?” “而农民持有的土地,被富人大量的兼并,这里面便有许多黑暗之处!” “掌握律法的人和富人同流合污,农民失去了土地,连喊冤的地方都没有一个!” “日积月累之怨恨,必然造成两个阶层的对立!” “一旦这种对立达到了某种不可调和的程度,一旦有人摇旗呐喊……天下必乱!” “于是,烽烟四起,又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打响,直到这个朝代被推翻,直到又一个新朝的建立。” “周而复始……之所以不过三百年之数,便是这些矛盾从酝酿到发生再到结束的一个时间历程。” “短命王朝,不过是这些矛盾来的更快爆发得更激烈一些罢了。” “鄙人拙见大致如此,所以鄙人倒是认为,摄政王若想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家,当从如何解决农民的土地永远属于农民开始。” “而不是从工商业去入手!” “因为没有哪个朝代是因为工商业的落后而灭亡!” “不知摄政王以为然否?” 第五百二十四章 说农 中 李辰安并没有反对苏亦安的这番话。 因为这番话放在这个历史时代,以苏亦安之见识,已算是真知灼见。 在封建王朝的社会,土地问题,是王朝更迭的最大问题。 从土地私有开始,到土地被大量兼并而终。 这似乎是一个圆,反正至今没有哪个朝代能逃出这个圆。 但李辰安看待这个问题显然和苏亦安有些不一样。 他点了点头,首先肯定了苏亦安的这些说法:“你说的都没错!” 苏亦安一捋短须,极为骄傲的坐直了身子,他本来就说的没错。 “但是……” 李辰安忽的来了一个但是,苏亦安微微一怔,心想莫非你还有什么更新奇的观点? 一旁的柳下阴嘴角一翘,在他看来,苏亦安的回答已无懈可击。 这位年轻的摄政王,还能将这事给说出个新花样来? “我是这么看待这些问题的。” “咱们就说说土地的问题。” “富人,为什么要想方设法的去兼并农民的土地?” 苏亦安和柳下阴二人一怔,心想这还用问么? 当然是为了占有那些土地作为恒产给后人传承下去啊! 李辰安却又道:“你说的那是其中的一个方面,在我看来那是次要问题。” “你且听我说说我认为的主意问题是什么,你听我说完,有何疑问我们再来探讨。” “咱们来看土地兼并的本质,我认为是为了在这个时代至关重要的粮食!” “富人要从百姓手里去抢田地,为的不是田地本身,而是田地里产出的粮食!” “土地,因为产出的粮食才变得极有价值。” “有价值的东西,它就是个商品……你们别急。” “我先不说这个问题,我们从根子上来讨论这个问题。” “对于一个国家的统治者来说,他是不是会认为老百姓手里有地就算是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便会认为他们就不会造反?” 这个问题没法发对。 因为老百姓在有田有地的时候确实不会造反。 苏亦安和柳下阴皆点了点头。 “这里就有一个最大的问题!” 李辰安俯过身子,手指头在桌上咄咄的叩了叩,看着惊讶的二人,又道: “这是个不成立的伪命题!” “别急,听我说完!” 柳下阴活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便听李辰安又道: “老百姓种地,存在两个巨大的问题!” “首先就是利润极低导致了他们的收入极少!” “我想你们都知道当下田地亩产多少,麦不过一百五十斤,稻不过二百斤!” “这算是丰年!” “一百五十斤小麦也就十二斗,一斗小麦的价格在三十五文钱左右,一亩地折合成钱就是四百来文。” “稻谷价格也差不多,二百斤稻,也就是十六斗,一亩田产出五百来文钱。” “咱们再来算算成本,以小麦为例,一亩地需要小麦种子就按三十斤算,刨去八十文钱。” “不计人工之成本,再去除税收……按照宁国开国初年较低的税收来算。” “一年两税,按照田地收益的一成来算,这需要扣除四十文。” “去了一百二十文,咱们不去计算各地方自行摊派的那些税,一亩地,百姓实得二百八十文。” “咱们就算一户人家种五十亩田地,年可得银十四两……没算他们自己需要吃需要穿需要购买农具的钱!” “你们算算,扣除了这些,他们还能剩下几两?” “我算过,若是没有病痛,一切平安,大致可剩下四两银子!” “这就是一户人家在最好的情况下一年所得!” “第二个就是不可预测之巨大风险!” “种地,靠天吃饭!” “没有人敢保证每一年都是风调雨顺的好年景,一旦遇上灾年……田地里的作物产量将骤减,甚至绝收!” “我们就算朝廷的官员英明免去了他们灾年的税赋,他们没有了收成,就只能吃老本!” “就那么点家底,能吃多久?” “因天灾而没有地种就没有饭吃,没有饭吃就种不了地!” “这就是个恶性循环的开始!” “一个百年的朝代,发生这种天灾的年逢绝对不会少!” “那怎么办?人总不能眼睁睁饿死吧?” “于是,老百姓就会将手里的田地卖给当地的士绅豪族去换点银子来买粮!” “注意,这时候的土地流动,并不一定是士绅豪族动手去巧取豪夺,而是百姓在无奈之下的主动卖出!” “而他们自己,就扛着锄头去给那些士绅豪族当了佃户。” “于是,他们的身份有了改变,从自耕农户,变成了地主家的佃户。” “当佃户当然也赚不了几个钱,但是,除了他们自己的体力之外,他们原本需要付出的成本没有了。” “他们在田地里干一天的活,地主给他们一天的工钱,到了农闲时候,若是有个手艺,还能编双草鞋做个箩筐啥的拿去集市卖了补贴家用。” “如此一来,就完成了风险的转嫁……原本由自己承担的所有风险,转嫁到了士绅豪族的身上。” “国家对于士绅豪族的税收政策又不一样,他们可以不用缴税或者缴纳的更低,甚至他们土地上的佃户还不需要服徭役!” “士绅豪族得到了那些土地之后,依旧由那些农人来耕种,在付给了那些农人的工钱之后,因为规模而产生的效益,他们反而比农人自己种地赚得更多!” “他们抵抗因天灾带来的风险能力更强!” “于是,就有了越来越多的土地流入到士绅豪族的手里,但士绅豪族出于成本的考虑,却并不需要那么多的佃户,毕竟他们更善于去计算成本,这便导致其中的一批人既没有了田地,也没有了当佃户的资格!” “他们一家伙啥都没了,卖地的那点银子坐吃山空要不了多久就花光了,怎么办?” “还是不能眼睁睁给饿死啊!” “于是,就有了流民,有了土匪,有了各种不安定的因素!” “他们将目光看向了那些士绅豪族,认为就是因为这些人侵占了他们的利益,这便导致两个阶层之间矛盾的对立。” 李辰安洋洋洒洒说了一席话。 这些话完全颠覆了苏亦安和柳下阴二人的观点—— 他们认为农民失去土地之罪魁祸首就在于士绅豪族的巧取豪夺,但李辰安这番话的意思却恰恰相反! 李辰安认为农民失去土地,这根本就不需要士绅豪族去费心思抢夺,反而是那些农民为了生存主动售卖给了那些富人们。 有道理么? 二人蹙眉沉思。 只有萧包子根本就没去想这问题。 她在看着天色。 心里在计算。 春宵一刻值千金……到这小院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 这浪费了多少金? 第五百二十五章 说农 下 时间仿佛静默。 李辰安没有再说,因为他的这番话确实值得去深思。 他们二人的眼界局限于所存之环境,而李辰安的这席话又完全颠覆了他们的认知,一时半会实在不太容易能够想的明白。 寂静的夜色中忽的传来了两声犬吠。 站在李辰安身后百无聊赖的王正浩轩精神顿时一震,与此同时,萧包子也扭头望向了犬吠传来的方向。 她眼睛一亮,冲着王正浩轩点了点头,王正浩轩咧嘴一笑,会意,转身,悄然飞了出去。 苏亦安和柳下阴根本就没有注意少了一个人,他们还在想着李辰安说的那些话。 “按照摄政王所言……这兼并之起因,岂不是变成了农民?” 柳下阴此刻已忘记了在南门口所见之悲愤,他眉间紧蹙,又道: “但自古以来,土地这个东西都是农民的命根子……国家将土地分配给农民,当然是希望他们能够捧着一个坚实的饭碗。” “不过遇上灾年的时候,就拿这景宁县来说,确实存在部分农民售卖自有土地的情况。” 柳下阴忽然发现绕不过这个节。 “不过,士绅豪族趁着灾年压低土地售价,这是绝对存在的……不要说景宁县受理过许多这样的低价土地转让,就说周庄的那个周大善人,他正是因为昭化十年和十一年这连续两年的大旱,才从农民手里以半价购得了那大量的土地。” “这算不算是富人对穷人的欺压?” 李辰安微微一笑,说道:“土地,就是个商品。” “市场上任何一种商品,都存在一个供需的关系问题。” “灾年时候,农民大量抛售土地这个商品,市场上出现了同类的大量商品,这自然会造成这一类商品售价变低。” “当然,我并不否定你们所说的巧取豪夺。” “就比如周庄的土地。” “我去看过,几乎都是上田。” “但周大善人在周庄的势力极大,他利用自己的势力,阻止了别的富人参与到周庄土地的售卖之中来。” “这变成卖家有许多,但买家只有他一个,这就变成了买方市场,价格由他买家说了算。” “可这依旧不是土地兼并的主要原因,如果农民能够从土地的收成中养活一家人,能够有利可图,能够抵御这天灾之风险,他们会卖地么?” “他们不会!” “那这个买卖的关系就不存在。” “可问题就在于他们无法依靠土地的产出来保证自己一家人一辈子的衣食问题。” “卖地,是迟早的事!” “从京都而来的途中,我甚至看见了许多抛荒的地!” “卖都卖不出去,干脆不要了去另谋生路!”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历朝历代的皇帝,自以为将土地分配给农民,就能保证社稷的长治久安,它就是个伪命题!” “它让这些朝代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之中。” “这就是历朝历代不过三百年之数的主要原因之一!” 柳下阴恍然大悟。 问题的根本,并不在于这些地! 在于这些田地的产出,无法真正给与那些农人衣食无忧之保障! 苏亦安此刻也将李辰安的这些话理顺了。 他也明白了这症结之所在。 但明白是一回事,历朝历代都在犯着同一个错误,都在这死循环中一直走不出去,这当如何去解? 他茫然的看向了李辰安,至此,他的心里才真正明白了花满庭说的那句话—— “他或许会成为一道光!” “一道希望之光!” 他才十八岁,却看出了农之根本! 他并没有说其它的问题,他既然能够一针见血的看透最复杂的土地兼并问题,想来在其余的问题上,他亦有着独到的见解,甚至已有了解决之策。 “摄政王,那……以你之见,历朝历代的皇帝就不应该将土地分配给农人?” 李辰安摆了摆手,“这并没有问题,问题就在于,如何让农人在拥有土地的情况之下,能够赚到足以养家糊口的银子来规避他们大量售卖土地的这一行为。” 苏亦安拱手一礼,言语极为恳切的说道: “请摄政王解惑!” 柳下阴也极为期待的看向了李辰安。 就连萧包子和阿木,此刻也都看向了李辰安。 对于这件事,二人原本并不关心。 但听李辰安这番深入浅出的一说之后,他们才隐约明白了朝代更迭原来还有这样的原因。 既然找到了问题,那李辰安会用怎样的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呢? 他才十八岁,那两个四十来岁的老头此刻却向他的学生一样期待着他的答案…… 萧包子的那双细长的眼弯成了月牙儿。 她看着李辰安,忽然觉得自己所找的这头牛,除了不善于主动耕田之外,他好像别的本事都很厉害。 萧包子抿了抿嘴,心想,他练的是不二周天诀,若是耕田,当也很厉害。 如果他不二周天诀能练至大圆满…… 若是只有一块田,他怕是会将田都给犁漏了! 她又走了神。 脑子里再没有去想农民如何不卖地的问题,而是一直在想着另一个她极为好奇的问题—— 他如果将不二周天诀给练大圆满,需要多少田才能消耗他那纯阳的精力? 这是江湖中从来没有答案的一个问题。 回答这个问题的难道,似乎比不让农人卖地更难。 不行,自己得继续参悟《慈航道典》至大圆满! 以柔克刚! 以阴化阳! 她咬了咬嘴唇,盯着李辰安的那双眼里冒出了星星—— 看本姑娘累死你这头牛! 就在萧包子内心荡漾的想着这事的时候,李辰安开口说话了: “要最大限度的杜绝这个问题,在我看来,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增加农人的收入渠道!” “这就回到最开始你问我的那个话题。” 苏亦安顿时一怔,“从工商业入手?” 李辰安微微颔首,柳下阴不解又追问了一句: “农人连维持温饱的银钱都没有,他们怎能去做生意?” “不是让他们去做生意!” 李辰安看向了柳下阴,正要做进一步的解释,却忽的扭头。 夜色中,王正浩轩从天而降。 手里提着一只已气绝的肥硕的狗! 第五百二十六章 论商 “……” 李辰安看着王正浩轩,这小子上辈子是被多少狗给咬过啊! 苏亦安和柳下阴二人也大吃了一惊,却见那少年嘻嘻一笑,说道: “挺肥的……你家的锅呢?” …… …… 三味书屋后院的小院子里燃起了一簇篝火。 篝火上挂着一口铁锅。 铁锅里已放入了王正浩轩三下五除二就打理好了那条狗。 苏亦安咽了一口唾沫,并没有忘记正事,他又看向了李辰安:“摄政王,不让农人去做生意,该如何增加他们的收入?” “资本,永远是逐利的!” 李辰安也收回了视线,看向了二人,又道: “士农工商,这是千年以来,在儒家思想之下渐渐形成的阶级观念。” “其中商人的地位最低。” “在社会上,商人被几乎所有人都瞧不起,但偏偏又有许多的人心里其实极为羡慕那些商人。” “这是为什么?” “因为商人有银子!” “商人虽然地位低下,但他们却偏偏住着最好的宅子,穿着最好的衣裳,吃着最好的饭食!” “咱们再仔细去看,天下读书人,绝大部分偏偏又是商人家的孩子。” “为何?正如苏先生所言,读书费钱!地位颇高的农人,偏偏没有银子去让自己的孩子读书,导致了农人永远是农人,甚至于他们的子子孙孙都是农人!” “可商人不一样,他们的孩子接受着最好的教育,他们的孩子读书有成,入朝为官就成了士!” “家里有士的商人,他就不再是纯粹的商人,他就变成了世家!” “比如你苏氏!” “苏氏便是以商业起家,积累了大量的财富的同时,也培养了许多有才学的子弟。” “苏家子弟出了许多的官员,这就令苏氏一跃成为江南的百年世家,因此而迈入了宁国豪门之列。” “所以,在你看来,追求那铜臭,有错么?” 苏亦安顿时一怔,他自己本身不是商人,他是宁国之大儒! 但听了李辰安这番话之后,他才忽的明白了一个问题—— 如果不是因为江南苏氏有银子,如果苏氏是农人,自己能心无旁碍的读那么多的书么? 这根本不可能! 自己非但不能在这里开办三味书屋这个学堂,自己所过的日子,当也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面朝黄土背朝天! 那追求铜臭……这似乎并没有错。 “如果你觉得这没有错,那么国家放开商业,提振商业,给商人以信心,渐渐改变商人低下的地位,让他们能够大胆的、光明正大的、遵纪守法的经商赚钱,这也就没有错!” 苏亦安无言可辩。 柳下阴心里巨震—— 他也无法辩驳,因为摄政王的这番分析本就是对的! 农人辛辛苦苦侍候土地,为的不也是那二两碎银么? 他们同样是在最求利益,只是他们的利益只能从田间地里产出,这就变得微不足道,这就无法和商人所获得的利益相提并论。 同样都是追求利益,那压制商人逐利,这本就不合理! 他知道宁国一场巨大的变革就要来临! 这不仅仅是社会阶层发生的变化,如果朝廷上下当真推行了摄政王的这番治国观点,整个宁国都将被这一股巨大的浪潮席卷。 能顺应这一观点者,能敏锐的抓住这一机会者,当会站在浪潮之巅! 而那些思想陈腐者……将被这股浪潮给瞬间吞没。 “要想天下的孩子,都能接受公平的教育,无外乎两点。” 李辰安又说话了,二人立刻收敛了心神仔细的听着。 “其一,大家都富裕了,尤其是人数最多的农人也富裕了,他们又不傻,他们当然会让自己的孩子去读书,去入仕!” “其二,天下均富,这是骗人的,也是害人的……” 李辰安没有解释这句话,他又道: “那要如何让依旧读不起书的孩子能够上学?” “这就需要国家也富!” “国家富裕了,才能有银子来开办义学,让那些依旧贫困的家庭的孩子在义学读书……不要银子!” “国家目前的税收,主要来自于农业税。” “不是因为农业的产值能有多高,仅仅是种田的人最多!” “最没钱的农人偏偏承担了一国之大量税赋,其实这笔税也并不多,一旦出现战争,朝廷就必然加税,还是加在了农人的头上,令他们的日子雪上加霜。” “但如果商业发展起来了,商人们赚到了更多的银子,将承担国家税收的主体从农人变为商人……” 李辰安看了看二人,二人再次露出了无比震惊的神色。 这又是一件超过了他们想象的巨大变革! 这一变革的成功与否,就在于商人是否能够赚到更多的银子去承担转移到他们头上的那一笔税收。 如果成功,存在了千年之久的农业税或许将得到大幅度的降低,农人从田间地里的收成自然也就得到了增长。 但如何能保证商人能够赚到更多的银子? 这便是摄政王提出的工商业振兴之法! 原来,他从成为摄政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成熟的想法,这一想法堪称前无古人之伟大创举! 难怪花老大儒说朝中的那些官员,皆是他的追随者。 难怪花老大儒会说他或许是宁国的希望之光。 之所以用的或许二字,就在于这一变革能否顺利实现。 苏亦安当然知道此中之难,但正因为它的难,才让它有如苦寒之梅,如傲雪之松……成,则宁国一跃而飞,灿烂锦绣。 败……则国之不国,所有的先行者,必载入史册,成为历史之罪人。 会失败么? 在苏亦安看来,唯有李辰安掌握着宁国这艘船的舵,才不会失败。 因为只有他才了解这艘船要驶去怎样的彼岸。 难怪花满庭说他必须为宁国之皇! 就在苏亦安想着这事的时候,李辰安又说话了: “单单减除农人的税赋,这依旧不足以让他们拥有抵御风险的能力……还得让他们在商人获取利益的同时,也取得财富上的增长。” “这需要怎么去做?” “这便是需要手工业也得到巨大的发展!” “商人要提高产品的生产效率,就必须扩大规模改良器械,他们的作坊就需要大量的工人!” “当农耕器械有了长足的发展之后,种田,并不需要那么多的人!” “一部分的农人可上田,去商人的作坊赚取银子。” “他们上田,一举两得。” “至于要如何去做……苏先生,你若是去了京都,与温煮雨一聊,你便会知道。” “咱们先吃狗肉。” 萧包子抬头望了望夜空,近子时。 这浪费了多少金? 萧包子的心很疼。 赶紧吃完狗肉回客栈! 农人要上田,得赶牛下田! 第五百二十七章 大局 狗肉很香。 但在苏亦安和柳下阴的嘴里,它却并没有什么味道。 二人的脑子里已被李辰安的那些言语给灌满,他们无心于这狗肉,他们依旧在想着李辰安所画的那个大大的饼—— 李辰安的这些话,确实是一张饼。 来到这个世界,他本无心于去改变什么,可偏偏身后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他不停的向前走。 他原本只想着赚点银子,和钟离若水清清静静的过一辈子。 上辈子的经历已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生短短,与其不停歇的奔波劳碌,连停下脚步看一眼周遭的风景的时间都没有,这样的人生,在别人的眼里或许极为羡慕,但对于自己而言,内心的空虚却愈发的难以填补。 权当那个世界太卷。 莫名其妙来到了这样一个落后的世界里,当可以闲适而居。 这个世界要赚银子太容易。 真可以陪着心爱的人闲看花开花落静观云卷云舒。 然而这个世界很野蛮,个人在权力的面前和前世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需要拥有保护自己和家人的那份权力! 自己成了这宁国的摄政王,他已经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那总得要做点什么吧。 但最终这些事如何去做,或者能不能做成,这是那位皇长子的事,因为钟离若水身体的原因,他至少两年无法回归于庙堂之上。 他不能判断那位皇长子能不能够接受他的这些观念。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社会,如果皇帝不喜这样的变革,那几乎是没有机会去实现的。 他也曾想过自己当皇帝,但在他的心里,救国救民这种事,依旧排在治好钟离若水这件事之后。 所以……在接下来的这两三年里,他的所有精力都将用在修炼不二周天诀这件事上。 还是在吴国的洗剑楼。 也或许在安静的晚溪斋。 总之,他无法再去兼顾变革这件事。 他只能将这些变革的种子种在宁国的这些大臣们的心里,希望他们能够推动这些变革的进行。 当然,去了蜀州之后,接到了那位皇长子,他也会和那位皇长子推心置腹的谈谈。 毕竟是为了宁国的江山。 就在沉默之中,萧包子终于找到了那条四寸之物。 她若无其事的将那玩意儿夹到了李辰安的碗里,还拿起汤勺打了一勺汤。 “你们都赶紧吃……” “夜已深,得回客栈去早些歇息,毕竟明天还要赶路。” 萧包子话音刚落,苏亦安却放下了碗筷说话了: “五天前,花满庭花老大儒来过这里一趟。” 李辰安顿吃一怔,“花老哥?他跑你这地方来了?” 苏亦安点了点头,又道: “花老大儒与我喝了一宿的酒,说了一宿的话,都是关于你的!” “从去岁三月三,说到你在京都成为摄政王之后定下的那个五年计划。” “不瞒你说,初时我是颇为怀疑的,但今夜听了你的这番话之后……花老大儒诚,未欺我!” “这理应是一条大道!” “但此大道却需要披荆斩棘而行!” 苏亦安看着李辰安,语重心长的又道:“这需要一个领路人!” “要实现如此远大之理想,必然会面临诸多困难……如果新皇登基之后,并不认可你的这番革新……” “咱在这里说句本不该说的话,这一切,恐怕都是镜花水月!” “我等虽憧憬于这革新之后的美好,但如果难以付诸于行动,它也就是个梦想罢了!” 顿了顿,苏亦安内心中经过了一番斗争,还是低声的说了一句: “您,在宁国百姓的心目中,就是皇长子!” “为此大计,为宁国之黎民社稷……鄙人恳请您回京都主持此大局!” 李辰安将碗里那四寸之物夹起,放在了嘴里,忽然发现这玩意儿最近吃的比较多,似乎就连体内的那股内力也增长了少许。 第五百二十八章 行路难 苏亦安倒在了地上。 血流满面。 王正浩轩一瞧,顿时吓了一大跳! 完犊子了。 磕个头将老丈人给磕死了! 他一家伙站了起来,连忙将苏亦安扶起,伸出一根手指在苏亦安的鼻子前一探……还好! 没死! 还有气! 小武没来,但他的怀里有小武亲手配置的金疮药。 他连忙取出了一个小纸包,将里面的药粉小心翼翼的洒在了苏亦安的额头上。 此刻同样被吓了一大跳的柳下阴才回过神来。 “你……你是何人?” “我?我是他未来的姑爷!” “……你就是王正金钟的儿子?” “对,来帮忙搭个手。” “干啥?” “扶着他,我背他去床上……总不能将我老丈人丢这吧,会冻死的!” 此刻柳下阴也顾不得再死劝李辰安了,他连忙站了起来,将依旧昏迷的苏亦安扶着,与王正浩轩一道,将苏亦安背回了他的那间小屋里。 李辰安一瞧,“走!” 萧包子欢喜的站了起来,却不料又听李辰安说了一句: “回客栈,咱们得连夜离开!” 萧包子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撇了撇嘴,摸了摸怀里的那张洁白的绸巾,明儿个当去换一张—— 这张绸巾,颇不吉利! …… …… 当苏亦安悠悠醒转的时候已是天明。 他摸了摸额头,额头很疼。 他看了看趴在一旁正在熟睡的柳下阴,忽的皱起了眉头,这一皱眉,额头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 发生了啥? 苏亦安一脸的懵逼。 昨晚…… 昨晚摄政王来了。 和摄政王有了许多交流。 对,摄政王说了许多让自己茅塞顿开的话。 后面…… 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我怎么会躺在床上? 额头怎么还如此疼痛? 苏亦安起身,惊醒了柳下阴。 “醒了?” “嗯,昨夜,发生了什么?” 柳下阴撇了撇嘴,“你家姑爷将你给误伤了。” 苏亦安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我家姑爷?” “对啊!王正金钟的儿子,就在摄政王的身边!” “……这狗曰的!” 苏亦安从床上一家伙爬了起来,“走走走!” “干啥?” “老子得去收拾这小子!不对……咱们得去劝摄政王回京都!” “可我们不知道摄政王住在哪里呀。” 苏亦安一怔,又摸了摸额头,“摄政王不是带着那么些护卫来的么,咱们去找,定是住在某个客栈!” 二人离开了三味书屋,将景宁县的客栈走了个遍,终于还是找到了悦来客栈。 悦来客栈的老板吓了一大跳! “什么?” “那俊俏少年就是咱宁国的摄政王?” “哎呀呀呀,你们早说啊!我可还收了他五十两银子!” 老板直跺脚,搓了搓手,忽的想起了一件事。 他从怀中取出了两封信,恭敬的递给了苏亦安: “苏先生,这是那少年、摄政王留下的,让小人交给您。” “这是摄政王身边的一少年写给您的。” 苏亦安接过,取出了李辰安的那封信,抽出信纸展开一瞧,顿时一呆。 信纸上有一首诗。 “《行路难》” 他开口,徐徐读之: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苏亦安倒吸了一口凉气,又看了一遍这首诗,一旁的柳下阴也已惊呆,二人对视一眼,彼此的眼里惊叹的不仅仅是李辰安所做的这首诗的精妙,更多的是这首诗中所蕴含的味道。 摄政王是迫不得已去的蜀州。 他的心里是有这江山社稷的! 他知道接下来所行道路之艰险,但他依旧对前路充满了期待! 并将这份期待寄许与自己,希望自己也能不畏惧前路之荆棘坎坷……一往无前! “好一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苏亦安顿时豪情大涨,他伸手一挥,脸上的颓废消失殆尽,“柳兄……我等岂能畏惧前路之难!”苏丹小说网 “我等,当披荆斩棘,万死不辞!” 柳下阴击掌,“苏兄所言正是!” “我……我冤枉了摄政王,这才知道摄政王不仅仅有才子之风流,他还有宽阔的胸怀和高瞻远瞩之眼光!” “我柳某,虽位卑,亦当为摄政王变革之马前卒,就算前路有刀山火海,我柳某,定会乘长风而破万里浪,高挂云帆,于惊涛沧海中……勇往直前!” “好!此诗,了得啊!” 苏亦安又看着这首诗,爱不释手的说道:“当入《宁诗词集渊三百》!” “当宣扬于天下,令天下对宁国失去希望之人,重见那抹曙光!” “走走走!” “……去哪?” “回去,收拾行囊,吾要奔赴京都!” 柳下阴沉吟三息,“另一封信写的啥?” 苏亦安将这首诗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这才稳了稳激动的心情,一捋长须,取出了另一封信。 一瞧,他的脸顿时就黑了下来。 那美好的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 这是一笔极为潦草的字——摄政王的字也丑,但架不住人家的诗好啊! 但这更丑的字却并不是什么诗词,它真就是一封信: “岳父大人,见信如见小婿!” 苏亦安脸上的肌肉一抽抽,顿时抽得额头的伤口一阵疼痛。 他咬牙切齿的强忍着心里的愤怒继续看了下去: “小婿王正浩轩,与小梦相识于牧山刀,相知于牧山刀,相爱于牧山刀。” “昨日见岳父大人,心甚喜,故拜之,未曾料到误伤了岳父大人,小婿心有忐忑,故而猎狗一只,放于岳父大人的厨房之中。” “还请岳父大人早些吃了。” “可补气血,亦可补精气。” “那四寸之物,可令岳父大人重温春之美妙。” “等小婿随摄政王归来,咱们京都再见。” “小婿必猎京都之犬烹之,岳父大人与岳母大人,许能再给小婿生个小舅子。” “肺腑之言,岳父大人无需谢。” “期待下次相逢,再会!” “对了,炖狗时记得最后放盐。” “小婿,王正浩轩,亲笔!” 苏亦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无视了柳下阴那期待的眼神,抬腿就向悦来客栈外走去。 “苏兄,怎的如此愤怒?” “……走,” “去哪?” “三味书屋,炖狗!” 第五百二十九章 谈判 上 李辰安离开了景宁县进入了景宁山向蜀州方向而去。 昭化二十四年二月初五,在三味书屋呆了十五年之久的苏亦安,在安排好了书屋余事之后,也带上了简单的行囊,向京都而去。 在去京都之前,他给他的妻子写了一封信。 信中只有两句话: “为夫已见过王正浩轩,佳婿,小梦良配,勿阻!” “春已来到,夫人可去京都,为夫将在京都等你,甚是……思念!” 柳下阴还有三味书屋的所以学子们于景宁县南门送别苏亦安。 那日朝阳正好。 彼此间说了一番寄许之言,苏亦安转身离去,摸了摸还有点微疼的额头,意气风发的吟诵而行: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 …… 京都玉京城。 早雾蒙蒙。 吹面已是杨柳风。 悦来客栈。 吴国太子吴谦在院子中晨练完毕,接过了侍女送来的毛巾擦了擦脸,忽的转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那个抱着剑的少年。 “三郎,有七剑的消息了没有?” “有。” “怎么说?” “已下山。” “……去向何处?” “蜀州。” “需多久?” 三郎沉吟三息,“这就要看小师妹的心情了。” 吴谦顿时一怔,“小师妹?夏花?” 三郎点了点头,似乎因为听见了这个名字,他那双原本很是忧郁的眼此刻居然绽放出了些许光芒。 “天音阁七剑,小师妹最小,但小师妹却是天音阁未来的阁主。” “小师妹自幼在天山长大,对于世间……她向来好奇,这便免不了会走走停停。” “再说从天山至蜀州路途遥远,故而难以预料。” 对此吴谦倒是没有微词,因为天音阁和洗剑楼,同为吴国两大武林圣地,皇权向来不去干涉他们之行为。 不过吴谦倒是问了一句: “夏花而今什么境界了?” “闭关两载,而今已破二境中阶。” 吴谦甚是欢喜,“如此说来,她的天魔琴音当已小成,或可压过洗剑楼的独孤寒一头。” “她需要一张好琴,可惜琴剑山庄没了。” “听说琴剑山庄当年打造了一把名为绕梁的神琴?” “正是,却不知下落。” “本宫会留意。” 就在这时,礼部尚书俞定之走了过来。 他躬身一礼,说道: “殿下,宁国这边,同意于今日谈判,时间由殿下您来决定。” 吴谦背负双手,望了望缥缈着薄雾的灰蒙蒙的天空,忽的一笑: “温煮雨这厮……当真是了解本宫的。” “那就定在巳时……此事,其实谈判已不再重要,宁国的态度,这月余的时间早已说明了一切。” “但本宫还是想去看看。” “待本宫写一封信给父皇!” 吴谦抬步而行,上了二楼,来到了云书贤所住的房间。 他在这里写了一封信,交给了俞定之,这才看向了一脸惊讶的云书贤。 “无涯关之战,不可免,但不是现在!” “但战争之事当得先行准备,故而向下原州七城寨的十万大军运送粮草之事,当提上日程。” 他站了起来,徐徐走到了窗前,微微眯着眼睛看向了窗外已解冻的玉带河,沉默片刻又道: “若是天音阁七剑能斩杀李辰安……宁国必然会再乱。” “本宫准备就这两天启程回国,等本宫登基大典结束之后……无论李辰安生死如何,本宫都将御驾亲征,夺取无涯关!” “既然宁国有此强硬气节,既然温煮雨以为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本宫亲征之战,就不再是取得无涯关,而是……宁国的安南道全部收入吴国之领土!” 云书贤沉吟三息,“赤焰军有吴冕和燕基农二人掌旗,其实力不可小觑!” 吴谦嘴角一漾,“那又如何?” “打仗,不仅仅需要将士用命,所看最终还是得落在国力之上!” “宁国之国力这些日子大致也摸清楚了,它不是什么猛虎,它就是一只羊!” “还是生病的羊!” “温煮雨不过是做些表面强硬的文章来掩盖他心中的虚慌罢了!” 吴谦转身,伸手一挥:“走,咱们去鸿胪寺和那谁程靖庭谈谈!” “纸上得不来,本宫将用吴国之利剑铁骑亲自取来!” …… …… 皇宫。 议政殿。 门下省门下侍中程靖庭此刻就坐在温煮雨的公房里。 “他说要来谈了,还是按照原本那法子?” 温煮雨合上了面前的一本奏折,点了点头,“看来这位太子殿下,是不想再继续了解咱们宁国了。” 他走了过去,煮上了一壶茶,又道: “他心里是知道这谈判并无意义的,但他还是要来谈,说明他已下定了回去之后发兵之心……这样,” 温煮雨俯过身子,看向程靖庭,“我记得鸿胪寺后面不远处有片空地,呆会你叫火器局的人,弄几个烟花去那地方放放。” 程靖庭一怔:“这多可惜!” “听我的,让他们放放。” “吓吓那位太子殿下,他必然会问你,你谨记,往天上吹!” “这位太子殿下已听说过烟花,甚至他还去过鱼龙会总部那处废墟看过。” “他知晓烟花之威力,尤其是摄政王在五扇原那一战,凭着烟花,摄政王以千人敌数万,他是很担心烟花这个东西的。” “这次就让他亲自感受一下,他若是提出去看看,你就带他去看看爆炸后的现场。” 温煮雨斟茶,“能吓退他是最好的。” “若是能吓得他三五年之内不敢对宁国动手……那以后,他就再不会有任何机会了。” 程靖庭端起了茶盏,咧嘴憨憨一笑:“你这小子,老夫就喜欢你使坏的小心思。” 温煮雨瞪了他一眼,程靖庭喝了一杯茶,放下茶盏,向火器局匆匆而去。 户部尚书李文厚抱着一本账簿走了进来。 他将账簿放在了温煮雨的面前,说了一句:“江南道查抄之贪墨之物,经户部统计,悉数折银,二十三亿六千七百四十万八千三百六十两!” 温煮雨微微颔首,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喜色,而是问道:“漠北道雪灾,统计出了受灾人数了没有?” “漠北道燕云十六州,受灾最严重的是幽州和瀛洲。” “户部派去的官员尚在核实,但下官估计,至少三十余万人受灾……此事恐怕瞒不住,因为已有灾民南下。” “嗯,不需要去瞒,就按照五十万灾民之数,采用摄政王的主意,从这批银子中拨发十亿两……让他们去幽州建一座城。” 李文厚大吃一惊:“去幽州建一座城?” “对,以工代赈……如果银子不够,就先建一道坚固的城墙!” “摄政王说此城,名为燕京!” 第五百三十章 谈判 中 斥十亿两白银之巨资在偏远的幽州去建一座城? 这还是摄政王离开京都之前就定下的计划! 虽说是以工代赈,能够解决那些受灾百姓的生活问题,但是,这和先皇耗费国力修建那处长乐宫有何两样? 李文厚顿时就皱起了眉头:“需要用到银子的地方极多!” “尤其是兵部呈报上来的各大边军实查之所缺军备!” “户部核算过,要将四大边军之军备补起,这就需要耗资万亿……” 顿了顿,李文厚又极为慎重的说道:“宁国四方不宁,我们所面对的威胁不仅仅只在于吴国!” “若是其余三方起了战事,粮草何来?军备何来?” “下官以为,摄政王毕竟年少,他之所见难免会有错误之处,首辅大人当矫正他之错误,避免宁国因此而受到更多的灾难!” “就算是要在幽州建一座城……下官以为,当也是若干年之后,宁国真正站了起来,国库真正充盈才应该去做的,绝非现在!” 温煮雨面带微笑的听完了李文厚的这番话,却忽的说了一句:“你坐下,喝一杯茶。” 李文厚没有坐,他很担心! 李辰安此举太过荒唐。 万一宁国因此而灭,可不仅仅是他李辰安会被万名唾骂,就连整个李家,恐怕也会成为天下文人口诛笔伐之对象。 这等罪过,谁能背得起? “去岁冬夜,当摄政王向我说这事的时候,我和你的观点并无二致,但在我听了他的分析之后,我认为他是对的!” “摄政王认为宁国最大的危险便是北边,北边的荒人而今已从一盘散沙的游牧部落变成了一个统一的国家。” “荒人好战,这会导致宁国的北边最难安。” “反观宁国其余三方所临之国,越国而今因皇位之争他们无暇西进,无论越国的哪个皇子登基为帝,在三五年之内,他所要做的,一定是稳固自己的皇权。” “再说,皇长子毕竟是当今越国皇帝的外甥,虽然这亲情在皇权面前算不得什么,但越国与宁国之文化一脉相承,他们终究要讲求个师出有名。” “咱们宁国西边的西夜国,虽说在景华年间打到过广陵州的临水关,但现在西夜国同样面临与之相邻的大荒国之威胁。” “宇文峰携簌琳公主回到了大荒城,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送来国书,邀请我朝派人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同时,宇文峰为了巩固其在荒人中的至高无上之地位,他会向天下宣布大荒国的正式成立,他就是大荒国的第一任皇帝!” “这必然引起西夜国的重视,因为西夜国也很清楚荒人的野蛮。” “如此,我朝之西疆,在三五年之内,也当无恙。” “至于回纥并不需要担心,他们入宁国必先入蜀州。蜀州,有钟离府的兵。” “我们目前最有可能发生战端的就是吴国,所以摄政王优先供给了赤焰军最大数量的烟花……” “接下来,我朝各大边军,都将配备上烟花这种神器,那时候,咱们谁也不惧!” 李文厚仔细的听着,但他眉间的褶皱却并没有舒展半分。 对于这些局势的分析虽然有些道理,可道理这个玩意儿许多时候却最不讲道理。 万一一处判断失误,现在的宁国绝对承受不了同时进行的两场大战。 除非烟花这个神器能最快的装备于各大边军,除非最好的武器能够最快的送达各大边军的手里。 这些,都需要银子! 他没有问,因为温煮雨又说话了: “工部,已将掌握了烟花制作方式的工匠,派往了四大边军所镇守之城寨。” “这个玩意儿的造价……其实很低廉,另外,摄政王说要造这东西也很容易,所以,一旦各边军城寨的火器作坊建造出来,这玩意可大量的产出,足以让我方至少守城不败!” “但漠北遭灾,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这却是一个最大的隐患!” “万一有姬泰余孽在北边振臂而呼……人饿得久了,就要饿死了,他们在回光返照的那一刻,会吃人的!” “所以以工代赈此事反倒是当下最重要之事!” “其一,百姓们有了一口饭吃,有了一处居所,能够活下来,他们便不容易被利用。” “其二,燕京城的建立与长乐宫截然不同!” “漠北需要一座军事重镇!” “必须随时防范荒人的入侵!” “摄政王说守住了漠北,就守住了宁国的半壁江山!” “我以为,摄政王此策,高瞻远瞩,利于宁国之千秋基业。故而我没有反对……我希望你也能顾全此大局……非摄政王好高骛远,而是时下之良策!” 李文厚眉间的皱褶松开了少许,却忽的问了一句:“若错,会如何?” 温煮雨一捋短须微微一笑:“人活于世,焉能因惧错而不举步而行!” 李文厚忧心忡忡的离去。 他希望鸿胪寺的谈判,能够有一个好点的结局。 …… …… 鸿胪寺。 吴谦一行施施然而来。 当他随着李文渊踏入鸿胪寺的那间宽阔的房间的时候,忽的吃了一惊。 因为这房间里的那张颇大的桌子前只坐了一个人。 一个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 想来他就是昔日的程国公,而今的门下省门下侍中程靖庭了。 程靖庭大喇喇的坐着,就这么看着吴国太子吴谦一行走进来,他仅仅是伸手招呼了一下: “随便坐。” “老了,没啥精力,你们也不必向我这老头子见什么礼。” “对了,小娃儿,” 程靖庭忽的指了指吴谦,“夏莫愁那老东西死了没有?” 吴谦顿时心情就不美丽了。 夏莫愁,便是吴国的夏国公,当今兵部尚书夏琉的父亲。 也是曾经赫赫有名的镇北大将军。 守卫的正是下原州的七城寨。 当年,赤焰军灭墉国之后,占领了无涯关,上车候卢战骁曾经率兵去攻打过下原州,与夏莫愁有过一战。 那一战,卢战骁损兵折将,在夏莫愁的手里没有讨到便宜。 当然,夏莫愁也损失不小,无力反攻无涯关。 此后,卢战骁被调回宁国京都,夏莫愁依旧经营着七城寨,而今的七城寨已从以前的兵寨变成了七座雄城。 至此,宁国对吴国之威胁变得小了许多。 这便是夏莫愁之丰功伟绩,再加之东旭城夏府本就是吴国勋贵,故而父皇干脆册封了夏莫愁为夏国公以示皇恩浩荡。 吴谦也大喇喇的坐在了程靖庭的对面,微微仰头,说了一句: “夏国公虽老,却依旧能开十石之弓,倒是你……看来宁国当真无人可用!” 程靖庭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一乐: “做这无用之事,当然就用老夫这无用之人。” “小娃儿,不如咱们聊点风花雪月,如何?” 第五百三十一章 谈判 下 风花雪月当然是没有的。 不过谈判本应该有的唇枪舌战,这也是没有的。 程靖庭表现出了他的无用之处,他根本就不提那边境划分之事,他装着根本不知道这事,此刻他极为惊讶的看着吴谦—— “你是吴国的太子,未来吴国的皇帝!” “这种事,你就不应该来!” “知道为什么么?” “因为若是谈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你这太子的脸往哪搁?” “老夫记得你父亲可是生有九个儿子!” “你虽是嫡出,却并非长子,你上面还有三个哥哥!” “你就不担心在宁国失利被他们所利用来攻击你?” 吴谦表现出了作为吴国继承人的涵养与智慧,他也没有生气。 “看来你真的老了。” “这种事并不需要你来操心,本宫既然敢来,当然就无惧失败……” “失败又如何?不过是由礼变兵罢了!” “本宫最后还是想要劝你一句,宁国四面皆敌,割让一个本就不属于宁国的无涯关来换取吴国之友谊……”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倒不是程靖庭打断,而是陡然传来的一道剧烈的爆炸声。 随着那爆炸声响起,此间忽的一阵地动山摇,抖落了一片屋梁上的尘土,站在吴谦身后的三郎一步冲了过来,一把将吴谦拽起,转身就到了门外。 就在门外,吴谦抬头一看,便看见了一股升腾而起的浓烟。 而此刻,程靖庭才施施然走了出来。 他抖了抖身上的尘土,也看了看那道滚滚浓烟,忽的嘀咕了一句:“这些小兔崽子,又在放那烟花,这威力倒是越来越大了。” 吴谦一听吓了一跳。 “这就是烟花?” “是啊!”程靖庭嘿嘿一笑:“殿下,这玩意儿可是咱们摄政王亲自发明的。” “听说殿下去过了鱼龙会那处废墟,当已见过烟花之威力……殿下想想,这玩意儿投入大军之中……夏侯卓三万精锐再加府兵五万,解决八万人,也就是几十个烟花的事。” “殿下莫非此刻还不明白宁国之依仗?” “这就是依仗!” “摄政王说,咱们不靠任何人任何国,咱们就靠自己。” “前两天不是正好有一阵春雷么?想来火器局的那些小兔崽子们又捕捉到了几道天赐之雷……” “轰……!” 又是一声震天巨响。 程靖庭的话也被这巨响打断,这一次比上一次来的更猛烈一些。 就在吴谦震惊的视线中,这鸿胪寺西边的一处房舍忽的就塌了! 它居然在那爆炸传来的震动中塌了! 吴谦张大了嘴巴,看着那弥漫的烟尘,脑子里出现了这烟花在千军万马中爆炸的场面。 他闭上了嘴,咽了一口唾沫,眼里冒出了一缕贪婪的光芒。 若是吴国有了这东西…… 不就是捕捉雷电最难么? 回国之后,当让工部想法去捕获雷电,也造出这威力如此之大的烟花来! 至于谈判……吴谦暗自吸了一口气,嗅到了一股浓烈的硝烟味道。 宁国有了这等神器,当是他们不惧一战之底气。 从五扇原战场传回来的情报说这烟花在那地方爆炸了百来次,如此说来,要制造这个东西的难度并不太高。 或许捕捉一道雷电就能造出百八十个,至于里面再加些什么……这得让机枢处仔细收集情报。 谈判已经没必要再谈了。 虽然没有达到本次谈判的目的,但能到知道宁国之依仗,知道这烟花的巨大威力,这也是个不小的收获。 吴谦拿定主意,忽的轻蔑一笑: “阵仗倒是挺大,但实际的效果如何……能否带本宫去爆炸那地方瞧瞧?” 程靖庭一听,果然如温煮雨所料。 “本不应与外人道,但为了让殿下能够死心,能够让你我两国之边境长治久安,老夫就带殿下去瞧瞧。” 于是,程靖庭领路,带着一众吴国使臣向鸿胪寺的后面而去。 那是一片颇为开阔的荒地。 就在那片荒地上,还有五个火器局的工匠正蹲在一处大坑前,正在说着些什么。 吴谦竖着耳朵一听—— “杀伤范围十丈二尺三寸。” “坑洞最深处一丈一尺七寸。” “……比上次的威力增加了两成,但还是不够。” 就在吴谦的眼里,一个官员模样的人站了起来,又道: “摄政王给我们的命令是,这烟花的杀伤范围必须达到二十丈……吴国狼子野心,竟然想要发起对我们宁国的战争!” “诸位,此战,恐怕将会在那位太子回到吴国时候开启,虽说向无涯关已送去了三百余个烟花……但摄政王说了,吴国问题,必须一战完全解决!” “原本计算,三百余个烟花足以将吴国的十万大军炸溃……但溃不是灭!” “摄政王要的是灭了他们那十万大军!” “看来……” 那官员仰头望了望天空,“看来这春雷的威力比之夏雷差了不少。” “走吧,咱们回去,上次收集的春雷,制造这种威力的烟花大致能造三五十个……先去造出来送去无涯关,等夏雷来临的时候再行实验。” 于是,那几个人起身离去。 程靖庭捏着胡须,心里一笑,温煮雨这厮,太奸诈了! “殿下,非宁国愿意用此神物对付你吴国,皆是拜你所赐啊!” “咱们宁国虽说这些年被姬泰那老贼给祸害得落后了许多,但宁国却有天佑!” “如烟花这等神物,唯有摄政王能够想出引天雷之法而造出举世无双之神器……这便是宁国之国运,它不该被灭!” “顺天意者昌,逆天意者亡,这位云老大儒当明白这个道理。” 程靖庭一边说一边带着吴谦等人走到了那处爆炸的坑洞旁,他指了指那坑洞: “这样一个洞,大致能埋千八百号人!” “殿下即将登基为帝,老夫再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莫去做那有损天德之事!” “言尽于此,摄政王说,若吴国要战……” “那就一战!” 吴谦没有去应程靖庭的这番话。 他蹲在了这个坑洞旁,视线落在了焦黑的土壤和碎石之上。 他眉间紧蹙,过了许久才站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了。 程靖庭一愣:“喂喂喂,小娃儿,还谈不谈?” “不谈老夫就遛鸟去了!” 吴谦依旧没有说话,他带着云书贤等人登上了马车,径直去了悦来客栈。 “明日启程回国。” “命机枢处无论用什么法子,必须取得这烟花的配方和制造工艺!” “另外……三郎……请修书一封给夏花,无论如何要杀死李辰安!” “这小子,太危险!” 第五百三十二章 夏花 上 转眼便是三月初一。 三月的江南正是春意盎然之际。 平江城西子湖畔两岸的杨柳已绿成荫,一湖春水在春风中碧波荡漾,几艘画舫懒洋洋飘荡在湖面,偶有琴音几许,将铺洒在湖面的夕阳柔软成了红绸的模样。 就在这西子湖上,就在其中的一艘名为银钩的画舫上。 二层楼的甲板上站着六男一女七个少年。 其中,又以那个穿着一身月白长裙的姑娘最为显眼。 她站在船头,面向夕阳迎风而立。 河风吹动了她的衣裙,也吹动了她的那一头披肩的长发。 她的眼眸如一泓秋水,却偏偏没有被这风给吹动。 她的眼平静无波,清澈中流露出来的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她的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配饰,因为她根本不需要任何多余的配饰来点缀。 她的腰间挂着一把剑,她的背上背着一张琴。 剑是一尺六寸的短剑。 琴……是一张放在桃木匣子里的六弦琴。 整个人干净,利索,再配以那张白里透红的俏丽脸蛋儿……她站在那,便给人一种淡淡的、如一缕禅一般飘然、若画、出尘,入烟的感觉。 这是一种自然流露的气质。 通俗而言,就是生人勿近,就如夏日的荷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她叫夏花。 天音阁阁主的关门弟子,未来的天音阁阁主,文武两道天赋异禀之天才少女夏花! 她是天音阁唯一琴剑双修的弟子。 她的剑能杀人,她的琴,也能杀人。 这次奉师命出天山,主要是为了在江湖历练,次要才是杀人。 杀一个叫李辰安的人。 来到宁国的平江城,这是第一天。 此前,她从未曾将那个叫李辰安的少年放在眼里,但自从进入平江城之后,她忽然发现耳里所听的,皆是那李辰安的事迹—— 年十八。 生于广陵城。 前十七年都是个傻子。 去岁三月三忽然开了窍。 而后,简直如戏文里写的那样,不,简直比戏文还要离谱! 他竟然在短短的大半年之后,就成了宁国的皇长子,还成为了宁国的摄政王! 这些传言,与三郎送来的消息没有太大的出入,这便说明那不是传言,而是他的真实事迹。 尤其是昨日收到的三郎的那封信。 太子殿下在宁国铩羽而归,便是拜李辰安所赐! 他李辰安早已离开了宁国京都,他并没有和太子殿下见面,却偏偏令太子殿下无功而返……这就如下棋的高人,他早已落了子,早已断去了太子殿下的后路。 甚至令太子殿下无法生起兵伐宁国之壮志雄心。 这个叫李辰安的少年,当真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 她的面色忽的一寒。 为吴国计,当杀之! 就在夏花想着这事的时候,船舱里忽有琴音起,片刻,有歌声起。 琴音幽怨,歌声凄凉。 与此情此景并不太相和,但夏花依旧微微侧了侧耳朵仔细的去听着。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夏花忽的一惊,这首词做的极好,完全写出了词人心中的那份悲伤……这样的伤悲似曾见过…… 夏花心里一咯噔,她想起了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叫苗秋琴! 母亲似乎是快乐的。 之所以用似乎这个词,是因为曾经在夜色中,在月光下,当母亲独处的时候,她的脸上分明流出的就是那无尽的忧伤。 而后,她大致知道了母亲的忧伤来自何处—— 那个叫温煮雨的男人! 母亲嫁给了父亲,她没有嫁给自己想要的爱情! 转眼之间,那个叫温煮雨的臭男人已离开了母亲二十年,可母亲依旧不思量、自难忘。 若是再有相逢的时候,会不会已不相识,已是尘满面,鬓如霜的年岁了 又是琴音袅袅,片刻,又有歌声起: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 明月夜……短松岗!” 歌声在夜风中回荡,仿佛令这夕阳的余晖也变得更加悲伤。 琴音依旧在弹奏,越来越轻,越来越淡,这便是尾声了。 夏花回味片刻,忽的说道:“要论诗词文章,还是宁国的底蕴更加深厚一些。” “早已听说宁国之江南,是文人辈出之地……这样的一首思念祭奠之词,当不是某个少年郎能够写的出来的。” “当是宁国一失去了心爱之人的大儒所做。” “我进去问问妙妙姑娘,当去拜访一下这位大儒,许能求得一首好的诗词。” 说完这话,夏花转身,莲步轻移,她进入了船舱里,来到了前头台子上的妙妙姑娘面前。 妙妙抬头,起身,向夏花道了一个万福。 银钩画舫,被面前的这位漂亮小姐给包了下来,便是她最尊贵的客人了。 “小姐好!” 妙妙伸手一引,“妙妙重温此词曲,一时入了其境,打扰到了小姐,还请小姐见谅……小姐这边请!” 二人来到了旁边的一处茶台前。 妙妙取了火折子,点上了茶炉,煮上了一壶茶。 夏花开口,问道: “此词此曲极好!” “我就是想要知道这词曲出于何人之手?” 妙妙姑娘淡淡一笑,伸出了一只手捋了捋耳际被风吹乱的几缕发丝,说道: “此曲,成于商涤商大家之手……商大家在去岁京都之变中仙去,这便成了绝唱。” “至于这首词……它便是出于咱们宁国的那位诗仙,当今的摄政王李辰安李公子之手。” 夏花豁然一惊,顿时瞪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妙妙,过了五息才惊讶的问道: “你说,这首词,是李辰安所做?” 妙妙姑娘取茶入壶,微微颔首: “当然,此词成于去岁中秋夜。” “那夜,李公子于京都的文坛,泼墨挥毫间,连续做出了十六首天下无双之诗词,一举击败了越国国子监的那些天才少年们!” “先皇因此而封李公子诗仙之名……在我们这种青楼女子的心里,他那摄政王的身份并不显沉重,我们反倒是更喜欢他那诗仙的身份。” 妙妙抿嘴一笑,脸上飞起红霞一片: “如此才子,听说长得还极为帅气,天下女子,谁能不爱慕?” 妙妙忽的一声叹息: “可惜,如我这样的身份卑微者,也只能将那份爱慕深藏于心里。” “毕竟,他真正喜欢的人,是钟离府的那位三小姐。” “听说现在还多了一个,据说是奚帷的女儿……她们是有大福分的人……李公子重情重义,宁舍江山不弃美人……他与若水小姐之故事,许能成书而传世千年。” 妙妙忽的抬眼看了看夏花,打趣了说了一句:“小姐有冰雪之美,若问天下男子何人能配……我以为,唯有李公子!” 第五百三十三章 夏花 下 当妙妙姑娘说出后面的这句话时,夏花忽的嘴角一翘。 她是来杀李辰安的! 可不是来找个夫婿的! 只是现在这妙妙姑娘说这首词是李辰安所写,这令她实在有些难以置信,于是生出了些许好奇: “从此词之意来看……听说李辰安也才刚满十八岁,怎的给人一种他已八十岁的感觉?” “词由心生,他何来这样的凄凉体会?” 妙妙姑娘熄火斟茶,摇了摇头: “李公子天纵奇才,许是在某处见过某个老人,触景生情写下了这首词吧。” “至于其中真实缘由,可惜李公子没有来平江城,而是去了蜀州,否则……小女子也想当面问问,当面求他一首词。” 夏花没有再问这个问题,要问也只能去问李辰安。 她端起了茶盏,若无其事的问了另一个问题:“他……他既然有诗仙之名,去岁中秋,他另外的十五首诗词……妙妙姑娘能否写出来给我看看?” “这当然可以……小姐竟然还不知道他的那些流传于世的诗词?” “啊,本姑娘刚下山。” “哦,那妙妙就写下来给小姐瞧瞧……可别喜欢上了他哦!” 夏花一口茶喝下,被这句话给吓得一呛,她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过了片刻才缓缓平息。 “本姑娘喜欢的可不是那软弱的文人!” 妙妙姑娘招了招手,唤来了一个侍女为她磨墨。 她看着夏花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李公子可不是什么软弱的文人。” “他……应当很硬!” 他若不硬,江南道的官场怎会被他一家伙就弄了个底朝天? 夏花一听,脸蛋儿却微微一红。 片刻,那侍女磨好了一砚台的墨。 妙妙取了一张纸,极为仔细的铺在了面前。 她又酝酿了五息,这才提笔,极为神圣庄重的落笔于纸上。 小嘴儿轻启: “刚才那首名为《江城子》,便是李公子在中秋诗会所做的第一首词。” “这第二首词,名为《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 “世事一场大梦, 人生几度秋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 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 月明多被云妨。 中秋谁与共孤光, 把盏凄然北望!” 妙妙姑娘将这张纸放在了一旁,又取了一张铺在了面前,又落笔而下: “这第三首词,名为《折桂令、中秋》。” “一轮飞镜谁磨? 照彻乾坤,映透山河! 玉露冷冷, 洗秋空银汉无波, 比长夜清光更多, 尽无碍桂影婆娑。” “老子高歌, 为问嫦娥, 良夜恹恹, ……不醉如何?” “这第四首……” “第五首……” “第十五首……” 当妙妙姑娘一边写着这些词一边吟诵的时候,坐在她对面的夏花已惊呆了! 她简直难以相信那是李辰安在中秋诗会上,仅仅只用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做出来了这些惊才绝艳的诗词! 这是怎样的文学造诣? 这需要多深的文学功底? 难怪宁国的皇帝会当场赐予他诗仙之名! 其才华……无论哪个国家的哪个大儒,至少在诗词这事上,都不是他的对手! 夏花虽然在天音阁习武,但她同时也在读书。 她的老师虽然不是云书贤云老大儒,却也是东旭城白鹿书院的院正,也是吴国五位大儒之一的秋尘秋老先生。 天音阁修剑也修琴。 修琴,就需要文学上的极高才华。 若是不懂词中意,所弹之琴便只有形而无神。 有形或可伤人。 但有神,才可越阶而杀人! 天音阁的天魔琴音,堪称武林一绝,能够修习者极少,便是除了内力之外,还需要文学上的极高造诣,让琴音与天地共鸣! 她当然懂得了李辰安这些诗词里面所蕴含的意思。 因为懂,故而才会惊! 她知道要做出这样的诗词有多难! 若是将这些诗词用天魔琴的独到之法弹奏而出……恐能杀人于无形! 妙妙姑娘此刻已停笔。 但她依旧握着笔。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难以言状的情绪。 似乎她还沉浸于那些诗词之中,似乎她的脑子里还流转着李辰安泼墨挥毫的那些她未曾见到的画面。 过了片刻,她才醒了过来。 她放下了笔,微微欠身一礼:“失态了。” “每每抄写他的这些诗词,总是有一些新的体会与感受,总会觉得他似乎就在眼前,总会幻想自己就在他的身边。” 妙妙姑娘转头,望向了窗外。 窗外铺洒在湖面的红绸已消失不见。 有微波。 有微风。 有竹帘轻摇。 有大红的灯笼已点亮。 “若能陪着他,红袖添香夜读书……这大致是每一个怀春的姑娘心中所愿吧!” 夏花默默的看着妙妙,忽的问了一句:“不是说十六首的么?这怎的才十五首?” “他的最后那首,没有在文坛诵读,知道的人极少,尚未能传出来。” “哦……” 夏花有些遗憾。 “可惜,商大家去世,就算他能再做出好的诗篇,也没有人能够谱写出与之匹配的曲了。” 妙妙收回了视线,“倒也不是,商大家谱曲之学问传授给了一个叫梁蔓蔓的姑娘。” “她或许没有商大家的曲来的圆润,却也有不一样的风格……都是极美的,比如她为李公子的那首《天净沙》所谱写的曲,而今就已在平江城的各处青楼画舫间广为流传。” 夏花眉梢一扬:“《天净沙》……这似乎不是个词牌的名字。” “这便是李公子文如瀚海之处,它不是词,而是李公子所开创的散曲。” 夏花又吓了一跳,毕竟一种全新文体的诞生这是一件不得了之事。 “散曲?能否弹唱给我听听?” “当然可以。” 妙妙又坐在了琴台前,静默五息,落指于弦,琴音顿起,歌喉徐徐展开。 夏花又惊呆了。 就在妙妙姑娘的歌声中,她仿佛看见了那个叫李辰安的少年! 他一身白衣胜雪。 他独立星光之下,手握毛笔,以夜为墨,以天穹为纸。 他伸手,便在那天穹上书写下了这旷世名篇。 那是何等洒脱的少年? 那是何等风流、不羁、却偏偏又柔肠千结的少年! “……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 事事风风韵韵, 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一曲唱罢,余音绕梁。 妙妙未醒,夏花未开。 天音阁七剑的另外六剑此刻已踏入了船舱,就止步于船舱。 片刻,他们便听见了小师妹夏花说的一句话: “妙妙姑娘,能不能讲讲李辰安和那位钟离三小姐的故事?” 第五百三十四章 夜色下的思念 平江城的那处西子湖中,在那艘银钩画舫里。 一个叫妙妙的歌姬在给一个来自吴国的名叫夏花的江湖女子讲述着一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 夏花似乎已沉醉在了那故事之中。 故事的男主此刻正行于通往蜀州之路上。 而故事的女主,那个叫钟离若水的姑娘,此刻已抵达了蜀州的崇庆府。 崇庆府。 这是蜀州的州府所在。 静谧的夜色中,西河缓缓流淌穿城而过。 就在西河的东畔,有一处占地极广的庄园,它叫钟离园。 它便是钟离府在蜀州的根基所在。 樊桃花为钟离家生了五子三女,其中,在蜀州的就有三子一女! 长住在钟离园的是钟离若水的大伯钟离悠。 他已近五旬,但他的头发尚没有一缕白丝,他的腰,也坐得笔直。 他在钟离园的东院里煮酒,与袁肃袁三爷还有司空豹苦难和尚等人聊着天。 说的当然是从江南道传来的那些事。 “五扇原之战,这是一场有着极其深远意义的战斗!” 作为武将出生的钟离悠,他在听闻了五扇原之战的战斗详情之后,丝毫没有怀疑此战战局之真假。 他给众人斟了一杯酒,看向了袁肃,又道: “烟花,便是这场战争至关重要之物!” “就算没有从枫叶山而来的那三千不知名的奇兵,摄政王就凭他手里的一千人和那些烟花,也足以击溃夏侯卓的那八万联军!” “这便是出奇制胜之典范!” “烟花是个奇物,至少目前,依旧无人知道如何防范。” “它不仅仅是威力巨大,它对将士们心里造成的巨大压力才是最为致命的!” “这位摄政王……” 钟离悠微微一笑,“三弟,找到了一个好贵婿啊!” 袁肃也是军伍出生。 在从利州城至崇庆府的途中他就得到了五扇原之战的消息。 那时候他颇为怀疑。 但现在,他已释然,并深信不疑,因为李辰安正全须全尾的向蜀州而来。 “老奴现在极为期盼能够见到摄政王了。” 袁肃一捋长须,“他是如何创造出此等神物的?” “若是将这神物装备于各军,咱们宁国的军队……还会怕谁?” 钟离悠点了点头:“不急,听说他已将造这神物之法交给了工部,工部的火器局也已经在制造,只不过需要先送去无涯关罢了。” “对了,五扇原之战结束之后,夏侯卓自尽,摄政王任命了谢靖为北部边军大将军。” “他让谢靖重新整顿了五扇原那些逃窜的边军士兵,而后前往燕云关……那父亲率领的三万蜀兵,知不知道摄政王是如何安排的?” 袁肃摇了摇头,“燕云关毕竟是宁国北边最后一道防线,恐怕那三万蜀兵,会归于北部边军。” 钟离悠眉间微蹙,那三万蜀兵,原本可是钟离府在蜀州训练的私兵! 如果李辰安真下了命令,让父亲将那三万蜀兵交给谢靖…… 他搓了搓手,没有说出心里的担忧。 “按照时间算,摄政王何时能至崇州府?” “大致在三月末。” “哦……” 就在这时,司空豹喝了一口酒,忽的向钟离悠问了一句: “大公子,那位皇长子,真在蜀州?” 钟离悠沉吟三息,“母亲在世的时候,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她确实说皇长子在蜀州,就在阴平郡的西山之上。” “阴平郡距离崇庆府并不远,西山,就在西河的旁边。” “母亲说西山之上有座庙,名为积善庙。” “庙里有一个老和尚……他叫贺西山!是个太监。” “昭化三年冬,皇长子失踪,贺西山同时失踪。” “他是宁国的大宗师之一,他来到了蜀州,在西山之上修了那座积善庙,自己给自己剃度当了个和尚。” “他带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曾经来崇庆府找过一个奶娘。” 司空豹眉间一蹙,“既然如此,老夫人为何不将这位皇长子迎回京都?” 钟离悠微微一叹:“母亲本想等着京都局势稳定之后做这件事,却不料在三年后……母亲再去积善寺的时候,却只见到了那个老和尚,并没有见到皇长子!” 司空豹猛的一惊,“皇长子哪里去了?” 钟离悠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为何老夫人又让摄政王来蜀州迎回皇长子?” “因为那老和尚说,十七年之后,也就是今年,皇长子会回到积善寺。” “……所以至今除了那个老和尚,并没有人知道真正的皇长子是谁?” “正是!” 钟离悠眉梢一扬,“贺西山狡猾啊!” “此人,其实原本就是和尚,是越国东林禅院当代住持寂觉大和尚的师兄,法号寂灭大和尚。” “皆以为他来宁国,是耐不住禅院的寂寞才挥刀自宫当了太监,其实并不是这样。” “他是受越国皇帝之命,在宁国的皇宫里保护卢皇后的。” “结果当然是他听从了卢皇后的吩咐,带走了皇长子,这才导致了卢皇后被害。” “他深知无论他躲到哪里,那些想要皇长子死的人都一定能够通过他的踪迹而找到。” “所以,他干脆放开了手,让皇长子大隐于世……他依旧还在西山之上的积善庙里,但天下再也无人知道皇长子的下落,转眼,这便是近二十年!” 袁肃这时候才插了一句嘴问了一句:“那,老夫人命老奴训练的那五万大军……就是为了在找到皇长子之后保护他的?” “正是。” “可老夫人有令,谁持有桃花令,那五万大军便听谁的命令!” “我知道,那桃花令……母亲生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李辰安,想必母亲将桃花令交给了李辰安。” 袁肃又问:“那如果李辰安持着桃花令,反要杀了皇长子呢?” 钟离悠沉吟三息,“他不会那样做。” “为何大公子如此肯定?” “因为,他本可以登基为帝的,却偏偏为了若水,才来到了蜀州。” “这小子,并不爱这江山,所以他一定会将桃花令交给皇长子!” 此间在谈论这些事的时候,钟离若水正坐在她的闺房的窗前。 窗前有如水的月光,也有淡淡的花香。 她的脸上带着一抹甜蜜的笑意。 因为她的面前放着一封信。 信是李辰安写的,让皇城司的谍子送来的。 她知道李辰安就要来了。 她知道李辰安正念想着她。 这张信纸的最后有他所作的一首词。 钟离若水杏眼含春徐徐念之: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 相思只在, 丁香枝上, 豆蔻梢头……” 少女的心一片柔软。 她抬头望向了窗外,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就要到三月三了。 与君相识,转眼间便是一年! 若能一生一世…… 那该有多好啊! 第五百三十五章 夜色下的幽怨 昭化二十四年三月初三,李辰安一行走入了这条蜀州古道。 进入蜀州古道,人就在崇山峻岭之中。 这路,当然难行。 就连小黑驴走起来似乎都有些吃力。 当然,它吃力的原因是它驮着两个人。 队伍前行的速度并不快,但比起那些行于古道上的商旅还是要快上三分。 这条古道,所有的货物,唯有牛马来托,而无法行车。 但从蜀州而至关中平原,这又是唯一的一条商路,除了冬季大雪封山的时节,其余时候往来的商旅颇多。 于是,在这条古道上,就有了那么一些算不上驿站的驿站。 也就是在一处略微开阔之地搭建那么一处简陋的茅舍,然后在茅舍的外面支个能够遮风挡雨的棚子。 在棚子下摆上那么三五张桌子,再扯个小旗,上面写上一个大大的酒或者茶字,这便成了往来商旅打尖歇脚的地方。 至傍晚时候,李辰安一行来到了一处茅舍外。 一杆高高的旗杆上挂着一面破旧的旗子正在晚风中招展。 旗子上就写着一个大大的酒字。 这表示此地有酒,也有菜。 那棚子下摆了五张桌子,其中的一张桌子前坐着四个人。 四个带着刀剑背着褡裢的汉子。 这显然并非商客,而是江湖中人。 李辰安抬头看了看天色,对王正浩轩吩咐了一句:“今晚,咱们就在这落脚。” “好咧!” 王正浩轩抬步走入了那棚子下,冲着那茅屋吼了一嗓子:“掌柜的……!” 茅屋里走出来了一个年约三十的魁梧壮汉,他双手在围裙上擦着,身子微微一躬,露出了一张不太好看的笑脸: “客官,小的在!” “咱人多,有两百多号人,你这吃的够么?” 那壮汉一听,探头一瞧,那双虎眼一亮,这可是个大买卖。 “这……今儿个所存的吃食肯定是不够了,要不这样,如果客观们能等等,小的这就入山去猎杀一些野味回来做给客官们吃,如何?” 王正浩轩一听,这当然可以有。 “那就这么定了,你快去快回……你一个人去么?” “啊,小的和爹一起去。” 接着,王正浩轩便见这壮汉扭头冲着那茅屋吼了一嗓子:“老汉,拿砍刀弓箭出来,大买卖!” “好咧!” 茅屋里又走出了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 他的腰间缠着一条汗带,汗带上别着两把短刀,背上还背着一张大弓。 老人也看了看李辰安一行,向王正浩轩躬身一礼,说道:“客官,这住的地方……你们可得趁着现在去多砍一些柴火,山里面晚上很冷。” “多谢老丈提醒……这打猎需不需要我们去帮帮忙?” 老人摆了摆手:“山里面的那些东西狡猾着呢,人多了反而坏事,这事我和我儿子熟悉,若是运气好,弄回来一头熊瞎子,那客官们可就有口福了。” 说完这话,那汉子又冲茅屋里喊了一句:“冬娘,我和爹去山里走一趟,这你看着点。” 里面有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好,这天快黑了,你们当心着点。” “嗯,我们走了。” 说完这话,父子二人离开了茅屋,向茅屋后面的大山走了去。 开阳已带着两百多个娘子军找了一片空地开始扎营,李辰安和萧包子也从小黑驴的背上下来,正想要循着那潺潺的溪流声去溪边洗一把脸,却不料小武走了过来。 “咿咿呀呀……” 小武蹲在了地上,写道: “秦巴山我来过多次,采药。” “我也去山里看看,如果能够采到些乌头丹参灵芝就好了。” 李辰安点了点头,也蹲在地上写道: “早些回来,注意安全!” 小武背上一个药篓愉快的离去。 李辰安和萧包子来到了小溪旁。 萧包子坐在了一块石头上,将那双如玉般的脚放入了溪水中。 这是融化的雪水,很冷,但萧包子似乎根本就不在乎。 李辰安站在了萧包子的上游位置,蹲下,洗了一把脸,在这冰冷溪水的刺激之下,他顿时觉得精神抖擞。 起身,便看见溪畔的一株杜鹃已含苞。 若是在广陵城,桃花山桃花岛上的桃花,当也要盛开了。 又是一年三月三! 不知不觉间,来到这个世界整整一年了。 李辰安坐在了萧包子的身边,望着满山的翠绿,忽的有些恍惚。 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再去回想曾经的那个世界。 他才发现自己已融入了这个世界。 但在这一年的时间里,让他真正快乐的,让他真正觉得自己有了根的,却并不是那所谓的诗仙的名头,也不是摄政王这个至高无上的地位。 而是远在蜀州的钟离若水。 还有身边的这个萧姑娘。 他忽的明白了一个道理—— 所谓家,它并不仅仅就是个居所。 它是归宿,是依靠,是牵挂不舍的眷恋,是承载亲情的港湾。 上辈子自己的别墅很大,但它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 里面没有女主人,而自己对那地方非但没有牵挂,反而还很怕回去。 因为里面太冷清,太寂寞。 在这个世界里就不一样了。 这里有自己牵挂的,和牵挂着自己的女人,这便是有了家,有了根,有了安放自己这颗不羁之心的地方。 “想什么呢?” 萧包子扭头看着出神的李辰安,又说了一句:“此去崇州府,不是说也就月余的路程了么?可就快见着若水妹妹了。” 李辰安收回了思绪,伸出了一只手揽住了萧包子的小蛮腰。 “倒不是想着这个。” “我在想啊……这老天爷待我不薄。” 萧包子撇了撇嘴,心想这老天爷确实待你不薄,可你却禽兽不如啊! 李辰安哪里知道萧包子内心所想,他极为感叹的又道: “其实……我这个人吧,骨子里真的很懒散的。” “要让我坐在那龙椅上去当皇帝,我不行。” “要让我天天为了国事去操心,我也不行。” “要让我去做带兵打仗干开疆拓土这等大事,我还是不行。” 萧包子说了一句:“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李辰安一怔,萧包子忽然羞涩的低声又道:“其实……那些事不行没有关系。” 萧包子看着李辰安的那双细长的眼里冒着星星。 她咬了咬嘴唇,“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用这冰冷的水泡脚么?”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 萧包子瞅了他一眼,“春,可很快就过去了!” 李辰安食指大动,他正想要办了萧包子作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一年之里程碑,却不料阿木走了过来。 “咳咳……” “皇城司军情六处大统领张三强求见!” 李辰安能怎么办呢? 他起身离去,萧包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脸幽怨! 第五百三十六章 又是一年三月三 张三强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坏了摄政王的好事。 李辰安的营帐中,二人坐在一张小桌几前。 张三强面带愧色拱手一礼:“摄政王,您吩咐六处看着点赤焰军……属下前些日子得到了消息。” 李辰安眉间一蹙:“什么消息?” “上将军吴冕……在正月十五就已离开了无涯关!” 李辰安豁然一震,他并没有去责怪张三强为什么现在才汇报,而是问道: “他带走了多少人?去的什么地方?” “他只带走了三百骑兵,去的方向是……蜀州!” 李辰安身子微微向后一仰,吴冕带着三百骑兵去了蜀州,正月十五出发……现在是三月三,他已走了近五十天。 从宁国之南到宁国之西北方向,路途当然极为遥远。 但他是骑兵! 这个时代骑兵日行大致在两百余里地,如果他沿途能换马,马不停蹄的跑…… “可知道他现在到了何处?” “回摄政王,属下无能,在关中平原的时候跟丢了……吴冕进入关中平原是在十天前,此刻……当已深入蜀道。” 李辰安眉间微蹙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玄甲营,而今在何处?” “回摄政王,玄甲营已至蜀道中段的三颗松一线。” 李辰安沉吟数息,“传我命令给周正,着他以最快的速度出蜀道,不必在利州城等我,让他直接去阴平郡,让皇城司的谍子带他进入西山……” “进入西山之后,暂且潜伏下来。” “如果我没猜错,吴冕带着三百精骑,当也是要去西山……” “告诉周正,不要和吴冕正面战斗,让他看着。” 李辰安的这番话令张三强摸不着头脑。 他知道李辰安要去阴平郡的西山,因为李辰安此前已经给过了他一个命令,让他派蜀州的谍子去西山,找到那个积善庙,看看庙里的两个人。 现在看来吴冕带着三百精骑如果也是去西山,恐怕就是要杀那两个人的。 但摄政王并没有让周正保护那两个人。 这个不重要,他只需要按照摄政王的吩咐去执行便可。 他俯过了身子,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那……您入了蜀州之后的安全问题……?” “你再告诉安自在,让他率领的猛虎营,在剑门关等我。” “好。” 李辰安站了起来,想了片刻,又对张三强吩咐了一句:“多派几个六处的谍子摸摸西山的底,我指的是看看西山里面,还有没有藏着别的队伍。” 张三强起身,拱手一礼:“属下这就去办!” “嗯。” 张三强转身离去。 李辰安走出了营房,天色已黑了下来,对面那处棚子里挂上了一盏气死风灯,那四个江湖中人已经离去。 他转身向那处溪水走去,淡淡的星光下,萧包子还坐在溪边,还在泡着脚。 他一边走一边在想着张三强带来的这个消息—— 吴冕带着三百人离开无涯关,他肯定不是来杀自己的。 因为在京都时候他就没有对自己动手。 他没有奉命而私自去蜀州,当然有不可告人之秘密。 这个秘密只有一种可能! 他知道了皇长子就在蜀州的西山! 他是要去杀皇长子! 因为他忠于奚帷! 以奚帷的本事,他打探到皇长子所在之处并不奇怪。 奚帷为了让自己登基为帝,他让吴冕不远千里跑去西山杀皇长子,这就在情理之中。 但既然樊桃花知道皇长子在西山,樊桃花甚至为了让皇长子能够顺利归位,还在蜀州训练了一支足足五万人的军队……西山,必然在樊桃花的那些军队的保护之下! 吴冕带着三百人,他这不是飞蛾赴火么? 之所以李辰安让周正在西山潜伏,不要与吴冕起了冲突,其原因就是他认为樊桃花的军队,恐怕将西山上的那座积善庙守的风雨不进。 玄甲营不需要出手,吴冕必死于西山之上。 他不希望玄甲营暴露,则是因为在枫城的时候,杨四贤说的那句话—— “你至蜀州,恰逢三月!” “三月,桃花开!” 他已给了王正金钟一道命令,让王正金钟派人去那处桃花山上再看看。 樊桃花是自己亲手埋在桃花山上的,她本不能再开,但看一眼没有坏处。 李辰安不解的是,就算樊桃花真还活着,自己可是她的孙女婿! 是唯一有可能挽救钟离若水的人! 她怎么可能对自己动手? 小心驶得万年船。 李辰安终究还是做了一些防范。 就在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李辰安走到了小溪旁,坐在了萧包子的身边,极为熟络的伸手,一家伙就将萧包子搂入了怀中。 萧包子心肝儿砰砰直跳,这三月初的深山之夜其实很冷,她的脚依旧泡在冰冷的溪水中,可她偏偏感觉到了一股燥热。 这是她期待了许久的事情! 可真当李辰安的手落在了漆黑夜色中的山峦上的那一瞬间,她却如被雷击了一样身子陡然僵直。 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似乎是大雪覆盖了山巅般的冰冷。 似乎又是野火燎原一般的火热。 这、这大致就是冰火两重天了! 花中圣手的李辰安一旦发起了攻势,根本就不是萧包子能够抵挡得了的。 仅仅数息,萧包子便感觉自己已经燃烧了起来。 她香、汗、淋、漓。 她浑身无力! 她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要出窍了。 她瘫软在了李辰安的怀中,随着李辰安那双手在夜色的山峦间游走,她如波浪一般的起伏。 她已闭上了眼。 她小嘴儿微翕。 有动人的声音在李辰安的耳畔响起。 李辰安俯下了身子,萧包子一把抱住了李辰安的脖子。 一吻。 未吻。 近在咫尺。 溪水潺潺。 溪水边有芳草茵茵。 茵茵的芳草里躺着一头吃夜草的小黑驴子! 就在李辰安将萧包子放倒,就在那一吻将至的那一瞬间,萧包子的双腿从溪水中抬了起来,甩出了一串水珠儿,惊动了那头吃草的小黑驴! 小黑驴驴头一转,它便瞪大了眼睛。 它看见它的主人双腿缠在了那个男人的腰间! 似乎在打架! 主人在下! 当是输了! 主人可不能死了! 于是,小黑驴一骨碌从地上翻了起来,埋头,甩蹄,向前猛的一冲…… 李辰安和萧包子已入春之佳境。 今夜三月三。 夜空中有一弯漂亮的新峨眉月。 夜空中还有许多的皎洁星辰。 山野间有微微夜风,夜风里有花香阵阵。 此情此景,正是发生一点故事,突破那最后一层壁垒的最好时候。 萧包子甚至放弃了铺垫那张洁白的绸巾,只希望这春耕之后,能有秋的收获。 就在萧包子忘情的那一刻,她陡然听见了“砰”的一声闷响! 第五百三十七章 余味 她忽然觉得身上一轻,接着便听见“啊!”的一声惨叫传来。 她花容失色,一家伙坐直了身子,扭头看去,李辰安摔倒在丈许之外。 然后,她看见了那头驴! 小黑驴气势汹汹的站在了这方石头的另一边。 它对自己的这一撞很满意。 它扭过了驴头,裂开了驴嘴,冲着萧包子“啊呃啊呃”吼了两嗓子。 它本是在表功。 然而,它那张驴嘴忽的闭上,它瞪大了驴眼,它看到的是怒不可遏的萧包子的那双要杀驴的眼! 它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它感觉到了一股凌冽的杀意。 它双腿一紧,驴脑袋瓜子来不及想啥。 它拔腿就跑,萧包子一剑落在了它的屁股后面,斩落了一撮毛,它跑的更快,瞬间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李辰安已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捂着腰,一脸苦笑。 萧包子夹了夹腿,起身,走了过来。 “明天,我宰了它!” …… …… 还是这条小溪。 还是这方平石。 在那淡淡的月华星光之下,两个人儿就这么相互依偎着坐在那方平石之上。 溪水依旧潺潺。 萧包子没有再洗脚,她的那双修长的大长腿伸到了石头外面,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啊晃。 她的脖子微微仰着,她在看着满天璀璨的星辰。 她在寻思……是不是该去找个算命的给自己和李辰安合个八字? 要办点事,咋就这么难呢? 就算是好事多磨,这磨来磨去,眼见着就快磨掉半年了,结果呢? 田依旧荒着。 牛……牛还受了伤。 这算个什么事? 李辰安依旧搂着萧包子的小蛮腰,只是手放的位置高了两寸。 经过那小黑驴的一打扰,那原本顺意而成的气氛就需要重新来营造。 萧包子微微垂头,脸色渐渐又起了红晕。 “疼么?” 她扭头看了看李辰安,心里很是担忧。 那该死的驴子,它撞的是李辰安的腰! 男人的腰是能随便撞的么? 这要是撞出个后遗症…… 萧包子又起了杀驴之心! “明儿个宰了那驴,炖了给你补补!” 李辰安咧嘴一笑,倒是觉得那头驴简直是驴中的天才。 “可别,咱们还得骑着它穿越这蜀州古道。” “我说,咱们也都到了这份上了,说句真心话,我是很喜欢你的。” 萧包子羞涩垂头,低声应了一句:“我知道,我、我也是很喜欢你的。” “那我总不能天天叫你萧姑娘吧?” 李辰安的手一捏,萧包子的腰一直,“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萧包子一僵,“饿了没?” “……有点。” “他们打猎回来估计还需要一些时间,我看楚楚她们有买一些面粉,咱们回去,我给你包包子吃。” 萧包子摆脱了李辰安的魔抓,她站了起来,李辰安一怔,“没馅。” 萧包子的手指头放入了嘴里,打了一个响亮的唿哨,没多久,那支海东青从天而降。 它落在了萧包子的肩头,嘴里叼着一只还没断气的兔子。 “兔肉馅的,如何?” 李辰安觉得这萧姑娘是个很神奇的女子。 她有一头极为通灵性的驴,还有一只通灵性的鸟。 他坐在营帐看着萧包子和面,动作极为熟练,很显然她在晚溪斋的时候也经常干这活儿。 她处理那只兔子的技术不输于王正浩轩处理狗,熟能生巧,这说明她在晚溪斋也没少吃兔子肉。 但萧十三她们却说她很懒…… 那她吃的兔子,多半就是那只鹰给她猎杀而来的。 “你怎么教它们的?” 萧包子揉着面,身子一起一伏,于是一浪一浪,看的李辰安咽了一口唾沫。 “没啊,我又不懂得训练它们,我只是偶尔警告它们一两句。” “怎么个警告法?” “额,就是说如果它们不听话,就宰了它们……好像它们就听话了。” 好吧。 “你的腰,还疼不疼?” “有点。” “呆会小武回来,得让他给你瞧瞧,可别落下了后遗症。” “我哪有那么脆弱,毕竟也是练过武的人。” 萧包子抬眼,瞅了李辰安一眼,“就你那点功夫?” “我不是在等着开悟么?这一路你也看见了,我真的在看不二周天诀呀,可真没了那种感觉。” 萧包子沉吟片刻,安慰了李辰安一句:“这东西也急不来,再说这不二周天诀……江湖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谁将那东西练成了大圆满。” 李辰安微微一叹,“哎,若不是为了救若水,我还真不愿看那玩意儿。” 说到了钟离若水,萧包子又沉默了片刻,问了一句: “如果……如果真治不好,你怎么打算?” “我也想过,如果我真没那天赋练成不二周天诀……我会将她葬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然后……我们一起陪着她。” 萧包子揉面的手忽的一顿,她没想养一头牛! “你陪着她就好。” “……你呢?” “我要回晚溪斋。” “那就在晚溪斋找个好地方。” “不行!” “为啥?” “你是宁国的摄政王!” 萧包子抬起了头,直视着李辰安,此刻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我不知道我那爹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既然他将宁国交给了你……想来有他的道理!” “当你成了摄政王之后,你、你就不再属于我一个人,你属于宁国的所有百姓!” “在五扇原,我看见了老百姓寄托在你身上的希望。” “在三味书屋,我看见了苏亦安对你的期望。” “在京都时候,如温煮雨这样的人,也是看在你的本事之上,他才同意入朝为官的。” “你想想啊,如果你真的和我去了晚溪斋……宁国就没有了你,宁国的那些大臣,那些百姓,会如何看我?” “那我就真成了缠着你的狐狸精了!” 李辰安被萧包子这席话说的哑口无言,他忽的发现自己已不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自己的身上原来已承载了所有人的希望。 “其实,最好的结局是你练成了不二周天诀,挽回了若水妹妹的生命。” “她是钟离府的三小姐!” “也是你最心爱的人。” “你和她,才是真正的珠联璧合。” “至于我……” 萧包子俏皮一笑,“你就当我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也不算是过客,若是你在宫里累了,我会一直在晚溪斋等你!” 第五百三十八章 美味 当萧包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辰安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算什么? 露水夫妻? 还是情人? 在前世的那个世界里,这种情况一点也不稀奇,可在这样的一个时代,这位萧姑娘居然会有这种想法…… 她之所求,竟然不是和自己长相厮守! 她似乎仅仅是为了春风一度。 她和自己在一起,压根就不是以成亲为目的! 既不是骗财,更不是骗色。 “那……我们这样算个什么?” 萧包子继续揉面,一浪一浪。 “半个夫妻吧……就是那种我心里有你,你心里有我,但并不长住在一个屋檐下,却住在同一片月光下。” “我会带着我们的孩子,你放心,我会带好他。” “名字你来取,到时我会让美人带给你是儿子还是女儿的消息。” 李辰安一怔,“美人?” “哦,就是那只鸟,它叫美人。” “……为什么你选择这样?我根本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就算我要留在京都,你也大可以住在京都啊!” 萧包子嘴角一漾,“我懒散惯了。” “另外,我更喜欢晚溪斋的山、晚溪斋的水,还有晚溪斋的夕阳。” 她又抬起了眼,眼里春波荡漾:“书上不是也说了么,小别胜新婚,你若是想我了,我反正就在晚溪斋。” 李辰安没有再强求。 他明白了萧包子的想法。 她的想法果然与这世间的绝大多数的女子是不一样的。 这样……似乎也挺好。 既然她喜欢那样的生活,那便由着她吧。 她不愿意被困在笼中。 她是一只自由的鸟! 萧包子熟练的揉好了面,熟练的擀着面,熟练的包着包子。 此间安然。 并无丝毫尴尬的气氛。 就像坐着的是一对老夫妻,彼此早已默契了一般。 没多久,外面有嘈杂声传来。 李辰安翻着那本小黄书,寻思应该是打猎的那对父子回来了。 他没有起身去看。 他依旧在看着这本小黄书,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这时,萧包子包好了十来个包子,她端着盘子走了出去,小武和阿木走了进来。 二人坐在了桌前。 小武的面色有些紧张,他取过桌上的纸笔,写下了一行字: “山里,发现了有人走过的足迹,应该有数百人之多!” 李辰安将小黄书塞入了怀中,一瞧,眉间一蹙,写道: “看得出来那足迹有多少天了么?” “大致七八天。” “有没有马蹄印记?” 小武摇了摇头。 李辰安想了片刻,这应该就是吴冕带着那三百人留下的痕迹! 他们并没有走这条蜀道,而是从山野间而行,其目的,当然是避人耳目。 那么他们在山野间行走的速度应该就并不快,可就在李辰安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小武偏偏又写了一句: “看上去都是江湖高手,足迹并不深,就算是攀爬山崖,也仅仅是留下了少许痕迹。” 三百个江湖高手? 对于赤焰军李辰安是通过皇城司的卷宗才有所了解的。 但皇城司的卷宗里,却没有一句提到过赤焰军中有战士会武功。 只是说赤焰军训练刻苦,纪律严明,有燕国公府为后盾,他们的粮草兵器不缺,故而战斗力能与神武军抗衡。 就算是神武军里,也没有几个江湖高手。 因为朝廷所发放的军饷并不多,远不如那些江湖高手们去镖局押个镖,或者打个劫来的实惠。 这便是玄甲营能够脱颖而出的原因所在。 玄甲营里都是武林高手,但他们都是长孙惊鸿捡回来的孤儿,从小开始练武的。 他们练武,是为长孙惊鸿而练。 他们长大,成为了玄甲营的战士,他们所求的并不是财,而是长孙惊鸿自幼灌输给他们的精神上的追求。 那么吴冕带着的三百武林高手……他们如果不是赤焰军的秘密战士,他们又是从何而来? 李辰安想不明白,他点了点头,将这件事记在了心上。 江湖…… 对了,青帮不是说在三月三也就是今天于平江城举行一场武林盟主大会的么? 也不知道梁蔓蔓有没有带着桃花岛的人去参加。 这世界消息传递的速度实在太慢,松山剑院和牧山刀,也不知道派出了哪些弟子加入了桃花岛。 还有留在了周庄的小剑和小琴兄妹俩,他们的身份已流传于江湖,他们的仇人,在周大善人的那场寿宴上并没有被杀几个…… 他们留在周庄,会不会有危险? 李辰安还不知道江南武林已乱了套。 …… …… 桌上摆上了一桌子的好菜! 这酒家的父子二人竟然真的猎到了一头熊瞎子! 放在李辰安面前的有一盘火爆熊腰、一盘呛炒熊肝,还有一碗卤煮熊心。 当然,最为显眼的是中间的那个大盆子,里面是红烧熊掌! 那壮年汉子双手搓着围裙,站在李辰安的身旁,颇为小意也极为自豪的低声说道: “公子,内人的手艺。” “贱内做这熊肉,在这秦巴山里堪称一绝!” “公子有口福,这头熊瞎子冬眠刚醒来,瘦是瘦了点,但个头挺大。” “公子请尝尝,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就招呼小人一声。” 李辰安食指大动,因为这东西在前世可不容易吃到。 冬眠刚醒来的熊,攻击力是极为强悍的。 它们熬了一个冬,太饿。 这父子二人竟然杀死了这头成年的熊,看起来并没有受伤…… “你叫什么名字?” 壮汉微微一怔,“小人秦日钢。” 这个名字挺好。 “练过武功?” “这……会一点。” “有没有在军伍中呆过?” “没有,家父不让小人参军。” “为何?” 秦日钢顿了顿,咧嘴一笑,没有回答李辰安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公子,夜寒,菜凉得快,公子还是早些吃了休息吧,小人告退!” 说完这话,他转身离开了营帐。 李辰安回头看了看他的背影,这才拿起了筷子,却并没有去夹那些佳肴,反倒是夹了一个萧包子蒸出来的包子。 “看不看得出来他什么境界?” 萧包子也伸出了筷子夹了一块熊掌肉放在了李辰安的碗里,“没见过他出手,要不要试试?” “呆会吃好了你去试试。” “好……包子有什么好吃的?吃肉!” 李辰安咬了一口包子,笑道:“兔肉馅的包子,我还真是第一次吃。” “味道不错!” 萧包子看着李辰安啃包子,忽的脸蛋儿一红。 她默默的又伸出了筷子,夹了一片熊腰片,想了想,又放入了李辰安的碗里。 第五百三十九章 银钩画舫 上 平江城的夜静谧安然。 尤其是在这西子湖上。 那弯新峨眉月高悬于夜空,月华虽淡,却让周围的星辰显得愈发的明亮。 银钩画舫就这么飘荡在西子湖上,并没有在最热闹的画舫群里,它在西子湖南边的一处颇为僻静之处。 天音阁的天才少女夏花此刻就坐在银钩画舫二楼的船头。 船头摆着一张琴。 旁边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好菜,还有好酒。 菜,是银钩画舫的厨子做的私房菜。 酒,是李辰安那酒坊里产出的画屏春。 天山七剑,其中六人围坐在那张桌子前,只有夏花依旧坐在那张六弦琴前。 来到平江城,这已是第三天。 原本他们应该赶路向蜀州而去,去追上李辰安,去杀了李辰安,却不料小师妹在这画舫上听了那妙妙姑娘所弹之曲所唱之词,又在看了那个李辰安写的那些诗词之后,她竟然不走了! 她就住在了这画舫上! 三天,没有下过船,当然就没有上过岸。 这令天山七剑的老二,玉箫剑林子枫心里颇为不安。 作为小师妹的二师兄,生的玉树临风的林子枫,对这位貌若天仙的小师妹心里是极为爱慕的。 在天音阁的那些师兄师弟们看来,林子枫与小师妹真正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的一对妙人儿。 林子枫之心,天音阁弟子人竟皆知。 夏花理应也知道,只是她却从未对这事做出个任何回应。 就像不知道。 林子枫也从未曾气馁,为了与小师妹的琴相合,他甚至练就了一手吹箫的绝技。 二师兄的箫吹得极好。 天音阁里有不少的女弟子,她们都很喜欢二师兄吹箫。 当然,她们也很喜欢小师妹弹琴。 不过在这些年里,小师妹却从未曾用琴与二师兄的箫同奏一曲。 于是,小师妹的心思就难以揣度。 这一次,七剑下天山,林子枫是鞍前马后的照顾着夏花,就连这处银钩画舫,也是他亲自来包下的。 仅仅因为这春日的西子湖很美。 小师妹是个喜欢安静的人。 安静的小师妹和西子湖的静美当是绝配! 果然,小师妹很喜欢。 但林子枫万万没有料到小师妹就因为那歌姬的一首歌,似乎对要杀的李辰安产生了极高的兴趣—— 男人也是极为敏感的。 这三天里,林子枫亲眼看见小师妹天天捧着李辰安的那些诗词,时不时就去找那个妙妙姑娘,船舱中便时不时有那姑娘的琴音歌声响起…… 爱屋及乌! 小师妹爱上了那些诗词……她会不会喜欢上了李辰安那小子? 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李辰安那小王八犊子的诗词偏偏又真的极好,小姑娘一不小心就会着了他的道! 就在林子枫想着这事的时候,他看见坐在那张琴前静默了许久的小师妹忽的动了。 夏花的手落在了琴弦上。 于是,有袅袅琴音起。 琴音婉转悠扬,几乎瞬间就令其余几个师兄们陶醉其中。 又片刻,夏花一展歌喉,唱出了一首美妙动听的歌来—— 果然是李辰安的词! 却并不是去岁中秋所作。 而是那首传扬已久的《蝶恋花》! “伫倚危楼风细细。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 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 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一曲唱罢,除了林子枫,其余人皆醉! 就连那位妙妙姑娘,此刻也闻歌而至船头。 她就站在夏花身后不远的地方,她已被夏花那娴熟的琴技和美妙的歌喉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三日里,皆是她在弹她在唱。 在这西子湖上的三十余艘画舫中,她妙妙的琴技歌声若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但此刻,她知道自己比这位姑娘差了太多! 这姑娘不仅仅是人美。 她对此词的理解,对此曲的处理,绝对是一代大家。 恐怕唯有京都怡红楼的那位花魁梁蔓蔓可与她一较高下。 夏花的手已离开了琴弦。 她依旧坐着,她的视线从琴弦上移到了夜色中。 片刻,她才忽的一笑,这一笑,笑得林子枫神魂颠倒。 “三月三。” “这首词,便是他去岁三月三所做!” “恰一年光景。” “却可传世千年!” “天既生他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千年……他不是狂,而是却有此实力!” 夏花徐徐站起,夜风吹得她长发飘飘。 她向那张桌子走去,坐了下来,取过了放在桌上的那坛画屏春,又道: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可是个痴情的人儿。” 她拍开了泥封,一股浓烈的酒香顿时扑鼻而来。 她的眼睛一亮,“诸位师兄,咱们对酒当歌……可不能强乐还无味!” 她给六个师兄斟了一碗酒,也给自己倒了一碗,放下酒坛,抬眼,举碗: “良宵、美酒,咱们同饮一碗!” 六个师兄们也端起了酒碗,此刻也被这酒的味道给吸引。 住在天山之上,倒也有酒喝。 甚至喝的还是吴国最好的醴泉! 但醴泉之味,却远不如这画屏春来的浓烈醇厚! 这便是哪怕在平江城,此酒也难求的原因。 何况是在吴国了。 吴国,尚不知道有如此美酒。 七剑同饮一碗酒。 林子枫当然也知道此酒之妙,他放下了酒碗,屏退了甲板上的所有人,这才看向了夏花,极为严肃的说了一句: “太子殿下正是因为忌惮此子之厉害,故而必须除之!” “他不仅仅是诗仙,他也不仅仅是酿造出了这画屏春……关键之处在于他是宁国的摄政王!” “殿下在宁国京都谈判失利,便是拜此子所赐!” “另外,二师兄我这三日去了平江城里走了走,听闻五扇原之战,他用一千人而大败八万大军!” “他用了一种叫烟花的神器……也是他所发明出来的!” “他的存在,对吴国有着极大的威胁,我以为……明日咱们就当启程去蜀州……将之击杀,以绝后患!” 夏花嘴角一翘,没有去应林子枫的这句话,却问了一句: “听闻青帮在今日举行武林大会,” 她抬眼看向了林子枫,“二师兄,今日那武林大会,何人夺魁?” 第五百四十章 银钩画舫 下 夏花没有说要不要去蜀州追杀李辰安。 这让林子枫的心里一黯。 但七剑下天山,师傅早有吩咐,此行,一切皆听从小师妹之安排。 哪怕他是二师兄,也不能例外。 小师妹不走,他也毫无办法。 此刻小师妹却问了一句这武林盟主之事,林子枫沉吟三息,说道: “我与大师兄去过一趟青帮总舵那地方,擂台倒是搭建好了,看起来在前些日子就准备好了,但今日,却并没有人登擂比武,甚至那广场上都没几个江湖中人。” 夏花拎着酒壶微微一怔,“为何?” “听说平江城出现了一个大宗师!” 夏花眼睛一瞪,“大宗师?” “对,据说就是燕基道!” “……莫非燕基道也要登擂去夺那武林盟主?” “这倒不是,而是燕基道这些日子,杀了许多江湖高手!” 夏花沉吟片刻,起身,给诸位师兄斟酒。 “这又是为什么?” “听说那些被杀的人,都是十五年前,参与过琴剑山庄灭门之事的那些江湖中人。” 夏花坐了下来,放下了酒坛子,端起酒碗小小的喝了一口。 细细的品了品这画屏春的味道,便觉得比刚才的牛饮来的更美味一些。 “那是该杀……所以那些前来参加武林盟主大会的人就被他给吓跑了?” 林子枫摇了摇头:“不全是,真正令这场武林大会无法召开的是……皇城司!” 夏花眉间一蹙,又小小的喝了一口,这才徐徐放下了酒碗。 “皇城司怎么会去干涉江湖中的事?” “听说而今皇城司的提举大人叫王正金钟,他就住在苏府,他发了话,说、说一个个的吃饱了撑得慌!” “搞什么武林大会啰?” “选什么武林盟主啰?” “青帮敢干这事,他就灭了青帮!” “这青帮听说已算得上是宁国江湖的第一大门派,却不敢与皇城司去较劲,所以这场闹得轰轰烈烈的武林大会也就无疾而终。” 夏花微微一笑,对这种事,她没什么兴趣,仅仅是好奇罢了。 只是这宁国的官府将手伸入了江湖,恐怕宁国的江湖中人往后就不敢再如以前那般肆意妄为。 七剑的大师兄君子剑贾正此刻也喝了一口酒说话了。 在七剑之中,唯有他的年岁超过了三十,也唯有他行走江湖的经验最为丰富。 “小师妹,师兄听说那李辰安,原本是皇城司的副提举。” “他成为了宁国的摄政王之后,将他的亲信王正金钟提拔为了皇城司的提举大人。” “而今王正金钟坐镇江南道……江南道是宁国最重要的一个道,江南道的官场,这才被李辰安清洗了一遍。” “王正金钟在这里,其一,当是为了维持江南的秩序,以免还有漏网之鱼祸乱江南道。” “其二,听说那青帮的来路有些问题。” “它的前身,是鱼龙会。” “鱼龙会,是姬泰所创建。” “皇城司对青帮的打压……师兄我估计还不止于此,恐怕皇城司的谍子正在暗中挖掘青帮的底细。” “一旦查实,只怕这皇城司会一股脑将青帮给灭了。” “李辰安那小子,懂得用人啊!” “江南道鼠蛇一窝,却连一朵浪花都没翻起来。” “现在的江南道已完全平静,从京都而来的那些官员,听说都是他所启用的、曾经被姬泰所排挤的那些大臣们。” 贾正顿了顿,语重心长的又道: “莫看他只有十八岁。” “也莫要被他那诗仙之名给迷惑了眼睛!” “这小子做事极有章法!” “听说他途径江北的景宁县,和苏家的那位大儒……好像叫苏亦安,此人落魄不得志,在景宁县开办了一处私塾,李辰安却亲去拜访了他!” 夏花一听,颇为好奇。 “请那苏亦安入朝为官?” “正是!” “那苏亦安去了没有?” “去了,听说是被李辰安的一首诗打动。” 夏花眼睛一亮,“怎样的诗?” 林子枫心里一咯噔,不好,小师妹恐怕会越陷越深! 但那首诗迟早都会流传出来,他也无法阻止小师妹往后知道。 贾正也愣了一下,他的本意是希望小师妹对那李辰安足够重视,能够早些去杀了李辰安,以绝后患,他也没料到小师妹却只关心那一首诗。 他能怎么办呢? 他也只好将那首《行路难》给诵读了出来。 夏花一听,这首诗和前面她所知道的那些词,又不一样。 那些词,多为情爱、多伤春秋。 但这首诗……虽有茫然悲愤,最终却落在了乐观豪迈之上。 他在探寻一条路! 他在路口迷茫。 他知道前路的艰难险阻,却未曾退缩,反要勇往直前! “好一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夏花眼里仿佛有璀璨的星光绽放。 “明日我便启程去找李辰安!” 她这话一出,令六个师兄都吃了一惊。 她说的她启程…… “那我们呢?” 夏花微微一笑:“你们可自行安排一番,来一趟宁国不易,去松山剑院、晚溪斋,还有牧山刀交流一番吧。” “另外,不是说广陵城崛起了一个叫桃花岛的门派么?” “二师兄说那桃花岛,恐是隐门在世间的门户……隐门已有百余年未曾现世,若是师兄们能从那桃花岛知道一些关于隐门的消息,这也是一个巨大的收获!” “咱们天音阁天魔琴修炼秘笈的下半部,不就是说藏在隐门之中的么?” “若是能够知道天魔宗的消息,若能取得天魔琴的下半部……小师妹我的天魔琴技可才有机会大成!” 林子枫一听就急了: “小师妹,你并无行走江湖之经验!” “你是咱们天音阁下一任的阁主!” “这里是宁国!” “你独自而行太危险!要不……我陪你同行?” 夏花没有反对,她点了点头,“那好,明日,我与二师兄同行去蜀州。” “大师兄你们分头行事,但记得年底无论如何要回天山!” 贾正沉吟三息微微颔首:“你们要小心一些,李辰安毕竟是宁国的摄政王,他的身边恐怕高手甚多!” “嗯。” “你们还得要注意,洗剑楼的吴洗尘,曾经教过李辰安不二周天诀!” “尚不知道他练到了多少式,但以师兄想来,他也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纯粹文人,出手时候,当尽全力!” 夏花又端起了酒碗,忽的说了一句:“我没说要去杀李辰安呀!” 第五百四十一章 青帮 “我没说要去杀李辰安呀!” 夏花这句话一出,顿时令她的六个师兄都惊呆了! 他们面面相觑,眼里满是疑惑,但片刻之后却又释然—— 小师妹确实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要杀李辰安! 她在这银钩画舫呆了足足三天! 在这三天里,她手里拿着的是李辰安的诗词,她耳朵里听着的也是李辰安的那些故事。 就在刚才,她所弹奏演唱的,还是李辰安的词! 哪个少女不怀春? 小师妹已十六岁了。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长大了,已到了怀春的年岁。 相比于剑,小师妹更喜欢的是琴! 相较于武,小师妹更倾心的是文! 在小师妹的眼里,那有着诗仙之称的李辰安显然是小师妹所倾慕的对象! 那个为了钟离若水连皇位都不坐的李辰安,在小师妹的心里,才是真正的重情重义之人! 至于太子殿下让三郎传话希望七剑能杀了李辰安……若小师妹不愿,太子殿下又能拿她怎样? 毕竟小师妹身世显赫。 她的爷爷是夏国公! 她的父亲是吴国兵部尚书。 她的母亲苗秋琴出于将军府! 就算没有这些,天音阁的阁主,也就是他们的师傅,她姓吴! 她是吴国当今皇上的亲妹妹,太子殿下的亲姑姑! 但在这些师兄们看来,小师妹喜欢谁都没有问题,她唯独不能喜欢李辰安! 因为那小子是宁国的摄政王,而吴国与宁国之间,看起来未来并不会和睦。 就在这沉寂的气氛中,夏花嫣然一笑,又喝了一口酒,脸蛋儿微红: “你们不用如此紧张。” “我也没说就不杀李辰安呀!” 她放下了酒碗,视线投向了漆黑的西子湖上,沉吟三息,又说了三个字: “且看看。” …… …… 江湖很大。 江湖中的人也很多。 没有人注意到天山七剑已从吴国的天山来到了宁国的平江城,哪怕是皇城司的谍子们。 在平江城的谍子,几乎都在查着青帮的底细。 江湖中多几个人少几个人,这实在不是个事。 所以,哪怕警惕如王正金钟,也并不知道来了七把剑—— 就算知道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毕竟各国之间就算是有诸多矛盾,就算是封闭了边境,也拦不住能在天上飞的武林中人。 何况吴国人的模样和宁国人的模样并没有什么两样。 王正金钟依旧住在苏府。 此刻也正在和苏老爷坐在一处雅致的水榭里煮酒聊天。 苏氏家主苏梓年以六旬。 这些年,他一直在苦苦支撑,但江南苏氏之败落,几已近穷途末路之时候。 他万万没有料到宁国变了天! 他更没有料到这江南道紧接着在短短数天里也变了天! 而今他的气色好了许多,长子苏亦安的家书送了回来,知道长子被摄政王重视向京都而去,这更令他老怀大开。 他知道,苏氏的春天,又来了。 他更知道眼前的这位皇城司的提举大人向苏府提亲这件事,便是苏氏命运的转折点!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这些日子和这位提举大人相处,他也没感觉到阎王爷的高冷。 相反,二人虽有辈分之别年龄之差,却相谈甚欢。 尤其是这位提举大人还带了那位新上任的江南织造霍传名霍大人前来。 这便是这位亲家对这桩婚事的重视! 这也足以说明这位亲家与摄政王之间,当真有着极为融洽的关系。 “老家主,” 王正金钟给苏梓斟了一杯画屏春,“我儿王正浩轩,本是要来平江城的。但因摄政王要去蜀州,这便无法抽身。” 苏梓接过酒杯摆了摆手:“摄政王的事,才是大事!” “浩轩与苏梦的婚事……等浩轩忙完了摄政王的大事,咱们再好生商议一番。” “苏梦在出嫁之前,就不再去牧山刀,也不再去行走什么江湖了。” “她会一直呆在府上,等成亲的那一天。” “好!” 王正金钟举杯:“老家主是明事理之人,等再过些日子我回京都,想来亲家翁也在朝中当值了。” “我到时候和亲家翁好生说说孩子们的婚事问题。” “老家主放心,我王正金钟是个粗人,但规矩我还是懂得……我保证会让苏梦风风光光的嫁入我王正家,保证不会让我儿媳妇受到半点委屈!” 苏梓哈哈大笑也举起了酒杯:“老夫自然相信,来干一杯!” 二人同饮了一杯,苏梓放下了酒杯忽的问了一句:“那……姑苏慕容家那边……?” 王正金钟大手一摆,“我已去过,我儿既然暂时来不了平江成,这比武之事当然就不能举行,慕容鹤那老东西还是有点眼力见,将那婚书交给了我,我一把火给烧了。” “放心,一切都办得妥妥的了,就等我儿回来,三妻四妾……啊不,三书六聘,一个都不会少!” 就在二人喝酒聊天的时候,皇城司军情一处新上任的大统领马昌匆匆走了进来。 他站在了王正金钟面前,拱手一礼,低声说道: “大人,青帮总部,早已人去楼空。”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递了过去:“在青帮总部的一处密室中,我们发现了这封信……写给您的!” 王正金钟一怔,他接过了这封信,问了一句:“人跑哪去了?” “回大人,所谓三月三举行武林盟主大会,这是个幌子!” “事实上,青帮的主要成员并不在平江城……平江城只留了一个翻江倒海常白书和一群喽啰!” “常白书在正月十五之前去了周庄参加周大善人的六十大寿,却在摄政王抵达周园之后消失不见……至今,依旧未见。” 王正金钟眉间一蹙没有再问。 他取出了这封信,展开来,豁然一惊—— “王正金钟: 你小子莫要在青帮身上浪费时间。 鱼龙会已成过往,何况原本的鱼龙会本就鱼龙混杂,谁说他们都是姬泰的人? 要保摄政王之安危,你搞错了方向。 三月了,蜀州的桃花就算开的晚一些,最迟也不过四月。 另外,你若是闲的无聊,可去城隍庙看看你的老上司丁大先生! 他比你知道的更多一些!” 王正金钟眼睛猛的一眯,他陡然站了起来。 “走!” “去哪?” “城隍庙!” 第五百四十二章 插曲 没有人知道那个晚上在平江城的那处城隍庙里有着怎样的故事。 苏氏家主苏梓只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因为王正金钟没有回来。 不是那个夜里没有回来,而是一去,就没有再回来! 与王正金钟同时消失的,还有原本布置在平江城里的许多的皇城司的谍子们。 苏梓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他只是隐隐觉得这春日的风,似乎又有些微寒。 …… 昭化二十四年三月初四。 夏花和林子枫二人离开了银钩画舫。 林子枫的服务依旧非常周到。 他买了两匹极好的马,也准备了一些干粮,二人打马离开了平江城,向江北而去。 蜀州古道。 李辰安一行也在一大早拔了营,准备启程继续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前行。 “丞相呢?” 昨夜坏了好事的驴精显然知道了主人的滔天杀意,它竟然没有回来! 许是骑惯了那头驴,也或许是骑在驴背上能够搂着萧包子的小蛮腰,能够有那种温玉满怀的感觉,李辰安首先想到的就是丞相。 以往时候,那货会躺在营帐旁边睡觉。 昨儿一宿未归,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山里可有着许多猛兽,李辰安有些担心那货会不会成了那些猛兽的食物。 萧包子也四下里望了望,脸上并没有多少担忧,她嘀咕了一句:“丞相怕死得要命,也狡猾得要命,要将它给找回来,就只有让美人去了。” 萧包子摸了摸肩头上的那只海东青,又冲着那只海东青说了一句:“去将丞相给我抓回来!” 就在宁楚楚等人惊诧的视线中,这只海东青展翅而起,片刻之后消失于丛林之间。 李辰安颇有些好奇,不知道这只鸟如何带回那头驴。 他看向了萧包子,问了一句:“昨儿试探得如何?” “那中年汉子大致是三境中阶的身手,他爹大致是三境下阶……反倒是那汉子的妻子,那个叫冬娘的女人……用的两把杀猪刀,武功走的是刚猛的路子。” 萧包子沉吟片刻,“她的身手大致在二境中阶这样子,或许更高。” “武功招式和蜀州锉刀堂的三十二路断魂刀有诸多相似之处,她或许就是蜀州锉刀堂的人!” 李辰安一怔,锉刀堂? 叶破就出至于锉刀堂。 叶破的母亲还是锉刀堂的大当家,与师傅吴洗尘算是旧识。 他想了想,正要向那处茅屋走去,却不料昨日夜里在那棚子下饮酒的四人这时候也不知从何处走了进来。 其中一汉子拔出了腰间的一把厚背九环刀,冲着那茅屋就吼了一嗓子: “杀猪的,欠北侠公子羽的三十斤猪头肉,该还了吧!” 茅屋里没有声音。 那汉子迟疑三息,大步走了过去。 他并没有进去,而是举起了手里的刀,一刀劈在了茅屋的柱子上。 其余三人也都拔出了武器,砰砰砰砰几下,那茅屋的四根柱子被砍断,茅屋轰然倒塌。 然而,里面并没有人。 那四人显然吃了一惊,除了那处灶台还有那两张破床之外,便什么都没有。 握刀的汉子忽的举起了刀:“跑了……追……!” 四人拔地而起,片刻消失在了古道之上。 李辰安也惊讶的看向了萧包子:“啥时候跑的?” “我也不知道呀,昨儿晚,睡得挺香。” “给了他们多少银子?” “八十两。” 李辰安点了点头,没再去问这事。 这不是什么大事,估计是这一家子拿到那些银子就已离开了。 他仅仅是有些好奇,原本所想是那汉子有些功夫,若能说服他去苏沐心的宁武卒倒是个很不错的战士。 现在看来这一家子似乎和那啥北侠公子羽有仇……这名字在哪里听过? 李辰安想了起来,这北侠公子羽,不就是青帮的一个长老么? 也不知道王正金钟将青帮幕后之人给挖出来了没有。 毕竟是些江湖事,李辰安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所有人收拾妥当,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那只鸟飞了回来,落在了萧包子的肩头。 片刻之后,那小黑驴一脸幽怨的从旁边的山林里走了出来。 它站在了路旁,抬起了驴头,瞪大了驴眼,就这么看着萧包子。 似乎是要从这凶悍的主人眼里看看是否还有杀意。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忽的一瞪,吓得那小黑驴一哆嗦,“再不过来我就宰了你!” “啊呃啊呃……!” 小黑驴扯着嗓子吼了两声,李辰安分明看见那驴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它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伸出驴头在萧包子的身上蹭了蹭,又伸出了舌头舔了舔萧包子的手。 萧包子摸了摸驴头,低声又说了一句:“你再坏了我的好事,我定绕不了你!” “啊呃啊呃……” 小黑驴子似乎知道了自己错在哪里。 队伍出发。 那只鸟翱翔于天空,它仿佛在探路。 李辰安依旧和萧包子同骑着驴,宁楚楚带着两百余娘子军在前面开道,小武和牧山刀的两把刀依旧跟在李辰安的后面。 “师兄,” “嗯?” “我发现熊肉比狗肉的味道更鲜美一些!” “……”阿木扭头看向了王正浩轩,沉吟三息:“师弟,咱们能不能不说吃这件事?” “那说什么?” “谁便说点什么都行。” “哦……师兄,你究竟有没有喜欢的人?” 阿木那张如刀一般冰冷的脸顿时一僵,他又沉吟片刻: “师兄觉得熊肉的味道虽美,但不太好猎杀。可不像狗,世间很多,师弟你手到擒来。” “另外就是烹饪之法,师弟你能在烹狗这件事上炉火纯青,皆因烹得多了,但熊肉你至今尚未做过。” “所以若说吃,师兄还是觉得狗肉更好一些。” 王正浩轩一呆,又扭头看向了师兄:“不是说不说吃这件事么?” 阿木忽然扭头向一旁的山林望了一眼,过了十息才说道:“吃,令人愉悦。情,令人伤怀。” 王正浩轩不解,“师兄这话不对。” “你看看他俩……” 王正浩轩指了指驴背上的李辰安和萧包子:“我怎么就觉得他们很是甜蜜呢?” 阿木扭头,盯着王正浩轩:“师弟,今晚师兄去猎一头熊,你且练练手,如何?” 第五百四十三章 扑朔迷离 上 若不是因为钟离若水的病,若不是为了去蜀州接回那位皇长子,李辰安觉得走一趟这蜀州古道其实是挺好的。 这山,名叫秦巴山。 它大致就相当于前世的秦岭了。 这所谓的蜀州古道,也大致相当于前世的金牛古道。 古道在山崖间蜿蜒,虽然崎岖坎坷,但其间的风景甚好。 这里的气候比之江南更冷,所以这里的春比之江南也就来的略晚一些。 但也有争春的山花盛开。 虽没有姹紫嫣红的一片,偶尔那么三两朵点缀于一片翠绿之中,却显得分外惹眼。 队伍晓行夜宿,按照这速度,走出这蜀州古道抵达利州城,大致需要半个月左右的时间。 原本李辰安也是希望在这些时日里能找到那么个机会办了萧包子,完成这一世人生中的那件大事,机会倒是有了,还不少。 那头黑驴果然是明白了,它再没有来打扰。 阿木醉心于杀熊。 王正浩轩醉心于烹熊。 小武夜里经常入山去采药。 萧包子的怀里有一包迷离随时可以放倒宁楚楚。 但这事依旧未能如愿。 因为萧包子的肚子又疼了。 李辰安坐在萧包子的身后,手臂环抱着萧包子的小蛮腰,双手在她的腹部轻轻的揉啊揉。 “舒服一些了么?” “嗯。” 萧包子声若蚊蝇,很是享受。 虽然肚子依旧很疼,但这一路而来,她却觉得是值得的。 要说遗憾,便是这疼痛来的不是个时候。 就在这晓行夜宿中,不知不觉进入蜀州古道已是第八天。 又到黄昏。 天气阴沉。 山间古道便显得愈发昏暗。 队伍又找了一个有水源的开阔地扎下了营。 看起来今夜会有一场雨,阿木没有去打猎,王正浩轩也就没法再实验熊肉的烹饪之法,小武望了望天空,也没有去山里采药。 娘子军的那些姑娘们在埋锅造饭,李辰安和阿木他们在一条小溪边聊天,萧包子在营帐中没有出来,宁楚楚左右无事,想了想,让开阳熬了一碗红糖水,她端着这红糖水进了萧包子的营房。 “姐姐。” “嗯?” 萧包子抬头,将手里的一本小册子不作痕迹的合上,收入了怀中。 “还疼么,我给你熬了一碗红糖水……可惜没有姜茶,但也能暖暖肚子。” 萧包子笑了起来,她接过了这碗红糖水,“多谢妹妹。” 宁楚楚坐在了萧包子的旁边,“可别客气,咱们女人啊,连我自己都觉得有时候很是麻烦。” “姐姐,你说,为什么男人就没这么多的事呢?” 萧包子一怔,“妹妹,女人肚子疼它可并不是什么坏事!” 宁楚楚这就不明白了,她惊讶的看着萧包子:“这还不是坏事?多不方便?亏损的可是自己的身子!” 萧包子喝了一口红糖水,笑道:“妹妹啊,若是某个女子一直肚子不疼,那才真就有事!” 就在这营帐中,博学的萧包子开始给宁楚楚普及女人的知识。 外面的小溪旁,李辰安正看着风尘仆仆而来的军情六处大统领张三强。 “摄政王,” 张三强躬身一礼:“这是提举大人飞鸽传书送来的消息,特急!” 李辰安接过展开一看,眉间微微一蹙: “周大善人六十大寿是个幌子!” “青帮定于三月三举行武林盟主大会,也是个幌子!” “当宁国武林中人都将视线放在这两件事上的时候,青帮数百高手早已离开了平江成……不知所踪?” “经查,奚帷曾经在鱼龙会当过一段时间的大长老,青帮新立,其幕后,极有可能是奚帷所为!” “若青帮是奚帷所创立,对摄政王当有益无害。但属下并不能确定,故而摄政王需更加小心。” “另:桃花山上的那座坟依旧在,坟里的人,也依旧在。” “属下正马不停蹄赶往蜀州,将陪同摄政王同行西山!” “属下已给长孙红衣去了命令,御风卫将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蜀州!” “你若不急,就走慢一点。” 李辰安又看了一遍,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青帮在平江成大张旗鼓的宣告成立,还广撒江湖帖,邀请各路英雄豪杰齐聚平江城,信誓旦旦要在擂台上决出新的武林盟主…… 当时,整个宁国确实有诸多门派派出了高手向平江城而去。 但松山剑院和牧山刀却并没有派人前往。 如果那是个幌子,所欺骗的就是皇城司的眼睛! 既然要举行武林大会,那么在皇城司的眼里,这些江湖中的武林高手向平江城流动,就是个很寻常的行为。 再加之周大善人的六十大寿,同样是邀请了诸多江湖中人前去参加。 王正金钟在这信里说青帮的幕后恐怕是奚帷…… 这个老丈人,他这又是想要做什么? 奚帷要做的事,都不是什么小事。 他用了这么个瞒天过海再暗度陈仓之计,将那么多的江湖高手齐聚一起再悄然的送了出去……这些人,被他送去了哪里? 忽然,李辰安脑子里灵光一闪—— 吴冕! 上将军吴冕从无涯关离开,带走的是三百个武林高手! 吴冕本就听从于奚帷的命令。 如果青帮就是奚帷所创建,那三百高手当然也以他马首是瞻! 他如果将那三百高手交给了吴冕……吴冕现在恐怕已走出了这秦巴山! 他们要去的地方,当是皇长子所在的西山! 他们是受奚帷之命,在自己赶到之前去杀皇长子的! 李辰安霍的一震,他差点就要队伍再次拔营连夜赶路,不料张三强此刻又开口说了一句话: “摄政王,蜀州的谍子早已启动,西山上确实有一座积善庙,可那庙,却是空的!” “空的?” “正是,一个人都没有!” “我们的人就差没有掘地三尺了,按照他们的经验来看,庙里的人离开的时间,大致在两个月之前!” “……” 两个月之前,那就是正月时候就走了。 那个叫贺西山的老和尚,他带着皇长子去了哪里? 正月时候,自己已经启程离开了京都。 要去蜀州迎皇长子归位的消息,那么快就传到了贺西山的耳朵里? 贺西山应该是担心! 担心自己以迎皇长子之名,行取皇长子之命……这该怎么办? “知不知道他们所去的方向?” “回摄政王,咱们的人去周边走访过,那老和尚并没有隐瞒行踪,他是向越国而去……” “还有,是他,不是他们!” “……” 李辰安抬起了头,盯着张三强: “你这话的意思是……他身边并没有一个年约二十的少年?” “回摄政王,确实没有!” “据西山周围的庄户人家说,西山的那座积善庙里,一直就只有那老和尚一人!” 第五百四十四章 扑朔迷离 中 西山的积善庙里,一直就只有那个老和尚一人! 李辰安一听,顿时就糊涂了。 去岁在云集别野时候,樊桃花在弥留之际亲口告诉自己。 她叫自己去了蜀州之后去一趟阴平郡。 她说阴平郡有一座山,名为西山。 山上有一座庙,名为积善庙。 庙里有一个老和尚……他叫贺西山!是个太监,出家为僧。 你的父母都在那地方。 庙里应该还有个二十来岁的少年,他就是皇长子! 你见到皇长子之后,拿老身的这面令牌…… 李辰安的手揣入了怀中,取出了那面漆黑的雕刻着一朵桃花的牌子,这显然不是做梦! 樊桃花在蜀州训练了五万兵马,为的就是等到这一天,将这牌子交给皇长子,让他拥有足够的实力回京都去称帝! 樊桃花不可能在没确定皇长子的生死之前花费了如此之大的精力来经营蜀州,所以那位皇长子一定是活着的,也一定在西山的那座积善庙里生活过。 只是……樊桃花后来久居京都,难道是她并不知道那座庙里出现了一些变化? 毕竟贺西山是大宗师! 他若是要带着那皇长子离开,他完全能够避开樊桃花设在西山的眼线。 只是,贺西山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他是什么时候将皇长子悄无声息的送走的? 他去越国…… 李辰安想了起来。 在皇城司的卷宗里,有贺西山的生平。 此人本就是越国的人! 甚至在来宁国之前,他还是越国东林禅院的大和尚,法号寂灭! 莫非是越国出现了什么问题? 也或者,他是不是将皇长子早就送去了越国? 李辰安抬头望向了阴沉沉的天空,有几滴雨点落下,落在了他的脸上,微微有些凉。 杨四贤告诫自己当心三月桃花开。 王正金钟既然派人去查证了,那这个顾虑当可打消。 西山空庙,这事难道奚帷也不知道? 否则,他为何会让吴冕带着三百高手而去? 吴冕会扑个空。 那么他此去西山便毫无意义。 都是为了那位皇长子,一个为了保护,一个为了刺杀,可人家根本就没在山上。 李辰安忽的转念又一想,以奚帷之能,他会做这无功之事么? 既然那位皇长子早已不在西山,奚帷理应也早已知道。 可吴冕还是带着人去了…… 樊桃花或许也没有告诉自己实情,她其实也知道,但她也让自己去了。 当然,无论那位皇长子在与不在,自己都必须去,因为钟离若水在蜀州。 那么问题就在于如果奚帷和樊桃花本就知道,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李辰安没有下令拔营赶路。 下雨了。 也不急着赶路了。 他看向了张三强: “办几个事。” “请摄政王吩咐!” “第一件事,我要知道越国是否有大事发生。” “第二件事,我父母……将他们转移至皇城司的秘密据点!” “第三件事,我要钟离府在蜀州的兵力布置图,要详细!” “第四件事,告诉蜀州道道台刘酌,我于四月初五去拜访他。” “……第五件事,我写个单子,你让蜀州谍子准备好单子上的东西,到时候我或许会用到!” 雨落。 天黑。 营帐中的风灯亮了起来。 蜀州崇庆府,道府衙门后院的灯笼也亮了起来。 这是蜀州道道台刘酌的居所。 这里无雨,反而星光皎洁。 就在后院的凉亭中,石桌上已摆上了几个好菜,也已放上了一坛子的画屏春。 刘酌穿着一身青色麻衣,极为高兴的坐在了桌前,看向了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中年男子。 “三烈兄,广陵一别,转眼便是大半年过去……” 他拍开了酒坛的泥封,斟了两碗酒,递了一碗过去,又道: “谁也没有料到这短短的大半年时间,会发生如此之多的事!” 那中年男子是黄三烈! 广陵城钟离府的那个管家黄三烈! 他比李辰安更先抵达了蜀州,今日来到了崇庆府。 他还没有去钟离园,而是直接到了刘酌这里。 黄三烈接过酒碗摇头一叹,“这便是命运使然吧!” “老夫人的身子还算是硬朗,她的身手也并没有退化太多,但谁能料到她竟然会在京都之变中仙去。” “李辰安那小子……去岁在广陵城,不瞒刘兄,那时候,我还真没将他打上眼。” “只不过就是觉得三小姐能够找到一个喜欢的人也不容易。” “只是觉得三小姐的病……她能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拥有一份纯真的感情,也算是圆满了一件大事。” “我亲眼见他酿造出了这画屏春。” “也亲眼见他指挥铁匠打造出了绝世宝刀。” “但我依旧没有想到他会走到今天!” 顿了顿,黄三烈举起酒碗和刘酌同饮了一口,又道: “可他确实走到了摄政王的这个位置!” “他离开京都之前,交给温煮雨的那份五年规划,在我离开广陵城的时候,已传至广陵城,想来不久就会传到蜀州来。” “我来这里,却并不是和你说这个的,而是是受命与老家主。” “老家主在桃花山上,就在老夫人的墓前,与我说了一番话。” 刘酌放下了酒碗,身子微微前倾,脸上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老家主,便是当今的定国侯钟离破! 黄三烈受钟离破之命前来蜀州,他并没有直接去钟离园,而是来到了这里,这便说明钟离破需要他刘酌做一些事。 会是什么事? 如果是朝廷的变革之法需要蜀州配合执行,这命令将从三省通过正式文书下达。 那显然钟离破要做的事并不是这个事。 现在的蜀州,暗地里已有风云。 那位皇长子就在蜀州的消息,已渐渐在坊间流传。 摄政王即将抵达蜀州,要接回那位皇长子的消息,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李辰安是钟离府未来的姑爷,这蜀州的兵,大半都是钟离府的兵,要保护李辰安在蜀州之安全也轮不到自己…… “三烈兄请讲!” “老爷和老夫人,在这十来年里,并不和睦!” 刘酌大吃一惊,便听黄三烈又道: “老爷认为,以李辰安之能,他若是成为宁国皇帝……恐怕会更好!” “不知刘兄以为如何?” 第五百四十五章 扑朔迷离 下 刘酌没有吭声。 他端起了酒碗喝了一大口酒,这平日里最爱的画屏春,此刻他却没喝出什么味道。 黄三烈的这两句话,所含的信息太多也太复杂,他需要仔细的思索一下。 老爷和老夫人这十来年里并不和睦……这绝对是个惊人的消息。 当年的樊桃花与钟离破之间的故事,在宁国已堪称家喻户晓。 樊桃花离开松山剑院行走江湖,偶遇长得极为帅气的钟离破,于是便谱写了一曲荡气回肠的凤求凰。 当年追求樊桃花的人也极多。 比如吴洗尘,比如商涤。 但樊桃花依旧嫁给了钟离破,并在景泰十三年,回纥发起了对宁国之战的时候,她随夫出征,率一千亲卫不仅仅一举收复了大震关,还千里奔袭将回纥王燎野可足生擒! 此战,奠定了钟离府在宁国的地位。 先帝下旨,封钟离破为定国候,领骠骑大将军。 于是,宁国便有了一个能与上车侯府比肩的定国侯府。 而后,在樊桃花的一力主张之下,定国侯府训练出了一支能与赤焰军抗衡的军队。 它便是而今的神武军。 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在民间,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二人之恩爱,当为天下人之表率—— 定国侯钟离破,只有樊桃花一个妻子! 没有人听说他们这数十年里有过吵嘴的时候,都以为他们之间的那份感情,才叫相濡以沫举案齐眉! 这十年里并不和睦……如果这话是真的,那么他们这十年里是因为什么有了不合? 刘酌脑子里灵光一现,冒出了两个字:皇权! 经营蜀州,也是樊老夫人的主张。 如此看来,樊老夫人是希望皇长子能够继承宁国大统的。 但从黄三烈的这句话里听来……钟离破却希望李辰安成为宁国皇帝! 李辰安是在去岁末的京都之变中才崭露头角,他显然并不是钟离破和樊桃花这十年来的矛盾裂痕的原因。 如果不是在皇权上有意见的分歧,他们的矛盾从何而来? “对于李辰安,” 刘酌斟酌了一番,语速极慢: “去岁能从广陵城安然脱身,便是他之计谋。” “在广陵城的时候,我与他也有过数次的接触。” “他接下来要推行的施政纲领,我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虽有不解之处,想来三省行文时候会有所解释。” “总的说来,他如果能够成为宁国的皇帝……且不说宁国会不会因此而崛起,至少比姬泰掌权的时候会好上许多。” “但那皇长子嘛,” 刘酌一捋短须,顿了顿,又道:“我未曾见过,也不知道去哪里能见到他,所以并不了解,也就无法给出谁当皇帝对宁国更好的这个建议。” “再说……这等大事,又岂是我这区区一道台就能够影响到的……从而今整个宁国的形式来看,朝中的诸多官员,包括我自己,其实都是受了摄政王的恩惠。” “若不是他,许多官员还在各自的家中无聊的遛鸟带娃。” “所以单从这一个角度来说,我个人当然是希望他能够登基为帝……毕竟大家都很了解,我要想在这道台的位置上大刀阔斧的做些什么,至少心里也不会有太过担忧。” “你问我这个问题,其实对那位谁也没见过的皇长子,不太公平,因为在感情上我便会倾向于摄政王!” 黄三烈微微颔首,等刘酌说完,他才又低声说了一句:“或许正是因为他的名声太正也太旺,就算是他真接回了皇长子,就算是他恭迎皇长子登基为帝……” “正如你所言,朝中的人,几乎都是李辰安一手任命的人……不仅仅在于庙堂之上三省六部的高官大员,还有各地的官员。” “比如你,比如整个江南道的官员……若按照派系来算,都是他的人!” “这让新皇如何处之?” “不知道这是李辰安故意还是无意……总之,如此局面,就算皇长子登基为帝,那也是一个傀儡皇帝。” “有人并不愿看见这样的局面,如果有人要李辰安死于蜀州呢?” 刘酌又吃了一惊,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黄三烈,黄三烈脸上的表情不似在开玩笑。 黄三烈脸上的表情极为认真! 这话,又有更深的含义! 功高震主,这本就是历朝历代之大忌讳! 李辰安事实上已经功高震主,他将新皇置于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局面。 刘酌也不知道这是李辰安故意营造出来的局面还是他确实无心之举,但无论如何,这一局面已经形成,其中矛盾,极难调和。 另外,更深远一些的去想,这里是蜀州! 距离京都极远,就算是皇上在世的时候,对这地方也鞭长莫及。 若说钟离府就是蜀州之王也为过! 李辰安可是钟离府未来的姑爷! 李辰安死在宁国的其余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唯一不可能的就是死在蜀州! 除非…… “这不可能!” “前两天我还去过钟离园见过大公子钟离悠,他对李辰安的到来极为期待!” “三小姐而今就住在钟离园!” “袁肃袁三爷,他也在钟离园!” “我和他们喝了一下午的茶,并没有从他们的言语或者表情上看出丝毫异样!” 黄三烈微微一笑,“那是因为他们至今也并不知道樊老夫人的那个命令!” “……什么命令?” “老爷也不知道!” “……这,岂不是揣度?” “刘兄,你仔细想想。” “去岁三月三之后,李辰安的名声在广陵城渐渐响亮。” “三小姐因为他的诗喜欢上了他这个人,而后便有花满庭花老大儒对他的那番极大的赏识,以及商涤商大家对他的青睐。” “花老大儒回京之后,在京都将他的那些诗词一番大肆宣扬……事实上他前十七年那傻子的名头便已不存在。” “就在这时,老夫人召三小姐入京都……老爷说,这就是第一个意外之处!” “三小姐近些年都在广陵城,就算是要给三小姐治病,大可以让孙铁线去一趟广陵城,可老夫人却偏偏让三小姐入京……” “三小姐如果没有去京都,李辰安就不可能去京都!” “这是第一个不合理之处。” “第二……” 黄三烈第二点并没有说出口,因为这院子里走来了一个人。 他便是刘酌从广陵城带来的蔡雨堂。 蔡雨堂躬身一礼:“大人,外面有一少年求见。” “何人?” “户部尚书李文厚的长子,李晨晞!” 第五百四十六章 一箭双雕 户部尚书李文厚的长子李晨晞求见! 刘酌和黄三烈对视了一眼,彼此眼里都颇有一些惊诧。 刘酌抬头望了望夜空,此时夜已深,这位李公子这时候来……他恐怕也是刚到崇庆府! 如此迫切还能为了什么? 肯定和李辰安有关了。 刘酌和李文厚倒是认识,但彼此之间的交情谈不上多深,毕竟李文厚是京官,还高居户部尚书之职。 他刘酌此前不过是广陵城的一知府罢了。 但无论如何,这位尚书府的公子是必须要见的。 “你要不要避一避?” 黄三烈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起身,去了旁边的一处书房。 蔡雨堂将李晨晞带到了后院的这处凉亭中,李晨晞躬身一礼,“伯父好!” 刘酌起身,一脸笑意的虚扶了一下: “贤侄好……贤侄请坐!” “谢伯父!” 李晨晞坐下,并没有多说什么客套的话,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刘酌: “家父让小侄送一封信给伯父。” 刘酌接过,并没有立即拆开,而是问道:“我已有多年未曾与李大人谋面,李大人在京都可还好?” “回伯父,家父依旧忙碌,比以前更忙,所以每日下朝回家的时间都很晚……” 他伸手接过刘酌递过来的茶盏,又道:“对于国事,家父向来并无什么怨言,就算是偶尔说起,也是对堂兄……也就是摄政王的某些国策偶有牢骚。” “不过,小侄也能看出家父还是有些忧虑。” “此前以为是摄政王的那些国策太过激进了一些这令家父有些担忧其后果,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刘酌抬眼,看向了李晨晞,“那你以为是怎样?” “家父似乎很担心堂兄此行蜀州之安全!” “为此,甚至夜不能寐!” 刘酌心里一沉,果然是这样。 他没吭声,又听李晨晞说道:“其实去岁堂兄入京都之后,来过李府一次。” “那时候他还不是摄政王,与家父相谈并不欢。” “家父说过一句话,他说……你不应该来蜀州!” “而后,家父甚至和大伯谋划过将堂兄绑了送走,但未能成功,堂兄依旧留在了京都,就这么成了摄政王。” “我本以为这样家父便能安心,却不料家父更加忧虑……家父让小侄马不停蹄赶来见伯父一面,我想,这大致和堂兄即将抵达蜀州有关。” 刘酌倒是没有料到从始至终李文厚都不希望李辰安去京都。 这是为什么呢? 李文厚显然知道些什么。 不过那时候的李辰安虽有名,却也仅仅是才名,他并没有对任何人形成威胁。 这种时候李文厚的担忧在何处? 刘酌心里一咯噔,莫非就是李辰安的身世? 莫非李辰安真不是广陵城李文瀚的儿子? 不然,李文厚的担忧何来? 后面李辰安成了宁国的摄政王,他在事实上已经拥有了宁国最大的权力,宁国也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威胁得到他! 这时候李文厚本应该宽心放心才对。 但显然李文厚是更加担心,否则,他不会让他的儿子一路风尘前来蜀州。 刘酌现在开始相信黄三烈的话有些道理。 因为能够威胁到李辰安生命的,恐怕也就是蜀州的钟离府了。 现在刘酌的脑子里有四个难解之谜: 李辰安究竟是谁的儿子? 樊老夫人为什么要杀李辰安? 如果樊老夫人要杀李辰安,在李辰安没有成为摄政王之前为什么不杀而要留到现在? 现在樊老夫人已经死了,她再杀李辰安的局,又布在何处? “我知道了,今晚要不你就住在我这里?” “多谢伯父,小侄受家父之命还要去拜访一个人。” “何人?” “文翁学宫的梅放夕梅老大儒!” 刘酌微微颔首,这位梅老大儒与春甫先生是故旧,而今他在文翁学宫倒不是院正,而是一名教习。 但此老在整个蜀州的威望都极高,毕竟文翁学宫是蜀州的最高学府。 再加之梅老先生博学,有大儒之名,这数十年的时间里,桃李至少已满蜀州。 李文厚要他儿子再去拜访梅放夕,显然李辰安入蜀州这件事,已超出了刘酌此前所想。 李晨晞起身告辞,刘酌起身目送,由蔡雨堂领着他走了出去。 刘酌的眼里此刻也满是担忧,他抬头望了望皎洁的夜空,没有坐下,也暂时没有去拆开那封信。 他将那封信揣入了怀中,转身向旁边的书房走去。 黄三烈正在煮茶。 此刻抬眼,问了一句:“也为李辰安之安危而来?” 刘酌点了点头坐在了黄三烈的对面,将李辰晞说的那些话,向黄三烈复述了一遍,这才问道: “老侯爷所认为的不合理之处的第二点是什么?” 黄三烈斟茶,说道:“第二点,便是京都之变!” “京都之变的时候,老家主并没有在蜀州,而是正带着三万蜀兵乘坐广陵水师的舰船向怀山郡去的途中。” “姑且不论京都之变的诡异之处……那时候正是冬天,三小姐又才刚刚大病初愈,她根本不适合长途跋涉,更不适合到这阴寒的蜀州来!” “最好的法子是让三小姐去广陵城,或者送去江南。” “可老夫人却没有这样做,而是让司空豹等人护送着三小姐和其余钟离府的小姐们来了蜀州!” 黄三烈抬眼看向了刘酌,“李辰安与三小姐之间情比金坚,三小姐去了蜀州,按照李辰安的性格,他必然来蜀州!” “虽说他来蜀州还有迎接皇长子之事,但在老爷看来,三小姐在蜀州才是李辰安来蜀州的关键之处!” 他俯过了身子,面色更加严肃:“老爷认为,三小姐才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个饵,要钓的正是李辰安这条鱼!” “李辰安这条鱼来了!” “但要用什么方法杀了李辰安……老爷尚不知道,正如你所言,钟离府、和这崇庆府的钟离园里,所有钟离家的人,此时都不知道!” “但老爷认为,杀李辰安的地点不会变!” 刘酌一惊,“会在哪里?” “阴平郡的西山之上,积善庙前!” “……为什么会选这个地方?” “因为这个地方,就是李辰安要与皇长子见面的地方!” “老夫人生前为什么不杀李辰安?” “老爷认为,李辰安至西山,奚帷必会出现!” 刘酌愕然片刻:“一箭双雕?” “对,就是为了这一箭双雕之局!李辰安和奚帷都死了,皇长子才能安然无恙的登基为帝!” “……皇长子究竟是谁?” 黄三烈摇了摇头:“恐怕除了老夫人还有贺西山,便无人知道!” 刘酌心里又是一震,低声问道:“这么说,昭化三年那个冬夜,皇长子失踪之事,老夫人有参与其中?” 黄三烈沉吟三息,“正是如此!” “我能为摄政王做些什么?” 黄三烈举杯饮了一口茶,“我在蜀州也有一些旧人,摄政王到了崇庆府之后……你邀请他来这里喝一杯茶即可。” “……好!” 第五百四十七章 秘闻 上 文翁书院。 九曲凉亭。 满天星光。 一片荷塘。 一盏灯。 一壶酒。 两个人。 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其中一个老人在专心的写字,对面的那个老人伸长了脖子在极为仔细的看着。 似乎觉得这样看着不太舒服,于是那老人起身,坐在了写字那个老人的右首。 他的手里还端着一杯酒。 他似乎忘记了喝酒。 他的那双虽然眼皮有些耷拉、但依旧清亮的老眼,就连移动位置的时候也没有离开那张纸。 他的视线似乎被那张纸上的字给粘住。 他那张清瘦的脸渐渐因为心情的激动起了一抹红潮。 他便是文翁学宫的梅放夕梅老大儒! 身为大儒者,当然是博学之士。 活到了他这把年纪的大儒,已极难有激动的时候。 圣学已看透。 诗词文章也做透。 这一生也将风流韵事玩透。 于是,他在十余年前来到了蜀州,来到了文翁书院,谢绝了蜀州士绅豪族之请当这书院的院正,他安安心心的当了个教习。 他潜心于在此教书育人。 将昔日走过看过的风景,抛在了脑后。 甚至对宁国之国事,也因为曾经的伤心而不再过问。 他已隐于此。 本已波澜不惊。 本已寒暑不浸。 但此刻,他看着正在那张纸上游走的笔,还有笔锋所走过的痕迹,他才发现自己那早已平静的心,居然再次激动了起来—— 写字的是昔日旧友花满庭! 花满庭写的是一首词! 词名《破阵子!》 这是李辰安去岁中秋所做的第十六首词! 李辰安这个名字,在去岁末就已传入了蜀州。 正是因为他在中秋所做的那十五首令先皇将他封为诗仙的词! 那十五首词,甚至李辰安更早做的那些词,凡是传入崇庆府的,他都知道。 毕竟那样的诗词天下无双。 他极为欣赏。 也极为佩服。 只是一直无法得到中秋夜李辰安所做的第十六首词而心生遗憾,却不料今日花满庭来到了这里,他竟然知道那第十六首词! 这当然又是一首绝佳之词。 醉里挑灯看剑, 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那年仅十八岁的少年,他竟然写出了如此铿锵豪迈的词来,这令梅放夕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却不得不信! 花满庭写完了这首词,放下了手里的笔,扭头看向了梅放夕,微微一笑: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这是一种壮志未酬的遗憾!” “你现在明白我来这里找你是为什么了不?” 梅放夕没有回答。 他取过了这张字,仔细的看了三遍。 纸上的墨迹已干,他小心翼翼的将这张纸给收了起来,揣入了怀中,这才也看向了花满庭: “你回答我两个问题,我便答应你的所有要求。” 花满庭眉梢一扬,伸手一抬:“你问!” “李辰安身边的那骑着毛驴的姑娘,当真是你和萧馒头的女儿?” “是!” 梅放夕沉吟三息,又问:“为了你女婿能够登基为帝?” “不,为了宁国!” 梅放夕的那双老眼微微一眯:“我记得温煮雨曾经对你有个评价。” “他怎么评价我的?” “他说你其实是个刻薄寡恩冷酷无情的人!” 花满庭一捋长须微微一笑:“他说的对!” “既然是个刻薄寡恩冷酷无情之人,怎的会忽然关心起这江山社稷来了?” 花满庭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这才说道: “许是老了!” “许是总算找到了一个脾性相合的人。” 梅放夕眉间一蹙:“就这样?” “不然你认为是怎样?” 梅放夕深吸了一口气,“李辰安,究竟是不是卢皇后的儿子?” “不是!” “那他究竟是谁的儿子?” “这个重要么?” 梅放夕沉吟两息,“皇长子当真还活着?” “当真!” “皇长子又是谁?” “这个只有樊桃花和贺西山还有秦怀玉三人知道!” 梅放夕盯着花满庭: “可樊桃花已经死了,贺西山去了越国,秦怀玉……据说也死在了长乐宫,西山上确实有座庙,那庙也确实就叫积善庙。” 顿了顿,梅放夕俯过身子,又道:“可那是一座空庙!” “贺西山倒是真的在积善庙住了近二十年的时间,但那孩子,却在十七年前,就已经不在积善庙了!” 花满庭忽的笑了起来:“我想,当李辰安抵达西山的时候,贺西山会回来,那位皇长子……也会回来!” 梅放夕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皇长子在十七年前被贺西山送去了越国?” “这应该不会,我只是觉得,如果那位皇子死了,或者不回来了,樊老夫人不会在蜀州做出那么多的布置,也不会让李辰安前来蜀州。” “她既然千方百计的让李辰安来了,那当然要完成卢皇后之夙愿。” 梅放夕思忖片刻,“你如何断定樊老夫人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让皇长子归位?” “莫要忘记,李辰安毕竟是钟离府未来的姑爷!” “李辰安登基为帝,更符合钟离府的利益……如果樊桃花真布了这么个局,为什么就不能是引出皇长子,然后杀之,为李辰安登基扫去最后一道障碍?” 花满庭也沉默了片刻,“卢皇后在京都种了四颗树,其中在定国侯府就有一颗!” “你知道上车侯府被皇上所灭并不冤……” “景泰二十五年,卢战骁受宁景荣举荐率兵伐墉,于景泰二十七年灭墉国,于景泰三十年回京都,被先帝封为辅国大将军、上车候!” “景泰帝驾崩之前,传位诏书是春甫先生执笔,帝位本应该传给二皇子宁景荣!” “宁景荣才应该是宁国名正言顺的皇帝!” “卢战骁要辅佐的,原本应该是宁景荣。” “但景泰帝驾崩之后,诏书却被人更改,于是才有了当今昭化皇帝登基为帝!” “昭化三年,他在朝中站稳了脚跟,以卢战骁意图谋反为由,杀卢战骁满门,却由奚帷来背了这口黑锅……” “我要告诉你的是,卢皇后原本并不是要嫁给昭化皇帝的!” “她本应该嫁给二皇子宁景荣!” 梅放夕惊呆了。 花满庭却又说了一句:“但昭化皇帝却偏偏娶了她……她也是厉害,她给昭化皇帝戴了一顶绿帽子!” 第五百四十八章 秘闻 下 梅放夕豁然一惊,他瞪大了那双老眼盯着花满庭,过了片刻才难以置信的低声问道: “那皇长子不是昭化皇帝的儿子?” “你的意思是……杀卢皇后者,也是昭化皇帝?!” 花满庭微微颔首:“正是如此!” 梅放夕瞠目结舌:“可昭化元年,她嫁给昭化皇帝的时候,宁景荣已被圈禁于落英宫!” “是被圈禁,又没死!有人帮助卢皇后多次去过落英宫。” “……谁这么大的胆子?” “樊桃花!” 梅放夕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你如何知道?” “卢战骁满门被灭的那个晚上,落英宫里逃出来了一个人,他叫宁景玉!” “他就在越国的四风城,温煮雨去见过他一面,你若不信,也可去四风城找宁景玉问问便知!” 梅放夕此刻又问了一句:“樊桃花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樊桃花欠了宁景荣一个情!她当年能够嫁给钟离破,这是宁景荣一手促成!” “那时宁景荣还年幼!” “正是因为宁景荣年幼,宁景荣深受景泰皇帝喜欢,他求景泰皇帝下的那道旨意!” “樊桃花对宁景荣感恩于心,却没有料到皇位在传承的时候出了大问题。” “她无力回天。” “宁景荣被昭化皇帝圈禁于落英宫,下旨给上车侯府,要迎娶卢月婷为妻,封为皇后……” “卢月婷本要自杀,却被樊桃花给劝了下来。” “她嫁给了昭化皇帝,也成了宁国的皇后,为上车侯府赢得了三年的时间!” “昭化三年冬,上车候意图谋反,正中昭化皇帝下怀。” “赤焰军刚刚离开无涯关,昭化皇帝便知道了消息,他先发制人,以迷离将卢战骁府上的所有高手迷晕了过去,一举杀了卢战骁满门!” “而后,昭化皇帝以卢皇后的性命为要挟,逼迫赤焰军退兵,让当时的赤焰军大将军卢厚回京都请罪。” “卢厚自绝于上车侯府的大门前。” “卢家……对昭化皇帝再没有了威胁。” “卢皇后知道大势已去,她派了她的贴身丫鬟司琴去过一趟定国侯府,给了樊桃花一封信。” “于是,樊桃花让贺西山与秦怀玉在紫禁之巅一战,那一战,吸引了宫中高手的视线。她去了一趟宫里,她用迷离,将昭化皇帝安排在卢皇后身边的那些高手悉数放倒,带走了那个孩子!” “那一段往事,大致就是这样。” 梅放夕早已听得目瞪口呆。 他知道上车侯府被灭是卢战骁起了异心意图为宁景荣报仇,现在看来,这事对了一半! 之所以说是对了一半,卢战骁当年想要造反,恐怕还有另一个因数—— 他知道了他的妹妹卢月婷怀上了宁景荣的孩子! 昭化皇帝恐怕也察觉出了卢月婷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 卢战骁必须造反! 因为他没有别的选择。 所以他起事很是仓促,以至于赤焰军离开无涯关太过充忙,并未能隐匿行踪。 那么,这会不会是昭化皇帝故意而为呢? 理应不是。 作为皇帝,他绝对无法接受用一顶绿帽子来逼迫上车候府造反这一计谋。 也或许正是受了这一打击,昭化皇帝才心灰意冷去修建了长乐宫。 只是昭化皇帝至死都不知道卢皇后的那个儿子在哪里。 这是皇室的耻辱之事,所以这件事自然成为了一段辛秘往事。 “樊桃花将那孩子送去了哪里?” “就留在了定国侯府,等上车候府之事平息之后,便将那孩子交给了贺西山。” “贺西山带着那孩子来到了蜀州……此后,樊桃花便开始经营蜀州。” “为此,樊桃花让袁肃从神武军离开,由袁肃在蜀州训练了一支五万人的军队,名为神卫军。” “这支军队,是樊桃花留给那位皇长子的!” “她坚定的认为宁国的皇位,当由宁景荣的血脉来继承!” 梅放夕喝了一口酒,“李辰安是来迎回那位皇长子的……虽然李辰安确实有功高震主之嫌,但李辰安本没有当皇帝的心!” “他们就不能谈谈?” “我的意思是,李辰安为了钟离若水,他还要去吴国,他根本就无法顾及宁国之事,他大可以与这位皇长子坦诚相待……就无法和平相处么?” 花满庭一捋长须微微一笑:“那是皇权!” “皇权是至高无上的,是独一无二的,是没有什么和平相处可言的!” “那位皇长子要想坐稳龙椅,要想握紧权柄,他必须杀李辰安……樊桃花显然清楚,所以,她让李辰安来蜀州……并不是为了让李辰安迎回那位皇长子,而是将李辰安埋在蜀州!” 梅放夕打断了花满庭的话:“这说不通,如果樊桃花要杀李辰安,大可以在她活着的时候在京都就把李辰安杀了!” 花满庭一捋长须,也说了一句和黄三烈差不多的话: “她想要用李辰安的生死来引出奚帷。” “在蜀州,才是杀死奚帷和李辰安最万无一失的地方!” “……可钟离若水的病?” 花满庭摇了摇头:“本就不可治,那不二周天诀,已无人能够练至大圆满。” 梅放夕深吸了一口气,老眼中流露出了一抹浓浓的忧虑。 与刘酌之想差不多。 他在听了花满庭讲述的李辰安的治国之策之后,觉得那些策略虽有瑕疵,但瑕不掩瑜,对于宁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他还极为喜欢李辰安的诗词文章,觉得这样的少年若能掌握宁国之舵,许能带着宁国走向一个前所未有的灿烂辉煌。 那位皇长子谁也不知道怎样。 那显然李辰安登基为帝就是最好的选择。 “这事,你为何不直接对李辰安说?” “想来他还没有过剑门关,你给他说了,他打道回府,避开这一杀局,岂不是更好?” 花满庭又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钟离府的人至今不知道樊桃花此局是要杀李辰安和奚帷。” “我就很好奇樊桃花这杀局究竟通过什么来引发。” “我还很好奇那位皇长子究竟是谁!” “樊桃花想要用那位皇长子和钟离若水为饵将李辰安诱入蜀州……我也想用李辰安钓出那个皇长子来!” “那个皇长子必须死!” 花满庭放下了酒杯,面容严肃:“就如樊桃花认为李辰安必须死一样!” 梅放夕眉间一蹙:“你这个疯子!” “刚才李文厚的长子李晨晞来过我这里一趟,李文厚请我去剑门关拦住李辰安……你给我说了这么多,你想我做些什么?” “我又能做些什么?” 花满庭咧嘴一笑:“不要拦着李辰安。” “我希望你磨一磨你的剑,到时候去西山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西山的桃花已盛开。” “你就喝一壶酒,吟一首词,斩满山的桃花!” PS:三章,我实在来不起了。 另,最后这个调调实在是太喜欢猫大的作品,那画面太美。 多谢书友们的厚爱! 接下来我慢慢写,你们慢慢看。 第五百四十九章 一剑一琴一个人 昭化二十四年三月二十七。 一场春雨之后。 田间的麦苗已是绿油油的一片。 从利州城通往崇庆府的官道两旁的杨柳也已青青。 田埂上,山坡下,小溪旁的各种不知名的野花也开了不少。 已有蝴蝶挥动着翅膀在花间起舞。 空气中是一股淡淡的清新的味道。 春意,这就变得更浓了。 李辰安一行,也来了。 队伍比之前壮大了许多。 在途径剑门关的时候,李辰安与安自在所率领的猛虎营汇合了。 他依旧和萧包子骑着那头小黑驴,就这么慢悠悠的走在这条官道上。 他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他似乎已忘情于这蜀州的山水之间。 一旁的安自在有些着急。 他寻思着已有许久没有见到袁肃袁大将军了。 还有在蜀州的那些曾经的袍泽们。 不知道这些年他们在这里过得可好。 应该是很好的。 毕竟这里是钟离府的根基,毕竟这里远离战场,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在剑门关与李辰安汇合之后,他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来到了蜀州,在这地方,几乎就不会有大的势力对李辰安构成威胁。 他也想着能够早些将那位皇长子给找到,给迎接回京都……之后,李辰安会去吴国,而自己……那就来这里。 如果猛虎营的这帮小子愿意,也就都留在这里。 “为何走这么慢?” 安自在转头瞅了瞅李辰安,问了一句。 李辰安左看看又看看,笑道:“蜀州之美,在于奇、在于秀、在于险,也在于雄!” “你看那山……” 李辰安伸手向前方一指:“虽不知其名,但其身姿之伟岸,远不是江南的那些山所能比拟的。” “再看那崖,” 李辰安又向左边一指,“那崖壁之陡峭,有若神灵之利剑而削之……其险,山猿难行。” “但你又看这起伏的一大片原野!” “青青绿草,各色小花,有蝶舞,有蜂忙,有鸟雀跳跃其间,便是一副秀丽美妙的画卷!” “更巧夺天工之处,则在于那崖壁上的一帘飞瀑,还有蜿蜒于这原野间的那条潺潺小溪。” “走过了难行的蜀道,见此美景,便觉得值得了。” “人生一辈子,要走很多的路,但走的快了,便会错过许多美妙的风景……那路,也就是白走了。” “所以,急什么呢?” 李辰安忽的文绉绉说了这么大一通,不仅仅是听得安自在一愣一愣的,就连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也睁得更大了一些—— 终究还是萧包子对李辰安的了解更多。 李辰安放慢行程,根本就不是为了这所谓的风景! “说人话!” “额……不就是你肚子刚好不疼了么?走的太快太颠簸,万一又巅出血来了怎么办?” 萧包子面色忽的一红,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距离天黑还早了一些。 那就这样慢悠悠走到天黑也是好的。 得让宁楚楚找个有水的地方扎营。 得好生洗个澡。 安自在不知道李辰安何来这闲情雅致,心想终究是个少年,终究是个诗仙。 骨子里和当兵的粗人确实不一样。 这文人墨客,就喜欢这个调调。 那就随他吧。 也是,再走两天便到了利州。 再走个七八天,也就到了崇庆府了。 终究是会到的。 阿木对此没有任何看法。 快也好慢也罢,他的眼里既没有李辰安说的那些美妙的风景,也没有想要赶路的急迫。 他的眼里有一抹畏惧。 因为钟离若雨,就在崇庆府,就在钟离园! 已经大半年没有再见到钟离若雨了。 齐知山在京都,二人相距两千里,本是在情意最浓的时候……她可会思念成疾? 到了钟离园,见到了钟离若雨,会是怎样的场景呢? 大致是相顾无言吧。 绝不会有泪千行。 接到了那位皇长子,钟离若雨应该是会跟着队伍重返京都的。 她会和齐知山在京都长相厮守,而自己……将再次随李辰安向南。 陪伴自己的,只有背上的这把刀。 至于其它…… “师兄,想什么呢?” 阿木耳畔忽的传来了王正浩轩的声音。 这声音将他从惆怅中给拉了出来。 他那张如刀一般冰冷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你做的熊肉技术越来越好!” 王正浩轩顿时一喜:“你没骗我?” “师兄只被你骗过,师兄从未曾骗过你!” “……师兄,你真没有喜欢的姑娘?” 阿木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他沉吟三息,“我有刀,刀可常相伴,为何你老是会去想姑娘?” “师兄,抱着刀睡很冷。” 阿木扭头瞅了王正浩轩一眼,“你就抱着姑娘睡过?” 王正浩轩摇头,指了指前面那头小黑驴背上的两个人:“师兄你看看。” “他们就这么从广陵城抱着到了这里……我本来以为到半途也就腻了,可至今他们依旧没有分开的意思。” “于是我就在想,其中必有什么你我不知道的味道!” “狗肉吃多了也会腻,但他们非但没腻,反而还靠的越来越近……” “在江南的时候,二人之间视线尚可穿过。可现在你去瞧瞧,已没有丝毫缝隙!” “这说明了什么?” 阿木沉吟三息,“下此结论为时尚早,你且等夏天到了再看看。” 王正浩轩嘿嘿一笑: “若是在炎炎夏日中,他们还能抱得这么紧,那师兄就该去找个姑娘了。” 小武在一旁看着二人的嘴。 然后他的视线也落在了李辰安的背上,他嘴角一翘,心想阿木恐怕是该去找个姑娘了。 就在这时。 刚转过了一道弯。 李辰安忽然命令队伍停了下来。 所有人抬头向前方望了过去—— 天边有一道彩虹。 队伍前方的不远处,有一条小溪。 小溪的对面是一大片的草地。 就在小溪边的草地上,坐着一个穿着一袭白衣的姑娘! 她的身边插着一把剑。 那姑娘是背对着他们的。 放眼看去,那道彩虹就在那姑娘的头顶上。 有风徐徐,吹动了那姑娘披肩的长发飘飘,也吹得她腰间的矜带飘飘。 那姑娘的肩微微一动,于是,有一片悦耳的琴音如看不见的水波一般,就这么弥漫了开来,就这么飘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而后,便有歌声起。 歌声悠扬动听,与那琴音共鸣,仿若天籁。 唱的正是李辰安所做的那首《一剪梅》! 第五百五十章 奇怪的姑娘 这首词,原本是钟离若水去了京都之后,李辰安在广陵城写给她的那封信里所附上的一首相思之词。 当时钟离若水得此词之后难掩心中欢喜,便诵读给了宁楚楚和齐知雪等人。 于是这首词便在京都流传开去,成为了那些痴男怨女们寄托相思的佳作。 这样的词尤其受青楼女子的喜欢,于是,就从京都唱到了江南。 就从银钩画舫的那个妙妙姑娘的嘴里,唱到了从吴国天山而来的夏花的心里。 夏花姑娘也不例外的喜欢上了这首词。 这让她对李辰安的了解更深刻了一些。 对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之间的故事也理解的更多了一些。 在知道钟离若水身患寒疾这一绝症之后,莫名的,她对李辰安多了一丝……怜悯! 对,就是怜悯! 终究是红颜薄命。 有情人,终难成眷属。 他为了美人而弃了江山……到头来所陪的,只有那一座孤坟。 许是触景生情,她的歌声在这雨后的原野里,分外的凄美。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 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 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 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李辰安听着这歌,脑子里便浮现出了钟离若水的模样。 在二井沟的巷子里。 在小酒馆的榕树下。 在桃花山庄。 在桃花山庄后面的那一帘飞瀑旁。 在画屏湖畔。 在桃花岛上。 在广陵城的每一个留下了他们足迹的地方。 因为有钟离若水在身边,他才将前世的一切遗忘,才觉得自己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人,应该在这个世界好好的扎下根来。 为了钟离若水,也为了自己余生与心爱的人能够安好,他才燃起了斗志,并毫不犹豫的走入了这个时代的浪潮之中。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你写的?” 萧包子扭头问了一句。 李辰安从回忆中醒来,点了点头:“嗯,我给若水写的。” “……什么时候给我也写一首?” 萧包子看向了那弹琴的白衣姑娘的背影,“我回了晚溪斋,你也应给我一个念想。” “好,我会写一首给你。” “只给你一个人!” 萧包子吃吃的笑了起来。 她并没有因为这事而吃了钟离若水的醋,她的心里是希望李辰安能治好钟离若水的……那样,便证明了他将不二周天诀修习至大圆满。 那样,她好我也好! 另外,在萧包子看来,钟离若水才是最适合陪着他过一辈子的那个女人。 虽然尚未曾见过钟离若水,但既然若水,水善万物而不争,她当如水一般柔韧、包容、坚强,虽百转千回,却一路相随而不悔。 “你看,” 萧包子指着那白衣姑娘的背影,打趣的说道:“你穿着一身漆黑的长衫,和她的那一袭白色的长裙很配哦!” “虽尚未看见她的面容,但她的歌声却如黄鹂,想来也是极美的。” “她在这原野上抚琴高歌,想来是等你的!” 冰雪聪明的萧包子一语道破其中的天机。 但李辰安却摇了摇头:“我又不认识她。” “可这不就认识了么?” “接下来,她就应该起身,转身,抱着那张琴向你走来……” “我其实挺羡慕这样子的,在这样美丽的地方,在这样美丽的年岁,来一场美丽的邂逅,便是人生中的一道靓丽的风景。” “你看我,我既不会弹琴,又不会唱歌,还不会跳舞……” 李辰安打断了她的话,在她耳畔低声的说道:“可你会包包子!” “你包的包子很好吃,我很喜欢,下次记得先发面。” 李辰安的手忽的捏了捏,又道: “那样包子会更蓬松,手感和口感都会更好一些。” 萧包子羞涩垂头,低声说了一句:“那下次发了面再包给你吃。” “好!” 二人又看向了那姑娘。 一曲弹罢,一曲唱罢。 那姑娘倒是起身,却并没有转身。 她将插在身边的那把剑挎在了腰间,将那张琴放入了琴匣背在了背上。 她打了一个唿哨,一匹枣红的骏马从远处飞奔而来。 她从地上飞起,一身白衣飘飘,一头秀发飘飘。 她在空中转身,轻飘飘的落在了那匹马的背上,于是,李辰安便看见了她的正面。 可她带着一张白色的面巾。 距离有些远。 她似乎也向人群中看了一眼。 她看见了那头小黑驴! 看见了小黑驴背上骑着的两个人! 她的视线在萧包子的脸上停留了三息,而后才扫过了李辰安,她已调转了马头。 枣红色的骏马一扬马蹄,发出了一声长鸣,一人一马扬长而去。 红的马,白的人,黑的发。 七色的彩虹。 绿色的草地。 如黛的远山。 她骑着马离去。 身后是一片绽放的灿烂的野花。 “好奇怪的人!” 这句话是王正浩轩说的。 “师兄,我觉得那姑娘很漂亮!” 阿木微微一怔,他倒是听了那姑娘唱的那首歌,可他却并没有注意那个人。 那首歌……又让他想起了钟离若雨! “一种相思, 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阿木摇了摇头: “师弟,走吧!” “师兄,你好像有心事?” “师兄哪来的什么心事?” 王正浩轩抬步而行,扭头看向了阿木,“答非所问,你走了神!” “为何会走神?” “因心有所思……你在相思!” “你思的是谁?” 王正浩轩自说自问,阿木埋头而行,过了足足十息,才忽的看了看王正浩轩,问了一句:“今晚吃什么?” …… …… 萧包子也觉得那姑娘颇为怪异。 她此刻也忽的说了一句:“凭我的感觉,她看我那三息,仿佛刺了我三剑!” “但她看你那一眼……” 萧包子想了想,“就像在欣赏一头牛!” “……” 李辰安顿时无语,便听萧包子又道:“看来又一个姑娘喜欢上你了,这都是你上辈子所欠下的债。这辈子……你似乎命犯桃花!” 李辰安咧嘴一笑:“也说不定是来杀我的。” “不,她看我的那一眼确有杀意,看你的那一眼并没有。” “那你觉得我是不是将她也一并收了?” 萧包子沉吟三息:“你若是练成了不二周天诀,我并不反对。” “可若是没有……牛多半都是累死的!” 第五百五十一章 花月痕 李辰安抱着着萧包子的手搂得更紧了一些。 他在萧包子的耳畔低声的说了一句:“其实,我有你和若水,这已是老天爷对我这辈子的最大的眷顾了。” 萧包子面色微红,也低声的说了一句:“宁楚楚对你的心,你亦不可辜负!” 自己终究要回晚溪斋。 钟离若水的病……在萧包子看来,基本无望。 钟离若水一旦病逝,这对李辰安将是个巨大的打击! 男人,在许多时候其实并不如表面那么坚强。 他们也有脆弱的时候。 到了那时候,他需要有个人来陪。 陪他走过那一段最痛苦的时光,让他重拾信心去面对未来的路。 他若是在晚溪斋养这伤痛,自己当然是可以时刻陪着他的。 可他若是在别的地方……宁楚楚对他爱之深,当是最好的人选。 李辰安不知道萧包子思虑极远。 他看了看前头骑在马上穿着一身红衣也一头长发飘飘的宁楚楚,内心深处忽的有些触动。 那是个美丽而坚强的姑娘。 她是宁国的四公主,但在她的身上却丝毫没有公主那骄横的模样。 这一路很辛苦,她一路陪着自己而行,从始至终都无半句怨言。 她所期盼的是自己接到那位皇长子。 然后,自己能拥她入怀。 但……她恐怕会失望了。 李辰安悠悠一叹: “自古多情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岂是拈花难解脱,可怜飞絮太飘零。 香巢乍结鸳鸯社,新句犹书翡翠屏。 不为别离肠已断,泪痕也满旧衫青。” 萧包子身子一僵,扭头,“送我的?” “不是,送宁楚楚的!” …… …… 萧包子觉得今日的李辰安有些怪。 怎样的怪? 大致是有些神神叨叨的那种怪。 这种感觉是以往从未曾有过的,这给了她一个不太好的预感。 蜀州之行,怎么想都不应该存在风险。 尤其是现在。 有了安自在的五百猛虎营的战士,他们的身上还有少量的烟花。 这里是蜀州,她已知道这里可算是钟离府的地盘。 蜀州虽多山,却并没有听说多山匪。 就算是多山匪,有自己,有牧山刀的两把刀,还有小武准备的那些迷离,再加上猛虎营和娘子军……能够将李辰安留下的山匪还没出生。 是李辰安对宁楚楚没有感情么? 凭着女人的直觉,萧包子敢肯定不是。 宁楚楚与李辰安之间,唯一的障碍就是李辰安还有着一个皇长子这个身份的传言。 可一旦李辰安接到了那位真正的皇长子,他那身份自然也就褪去,他就是广陵李府的长子。 他与宁楚楚的事,当可水到渠成才对。 他娶了宁楚楚有诸多好处。 毕竟宁楚楚是宁国的四公主,是那位皇长子的皇妹。 那位皇长子登基为帝,对这个妹夫,总不会下了黑手吧。 可他怎的忽然吟诵了这样的一首诗呢? “是不是有危险?” “不是。” “是不是宁楚楚不够漂亮不够温柔?” “也不是。” “那是为什么?” 李辰安沉默。 沉默了很久。 直到夕阳西下,队伍在一方水塘边歇了脚。 李辰安没有下驴,他依旧抱着萧包子,这才说了一句: “我不想误她三年。” 萧包子扭头,沉吟十息,看向了天边的夕阳,“那你就能误我三年?” 李辰安笑了起来,“我一刻也不想误了你。” 萧包子脸上腾的一红,她咬了咬嘴唇,视线一扫,低声说道:“可人太多,总不能用迷离全部放倒吧?” 李辰安拍了拍萧包子的屁股哈哈大笑,他从驴背上跳了下来,走到了那水塘边,采了一朵紫色的小花,又向萧包子走了过去。 萧包子也下了驴背,小黑驴屁颠屁颠的跑向那处丰茂的水草处。 李辰安站在了萧包子的面前,将那朵紫色的小花别在了萧包子的头上。 花虽无名,却很美。 夕阳余晖洒落在萧包子的那张本就漂亮的脸上,也落在了那朵在晚风中微微摇曳的小紫花上,于是便让萧包子的美显得更生动了一些。 宁楚楚恰好回头。 恰好看见。 心里一酸。 她也去了那处水塘边,蹲了下去。 看着水塘里倒影的那张俏丽的脸,嘟了嘟小嘴儿,低声的说道: “欲求好事喜非常,争奈姻亲只暂忙。 毕竟到头成好事,贵人接引贵人乡” “那和尚说是上签……当见机行事、处之泰然,或峰回路转……” 她抬头看向了远处的群山。 已经走过了无数座峰,转过了无数道弯,可我的路呢? 纸鸢来到了宁楚楚的身旁,也蹲了下来,“殿下莫急。” “急啊,再等下去,他们的孩子都能叫我一声小姨了。” “……” 向来会安慰人的纸鸢这一刻无言以对。 …… …… 水塘边。 安自在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 “我不知道这几日来你为何会让队伍走的如此之慢……是不是有什么事正在发生?” “从剑门关至此,这一路见到了几处村庄,村子里的桃树已含苞,所开甚少,蜀州的春比之江南还是要略晚一些。” 李辰安这句话答非所问,安自在微蹙了一下眉头。 李辰安来蜀州,当然不是来赏桃花的,可他却这样说了,“你想等着桃花恰好开时抵达崇庆府?” “倒不是,我在等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 “西山的消息……另外,也等一些人。” 李辰安没有说他要等什么人,他转身看向了安自在,“安叔,西山的庙依旧在,但庙中却无人。” “你说,老夫人让我去西山的积善庙接那位皇长子……既然皇长子都不在那地方,咱们急匆匆的去了又有什么意义?” 安自在一愣,李辰安这句话看似有些道理,其实并无道理。 就算那位皇长子不在西山,钟离若水可就在钟离园! 以他对二人感情的了解,李辰安至蜀州,为了钟离若水恐怕比为那位皇长子更多一些。 这已进入蜀州境内,李辰安本应该更迫切的赶去崇庆府与钟离若水相见…… 他在担心什么? 在蜀州这个地方,他需要担心什么? 安自在心里一咯噔,他什么都没有再问,而是看着李辰安,极为认真的说了一句: “在京都的时候,从我去花溪别院当了那门房之后,” 他转身离去,留给了李辰安最后一句话: “我想,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是值得你信任的人!” 第五百五十二章 天青色等烟雨 李辰安转身。 看着夕阳下安自在那圆滚滚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微笑。 他没有向安自在解释。 为了西山之行能万全,他已做了诸多布置。 接下来并不是急着去西山,而是等! 等王正金钟的到来。 等长孙红衣带着三千御风卫到来。 也等西山那边的消息传来。 当然,更主要的是等西山这场桃花宴最重要的客人到来。 所以队伍在这里扎了营之后,李辰安下了命令,大家伙就在这里暂且住下。 他停止了前进! 这一等,就是三天! 昭化二十四年四月初一。 天空有些阴暗,估计会有一场雨落下。 那处水塘的一角有一颗野生的桃树,李辰安就站在这桃树旁看着桃树上的那些花骨朵儿。 短短三天,枝头上的桃花已开了两三朵。 萧包子头上的那朵紫色的小花已枯萎。 李辰安摘了一朵桃花别在了萧包子的头上,粉红的桃花粉红的脸蛋儿,这应当就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了。 很美。 萧包子微微仰头,那双细长的眼看着李辰安,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忧虑: “要不,咱们回去?” “再等等。” “等什么?” 有一骑飞速而来。 李辰安扭头望去,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你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 李辰安转身离开,那匹马那个人停在了略远处的官道旁。 李辰安走了过去,那人翻身下马,拱手一礼,他曾经是姬安手里的太安军中的一名斥候。 他叫郑强。 在双蛟山一战中被李辰安擒获,而后归降。 他现在在皇城司的军情一处。 “小人见过摄政王!” “王正金钟何在?” “王正大人率三百一处兄弟走猿道抄山路而行,当已至利州城!”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双手奉上:“王正大人命小人送给摄政王的,请摄政王过目。” 李辰安接过了这封信,展开一看,笑了起来。 他也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递给了郑强: “交给王正金钟,告诉他,不要打草惊蛇……西山见!” 小人遵命! 郑强告退,翻身上马,向利州城方向而去。 李辰安取了火折子将这张纸给点燃,看着灰烬在风中飘荡,过了片刻才转身向萧包子走去。 “咱们该启程了。” “那等这三天干啥?” “三天可以做很多事。” “……都做了些什么?” 李辰安微微一笑,牵起了萧包子的手,没有回答,而是说道:“你那只鸟,我如何才能使唤它?” “很简单啊,我教你。” 萧包子打了个唿哨,没多久,那只鸟从天而降落在了萧包子的肩膀上。 “美人,你听着,他也是你的主人,往后,听见他的声音,你必须去他身边!” “不然,我宰了你炖来吃了!” 美人的鸟头看向了李辰安,眼里似乎有些鄙夷,片刻,它展翅而去。 “就这样?” “对啊,不信你试试。” 李辰安很是好奇,于是也打了个唿哨,果然,那只飞去没多远的鸟飞了回来,盘旋了两圈极不情愿的落在了李辰安的肩头。 李辰安笑了起来,“走,出发!” 队伍拔营。 这一次前行的速度就更快了一些。 …… …… 距离利州城不远的地方也有一片开阔的草甸。 草甸上有一座八角亭。 它的名字叫离亭。 它不在官道上,而是那座高山的脚下,草甸的斜坡之上。 距离官道略远,少有人去,便显得极为幽静。 就在这幽静的亭子里,此刻正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个白衣女子。 她一手搭在桌上的那张六弦琴上,却并没有拨弄,她偏着脑袋怔怔的看着那条官道。 官道上往来的商旅行人不少,却不是她所想要看见的。 她的对面坐着一个俊美的男子。 男子看着她的侧脸,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就像这阴晴不定的天色一样。 那女子看了许久,忽有一阵微凉的风来,风里带着润湿的水汽,她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了看天: “二师兄,要下雨了。” 她是天山七剑的小师妹夏花。 她对面的那个男子,当然就是二师兄玉箫剑林子枫了。 “那……小师妹是不是该入城回客栈了?” 夏花沉吟片刻,“再等等。” “……这都等三天了,那李辰安说不定打道回府了。” 夏花抬眼看了一眼林子枫,“我又不是等李辰安!” 林子枫一愣,“那你等啥?” 夏花又扭头看向了那条官道,忽的一笑,只是那笑意里有些失落,也有些尴尬。 “等一场雨。” “……小师妹,二师兄发现,你到了江南之后,开始变得比以往文艺了起来。” 夏花一怔,便听林子枫又很是无奈的说道: “咱们在这离亭等了三天了!” “第一天,你说等一道绚丽的彩虹。” “第二天,你说等那漫天的晚霞。” “今天,你又要等一场雨。” “小师妹……” 林子枫俯过身子,语重心长的又道:“在天山上的时候,你从来不会去等。” “都是我们等你!” “二师兄其实知道你在等什么,小师妹,他,是宁国的摄政王!” “你已经看过了,他的身边有那个萧姑娘……他们一直同骑着那头驴,那头驴的背上,已坐不下第三个人了!” “另外,在崇庆府,还有个钟离若水在等他!” “当然,以小师妹你的相貌才情,比之她们两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但他配么?!” “你能不能清醒一下?” “我们下山,是来杀他的?” “这……这要是弄个人没杀到,还把你个搭进去了……我们回山之后,如何向师傅交代?” 夏花脸蛋儿微微一红,她乜了林子枫一眼,修长的脖子一扬:“你可别瞎想!没有的事!” 林子枫苦笑:“你当二师兄瞎么?” “这、你这心思,瞎子也看的出来啊!” 夏花闭上了嘴,垂头,“可他、可他并没有追来!” “那是他瞎!那是他没那福分!这说明你们之间也没那缘分……咱们还是杀他吧,好不?” 雨淅淅沥沥而落。 落在了亭子上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夏花扭头又向远处看去,原野上已是一片烟雨空蒙的景象。 当真等来了一场雨。 却没有等到你。 “走吧。” “去哪?” “回悦来客栈!” 第五百五十三章 一朵桃花开 崇庆府。 钟离园。 一场绵绵的春雨,让偌大的钟离园笼罩在了濛濛的烟雨之中。 今日的钟离园很是安静。 因为李辰安即将抵达崇庆府,钟离悠已带着许多人去了崇庆府的东门迎接。 钟离若水并没有去。 她在闺房中坐立不安。 少女的心里充满了甜蜜。 哪怕这蜀州的阴雨天有几分寒冷,她依旧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 京都那一别,转眼就快半年了! 与李辰安认识才不过一年又一个月的时间,这半年,实在有些漫长,也实在有些难熬。 好在,他终于就要到了。 少女坐在了窗前,双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雨,脸上是满满的幸福,脑子里全是李辰安的样子。 他会不会瘦了? 他一定很累了。 到了钟离园,他得好生休息一下。 对了,得叫厨房给他炖一盅燕窝羹调养一下身子。 “沁儿,沁儿……” 少女如此想着便站了起来,冲着外面喊了两嗓子,片刻,沁儿从雨中跑了过来。 “小姐,有什么吩咐。” “辰安就要到了,府上的酒菜虽在准备,但你还是叫厨房炖一盅燕窝来。” “好的,奴婢这就去。” “嗯,去吧,记得糖多放一些。” 沁儿转身又跑入了细雨中,钟离若水依着门,望着外面的院子。 院子的角落有一颗桃树,桃树上有一朵桃花已经绽放。 孤零零的。 在雨中看起来颇为寂寞。 桃花山庄还有桃花山上的桃花,想来这时候已经盛开了一大片。 还是广陵城的桃花显得更美丽一些。 等再回去的时候…… 少女脸上忽的落寞了起来。 就像这微凉的春雨。 就像那朵寂寞的桃花。 再回去。 还能再回去么? 还有两年的时间…… 与其去追寻那渺茫的希望,不如珍惜这两年,如果能在这两年里给他生下一个孩子就好了。 那样,才算这一段情开了花结了果,至少留下的遗憾会少一些。 就在钟离若水想着这事的时候,雨中一个小人儿撑着一把花纸伞跑了过来。 “姐姐,姐姐!” 她是钟离若画! 她头上的两个小辫子随着她的奔跑一摇一摆,但她手里的那把花纸伞却没有丝毫摇晃。 她跑到了钟离若水面前,仰头,她的睫毛挂着细碎的雨珠儿,她的那双大眼睛显得愈发的明亮。 “姐夫到东门了!” “东门有好多好多人!” “刘道台也带着许多的官员在东门迎接他……刘道台希望他先去道府衙门。” 钟离若水一怔:“那他答应了没有?” “嘻嘻,他可没有,他想着你呢!” 钟离若水脸色微红,钟离若画又道:“他随大伯他们回来了,但……但他身边确实有个姑娘……有个很漂亮的姑娘!” “那头驴也很好看。” “油光水亮的。” “对了,我见那迎接他的人群里还有一个漂亮姑娘。” 李辰安身边有个萧姑娘这事儿钟离若水很早就知道。 对此她心里并没有多少芥蒂,因为她知道未来陪着李辰安走完这人生旅途的不会是她。 她本来希望的是宁楚楚陪着他,但他那身世问题却成了二人之间一道尚不能逾越的鸿沟。 听说他和那位萧姑娘一路同骑一驴,想来二人的关系已很亲密。 这样也好。 人群里还有一个漂亮姑娘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蜀州多美女,美女喜欢才子,这很正常。 何况他不仅仅是才子,还是宁国的摄政王! “那姑娘穿着一身白衣,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屋顶上,简直就像仙女一样!” 见姐姐没有搭理自己,钟离若画又说道: “我觉得吧,她看姐夫那眼神绿油油的,你可要当心着点……或者晚些我去找到她,先将她杀了,以免节外生枝!” 钟离若水瞪了钟离若画一眼,“我要梳妆一下,你哪凉快哪呆着去!” 钟离若画一怔:“哦,对,我也要梳妆一下!” “你梳妆干啥?” 钟离若画转身就走:“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迎接姐夫呀!” …… …… 钟离悠带着浩浩荡荡一群钟离家的人在东门接到了李辰安。 李辰安当然没好再和萧包子同骑一驴。 下着雨,他和钟离悠还有袁肃袁三爷登上了一辆马车。 刘酌有些担忧。 他让其余的官员回去,他也上了马车,跟着钟离府的马车而行。 萧包子依旧骑着小毛驴就跟在钟离府的那辆马车之后。 她的手一直放在腰间的剑柄处。 她的左右是王正浩轩和阿木。 她的身后是小武和宁楚楚的两百余娘子军。 还有安自在率领的五百猛虎营战士。 钟离府的那辆马车之前有钟离府的一千来号士兵开道,还有崇庆府的一干捕快在维持着秩序,整个队伍的气势便显得很是浩大,自然也吸引了更多的围观百姓。 他们这才知道是摄政王来了。 那就是钟离府的姑爷来了。 听说摄政王是要来接回皇长子的,可崇庆府的百姓们却并不知道皇长子是谁,甚至他们也不知道那位皇长子竟然会在蜀州。 这些他们并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摄政王这个传奇少年。 比如他的诗词,比如他已在江南道推行的变革之法。 他们议论着这些事,一个个颇为激动,希望那变革之法能够早些在蜀州推行,那么蜀州的商人日子就会更好过一些。 可惜摄政王在马车里,没能亲眼看见他的模样。 夏花就在一处屋顶上。 她依旧穿着一袭白裙,撑着一把油纸伞,就这么听着那些百姓的议论声,就这么看着队伍在大街上缓缓而行。 林子枫就站在她的身边。 他也听着也看着,只是他的面色比这阴雨的天还要阴沉三分。 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握着剑柄。 他看着队伍渐渐的远去,忽的低声说了一句:“小师妹,是不是该动手了?!” 夏花扭头瞅了他一眼:“你当你是大宗师啊?” “就算是师傅来了,有这么多的人保护他也没可能杀的了他。” “你若是想要试试……你就去试试!” “我可不去!” 说完这话,夏花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忽的有些失落,于是就这么在雨中随意而行。 走着走着,她停下了脚步,抬头一看: “文翁书院!” 沉吟片刻,她走入了文翁书院的这道牌坊,走入了一条林荫大道,来到了一方幽静的荷塘边。 荷塘上有一亭。 亭子里有个穿着灰白麻衣的老人。 老人在一边喝酒一边看书。 夏花嗅了嗅那酒的味道,画屏春! 于是,她抬步走上了这道栈桥,走入了凉亭里,坐在了那老人的对面。 “老丈,请小女子喝一杯,如何?” 花满庭颇为惊诧的看着夏花,忽的一笑,取了一杯,斟了一杯酒递了过去: “如我这等老人饮酒,是打发这无聊的岁月。” “如姑娘这般美好的年岁想要饮酒,基本上逃不脱一个情字。” “姑娘如此美貌,会被哪个瞎了眼的男子所伤?” 夏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恨恨的说了一个名字: “李辰安!” 第五百五十四章 意料之外 上 当夏花说出李辰安这个名字的时候,花满庭微微吃了一惊。 却并不是太吃惊。 如李辰安这样诗书满腹还位高权重的帅气少年,当然是许多怀春少女心中所仰慕的对象。 这个姑娘确实生的很漂亮,气质还很是不错,当是蜀州某个豪门大阀家的千金小姐。 或许梅放夕认识。 花满庭又给夏花斟了一杯酒,笑道:“原来姑娘也喜欢李辰安……但老夫听说他不仅仅有了一个叫钟离若水的未婚妻……他还有一个姓萧的未婚妻。” “姑娘似乎来的晚了一些。” 夏花仰头,望着亭外的雨,沉吟片刻却说了一句: “其实吧,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他……应该不是!” 她收回了视线看向了花满庭,许是花满庭很是慈祥,也或许是反正不认识,夏花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怎么说呢?” “我就是觉得他的诗词做的真的不错,确能当诗仙之名。” “这应该是对他有些倾慕,也就是对他才华的欣赏。至于说喜欢……” 夏花想了想,摇了摇:“我确定我就是对他有些好奇,不是喜欢。” 花满庭一捋长须微微一笑,他觉得这姑娘挺可爱。 他当然没有去鼓励这姑娘追求李辰安,那样岂不是给自己的女儿增添一个竞争对手。 “老夫倒是觉得,你也不必对他起了好奇之心。” “诗词文章这东西,对于如你这般年岁的读过书的姑娘而言,若仅仅是欣赏,那便能陶冶情操。但若是沉迷其中,甚至生出了幻想……那就是毒药!” “他是宁国的摄政王,未来他会登基成为宁国的皇帝……姑且不说他当了皇帝之后会不会娶你,就算是娶了你……嫁给一个皇帝,看上去倒是风光。” “但那后宫有多清冷有多寂寞有多残酷,这却只有宫里的人才知道。” “姑娘没有喜欢上他这是最好的!” “你想想啊,感情上,你来的晚了一些,你肯定是无法和钟离若水去比的。” “那位萧姑娘,她陪着李辰安走过了大半年的时间!” “同生共死,同甘共苦,同骑一驴!二人不仅仅经历了时间的考验,彼此间性格相投,脾性相合,已至难舍难分之地步。” “论家世,你比不过钟离府。” “论武功,你比不过那萧姑娘。” 夏花这时看了看花满庭,心想你怎知道本姑娘就比不过她们了? 我的家世比之钟离府不遑多让! 我的武功……那萧姑娘就比我厉害了? 花满庭看着夏花不服气的模样咧嘴一笑摆了摆手,“这些都抛开,其实你对李辰安是不太了解的。” “对于如李辰安这样的人,世人所认为的美貌对他而言是次要!” “再说,李辰安为了钟离若水,他还要去吴国……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心思会去喜欢别的姑娘,也很难再有第三个姑娘走入他的心里去。” 夏花一听,眼睛忽的一亮。 她忽略了花满庭前面的那一席劝阻的话! “你说他要去吴国?” “对啊。” “他去吴国干什么?” “去洗剑楼,意图找到契机能练成不二周天诀来挽救钟离若水的命……这事许多人都知道,你还不知?” “啊……” 夏花忽的有些惊慌:“我、我极少出门。” “哦,今儿个李辰安入崇庆府,你有去看过?” 夏花点了点头,“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一眼。” “那别多看,更别拿他和别的少年去对比!” 花满庭举起了酒杯,“老夫担心你对比之后找不到如意郎君,最终误的可是姑娘你的终身!” 夏花也举起了酒杯,一老一少二人喝了一杯。 夏花放下了杯子,脸上没有了进来时候的失落。 她徐徐站起,躬身一礼:“多谢老丈的酒,多谢老丈的话。” “我该走了,再会!” “嗯,有空来坐坐。” “好!” 夏花转身离去。 一脸欢喜。 花满庭又拿起了那本书,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只以为拯救了一个迷途的少女。 …… …… 钟离园。 迎春阁。 此间极为热闹。 对于钟离府的人而言,来的既是宁国的摄政王,还是钟离府未来的姑爷。 这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李辰安。 虽然早已知道李辰安年仅十八岁,但真正见到之后,他们才惊叹于这位年轻的姑爷生得如此帅气……不仅仅是帅气,他的身上真有一股子上位者的气息。 毕竟是宁国的摄政王! 钟离悠极为小意的将李辰安迎到了上位。 “摄政王一路舟车劳顿,在下备薄酒一杯为摄政王接风洗尘!” 李辰安摆了摆手微微一笑:“伯父,这样就太生分了。” “到了您这里,便如我回了家一样。” “这不是在朝中,在这里我也不是什么摄政王,您就称呼我一声辰安,这样我倒是觉得会呆会酒都能多喝两杯。” 李辰安简单几句话便让陪坐的所有人刮目相看,也令此间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钟离悠哈哈一笑:“那……恭敬不如从命,” 他陪坐在了李辰安的左首,“贤侄,容伯父给你介绍一下在座的诸位……他们都钟离府的核心人物。” 于是,钟离悠介绍了一圈,李辰安记住了他们的名字。 尤其是袁肃! 这位老人就是神卫军的统帅。 这场接风宴轻松愉快,李辰安应对从容举止有度。 他再次得到了这些人的认可,同时,他也察言观色,心里微微有些异样—— 他没有从任何一个人的神态或者言语中看出钟离府有对他不利之心! 他们真的将他视为钟离府的姑爷! 他们极为希望他能将钟离若水的病治好! 甚至他们还期待着他能在治好钟离若水之后,成为宁国的皇帝! 酒喝了不少。 还是产于蜀州的画屏春! 许多人有了醉意,但酒后的话语间,依旧没有谁表现出一丝的对他不利之举! 他们发至内心的喜欢他! 就算是袁肃这样的军伍中人也不例外! 酒席散去。 钟离悠遣散了不少人,他带着李辰安坐在了茶台前,亲手煮上了一壶茶。 坐在李辰安一侧的就是袁肃袁三爷和刘酌刘道台。 “贤侄,” 钟离悠微醺,但思路依旧很清晰。 “这画屏春,让钟离府赚了不少银子。” “按照当初的约定,属于你的那份,已交给了若水。” “这些都是次要的,” 钟离悠给李辰安和袁肃还有刘酌各斟了一杯茶,抬眼看向了李辰安,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母亲临终之前,给我来过一封信!” “她说……未来百年,钟离府之兴衰……可寄托于你的肩上!” 第五百五十五章 意料之外 下 当钟离悠无比慎重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辰安心里却猛的一震! 这话,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此行蜀州,他是有诸多准备的。 那些准备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综合了许多信息,经过了仔细思量得出的可能的最坏的结果。 首先,在双蛟山里擒获了二皇子宁知行的时候,本想要一刀宰了他,却不料宁知行说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你不是皇长子!” “那个所谓的皇长子,是卢皇后偷人生的孩子!是她给皇上戴了一顶绿帽子!” “上车候府被灭,卢皇后之死……是她咎由自取!” “你觉得你把我杀了,把所有皇子都杀了,让那野种登基为帝就是最好的选择么?” “你上当了!” “长孙惊鸿骗了你!樊桃花也骗了你!” “宁国最可怕的人不是奚帷,而是……樊桃花!” “你以为你杀了本王你就能登基为帝么?!” “幼稚!” “你是在给那个孽种作嫁衣裳!” 李辰安持保留意见,却生起了对樊桃花的警惕。 在回到京都之后,他在皇城司的黑楼里想要找到二皇子这番话的佐证,然而里面并没有。 在云集别野的时候,樊桃花弥留之际对他的那番托付,他本想拒之,但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一来是钟离若水在蜀州,他需要去接钟离若水至吴国。 二来……他也很想看看那个皇长子。 在此行蜀州的途中,王正金钟在给他的情报中提过一些事。 长孙惊鸿生前一直在查卢皇后之死的原因,但最后他却没有再查下去,因为这件事的背后太过荒唐。 王正金钟没有说荒唐在何处,但李辰安却猜到可能就是皇长子的身份问题。 这便从侧面证明了宁知行在这件事上可能并没有撒谎。 王正金钟还提了一件事—— 皇长子失踪,与樊桃花有极大的关系! 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关系?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一路李辰安的手在萧包子的腰间没有闲着,他的脑子也没有闲着。 他仔细的梳理了一遍去了京都之后发生的那些事。 初至京都,樊桃花没有邀请他踏入定国侯府的门! 也就是说,开始的时候,樊桃花是并不喜欢他,或者并没有将他视为孙女婿的! 樊桃花邀请自己去钟离府,还是在自己造出了烟花之后。 或许那时候樊桃花才觉得自己还有点价值。 就在定国侯府后院池塘边的那处小木屋里,与樊桃花喝了一杯茶说了一席话。 她说,爷爷李春甫在昭化六年辞官的时候送了她一副茶具。 那副茶具五杯一壶,下面都刻有一个人的名字,希望她能护得他们的周全。 这便是在说她与李春甫之间的关系极好,那时的自己对她没有丝毫的怀疑。 另外她还说了一句,她觉得程国公的那个主意不错,问他怕么? 这便是要看看他的胆识,也或许有将姬泰的注意力引到他的身上的想法。 对了,她还说长孙惊鸿也去过那方池塘,陪她钓鱼,说的却是关于李辰安的事。 长孙惊鸿是怀疑樊桃花的,却不知道他和樊桃花说了些什么,也或者彼此妥协了一些什么。 现在想来,去岁中秋夜,皇上并不是莫名其妙的将自己封为诗仙。 也不是无故的将自己映射为皇长子! 皇上将自己给彻底的立了起来,让自己有了争夺皇权的机会……他这样做,是做给樊桃花看的! 也或者说,皇上宁可自己继承皇位,也不愿那个皇长子来当了宁国的皇帝。 而这,恰好就是樊桃花不想看见的。 樊桃花既然知道皇长子的下落,她为何要自己前来蜀州迎接那位皇长子? 和钟离破或者花满庭等人所想一样,那就是樊桃花希望自己死在蜀州! 与钟离破和花满庭所想不一样的是,李辰安并没有将奚帷联系起来。 他认为樊桃花如果出手杀了自己,这必然会导致钟离若水对她生出莫大的仇恨。 在京都之乱的时候,在云集别野,偏巧怀平山出乎意料的率兵攻打了进来,这导致本已受伤的樊桃花伤势加重。 她知道自己将死,无法亲自去蜀州接回皇长子,故而将这件事交给了自己,也将那枚能号令五万神卫军的桃花令交给了自己。 这是信任么? 从始至终李辰安都不相信。 樊桃花此举在李辰安看来,一来是通过自己的手让那位皇长子得到神卫军的兵权。 二来……她就要死了,那就用神卫军将自己杀死在西山,那位皇长子便可率兵入京都,从而高枕无忧的当宁国的皇帝。 不然,无论如何都无法解释樊桃花让钟离若水来蜀州,又让自己来蜀州的道理何在。 可此刻钟离悠却说了这样一句话…… “母亲在京都之变之前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也不能说是预感,应当说是母亲对局势的判断。” 似乎担心李辰安不信,钟离悠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递给了李辰安: “母亲最后写给我的一封信,你可看看!” 李辰安接过了这封信,取出,展开,首先看的是信尾的日期—— 昭化二十三年十月初五! 正是京都之变的前夕! 然后他才仔细的看了看这封信的内容,心里忽的大惊。 “……静夜仔细的回想,娘这些年或许真的做错了一些事。 或许奚帷才是对的。 他说,谁当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让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 “近十年来,娘因为执着于让皇长子能顺利登基为帝,与你父亲发生了许多矛盾……娘对不住你的父亲。” “奚帷当会很快推动京都之变,娘思虑再三,与他见过一面。” “他说,李辰安是当宁国皇帝的不二人选!” “他说,如果我让神武军放弃抵抗,他便会保证他所掌握的兵力不对京都造成任何破坏。” “娘思来想去,决定让神武军守住皇宫,如果奚帷真将宁国交给了李辰安,如果奚帷真的退兵,那么神武军也将撤出京都。” “娘不知道他会不会信守诺言。” “娘会将桃花令给李辰安,如果奚帷违背了诺言,神卫军便听命于李辰安攻入京都,夺回宁国之权柄!” “如果奚帷信守了诺言……神卫军亦听李辰安之安排。” “至于皇长子,李辰安不会杀他。” “那就当宁国根本没有这样一个皇长子吧。” “就让他依旧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这或许才是最好的。” 第五百五十六章 四个女人 上 李辰安将这封信还给了钟离悠。 这情况让他愈发迷糊,短时间难辨真假,但表现在神色上…… 他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语气颇为沉重: “老夫人厚爱,我李辰安受宠若惊。” “只是,你们也知道我与若水相爱至深,在她的病没有痊愈之前,我无心于这国事,也就只能辜负了老夫人的这般期望。” “我倒是希望能够接回皇长子,他来当皇帝。” “朝中有温煮雨等一干大臣……只要皇长子不要太多的去干涉他们,其实宁国在他们的治理之下,也会渐渐好起来的。” “而我,你们也都不用劝我,我是一定要陪着若水去一趟吴国的。” 李辰安坐直了身子,“无论如何我都需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为若水做些什么。” “尽人事,听天命,或许老天爷有眼,真让我练成了不二周天诀。治好若水之后,我也会回京都去辅佐皇上,让宁国变得更加强大,让宁国的百姓能够生活得更好。” 钟离悠与袁肃对视了一眼,皆看出了彼此眼里的无奈。 他们没有去劝阻李辰安,因为李辰安的心意已决。 “这……伯父说句本不该说的,伯父希望的是无论若水最终的结局如何,你练成了不二周天诀将她的病治好,这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若是……若是未能如愿,我想若水也不希望你活在悲伤之中。” 李辰安点了点头,“我是知道的,对了,既然老夫人让我来了蜀州,想来她和贺西山或者皇长子有着约定。” “现在西山的积善庙既然是空着的,我想问问,你们可知道他们何时会回来?” 钟离悠一捋短须,说道:“最迟今岁四月下旬,贺西山定会回来!” 这已四月十二了,那不用等多少日子当能见到皇长子了。 正好这些日子自己还需要做一些布置。 陪坐在一旁的刘酌并没有看见钟离悠给李辰安的那封信,但他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老侯爷的判断,似乎并不是太准确。 樊老夫人既然将钟离府未来百年之兴衰寄托在了李辰安的身上,她便没道理在蜀州设局杀害李辰安。 钟离悠还给李辰安看了樊老夫人的一封信……现在李辰安已在钟离园,如果樊桃花真要杀李辰安,他们也用不着再演什么戏。 他们大可以就在这里设伏将李辰安制住或者杀死。 因为四月末就快到了,贺西山带着皇长子至西山,他们就可以拥护皇长子回京都登基为帝! 这样一来,钟离府就是最大的功臣,也才是这场京都之变半年来最大的受益者。 他们没有这样做。 他们与李辰安交谈的言辞极为诚恳,这理应是发自肺腑。 那黄三烈在道府衙门后院布置的那些伏兵,原本是想要将李辰安擒获再偷偷送返京都,现在看来当没有这个必要了。 只是…… 樊老夫人做出了那么些不合理之举措,结果并不是老侯爷或者黄三烈所认为的阴谋……她何必如此?! 这依旧说不通! 她既然没打算让李辰安死,她根本不必让李辰安来蜀州! 她本应该让司空豹等人在京都之变平息之后,在李辰安成为摄政王之后,就将钟离若水送至京都,这才是最合理。 毕竟李辰安成为了摄政王,朝中有许多的事需要他处理。 而不是这样莫名其妙的浪费时间跑一趟蜀州。 那么,樊老夫人此举的用意究竟在哪里? 刘酌想不明白。 李辰安此刻也想不明白。 他没有再去想,因为对于他而言,樊桃花或者奚帷要在西山做些什么已不重要。 他已有了自己的安排。 三人喝着茶聊着天,气氛依旧有些凝重,却比初时轻松了少许。 钟离园后院。 钟离若水的闺房里坐着四个女人! 四个女人的神态各不相同。 萧包子时不时就会看一眼钟离若水,她现在明白李辰安为什么连皇帝都不当要跑来蜀州见他的这个未婚妻了。 她也明白了李辰安为什么要冒着大危险去吴国,一心想要将钟离若水的病治好。 这姑娘……当真如水一样啊! 就连自己身为女人,看见她也心生欢喜。 她不仅仅是生的美貌,她的一颦一蹙一举一动,都自然的流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味。 她因为身体有病,面容便显得略微有些苍白,整个人看起来弱不禁风,给人一种极想要保护她的念头。 她的身子骨并不如柴,那伸展出来的手臂依旧白皙而丰腴……萧包子的视线落在了钟离若水的胸前。 她抿了抿嘴,心想发了面之后蒸出来的包子大致应该就是这样。 钟离若水偶尔也抬眼看看萧包子,这个就是和李辰安同骑一驴从京都走到这里的那姑娘。 她是萧十三她们的师傅。 这个师傅很年轻,很漂亮,还因为习武的原因,身上还有一股子狂野的味道。 她走路的姿势很好看。 她就这么坐着也很好看。 李辰安这家伙……倒是有点眼光。 “萧姐姐,” 钟离若水斟了一杯茶极为诚恳的递了过去,“一路辛苦……我就不感谢这一路你对辰安的照顾了。” 萧包子接过茶盏,一听这话,更觉得这个姑娘是个妙人儿。 这便是对她的认可。 “若水妹妹,你可不知道,他这一路呀,嘴里时刻念叨的可都是你!” “若不是一些事情耽误,他可是恨不得生一双翅膀飞到你身边来!” “可把姐姐我给羡慕坏了。” 钟离若水嫣然一笑,“姐姐可别宽慰我!” “其实,他是个不羁的人,他更喜欢的还是自由自在的仗剑江湖……我,” 钟离若水忽的一叹,“我拖累了他,也耽误了他。” “妹妹可别这样说,我倒是觉得他这人性子淡然,他更喜欢的还是闲适的生活。” “妹妹的性子与他相投,才是真正珠联璧合的一对。” 一旁的宁楚楚心里微微有些酸。 另一旁的钟离若画却瞅了萧包子一眼,撇了撇嘴:“你们都别那么虚情假意好不好!” “喜欢一个人莫非还要谦让?” “我就不!” “他若是喜欢仗剑江湖,等我长大了,我便陪着他仗剑江湖!” “他若喜欢安然恬静……等我长大了,便陪着他静看夕阳晚霞!” “他要写诗,我就给他磨墨!” “他要杀人,我就给他递剑!” 钟离若画小脑袋一扬,骄傲的又说道: “十年!” “母亲说,等我十六,桃花开时,我就会成为他的新娘!” 第五百五十七章 四个女人 下 钟离若画这席话令钟离若水心里一惊,却令萧包子刮目相看。 钟离若水心里的惊讶,是这个妹妹时常将姐夫挂在嘴上,本还以为她年幼有个姐夫颇为欢喜罢了,却不料她竟然还有如此心思! 更没料到母亲居然也有这个心思! 而萧包子对钟离若画的刮目相看,一来是这小丫头的率真可爱。 她小小年岁居然就已懂得敢爱敢恨还敢做。 二来嘛……这小丫头似乎还很有点小心机—— 她这话恐怕不是无的放矢。 她应该是很清楚坐在这里的三个女人,都极有可能成为李辰安的妻子。 她这是在给自己先占一个位置! 不过萧包子很喜欢钟离若画的这性子,她本就觉得喜欢一个人就应该这样。 感情的事,不需要遮遮掩掩,彼此情投则意合,彼此合不来就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谁也别耽误了谁。 谁也别强求于谁。 于是,萧包子伸手揉了揉钟离若画的小脑袋。 钟离若画的脑袋一偏,看向了萧包子。 那双大眼睛一瞪:“别和我套近乎!” “你不过是生的比我早了一些,恰好和姐夫年岁相合罢了!” “可你别忘了,女人,终究是会老的!” “再过十年,你不会再有今日之容颜,你已、已人老珠黄,可我……” 钟离若画修长的脖子一扬,小脸蛋上满是骄傲: “可我却正当十六的最好年岁!” “奶奶曾经给我说过一句话,男人,至死是少年!” “男人一生喜欢的至少有两件事终身不会变!” “其一,是对权力的无止境的追求!” “其二……” 钟离若画又瞅了萧包子一眼,“这其二嘛,那就是他们永远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 钟离若水一听吓了一跳,连忙呵止了钟离若画: “你小小年纪怎去想这些事!” “你该去练剑了!” 钟离若画撇了撇嘴站了起来,从背上“锵……”的一声拔出了不二剑,她挥了挥这把剑,看了姐姐一眼: “奶奶说,这是不二剑的雌剑!” “奶奶说……雌雄双剑合璧,天下无敌!” “我练剑去了,等我功夫大成,” 钟离若画转身而行:“看我怎么抢了你们的男人!” 她一步踏出了这处闺房的门,却“砰!”的一声正好撞在了刚刚走来的李辰安的怀里。 “呀……!” 钟离若画摸着脑袋抬头,眼睛顿时一亮,“呀……” “姐夫!” 她的剑入鞘,她一家伙蹦了起来,如树袋熊一般挂在了李辰安的脖子上。 此刻的她,就是一个六岁的顽皮的孩子。 她的脸上是自然的童真。 她的眼里是看到姐夫的欢喜。 李辰安可不知道这小丫头竟然在打他的主意,在京都的时候钟离若画就经常挂在他的脖子上,所以他并不以为意。 他就这么走了进来。 在三个女人惊诧的视线中。 钟离若画这时候扭过头去看了看那三个女人,脸蛋儿上仿若桃花绽放。 她毕竟是个小姑娘,那些言语多是受樊桃花的影响。 现在她觉得自己就是胜利者,毕竟这三个女人,就算是姐姐,可也从来没有和李辰安如此亲密接触过。 “你下来!” 钟离若水现在有些担心自己这个妹妹了。 “我不!” “……你姐夫累了!” 钟离若水刻意的说出了你姐夫这三个字,但在钟离若画听来,她仅仅听进去了累这一个字。 她想了想,姐夫远道而来,当也确实累了。 那可得让他好生歇息一下。 她松开了手臂,落在了地上,却仰着脖子对李辰安说道: “姐夫,你今夜里好生休息,我明天带你去逛逛这崇庆府……对了,过两天文翁书院要举行一场踏春文会,姐夫,咱们再去拿一个魁首回来!” “……” 李辰安咧嘴一笑,伸手揉了揉钟离若画的脑袋。 钟离若画没有躲,脸上的表情还很是享受。 萧包子看在眼里,她忽然发现钟离若画这小丫头说的那些话……恐怕不是童言! 那是一种依赖! 一种亲密的依赖! 就像那头小黑驴对自己亲昵时候的神态一模一样。 当然,萧包子并没有将钟离若画这个六岁的丫头视为对手。 因为时间会改变一个人。 钟离若画对李辰安之依赖,多半在于李辰安身上的那些光环。 当钟离若画渐渐长大,见识渐渐多了,接触的人更多了,她的观念便会随之而变。 另外,这小姑娘显然并不知道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对一个成熟的男人正是最为致命的时候! 十六岁,不过是个青涩的果子。 但三十岁,才是真正成熟的桃子! “好,左右姐夫暂时无事,那咱们就去那啥文会上将那魁首取来!” 李辰安坐在了茶桌前,视线落在了钟离若水的脸上。 他微微一笑,笑得钟离若水脸蛋儿一红,她给李辰安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虽羞涩却极为关心的问道:“累了吧?” 一旁的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眉一挑,“正当壮年的牛,还没耕过田,累不了!” 钟离若水一怔,李辰安一把抓住了钟离若水的小手儿:“还真不累……倒是你,又瘦了一些。” 钟离若水毕竟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她练不了武只能习文,看的书多了,那些规矩便深深的刻在了骨子里。 她有些不习惯李辰安在这么多的人面前所表现出来的亲密,她的手极为自然的缩了一下,却并没有挣脱,然后她就放弃了抽出手来。 因为她忽然觉得这样挺好。 这足以说明李辰安对她的感情没有变。 在她的心里,也有一种自己更受李辰安重视的欢喜。 萧包子不以为意,这便是她所认为的钟离若水才是陪着李辰安走一辈子的原因。 如果李辰安真成了宁国的皇帝,在萧包子看来,钟离若水,就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宁国的百姓需要一个强势的皇帝,也需要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 显然自己这种一言不合就拔剑的女人不符合宁国百姓对皇后的期待。 宁楚楚很在意。 她的心里忽的又是一阵酸楚。 她微微垂头,端起了茶盏来掩饰了自己内心的难受。 去岁三月三,是自己在画屏东的那处烟雨亭里率先认识李辰安的呀! 是自己率先得到那首《蝶恋花》的啊! 终究是造化弄人。 幸亏已至蜀州。 幸亏就要接到真正的大皇兄了。 宁楚楚忽的抬头,问了一句:“咱们何时上西山?” 第五百五十八章 困惑 李辰安在钟离若水的闺房中感受着春天般的温暖。 刘酌已回到了府衙后院他的那小院子里。 春雨依旧。 夜已深。 小院子的那凉亭里依旧亮着一盏气死风灯。 黄三烈就坐在那盏灯下,正极为焦虑的看着夜色中的雨丝。 他早已知道李辰安没有随刘酌来府衙,而是去了钟离园。 这并不在意料之外。 因为钟离若水在钟离园。 李辰安来到崇庆府,他本也应该先去钟离园见见钟离若水。 他很担心钟离园会发生些什么。 但钟离园的高手众多,他不敢派了人去探查一番。 刘酌去了钟离园,他在等刘酌回来,带回钟离园的消息。 这个很重要。 涉及到接下来的一应安排。 就在他焦急的等待中,刘酌撑着一把油纸伞走了进来。 黄三烈抬眼,刘酌收伞,坐在了黄三烈的对面: “情况似乎并不是老侯爷所猜测的那样!” 刘酌一句话,黄三烈微微一怔,给刘酌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还请刘兄详细说说。” 刘酌将钟离园的事一五一十的给黄三烈说了出来,黄三烈没有插一句话,他一直在很仔细的听着。 原本刘酌以为黄三烈在听了这些话之后会放下了心来,却不料黄三烈脸上的表情反而变得愈发严肃了起来。 他的眉间皱成了一个川。 直到刘酌说完,黄三烈沉默了许久,又看向了亭外的夜雨想了片刻。 “如此说来,老家主恐怕确实对老夫人有一些误解。” “只是不知道老夫人那最后的一封信里究竟说了些什么……不过,既然钟离府的人确实对李辰安没有丝毫敌意,那老夫人的那封信里,当然也就不会有对李辰安的不利之举。” “但是……” 黄三烈一捋短须徐徐站了起来。 他走到了亭子边,伸出了一只手,接住了从亭檐上滴落的雨滴,又道: “就算按你刚才所言,老夫人或许在选择皇帝这件事上有过动摇之心。” “李辰安初入京都时候,她并没有将李辰安真正放在眼里,也或者说那时候她并不认为李辰安有本事执掌宁国权柄。” “直到李辰安在京都崭露头角,直到李辰安在双蛟山剿匪的消息传来……也或者京都有人和老夫人仔细的谈过。” “比如长孙惊鸿。” “比如商涤。” “甚至如程老国公这样的人。” “于是乎老夫人才在京都之变前改变了主意。” 黄三烈忽的转过身来看向了刘酌,“但老夫人既然改变了主意,她为什么没有告诉老家主一声呢?” “老家主说这十余年来他与老夫人之间的主要矛盾,其实就是在皇长子的这件事上!” “那时当然还没李辰安什么事,他还在广陵城装傻。” “老家主是极为希望太子殿下登基为帝的,因为太子殿下宽厚仁慈,如果太子殿下能够当上皇帝,对于朝中的官员,对于宁国的百姓,或许是一件极大的好事。” “但老夫人不这么认为。” “老夫人认为当下的宁国,更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敢于动刀杀人的皇子来当皇帝。” “老夫人说宁国之弊,非雷霆之力不可治。” “老家主说正是因为宁国重病初愈,更应该由宽厚仁慈的皇帝来令宁国的百姓休养生息。” “老家主还说,没有人知道那位皇长子究竟怎样。” “他的品德,他的学识,他驾驭群臣的能力,他治理国家的本事等等,都无人知道。” “那么他如果真的回京当了皇帝……不要说太子殿下不服气,就算是二皇子宁知行,三皇子宁知远,他们又岂能服气?” “这必然导致宁国更乱!” “反倒不如太子殿下成为皇帝,如果有定国侯府和皇城司在太子殿下后面撑腰,二皇子也好三皇子也罢……他们终究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刘酌也仔细的听着,单从黄三烈的这些话听来,他也认为如果抛开李辰安,太子殿下当皇帝更好。 毕竟太子在东宫那么多年。 毕竟群臣和太子之间,也都极为熟悉。 只要将姬泰一系扳倒,由太子登基,宁国至少不会发生大的内乱。 但那个谁也不知道的皇长子回京都可就说不准了。 不过故事的演变脱离了定国侯和老夫人的预料,这忽的杀出了个李辰安来。 偏偏在京都之乱发生之后,太子殿下死了。 赤焰军攻入了京都。 奚帷将宁国的未来交到了李辰安的手里……李辰安是钟离府未来的姑爷,应该就是这个原因,让樊桃花最终妥协。 毕竟她已经看见了李辰安的一些本事。 李辰安至少不像太子殿下那么软弱。 李辰安在朝中因为他爷爷春甫先生的缘由也有一定的根基。 于是,她改变了主意。 只是她还没得及将她改变主意的想法告诉老侯爷她便在云集别野去世。 就在刘酌如此想着的时候,黄三烈又说话了: “怀平山攻打云集别野的时候,三小姐她们都正在那地方。” “那时候,定国侯府的神武军依旧牢牢把控着皇宫,赤焰军虽然进了京都,但不知为何赤焰军并没有去攻打皇宫,反而赤焰军出城去将怀平山布置在两处卫城的大军给消灭了!” “当赤焰军出城作战的时候,神武军也诡异的没有趁着这个机会重新占领京都的四方城门……” 黄三烈沉吟三息,又道:“现在看来,这场京都之变,反倒是更像一出戏!” 刘酌一怔:“此话怎讲?” “奚帷让天下人知道了赤焰军并不听命于燕国公府!” “赤焰军入京都,原本许多人都会认为赤焰军和神武军将有一场生死之战……可他们却根本没有战斗过一场……彼此根本就没有动过一刀一枪!” 刘酌豁然一震,京都之变的战事早已传到了蜀州,只是他并没有如黄三烈此刻这样去梳理过。 “你的意思是……” 黄三烈微微颔首:“更像是赤焰军和神武军联手……姬泰本以为赤焰军掌握在燕国公府的手里,是来帮助他和二皇子的!” “所以赤焰军入城,反倒是姬泰的人给他们开了城门!” “但赤焰军却在一夜之间,将姬泰一系的官员几乎杀了个干净!” “同时,赤焰军入城,又将怀平山的人给诱了出来,并一举消灭!” “怀平山隐忍十余年所积蓄的力量,他是为太子殿下所准备的,可他终究没能忍住,以为这是个巨大的机会,却不料这是个巨大的陷阱!” “消灭了姬泰一系的所有人,又消灭了怀平山隐藏在京都卫城的力量,并借此而杀太子殿下……一箭三雕!” “再扶持李辰安登基为帝,李辰安面前的所有障碍便被清除……” “赤焰军和神武军如此默契,这里面,必然是老夫人和奚帷达成了某种共识。” “只是,老夫人既然知道这一结果,她为什么还是要李辰安走一趟蜀州呢?” 刘酌也不知道啊。 黄三烈又看向了夜雨。 眉间紧蹙。 “西山!” “西山之局,难道要杀的并不是李辰安,而是那位皇长子?” 第五百五十九章 积善庙 西山是崇庆府外十余里处西河旁的一座山。 山势陡峭。 山间林密。 只是山顶…… 李辰安就站在山顶上。 它没有山顶。 它的顶部仿佛被一剑削过一样,是个巨大的平台。 那平台之上长了许多桃树,但更多的依旧是绿油油一片的草地。 草地上有许多的野花盛开,站在这里,几可眺望崇庆府全城。 那座积善庙,就在这平台的最北边。 庙的左右也有几颗桃树。 庙的后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庙不大,前庙后院,占地不过两亩。 李辰安站在了这座庙前。 他的肩膀上托着钟离若画。 他的身边是钟离悠。 他的身后跟着的是钟离若水萧包子还有宁楚楚三个俏丽的姑娘。 当然,距离他稍远处便是牧山刀的两把刀和小武。 再远一点的地方,是袁肃带着的数百钟离府的家将。 “这就是积善庙,” 钟离悠指了指这座庙宇,又道:“当年修这座积善庙的时候,是钟离府请的匠人,本想着将这座庙修建的更大一些,但贺西山却说毕竟是临时所居,不需要。” 李辰安看了看那关闭的庙门问了一句:“那时伯父就已在蜀州?” 钟离悠点了点头:“也就是从那时候……昭化四年春,钟离府才开始经营蜀州。” “这西山上的桃树,包括从山下至山上的这一路桃林,也都是那时候所栽种的。” 李辰安看了看那些含苞的桃树,又问: “大伯可有常来这积善庙?” “前三年倒是偶会上来。” “前三年贺西山带着个孩子,钟离府送了两个奶娘还有三个婢女上来……这是母亲吩咐的。”“那时我们都不知道那孩子会是皇长子,仅仅以为是京都某个贵人的私生子。” “只是三年后的某一天,那两个奶娘还有三个婢女也都回到了钟离园,说是那和尚说不需要她们再留在庙里了。” “我再上来的时候,便没有再看见那个孩子。贺西山说,那孩子不宜留在这积善庙里,因为他尘缘未尽。” 李辰安思索片刻,问道“那孩子可有何特征?” 钟离悠摇了摇头:“生得白皙可爱,虽才三岁却聪明伶俐,我记得那时他已能背下那两百六十字的《般若心经》。” 一个三岁孩童便能识字还能背下《般若心经》,那孩子确实算得上聪明伶俐。 贺西山在那时候将那孩子给送了出去……通常一个人长大之后五岁之前的记忆是极难保留的。 他这样做,当是不希望那孩子记得这个地方,或者不记得这段往事。 他会将那孩子送去哪里呢? 他曾经是越国东林禅院的大和尚…… 他在宁国举目无亲! 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将那孩子送去越国,交给东林禅院收养。 如此,既可以让那孩子的身份不至于暴露,还能最大程度的保证那孩子的安全。 越国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 李辰安并不知道越国的东西两大禅院发生了一场战斗,东林禅院在寂觉大和尚的带领下几乎灭了西林禅院。 东西两大禅院而今已统一,更名为禅宗。 这件事温煮雨知道,但温煮雨并没有告诉李辰安。 在京都的玉佛寺,温煮雨给普空法师出了个主意,他说,越国之事,你可派人去请贺西山去一趟越国,越国的破事可解。 这便是贺西山没有在积善庙的原因。 “神卫军在何处?” 钟离悠转身,向南边一指:“在南山。” 李辰安扭头看去,烟雨中并未见山,那便极为遥远。 他本以为神卫军会在西山,却没有料到在南山。 这让他略微心安,却又有些不解: “一直在南山?” “对,那边更适合神卫军训练,另外……南山的神谷关外就是回纥,神卫军放在南山有防备回纥叩关之意。” “西南的大山里还有不少的土司,也是为了预防土司叛乱。” 李辰安点了点头,不管如何,樊老夫人此举为宁国守住了西南门户,怎也是一件了不得的大功德。 他将骑在脖子上的钟离若画放了下来,抬步走到了积善庙的那两扇漆黑的大门前,伸手推开了门。 阴雨的天,门里的光线很暗,李辰安稍等了片刻,让眼睛适应了光线,才看清这庙里供奉的是一个韦陀。 韦陀是佛的护法神。 通常他站在弥勒佛像的背后,面朝大雄宝殿,护持佛法,护助出家的僧人。 但这里并没有大雄宝殿。 这韦陀是面向门口的。 他手里的杵也杵在地上,这意思就是这是一座小庙,谢绝云游的和尚在此免费吃住。 李辰安走了进去,站在了韦陀佛像前。 他抬眼看了看,伸出手来在佛像前的贡台上摸了摸,指尖搓了搓,灰尘较厚,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人打扫了。 绕过这韦陀佛像便来到了这庙的后门。 后门是开着的。 他走了过去,跨过门槛,看见的是不大的后院。 这地方,当是贺西山的居所。 他绕着后院的回廊走了一圈,回到了这后门处,想了想又径直穿过了天井,来到了主屋。 推开主屋的门,里面有一股淡淡的霉味。 屋里很简单。 一张桌子四张凳子一张床。 其余便什么都没有。 对面的墙上有一扇窗,窗外有悬崖下隐隐的溪流之声传来。 他在这屋子里站了片刻,转身又走了出去,走出了小院,走出了正庙,来到了庙门外,站在了细雨中。 “走吧,咱们回去,等贺西山来了之后再上来。” 钟离若画一家伙就跳了起来,又挂在了李辰安的脖子上,一个翻身,骑在了李辰安的肩膀上。 对此,李辰安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毕竟是小姨子。 毕竟这小姨子这么小还这么可爱。 但钟离悠却多看了钟离若画两眼,只是李辰安是这样托着钟离若画上山来的,李辰安的脸色也没啥异样,他终究没好开口。 萧包子却瞪了钟离若画一眼,这小妮子……李辰安骑驴,她骑李辰安……这算个什么事? 钟离若水也心生异样,愈发对自己的这个亲妹妹担心了起来。 “姐夫,” “嗯?” “下午我带你去逛逛崇庆城怎样?” “我给你说,崇庆城的糖糍粑可好吃了!对了,还有水镜台的戏班子所演的蜀戏也可好看了!” 钟离若画根本没去在意任何人的眼光,她极为期盼的又道: “水镜台好大,可得去早一些,若是晚了就只能坐后面。后面可看不见戏台子,也听不清楚他们唱的什么!” 李辰安微微一笑,想了想,“好,那咱们下午就去水镜台听戏!” “好,咱俩去!” “不,想去的都去!” 钟离若画小嘴儿一撇,颇不情愿的说道:“那我们看了戏之后去吃馆子?” “啥馆子好吃?” “半月楼!” 第五百六十章 水镜台 李辰安一行向钟离园而去。 天山七剑的小师妹夏花此刻在悦来客栈中。 她坐在窗前。 脸上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这原本令人惆怅,但此刻在她的眼里,窗外庭院里的那些花花草草却显得愈发的生动起来。 这便是心情的美丽—— 他竟然要去吴国! 他竟然为了治好钟离若水的病,要去吴国的洗剑楼! 有风来,有雨丝儿入窗,落在了少女的眉间心上。 少女的眉间荡漾起一道明媚的春光,此间似乎都因此而变得更明亮了一些。 这事儿就很有意思了。 洗剑楼的那个天才弟子独孤寒,据说独孤九剑已成七剑……他若是知道了宁国的摄政王跑去了洗剑楼,他会不会劈李辰安七剑呢? 李辰安竟然修炼的是不二周天诀! 那他的不二剑,能不能接下独孤寒的七剑呢? 他的不二周天诀练到了第几法式? 听师傅说不二周天诀可是洗剑楼的镇楼神功,也是天下间最难练成的神功。 不要说练成十八法式大圆满,就算是练成了九个法式,虽只有二境中阶的水准,却能与一境下阶一战。 只因不二周天诀是天下间至阳至烈之内功心法! 为了治好钟离若水,李辰安这家伙也算是拼了命,只是…… 夏花忽的一叹,只是他恐怕不知道江湖千年,唯有洗剑楼的那位惊才绝艳的开山祖师爷才将不二周天诀练至了大圆满! 往后……无数代的洗剑楼弟子苦研不二周天诀,倒是有人入了门,却再也没有一人成就大圆满之境界。 他李辰安的诗词文章天下无双,但修炼不二周天诀……他肯定没有希望。 这便意味着他治不好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定会夭折。 可惜了。 那姑娘才近十七岁。 正是最美好的年岁,本该如窗外的那朵桃花一样在她的心上人的面前绽放……尚未来得及绽放却已凋零。 人生如戏。 这便是一场悲剧。 夏花悠悠一叹,将钟离若水抛在了脑后,又想起了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的李辰安。 少女的嘴角一漾,脸上再次明媚,林子枫推门走了进来,恰好看见,他的心情顿时变得比这春雨还要凉—— 昨儿个小师妹回来之后,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坐在这窗前。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窗外的那颗桃树上。 似乎在等着那桃花开。 但她脸上的那朵桃花却已经盛开! 而且到现在依旧未败。 “小师妹,” 林子枫走了过去,低声的叫了一声,将夏花从梦幻中给拽了出来。 夏花微微转头看向了林子枫,“二师兄,有事?” “刚才李辰安一行回到了钟离园,听说是去了一趟西山。” 林子枫坐在了夏花的对面,又道:“我已探查清楚了,这事而今在崇庆府也不是什么秘密。” “李辰安前来蜀州,其一是接钟离若水去吴国,其二是接宁国一个什么皇长子回京都!” “要杀李辰安,这便有两个极好的机会!” “其一,是在西山之上设伏将他击杀!” “其二嘛……他既然要去吴国,在吴国境内要杀他就加容易。” “不知小师妹如何决断?” 夏花又看向了窗外的雨,沉吟三息,没有回答林子枫这个问题,而是说了一句: “听说益州的公孙二娘带着戏班子来了水镜台,公孙二娘的霓裳剑舞据说是蜀州一绝……二师兄,走,咱们得早些去占个好位置。” 说完这话,夏花站了起来,想了想,又看向了一脸惊诧的林子枫,“我且梳妆一下,二师兄可在楼下稍等。” 林子枫嘴巴微微一动,想要说咱们来此还有正事要办,终究没有说出口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也起身去了楼下。 足足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夏花下楼,穿着一袭白裙,戴着一张白色的面巾,头发上破天荒的插了一支金色海棠珠花步摇。 她没有背琴,但腰间挎着一把剑。 二人走出了悦来客栈,各自撑了一把油纸伞,就这么向水镜台走去。 …… …… 钟离园。 李辰安等人用过了午饭,在钟离若画的要求下,他也带着一群人向水镜台而去。 当然不是步行,而是乘坐着钟离园的马车。 足足三辆马车走在了崇庆城的街道上。 最前面那辆是钟离若水、萧包子和宁楚楚三人—— 马车最多也就坐四人,钟离若画那丫头霸占了李辰安,如果她们仨再进去,一来太挤了一些,二来……怕是会让人觉得她们太过粘人。 光天化日之下,这终究不是太妥当。 中间的那辆马车就只有李辰安和钟离若画二人。 最后那辆,是阿木王正浩轩和小武三人。 第一辆马车里。 钟离若水心里很是担忧,“小妹一直跟在奶奶的身边……也不知道这些年里奶奶除了武功都教了她什么。” “想我自己六岁时候,最多也就是喜欢在春天里去郊外看看盛开的花,在夏日里去跟着那些哥哥们捉捉树上的蝉……” “小妹,她这是不是成熟得早了一些?”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微微一弯,笑道:“这倒不是。” “这还不是?” “因为我其实很小的时候也憧憬过美好的未来!” 钟离若水和宁楚楚顿时都看向了萧包子,萧包子又道: “这不是什么羞人的事,这是一种向往,但在那样的年岁这样的向往并不是思想的主要。该练剑便练剑,该玩耍便玩耍。” “若画其实也是这样。” “或许老夫人在她面前说起过一些感情上的事,也或许她从书中看过一些怨男痴女的爱情故事……这仅仅是萌芽,她其实更喜欢的是去看水镜台的戏!” “若水妹妹无须担心,人生而有命,都会在恰当的时候遇见自己所喜欢的人,姻缘这个东西,其实早已注定!” 萧包子如此一说,宁楚楚忽的一声叹息,她扭头看向了车窗外,“哎……我的姻缘,它又在哪里?” “楚楚妹妹也莫急,月老有时候挺忙,但他并不会忘记。” 中间的那辆马车里。 钟离若画此刻正瞪大了眼睛看着李辰安,一双小手正在比划着兴高采烈的说道: “姐夫,公孙二娘的霓裳剑舞可好看得不得了!” “蜀戏也很好看!” “就是不知道与青楼的艺伎相比谁更胜一筹。” “姐夫,要不看完戏吃了饭,你晚上带我去这崇庆府的丽春院瞧瞧。” “好不好?” 第五百六十一章 巧遇 钟离若画显然想多了。 李辰安伸手揉了揉钟离若画的脑袋,“等你踏入一境上阶的时候姐夫带你去!” “青楼还需要凭境界入门?” “里面都是这种高手,岂不是打起架来很厉害?” “这倒不是,但姐夫这身手你知道,如果你不厉害一些,万一在青楼发生个什么事,谁来保护姐夫的安全?” 钟离若画一想,这话有道理。 她坚定的点了点头,信誓旦旦的说道:“那我一定会努力练至一境上阶!” “不,我也要如奶奶那样,踏入大宗师!” 李辰安大感欣慰,他刚刚点了点头,便见钟离若画的眼睛又是一亮,就听钟离若画眉飞色舞的又说道: “等我至一境上阶,我就嫁给你,可好?” 李辰安吓了一跳,他连忙缩回了手,看着钟离若水,极为认真的说道: “这不是你应该去想的!”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读书和习武!” “你要如你奶奶那样,成为江湖中的绝顶高手,还要成为一个有智慧的人!” “未来,你也会遇见更适合你的人,他会陪着你一路而行,去看四季美丽的风景,去书写属于你们的美好前程!” 钟离若画小嘴儿微翕,她看着李辰安,好像听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她忽的别过头去,看向了窗外的雨,片刻,她似乎将这事忘在了脑后,脸上露出了一抹纯真的笑意。 “姐夫,” “嗯?” “去吴国带上我,好不好?” 这肯定不好! 吴国的那位太子前来玉京城谈判,他铩羽而归,对自己恐怕恨之入骨。 所以此行吴国,李辰安早已有了另外的安排。 他又揉了揉钟离若画的小脑袋,极为认真的说道:“姐夫是为了给你姐姐治病,姐夫要将不二周天诀练成就必须心无旁骛。” “姐夫没有闲暇来照顾你。” “另外,两年的时间其实很短暂,两年之后,姐夫会带着你姐姐再回来。” 钟离若画撇了撇嘴,那双大眼睛里的神色顿时暗淡。 她没有再说,又扭头看向了窗外的雨。 然后摸了摸背上的那把剑。 …… …… 水镜台。 这是整个崇庆府最有名的戏院。 蜀州这个地方,说起来在宁国的五道之中算是贫穷的一道,但它却有着一些得天独厚的优势。 宁国这二十年来被姬泰所祸害。 但姬泰的手却并没有伸到蜀州来。 一来是因为这里距离京都极为遥远,再加之蜀道难行,这地方在京都的官员们看来就是一处蛮荒之地,姬泰也并没有将这里放在眼里。 二来是因为这里被樊桃花率先插了手。 军队在任何时代都极为重要。 当钟离府在蜀州建立了自己的私军之后,可轻易的左右蜀州官员的任免,姬泰那时候并不愿与定国侯府为敌,这便导致了钟离府在蜀州的影响更大。 于是乎,蜀州这地方反而得到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虽然比之江南依旧差了一些,但崇庆府的百姓们的生活还算是过得去。 蜀州本就能够自给自足。 这里有着大量的良田,也有着极好的轻工业基础。 比如纺织,蜀州的丝绸和蜀绣在宁国其实极为有名,只是碍于蜀道之难,它们并不如江南丝绸那么畅销。 比如酒。 蜀州的气候条件适宜于酒曲的发酵,这里生产出来的画屏春,比广陵城的味道更为醇厚。 当然,画屏春也难以运输出去,目前也只能在蜀州售卖。 总之,蜀州的百姓们生活的颇为悠闲。 城里的居民们忙完了自己家的生意便喜欢聚在一起喝茶聊天。 于是这里的茶馆就很多。 但如京都那种高大雅致的茶楼却很少。 多是茶院子。 茶资也很便宜。 茶院子有说书的人,更好一些的茶院子有自己的戏台子和戏班子。 听戏,便是有钱人家的喜好之一。 而水镜台,就是一个规模极大布置的也颇为考究的茶院子。 里面有荷塘、有假山,有凉亭,也有花草绿植。 当然,散布于其间的,便是大大小小的茶桌子。 李辰安一行走入水镜台的时候时辰尚早,偌大的院子里那些搭着用来遮雨的棚子下尚没有多少人。 钟离若画对这地方颇为熟悉,她似乎已忘记了李辰安不带她去吴国的不快,她一蹦一跳的走在前头,穿过回廊,来到了水镜台的最前面。 “咦,” 前排是十来张桌子。 此刻已经有五张桌子前坐得有人。 钟离若画的视线落在了右边那张桌子前的一个姑娘的脸上。 那个姑娘穿着一袭白裙戴着一张白色面巾。 “那个小姐姐我见过!” 钟离若画这话一出,夏花扭头,便看见了钟离若画,当然也看见了站在钟离若画身边的李辰安。 没来由的,她的心突的一跳。 坐在夏花旁边的林子枫也扭头一看,心里一咯噔,手自然的落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他当然没有拔剑。 因为李辰安身边还有几个带着刀剑的人。 李辰安此刻也看了看夏花,他不知道这姑娘是吴国天音阁的天才弟子呀。 但这姑娘看起来和在那片原野上弹琴唱歌的那个女子极为相似。 他只以为是这崇庆府的某个大户人家家里的千金小姐。 二人目光相遇。 没有擦出火花。 当然也没有刀光剑影的杀意。 就是寻常的一眼。 李辰安身边有着三个大美人,他也没被夏花如何惊艳。 他现在也没那心思再去招蜂引蝶。 于是,他收回了视线,便在夏花隔壁的这张桌子前坐了下来。 夏花也收回了视线,端起桌上的盖碗茶来浅呷了一口。 萧包子坐在了李辰安的侧边,她不是正对着戏台子,而是对着夏花。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夏花一眼,忽的一笑,却并没有说一个字。 钟离若画当起了小主人,她招呼来了小二,要了茶水糕点,她没有坐在李辰安的身边,而是坐在了钟离若水的旁边。 “你怎的对这里如此熟悉?” 钟离若水好奇的问了一句。 钟离若画嘻嘻一笑:“我随若雨姐姐他们来这里看过几次戏呀!” 一侧的阿木一听,微微一怔,他问了一句: “若雨小姐……怎没在府上?” “哦,若雨姐姐她们去了益州,好像是说益州那边的生意需要去看看。” 阿木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他的心里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是如释重负么? 还是怅然若失? 或许两者都有。 王正浩轩看了看师兄的脸色,愈发觉得师兄有些心事。 春天来了。 师兄需要的不是狗肉。 他需要一个情投意合的姑娘! 第五百六十二章 大鹏一日同风起 雨渐渐的小了。 水镜台的人渐渐多了。 但这些人多坐在后面,因为前面的消费会更贵一些。 这些茶客们三五一桌的喝着茶聊着天,所谈之事不外乎两件—— 摄政王来到了崇庆府! 公孙二娘今儿个带来了一台压轴好戏! 当然摄政王来崇庆府这件事讨论的更多一些。 “听说江南道那边,自从五扇原之战结束之后,朝廷就派了一大批的官员到了江南道!” “整个江南官场的官员几乎被换了个遍!” “不仅仅是那些官员被摄政王一家伙全弄翻了,就连商家……就是百年前商丞相的后人,这一次可也倒了大霉!” 有一锦衣汉子一听,问道:“吴老二,商家犯了什么事?” “刘老板,听说那商家勾结江南道的官员,可干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 “尤其是商家控制了漕运,这些年可走私了天量的盐铁!” “听说商家的人在知道摄政王下江南之后其实就生起了警惕,商家家主商春秋本想将家族核心子弟和这些年弄到手的财产都送出去,结果却没料到摄政王技高一筹!” “就在长江上,摄政王命令广陵水师去堵住了望江码头,商家的人差一点就跑掉,结果当然是一股脑给逮了个正着!” 那叫吴老二的汉子俯过身子,又神秘兮兮的说了一句:“你们可知道商氏想要运出去的那些财富价值多少银子?” “十万两?” 吴老二撇了撇嘴,“你就这点见识?” “难道有百万两之巨?” 吴老二又摆了摆手,伸出了一根指头:“我告诉你们,价值足足一亿两银子!” “嘶……!” 听见这话的所有茶客这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连那个看起来颇为富贵的刘老板也不例外。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吴老二:“这种事,你一杀猪的也能知道?” 吴老二憨憨一笑:“刘老板,我有个堂兄在袍哥会当了个堂主。” “这不去岁时候他随着袍哥会的总瓢把子去给那啥周大善人祝寿么?” “结果周大善人也被摄政王给弄死了。” “原本还准备参加青帮弄的那啥武林盟主大会,结果青帮的人都跑没了。” 吴老二双手一摊:“这不前些日子回来了,我这也都是听他说的,应当差不离!” 这时,又一老者端着茶盏来到了那一桌,“吴老二说的没错。” “不过老夫给你们说啊,接下来,你们这些做生意的格局一定要打开!” 那刘老板拱手一礼:“魏老请坐!” “敢问魏老,是不是江南那边真的已开始推行摄政王的新政了?” 姓魏的老人坐下,一捋长须点了点头:“江南道的那些官员,都是曾经被姬泰所排挤的清官。” “他们是有真才实学的!” “再加之摄政王委任了温煮雨为首辅,有温煮雨坐镇宫里,他对摄政王的新政了解极深。” “这些新上任的官员,可都是吃透了新政才能走马上任的!” “所以,江南道的新政已经再开始铺开。虽时日尚短,但江南道的商人们却已经有了行动。” “当然还有许多在观望。” “不过以老夫之见,若是摄政王登基为帝……这一新政能持续下去,咱们整个宁国恐怕会出现翻天覆地之大变化!” “咱们蜀商,可也得赶上这一次的浪潮!” 刘老板一听,沉吟片刻,低声说了一句:“可我听说摄政王来蜀州,是要接回那什么皇长子的?” “我还听说摄政王为了治好三小姐的病,他还要去吴国。” “这……朝廷的政令曾经就经常朝令夕改,弄得人惶惶不安,一不小心血本无归不说,搞不好还要丢了小命!” “如果摄政王没有在宫里掌舵……魏老啊,这事可涉及到所有商人们的身家性命,是不是再等等再看看?” 刘老板这话显然引起了许多商人的共鸣。 他们纷纷点头,还是认为稳妥一些更好。 李辰安也竖着耳朵听着。 他并没有注意隔壁那一桌的那个姑娘时不时会偷偷的瞄他一眼。 夏花没料到李辰安成了摄政王之后给宁国带来了巨大的变革。 她尚不知道这变革的具体内容,但听这些商人们说来,他们所担忧的并不是变革本身的利弊,而是担心李辰安不再回庙堂导致这一变革出现意外。 这说明变革本身没有问题,甚至是他们所期待的。 李辰安能回宁国么? 夏花忽的一笑。 如花一般美丽。 等李辰安去了吴国! 将这家伙弄去天山! 那地方人迹罕至,不熟悉路根本就走不出来! 嗯,给本姑娘多写一些诗词,好让本姑娘参透天魔琴音! 如此一来,世间便没有了李辰安。 宁国对吴国也不再是个威胁。 也算是杀死了李辰安,也能给太子殿下一个交代! 夏花拿定了主意,她抬眼,扫了李辰安身边的那三个漂亮姑娘一眼。 你们……谁也别想成为他的妻子! 就在这时,有个少年带着一群人来到了前排,他忽的看见了李辰安。 他顿时大吃了一惊,本担心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却又看见了钟离府的三小姐和小小姐。 他连忙躬身一礼:“在下崇庆府谢氏子弟谢清泉见过摄政王!” 他这一嗓子一吼,整个水镜台顿时一片寂静。 所有人这一刻都站了起来,他们的视线都投向了前方。 李辰安能怎么办呢? 他只好也站了起来,甚至走了过去,伸出双手扶住了那少年的双臂。 “无须多礼,你们是……?” 谢清泉那个激动啊! 他万万没有料到堂堂摄政王会亲自扶他,他面色顿时一红,“回摄政王,我等都是文翁书院的学子,这不听说公孙二娘要来唱一出霓裳剑舞……我等、我等也就慕名而来了。” “却没想到能在此见到摄政王,这是、这是我等之大荣幸!” 李辰安摆了摆手,转身冲着那些站起的茶客们拱了拱手,一脸和煦的说道: “诸位父老乡亲,我就是李辰安!” “很荣幸能在这里与诸位一见。” “你们刚才说的那些话,我有听见,无须担心什么。” “我想对你们说的是……蜀州,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蜀州的百姓们勤劳善良勇敢正直!” “蜀州,在我看来,乃是宁国最坚实的后方,也是宁国的鱼米之乡!” “蜀州不灭,宁国不亡!” “蜀人之精神不灭……宁国之脊梁不屈!” “未来的路或许依旧多坎坷,但……”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若有此壮志,何惧之有?” “且让我们携手而行,披荆斩棘!” “诸位,虽无酒,但我李辰安以茶代酒,谢所有蜀人对宁国做出的卓越贡献!” 李辰安端起了茶盏。 所有人都激动的端起了茶盏。 夏花的眼愈发的明亮,就连她此刻也起身端起了茶盏。 她的心里默念的却只有那一句: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这是何等样崇高的理想! 这是何等样伟大的志向! 这样的少年,难怪能够成为宁国的摄政王!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此刻也看了看李辰安,这头牛……怕是要上天! 第五百六十三章 希望之光 水镜台的所有人都被李辰安的话所吸引,所感染。 没有人注意到舞台上的那红色的幕布掀开了一角。 从那一角的缝隙中露出了一双眼。 那双眼看向了台下的李辰安。 眼里闪过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那一角又放了下去。 只剩下那幕布微微摇曳了几下。 水镜台的人此刻才忽的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和震天的欢呼声! 他们很是激动! 无论男女老少! 因为他们亲眼看见了摄政王,亲耳听见了摄政王的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语。 尤其是那一句——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这便是摄政王之雄心壮志! 这就是摄政王对蜀州百姓的期许! 有这样的一个王带领宁国而行,何愁荆棘不开,何愁大道不平! 这位年轻的摄政王,他的身上没有半分骄傲,更没有丝毫的骄横! 他的笑意如此自然。 他的言语如此亲切! 这,完全颠覆了所有人对于朝廷高官的认知! 在这些人的眼里,这位摄政王似乎并不是宁国至高无上的王,反而更像是文翁书院的一名寻常学子。 但他还是和那些学子们不一样。 他风姿绰约。 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淡定自若又大气磅礴的气质! 这便是王者之姿! 有亲和之举,也有雷霆之威! 就在这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钟离若水的那双美目此刻也笑盈盈的看着李辰安。 短短半年时间不见,这个男人又成熟了许多。 似乎变得有些陌生了起来。 他比以往在广陵城的时候更沉稳,举手投足间更自信洒脱。 但终究还是有熟悉的地方,那便是他对自己的那份感情依旧如昨,还有他看向自己的时候,眼里的那份柔情比以往甚至更深了一些。 李辰安面带微笑。 他举起双手虚按了一下,于是,那些声音渐渐变小,此间再次寂静。 他再次开了口,“感谢父老乡亲们的热情,你们的这份热情,令我李辰安在高兴的同时,又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 “毕竟朝中的政策尚未在蜀州执行,毕竟宁国以往的那些沉疴旧疾,也还正在清理之中。” “不过这些都快了,接下来,刘酌刘道台将会得到三省下达的新政文书。” “这些新政,都将会各个县郡张榜公布,你们所有人都将知道新政的内容和所要实现的目标。” “这些新政,恐怕会颠覆许多人的认知。” “我在这里要告诉大家的是,不要怕!不要担心!大胆的去做,大但的去赚银子!” 李辰安的声音渐渐高昂,水镜台的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在听着。 夏花也不例外。 她很想知道这家伙究竟制定了怎样的新政,也很想知道那些新政一旦落地,究竟会给宁国带来怎样的改变。 这里唯一一个没有将李辰安的话听入耳朵里的便是林子枫! 他倒是看着李辰安。 却一脸的寒意! 他当然也注意到了小师妹看着李辰安的那双眼里的那道灿烂的光……这该死的家伙,他吹得天花乱坠,小师妹这可会眼睁睁掉到他的坑里去! 他很想拔剑一剑将李辰安给杀了,但他并没有那么愚蠢。 他的眼徐徐眯了起来。 你不是要去吴国么? 你还想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不管小师妹会如何去做,小爷一定会在你踏入吴国的那一刻……将你碎尸万段! 林子枫拿定主意,扭头,心窝子又被夏花那表情给刺了一刀—— 夏花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了一些。 那两道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她戴着面巾虽看不见她的那张俏丽的脸,但显然她此刻脸上的神色颇为激动。 她一直在仔细的听着李辰安的那些话! “诸位,我从不认为赚银子有罪!” “我反倒是认为贫穷才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 “穷苦,对于百姓而言,它是一种灾难而不是磨炼!” “我认为,宁国的百姓,不需要这样的磨炼!” “新政要做的事,就是要让有本事的人去赚更多的银子。也要让没本事的人,同样能赚到足以养家糊口的银子!” “蜀州受限于地里,暂时限制了蜀州的工商业发展。” “虽说蜀道之难,难以上青天,但蜀州也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越!” “比如长江航运!” “比如蜀州富饶的物产!” “还有蜀人的聪明与勤劳。” “接下来,朝廷会放开许多领域,比如漕运、比如盐铁的管制,也比如取缔以往各地所设下的各种商业限制等等。” “我之所想,便是打破所有壁垒,解放官员和所有人的思想,让好的商品能够在全国乃至全世界流通,让宁国的工商业,得到自由长足的发展!” “但并不是说所有人都去经商,我希望的是……学子们能专心于学业能学有所成造福一方。商人们能全心于商,开拓更广的商路市场,生产出价廉物美的商品。” “手工业者能改良器械,进而实现生产力的飞跃发展!” “所有举措的最终目的……” 李辰安扫视了所有人,语气坚定,掷地有声的又道: “便是要建立一个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鰥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之相对公平的国度!” “我李辰安,愿为此理想而奋斗终身!” “我希望天下无战乱,人间无疾苦。” “我知道这条路很难。” “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就说这么一些,愿诸位知晓,愿诸位能与我携手而行!” 此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甚至屏息住了呼吸,耳旁依旧回响着摄政王的这番语重心长的话! 过了足足十息,有掌声起。 起而一片,连绵不绝! 雨,停了。 水镜台角落里种的几颗桃树,似乎在这一刻绽放了数朵桃花。 却无人看见。 所有人依旧看着李辰安。 他们的眼里热泪盈眶,他们的脸上满是激动的喜悦! 原本对这个年轻的摄政王的那些怀疑、那些质疑,在这一刻皆烟消云散。 他们看见的是一张年轻帅气坚毅的脸。 他就像一道光! 那就是希望! 宁国的希望。 他们未来美好生活的希望。 远处有两个刚来不久的老人就站在一颗桃树旁。 他们是花满庭和梅放夕。 此刻花满庭看向了梅放夕,一捋长须自豪一笑: “老夫可有骗你?” 梅放夕沉吟三息,“走,回文翁书院。” “不听戏了?” “不听了,回去磨剑!” 第五百六十四章 夏花之念 如雷鸣般的掌声在李辰安抬起的双手下又停了下来。 李辰安咧嘴一笑,虽无阳光,但他那笑意似乎比阳光还要灿烂。 看在所有人的眼里,便觉得心里顿生温暖,愈发觉得这位摄政王之亲和果真与众不同。 “今儿个主要是来听戏,倒是没料到有人认出了我来。” “多的话我也就不说了,具体的细节,接下来朝廷会公布详解。” “戏就要开演了,这票钱挺贵,公孙二娘的霓裳剑舞很有名。” “大家都坐下喝喝茶,好生的欣赏这一出戏吧!” 众人脸露欢喜,这样的欢喜发乎于心,便是他们对李辰安的极大认同。 李辰安坐了下来,却对站在旁边依旧一脸激动的谢清泉等学子问了一句: “今岁京都秋闱,你们可知道?” 谢清泉连忙拱手一礼:“回摄政王,我等皆是要赴京都去参加这场秋闱的学子!” “哦……准备何时启程?” “回摄政王,我等准备在踏春文会之后便启程。” “好,你们也去看戏吧……我先预祝你们金榜题名!” 谢清泉又躬身一礼:“谢摄政王!” 他们依依不舍的退了下去,坐在了李辰安旁边的一张桌子前,却无人再发出一丝声音,但他们的眼睛时不时便会朝李辰安看上一眼。 这位摄政王,可是宁国的诗仙! 如果踏春文会能够邀请他来参加,如果能在文会上亲眼目睹他再做出惊艳的诗词来……这可是一件可以吹嘘一辈子的事! 但没有人敢再过去向李辰安提起。 毕竟摄政王的名头摆在那里,他们的心里皆有些畏惧。 而此刻,水境台后面倒是有了许多窃窃私语之声。 多是崇庆府的商贾们在低声的谈论着李辰安刚才说的那些话—— 那些话,其实已囊括了这次宁国所要推行的新政的核心。 那些话对这些商贾们的冲击极大! 因为他们敏锐的察觉到了新政对工商业的巨大好处,他们感觉到接下来将是商人的春天,但根植于心的旧观念,却并不容易因此而改变。 李辰安没有再去听他们所讨论的那些话。 毕竟自己在蜀州也呆不了多少天,毕竟此去吴国至少又是一两年。 在离开京都之前,虽然与温煮雨他们说这新政费了不少功夫,但他们具体对新政的理解有多少自己并不知道。 他们对新政的贯彻执行的力度如何……自己在这一两年的时间里,也难以知道。 李辰安放了手。 就让温煮雨他们先去做吧。 只要目标是正确的,就算真走了一些弯路,终究也能抵达彼岸。 隔壁的夏花端着茶盏,揭开盖碗,在碗口轻轻的一刮,小小的喝了一口。 她又轻轻的放下了茶盏,抬眼看了李辰安一眼,视线落在了前面的台子上。 台上的幕布徐徐拉开。 有穿着戏服的人走了出来,有锣鼓声起,有一人站在了台子的中间。 他应该就是水镜台这戏班子的班主了。 他在说着什么,但夏花却并没有听在耳朵里。 她在想一件事—— 李辰安之才,当不输那个该死的温煮雨! 他不是宁国的皇帝。 如果在吴国将他给擒获……有没有办法让他留在吴国呢? 夏花心里忽的一紧。 她想起了她的母亲苗秋琴。 母亲也是在这十五六岁的年龄,深深的爱上了学问极高的温煮雨。 为了温煮雨,母亲甚至以将军府小姐这千金之躯去相思居找李相思,学了足足三个月的雪菜煨鹿茸这道菜。 只因为温煮雨喜欢吃这道菜! 可母亲最终却未能嫁给温煮雨。 那该死的居然跑了! 母亲是伤心的。 哪怕她已为人妇,哪怕她的丈夫是夏国公府的嫡长子夏琉。 母亲与父亲相敬如宾。 相敬如宾这个词在夏花看来并不美丽。 既然是夫妻,当举案齐眉红袖添香才对。 如宾……其间并无爱意,不过是彼此尊重搭伙过日子罢了。 所以母亲才会在寂寞的时候惆怅。 自己现在是不是也喜欢上了李辰安? 夏花很是矛盾。 觉得这喜欢来的太简单了一些。 在少女曾经的憧憬中,她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婿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他是江湖第一高手! 他还是军中第一猛将! 他有开疆拓土之能,也有封侯拜相之资。 她希望能够在某个夕阳下与他在某个风景如画的地方邂逅。 她希望他是因自己的琴音而来,他能听懂自己的琴,能走进自己的心。 这便是花季少女所想的浪漫。 可下了天山,来到了宁国的平江城,偏偏听到的是李辰安的诗词,所了解到的是李辰安的故事! 于是乎,这个名字就这么占据了她的心。 本要杀他。 却因他的诗词和传奇故事生出了好奇。 不远千里从江南来到了蜀州,亲眼看见了他,亲耳听他说了一番发人深省的话,莫非就这么喜欢上了他? 夏花想了片刻,摇了摇头。 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正走在和母亲同样的那条路上! “不应该这样!” 戏台子上已经在开始唱戏。 林子枫的心思当然也不在戏中,他一直看着夏花,越看越漂亮,却越看越觉得小师妹离自己越来越远。 “什么不应该这样?” 夏花一怔,“啊,没什么,就是……就是想了一些事。” 林子枫俯过身子,“小师妹……” 他的话被夏花打断。 “二师兄,看戏!” …… …… 李辰安正在看戏。 他看不懂! 宁楚楚和钟离若水甚至钟离若画那小丫头看的懂。 她们看的目不转睛。 萧包子也看不懂! 她就不明白这台子上敲锣打鼓舞刀弄枪有什么好看的。 关键是舞刀弄枪还都是假的! 唱的人那声音倒是好听,但听不懂她唱了个什么。 于是,萧包子看了个寂寞。 她干脆埋头吃着点心,然后悄悄抬眼看看她的牛。 牛也在看她。 二人对视,皆一笑。 这便是心领神会。 尤其是在这样的场景下,萧包子更是有了一种做贼的感觉! 想想就刺激啊! 当着钟离若水和宁楚楚的面,若是将李辰安给、给…… 台上的锣鼓声忽的消失。 有人在台上报幕: “接下来,有请公孙二娘为大伙儿带来万众期盼的霓裳剑舞!” 这话音刚落,又有钟离若画的声音传来: “你们,别眉来眼去!” “看戏!” 第五百六十五章 文翁书院 文翁书院。 后院。 梅放夕抬起磨好的剑,眯着一只眼瞧了瞧剑刃。 “其实,我这三脚猫的功夫……我就不明白你叫我去砍西山满山的桃花,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花满庭放下了手中的一卷书,笑道: “正是因为你就一手三脚猫的功夫才需要将剑磨得更锋利一些。” “不然……老夫担心你这破剑根本就斩不了那梅花!” 梅放夕取了一块布,擦拭着剑身,对花满庭这话不以为意。 “你没有回答我那问题。” 花满庭沉吟片刻,笑眯眯说了一句: “当年你在京都时候,可是某些人的老师啊。” 梅放夕一惊,他在京都时候弟子颇多,但花满庭这话的意思,肯定不是说的那些寻常弟子! 能够去西山的人,会有谁? 他忽的想起了一个人来,满眼的难以置信:“这……不可能!” 花满庭又笑道: “那你就当我不喜西山的那些桃花吧!” 梅放夕眉梢一扬,将剑“锵”的一声插入了剑鞘中: “昨日,老夫已去见过了刘酌。” “刘酌说钟离府,根本就没有对李辰安动手之意!” “这有佐证!” “如果钟离府要杀李辰安,神卫军当已暗中调至西山!” “但神卫军依旧在南山,根本就没有动过!” “而你所怀疑的那人,这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言!” “我倒是觉得……” 梅放夕眉间一蹙,疑惑的看着花满庭,说道:“你说,会不会是樊桃花改变了主意,或者说她真正要杀的是那个皇长子?” “你说皇长子是卢皇后与宁景荣所生,但这事毕竟是个秘事。” “太常寺所掌管的皇室金册中,恐怕有这位皇长子的名字。” “所以你说的皇长子的那身份……朝中的官员不会信,宁国的百姓,也难以相信。” “他依旧是宁国名正言顺的继承者!” “我就在想,宁国没可能弄出两个皇帝吧?” “那皇长子和李辰安,必须死一个……死一个才有利于宁国之稳定!” “死谁?” “你的判断是樊桃花要李辰死,但我现在却觉得,恐怕是樊桃花要那个皇长子死!” “你觉得呢?” 花满庭仔细的听着,脸上的笑意并没有消失。 他斟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梅放夕,笑道: “不管如何,贺西山至西山便会揭晓,不急。” “你当然不急!” 梅放夕撇了撇嘴,“如果西山真打了起来,我这老命,恐怕就交代在那山上了!” 花满庭哈哈一笑: “西山风水甚好,还有一座不太显灵的积善庙。” “你若是真死在了西山,我便将你葬在那座庙旁。” 梅放夕瞪了花满庭一眼:“若是以往,老夫赴死倒是无所谓,反正这辈子也活够了,但现在……” 梅放夕一捋长须,“现在老夫却又忽的想要在多活几年。” “为何?” “想要再看看宁国的改变。” 顿了顿,梅放夕又道: “比如今岁秋闱,这文翁书院的学子能有几个能够金榜题名。” “比如秋闱取士,会不会还有以往的那些肮脏龌龊之事。” “这便是教育的公平……李辰安既然取缔了有诸多弊端的举荐制,这对于天下学子当然是一件好事。” “但如果这科考并不公平,好事也就会变成坏事。” “学子们充满了期待,结果却更寒了他们的心……只怕带来的后果会更加严重!” “另外……老夫还想看看接下来的新政如何。” “以工商业为主,老夫还是很担心的。” “商人的地位一旦提高,会不会出现全民逐利这样的情况?” “若变成这样,学子无心于学业,农人无心于田地,将士无心于边关……这对于整个国家的稳定,弊大于利!” 花满庭没有否定梅放夕的这些话。 他甚至还点了点头,说道: “所以他更不能死!” “这便是老夫坚持认为他必须当皇帝的原因!” “绝对不是为了我那女儿!” “温煮雨虽有治国之才,但对于李辰安所弄出的这等大政,温煮雨也只能是一个执行者,他无法做出更好的决策,因为他也不知道这条路,会将宁国带到何处!” “只有李辰安才清楚!” “这条路是李辰安设计的,他当非常清楚这路上的荆棘坎坷。” “也只有他,才有办法避免你的这些担忧的发生,让宁国在富裕的同时,还不会出现诸多的社会矛盾。” 花满庭徐徐起身,走了两步,站在了荷塘边,抬眼看向了远方。 雨后的远方,是一片弥漫的水雾。 远方的景致自然也就看不清楚。 就如宁国的命运一样。 “老夫以为,只有他,才能拨云见日,让灿烂的阳光,照亮宁国前方的路!” 梅放夕看着花满庭的背影久久没有言语。 他现在明白了花满庭的良苦用心,只是他并不如花满庭那般了解李辰安,故而他的心里依旧持怀疑的态度。 他知道李辰安为宁国种下了一颗种子。 他期待着这颗种子能开出一朵别样的花。 但他又很担心这朵花有毒,或者根本难以发芽。 这便是一种极为矛盾的心里。 这就是新旧两种观念在他脑子里的冲突。 不过他的思想尚算开明,哪怕怀疑,依旧想要试试。 那李辰安就真不能死! 还必须成为宁国的皇帝! 那就只能如花满庭说计划的去做。 “眼目下的这局棋,是不是在西山进入尾声?” 花满庭转身,点头,脸上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算是一个阶段的结束。” “可他要去吴国。” “那就是另一局棋的开始!” “西山之局,你究竟是和谁在下?不要告诉我是樊桃花,我怀疑你和樊桃花是一伙的!” 花满庭走到了桌前,坐在了梅放夕的对面,忽的一笑: “一个高手!” “她恐怕已到了崇庆府。” “毕竟到了这一局结束的时候,她理应亲自来落下最后这一子!” “男人还是女人?” “女人!” 梅放夕眉间一蹙,能与花满庭和樊桃花同时下一局棋的女人……还能有谁? “她是谁?” 没有等花满庭回答,梅放夕忽的想起刚才花满庭的那句话—— 当年你在京都时候,可是某些人的老师啊! 莫非,真的是她?! “我要走了。” “……去哪?” “回京都教书啊!” 梅放夕瞪大了眼睛:“让我去西山送死?” 花满庭站了起来,“你当然死不了。” “燕基道会保护你的安全!” “西山事了,你也来京都吧……” 花满庭抬步而行,留给了梅放夕最后一句话: “要见科举之公正,你就来京都,当太学院的院正!” 梅放夕起身,“你呢?” 没有得到回答。 因为花满庭已飘然远去。 第五百六十六章 霓裳剑舞 水镜台。 台上站着一个穿着一身霓裳的身姿妙曼的姑娘。 这姑娘年约二十上下,脸上并没有蜀戏那些戏子的夸张浓妆。 她似乎仅仅施了淡淡的粉底,看上去眉清目秀倒是个可人儿。 她手握一把三尺长剑,两条长长的袖子拖在了地上。 她身子站得笔直,腰间的束带绑的颇紧,便勾勒出了她妙曼的身材,给人一种英姿飒爽的感觉。 她就这么在舞台的中央一站,台下的观众便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她就是公孙二娘! 她的名头在整个蜀州都极为响亮! 李辰安倒是挺好奇的看了看台上的这姑娘,对于她那霓裳剑舞倒没有多少期待。 他的视线也并没有在公孙二娘的身上停留多久,他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抬头看了看天色。 雨虽然没有再下,但天并没有放晴。 希望明日能有个好的天气。 接下来还得抽个时间去一趟西山。 如此想着,台上又有了锣鼓声响起。 李辰安收回了视线,当视线落向舞台的时候,眼角的那抹余光中忽的出现了邻桌的那个白衣姑娘的脸庞。 他看向了那个白衣姑娘。 那白衣姑娘戴着一张白色的面巾,李辰安愈发肯定她就是在途中遇见的那个弹琴唱歌的女子。 夏花在李辰安的视线向她投来的那一瞬间也扭过了头去。 少女的心止不住有些慌乱。 于是脸蛋儿有些微红。 只是在面巾的遮掩下并不能被人给看见。 李辰安微微一笑,耳畔又传来钟离若画那童稚的声音: “姐夫……!” “好好看戏!” 李辰安眉梢一扬,看向了戏台子上,便见那叫公孙二娘的姑娘手握长剑徐徐而舞。 腰肢扭转间,那剑飘飘忽忽。 她的长袖随剑而走,便在空中舞动出了令人眼花缭乱的一个又一个的圈。 她的脚踩着鼓点的节拍,或疾或徐或舒或缓,于是,她的身姿便若春风拂动的杨柳,又或疾风骤雨下的海棠。 李辰安只能看出这舞跳得不错,但演绎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他和萧包子一样还是懵逼。 不过这时候萧包子倒是看的很认真。 毕竟这是舞,而不是唱的戏。 舞还能欣赏,那蜀戏,直接就听不懂。 就在这时,台上的鼓声骤然而停。 公孙二娘恰好在鼓声停的那一刻回到了台子的中间。 她手里的长剑向天。 她整个人如剑一般定格在了台子上。 一动不动。 就在一片掌声中,鼓声又徐徐敲响。 幕布开了。 从幕布后面鱼贯而出两列穿着各色长裙的姑娘。 她们,都握着一把剑。 “仔细看,衣裳剑舞的最精妙之处来了!” 李辰安收敛了心神,当真仔细的看了过去。 就在一通锣鼓声中,两旁而出的各十个姑娘围成了一个圆,将公孙二娘包围在了其中。 公孙二娘忽的飞了起来。 她在空中挥剑而舞,有如仙女下凡。 鼓声渐急,那二十个姑娘围着她快速的跑了起来。 于是,各色的衣带飘飘,拱卫着中间天上的公孙二娘,渲染出了一副很是好看的画面—— 有些像敦煌的飞天。 这是李辰安的想法。 只是服化道并非如敦煌飞天那样。 锣鼓的节奏忽的又是一变,变得轻柔舒缓了起来。 后面有琴音起。 台上的姑娘们由动转静,她们脚步放慢,公孙二娘落在了她们的中间,手里的剑也变得很慢。 就这样又过了数十息,锣鼓声陡然又变得急迫了起来。 那二十个姑娘在奔行间忽的分成了两列。 两列的中间,是公孙二娘。 公孙二娘手中的长剑在急促的鼓声中挽出了朵朵剑花。 她的身子忽的一矬向前疾行。 鼓声的节拍越来越快。 她跑得也越来越快。 她的两条长袖在她的身后飞了起来,招展如旗。 她几乎冲到了戏台的边缘。 她两边的各十个姑娘也随之而行! 她陡然飞了起来! 就在“咚咚咚咚……!”的锣鼓声中,她一飞冲……她没有冲向天! 她向台下最前面坐着的李辰安冲了去! 她两旁的各十个姑娘几乎在同时,也向李辰安这一桌冲了去! “锵锵……!” 阿木和王正浩轩在那一瞬间拔刀! 当二人的长刀刚刚出鞘,公孙二娘双臂一挥,两条长袖向两把刀席卷而去。 两条长袖缠住了两把刀! 左右各十人的长袖纷纷向李辰安身边的人飞了去! 那些五颜六色的长袖在空中交织,仿佛织成了一张漂亮的网。 在所有观众都还没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就将李辰安等人笼罩其中。 萧包子忽的一笑。 她手里的软剑已发出了一声嘹亮的剑吟。 她依旧坐着,这一剑,却向公孙二娘的两条长袖斩了去。 钟离若画也已拔出了背上的不二剑。 她很生气。 姐夫是她请到这里来看戏的! 这些戏子,竟然会是刺客! 万一姐夫被她们给弄死在了这里,自己如何向姐姐交代? 十年后自己长大了嫁给谁去? 钟离若画一家伙从椅子上飞了起来,起而一剑,一剑斩向了距离她最近的那个姑娘。 李辰安的双手各扣住了一把小李飞刀。 他眉间微蹙,心里有些疑惑—— 这是在蜀州! 还是崇庆府! 这群女人,居然敢用这种方式来刺杀他,当真是活腻了! 可就在这时候。 当萧包子一剑斩断公孙二娘的两条衣袖,当钟离若画一剑刺穿了那刺客胸膛的时候。 隔壁忽的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小心……!” 李辰安等人的视线被这一片霓裳阻隔。 他们没有看见戏台子上悄无声息的出现了十几个黑衣蒙面人! 这些人背着刀。 手里拿着弓! 他们在戏台上半跪,张弓,搭箭…… “射……!” 舞台中央又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魁梧的男人! 他也戴着黑色的面具,随着他一声令下,十余支箭离弦而出,夺命而来! 戏台距离李辰安这一桌仅仅数丈! 他们用的弓,竟然是军中的制式长弓! 足足五石的弓射出的箭不仅仅是速度极快,它的力道也极大! 就在那一瞬间…… “小师妹……!” 林子枫的话音未落,夏花已一跃而起。 她在起的那一刻拔剑。 她的剑向射来的那些箭挥舞而去。 阿木和王正浩轩的刀,也在那一刻向那些射来的剑劈了过去。 萧包子也吓了一跳。 她手中的无为剑灿烂出了朵朵莲花,这些莲花向那些射来的箭飘了过去。 空中的公孙二娘露出了一抹笑意。 霓裳剑舞。 霓裳已碎,剑还在。 她一剑而舞,向李辰安一剑而去。 第五百六十七章 小李飞刀 在公孙二娘的眼里,李辰安已经是个死人! 从益州前来崇庆府,她就是来杀李辰安的。 奉命而为。 计划极为周祥。 只是还是出了些意外。 这意外就在于她没有料到李辰安会跑到水镜台来看戏! 但这意外太美妙。 这简直就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这样就不用再去营造那种街上偶遇再行刺杀的场景。 更不会与钟离府的大量护卫相遇。 在这里杀李辰安,他身边的随从最少。 虽然他身边有几个高手,但针对那些高手她已有了万全周密的应对举措。 比如这临时改变了的霓裳剑舞。 也比如登台而上的那些袍哥会的高手们。 她坚信李辰安必死! 她也知道自己杀死李辰安之后也必死。 她本就抱着必死之心而来。 因为自己的这条命,就是那位恩人所给的。 杀了这个窃国的贼子,就算是死,又何妨! “去死吧……!” 公孙二娘手臂伸展,长剑闪烁着刺骨寒芒。 水镜台的所有人都惊呆了,一个个豁然站起,却并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就算想做,也来不及了。 有人惨然惊呼。 有人亡魂大冒。 也有人向前冲来。 林子枫这时候却笑了起来。 他是旁观者,他已看出了这必杀的一局。 哪怕小师妹插手其中,李辰安也一定会死! 因为李辰安身边的高手,此刻已全部被敌人所吸引,所纠缠,他们就算想要回援李辰安,也来不及了! 何况他们还要应对从台上倾泻而来的那些要命的箭羽! 而李辰安这个菜鸟,他显然挡不住公孙二娘的这全力一剑! 他必然死在这一剑之下! 林子枫嘴角翘了起来,但那笑意却渐渐在脸上变得僵硬。 说来话长。 其实就是短短的一瞬间。 当公孙二娘说出去死吧这三个字的时候,她手里的长剑剑尖,距离李辰安只有三尺! 而此刻,她左右的二十个武者手里的剑已向萧包子和宁楚楚以及钟离若水杀了过去。 李辰安的身边唯一还没有出手的只有一个小武。 小武在那些剑刺来的那一刻动了。 他忽的站了起来。 就在他站起的同时,他的两只手变得晶莹剔透。 他的手就这么向那些刺来的剑抓了过去。 也向那些飞来的箭抓了过去。 而同时,李辰安也动了。 李辰安挥了挥手…… 林子枫的笑意就是在此刻凝固。 “噗噗!” 两声闷响忽的传来。 “啊……!” 一声低沉的惨叫声响起。 林子枫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了小武的那双散发着荧光的手上,他已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看出了那双非凡的手! 居然是佛门的大悲手! 但有两点寒星却从他的视野中一闪而过,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二境上阶的公孙二娘杀李辰安这一剑却极为专心。 因为她们所有人都可以死,李辰安必须死! 她看见了那两点寒芒。 看的无比清楚。 飞刀! 两把小小的飞刀! 她所得到的情报说李辰安不过刚刚踏入武道,那么他的内力定然极浅,他的反应定然会更慢。 但是…… 那两把飞刀却快如闪电! 就算是她二境上阶的身手,她忽然发现在这咫尺之间想要用手中的剑将那两把飞刀击飞……竟然根本不可能! 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 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两把飞刀一把射入了她的前胸,另一把……也射入了她的前胸。 一左,一右,颤巍巍。 很痛! 钻心的痛! 但她的剑尖距离李辰安的喉哝只剩下最后一尺! 公孙二娘忘记了疼,她的眼亮了起来,甚至她的脸上也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 一只晶莹剔透的手伸了过来。 那只手一把抓住了公孙二娘的剑。 剑定格在了空中。 剑光愈发的璀璨。 那只手有血滴落了下来,却依旧没有松开,剑尖依旧无法再前行最后这一尺距离。 就差那一尺的距离! 公孙二娘银牙一咬,忽的,又是两点寒芒飞了过来。 她避无可避。 她忽然抬起了另一只手,一挥。 那半截长袖在她那颗一挥之间向李辰安猛的抽了过去。 两把飞刀射入了公孙二娘的喉哝。 李辰安被这一袖给抽得飞了出去。 他的人在空中。 他的手里又扣住了两把飞刀。 他在被抽飞的那一瞬间又掷出了两把飞刀。 小李飞刀一闪而逝,两声惨叫传来。 杀向钟离若水的两个女人“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小武松手。 公孙二娘也“砰!”的一声砸在了桌子上。 李辰安体内的内力疯狂的运转,他竟然在空中强扭了身子,止住了倒飞之势! 他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双脚一点,他又向前飞了过来。 在飞过来的那一瞬间,他双手已各扣住了五把飞刀。 他再次挥动了双手。 十把飞刀向戏台上的十余个蒙面黑衣人电射而去。 他落在了地上。 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又是十把飞刀飞了出去。 台上发出了惨叫之声。 夏花已登上了戏台,她的剑已如夏花一样在戏台上绽放。 十息之后。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诡异的结束。 萧包子正要冲向戏台子的后面,却被李辰安一把拉住。 “后面还有人!” “不用追!” 萧包子一愣,惊诧的问道: “留得青山在,下次再杀你?” “……我担心你追过去遇见一个大宗师!” 萧包子向幕布后面望了一眼,终究没有去追。 倒不是她怕什么大宗师,而是担心自己一走,万一这里再来一个大宗师,她的牛可就真会被人给宰来炖了。 李辰安这才看向了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的面色很是紧张。 倒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李辰安而紧张。 “有没有吓着你?” 钟离若水咽了一口唾沫点了点头,“你没事吧?” “我没事。” 钟离若水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往后出门,必须得带上护卫!” 王正浩轩这时走了过来,踢了一脚地上的公孙二娘,忽的,他一家伙蹦得老高,手中的长刀豁然举起…… 公孙二娘陡然坐了起来! 她的手捂住喉哝,她的脸上苍白如纸,她的嘴流着血,她看着李辰安在笑! “你……你……” 李辰安眉间一蹙,“你什么你?你应该叫公孙大娘来!” 公孙二娘双眼豁然一惊,她脸上的笑意消失,她的喉咙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她伸出了一只血淋淋的手颤巍巍指向了李辰安: “你……怎么……知道……” 她砰的一声倒了下去。 这次真死了。 夏花如一朵洁白的花一般飘了过来。 她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李辰安。 她一个字都没说。 她转身就走。 “姑娘,多谢!” 她背对着李辰安摆了摆手,双脚在地上一点,飘然而去。 李辰安回身,抬头……洁白的长裙里有一点红。 如花蕊一般。 他看向了萧包子,脸上忽的露出了一抹令萧包子莫名的笑。 第五百六十八章 月黑风高 摄政王在水镜台遇袭! 这件事在短短时间传遍了崇庆府的大街小巷。 当然也传入了刘酌的耳朵里。 这可把刘酌给吓的差点晕倒过去。 于是乎,这一天,整个崇庆府的捕快全部出动,一个个凶神恶煞,不仅仅将崇庆府的所有客栈给翻了个遍,还将水镜台的班主掌柜跑堂小二一家伙给逮了个干干净净。 李辰安一行回到了钟离园。 半月楼当然没有去成。 钟离若画一直勾着小脑袋瓜子,哪里还敢提半月楼,她的心里充满了内疚。 闻讯而来的钟离悠等人面色极为紧张,他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李辰安的手里拿着一把弓正在仔细的看着。 “伯父瞧瞧,这弓,似乎是羽林军所用的长弓。” 钟离悠将那张弓接了过去,也极为仔细的看了看,递给了身旁的袁肃。 袁肃仅仅看了看一眼便点了点头: “正是羽林军的长弓……骑兵所用的弓,都是角弓,步卒倒是配有长弓,但唯有羽林军的长弓是用拓木所制作。” “桑拓木很是稀少,虽是用于弓箭的最好材料,却远不足以装备宁国所有步兵,故唯有羽林军才拥有……” 袁肃沉吟片刻,忽的问了一句:“现在羽林军的大将军是谁?” 李辰安也不知道啊。 他离开京都充忙,将任免官员的这事也都丢给了温煮雨。 他摇了摇头,“流出十几张弓,这不一定就是羽林军大将军的失职……当然这事也需要追查。” “那些黑衣人,知道是什么人了么?” 钟离悠回道:“袍哥会的人!” “其中有一个就是崇庆府袍哥会的舵主……刘道台已下令蜀州各地捕快缉拿袍哥会,也派出了城卫军去了各地。” 李辰安点了点头,对于这起刺杀事件,他想的颇为深远,但暂时并没有想出一个眉目来。 蜀州袍哥会他在江南的时候听说过。 江湖中的一个颇有名气的帮派。 盘踞于蜀州的一方豪强。 在周园杀死了周大善人,当时听说袍哥会的总瓢把子有去参加周大善人的寿宴…… 他这是为周大善人报仇么? 袍哥会虽是蜀州的地头蛇,但他根本无法与钟离府的正规军相提并论。 他居然敢在崇庆府行刺…… 以公孙二娘为引。 用的还是羽林军的制式长弓! 自己去水镜台看戏,这事并无计划,仅仅是钟离若画一时兴起的一个要求。 所以,自己出现在水镜台,他们在水镜台布下杀局,当是临时而为。 只是,这袍哥会的总瓢把子真的会为了一个周大善人来杀自己么? 他要么就是蠢! 要么,背后就有自己尚不知道的更深的秘密。 “辰安,在贺西山没有回西山之前,你若是要出去走走,千万记得带上府上的护卫!” “嗯,伯父放心,非必要我也就不出门了。” “好,伯父先去处理一些事!” 钟离悠要处理的事肯定是清洗袍哥会。 无论官府怎么做,李辰安在钟离府的眼皮子底下遇袭,这是钟离府绝对不能忍受的。 钟离悠的做法当会简单而粗暴,只是不知道袍哥会的人在知道刺杀失败之后会跑掉多少。 钟离悠等人离去。 李辰安却并没有真的安分下来。 是夜夜半。 月黑风高。 钟离园几乎所有人都已入睡。 李辰安没有睡。 萧包子也没有睡! 他们住在钟离园的南院。 南院当然不仅仅只有他们二人。 这里还有阿木王正浩轩和小武三人。 就在漆黑的夜色中,就在西厢房的二楼走廊上,背着刀站在夜色里的阿木忽然睁开了眼。 他看向了对面的东厢房。 东厢房是萧姑娘的居所! 东厢房二楼的门嘎吱一声开了,从开着的门里洒出了一片昏黄的灯光。 就在那昏黄的灯光中,阿木看见萧包子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又小心翼翼的关上了门。 然后…… 阿木连忙收回了视线。 因为那位萧姑娘向此间的正房飞了过去! 正房二楼的灯也亮着。 那里住的是李辰安! 这…… 不是他阿木该去看的! 但刚才那开门声却将王正浩轩给惊醒。 他走了出来。 他敢看。 他瞪大了眼睛。 直到萧包子的影子消失在黑夜中,又出现在了较远的正房的二楼上。 “师兄!” “小师弟,莫要好奇!” “……师兄,灯灭了!” 阿木这才看向了正房,果然,那地方已一片漆黑。 “小师弟,” “啊?” “记住!” “记住什么?” “记住什么都没有看见!” 王正浩轩一怔:“师兄,可明明看见了一些什么!” 阿木瞪了王正浩轩一眼:“小武呢?” “在睡觉!” “你看,小武就很聪明。” “为啥?” “他根本没睡,却假装睡着了。” 王正浩轩转头,忽的吓了一大跳,因为小武正站在他们的身后,咧嘴在笑。 “小师弟,蜀州狗肉的味道尚没有尝过。” 王正浩轩顿时就被带偏了,他脸上露出了欢喜,“师兄,我已物色好了!” “明儿个师弟我就去把那条狗给弄来炖了!” “……谁家的?” “我哪知道谁家的?英雄莫问出处,吃狗莫问来路,味美即可!” 阿木看向了王正浩轩,沉吟三息,“小师弟此言有理!” 王正浩轩嘿嘿一笑,又看向了漆黑的主屋:“师兄,你说……他们这时候会在干啥?” 阿木这次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了一句话来: “许是……练武!” “练武怎会没有动静?” 阿木又沉吟三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师傅说,这才是武功的最高境界!” “哦……闲来无事,我干脆去将那条狗给弄来。” 夜依旧静谧。 却没有人知道李辰安和萧包子已不在那正房的房中。 他们从正房的后窗悄然离去。 躲过了钟离园的那些护卫,借着夜色的遮掩,越过了三条街巷,来到了一处清幽的小院子里。 小院子里亮着一盏灯笼。 灯笼下的凉亭里坐着一个人。 他是王正金钟! 他抬头看向了夜色中落下的二人,起身,抬步,走了过去,拱手一礼: “摄政王!” “走,带我去看看我的爹娘。” 第五百六十九章 女人心思 一辆马车飞快的行驶在崇庆府的街巷上。 钟离园,南院。 王正浩轩拎回来了一只大黑狗,他在院子角落的那处水井边挂上了一盏灯笼,熟练的处理好了这条狗,这才提着灯笼上了西厢房的二楼。 阿木依旧如刀一般一动不动的站在二楼的走廊上。 小武应该是又回房睡觉去了。 王正浩轩扭头瞧瞧了远处隐约的正房,好奇的问了一句: “师兄,他们练武还没结束?” 阿木也转头看了看,沉吟三息,说道:“或许已入定。” “哦……这便是双修?” 阿木又想了想:“师兄也不知道啊,或许是吧。” “双修能生出孩子来么?” “……这事,需要你和小师妹成亲之后试试。” “哦……” 王正浩轩若有所思,心想这双修应该是很有意思的。 如果自己的内力能在双修中更进一步,那便能进入二境上阶了。 只是这双修之法……师傅并没有教过。 嗯,明天问问李辰安,或许那萧姑娘知道如何修炼。 此间寂静。 阿木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王正浩轩在想怎么炖这条狗,也在想怎么和小师妹苏梦双修。 悦来客栈也很寂静。 二楼有一间房间的灯依旧亮着。 夏花静坐于窗前的书桌旁。 她在写字。 写的很慢,很认真。 落笔于纸上的,还是李辰安曾经所写的那些诗词。 少女的脸上很是恬静。 似乎她已沉浸与这些诗词的意境之中。 可她似乎也没有被诗词里的那些深远的意境所影响。 她的脸上没有因为某些诗词而悲伤,也没有因为某些诗词而惆怅。 坐在一旁的林子枫却知道,小师妹写的并不是那些诗词,小师妹不过是借着写诗词在想着某些事。 更多的,或许是在想着某个人。 “今日,你算是救了他,可他却仅仅是说了一个谢字!” 林子枫终究难以忍受这种煎熬,不平的说了一句。 夏花没有回他,她依旧在写。 直到最后在一张纸上落下了李辰安在水镜台说的那一句??—— 大鹏一日同风起, 扶摇直上九万里! 这当然不是一首完整的诗,夏花很喜欢这一句诗,因此,她很想知道这一整首诗会是什么样子的。 她放下了手里的毛笔。 又看了看这两行字。 这才抬起了头来望向了窗外漆黑的夜色,这才回了林子枫刚才说的那一句: “这些有何重要?” “何况,我本不需要他说那个谢字。” “因为……” 少女的脸上忽的有些羞涩,那双漂亮的眼里有一抹星辉闪烁: “他那时转身看了我一眼!” 林子枫愕然。 作为天音阁最有天赋的小师妹,她在天音阁那简直就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她有着极好的家世! 有着比雪莲还要美丽的容颜! 有着所有人难以企及的练武天赋! 还有着令所有人仰望的文学造诣! 在偌大的天山之上,小师妹看任何人一眼皆会令所看之人心旷神怡喜不自禁! 倒不是说小师妹有多清冷高傲,而是小师妹醉心于武、醉心于剑、更醉心于琴,她极少出现在那些同门的面前。 她每每出现,便如惊鸿一般。 可现在……她竟然因为李辰安看了她一眼而心生自豪! 那小子,若说帅气,他比不过我林子枫啊! 若说武功……他那飞刀倒是了得,但如果真打起来,十步之内,他根本连发出飞刀的机会都没有! 他凭什么得到了小师妹如此的青睐? 就因为他是宁国的摄政王? 不! 就算小师妹看不上自己,可小师妹只要愿意,她回吴国京都之后,所嫁必是豪门! 据说当今吴国的太子殿下连太子妃都还没有。 倒不知道那位太子殿下是不是有意于小师妹,但不管如何,小师妹要嫁入吴国的豪门大阀,甚至嫁入皇室,都是轻而易举之事。 所以李辰安那摄政王的身份,对于小师妹而言,应该并不是主要的因素。 那剩下的唯有李辰安的才学了! 小师妹倾慕的当是如此。 “小师妹,” “嗯?” “二师兄本不该再多说,” 林子枫的话没有说下去,因为夏花这时说话了: “二师兄,那就不说!” 林子枫一噎,被夏花这句话堵得很是难受。 夏花收回了视线,看向了林子枫,极为诚恳的又道: “作为天音阁的小师妹,我很是感谢这么些年来师兄们对我的照顾!” “我当然也很感谢你对我的照顾。” “我在想,你似乎对我有些误会,这样的误会对你不太好……或者说对你不太公平!” “二师兄,阁中有一些传言,那些传言我其实是有听到,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我本以为你也不会放在心上,但现在看起来你似乎将那些传言当了真……” “这不好!” 林子枫面色陡然一红,“小师妹……!” “二师兄,你听我说。”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二师兄!” “关于李辰安……我已有了计较,你不用再为我操心他的事!” “现在夜已深,我很困,你能不能回你的房间……我想睡觉了!” 林子枫起身,垂头,满心愤怒,却忽的一笑,低声说了一句: “小师妹早些歇息吧!” “好,二师兄也早些歇息!” 林子枫出门,夏花上了门栓,她并没有睡。 她从袖袋中摸出了一把飞刀! 飞刀长三寸七分,极为锋利。 她把玩着这把飞刀忽的一笑,“看上去……大致是四境下阶……弱是弱了点,但手法不错,杀人也够果断……” “那个姓萧的倒是厉害。” “看来我需要更努力一些了。” 少女的眼微微一眯: “不知道我的天魔琴与你那道剑……最终谁会更胜一筹?!” 被夏花视为对手的萧包子此刻正和李辰安在马车里。 萧包子的眼里满是幽怨。 本以为李辰安约她今晚夜半在他的房间里相见…… 夜半、房间里,这当然是两个令萧包子浮想联翩的词语。 她本以为苦尽甘来。 本以为能够赶上春末夏初的这一时节……这一时节正是插秧的时候。 去岁冬的小麦未能播种下去,插秧总不能再耽误了吧。 可她万万没料到李辰安却带着她翻窗而出! 私奔? 显然不是! 幕天席地? 这……萧包子充满了期待。 直到看见王正浩轩,直到上了马车,她才知道自己又想多了。 李辰安要带她去见公婆了! 这多少令她有些紧张。 毕竟,在她的计划中,并没有见公婆这一项。 “总应该买点礼物,这样、这样空手而去,我虽不太懂得那些礼节,却也觉得有些不妥。”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看向了李辰安,抿了抿嘴唇,又道:“万一他们对我有意见……要不咱们明天再去,如何?” 李辰安搂着萧包子的小蛮腰,咧嘴一笑: “你又不是丑媳妇。” “再说这也不算是你正式去和他们见面,只是我想要问问母亲一些事情罢了。” 萧包子捏了捏衣摆,眼睛忽的一亮:“那问完我们就回去?” “当然,可不能被别人发现。” 萧包子垂头,脸蛋儿微红。 她掐指一算,此刻子时,若是问得快一些,回去之后天还没有亮。 应该还来得及插秧! 第五百七十章 变故 一条幽静的小径。 一道低矮的牌坊。 就在萧包子的浮想联翩中,马车停在了牌坊前。 王正金钟下了马车来到了车窗前,低声说了一句:“摄政王,到了!” 李辰安和萧包子下了马车,王正金钟带路,三人穿过那牌坊,沿着一条青石小径向前走了十余丈,来到了院子的门前。 王正金钟陡然一惊—— 小院的门是开着的! 小院门前的两颗大树上,原本暗藏着至少五个皇城司的高手,可现在…… 他们竟然躺在地上! 李辰安和萧包子也走了过来,看见的正是这一幕。 李辰安心里猛的一震,他一步向前踏了出去,手里已扣着两把小李飞刀。 萧包子后发先至。 她一步就来到了李辰安的前头,她的那身青色的麻裙已散开,她的手里已握住了无为软剑。 王正金钟紧随其后。 院子里的灯笼,是亮着的! 就着灯笼的光线,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十余个人。 对面主屋那房间的门,也是开着的。 门口同样躺着四个人。 王正金钟冲入了那房间里,转身进入了卧房。 卧房的床上,哪里还有人! 李辰安也进入了这房间,看着床上的被子,面色阴沉得就像要下雨的天。 “我的父母,就住在这里?” “回摄政王,正是!” 王正金钟后背的汗刷的一下就冒了出来,片刻就湿透了他的衣裳。 不管李文翰夫妇是不是摄政王的亲生父母,摄政王终究是被他们夫妇抚养长大。 何况摄政王就在前不久给皇城司军情六处大统领张三强下过命令。 他命张三强派人将李文翰夫妇转移至皇城司的秘密据点。 这里就是军情六处在崇庆府的最隐秘的据点! 昨日自己来这里的时候,一切都很安好。 不仅仅李文翰夫妇健在,就连李文翰的那个妾室还有那个叫李辰东的少年也都在。 可现在…… 王正金钟倒吸了一口凉气,转身走了出去,站在了门口,蹲在了门口的那两个皇城司的高手面前。 其中一个就是军情六处的大统领张三强! 王正金钟伸出了一只手,放在了张三强的鼻端。 他眉间一蹙。 有呼吸! 人是活的! 他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张三强的身体,浑身上下没有伤痕。 他的手落在了张三强手腕的脉搏上…… “怎样?” 李辰安站在了王正金钟的面前。 “被人点了穴道!” “解开他!” 王正金钟却站了起来,拱手道:“属下……解不开!” “此人点穴手法极为特殊,疑似失传江湖多年的葵花点穴手!” “另外,此人的武功也极高,属下就算是想要强行冲开他的穴位也做不到!” 萧包子一听也蹲了下去,她的手也落在了张三强的脉搏上。 过了片刻她也站了起来,看着李辰安,说了三个字: “大宗师!” 大宗师? 除了大宗师,谁能将这么些的高手全部制住! 李辰安的视线落在了张三强等人的身上,他们的武器都没有拔出来。 整个院子从进门到这里,根本就没有发生过打斗的痕迹! 也就是说,这位大宗师飘然而来,就用那葵花点穴手在极短的时间就放倒了这里的所有人! 他没有杀死他们! 那么父母的性命当暂时也没有危险。 “分头找找,看看他们在不在这院子中。” 李辰安心存侥幸,但三人打着灯笼找了一圈之后,却并没有看见李文翰等人的身体。 那就是被绑架了! 宁国除了燕基道,在李辰安的认知里,就只剩下一个贺西山了。 燕基道没理由来绑架了自己的父母,贺西山也还没有回西山。 还能有谁? “能看得出来他们是什么时候被点穴的么?” 萧包子想了想,“大致个把时辰之前。” 李辰安眉间紧蹙。 今日在水镜台遇袭。 今夜父母被大宗师给绑架…… 这背后,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就在这时,萧包子忽然抬头向夜空中看去。 她的耳朵就在那一瞬间动了动。 她双脚一点腾空而起,起而一剑。 剑未生莲。 剑尖刺穿了一张纸! 她落在了地上。 那双细长的眼微微眯着,依旧望着那方夜色。 她没有去追。 她收回了剑,取下了剑上的那张纸向李辰安走了过来: “摘叶飞花……人已远去……大宗师!” 李辰安又吃了一惊,怎的忽然冒出这么多的大宗师来? 他接过了萧包子递过来的这张纸,一瞧,顿时一怔—— “老夫估计你会因好奇来寻李文翰夫妇。 你会害了他们! 因为你的身后有一只耐心极好的黄雀! 这个地方你来了就暴露了,你走了,他们必死! 老夫带走了他们。 无须挂念。 西山之事结束之后,老夫会告诉你于何处相见!” 没有落款。 自称老夫的大宗师…… 宁国还会有谁? 如此看来,他这一举动倒是善意的。 他所说的那个耐心极好的黄雀又是谁? 会不会就是公孙二娘背后的指使之人? 李辰安思索了片刻,没有多少头绪,他也没再去想,因为这些事,都将在西山见到贺西山之后结束! “他们如何才能醒来?” “大致在天明时候。” “好……我叫你准备的那两样东西如何了?” “大致还需要三天。” 李辰安点了点头,“一定要精细,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破绽!” “属下明白!” “对了,叫你查的那个叫秦日钢的汉子,可有消息?” “回摄政王,此人乃利州人氏,三境中阶身手,原本在袍哥会利州分部当了个堂主,后来得罪了北侠公子羽……” “据查,是五年前他撞破了北侠公子羽和江北义安堂的一桩买卖,从而被公子羽派人追杀。” “他的母亲和孩子死在了公子羽派来的杀手剑下,他和他的妻子还有父亲逃了出去,隐姓埋名在蜀州古道上开了那处酒铺子为生。” 李辰安问了一句:“什么买卖?” “弄一批军中的武器送去岭东道交给白莲教。” “……白莲教不就是江湖中的一个门派么?” “回摄政王,这白莲教的背后不太简单……这些年在岭东道发展极快,帮众已近万人之数!” 李辰安沉吟片刻:“白莲教背后的情况有没有眉目?” “还没有,那地方乃宁国最穷之地,以往皇城司并没有太重视。” “嗯,岭东道那边多注意一点,越是穷的地方越容易出问题……若是真有什么问题,你告诉温煮雨,让他命驻扎在东瞿关的神武军将白莲教全部消灭!” “属下遵命!” “那个秦日钢既然是袍哥会的人,袍哥会没有出面保他?” “袍哥会恐怕和白莲教也有一些关系!” “……这江湖,挺乱的,找到秦日钢,然后我会告诉你做些什么。” “属下遵命!” “将他们都放到房间里来,你且守着,我和萧姑娘得先回去!” 萧包子顿时欢喜。 她帮着王正金钟将所有人搬进了屋子里,这才一把将李辰安给抗在了肩上一飞而去。 可当他们刚刚抵达钟离园的时候,萧包子顿时绝望—— 里面灯火通明,已炸翻了天! 第五百七十一章 食之无味 整个钟离园已乱了套。 “找到摄政王了没有?” “快去告知刘道台,没有找到摄政王万万不可开启城门!” “命所有护卫,哪怕是掘地三尺,也务必找到摄政王!” “袁肃!你速去南山,带神卫军星夜赶来……!” 钟离悠那叫一个忧啊! 他站在南院的院子中,望着漆黑的夜空,满脸的焦虑。 下午李辰安在水镜台遇袭,这大半夜的他竟然不见了! 当他得到王正浩轩火急火燎的送来的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睡意瞬间全无,从床上一家伙就蹦了起来。 然后,就是现在这般局面。 钟离若水和宁楚楚就在南院正房的二楼上。 “你是说……昨晚萧姑娘来了辰安的房间里,过了两个时辰房里没有动静,你们再来查看的时候才发现房间里已没有了人?” 钟离若水看着阿木如此问了一句。 阿木拱手一礼:“正是,只是当时……当时我以为萧姑娘是和李辰安练武……萧姑娘的身手极高,有她在房间里,当是最安全的。” 钟离若水掌着灯笼进了房间。 宁楚楚忧心忡忡的向阿木又问了一句:“什么武需要大半夜练的?” 阿木沉吟数息,低声说了一句:“我也不知道……许是于静夜中双修。” “只是我实在没有料到他们不知道修去了何处。” 钟离若水站在了那扇开着的窗前,看了片刻,转身,脸色已平静无波。 “这不怪你们。” “走吧,他们无事。” 宁楚楚一怔,“这人尚未找到……” 钟离若水微微一笑,“萧姑娘可不会害了辰安,她啊……她护着他可比你我都还要紧多了!” “……那这大半夜的他们会去了哪里?” 钟离若水抬步向门外走去。 心里有些许失落: “长夜漫漫,若是睡不着,总得做些什么。” “房里不能做?” “你我可以,但萧姑娘恐怕不行。” “为啥?” 钟离若水脸蛋儿一红,转头瞪了宁楚楚一眼,“功夫太高,床会塌……房会倒!” “……” 三人下楼,忽的一怔。 萧包子和李辰安已站在了钟离悠的面前。 “这是干啥?” 钟离悠那颗悬在嗓子眼里的心这才落地。 他拍了拍胸口,“辰安,说好的不外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场虚惊,钟离园重归于静。 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 萧包子坐在院子中的篝火旁,双手抱着膝盖,双目无神的望着东方的那抹鱼肚白,锅里炖着的狗肉此刻对她没有了丝毫的吸引力。 “萧姐姐,” 坐在李辰安左首的钟离若水忽的叫了她一声。 萧包子有气无力的应了一个字: “嗯。” 钟离若水从看见萧包子的第一眼就觉得她不对劲,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 她是知道双修之意的。 按说……这两人出去了两个时辰,双修之事当已经完成。 萧姐姐理应高兴才对。 可心细如发的钟离若水却看出了一些端倪,比如萧包子走路的姿势并没有改变。 她还是一摇一摆如弱柳扶风。 并没有出现任何异样! 此刻她双目无神……却并不是疲倦,而是……失落! 她失落什么呢? 应该是未能如愿。 放着这么个大美人,辰安怎么就没有如她所愿呢? 难道……他、他…… 钟离若水是不太相信李辰安为了她而守身如玉的。 因为世间没有不偷吃腥的猫! 钟离若水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李辰安,又看向了萧包子,宽慰了一句: “萧姐姐,来日方长!” “哎……” 萧包子悠悠一叹,一句话到了嘴边却活生生给咽了下去。 因为这里人多。 她实在无法说出口来。 所以她改了口,说了几句令钟离若水等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天就要亮了。” “这时候炖什么狗肉啰?” “花有清香月有阴啊……王正浩轩,你还是该去找你的苏梦姑娘的!” 王正浩轩一愣,心想不是你说的蜀州狗肉风味更佳的么? …… …… 李辰安知道萧包子的苦闷何在。 这事吧……也确实当得起一波三折。 但现在当然无法安慰萧包子,更无法实现萧包子那急迫的梦想。 一锅狗肉炖好,天已亮。 折腾了一宿的李辰安确实有些饿了,他没有客气,但萧包子今日却实在是没有了胃口。 但她还是做了一件事—— 她一筷子就夹住了那四寸之物,然后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无比淡定的放在了李辰安的碗里。 这牛虽还没有耕田,但自己的牛,无论如何也需要养的壮实一些才好! 王正浩轩这时候似乎才发现了一个问题。 自从这萧姑娘出现之后,他再也没有吃到那东西了。 莫非那东西对修炼双修之法大有好处? 理应如此! 等去了平江城,见到苏梦之后,再炖狗时得试试。 李辰安将那玩意儿艰难的咽了下去,扭头看向了小武。 他拍了拍小武的肩膀,等小武回头看向了他,这才问道:“你的手,伤势如何?” 小武咧嘴一笑,摊开了双手。 李辰安顿时惊诧。 因为小武的双手,竟然连疤痕都没有! “自愈?” 小武又点了点头。 这就很厉害了。 岂不是杀不死? “我需要几样药,呆会我写给你,趁着这几日闲暇你帮我弄弄。” 小武高兴的又点了点头。 他觉得自己能够为李辰安做些什么这便是他存在的意义之所在。 他希望李辰安能够练成不二周天诀。 因为只有那样,才能挽回钟离若水的命。 这虽然太过渺茫,但他依旧认为只要还有一线希望,那就必须全力以赴的去争取。 李辰安就是这样做的。 所以在小武的内心深处,他早已将李辰安视为了真正的朋友。 为了朋友,莫要说配置几味药,就算是要他小武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奉献出去。 他坚定的认为李辰安活着,无论是对钟离若水还是对宁国的江山社稷,其作用都远大于他。 至于自己…… 不过是个郎中罢了。 郎中能治病救人。 但李辰安才是真正的大医。 大医方能救国! 一顿狗肉吃完,天已大亮。 不知道是吃了狗肉的原因还是体内的真气更加充盈,折腾了一宿的李辰安并没有困意。 他去了书房写了一张纸给了小武。 这才又去了那处池塘边的凉亭。 三个女人在那凉亭里。 李辰安刚刚坐下,便见钟离悠走了过来。 “辰安,文翁书院的梅放夕梅老大儒求见……你见还是不见?” 李辰安一怔,没听说这么个名字。 但既然是大儒,那当然得要见见。 第五百七十二章 梅放夕 朝阳初升。 院子的花圃里许多的花儿已盛开。 院子角落处的那颗桃树,仿佛在一夜之间尽皆绽放。 花圃里有蝴蝶翻飞,屋檐下有燕子穿行。 这样的暮春之景,让人心情格外愉悦。 萧包子看着这美丽的风景,此刻似乎也已想开了。 来日方长。 长不长还知道。 诚如刚才钟离若水所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李辰安要会客,三个女人便离开了那处凉亭,去了后花园里赏花。 赏花是次要,主要是说一些私密的话。 三女站在了一处池边的桃树下,钟离若水伸手摘下了一朵桃花来,沉吟片刻看向了萧包子,脸上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说道: “萧姐姐……咱们姐妹三人在此,我就不说什么虚情假意的话了。” “我的病你知道的,楚楚也是知道的。” “在离开京都之后,我也仔细的去了解过不二周天诀。” 钟离若水视线投向了池塘里。 有晨风起,吹皱了这一池的春水。 她摘了一片桃花的花瓣丢入了池塘中,那花瓣便如一艘小小船一样在水面摇曳。 “我当然是希望自己能够活下来的。” “毕竟余生本应该还很长……毕竟能陪着他一同走下去的路还很远。” “我问过了司空爷爷,问过了杜爷爷,也问过了苦难爷爷……” “他们都是江湖中的绝顶高手,在来蜀州的途中,他们没有骗我。” 钟离若水微微抬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嘴角一翘,露出了一抹牵强的笑容。 “我这才知道不二周天诀要想大圆满……甚至要想练至第十二法式,这都难如登天!” “不瞒你们,在知道这消息之后,我以泪洗面足足三个晚上。” “但后来,我也想明白了,这就是我的命!” 萧包子面容一暗,“妹妹……” 钟离若水耸了耸肩,“萧姐姐你不用劝我,真的,我和辰安因一首《蝶恋花》相识……我很感谢楚楚,也很感谢老天爷。” “我记得我当初还说过,我不在乎他的身世,也不在乎他能赚多少银子,因为我有银子,我就是豪门。” “我本希望这辈子能与他举案齐眉,看他写那些极好的诗词,陪他赏四季之变迁……就这么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 “但现在我知道这已不再可能。” “我也知道无论是楚楚还是萧姐姐你,对辰安都是一番真心。” “我心里是有些遗憾的,但我同时也很欣慰。” “我想给你们说的是……无论未来的路如何,你们都能不离不弃的陪他一辈子。” “这算是小妹我唯一的遗愿。” 钟离若水将手里那朵桃花的最后一片花瓣丢入了池塘中,“如此,我才能欣然赴死。” 她转头看向了一脸悲伤的萧包子和宁楚楚,忽的俏皮一笑: “反正我不管,他以后……可就交给你们了!” 她的脸色忽的又是一红,羞涩的又道:“我、我不想去吴国了,我不想再浪费生命中最后的这点时光。” “两年还能为他做很多事,比如赚更多的银子,比如给他生个孩子。” 就在萧包子和宁楚楚惊诧的视线中,钟离若水又说道: “对了,走,去我房间。” “我自己名下的那些财产,还有辰安的画屏春的利润……很多银子的!” “我得先交给你们。” “如果、如果我真有了他的孩子……你们可就是那孩子的娘!” “你们可得多疼着他点!” 萧包子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没有矫情。 宁楚楚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却也无可奈何。 三女离开了南院的后花园,向钟离若水的闺房走去。 …… …… 梅放夕在钟离悠的带领下来到了南院的那处凉亭里。 李辰安早已站了起来,此刻已走出了凉亭迎了过去。 这是李辰安第一次见到梅放夕,这也是梅放夕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见到李辰安。 李辰安躬身一礼:“梅老好!” 就这么一个举动,梅放夕那双老眼顿时一亮。 他也躬身一礼:“摄政王好!” “梅老,叫小子一声辰安便可!” “……好,老夫与你爷爷春甫先生曾经在京都便情同手足,那老夫就托一个大,叫你一声辰安了!” 李辰安这才知道这老大儒居然和爷爷是故旧。 他连忙伸手一引,笑道:“梅老,实在是小子尚不知道,本应该小子去拜访您的,这是小子不对。” “梅老请!” 三人走入了凉亭,都极为随意的坐了下来。 李辰安煮上了一壶茶,梅放夕一捋长须开口说道: “既然此事是你不对……那就答应老夫一个请求!” “梅老请讲!” “四月二十,文翁书院举办踏春文会,你能否前来参加?” 他这话一出,吓了钟离悠一大跳! 李辰安还没来得及点头,钟离悠就说话了: “梅老,这个……昨日辰安在水镜台遇袭,幕后的凶人尚没有抓住。” “这说明辰安至崇庆府之事已在敌人的掌握之中。” “敢在这里对辰安动手,幕后之人恐怕拥有极为强悍的实力,也或者有着难以防范的手段。” “这踏春文会……整个崇庆府的少男少女参与者无数,如果其中混杂有敌人的刺客,这可不是太好防范。” “您老看看,这文会辰安就不去了,如何?” 梅放夕一听,仔细一想,钟离悠这番话不无道理。 他微微颔首,“那这样,呆会你写一首诗词给老夫。” 他看向了李辰安,极为认真的又道:“名这个东西,就算你已是宁国的摄政王,也是需要的!” “你的诗词在京都,在江南,甚至在蜀州都已广为流传。但流传是一回事,你当着所有学子的面亲自写一首……其意义将更加深远。” “身为一国之王,未来成为一国之皇帝,你的拥护者越多,你推行新政的阻力就越小!” “你的威望在民间越高,宁国的根基就会更加稳固!” “你是宁国的一道光,那就应该让更多的人看见,而后,他们自然会去追寻!” 李辰安立刻就明白了梅放夕的这番良苦用心。 他点了点头,“那我现在就写一首词……不知以何为题?” 梅放夕摆了摆手,“不急,老夫还想向你请教一些问题。” 第五百七十三章 论民 因为花满庭对梅放夕有过交代,梅放夕没有提花满庭来过蜀州。 李辰安并不知道这位老人与花满庭也有着极为深厚的交情,但既然这位老人与爷爷是故交,他当然保持了足够的尊敬。 何况这老人说的这些话虽然直接,却也是在为他而考虑。 这老人大清早前来,邀请他参加踏春文会应该是顺便的一件事。 他想要问自己的这些问题,才应该是他前来的主要的事。 大致是关乎于那些新政的疑惑。 他的问题大抵和苏亦安差不离。 钟离悠陪坐在一旁,也颇为好奇这位名满蜀州的老大儒会向李辰安问一些什么问题。 他更好奇这位钟离府的姑爷会如何去回答这位老大儒的问题。 茶炉上的水开,李辰安取了一撮茶叶丢了进去。 梅放夕开口,问道: “你若为帝,如何对民?” 李辰安微微一怔,这不在新政的范围之内,但这恰好就是他推行新政所要解决的最终问题。 国计民生,国家之一切政策,终究会落在民生之上。 但在而今这样的一个社会,统治者对于民的认识依旧逃不过那些老旧的观念。 比如不可使民富,民富则淫,淫则难治! 也比如君权神授,君秉天之意,尊天道以养万民。 君之于民,不仅仅有上下高低尊卑之分,还有养育之恩! 这显然不是李辰安所希望的。 但《宪法》这个东西本就是为天下之民争取最大的权力,可偏偏没人能够接受。 所以他再没有去提宪法,因为民智未开,这步子跨得太大,真的会扯着蛋。 他只能默默的去做。 他之所想,是在民富之后,是在天下百姓受教育程度提高到一定程度之后,也就是整个社会的文明向前大步迈进之后,再由百姓们自发升起的对于权力的渴望。 这是自下而上的倒逼律法的完善。 这需要很长的时间,甚至几代人的共同努力。 此刻梅放夕问出了这么个问题…… “观历史千年,” 李辰安熄灭了炉火,斟了三杯茶,递了两杯过去,徐徐又道: “历朝历代之官员或者皇帝,对于民,无外乎用的以下这些法子。” “其一,愚民。” “在教育上设置诸多门槛,让天下绝大多数的老百姓无法读书。” “书是什么?” “书是人类文明智慧的结晶,它是钥匙,它能开启智慧之门!” “但统治者为了维护自己的政权,为了谋取自己最大之利益……他们不能让老百姓去开启智慧去思考去探索去质疑。” “他们需要统一百姓思想,不让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如此,百姓才会始终如一的认为他们本就应该是统治者的奴隶!” 这话一出,梅放夕大惊! 李辰安却徐徐又道: “其二,疲民!” “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他们哪怕再勤劳,也无法过上真正衣食无忧之生活。” “统治者需要百姓不停的劳作,如此,天下百姓才能提供给统治者最好的生活,而百姓们所想只能是一日三餐,因为吃了上顿没下顿,他们不会有心思去想思考其他。” “其三,弱民!” “一旦有民抬头望天,必杀之!” “一旦有民质疑于统治者的权威,必镇压之!” “他们杀强民,杀良民,削弱他们的力量,使他们生不起对朝廷对抗之勇气。” “让他们温顺如羊,任由统治者鞭挞依旧循规蹈矩。” “其四,贫民!” “民若是日子过得稍微好了一点,便增加赋税,通过种种办法来盘剥他们的劳动收获,使他们无法富裕。偶尔施以小恩小惠,让他们觉得这便是朝廷对他们的关怀,觉得只能依靠朝廷才有安全感。” “其五,辱民!” “为了管理天下百姓,最好的方法就是让百姓相互监督。” “于是,为了蝇头小利,百姓们在他们的刻意诱导之下,相互检举相互揭发,彼此难以信任,便不能抱团谋反。” 顿了顿,李辰安微微一笑: “大致如此,一切所为,都是为了摁住百姓的脖子,都是为了巩固政权,都是为了统治者们的共同利益。” “至于我……我虽不为帝,但我亦不希望宁国的百姓如上。” 梅放夕早已惊呆了! 作为宁国之大儒,他这一辈子都在谋求一条治国救民之路! 但在京都时候苦苦挣扎多年终不得,于是郁郁而别京都,来到了这里当了文翁书院的一名教习。 他一直在思索民对于国之重要,却从未曾如李辰安这番话这般发人深省! 李辰安这五点,一针见血的指出了为什么历朝历代的百姓如此辛苦,却从来过不上真正的好日子的根源所在! 勤劳并不能致富! 这便是统治者之需要! 不仅仅是一国之皇帝。 而是以皇帝为首的整个利益团体! 皇帝是一颗树的树干,朝廷的所有官员都是这颗树上的一片树叶。 还有那些世家门阀,他们都依附在这颗树上。 而百姓,便是这棵树所需要的巨大养分的提供者。 土地上只能允许这一棵树的存在。 绝对不会允许再有一棵树发出了芽儿来。 而钟离悠这时候却吓了一大跳。 钟离府在宁国算是高门大阀。 李辰安还是宁国的摄政王! 他本应该依旧采用这样的法子去让宁国的百姓埋头苦干来维持宁国之稳定。 他居然这样说了…… 这若是被打破,若是那些百姓们真的觉醒,宁国还会宁么? 梅放夕这时候才更加明白了花满庭之意。 他不得不佩服花满庭的眼光。 他此刻端起了茶盏,又问了一句: “你希望宁国的百姓是怎样的?” “我希望宁国的百姓能成为真正的人!” “一撇一捺的挺直了腰杆的顶天立地的人!” 梅放夕看着李辰安,没有喝茶,过了片刻才又说了一句:“若如此,思想各异,国恐难安!” “不!” 李辰安摇了摇头: “若真如此,宁国之思想会开出美丽的花!” “宁国之脊梁,将永不会弯曲!” “宁国之未来……方可期!” 李辰安看着梅放夕难以置信的表情,又笑道: “我曾经说过绝对的权利产生绝对的腐败!” “一个不受百姓监督的朝廷,一个没有丝毫威胁和压力的朝廷,它一定不会去为百姓谋福利!” “在受到其余国家威胁的时候,它会无止境的后退。” “但同时,它会用最大的力量来镇压本国的百姓。” “因为他们……绝不会放弃握在手上的利益!” 第五百七十四章 夕阳正好 李辰安的话,彻底颠覆了梅放夕和钟离悠的认知。 作为宁国大儒,梅放夕当然读过许多的书有着极高的才华。 但在他的骨子里,依旧秉承的是三纲五常之思想。 他当然想的更多一些,比如他认为民是国之根本,认为君当善待其民。 在他的认知中,民依旧是依附于君之存在,民本就是君之仆从。 他问李辰安这个问题,本意是想了解一下李辰安若是登基为帝,会有哪些待民之举措。 他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这番话会如此激进……若李辰安不是宁国的摄政王,他甚至会以为李辰安这小子是意图谋反! 因为在李辰安的话语中,民,已然成为了国之主人! 国,是君之国! 民,怎可以与君相提并论? 但在细细思量一番之后,他虽未能全盘接受,可他却也没有出言去反驳。 他发现无法反驳。 因为千百年的历史,皆是因为朝廷的腐败与苛政导致民不聊生,最后落下个改朝换代之结局。 这便是水能覆舟。 这便是民之力量! 既然最终如此,那如果宁国之百姓从一开始就是顶天立地之人,就是敢向不公抗拒之人,就是朝廷的监督之人,他们行使的是国之主人的权力,那么朝廷会不会因此而收敛? 当整个朝廷的运作在百姓的监督之下,这便有如将所有的阴暗都暴露在阳光里。 权力受到了制衡便没有了绝对的权利。 官员的言行在百姓的视线之内,官员的举措若有不妥便会受到百姓之反对,如此,或许真能最大程度的减少腐败。 但说来容易,这要实施,却难如登天。 因为这完全颠覆了圣学,完全否定了皇权之最大权威。 这必然受到既得利益者的全力反对。 拦在李辰安面前的不是什么荆棘坎坷,而是一座巨大的山! 难怪花满庭坚持认为李辰安必须当皇帝! 除了他,谁能真的去革了自己的命? 除了他,又有谁能知道如何去建立这样的一种前无古人的新秩序! 梅放夕没有再问李辰安如何去做。 他反倒是和李辰安聊起了曾经的过往。 喝了一壶茶,他这才请李辰安以踏春为题写了一首词。 当他看见李辰安毫不思索的落笔的时候……他才知道这小子诗仙之名,当真名不虚传! 天下,无人能敌! 去岁中秋,他连做十六首诗词,绝无半点虚假! 只是,这小子的字实在是丑了一些。 但架不住这首词之精妙啊! 梅放夕如获至宝,带着这张纸,心满意足的离开。 钟离悠这时候才极为担忧的看向了李辰安,低声的问了一句: “这些,真的是你之所想?” 李辰安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去实现……” 他望向了湛蓝天空上的那轮红日,沉吟片刻,又道:“伯父无须担心,当下我之所想,依旧是治好若水的病。” “至于其他……改变一个人的思想很难,何况是改变整个国家无数百姓的思想。” “跪久了的人要想让他站起来,他会觉得你是在害了他。” “姑且先让所有人吃饱穿暖吧。” “这才是当下宁国朝廷迫切需要去做的事,只有衣食无忧之后,他们或许才会抬起头来看向更远一些的地方。” …… …… 接下来的两天里,李辰安真的没有再离开钟离园一步。 夏花这两天里依旧穿着那一袭白裙,依旧带着白色的面巾,与二师兄林子枫去了崇庆府的许多地方。 没有再次与李辰安偶遇。 少女的心里忽的有些失落。 这一天她独自出了门,恰是在黄昏。 她信步而行,又来到了文翁书院的牌坊前。 她想起了前些天在这里遇见的那个慈祥的老人。 上次喝了那老人两杯酒……于是,她去买了一坛子画屏春,再次走入了文翁书院,来到了书院后面的那处院子里。 亭子里依旧坐着一个老人。 却不是上次遇见的那一个。 夏花想了想,提着酒坛子走入了凉亭里,将酒放在了桌上。 梅放夕一怔,夏花嘴角一翘:“老人家,上次那个老人家……他可在?” “……姑娘说的是谁?” “不知道名字,两天前小女子无意来到这里,恰好遇见了那个老人,他请我喝了两杯酒。” 梅放夕一捋长须,“哦,他已离开了崇庆府。” 夏花微微有些失望,便听梅放夕又说了一句:“姑娘既然来了,不如请老夫喝两杯酒,如何?” “好!” 梅放夕取来了两个酒碗。 夏花拍开了酒坛的泥封,斟了两碗酒,恭敬的递了一碗过去,“请!” “多谢!” 就在夏花将这酒递过去的时候,她才注意到这位老人的面前摆着两张纸。 她定睛一看,两张纸上写着同样的一首词! 只是一张纸上的字迹很是潦草,而另一张纸上的那笔行书却极其漂亮。 当她的视线落在那纸上之后,顿时就难以移开。 她干脆站了起来,来到了梅放夕的身边,伸长了脖子,看了这首词足足十息,这才惊疑的问了一句:“好词!” “老人家您所做?” 梅放夕摇了摇头自豪一笑:“老夫还没这等本事。” 夏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瞪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睛:“方便告诉小女子这词是何人所做的么?” “这等美妙之词,当然是咱们宁国的那位诗仙了!” 夏花陡然一惊,沉吟三息,才欣喜的说了三个字:“李辰安?” “当然,除了他,何人能写出这等柔肠千结的词来!” 夏花满心欢喜,俯过身子,好奇的问道: “……他什么时候写的?” “两天前……这文翁书院不是要在明日举行一场踏春文会么?” “老夫寻思摄政王既然在崇庆府,既然是咱宁国之诗仙,若是这踏春文会他能参加,当能激励书院的那些学子们。” “但三天前他在水镜台遇袭,凶手尚未抓住,摄政王前去多有危险,老夫便请他做了这首词。” “哦……” 夏花端起了酒碗,美目一转,“老人家,小女子敬你一碗!” 喝了一碗酒,夏花脸蛋儿微红,有那面巾遮掩倒是看不见。 她没有在此多做停留,她将那首词给记了下来,与梅放夕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夕阳正好。 夏花踩着夕阳,心情也极好。 梅放夕扭头看着夏花离去时候的背影,咧嘴一笑摇了摇头。 这不知谁家的姑娘,那颗心,恐怕又挂在了李辰安那小子的身上。 他又拿起了那张字迹潦草的纸,越看越欢喜。 反倒是觉得这字配这词,更有味道。 寻思片刻,他取了一张纸铺好,提笔,将李辰安那日说的那些话给写了下来。 想了想,给这些言论起了一个名字—— 《论民五言》! 第五百七十五章 踏春文会 昭化二十四年四月二十。 崇庆府文翁书院一年一度的踏春文会,在城郊三里地的山色湖畔正式举行。 这是崇庆府的一场文坛盛世。 崇庆府无数的俊男俏女们在这一天早早的出了城,去了山色湖。 山色湖并不大。 它坐落在一片辽阔的原野之间,就在西山的脚下。 若是站在西山之上观之,它就像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碧绿的草甸上。 山色湖边早已搭起了一座高高的台子,这便是那些才子们登台做诗的地方。 朝阳初升,时辰尚早,但台子下却已聚集了许多人。 夏花也在这里,只是她离那些人群略远一些。 她已知道了李辰安的那首词。 她也知道李辰安不会前来参加。 但她还是来了。 她想看看这场文会还会不会有与之媲美的诗词诞生。 她也很想知道当那位老者将李辰安的这首词诵读出来之后,这数以万计的少年学子们会有着怎样的反应。 林子枫也在夏花的身边。 他不知道李辰安的那首词。 他以为李辰安会前来参加。 不然……小师妹为何早早就起了床? 为何还花了盏茶的时间化了妆? 女为悦己者容! 小师妹的一举一动都在林子枫的眼里。 这两天他已沉默。 因为他知道小师妹的心,已容不下其余任何一个人! 他望着远处的西山悠悠一叹,狗曰的李辰安! 今日这文会,可是他的强项! 又到了他出风头的时候。 他若是站在那高台之上,再提笔而书一首无敌的诗词来……小师妹的心本已被他俘虏,再来一家伙,可不知道会不会将小师妹迷得神魂颠倒! 下什么天山啰?! 三郎也是,太子殿下要杀李辰安,让太子殿下请了暗夜会的杀手来干这活,岂不是更好! 林子枫忽然一震。 暗夜会! 对啊! 暗夜会是吴国的一个最为神秘的组织。 它并不是江湖中的门派。 因为暗夜会根本就没有山门地盘,更没有设立任何的分舵分堂。 所以没有人知道暗夜会的首领是谁,也没有人知道暗夜会里有些怎样的人。 他们只干一件事—— 受雇主委托而杀人! 给银子的就是雇主。 他们只认银子,并保证杀掉该杀之人! 曾经吴国有过一个传言,据说暗夜会甚至放出话来,只要银子给的足够,他们连皇上都敢杀! 还真有人通过特殊的渠道联系过暗夜会的使者,结果……杀皇帝,收银十亿两! 太贵。 没人拿的出如此大笔的银子。 此事,无疾而终。 却让暗夜会的名声更加响亮。 林子枫嘴角一翘,他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 小师妹肯定是不会再杀李辰安了。 回了吴国,得找到暗夜会的使者。 杀李辰安恐怕不需要多少银子。 就在林子枫打着这个主意的时候,此处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嘈杂。 夏花没有注意到林子枫神色的变化,她本是个喜欢安静的人,此刻却正竖着耳朵在听着那些俊男俏女们说的话—— “谢兄!” “钟兄!” “蜀州八俊齐聚于此……今儿个这踏春文会,怕是会出几首惊世之作了!” “有摄政王在上,我等虽有蜀州八俊之名,但摄政王可是咱宁国的诗仙!” “谢兄,你这意思是摄政王会亲来参加文会?” “窦兄,这可说不准!” “对了,谢兄,前些日子你在水镜台,真亲眼看见了摄政王?” 谢清泉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极为自豪的微笑。 他一捋衣袖,手里的扇子刷的一下打开,扇了两下,又“啪~!”的一声合上,双手抱拳向南拱了拱。 “此乃我谢某之大荣幸!” “谢某可不仅仅是见着了摄政王,摄政王还和谢某说了几句鞭策的话!” “可恨的是那公孙二娘……!” 谢清泉眼神一凌:“若不是那公孙二娘行刺摄政王……我可就坐在摄政王的临桌!” “我本寻思寻个机会请摄政王赐我一首诗词,哪怕写给我一句话也是极好的。” “哎……” “不过,我等这文会完毕,明日便启程前往京都参加秋闱,想来在京都也有机会再见摄政王!” 谢清泉的身边围着许多人! 这些人一个个都极为羡慕的看着谢清泉。 此刻有人问了一句:“谢兄,摄政王……长的什么模样?” 谢清泉手里的扇子又“刷”的一声打开,他脖子一伸,微微仰头。 “摄政王,身高八尺,玉树临风!” “他往那一站,我连退了三步!” “那便是摄政王身上的王霸之气!” “他的眼……不怒自威!” “他的神……令人难以直视!” “他的文能惊天地,他的武亦能泣鬼神!” “他……是宁国千年以降真正的文武全才,他比这朝阳,还要灿烂!” 所有人顿时瞪大了眼睛,这……摄政王如此完美? 岂不是近乎于神? “诸位,我知道你们难以相信。” “你们想想,那公孙二娘伙同袍哥会的杀手突然对摄政王下手,摄政王若没有诸天神灵之庇佑,若没那霸道龙气护体……他焉能安好?” “这便是真……” 龙字没有出口,台上,文翁书院的院正带着几个老大人站在了上面。 文翁书院的院正常老夫子开口打断了谢清泉的话。 “恰暮春时节。” “正同学少年!” “诸位,你们是幸运的。” “你们生在了一个最烂的时代,却遇见了一个正在开启的最好的时代!” 常老夫子双手微微一举,高声又道: “二十余年光景,宁国之大厦,被无数蛀虫侵蚀得千疮百孔。” “就在这大厦将倾之际,得天之庇佑,摄政王觉醒于广陵。” “那年他十七岁,与在站的诸位同龄!” “他从广陵而至玉京,他的诗词文章从玉京城传遍天下。” “他之事迹……也随之传遍天下!” “他以诗词文章感化众生,他以雷霆手段重整朝纲!” “而今之宁国,已现一片清明之景象。” “在站的许多学子,亦将远赴京都,去参加今岁之恩科秋闱。” “老夫在这里先预祝你们前程似锦,老夫亦要先告诉你们一句……” “若能金榜题名……在摄政王的手下为官,切记三省吾身,切记前车之鉴!” “莫要用你们的脖子,去试摄政王手里的刀!” “文,能修身,亦能载道。” “今日文会,便以踏春为题……诸位学子,可尽兴而书,你们之佳作,将镌刻于文翁书院之千年碑上。” “若能胜摄政王之词者……其名,将留于文翁阁名人堂!” 第五百七十六章 一词惊全城 上 当常老夫子说出这番话之后,下面数以万计的学子们顿时爆发出了雷鸣般的呼声—— “莫非摄政王真要亲来?” “这谁能赢得了堂堂诗仙啊?” “不管赢不赢得了,咱们的诗词能镌刻于文翁书院之千年碑上,这已经是莫大之荣耀!” “我说,要真进了名人堂……” “想啥呢?文翁书院建院八百年,名人堂仅仅只有五人留名……我说啊,今日这场文会,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做一首诗词,如果能进入摄政王的法眼……” “指不定啊,就算是秋闱不中,得摄政王青睐的话,也能有个好的前程!” “仲兄此言有理,摄政王爱才,惜才,这便是我等所遇见的最好的时代。” “勿要患得患失,还是想想怎样将这踏春写出一番更美妙的意境来!” 于是,台下的那些学子们由刚才的聚集而渐渐散开。 毕竟做诗词文章这事需要清净。 反倒是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三五一群的聚在了一起。 她们的声音压得极低,似乎生怕打扰了那些学子们的思路。 不过她们的眼却在那些学子们的身上游离—— 这踏春文会,本就还有另一重意思。 崇庆府作为蜀州之道府,这地方是整个蜀州的达官贵人商贾巨富聚集之地。 蜀州的姑娘与江南的姑娘有些不一样。 这地方曾经是蛮荒之地,她们受圣学文化的影响较少,她们没有江南女子的那种矜持,也不似江南女子那般受礼仪教条之约束。 她们的性格更显豪气。 也就是说,她们有着自己的主见,并敢于表达自己之意愿。 这文会,就是蜀州姑娘和才子们相约的一场盛会! 如果某个姑娘看中了某个才子,她们就会直接的去表达心中的爱意。 如果对方并不愿意……指不定就会被那姑娘给抢了去! 此刻那些姑娘们尚未动手。 因为她们不仅仅是看男子的相貌,她们更在意那些男子的学识。 这就需要等他们上了那台子,做出了好的诗词,并得到那些评判大人们的认可之后才会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抛绣球太麻烦。 通常是抢人! 一个不好还会大打出手! 所以刘酌派了不少捕快前来维持秩序。 那场面……蜀州多巾帼! 真不让须眉! “玲花姐姐,摄政王要来耶,若是抢到了摄政王,这岂不是赚翻了?” “小浅妹妹,醒醒!你说说看哪家姑娘抢得过钟离府的三小姐?” “……也是,可惜了。” “可别好高骛远,偌大宁国,摄政王可只有一个。” “钟离三小姐那是天仙般的人儿,无论是在诗词文章上的造诣,还是她经商持家之手段,放眼宁国,何人能敌?” “她呀,才是摄政王最好的良配!” “咱们看去其他的,比如我看那谢清泉就挺顺眼的,你可别和我抢!” 夏花依旧站在人群之外,依旧在竖着耳朵听着。 此刻听见了那群女子说的那番话,她顿时就撇了撇嘴。 心想自己与钟离若水相比,虽说少了经商持家之本事,但自己的武功很高呀! 忽的她又自嘲一笑,看来这些姑娘们并不知道钟离若水那病。 可惜了。 她心生怜悯。 若是钟离若水安好,内,有钟离若水操持,外,有她夏花保驾护航,李辰安那日子才真正逍遥。 少女忽的一怔,我怎的会有这种想法? 他李辰安凭什么去享受这等齐人之福?! 夏花想要将这突如其来的想法给抛在脑后,却发现竟然做不到! 她这时愈发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太过在意李辰安,以至于听见那些对李辰安的赞美心里会很是欢喜,可若是听见某个女子表达对李辰安的爱慕,心里又会生起醋意。 夏花微微垂头,忽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时间缓缓流逝,有学子得了好的灵感便上了台去,在台上写下了自己的诗词,又欢喜的走了下去。 渐渐地,草甸上的那些学子们分成了东西两大群体。 位于东边者,便是已写好诗词的学子们。 位于西边者,依旧是那些正在埋头苦想的学子们。 而中间,便是那许许多多娇艳的姑娘们。 台上文翁书院的教习也都围坐在了一张圆桌前,他们开始对那些学子留下的诗词进行评判。 其中自然也有不少优秀者得到了这些老教习的称赞,于是这一部分诗词就传送到了常老夫子和梅放夕的面前。 又过了个把时辰,又有部分学子登台做诗,但更多的学子选择了放弃。 台下又热闹了起来。 这些学子们这才发现了一个问题—— “咦,摄政王怎还没有来?” “许是等我们都做完了诗词才会来吧。” “也不一定,毕竟是摄政王,前几天水镜台之事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谢清泉面容严肃的点了点头,“太危险,听说刘道台差点没吓晕过去……钟离园估计也不会让摄政王再去涉险。” 学子们虽有些失望,却也都点头认同。 忽的,有人问了一句:“你们说……摄政王到蜀州,就是为了接钟离三小姐入京都的么?” “这个……我倒是听外面传来了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 那学子压低了声音,还左右看了看,这才神秘兮兮的又道: “听说摄政王来蜀州,是为了接回咱宁国失踪的那位皇长子!” “另外,听说三小姐的身体不太好,好像摄政王还要带三小姐去吴国治疗。” “……你的意思是,摄政王接那位皇长子回去当皇帝?三小姐的病,在咱们宁国就治不好么?” “许是如此。” “这……” 这些话有些犯禁,学子们心里虽有所想,此刻却不约而同的闭了嘴,转移了话题,说到了京都赶考之事。 如此,又个把时辰过去。 就在这时,梅放夕走到了台前。 “诸位……!” 所有学子们和那些姑娘们都向台上看去,这便是要揭晓本次文会的名次了! “经过我等之评判,决出本次文会前十如下!” “本次文会第一名……文翁书院学子仲文熏,其作《长相思、春情》以景喻情,情景交融,乃不可多得之佳品。” “老夫诵读之,尔等可自行比较!” 夏花此刻也看向了台上,也在极为仔细的听着。 若没有李辰安的诗词在前,她会认为那老者所吟诵的十首诗词确实都很不错。 宁国之文风比之吴国着实更浓厚一些。 但自从她得到了李辰安的那些诗词之后,她发现自己在对诗词的品鉴上似乎口味更叼了。 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这大致是吃习惯了山珍海味,就不太能咽下去粗茶淡饭。 那些令学子们欢呼的诗词,确实无法与李辰安的诗词相媲美。 就在夏花想着这些的时候,台上的梅放夕诵读完了第十首词。 此刻他依旧站在台上,忽的又说道: “摄政王因事不能亲来。” “不过摄政王对本次文会极为关心。” “老夫已去见过了摄政王,也求得了他的一首词……一首老夫亲眼看见的,根本就不假思索落笔而成的一首词!” 台下无比寂静。 所有人都屏息住了呼吸都看向了梅放夕。 就连台上的那些教习们也不例外。 “在此,老夫将摄政王的这首词也诵读给诸位。” “就由诸位亲去品尝其中之美妙滋味!” 梅放夕从怀中取出了一张,清了清喉咙 台上所有的教习都在此刻站了起来。 夏花明明知道这首词,此刻却忽的有些紧张起来。 第五百七十七章 一词惊全城 下 摄政王李辰安的诗词,在整个蜀州都已称得上家喻户晓。 不仅仅是青楼的女子们夜夜传唱,就连文翁书院的学子们,也都在竞相模仿。 但诗仙就是诗仙! 李辰安的每一首诗词,其中的那些美妙的意境,那些恰到好处的舒缓转折,那些油然而生的各种情怀,都仿若妙手天成,都令人叹为观止! 这些,是学不来的。 这些,需要极高的文学造诣,还需要对世间万物之深刻理解。 莫要说这些十七八岁的学子们,就算是文翁书院的那些教习,甚至如梅放夕这样的大儒,在看过那些诗词之后,也自叹弗如! 但这些诗词几乎都是摄政王去岁所作。 此刻梅老大人竟然得到了摄政王新做的一首踏春之词…… 他这首词会是怎样的呢? 这便是万众期待。 唯有一人例外。 他就是林子枫! 此刻的林子枫站在夏花的侧面,虽在阳光下,但他的面色却阴沉的仿佛要落下一场暴雨来! 李辰安没有来,他原本还颇为欢喜,甚至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那厮没来,却来了他做的一首词! 显摆么? 诗仙就了不起啊! 在林子枫的心里,他已捅了李辰安三十七刀! 他看向了夏花。 那张如花一般美丽的脸,此刻浮起了一抹氤氲。 哪怕夏花戴着面巾,可她的眼露在面巾的外面。 那双眼里…… 林子枫分明看见了两朵盛开的雪莲! 小师妹,真对那该死的家伙动了情! 他收回了视线,心如刀绞。 李辰安必须死! 就算自己得不到小师妹,小师妹也不能嫁给宁国的人! 尤其是他李辰安! 林子枫的眼徐徐眯了起来,他看向了台上,眼里是一抹森然的寒芒! 梅放夕双手捧着李辰安所写的那张纸,他的面容肃穆,他的神色虔诚,仿佛捧着的是一纸祭拜天地的神文。 “此词名为《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 “梦后楼台高锁, 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 落花人独立, 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 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 一词诵罢,上万人的场面鸦雀无声。 所有的学子、所有的姑娘们,乃至于台上的所有教习,包括文翁书院的院正常老夫子,都惊呆了! 这之前,梅放夕并没有将这首词展示给任何人,除了夏花那天恰好看见。 但就算是夏花,她在此刻听了梅放夕这番诵读之后,对这首词似乎又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和认识。 她的眼里真的有光。 那光,就如天山上的夜空中的星辰那般皎洁明亮。 “诸位,请允许老夫对摄政王的这首词做一些浅薄的解析。” 梅放夕将这张纸小心翼翼的收好揣入了怀中,又道: “此词中的小苹,估计会是你们的疑惑。” “其实无须疑惑。” “小苹指代的是一个人!” 学子们恍然大悟,摄政王不太好将钟离三小姐写入这首词中,故而用了一个不存在的小苹来借指三小姐……这便是有痕却无迹之巧妙手法。 当然,也可借指摄政王喜欢的那些女人们。 “在老夫看来,此词可分析为四层。”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此为第一层。” “开篇这两句便给人一种梦幻般的感觉,可若是再去思量,便可品出另一番味道来!” “这是两个不同的场景,词人却偏偏将之巧妙的融合在了起来,用一种曲折含蓄的手法来表达了他思念小苹的浓厚情义!” “词人未写出梦境,却留白于人,让读者去展开联想,于是,词句的内涵和感染力顿时表现了出来。” “至于梦和楼之间的联系,便落在了接下来的每一句!” “……” 梅放夕洋洋洒洒的说着,下面的所有人都在极为仔细的听着。 越听便越觉得摄政王此词之妙简直是妙不可言! “这第四层,便是这首词的最后一句。”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一切见诸于行的描述皆是多余,梦后酒醒,明月依然,彩云安在?” “在空寂之中依旧是那苦苦的思念,便是词人对情执着到了‘痴’的境界!” “梦后、酒醒、人独立、燕双飞……句句景中有情,字字情中有景,便是这残春时节,那令人惆怅的情伤!” 梅放夕解读完这首词,台下没有热烈的掌声,反倒是有了许多姑娘们的抽泣声。 摄政王为何会有此悲伤? 莫非就是传言中的钟离三小姐的病? 难道那传言是真? 钟离府富可敌国,但请尽天下神医亦无法将她的病根治,摄政王为此而忧,故有感而写了这首词? 那些姑娘们对钟离三小姐是极为羡慕的。 三小姐与摄政王在广陵城的那段浪漫的故事早已传到了蜀州,她们本以为那便是天作之合,却不料此中还有如此难解之忧。 一个貌若天仙柔情似水。 一个诗书满腹风流倜傥。 这样的一对妙人儿,他们本该和和美美幸福的过一辈子。 但从摄政王的这首词看来…… “难道三小姐那是不治之症?” “京都传来的消息,恐怕是真的。” “御医也治不了?” “哎……摄政王前来蜀州,另一个目的本就是要带三小姐去吴国治病。” “吴国?吴国有哪个神医?” “不知道,再看看吧,如果摄政王真带三小姐去了吴国,那这事就是真。” “……可摄政王去了吴国岂不是很危险?” “这便是摄政王与三小姐之间的坚贞之情!” “你说……我若是能嫁给摄政王,哪怕是妾,我也愿意!” “谁不愿意?如果摄政王放个话,只怕不知道多少女子愿嫁于他为妾!” “莫要说妾,我连名分都可以不要,只要摄政王开口!” 夏花默默地听着。 片刻之后,她转身离去。 林子枫紧随其后。 心里默默地骂了一句: 一群不知恬耻的女人!全都有病! 在钟离园喝茶的李辰安并不知道梅放夕将这首词做了别样的解析,此刻他正在和王正金钟说着话: “你说,那个大宗师,他是奚帷?” “回摄政王,张三强醒来之后确实是这么说的……那是个穿着一身黑袍戴着黑色帽兜和黑色面巾的老人……奚帷不就是这般装束么?” 李辰安沉吟片刻反倒是放下心来。 如果真是奚帷,那父母的性命倒是无忧。 只是奚帷怎么也来了崇庆府呢? 莫非他也是为西山之事而来? 第五百七十八章 简单有效的法子 李辰安眉间微蹙。 他的一只手放在石桌上,拇指和食指轻轻的叩击着桌面,发出了咄咄的声音。 王正金钟没有吱声,他知道李辰安正在想着一些事情。 这些事,当然会与奚帷有关。 凉亭旁的池塘边,萧包子和钟离若水还有宁楚楚三个女子正沿着那条青石甬道在散步。 萧包子看向了钟离若水,那双细长的眼里满是佩服。 她万万没有料到钟离若水年仅十六,竟然积攒下来了令她难以想象的巨大财富! 钟离若水不仅仅在广陵城有诸多产业,她在京都玉京城的产业更多! 在这蜀州,由钟离府所建立的酿酒作坊,她钟离若水竟然也占了足足四成的份额! 蜀州的酿酒作坊比广陵城那处作坊大了许多。 这里也主要生产桃花酿,画屏春依旧是作为高端的酒在售卖。 而今,钟离府开设的卖酒的铺子,几乎已遍布蜀州各县,其销量实在惊人,在萧包子看来,这就是日进斗金了。 想想自己…… 好吧,不想。 若水妹妹说术业有专攻,她喜欢做生意,对数字这个东西比较敏感,那些账目她几能过目不忘。 这几日都是钟离若水在给她和宁楚楚讲那些账簿,看着那些数字她就觉得脑壳疼。 所以……持家这种事,真不是自己能够做的。 放牛倒是可以。 大致自己也就剩下点放牛的本事了。 哦,还有包包子。 这活想来钟离若水不会做。 可这些却上不得台面! 李辰安这未来的家业会更大,要掌管这个家,还真非钟离若水莫属! “萧姐姐,” “嗯?” “其实也没那么难的,钟离府有三个人极具商业天赋,只要用好了这三个人……” 萧包子连忙摆手打断了钟离若水的话,“我、我也用不来人呀!” “再说,我这人懒散惯了,对钱财这种东西也没啥概念,赚了亏了我也查不出来,” 说着这话,萧包子看向了宁楚楚,“楚楚妹妹当能胜任!” 宁楚楚一听吓了一跳,她也连忙摆手: “我不行!” “我连丽境司都打理不好!” “我赚银子……通常是靠打劫的!” “这正儿八经做生意,我自己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那块料!” “若我来管,只怕要不了三五年就亏个精光!” 萧包子看向钟离若水微微一笑:“若水妹妹,这事吧,倒不是我们推脱,是真的做不好!” “我倒是觉得还是你来掌管,至于你的病……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辰安会治好你的!” 钟离若水心里一叹,放弃了再给她们讲做生意的事。 她并没有因为萧包子的这句宽慰的话再生起幻想,她决定在这两年的余生里,再好好培养一个能为李辰安打理财富的人。 倒不是女人。 比如黄三烈。 “我不想去吴国。” 三女漫步于池塘边,钟离若水的脸上并没有哀愁。 “余生既然有限,我就得在这余生里多做一些事。” 钟离若水忽的回头望了望亭子中的李辰安,脸蛋儿微微一红,又看向了萧包子,低声说道: “小妹倒是有个、有个不情之请。” 萧包子一瞧,心里已知道钟离若水的想法。 她微微一叹,点了点头:“那今晚我就将他给制住送到你房间来!” 钟离若水吓了一跳: “……倒也不用,我从小武那弄来了一点药,等接到皇长子之后当会回钟离园举行一场接风宴,到时他定会喝酒,萧姐姐找个机会将这药粉下入他的酒杯里即可!” “……” 萧包子顿时一怔。 瞧瞧,人家姑娘虽不会功夫,却会动脑子! 这法子多好! 简单有效啊! 她接过了钟离若水递过来的一个小纸包,这肯定就是迷药加催情之药!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脑子这个东西果然比功夫好使! 不行,呆会得找小武,让他给我也配一副! 宁楚楚此刻眼睛也是一亮,只是,在真正的皇长子尚没有接到之前,她是万万不敢去打李辰安的主意的。 宁楚楚很是遗憾。 眼见着这二人即将成了那好事,自己却还需要等一些日子。 贺西山那该死的老秃驴,他究竟啥时候才会回西山? 坐在凉亭里的李辰安不知道钟离若水和萧包子已决定对他下手。 他依旧在和王正金钟交代一些事: “西山事了之后,玄甲营交给你。” “猛虎营……就看安将军如何处置。” “你定要记住,皇城司,必须站在阳光之下!” “皇城司直接向皇上负责,但你一定要明辨是非。我的意思是,如果皇上的某些命令违背了皇城司新的规矩……你定要与温煮雨多行沟通!” 王正金钟坚定的点了点头:“属下明白您的意思!” “摄政王,此事……” 李辰安摆了摆手,“切记,此事唯有你知!” “万万不要告诉任何人,更不要派人来找我,两年之后,若有必要,我会找你。” 王正金钟心里一声叹息,“属下知道了。” “对了,长孙红衣到了何处?” “已至西山。” “吴冕呢?” “也在西山,只是吴冕手里的那三百号人皆是高手,不太容易跟踪他的行踪。” “那就不要再跟踪。” “蜀州可还有可疑之处?” 王正金钟沉吟片刻,“倒是没有察觉大量的人来崇庆府,只是崇庆府的行商比以往多了一些……六处的弟兄们说这很正常,开了春,外面的行商入蜀采买药材兽皮啥的每年都挺多。” “对了,袍哥会的人跑了许多。” “倒不是离开了蜀州,而是四散而去,最多的是去了南边的大山里。” “那些大山里瘴气很重,不太容易追踪清理。” “嗯,”李辰安微微颔首:“终究是些江湖草莽,迟早会出来,可命六处监视,寻机再杀之。” 抓不到袍哥会的核心人员,水境台刺杀之事背后的人就暂时无法找到踪迹。 从大局来看,西山之事当不会出现别的意外。 那么只要见到了那位皇长子,自己蜀州之行,便算是圆满结束。 李辰安没有再去想其他。 “王正浩轩和苏梦的婚事……” “暂时不办!”王正金钟拱手,坚定的说道:“先订婚,等你回来之后再办!” “也行,他们年岁也不大。” “这是皇城司在吴国的人员名单,你去了吴国之后,若有需要,可联系他们。” 王正金钟递给李辰安一本小册子,李辰安想了想还是收了起来。 “你且去吧,一切,照计划进行!” “……好!” 王正金钟躬身退下。 李辰安喝了一杯茶徐徐站起。 阳光有些烈,那场踏春文会当快结束。 贺西山……你也该回西山了! 第五百七十九章 山寺桃花始盛开 上 文翁书院踏春文会,摄政王的那首《临江仙》在短短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崇庆府。 与这首词同时在崇庆府传扬开的,便是钟离三小姐的病。 许多人在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当然是极为惊诧的。 虽然三小姐极少出现在世人的面前,但三小姐从广陵来了蜀州这件事,崇庆府的许多百姓都知道。 本以为三小姐是来蜀州看看钟离府的那些生意……如果这传言是真的,或许三小姐真的就是来看看那些生意了。 凭着钟离府的实力,若是在京都都治不好三小姐的病,那病可就几乎无处可治。 那么摄政王来蜀州,莫非是为了陪三小姐最后一程? 钟离园,南院。 李辰安看着钟离若水一脸苦笑,“那首词,其本意真不是那样子的!” 钟离若水小嘴儿一嘟,那双漂亮的眼睛一抬,看向了李辰安: “那你告诉我词中的小苹,她究竟是谁?” 李辰安一噎,这首词已被梅放夕当着上万的学子们曲解了其中之意,现在如果告诉钟离若水,小苹那姑娘是青楼的一歌女…… 这非但无法解释,反而还会让钟离若水三人误以为自己对青楼歌女生了情义! 这简直比窦娥还要冤。 因为来到这个世界,除了在凝香馆去过一次,在温小婉的床上睡过一晚,还真没有正儿八经的去过青楼! 他摸了摸鼻子,忽的一叹,伸手抓住了钟离若水的小手儿。 “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 钟离若水一怔,以为这便是李辰安承认了小苹代指的是她。 她脸蛋儿微微一红,别过了头去,看向了那方荷塘。 “嗯,” “只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这实在凄凉了一些,你莫要这样。” 钟离若水又看向了李辰安,视线变得坚定了起来。 “你也不用宽慰我,其实我比你想象的更加坚强。” “我走之后,你还有萧姑娘,还有楚楚,她们会陪伴你走过更长的余生。” “她们会陪着你去看落花。” “忘记当时的明月吧,珍惜眼下的彩虹,这样,生活才会更美丽。” 李辰安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去岁画屏湖畔的明月,我永远不会忘记。” “你也切莫多想!” “还有两年的时光,我们都不要轻言放弃!” 钟离若水嫣然一笑,没有告诉李辰安她心里的秘密。 心想,等接到了那位皇长子,将生米煮成熟饭,在自己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给李辰安留下一个孩子,那才是此生无憾。 至于这生死……这些日子,她已想透,也已看透。 “嗯,” 钟离若水乖巧的应下,却转移了一个话题: “对了,过几天若雨姐姐她们该回来了。” “钟离府在蜀州各地开设的那些卖酒的铺子,名字都只有一个,它们都叫小酒馆。” “是我让她们这样取名的,只是前缀不一样。” “比如桥头小酒馆、比如梨花小酒馆,也比如花间小酒馆等等。” “所有小酒馆里面的布局,都是参照榕树下小酒馆而来……提供给客人们饮酒,只是也对外售卖。” “所有小酒馆门前的那幅对联都是一样。” “山好好,水好好,开门一笑无烦恼。 来匆匆,去匆匆,饮酒几杯各西东。” “我觉得如此甚好,每一处小酒馆的生意都很不错。往后这酒坊得开去别的地方,毕竟运输极为不便。” “经营的法子,也参照这个模子。” “如此,便有了属于小酒馆的独一无二的风格,天南地北的人,无论在宁国的什么地方,都能喝到口味一致的酒,都能感受到小酒馆最好的服务。” 钟离若水说这事的时候脸上散发着极为自信的光辉。 李辰安大吃一惊。 她这岂不是捣鼓了一个连锁酒馆出来? 这小妮子,当真是个经商的天才! “这个办法很好!” “等我治好了你的病,相公我还有许多没空去弄的商品。” “我们从吴国回来之后,我将那些东西给弄出来,你全权负责市场!” “咱们夫妻同心,定会打出一个偌大的商业帝国!” “咱们的那些商品,不仅仅要在宁国售卖,我们还要将铺子开到其余的所有国家去!” 钟离若水眉眼儿一弯,心里却泛起了一抹酸楚。 “好……” 对于李辰安还能弄出怎样的东西,她原本是很好奇的。 但现在,她却并没有去问。 “听说西山的桃花已开了,咱们什么时候去看看?” “现在已是黄昏,明天一早我们去看看。” “好,其实蜀州有许多美丽风景,若雨姐姐她们去了不少地方,她们说蜀州之美与江南不太一样。” “江南是水里之乡,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遍地绮罗、丝竹盈耳,便是一种秀气之美” “蜀州之地多山,山势奇险峻秀,山间有川,大川奔流气势磅礴。” 钟离若水顿了顿,“对此,我的心里是颇为期待能去看看的……莫如等接到了皇长子,你陪着我去蜀州的那些美景之处走走,如何?” 李辰安握紧了钟离若水的手。 “治好你的病,我陪你走遍这个世界!” “……好!” …… …… 昭化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一。 摄政王要带着三小姐游西山。 当钟离悠知道此事之后,他不仅仅是安排了诸多护卫,他还让府上的管家带着许多的下人去采买了很多的食物。 甚至,他还让人在西山之巅,那处积善庙前摆上了多张桌子,撑起了十余把大伞! 一应的酒水点心送到了西山。 许多的护卫在袁肃的亲自指挥下,早早的也去了西山。 朝阳尚未升起,钟离园的大门洞开。 就在崇庆府那些街坊们震惊的视线中,浩浩荡荡的人从钟离园里走了出来。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在中间的一辆马车上。 萧包子骑着她的小黑驴紧随其后。 牧山刀的两把刀还有小武三人,走在那辆马车的前头。 钟离若画左看看右看看,似乎觉得自己跑去姐姐的马车里有些不妥。 于是,她和宁楚楚同骑一匹马,带着娘子军,跟在了那头小黑驴的后面。 队伍出发。 向崇庆府的西城门而去。 刘酌很快知道了消息,他站在道府后院的天井中望了望天。 天空颇为阴沉,今儿个怕是会有雨。 “莫非是皇长子今日也到西山?” 黄三烈眉间紧蹙,他也没得到贺西上回西山的消息,但李辰安确实是向西山方向而去…… “我要走了。” “你去何处?” “西山!” 第五百八十章 山寺桃花始盛开 中 文翁书院。 九曲凉亭。 梅放夕正在凉亭中看着他默写下来的《论民五言》。 他越看越觉得心里有些慌。 李辰安的这番论民之言……若是公之于众,恐怕会引来轩然大波。 就算当下的官员绝大多数都是他所任命,只怕这些官员也无法接受他的这五点言论。 甚至于就算是温煮雨…… 温煮雨这人倒是读了万卷书行了万里路。 就算他心里能够接受,也绝对不会将这番言论推行出去。 倒不是为了他既得的利益,而是这些言论,恐怕会动摇宁国之根基!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如果亿万民众都有了自己的思想,这真的会如李辰安所说的百花齐放么? 谁也不敢去赌。 因为更大的可能反倒是引起国内之动荡。 现在的宁国百废待兴,四面列强环伺,在这种时候,内部绝对不能发生任何动荡之事。 所以…… 梅放夕将这小册子收入了怀中,望向了那方荷塘,悠悠一叹: “果真是路漫漫其修远!” “这大清早的,怎有如此感叹?” 一个声音传来。 梅放夕转头一看,来者是文翁书院的院正常老夫子。 他咧嘴一笑:“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请坐!” 常老夫子坐下,“你去见过了摄政王,以你之眼光……如何?” 梅放夕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人中龙凤!” 常老夫子一惊,“他的诗词文章确实当得起诗仙之名……治国理政,真如人中龙凤?” 梅放夕想了想,点了点头。 “虽说他离开京都之前所定下之五年国策是以工商业为主,初闻时候老夫也是有些不解的,但后来慢慢也就想通了。” 这并不是事实。 事实是花满庭来过之后,为了说服梅放夕,他向梅放夕详细的解释了李辰安此举之用意,才解开了梅放夕之疑惑。 但花满庭有言在先,不可告知任何人他来过这里。 “出发点在于以工商业的发展给老百姓带来更多的收入,其最终的用意,是将这千年以来的农业税向商业税过渡……” 梅放夕花了足足个把时辰给常老夫子讲述了李辰安施政的要点。 常老夫子一直在极为认真的听着,他眉间的疑惑越听越重,直到梅放夕讲完,他又沉默了许久,却摇了摇头: “不妥!” “何处不妥?” “商人若是成为了国家的主流,赚钱如果成为了百姓所追捧之事……这国家还是个正常的国家么?” “恐怕再难闻读书之声!” “反倒可能处处皆是那铜臭之味!” “农将不农,兵将不兵,本末倒置……只怕会沦为天下笑柄!” 梅放夕没有再去解释。 诚如花满庭所言,此新政,道同者同行,道不同者,那就让他们五年之后再看最终的结果。 梅放夕微微一笑,正要说点别的,却不料一老门房走了过来。 “两位夫子好!” 老门房躬身一礼,又道:“外间传言,说摄政王去了西山。” 梅放夕一惊,李辰安去了西山? 这岂不是说贺西山回来了? 贺西山回到了西山,那位皇长子,当也到了西山。 花满庭之意,便是让自己随时注意李辰安动向。 那现在就该自己提剑去西山斩那一山的桃花了! “哦,知道了。” 老门房躬身退下,梅放夕也站了起来。 “常老夫子,老夫还有一些事。” “至于摄政王之新政,咱们本着教书育人之态度,以包容之心,以观后效。” “嗯,那老夫也告辞!” “再会!” 梅放夕回到了他的房间,从墙上取下了磨好的那把剑挂在了腰间,从橱柜里取出了一个包裹挎在了肩上。 想了想,又拎了一坛子画屏春,抬步走了出去,离开了文翁书院,向西山而行。 …… …… 悦来客栈。 夏花放下了手里的笔,看着纸上的这首《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脸上有些欣喜也有些伤悲。 欣喜于此词之精妙。 伤悲与李辰安与钟离若水的结局。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矛盾心里。 一方面,夏花知道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之间那种深厚的感情,她觉得心里很是膈应。 仿佛有个声音在脑子里告诉她,如李辰安这般有着绝世才华之少年,唯有她夏花才配为他之妻。 对于钟离若水,她是嫉妒的。 对于那个萧姑娘,她是带着不喜的。 但在知道了钟离若水得了不治之症之后,在知道李辰安放弃了宁国之皇位,就为了治好钟离若水之后,她又觉得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虽曲折跌宕,却又最为完美。 天山上的雪莲为什么那么圣洁美丽? 就是因为它生长于最艰苦的苦寒之中。 正是因为它历经了狂风的肆掠,经历了大雪的摧残,才在雪山之上的不毛之地开出了那种惊艳天下的花来。 在夏花看来,一帆风顺的爱情终究是个故事。 擦不出火花。 也经受不住生活中溅起的水花。 就算依旧在一起,终究会落个同床异梦之结局。 她所希望的爱情不是这样。 而是如李辰安与钟离若水所演绎的那样。 这样的爱情,当有个好的结果。 所以她又不希望钟离若水真的夭折了。 那自己呢? 夏花抬头看向了窗外。 窗外的那颗桃树上的桃花已竞相开放。 自己没患有绝症。 但如果当自己陷入危险之中,李辰安若能为自己而来,哪怕赴死也在所不辞,这才是她所憧憬的爱情的坚贞。 显然这位情窦初开的少女将这件事给想的有些复杂了。 会弹琴的姑娘就没有会放牛的姑娘那般简单直接。 就在夏花想着如何更进一步的与李辰安接触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她走了过去,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二师兄林子枫。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该告诉你这件事。” “什么事?” “李辰安去了西山。” “……他去西山干什么?” “许是迎接那位皇长子。” 夏花眼睛忽的一亮,“那我们也去看看。” 林子枫的胸口又被捅了一刀。 “好!” “二师兄稍等,容我画个妆。” 林子枫垂头,眼里一片寒意。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如夏花一般美丽的夏花出现在了林子枫的面前。 少女极为欢喜: “二师兄,走!” “西山之上,桃花当已盛开,我可不是专程去看李辰安的!” 少女欢快的走在前面,又捅了林子枫一刀—— “他如果真接到了那位皇长子,就该去吴国了。” “到时候,咱们与他同行!” “主要是人多,热闹些。” 第五百八十一章 山寺桃花始盛开 下 李辰安一行在朝阳初升的时候抵达了西山脚下。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小径,自然就不能骑马,也不能再乘坐马车了。 但那头小黑驴却可以。 萧包子这些日子与钟离若水朝夕相处,心里对这个妹子是打心眼里的喜欢—— 如画中走出的人儿一般漂亮! 还是钟离府的千金大小姐! 可人家丝毫没有大小姐的那些装模作样的架势。x 钟离若水的性子极为平易近人。 她明明知道自己和李辰安从江南一路同骑一驴而来,可她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乐意。 她表现的极为大度,甚至对自己还有了一番掏心窝子的嘱托。 这让向来根本就不在意别人想法的萧包子反而有些内疚。 觉得自己仿佛偷走了钟离若水养的牛。 何况在见识到钟离若水的经商本事之后,萧包子更是对钟离若水佩服有加。 “若水妹妹,” “嗯?” “山路险峻难行,丞相走这山路极稳,你骑上去。” 钟离若水浅浅一笑,“多谢姐姐,我还是走走。” “山路很长,我怕会累着你。” “没关系,这时还能走,就先走走。呆会如果真走不动了,我可不会和你客气。” 萧包子抿了抿嘴,“好吧,那走慢一些,不急。” “快一点慢一点那些花它们就开在那里。” 李辰安扶着钟离若水缓缓而行。 山路两旁的桃花都已经盛开。 放眼望去,便是近的花,远的松,还有更远的便是如黛一般的山了。 钟离若水很是欢喜。 倒不是看见了这些桃花,而是可陪着李辰安出来踏春了。 这一辈子,如果没啥意外,还能再陪李辰安踏两个春。 她很珍惜,故而这山路虽崎岖坎坷,她亦要坚持陪着李辰安而行。 “西山本没有桃树。” “听父亲说,大致是二十年前,钟离府进入蜀州,在消灭了一些吐司和山匪站稳了脚跟之后,便在崇庆府修建了那处钟离园。” “而后,才在这西山上种下了许多的桃花。” 钟离若水一边走一边徐徐又道: “父亲的言下之意是广陵城有桃花山,桃花岛,在这崇庆府的西山之上再种下桃树,便有了南北呼应之意。”  “其实,我倒是觉得,恐怕是因为奶奶的原因。” “奶奶叫桃花。” “广陵城的桃花山上的桃花,是吴洗尘吴爷爷所种。” “桃花岛上的桃花,是商涤商大家所种。” “唯有这西山的桃花,才是钟离府自己所种。” 走的有些累了。 李辰安扶着钟离若水来到了路边的一处小亭子里,她从袖袋中取了一方手帕来擦了擦额头的汗,又道: “可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奶奶她自己,从来没有种过一颗桃树。” 李辰安一怔,“她本就是最美的那朵桃花了,有其余人因她而种,她自然也就不需要自己去种吧。” 钟离若水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或许如你所说。” “走,咱们继续登山。” “不多歇会?” “边走边歇……我这身子骨,真的没用啊!” 李辰安抓紧了钟离若水的手,“可别瞎说,你真当个个女子都如萧姑娘那般强悍?” 萧包子一听,转头就看向了李辰安,小嘴儿喏喏,本想要怼李辰安一句本姑娘强悍莫非还有错了? 想了想钟离若水的柔弱,她终究只是瞪了李辰安一眼。 她发现了一个问题—— 柔弱的姑娘,更容易得到男人的保护! 如自己这样的……李辰安这家伙恐怕恨不得我来背他! 宁楚楚跟在萧包子的身后,她默默的听着默默的看着也默默的期待着。 这已是四月的下旬了。 吴西山那该死的秃驴,想来这几日也该来了。 当李辰安没有了皇长子的这个传言中的身份之后…… 宁楚楚忽的一怔,自己该用怎样的法子去进一步的接近李辰安呢? 不是二人距离的接近。 而是心灵上的接近。 如钟离若水和李辰安那样彼此之间已融为一体。 也如萧姐姐和李辰安那样自然随意,那样心心相印。 她觉得自己和李辰安之间还有着一层看不见的隔阂,李辰安对她也从未曾有如对她们那样的亲密。 就连言谈也是极少的。 这……宁楚楚咬了咬嘴唇,心里忽然有些挫败。 跟在宁楚楚身后的钟离若画今儿个很安静。 她只是偶尔抬头看看姐姐,眼里隐隐有  些担忧。 她也偶尔看看李辰安,便觉得如果姐姐没病,如果姐夫一直就在姐姐身边,他不是那什么摄政王,他能经常陪着姐姐去游山玩水,并带上自己,这就是最好的。 可惜没有如果。 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要走了。 自己将依旧留在蜀州,慢慢的长大。 十年! 十年之后,会是怎样的情况? 小姑娘多了一些心思,少了一分童趣。 就连路边那些在野花间翻飞的蝴蝶也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一路走走停停,用了差不多两个时辰的时间,李辰安一行来到了山顶。 钟离若水没有骑驴。 她真就这么走了上来。 面色有些苍白。 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儿。 可她脸上的笑意却很是灿烂。 她看见了山顶上的这一大片的桃花。 她扭头看着李辰安俏皮一笑: “此处能不能有一首诗词?” 李辰安沉吟三息,开口诵道: “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 不知转入此中来。” 钟离若水眼睛一亮,这首诗应景应情还应了自己的心!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彡彡訁凊 少女徜徉在了桃林间,透过一大片粉红的桃花,她已看见了远处隐约的那座积善庙。 李辰安跟在钟离若水的身后,他没有看那些桃花,他一直看着钟离若水的背影。 他的心里还有一首诗,却无法吟诵出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今岁还能陪着钟离若水赏桃花。 但明年呢? 后年呢? 桃花年年有,她还能年年在么? 积善庙的外面有一大片的空地。 空地上摆着几张桌子和椅子,还有遮阳的伞。 但今日并没有太阳,反倒是落下了微雨来。 微雨润湿了那些桃花,令它们愈发显得娇艳。 微雨也润湿了钟离若水的秀发,令她显得更加的柔弱。 李辰安带着钟离若水坐在了伞下的桌旁,钟离若水的丫鬟沁儿已取了一件披风来给钟离若水披上。 就在这时。 萧包子忽然抬头。 那只海东青盘旋在她头顶的空中,发出了三声高亢的鸣叫。 第五百八十二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一 桃林间有青青野草。 丞相在桃树下惬意的吃着草。 海东青的那三声鸣叫除了引起了萧包子的注意之外,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丞相不是人。 它是驴。 它和天上的那美人已相处了很长时间。 它停下了吃草,也抬起了驴头望了望天,然后向西北方向望了过去。 它就这么定定的站了十息,才忽然冲着那个方向发出了“啊呃啊呃啊呃……”几声驴叫。 萧包子收回了视线又看向了丞相,她忽的一笑,抬步向李辰安走了过去,坐在了李辰安的身边。 李辰安正在和钟离若水说着话。 “……如果我们走水路出蜀,倒是可以在江南的某个码头登岸。” “再转船去广陵城。” “老奶奶就葬在桃花山上,你回去之后可见见伯父伯母,也可去她老人家的坟前上一炷香。”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可我还想去京都一趟。” “去京都干啥?” “离开京都的时候走的有些充忙,还有一些地契房契放在梅园。” “那没关系,等我们从吴国回来之后再去梅园。” 钟离若水沉吟片刻,忽的一笑,“其实……我是觉得梅园才是我们的家,我、我就想着能够回家去看看。” 梅园是先皇赐给李辰安的宅子。 在这个世界上,梅园才算是李辰安自己的产业。 故而钟离若水认为梅园才是他们的家。 虽尚未嫁,但在钟离若水的心里,那就是将来的家了。 “我很喜欢你弄的暖阁。” “我也很喜欢梅园里的梅花,可惜去岁离开了京都并没有看见它们绽放的样子……想来是很美的。” 李辰安握紧了钟离若水的小手,脸上一片温情。 “等我们吴国归来,我陪你看一辈子的梅花。” “好!” 钟离若水没有强求。 在她的计划中,西山之事一了,便是她和李辰安的洞房之夜。 洞房之后……她才会向李辰安表明心中所想。 吴国她是不愿去的。 她要回京都。 在梅园住下养胎。 在梅园给李辰安生一个孩子。 若是男孩儿那当然是最好的。 若是女孩儿那也不错。 余生便在梅园了。 两年之后,孩子也有了一岁大小。 有萧姑娘和楚楚护着他,自己也可安心的离去。 许有一些牵挂。 且在地府保佑着他。 还有他们。 “那我们就走水路,去一趟广陵城。” “去给奶奶上一炷香,去画屏湖看看,再去小酒馆里坐坐。” “好。” 钟离若水抬眼看向了李辰安,狡黠一笑,问道: “去岁三月三,你明明对出了那幅对联,也明明做出了那首《蝶恋花》……你为何不登画舫与我一见?” 李辰安一尬,摸了摸鼻子,笑道:“其实,那时候我不知道你如此漂亮。” 钟离若水给了他一个白眼,“若不是楚楚,我、我恐怕与你就错过了。” “对了,你老实给我讲讲,在广陵城的那十七年,你真的在装傻么?” 这是钟离若水心里的一个不解之谜,也是许多人至今弄不明白的地方。 就连萧包子也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听李辰安究竟怎么说。 “你相信缘分么?” 李辰安反问了这么一句,钟离若水坚定的点了点头,因为她与李辰安之间能有今日便是缘分。 “其实……那十七年的我,真不是在装傻,是真的傻!” 钟离若水顿时瞪大了眼睛,“真的?” “嗯,真的!” “可、可一个人的变化怎可能如此之大?” 李辰安咧嘴一笑,“我想,这就是老天爷对我的恩赐。” “我的缘分到了,于是我在一夜之间开了窍……就是那种,忽然之间脑子变得灵光了起来,对于诗词文章格外敏感,还有许多东西也出现在了我的脑子里。” “比如酿酒的法子,也比如冶炼的法子,还有制造烟花的法子,等等。” “其实……去岁三月三,楚楚叫了她的丫鬟纸鸢来小酒馆的时候,我仅仅是手里没有银子。” “那首《蝶恋花》,我卖了一百两银子!” “另外,沈巧蝶的父亲沈千山前来退婚,那婚书我退给了他,也收了一百两银子。” “我就用这二百两银子开了那小酒馆。” “原本就想着守着那小酒馆,赚点银子,过一辈子,直到遇见了你,我才改变了主意。” 钟离若水知道那首词纸鸢花了一百两银子,却并不知道那婚书他也收了一百两银子。 “沈巧蝶还在广陵城?” “不知道,去岁冬倒是听说她有去过京都,好像是要找霍家的那谁?霍书凡?”wΑp.kanshu伍.net “哦……其实巧蝶也是个很漂亮还很能干的姑娘,你怎么就那么轻易的将婚书给退了呢?” 李辰安咧嘴一笑:“她如何能与你相比?” “我知道我的缘分在你,她和我……无缘也无分便是人间一过客罢了。” 钟离若水瞅了李辰安一眼,一脸娇羞,嘀咕了一句:“贫嘴!你退婚的时候,可还不知道我呢!”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眉微微一扬,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咳咳……” 她假咳了两声,“有人向西山而来。” 李辰安转身,“何人?” “不知道,” 萧包子又抬头看了看依旧盘旋在天空的那个小黑点,“距离西山大致……十里地。” 李辰安也抬头望去,他看见了那只海东青,“能不能看出有多少人?” “只有一人!” 一人? 李辰安没有在意。 许是江湖过客。 已是午时。 钟离悠指挥着一群厨子和下人在略远处架起的一排临时灶台边忙碌。 袁肃带着五百个钟离园的护院在远处巡逻。 司空豹、杜云峰、童老邪和苦难和尚四大高手坐在桃林的四方。 开阳带着两百余娘子军站在登顶的那路口。 这踏春的阵仗着实有些大。 微雨中有烟火的味道,也有饭菜的味道。看書喇 这处少有人来的西山之巅,便有了一些人间的气息。 那处积善庙的门依旧是关着的。 它显得有些孤独。 李辰安回头看了看那座庙,心想贺西山在这里住了二十年,长孙惊鸿怎么就不知道贺西山的存在呢? 他在皇城司守了二十年…… 他守了个寂寞啊! 第五百八十三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二 这些日子李辰安静下来梳理了一些事。 有一些事回想起来是难以解释的。 比如长孙惊鸿这个人。 他受卢皇后之重托重建皇城司。 也受卢皇后之重托寻找到那位皇长子。 他倒是重建了皇城司,还将皇城司建得特别好! 皇城司的谍子在他的经营下真的已遍布天下。 不仅仅局限于宁国,甚至宁国周边的所有国家,都有皇城司的谍子存在。 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情报机构,这足以说明长孙惊鸿的大本事。 可偏偏他似乎并不知道就在蜀州的崇庆府,有一个当年从宫中活着出来的贺西山! 这就无法解释。 毕竟贺西山不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他是宫里的大太监! 他还是一个大宗师! 贺西山当年带着卢皇后的儿子离开皇宫跑到了这里来,至少樊桃花是知道的,但他长孙惊鸿为何会不知道? 至于奚帷,倒是可以理解为自己来到了这里引起了他对这里的注意。 另外,贺西山当年来这地方,这在李辰安看来又是一个不合理之处! 虽说蜀州距离京都极远,可这里毕竟是在宁国境内。 如果皇上要查,就算是钟离府,也护不住那孩子。 贺西山跑去越国才是最安全的。 毕竟越国皇帝算起来还是那孩子的舅舅。 樊桃花樊老夫人为何会冒如此之大的风险在这里保护那孩子? 皇上为什么又放弃了追查那孩子的下落? 贺西山为何又在那孩子三岁时候将他给送了出去? 樊桃花知道那孩子送去了哪里么? 李辰安没有再去想。 因为开饭了。 也因为这些既然是旧事,那就让它们埋在旧日的尘埃里吧。 就在所有人开始用饭的时候,那只盘旋在此处天空之上的海东青,忽的又长鸣了三声。 萧包子抬头,蹙眉,放下了手里的碗筷。 李辰安一瞧: “有情况?” “又有人来。” “多少?” 萧包子看了片刻,“……很多!” 李辰安一怔,萧包子依旧盯着天上的那只鹰,便见它飞的范围渐渐扩大,然后又发出了数声鸣叫。 “分散而来的……从四面八方向西山涌来……距离三里地。” 钟离若水极为惊讶的也看着萧包子,然后才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那只鹰,便觉得这萧姐姐好有本事,竟然能从那只鹰的飞翔范围和叫声中看出异样的情况。看書溂 这便是术业有专攻。 自己是万万做不到的。 李辰安沉吟片刻,摸了摸袖袋里的那枚信号烟花,平静的说了一句: “吃饭!” …… …… 梅放夕站在西山脚下。 夏花和林子枫此刻就在他的身边。 “咦,老人家,又见面了!” “您老这兴致不错哦。” 今儿个的夏花心情很美丽,她虽依旧带着面巾,但那双眼却已弯成了月牙儿。 “微雨踏春,登山而行……左手有酒,右手有剑,倒是写意得好!” 梅放夕背上还背了一个包袱! 倒不是装的啥吃的,而是一套漆黑的长袍! 他本寻思在这山下林间换上这身花满庭给他的黑袍,却不料遇见了请他吃酒的那个姑娘。 “啊……再不踏春,春就老了,人就更老了!” “姑娘二人……”看書喇 梅放夕看了看林子枫,这少年生的英俊,二人倒是登对。 “暮春微雨,携手而行。踏春这种事还是你们这般年龄更好,若是这位公子能给你撑一把花纸伞,其味更浓!” 夏花一听这话,连忙移开了两步。 “老人家切莫误会,他是我二师兄,我们、我们可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林子枫胸口又中了一剑,极为尴尬,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接这句话。 倒是梅放夕愣了一下,打了个哈哈,“老夫之错,误点了鸳鸯……你们年轻人腿脚利索就请先行。” “我这老头子嘛,一个人慢悠悠上山就好。” 梅放夕本寻思将这二人支开,自己得去换了这身衣裳,却不料夏花并没有离开。 “我也不急。” “我扶你登山,如何?” “……老夫,” “你和我爷爷差不多年岁,无须与我们小辈客套。” 夏花说着这话,就走了过去,就掺住了梅放夕的手臂,另一只手顺手就将梅放夕手里提着的酒坛子也给接了过去。 “老爷爷,人不服老不行!” “但我爷爷他就是不服老,总以为自己如年轻时候一样强壮,总以为还能搬得动那石碾子……这不,就伤了腰,都两年多时间了,一旦变天,那腰就疼的厉害。” “都是逞强惹的祸!” 说着这话的时候,夏花忽的抬头望了一眼,她看见了天空中的那只鸟,她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搀扶着梅放夕向前而行,梅放夕这就很纠结了。 “那个……你爷爷是谁?” “他呀,别提了。对了,老爷爷,您和李辰安很熟悉么?” 梅放夕一怔,顿时笑了起来。 这姑娘,醉翁之意不在酒,扶老夫登山,为的是和老夫套近乎好接近李辰安! 小狐狸精没沉住气啊! 不过,李辰安身边的姑娘多一些似乎也没啥坏处。 他若是登基为帝,听说而今皇宫的后宫里可是空荡荡的。 这需要许多的姑娘住进去。 这姑娘虽看不见全脸,但眉眼很不错,相貌当也很不错。 如果能够在李辰安登基为帝之前来一番偶遇,往后指不定还能留下一段佳话。 “倒是见过一面,请他给踏春文会做了一首词罢了。” “哦……老爷爷在这雨天登山,当也是知道李辰安就在山上赏桃花吧?” “啊,老夫是去斩桃花的!” 夏花一愣,“为何要斩?” “乱花迷眼,李辰安可是宁国的摄政王,他应该关注的是宁国的大事,而不是这些无关紧要的桃花!” “……老爷爷此言有理,那小女子便陪你一起斩桃花,如何?” 梅放夕这就惊呆了。 他停下了脚步,“李辰安就在山上,姑娘……若不赏花,也当去寻人才对!” “至于斩这桃花嘛,” 梅放夕看向了林子枫,“莫如这位小哥陪老夫来斩?就不耽误姑娘去山顶与摄政王一见,如何?” 夏花眼睛顿时一亮,她也看向了林子枫。 林子枫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老东西! 桃花惹你了么! 你斩它干啥啊?! 这满山的桃花,若是斩尽,这需要多少时日? 到时恐怕小师妹都怀上李辰安那厮的孩子了! 第五百八十四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三 “二师兄……?” 夏花的声音软糯香甜。 面对夏花那楚楚动人的目光,林子枫心在滴血,但能怎么办呢? 他脸上甚至无法表现出他内心中的愤怒。 他那张俊美的脸甚至还得带着一抹心甘情愿的微笑。 只是那笑容有些僵硬,但夏花却并没有看出来,或者她根本也没在意。 林子枫让自己那悲愤的心情稍微平息了一些,低声说道: “小师妹上山,二师兄我担心会不会有危险?” 夏花嘻嘻一笑,无意中又给了林子枫一刀: “就算是有危险,也是我保护你呀!” 她其实没别的意思,但林子枫心里就更难受了。 他理解为小师妹长大了,自己已成了小师妹身边的累赘。 是啊,比小师妹早入天音阁五年,但现在呢? 现在小师妹已是二境上阶! 自己呢? 这些年似乎都将心思放在了小师妹的身上,小师妹倒是长大了,还出落得亭亭玉立,可自己的境界却还在三境中阶。 天山七剑里面,境界最低的那一个! 如果真遇见了危险,自己确实反成了小师妹的累赘。 林子枫羞愧。 但无论怎样,自己也比那李辰安的功夫高啊! 如此一想,他又充满了斗志。 “那……二师兄就陪这位老丈去斩桃花,小师妹注意安全。” “好。” 夏花欢喜的扭头看向了梅放夕,“老爷爷,那我可就上去了哦。” 梅放夕一笑:“去吧……不过老夫送你两句话。” “什么话?” “所有遇见,皆是命中注定。” “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 夏花眼睛又是一亮,她恭恭敬敬的给梅放夕行了一礼,“多谢老爷爷指点!” 她转身,抬头,拾级而上,走在了这渐渐细密的春雨中。 梅放夕看着夏花的背影,一捋长须,那张老脸上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片刻,夏花的背影消失在了丛林中,梅放夕忽然一惊,伸手,“喂喂喂,我的酒!” 夏花提着那一坛子的画屏春跑得飞快。 她的心有些迫切,于是施展了轻功,已飞跃而上。 她落在了一株桃树梢头,才发现自己手里拎着一坛酒。 沉吟三息,她拍开了这酒坛的泥封,喝了一大口! 她腰挎长剑,背着那张六弦琴,她向山顶飞去,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林子枫愣愣的站着。 看着雨中那起起伏伏的妙曼身影。 梅放夕瞅了他一眼,“少年,咱斩花而行!” “别看了,强扭的瓜,它不甜!” …… …… 积善庙前。 李辰安等人已用过了饭,自有下人来收拾走了一应碗筷。 他煮上了一壶茶,看向了萧包子。 “现在啥情况?” 萧包子看向了西北方向,“有一人至!” 李辰安等人转头望去—— 就在如烟一般的雨雾之中,果然有一人凌空而来! 李辰安的眼睛忽的一亮。 因为雨雾中的光线有些暗,但那人的头顶却显得格外明亮。 那是一个和尚! 钟离悠已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因为他已得到了斥候回报。 “有大量不知名的人前来,辰安,是不是下山回去?” “不!” 李辰安摆了摆手,“今日来的正是时候,该了的,就在今日了。” “放所有人上来!” “……这,斥候说来的人怕是有数千之巨,我们这的护卫才五百之数。” “另外,那些人进入了林间,行动迅捷,身手皆不凡,看起来都是江湖高手!” “没关系,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件事吧。” 李辰安站了起来,看向了雨中飞来的那和尚,“我在这山里,也有一些安排。” 钟离悠一怔,沉吟三息,“好吧!” 他退了下去。 袁肃此刻正带着五百护卫张弓搭箭,瞄准了空中飞来的那个和尚。 距离渐渐地近了。 李辰安看见了那和尚身上穿着的灰色的袈裟。 他皱起了眉头。 如果这和尚就是贺西山,他不是应该带着皇长子来么? 皇长子人呢? 那和尚在山破上的树梢间起伏,数息之后,他已至这山顶的边缘。 袁肃正要下令放箭,却听他高手的诵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老衲贺西山!” “赴那场二十年之约!” “请见樊老夫人!” 李辰安眉间紧蹙,因为那老和尚身上的袈裟,满是血迹! 他显然经过了一场激励的战斗! 也不知道那些血迹是别人的还是他的。 “樊老夫人仙去,我叫李辰安,受樊老夫人之托前来赴约!” 贺西山看向了李辰安。 片刻,他落在了地上,抬步向李辰安走了过来。 他刚刚走出三步! 忽的。 萧包子抬起了头,望向了贺西山的身后。 贺西山也在那一刻转头,看向了烟雨中的天空! 此时,不仅仅是西山之巅的所有人看向了那方雨幕中。 就连藏在西山里的更多的人,比如吴冕和他的五百死士。 比如长孙红衣和她的三千御风卫。 也比如周正率领的玄甲营,还有安自在带着的猛虎营。 他们虽然藏在丛林或者山崖中,却依旧看见了那处雨幕中的异样。 所有人的都瞪大了眼睛。 梅放夕停下了斩桃花的剑。 林子枫张开了嘴,任由细雨落满面。 已快至山巅的夏花在一颗桃树上转身,她右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左手拎着酒坛子看着那方天空喝了一大口的酒。 她眉间微蹙,喃喃的低声说了一句:“这谁呀?这么大的阵仗!” 西山脚下又有一人走来。 他看起来走的很慢,却偏偏一步又在数丈距离之处。 他走入了那条登山的小径,此刻也忽的背负着双手转身向空中看了过去。 一眼之间。 他的眼徐徐眯了起来。 他的心在微微颤抖。 他是燕基道! 此刻他的眼里流露出来的是难以置信,而后,渐渐变成了悲哀。 他没有出手。 奚帷说,你去看看。 顺便保护一下另一个奚帷。 他在江南杀了许多人。 都是曾经琴剑山庄的仇人。 他在周庄的那处悦来客栈又暗中陪着小琴和小剑呆了几天。 小武疗伤的药极好。 小剑的恢复能力也极好。 半个月之后,小剑的伤已好了许多。 虽依旧不能下地,却已经能拿起他的短刀了。 那里有银如命在。 他留下了许多锭银子,此刻才刚好赶到西山。 刚好看见了天上飞着一群人! 还有那一群人所牵着的一顶巨大的……凤辇! 第五百八十五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四 梅放夕眯着眼睛。 细雨模糊了他的那双老眼。 他撩起衣袖来擦了擦,又看向了那顶在空中飘着的凤辇。 片刻,他面色一紧,对林子枫说了一句: “你且慢慢斩着。” 他拔腿就往山上跑去。 林子枫一愣,“你去哪里?” “老夫出恭,急!” 林子枫:“……” 他没有再去斩那些桃花。 他此刻也抬头望向了那片天空,满脸的惊诧。 忽的,他嘴角一翘,露出了一抹久违的笑意: “看来,这事有点意思了。” …… …… 夏花已至山腰。 她站在了一颗柏树的顶端,抬头又回看向了那方雨雾,她不知道这些从天上飞来的人究竟是李辰安的敌人还是友人。 不管是敌人还是友人,自己得赶紧上山去看看。 于是,夏花展开了身形,纵跃之间,如燕子一般穿雨而行。 没多久,她落在了西山之巅。 她的眼前忽的一亮。 她看见的是一大片在细雨中盛开的桃花。 她也看见了桃林间的许多护卫。 那些护卫并没有拔刀,仅仅是有一些人警惕的看着她,更多的都极为紧张的望着天。 她耸了耸肩,走入了桃林,踩着落在地上的残红,肩上也披着一肩的花瓣。 她走出了这片桃林,驻足,便看见了对面那座旧庙前面的李辰安。 她没有再走。 因为李辰安身边的那个萧姑娘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是警告。 夏花本不惧那警告。 但她看出了此间气氛的凝重—— 天上飞来的那群人,对于李辰安而言,恐怕是敌非友! 不然,这些人不会是如临大敌的模样。 知道李辰安在西山之巅,知道这里是钟离府的地盘,还敢前来对李辰安不利……来者显然也不是易于之辈! 会是谁呢? 宁国谁会想要杀死李辰安? 夏花心里有些好奇。 既然如此,那自己且先看看。 于是,她又转身向雨雾中看了过去。 可惜,若是阳光明媚,天上的那一幕,当更好看! 梅放夕忘记了去换那一身漆黑的袍子。 他已知道花满庭的预料已成了真! 此刻的他,丝毫没有了老态龙钟的模样。 他也一展身形,向山顶急速的飞去。 但他的身手毕竟不是太高,内力不够浑厚,他飞的不是太快。 燕基道没用多少功夫便在半山腰追上了他。 “先生!” “……你真来了?” 燕基道一声苦笑,“心里有过一番挣扎,但还是来了。” 梅放夕停下了脚步,看向了燕基道,过了片刻,极为认真的问了一句:“你来此,剑指何方?” 燕基道扭头又望了一眼。 天上那架凤辇距离西山之巅越来越近。 他收回了视线看向了梅放夕,“先生,学生武道并没有修剑,而是修的掌。” 梅放夕微微放下了心来。 当年在京都的时候,燕基道是他的学生。 燕基道极有天赋,在梅放夕看来,当年的燕基道若是要参加科考或者入朝为官,都会有一番景秀前程。 但令梅放夕遗憾的是,燕基道最终还是选择了武道。 这是梅放夕无法教他的。 但燕基道踏入大宗师这事他知道。 如果今日燕基道前来有对李辰安不利之心……钟离府的高手众多,单单面对一个大宗师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天上来的那些人! 更可怕的是凤辇里坐着的那个人! 她既然亲自来了,那便是如花满庭所言的这一局棋必然落下分出胜负的那一子! 她来了,向西山而来的更多尚不知道的江湖高手,或者正儿八经的兵卒,肯定就不远了。 如果再有这个大宗师助她一臂之力…… 花满庭这棋,究竟下得是个什么玩意?! 樊桃花,你真的死了么? 花满庭说燕基道来这里是保护自己的……自己这样的一个小人物,一个黄土都埋在了脖子处的糟老头子,值得一个大宗师来保护么? 所以,花满庭让自己来此,他的意图……就是让自己以曾经的老师的这个身份来阻止他。 或者阻止天上的那个她? 幼稚! 其实,梅放夕想多了。 燕基道并不知道梅放夕就是奚帷让他来保护的另一个奚帷,因为梅放夕没有换上那身漆黑的长袍。 他仅仅以为是在这里偶遇了自己的老师罢了。 “为师真的不希望李辰安死!” 燕基道拱手一礼:“学生亦如此!” “可你却无法对她下手!” 燕基道沉吟片刻,“学生就是来看看。” 梅放夕一惊,就是看看? 花满庭之意……或许也是让自己来亲眼看看! 这就是见证! 以自己宁国大儒的身份,来见证她、见证这关乎于宁国未来的关键一刻! “走,怕来不及了!” 积善庙前。 李辰安等人皆已站了起来,皆已望着那在细雨中飞来的凤辇。 钟离若水忽的说道:“能飞,真好!” 李辰安低声笑道:“往后我们也多请一些江湖高手……就要这种二十来岁的姑娘!” “再打造一把舒服的轿子,出行的时候也让她们这样牵着飞,是不是挺好?”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却话音一转:“来者不善,敢坐凤辇……宁国早已没有了皇后,何人如此大胆?” 那凤辇越来越近,虽有烟雨朦胧,却也看的越来越清楚。 牵着那凤辇而飞的,是二十余个女子! 她们皆穿着各色的长裙。 长裙衣带飘飘,在空中徐徐招展,仿若仙女下凡。 她们一只手握着剑,一只手牵着一条绸带。 绸带的另一端,便系在那顶七彩的凤辇之上。 凤辇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并不是凤冠霞帔的如皇后一般端庄的女人! 而是一个穿着一袭月白麻衣的,没有戴头冠的,看起来极为普通的女人。 她盘坐在凤辇上。 她甚至没有抬头。 她左手握着酒樽,右手握着一本金色的小册子。 凤辇之上虽有宝盖,却并不能遮住迎面而来的细雨。 细雨落在了她的身上,那身月白麻衣微润。 细雨也落在了她的脸上,她的脸色平静淡然,眉间既无风亦无雨,反是一片晴朗。 凤辇的前面还有几个人。 其中有一老一少两个道士。 还有一个背负着一把剑的年约三十上下的飘逸男子。 男子的身边,是一个二十余岁,明艳照人的女子。 钟离若水有些紧张的问了一句:“能看清那凤辇上坐的人么?” 李辰安点了点头,“现在能看清了。” “是谁?” 第五百八十六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五 李辰安说出了三个字: “丽贵妃!” 钟离若水大吃一惊! “……丽贵妃?” “怎会是她来了?不是说在后宫,唯有她与世无争么?” 李辰安微微一笑: “有时候不争才是争。” “锄地终没有什么前途,后宫的花园虽多,但无论种多少年,种出的也就是那么些花。” “赏心悦目这个词通常是在心情愉悦的时候才会有的,但如果心不顺意不平,看那些花反会觉得碍眼。” “我以为她还有那耐心还能再种个两三年的花。” “我本打算等治好你之后回了京都再慢慢弄清楚她之所想,所以我走的时候还特意交代了温煮雨,莫要去见丽贵妃,就让她在后宫好好呆着。” “我以为我或许能和她好好聊聊,为了燕国公府,也为了她自己,还有三皇子。” “我还是太天真了一些,觉得如她这样能够在后宫种近二十年花的女人思想上会有些不一样。” “可她却来了这里!” “要么是温煮雨逼迫她不得不动。” “要么……是她已做好了周密部署,到了该动的时候了。” 王正浩轩此刻问了一句:“这么说,那些正向这山巅而来的数千高手,都是她的人?” “当然,我甚至大致能猜到那些高手从何而来。” “青帮?” “不,白莲教!” 顿了顿,李辰安又说了一句:“我也大致明白周大善人这些年,给丽阳公主的那些银子和粮食究竟送去了什么地方。” “送去了白莲教?你的意思是,丽贵妃和丽阳公主勾结了起来,在十余年前就在资助岭东道的白莲教?” “不是勾结,而是利益!” “什么利益?” “或许是为了成为一国之后,取一国之权,谋一国之财!” 王正浩轩哑然。 他练武是个奇才,但论这种所谓的谋略……他觉得不如炖狗令人愉快。 宁楚楚看向了李辰安。 毕竟是宁国的四公主,毕竟在后宫呆过十余年的时间。 宁楚楚对后宫的事多少有些耳闻。 “是不是父皇对她不喜?” “父皇疏于朝政去了长乐宫修道……其间十余年,在我的记忆中,那位姬贵妃倒是随父皇去过长乐宫几次。” “但父皇从来没有带丽贵妃去过!” “听说母后仙去之后,作为燕国公府出来的女人,丽贵妃本应该被封为皇后,但父皇似乎忘了这件事。” “她依旧是贵妃。” “依旧住在百花宫里。” “她乘坐凤辇而来……或许当真是意难平!” 李辰安点了点头,“其中缘由随先帝驾崩已不可寻其真像,但想来也差不离。” “不过都不重要了,一切,都将在这微雨轻风中成为过往。” 宁楚楚咽了一口唾沫,眼里很是担忧。 毕竟一个从来没有引起人注意的女人忽然间高调而来……她十几年的隐忍之下,带来的恐怕不是这微雨轻风。 只怕是一场疾风骤雨! 她看了看李辰安,却见李辰安一脸淡然。 似乎李辰安已有此预料,那么他当会有诸多的布置。 如果他的这番布置收到了效果,此事能善了,未来的宁国,将再没有人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她不知道的是,李辰安也没有料到丽贵妃会来。 他做出的所有布置,原本都是为了预防樊桃花! 但当他到了崇庆府到了钟离园之后,他对樊桃花的防备其实已渐渐松懈。 只是那些布置既然已经布置了下去,他暂时还没有撤销罢了。 却不料接下来恐怕会派上用场。 所以杨四贤的预警,莫非本就在丽贵妃的身上? 李辰安看向了贺西山。 这个太监老和尚,曾经是丽贵妃身边的贺公公! 他究竟是丽贵妃的人还是卢皇后的人? 莫非他演了一出无间道? 理应如此! 因为此刻的贺西山正蹙眉望着天上飞来的人,喃喃说道: “公孙大娘!” “北侠公子羽!” “清风老牛鼻子!” “贵妃娘娘!” “暮春时节,你不在花园里锄地,真跑这地方来了!” 天上的凤辇徐徐落下。 落在了西山山巅之上。 距离贺西山仅仅三丈。 凤辇上的那妇人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抬起了头来。 贺西山却转过了身去。 他向李辰安走了过去。 一瘸一拐。 以至于他不得不用那禅杖杵着地。 他是大宗师,谁伤了他? 此刻整个西山之巅的气氛颇为奇妙。 每个人都在看着,却没有人说话,贺西山这一动,反而吸引了许多人的视线。 他站在了距离李辰安丈许处,回头又看了看。 凤辇上的那妇人已起身,手里拿着那本金册,一步踏出,站在了贺西山身侧两丈距离。 贺西山那双稀疏的眉梢微微一扬,忽然冲着那妇人说道: “娘娘,你这一走,那一院子的阿芙蓉可就没人照看了!” “娘娘既然来了,怎没有将三皇子一并带上?” “娘娘既然想要当皇后娘娘,那三皇子当登基为帝才行!” “他来这里,杀死李辰安,杀死皇长子,你方能如愿啊!” 丽贵妃却看着李辰安。 脸上依旧带着一抹笑意。 她倒是回了贺西山一句:“三皇子当然有他该做的事,不急。” 贺西山沉吟片刻,也扭头看向了李辰安。 他的那双老眼里有审视、有疑惑,也有犹豫。 他没有见过李辰安! 他不知道樊桃花为何会将这等重要的事交给李辰安。 他也没有料到丽贵妃会来了这里。 但他已知道丽贵妃为何会来这里。 他对李辰安说了三个字: “桃花令。” 李辰安从怀中摸出了樊桃花临终前给他的那面漆黑的小牌子。 这面牌子本应该交到皇长子的手上。 贺西山并没有接过去,他已知道那就是真的桃花令。 那此人,就是如假包换的李辰安! 梅放夕气喘吁吁的来到了山顶。 燕基道却并没有上来。 他在更远处的一颗高大的树上。 他就这么远远的看着。 他看着李辰安,也看着丽贵妃。 一个是他很喜欢的少年郎。 一个是他的亲妹妹。 他忽的一声长叹:“种花不是很好么?” “莫非是嫌弃那花园还不够大?” 就在这时,李辰安也向贺西山问了一句: “皇长子何在?” 贺西山正要开口,却不料丽贵妃忽的伸手一指: “他,就是皇长子!” 第五百八十七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六 丽贵妃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视线都循着她的手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梅放夕已至丽贵妃身后三步。 夏花在听到李辰安问的那一句皇长子何在的时候她也不知觉的走了过去—— 他果然是来这里迎接皇长子的! 他果然没有登基为帝的野心! 只是,谁才是皇长子? 她也顺着丽贵妃的手看了过去!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丽贵妃并不是指向了李辰安。 她指向了站在李辰安身侧两步距离的小武! 又重复的说出了一那句令全场震惊的话—— “他,就是皇长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小武的脸上。 就连李辰安也不例外! 小武看清楚了丽贵妃的嘴型,他知道了这句话,他顿时瞪大了眼睛。 “咿咿呀呀……” 小武很急。 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 他忽然焦急的扯了扯李辰安的衣袖,蹲在了地上,双手连连摆动。 然后捡起了一根桃枝,在地上写道: “我不是!” “我是个孤儿!” “我自幼就是师傅收养长大!” “她一定是弄错了!” 李辰安也觉得丽贵妃是故意在扰乱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拍了拍小武的肩膀,拉着小武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看向了贺西山—— 这件事,唯有贺西山才清楚究竟谁是皇长子。 可他却没有料到贺西山在愣了两息之后,竟然点了点头: “阿弥陀佛……!” “他,”贺西山也向小武一指:“他就是皇长子!” 这一下李辰安就真的迷糊了。 小武更加焦急,他“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那张干净的脸因激动而变得通红。 这个激动,并不是他在知道了自己真实身份所表现出来的激动。 而是他觉得这事,太可笑! 可偏偏自己还无法辩解。 但李辰安这一瞬间却又想了许多。 比如,小武是孙铁线在大山里采药捡来的。 比如,小武对秦巴山很熟悉。 还比如,孙铁线一直住在玉京城,甚至较长时间还住在云集别野。 他就在樊桃花的视线之内! 小武,也在樊桃花的视线之内! 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皇上没有想到。 长孙惊鸿也没有想到。 只怕就连奚帷,同样没有想到。 樊桃花让自己来蜀州西山,她知道小武定会与自己同行。 贺西山独自去了越国,在这个约定的时间里重返西山……他也知道自己前来,小武就在自己身边! 钟离悠说皇长子三岁时候就会背那两百六十字的《般若心经》,小武所修正是佛宗的秘法。 如此种种,小武是皇长子,好像也并不奇怪。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丽贵妃忽然拿起了手里的那本金色的小册子。 “这就是存放在太常寺的皇族金册!” “这一本里面,记载了昭化皇帝所有子女的名字还有生辰。” “小武,本应该叫宁知念!” 丽贵妃收起了这本小册子,摇头微微一笑: “你生下来并不是哑巴,也没有聋!” “按照金册记载,你没有任何残疾,很健康!” “但是……你却被人下了毒,所以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李辰安一惊,“谁下的毒?” “魏三!” “魏三是谁?” “当年宫里太常寺的大太监,而今已经死了。” “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丽贵妃转身向后走了两步,又回过了身来,“因为这位皇长子,他并不是皇上的亲儿子!” 这个消息李辰安不知道。 这里恐怕除了梅放夕和贺西山之外无人知道。 所以,当丽贵妃如此一说之后,又令所有人大吃了一惊! 钟离悠这就惊呆了。 母亲在蜀州布局多年,一心想要保护的皇长子,他竟然不是皇上的亲儿子?! 李辰安一听,视线一凝:“丽贵妃,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 “你不就是为了让宁知远登基为帝么?” “你是先皇遗孀,宁知远是先皇血脉,先皇对我也有知遇之恩,我本想着让你和你的儿子好好的活一辈子……” 丽贵妃却伸手一摆,打断了李辰安的话。 她背负着双手,气势陡然而生。 此刻的她,哪里还有半点在百花宫那后花园里锄地的模样。 “你还是先考虑你的性命吧!” “本宫是尊敬春甫先生的,可惜,你却也不是李家的种!” “你知道你的父母是谁么?” “你知道皇上为什么会利用你么?” “你不该来京都的!” “你二伯劝诫过你,你那时若是听他的一句劝,老老实实的回广陵城,本宫念在你确实可当诗仙之名的份上……本会饶你不死!” 丽贵妃扬起了她那高傲的头,“你还真当自己就是宁国的摄政王了?” “你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樊桃花以你为棋,意图让这个孽种登基为帝!” “奚帷以你为棋,意图用你来谋取宁国之江山!” “这局棋他们下得都不错,甚至后来樊桃花还和奚帷连起了手来,她放弃了这个又聋又哑的孽种,她也想要扶持你登基为帝。” “可惜,去岁冬,京都之变的时候,你若是真登基为帝了,本宫还真就输了。” “可你偏偏是个情种。” “为了一个必死的女人,浪费了那个大好的机会!” “现在……你没有机会了!” “因为赤焰军,重新回到了本宫的手中!” 丽贵妃看向了贺西山,眼里闪过了一抹凌冽的寒芒: “你这个老阉狗,当年在宫中,本宫对你如此信任,你却背叛了本宫!” “刚才你不是问本宫的儿子去了哪里么?” “本宫现在就告诉你,他正带着赤焰军向京都而去!” 丽贵妃忽的又看向了李辰安:“得多谢你将神武军调去了东瞿关,你觉得现在宁国还有谁能阻挡赤焰军的脚步!” 李辰安心里一震,“赤焰军离开无涯关,你可想过其后果如何?” 丽贵妃哈哈大笑。 笑声震天! “愚蠢!” “为了宁国之帝位,丢了无涯关,又如何?” “温煮雨冷落了吴国的那位太子殿下,本宫却没有。” “工部给赤焰军送去了大量的烟花,本宫向你说声多谢!” “现在,这局棋该结束了!” “接下来,你们都去死吧!” 第五百八十八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七 丽贵妃一飞而起,飘然落在了那架凤辇之上。 她的脸上又露出了一抹会心的笑意。 锄了十几年的地,而今总算是到了丰收的时候。 这微雨正好。 这满山的桃花也正好。 这一天,是昭化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一! 这个日子也很好。 它必然载入宁国之史册! 过了今日……宁国依旧是那个宁国,但年号却将改写。 她很不喜欢昭化这个年号! 论家世,燕国公府不比上车侯府差,更不比怀国公府低! 论学识,论相貌,论品性,自己恐怕还在那两个该死的皇后之上! 凭什么她们成了皇后,自己却一直是个贵妃?! 凭什么她们才能乘坐这凤辇? 而自己却只能在百花宫的后花园里锄地? 这一局棋起起伏伏,终究走到了尾声。 昭化皇帝死了。 长孙惊鸿死了。 樊桃花也死了。 这些人死了,还有谁能对本宫再有威胁? 奚帷么? 他不过是一个不敢见人的将死的老头,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奚帷就算还能再挣扎一番,又能翻起几朵浪花来? 温煮雨或者年承凤? 他们若是能为本宫所用,倒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们若是有不臣之心……杀之,又何妨? 接下来,该死的就是那个孽种。 还有李辰安! 宁氏皇族,就剩下了自己的儿子宁知远! 儿子登基为帝,自己就是宁国的皇太后! 她脸上的笑意更浓,她远远的又看向了李辰安。 她似乎看见的是一个死人! 女儿宁漱玉对他恨之入骨,他还占有了原本就应该属于女儿的梅园……他该死! 一个广陵城的小酒馆的小老板,就凭着几首诗词,竟然成为了宁国的摄政王! 少年得志若飞来横财,欢喜一时,终究会落得一个鸡飞蛋打一场空! 毕竟是无根之萍,无本之木。 就算是有着一个诗仙的名头,又如何? 他在这西山倒是有一些布置,但这些布置不过是多死一些人罢了! 此间事了,当收拾钟离府! 樊桃花那老太婆虽在蜀州私自养了五万精兵,此刻,那些所谓的精兵,恐怕正面临回纥大军的攻击,也面临土司部落的夹击。 他们无暇顾及此地。 他们……都将死在神谷关! 计划很完美。 亲手落下这最后一子,亲眼看见他们在自己的面前死去,这比在后花园锄地更令人心情愉悦。 远处的燕基道的心已沉入了谷底。 他没有料到自己的亲妹妹会为了皇权做出如此疯狂之事来! 他也知道了奚帷让他来这里的目的—— 确实是来看看! 看的清楚一些! 知道这局棋之最后的走向。 然后,做出他的选择! 燕基道很快就有了选择。 不是杀他的妹妹丽贵妃! 而是去拦截赤焰军! 他没有等着看这里的最终结果。 他眯着眼看了一眼凤辇上的那个陌生的妹妹,转身,身形一展,他消失在了蒙蒙烟雨之中。 山下有许多的高手向山上飞来。 燕基道依旧没有出手杀一个人。 他不能耽误丁点的时间。 因为宁国这次才真正面临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危险。 梅放夕闭上了眼。 凤辇上的那个女人,曾经是他的弟子! 这个原本就极为聪慧的弟子入宫之后所展现出来的那些淡漠,原来都是为了现在这一刻! 她,太可怕了! 若她扶持了她的儿子称帝,宁国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他不敢想象。 他左顾右盼,希望花满庭能够出现。 然而,哪里有花满庭的影子。 那老东西怎会如此放心? 他究竟跑哪里去了? …… …… 数以千计的江湖高手飞到了西山之巅,站在了那架凤辇的左右。 李辰安又拍了拍小武的肩膀,看着小武的那双眼。 那双原本干净的如一潭秋水的眼里,此刻已翻起了浪涛。 小武很生气。 他压根不希望自己是什么皇长子! 他更不愿意相信自己还是个孽种! 他只希望自己依旧是那个孤儿,一个救死扶伤的快乐小郎中。 他现在已不再孤独。 他有了几个知心的朋友。 他觉得这就是自己最喜欢的那种简单、充实,又很平凡的生活。 但那个女人的那些话,却如一根刺一样的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他太想出言反驳,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于是,他的手渐渐的亮了起来。 他的心里,生出了一股滔天杀意! “生气毫无意义。” “小武,不管如何,你永远是我的兄弟!” 李辰安抬步而行,萧包子紧随其右。 王正浩轩和阿木紧随其后。 他站在了丽贵妃面前丈许距离,他看向了丽贵妃,二人的视线在雨中相遇。 “小武,就是皇长子……名正言顺的皇长子!” “原本我没打算杀你,但现在,你诬陷小武,你必须死!” “在你死之前,我有些话要给小武说说。” “所以……” 李辰安转身就走,丢给了丽贵妃最后一句话:“如果你还想多活一些时辰,就等等!” 他回到了积善庙前,拉着小武,也牵着钟离若水,就在众目睽睽之中走入了积善庙。 他没有让任何人跟随。 丽贵妃似乎也想知道李辰安还能有什么把戏,也或者在等着某些消息,或者等某个人。 她没有让这数千的江湖高手出手。 终究是这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他李辰安就算是再有天大的本事,也跳不到这棋盘的外面去。 萧包子和阿木等人守在了积善庙前。 宁楚楚带着她的娘子军站在了萧包子等人的前面。 袁肃的五百护卫已拔出了刀。 夏花知道自己当真看到了一场大戏。 她左顾右盼,这西山之巅双方的实力一目了然。 李辰安明显处于弱势。 他还有怎样的手段? 林子枫此刻才到了山顶。 他来到了夏花的身旁,夏花扭头一瞧,低声问了一句: “二师兄,桃花斩完了?” “……二师兄我先上来看看。” “哦,呆会你可得要跑快一些,我恐怕顾不上你!” 林子枫也看了看这山顶的阵仗,大致明白了一些什么,他笑了起来。 “恐怕不用跑。” 就在这时。 梅放夕抬步向那架凤辇走去。 他想要和丽贵妃说点什么。 但他刚刚走了三步,却忽然转过了头去—— 丽贵妃也转过了头去。 夏花和林子枫也不例外。 甚至就连贺西山等人,此刻也皆向登顶的那处地方望了过去。 有歌声从那方向传来—— “一轮秋影转金波, 飞镜又重磨。 把酒问姮娥:被白发欺人奈何! 乘风好去, 长空万里, 直下看山河。 斫去桂婆娑。 人道青光更多!” 这是李辰安去岁中秋所做的诗词之一! 就在那豪迈的歌声之中,有漫天花瓣在清风微雨中翩跹而舞! 有一人高歌舞剑踏花而来。 一头白发。 一袭黑袍。 一张漆黑的面巾! 第五百八十九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八 丽贵妃眉间一蹙,忽的展开。 奚帷! 她没有丝毫怯意。 她反倒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心里极为欢喜。 不怕老狐狸诡计多端。 就怕老狐狸一直躲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在没有防备的时候给自己来一口。 比如她原本就还担心奚帷去了别的地方会不会坏了她的好事,现在…… 他竟然出现了! 他终究还是更担心他那女婿李辰安的小命! 那大局已定! 就在那飘飞的漫天桃花中,奚帷落在了这片桃林中间。 他手里的长剑挽出了一朵剑花,就在那凛冽的剑光中,又有许多的桃花被这一剑斩落。 那些花瓣落在了地上。 一地的嫣红。 他看了看积善庙。 又看了看贺西山。 这才徐徐转身,看了看梅放夕。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丽贵妃的脸上。 他一捋长须,长剑归鞘。 他上前三步,忽的觉得似乎少了一些什么。 他又扭头看向了夏花。 夏花拎着那酒坛子正好奇的看着他—— 她并不知道奚帷在宁国是多么的有名。 她只是觉得这个老人出场的气势很是嚣张! 他就在万千桃林之中。 也在这数千人的包围之中。 可他却从容淡定,还有着一股子的儒雅味道。 他无惧。 也无视众生! 那他的武功一定很高! 莫非,又是一个大宗师? “丫头,拿酒来!” 夏花嘴角一漾,满脸春光。 她将手里的酒坛子丢了过去。 那酒坛子就这么向奚帷飞去。 奚帷伸手,那酒坛子落在了他的手上。 他喝了一大口,这才又向那处凤辇走了三步。 “你不该来!” 丽贵妃依旧坐在凤辇上,她也斟了一杯酒,看了一眼奚帷,喝了这杯酒。 “可我来了,你才不该来!” “我也来了。” “我本担心你不来的。” “本不想来,但既然是这场棋已至结局,想了想,还是来做一下善后之事。” 丽贵妃从凤辇上站了起来。 “你都这么老了,本宫一直以为,到了你这种年岁,当一切都已看透,当寻个无人知晓的山清水秀的地方去安度余生……” “若是如此,本宫真会放你一马。” “毕竟,这天下,配与本宫下棋者寥寥无几!” 奚帷一捋长须也微微一笑: “可你的棋,下得并不好!” “卢皇后确实不愿嫁给昭化皇帝,她确实一直喜欢的是宁景荣。可她太耀眼,你在她的面前……如萤火之于皓月!” “所以,你一直都很嫉妒卢皇后。” “这种嫉妒并不是从你们都入了宫之后才开始的!” “你们都还待字闺中的时候,你就一直嫉妒于她!” “那时京都四美,卢秋霜无论是相貌还是学识,皆稳稳压你一头。” “你一直在和卢秋霜争,但从始至终,你却一次都没有赢过。” “昭化皇帝一直最爱的同样是卢秋霜,所以哪怕昭化皇帝知道卢秋霜所爱并不是他,他依旧封了卢秋霜为皇后,你与卢秋霜进宫的时间仅差半年,但你还是输了。” “输的一败涂地!” “于是,你干脆在你的百花宫里锄起了地,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放弃了去争,却不知道你暗中做出了那么多人神共愤之事!” 丽贵妃双目一凝,“你闭嘴!” 她面色变得阴冷了起来。 “本宫哪里不如卢秋霜?!” “那个贱人!” “她与宁景荣已有了婚约,先帝登基,她本该以死明志!” “先帝要娶她,她竟然同意了!” “你这老匹夫可知道她在后宫做了些什么事?” 丽贵妃的声音愈发高亢,“她偷人!” “她是宁国的皇后!她却在后宫里偷人!” “她偷了宁景荣,生下了那个孽种!” “先帝那个蠢货,他杀了卢战骁满门,却偏偏让那贱人将那孩子给生了出来!” “这是皇室之耻!” “皇上不动手,本宫……岂能如她所愿!” 丽贵妃又咧嘴一笑,就在这时,小武独自一人从积善庙里走了出来。 但所有人都被丽贵妃和奚帷的这番对话所震惊,只有萧包子注意到了小武。 她低声的问了一句:“辰安他们俩呢?” 小武蹲在了地上,写了一行字: “他们在里面说说话。” “哦。” 萧包子没有放在心上,以为是钟离若水不想去吴国,二人需要在里面说说这个事。 她又看向了丽贵妃,却听奚帷说道: “所以,你派了魏三给卢皇后的那个刚出生的儿子下了毒?” 丽贵妃脖子一扬: “当然!” “那个孽种死了反倒是成全了卢秋霜的名节!” “那个孽种活着,本宫原本想着等某个合适的时候再将这事揭穿……比如卢秋霜千方百计的将那孽种接回宫里,正准备助他登基为帝的时候。” “可惜,卢秋霜却早早的死了!” “可惜,本宫晚了一步……不,是本宫没料到贺西山这秃驴竟然是卢秋霜的人!” “不然,本宫本打算亲手将那孽种养大成人的。” “你说,如果本宫将那孽种养大,然后助他一臂之力,让他亲自率兵去将皇上给杀了……本宫再以为皇上报仇之名,让本宫的儿子将这孽种给宰了。” “这剧本会不会更好一些?” “本宫的儿子将受万民敬仰,成为宁国所有人,包括那些文武大臣所忠心的对象!” 奚帷又上前三步,“可惜,你未能如愿。” 丽贵妃背负双手,轻蔑一笑: “不过是多了一些曲折罢了!” “没有了樊桃花,你奚帷又将吴冕给调派到了这里来……” “本宫那个二哥燕基农也不知道受了你怎样的蛊惑,不过这些已不再重要。” “燕子夫的母亲死了,被他爹亲手杀死的。所以,燕子夫长大了,他很听我这个姑姑的话。” “赤焰军,虽说是从上车侯府取来的,但这些年却一直掌握在燕国公府的手上!” “它本就是燕国公府的私兵!” “你失去了对赤焰军的控制,你拿什么和本宫来斗?” “这局棋的最后一子,你的手里已没有了棋子!” “你已输了,奚帷……不过如此!” 奚帷没有反驳,却忽的又问了一句:“皇上修建长乐宫,是不是也是你的主意?” 丽贵妃大方的点了点头,“他不是对本宫一直不喜么?” “在那后宫里,他不待见本宫,本宫也不愿看见他。” “所以,本宫就请了太一道的道士……就是这位清风道长,用阿芙蓉为药,给皇上炼制了一些丹药。” “药效极好,让皇上忘记了那些烦恼,那不正是他自己想要的么?” 奚帷微微颔首,却悠悠一叹: “所以你将那一切都栽赃在了奚帷的头上?” “你真的很愚蠢啊!” 丽贵妃面色一愠,奚帷又说了一句: “你既然猜到了樊桃花与老夫合作了,她是大宗师,你相信她会那么轻易的死了么?” 第五百九十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九 奚帷这话一出,不仅仅是丽贵妃大吃了一惊。 听见这句话的钟离悠还有袁肃等人也都心里一震。 去岁京都之变,樊老夫人在云集别野因重伤仙去,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甚至老夫人还是李辰安送去广陵城,亲手将她葬在了桃花山上。 奚帷此刻却说老夫人并没有死…… 钟离悠等人心里大喜,丽贵妃的心却陡然一跳。 她转头四顾。 倒是看见了那些落了一地的桃花,却根本就没有看见樊桃花的影子。 奚帷又道: “不用找了,她不在这里。” 丽贵妃视线一凝,盯着奚帷: “她真还活着?她在哪里?” “她在西南边的土司城寨!” 丽贵妃面色忽的一变,便听奚帷又道: “老夫之所以说你愚蠢,就在于你根本就不知道这局棋的目的何在!” “你在百花宫里锄地,你自以为掌握着全局,其实……这不过是我们故意让你知道的局!” “若不如此,你怎会离开百花宫?” “若不如此,你岂会放下了锄头、大逆不道的登上了凤辇显露出了你的野心!” “若不如此,燕基道如何会相信你做出了那些令万名唾骂之事!” “你不仅仅是害了燕府,你还害死了丽阳公主!” “你以为老夫调走了吴冕你就能掌握住赤焰军?” “燕基农被你给关了起来,宁知远去了无涯关,燕子夫确实成了赤焰军的统帅,也确实带着赤焰军向京都而来。” “但燕府有一个真正的清醒并聪明的人,他就是你大哥燕基道!” 丽贵妃心里再次剧震:“老匹夫,你让我大哥去了赤焰军?” “蠢女人,你可知道赤焰军离开无涯关,会给宁国带来多大的损失!” “晚了!” “吴国太子吴谦可不是易于之辈!” “无涯关必然会落在吴国的手上!” “玉丹河一线来不来得及守住还是未知之数!” “宁国的安南道全境,只怕都会因为你的愚蠢而沦陷!” “你居然还在这里做着你的皇后大梦,你配么?” 丽贵妃勃然大怒。 “这是宁国!” “是宁氏之国!” “你这老匹夫和樊老婆子坑壑一气意图谋国,本宫岂能坐视!” “丢掉了安南道又如何?那地方,原本不就是你奚帷的故国么?” “只要本宫的儿子依旧是宁国的皇帝……丢弃那些领土,又如何!” “来人……!” 丽贵妃举起了一只手,她正要下令这数千江湖高手将这西山之巅的所有人杀死。 突然,清风中有一股淡淡的硝烟味道飘来。 那是烟花的味道! 丽贵妃和奚帷几乎同时向积善庙看了去。 其余不知道烟花为何物的人也是一惊,也顺着他们的视线向积善庙看了去。 片刻。 就在所以人的视线中,积善庙里突然传来了“轰……!”的一声震天巨响。 一道灿烂的火光闪过。 一股浓浓的青烟冲天而起。 西山之巅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脚下的剧烈震动。 就在那爆炸声中,有烟尘四起,有砖瓦房梁乱飞。 萧包子在那一瞬间睚眦俱裂。 小武在那一瞬间亡魂大冒。 王正浩轩和阿木在那一瞬间拔出了刀冲入了浓烟之中。 奚帷脸色刷的一变。 夏花倒吸了一口凉气,一飞而起。 林子枫在惊诧了片刻之后,咧嘴一笑。 就在那缥缈的烟雾中,积善庙,已荡然无存。 没有人料到积善庙里埋着烟花! 没有人知道是谁在积善庙里埋下了烟花。 但所有人都知道在这灿烂的烟花之下,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没可能活得下来。 这局棋就快结束。 这局棋却在这烟花中提前结束。 梅放夕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 奚帷手里的酒坛子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山中。 周正率领五百玄甲营战士狂冲而来。 安自在带着五百猛虎营战士狂奔而来。 长孙红衣带着三千御风卫也向这山巅冲了上来。 那支信号烟花并没有在西山之巅绽放。 但西山之巅那烟花的威力,却是他们前所未见! 出大事了! 出天大的事了! 奚帷此刻的心渐渐冰冷。 千算万算,他终究没有算到这个疯女人会在积善庙里埋下了烟花—— 工部造出了许多的烟花。 那些烟花全部送去了赤焰军,用来应对可能发生的吴国的攻击。 这个疯女人夺取了赤焰军的控制权,她肯定弄到了那些烟花! 奚帷认定了积善庙里的烟花就是丽贵妃派人所放。 他双脚一点,如箭一般的向那处滚滚浓烟中冲了过去。 钟离若画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姐姐……姐夫……!” 她的小身板一闪,也没入了那浓烟之中。 钟离悠等人此刻被那一声剧烈的爆炸震得脑子里一片慌乱,他们仅仅迟疑了片刻,所有人皆向那地方狂奔而去。 丽贵妃此刻也皱起了眉头,奚帷或者钟离府断然是不会用那烟花炸死李辰安的。 此处莫非还有第三方的势力? 积善庙那地方已一片混乱,她没有命令攻击。 萧包子第一个冲入了浓烟之中,所见……除了一个巨大的坑之外,其余全是一片狼藉。 她疯了一样的高声呼叫:“辰安……若水……!” 她冲入了那个深坑之中,她惶恐的四下寻找,她的眼不太好使,她趴在了地上,用她的那双手在瓦砾里一边刨一边撕心裂肺的呼唤,她期待着有奇迹的发生,她希望能够听见李辰安的回应。 然而,什么都没有。 她的双手磨破,血流了出来。 她依旧没有放弃,她还在苦苦的寻找。 夏花也冲了进来。 她站在了那处深坑里左右四顾,她的心渐渐沉入了谷底——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没可能能够活得下来! 就算是大宗师,也没可能在这爆炸中幸免。 李辰安死了。 从此天下再无诗仙! 她看向了萧包子,她的心里再生不起对她的丝毫恨意。 她的心里是同情、是怜悯,还有……敬佩! 这个萧姑娘对李辰安之爱,是真爱! 此刻的萧包子满脸尘灰,双手滴血,她的双眼也已赤红。 片刻,萧包子在绝望中站了起来。 她转过了身,看向了赶来的宁楚楚。 她的那双细长的眼里,流出了两行清泪。 “没了!” “什么都没了!” “我怎么如此大意……我不该让他们单独去这里的。” “我……” “我的牛!” 萧包子忽然装若癫狂,她那双细长的眼眯了起来,眼里是一抹极为锋锐的寒芒: “你们赔我的牛!” “我要杀光你们……给我的相公……陪葬!” 第五百九十一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十 萧包子用她那双血淋淋的手握住了无为剑。 满面杀气! 浑身杀意! 她一步一步踩着一地的瓦砾,她就在宁楚楚惊恐的视线中,走出了这片废墟。 走到了烟雨之中。 站在了距离丽贵妃十丈距离。 她举起了手里的剑! 遥遥指向了凤辇上的丽贵妃,没有说一句话! 她的剑就是她要说的话! 无为剑忽然发出了“锵……”的一声嘹亮的剑吟。 她的手根本就没有动。 她的意动。 于是剑动! 夏花跟了出来,她看见了萧包子的那一剑! 她看着那一剑豁然一惊。 奚帷也走了出来,抬眼,恰好看见了那一剑。 他的老眼忽的一凝。 就在那一声剑吟之下,所有人都看向了萧包子。 因为…… 萧包子踏前一步,便是漫天剑意! 就在那一剑的剑意之下,满山的桃花被剑气切割,于是纷飞。 一剑光寒,剑意席卷方圆百丈距离! 漫天的细雨。 漫天的桃花。 漫天的剑影! “拦住她……!” 丽贵妃一声嘶吼,她身边的高手在那一瞬间起身,挥出了手中的武器。 公孙大娘的长袖如两条蛟龙一般的向漫天的桃花席卷而去。 清风老道士手里的拂尘一甩,向那漫天的剑意砸了过去。 北侠公子羽在那一瞬间丢出了他手中的桃花扇。 桃花扇在空中展开,挡在了数道剑意之前! 萧包子再踏前半步。 那漫天的剑意带着漫天的桃花忽的向丽贵妃还有她身边的所有人落了下去。 就像那些桃花盛开在了那些剑意之上! 夏花面色豁然一变: “道剑!” “万物生!” 道剑! 是曾经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慈航道院的镇院之剑! 据说天下武林,一共只有四种武功出自于传说中的隐们。 道剑便是其中之一。 另外还有洗剑楼的不二周天诀、天山天音阁的天魔琴音,以及越国禅宗的大威天龙。 这是世间公认的最难练的功夫。 不二周天诀在洗剑楼几乎被放弃。 天魔琴音在天音阁这百余年来,也只有她夏花窥到了门径。 至于大威天龙,哪怕是如九灯和尚这等佛门高僧也仅仅略懂皮毛。 倒是听说九灯和尚那关门弟子不念小和尚得了其门。 道剑,自从慈航道院消失之后,世间已再无道剑。 可现在…… 这个萧姑娘使出的竟然就是传说中的道剑! 那些人,可能挡她这一剑? 就在夏花等人震惊的视线中…… 公孙大娘在空中起舞,跳出来一出真正的霓裳剑舞。 她的双袖在空中翻飞,一条紫色一条黄色。 一紫一黄两条长袖卷住了许多的桃花,那些桃花仿佛就在她的长袖上盛开。 于是,她的长袖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洞。 那些花,仿佛镶嵌在了她的长袖上。 更美。 似乎也更重! 公孙大娘的脸色在那一刹那忽然苍白。 她灌注了内力的双袖,竟然无法挡住那些带着剑意的花瓣! 甚至, 她的长袖正在一尺一尺的缩短! 那是剑意! 是发至于萧包子内心的无穷杀意! 她落在了一颗桃树上,桃树的枝干忽的弯曲。 “咔嚓”一声。 那颗桃树受不了所承受的压力从中折断。 公孙大娘狂喷了一口鲜血,她再次挥出了她的双袖,人却向后连退了三步。 清风老道士的拂尘也拂到了那些桃花上。 他的手臂豁然一震。 他的老脸忽然一黑。 他瞪大了眼睛,并没有去看萧包子。 他死死的看着面前的那些桃花,还有桃花中藏着的十八道剑意! 他再次挥出了拂尘,万千尘丝缠在了那十八道剑意之上…… 剑意止。 渐渐消失。 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欢喜。 因为,他手中的这把拂尘的万千尘丝被那十八道剑意切断。 尘丝飘然落下。 一朵桃花在他的面前盛开。 他亡魂大冒,他拔出了背上的桃木剑,一家伙跳了起来,一剑向那一朵花劈了过去。 花碎。 清风老道士吐血狂退。 “徒儿……” “师傅……” “快跑……!” “……哦!” 无为小道士转身就跑。 清风老道士再次拔地而起,祭出了手中的桃木剑。 北侠公子羽的那把桃花扇有扇骨十二根。 那是十二根精铁打造的扇骨! 那把扇子此刻就立在了他前方丈许距离。 就在他震惊的视线中,扇面忽然间千疮百孔。 扇骨发出了叮叮当当的精铁交鸣之声。 他看见了足足十六道剑意向他而来! 他的面容前所未有的凝重。 因为那十二根扇骨,竟然渐渐弯曲! 那把桃花扇仿佛发出了阵阵的哀鸣,它正在一尺尺的后退,并在一寸寸的落下。 他的手忽的伸了出去。 他抓住了他的桃花扇,“砰……!”的一声,他倒飞三丈,嘴角喷洒出了一路鲜血! 三大高手,根本就没能对萧包子形成任何威胁。 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被萧包子的这一剑击飞、击伤,甚至心生恐惧。 萧包子依旧在桃林中向前而行。 她的剑一直指着凤辇上的丽贵妃。 她的眼也一直眯着看着凤辇上的丽贵妃。 丽贵妃两侧的那些江湖高手向萧包子冲了过去。 小武拔地而起,双手在雨雾中越来越亮。 阿木拖刀而行。 王正浩轩一飞冲天。 司空豹、苦难和尚、杜云峰、童老邪等人也加入了这场大乱斗。 一时之间,西山之巅不仅仅有漫天飞舞的桃花,还有数不清的刀光剑影。 宁楚楚率领她的娘子军冲入了敌人之中。 钟离若画背着不二剑,缓缓从积善庙的废墟中走了出来。 凤辇上的丽贵妃皱起了眉头。 她忽然站起,冲着雨雾喊了一嗓子:“你们再不出来……本宫可就死在这里了!” 有人踏雨而来。 一个! 两个! …… 五个! 他们是:快活神仙苍南天! 蜀州袍哥会总瓢把子陈东来! 大旗帮帮主北马啸西风魏长河! 义安堂老帮主铁索拦江倪匡山! 还有一个是……北丐左丘不明! 两个半步大宗师,三个一境以上的绝顶高手! “你们先杀了那个女人!” 五人向萧包子飞了过去。 奚帷皱起了眉头,却忽然又是一惊! 夏花心里一沉,她拔出了剑,踏出了一步。 仅仅一步。 她瞪大了眼睛。 萧包子站在桃林间。 满身花瓣。 满脸泪水。 满眼悲戚。 她似乎不知道有天下绝顶的五大高手向她而来。 她忽然抬起了头来,望向了天空,喃喃的说出了一句话: “辰安……吾爱……!” 她踏前半步! 手中的软剑忽然间灿烂出了朵朵莲花。 她身周方圆十丈距离的空间,仿佛在那一瞬间出现了一片看不见的池塘。www.zЬzw.lΑ 池塘有波。 莲花在随波而荡。 却顷刻间烟消云散。 仿佛失去了生机。 寂灭! 万物可生! 万物可灭! 就在一念之间! 她踏出了半步! 她已入半步大宗师……! 第五百九十二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十一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 “啊……!” 萧包子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大吼。 莲池掀起了滔天巨浪。 无穷的剑意从那莲池中飞了出来。 就在那一瞬间…… 西山之巅的万千桃树的无数桃花向空中飞了起来。 就连落在地上的那些花瓣,也向空中飞了起来! 那一道道的几近无形的剑意,它们穿透了那些纷飞的花瓣,剑意传到了那些花瓣之上,花瓣并没有因此而破碎。 但花瓣的颜色却在那一瞬间消退。 它们,在这寂灭的剑意中,失去了最后的生机。 它们离开了那一道道剑意向敌人飞了过去。 带着剑意。 也带着萧包子的无穷杀意! 便是死意! 万千桃花落。 就在萧包子的举步之间! 那些桃花落在了敌人的身上。 于是,有哀嚎声传来。 有血纷飞。 将枯白的桃花染红。 就像一只只翻飞的红色的蝴蝶。 但真正令人绝望的是那些依旧没有消失的剑意! 它们无形。 却如死神降临。 奚帷闭上了眼。 不是对那些死去的敌人的怜悯,而是他知道这个姑娘此生恐怕再无欢乐。 因为那些花已了无生机。 因为那些看不见的剑意,只有冰冷的滔天杀意! 他不是花满庭。 他是丁大先生!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睁开了眼。 萧包子依旧在握剑而行。 丽贵妃的三千余高手……已死了数百! 一剑。 杀数百之数! 就算是花满庭,或者燕基道也做不到! 她那一剑,不仅仅是杀了数百之敌,还挡住了那五大绝顶高手的全力一击! 这便是道剑之威! 萧包子吐了一口血。 并不是有人伤到了她,而是她的心力在渐渐憔悴。 她的脸色变得苍白。 她透支了大量的真气,更透支了大量的精神力。 她已无惧生死。 或者说,她已一心向死! 一朵桃花落在了丽贵妃的手上。 一道鲜血喷涌而出。 丽贵妃仓惶拔剑。 一剑而退! 后退三丈! 一道剑意落在了苍南天的面前。 他也是半步大宗师,但在这一剑之下,他只能退! 他后退了两丈! 其余四人皆退。 在难以置信中,在那死寂的剑意中,他们疯狂的催动着内力,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一步一步的后退。 就在这时,一个童稚的声音忽然响彻天穹—— “你们还我姐姐,还我姐夫……!” 钟离若画从天而降。 仿佛从画中走来。 不二剑的雌剑在那一瞬间发出了一道道漆黑的剑光! 就在那剑光之下,就在钟离若画落下的那一瞬间,丽贵妃忽然打了个哆嗦。 冷! 她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凉意! 夏花又大吃了一惊—— “凝霜诀!” 林子枫早已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 “那小姑娘……她练的竟然是凝霜诀!” 夏花抿了抿嘴唇,凝霜诀号称除了隐门四大神功之外的最难练的内功心法。 因为,它是至阴之心法! 它和不二周天诀恰好是内力的两个极端。 但不二周天诀是以内功改变体资,修成了不二周天诀,便成就了天下少有的纯阳之体。 凝霜诀不一样。 它本就需要纯阴之体才能修炼。 这样的体质,万种无一! 可那小姑娘散发出来的剑意,却真的就是凝霜诀的刺骨寒意! 她,竟然是纯阴之体! 她这一剑…… 钟离若画一剑挥洒。 不仅仅是丽贵妃感受到了那股寒意,此间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寒意。 在这微雨之中,西山之巅的气温,仿佛就在她那一剑之下降低了许多。 钟离若画身边丈许,地上的积水几已冻结为冰! 她一剑落下,她面前的三个江湖高手动作顿时一僵。 三人中剑,一剑毙命。 钟离若画那张小脸蛋绷的比任何时候都要紧。 她死死的咬着牙。 她恶狠狠的盯着面前的那些人! 她的剑再起。 空中的雨丝似乎在她的剑意之下凝结为冰。 可惜她的境界不够。 她并不能用意念控制那漫天的冰雨。 但就是这样,已令夏花震惊无比—— “二境下阶!” “她才几岁?” “她若是踏入了半步大宗师……天下又有几人能敌?” 一片哀嚎声起。 一道道的鲜血在空中挥洒。 有鲜血落在了钟离若画的脸上,她没有去抹。 她只想杀人。 “你们,都要给我姐姐姐夫……陪葬!” 小武飞到了天上。 双手在空中如皓月般明亮。 他的眼里擎着泪水,他的心里是无尽的自责,还有无尽的悲伤。 他从天而降。 双掌在下。 贺西山看向了那一掌,他顿时长大了嘴巴。 “如来神掌!” 这是小武第二次使出如来神掌。 他要超度了那些该死的人! 掌影在空中变大。 如簸箕一般大小的两只巨大的璀璨的手,向地上的那些人拍了下去。 那些人惊慌而逃,意图逃出那一掌之下。 然而,那一掌还在变大。 这就是佛法无边! “啊……!” 惊天的惨叫声传来。 小武双掌落地。 地上血流成河! 他那双原本极为干净的眼里没有悲悯。 他那双眼仿佛被这鲜血染红。 他再次飞到了天上…… 双掌光华万丈。 他不再是那个治病救人的郎中。 他已入魔! 心里只有一个字——杀! 阿木和王正浩轩的刀,如山岳一般的向那些敌人劈了过去。 其势若渊。 其威若山。 其锋无人敢撼! 这便是牧山刀的一往无前。 梅放夕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 他手里倒是握着剑,但他却发现自己当真除了斩落几朵桃花便一无是处。 他看向了萧包子…… 萧包子距离丽贵妃越来越近。 她的脸色已苍白如纸。 她的眼里已没有了任何色彩,她的眼里仿佛只有无尽空虚。 她再次挥出了一剑。 一道剑意扫过。 丽贵妃挥剑一挡…… 她挡住了一道剑意,但她不知道有足足百道剑意向她而来。 萧包子距离丽贵妃只剩下三丈。 她一直看着丽贵妃。 眼里一片冷漠。 以快活神仙苍南天为首的五大高手来到了丽贵妃的面前。 他们运足了内力,他们手中的武器吞吐着剑芒刀光,他们严阵以待,比面对一个大宗师还要谨慎。 萧包子止步,忽的开口: “我叫萧包子!” “挡我者……死!” 无为剑发出了最后一声剑吟。 那声剑吟穿透了风雨,直上云霄! 夏花分明听见了那剑吟中的思念、悲伤、还有……对人间的不眷恋。 第五百九十三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十二 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夏花在钟离若画的凝霜诀中感受到的是冰冷寒意。 但在萧包子的这剑吟声中,她分明觉得那种感受比凝霜诀更冷! 凝霜诀冷在身上。 那剑吟里的冷,却冷在了心头。 冷入了骨子里! 她已知道,这个叫萧包子的姑娘,已没有了再活下去的念头。 因为这份决绝。 她才生起了寂灭! 她才能半步而至半步大宗师! 她会死么? 夏花以前是希望她死的,可现在,她却希望她能活着! 如这般伟大的爱情,世间已经不多了。 夏花忽然想起了吴国京都相思湖中的一种鸟。 它叫鸳鸯。 母亲说鸳鸯才是世界最痴情之物。 一旦其中一只死了,另一只必死。 故而世间对爱情之忠贞,有只羡鸳鸯不羡仙的说法。 这个萧姑娘和李辰安之间,就是一对鸳鸯! 李辰安死了,她就要跟着去了! 夏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输得心服口服。 她决定救她。 “不能让她死!” 林子枫一怔,“不能让谁死?” “二师兄,你我,其实都不懂何为爱情!” 林子枫一脸懵逼。 夏花又看向了萧包子。 看向了她最后的这一剑! 这一剑,是最后的寂灭,是萧包子的最后的意愿! …… 空中,一篷鲜血炸开。 蜀州袍哥会总瓢把子陈东来首当其冲,他根本无法挡这一剑之威。 他在这一剑之下被洞穿了足足八个洞! 其次是义安堂老帮主铁索拦江倪匡山! 他用尽了全力将手里的铁索舞的密不透风。 但依旧有剑意穿透了他的索墙,刺入了他的胸膛。 大旗帮帮主北马啸西风魏长河双腿被一剑斩断。 快活神仙苍南天此生再难快活,他看着胸口的那一剑看了很久才倒了下去。 他死不瞑目。 悔不当初。 左丘不鸣已转身飞身而逃。 可他仅仅飞出去了丈余,他就发出了一声惨叫从空中跌落。 他的后背被三道剑意刺入,贯穿了前胸。 一剑之下,五大绝顶高手竟然全死! 这是怎样的存在? 这个叫萧包子的女人,她竟然恐怖如斯! 丽贵妃面色煞白。 她的身边已没有了人。 萧包子也没有再向前迈出半步。 她的眼里依旧流着泪水……她的泪水似乎已流尽,此刻流出来的竟然是血水! 有数十道剑意穿过了冰冷的雨,带着无数的花瓣,也带着一道滔天的死意。 丽贵妃已看出了萧包子几近油尽灯枯。 她只要能挡住这一剑……萧包子必死无疑! 她挥动了手里的剑。 一剑起,灿若繁星。 夏花又吃了一惊——一境上阶! 没有人知道锄了近二十年地的丽贵妃,她竟然是一境上阶的高手! 丁大先生也大吃了一惊—— “落星剑!” “你竟然学会了秦怀玉的落星剑!” 无数星辰落下。 落在了那寂灭一剑的万千剑意之上。 星辰灭。 剑意消。 丽贵妃大喜,手中剑再次挥起。 就在这时,萧包子忽然将手里的剑给掷了出去…… 就在夏花的眼中,那把剑在无数星辰中穿行而去。 它的剑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再是如莲花般圣洁的光芒,而是一片漆黑的毫光。 如地狱之炎。 似幽冥之火。 这,似乎才是真正的寂灭! 它所过之处,所有的星辰皆灭! 丽贵妃咬牙再退,手中的长剑再舞。 但那一剑依旧在执着的前行,她竟然无法挡住! 那一剑到了她面前五尺距离。 夏花听见了萧包子的声音传来: “破……灭……死……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一篷漆黑的光从剑身上炸了开来。 丽贵妃的头飞了起来。 她看着自己的四肢从躯干上分离,看着她的躯干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又看着她的四肢在空中被切成了一段一段。 她的头落了下来。 落在了那架凤辇之上。 她的眼依旧是睁着的。 眼里除了惊恐,还有茫然…… 她的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句话就是: “你不该来这里!” 来了,果然就回不去了。 百花宫后花园的那些花花草草……再也没有人去照料了。 …… …… 萧包子闭上了眼。 血流满面。 她不能再走。 也不力再发出一剑来。 她甚至无法收回无为剑。 她缓缓抬头看着那依旧在飞舞的花瓣。 她忽的咧嘴一笑,嘀咕了几句没有人听见的话: “我叫萧包子啊!” “其实,我是故意飞起来让你看见的。” “可你这头蠢牛……竟然无动于衷。” “早知道我主动一些,你死了,至少还能给你留个后。” “你死了……你叫我怎么活下去啊!” 她的眼前忽的一黑。 夏花冲了过来,一把将她扶住,将她抱起,取了那把无为剑,她飞快的跑向了后方。 周正到了山顶。 安自在到了山顶。 吴冕到了山顶。 长孙红衣也到了山顶。 他们看见的,就是满地的尸体满地的桃花。 他们向积善庙的方向看了一眼。 周正举起了一只手,冰冷的说了两个字:“杀光!” 五百玄甲营战士拔刀而上。 五百猛虎营战士也拔刀而上。 吴冕带来的三百高手也拔出了各自的武器杀将过去。 长孙红衣的三千御风卫将丽贵妃的所有人包围。 这是一场屠杀! 丽贵妃带来的高手中,清风老道士和公子羽以及公孙大娘在刚才应对萧包子的那一剑的时候就受了伤。 此刻,丽贵妃身死。 大势已去。 他们哪里还有半点战意。 于是,他们开始逃,却已无路可逃。 于是,死的人更多。 哀嚎遍野,西山之巅血流成河。 桃花的花瓣在血河中飘荡。 所有人没有去看那一地的尸体。 所有人都站在了积善庙的那处废墟前。 钟离若画晕了过去,被钟离悠抱在了怀里。 宁楚楚梨花带雨,她已无言。 阿木和王正浩轩手里依旧握着血淋淋的刀,他们垂头,不敢向那废墟看上一眼。 丁大先生已脱去了那身漆黑的长袍。 他和梅放夕并肩站着。 梅放夕长长一叹,“这局棋……就这样结束……两败俱伤!” 贺西山杵着他的禅杖呆立片刻,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夏花抱着萧包子,向那处废墟望了一眼。 她一展身形,向山下飞去。 林子枫也向那处废墟看了一眼,满眼欢喜。 雨渐渐的大了。 有一满头银发的老妇人从雨中飞来。 她没有落在西山之巅。 而是落在了较远处的一颗树梢之上。 她看了看这一片狼藉的桃林,又看了看那些在积善庙前悲伤的人群。 她悠悠一叹: “总有人间二两风。” “吹灭十万八千人间梦!” “终究落了个一场空!” 钟离悠豁然回头! 樊桃花已飘然而去。 “扶皇长子小武……登基为帝!” 「第三卷终」 第五百九十四章 世事一场大梦 上 转眼四月二十八。 距离西山之变就这么过去了七天时间。 迷迷糊糊中,萧包子的耳边有一阵悦耳的琴声传来。 她睁开了眼。 入眼的是洁白的幔帐。 有徐徐轻风吹了进来,幔帐在风中微微摇曳。 就在那轻风中,还有淡淡的檀香味道。 她心里一怔,这是什么地方? 我怎么会在床上躺着? 我……辰安……若水……西山…… 萧包子想了起来。 西山上的那声惊天爆炸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那惨烈的场景也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辰安和若水死了…… 我本应该也随他而去的! 这是…… 她一家伙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把撩开了幔帐,看向了窗前。 窗前坐着一个穿着一身雪白长裙的姑娘。 她正在弹琴。 她的身子随着曲乐的流转在缓缓的动。 就像春风中的一朵洁白的花。 又像随波逐流的一艘小船。 萧包子眉间微蹙—— 她是谁? 琴音袅袅,有歌声起,那姑娘唱了起来: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 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 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 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萧包子小嘴儿微翕,她想起来这个姑娘是谁了! 在入蜀州的途中,在那雨后的不知名原野上远远的见过她,也听过她弹这个曲子唱这首词。 在崇庆府的水镜台近距离的遇见过她。 她甚至还为李辰安出了手。 在西山之巅也见过她。 如此看来,是她将自己给救回来的。 那……楚楚呢? 阿木和王正浩轩呢? 还有小武呢? 对了! 小武本该叫宁知念! 他才是宁国的皇长子! 李辰安千辛万苦到了西山,要迎接的竟然就是一直在他身边的兄弟小武! 萧包子的脑子愈发清醒。 她想明白了那前因后果—— 那个爹! 奚帷! 他为了引出丽贵妃,故意设下了西山之局! 樊桃花好像并没有死。 她假死之目的,也是为了让丽贵妃放下最后的戒备来赴这西山之约! 丽贵妃死在了自己的剑下。 他们的计谋也确实得逞。 可是辰安他…… 萧包子忽的满脸悲戚。 辰安他却成了这一局棋的牺牲品! 夏花似乎感受到了身后传来的悲伤,她的手落在了琴弦上,琴声戛然而止,她转过了身来,看向了萧包子。 “萧姑娘,你总算是醒了。” 萧包子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那张绝美的脸,“你不该救我的。” 夏花嘴角一翘,“可差点没有救回来……还好,算是你自己的命大。” 萧包子起身,下床,身子微微一晃。 她尝试着运转体内的内力,却发现丹田里的内力已经干涸。 “那天,你很了不起!” 夏花起身走了过去,搀扶着萧包子的手臂,“你杀了很多很多人!” “你推开了那扇武道的门,还迈了一只脚进去。” “只是……你的意志消耗得太大,内力也严重透支。” “说是油尽灯枯也不为过。” “你需要好好修养……今日阳光明媚,要不要在这院子里去走走?” 萧包子点了点头,虽然夏花搀扶着她令她很不习惯,但她没有拒绝夏花的善意。 二人走出了房门,来到了这院子里。 萧包子看向了院子角落的那一颗桃树。 桃树上只剩下了残花三两朵。 “我睡了几天?” “七天!” “……这是什么地方?” “崇庆府的悦来客栈……放心,我将这客栈给包了下来,除了我和二师兄之外没有别人。” 萧包子站在了阳光下。 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 “我睡了七天了呀?” “那今儿个就是辰安的头七了。” “不行,我得去西山!” 夏花一怔,“你这身子骨……” 萧包子打断了夏花的话,焦急的问了一句:“有没有看见我的那头驴?” “就在前院……你这驴挺神奇,它自个找到这地方来的。” “姑娘贵姓?” “夏花。” “……好名字,我不善于说谢谢,我得去西山给辰安烧一些纸!” “稍等!” “既然是给他烧纸,你去买也不方便,你且歇会,我让我二师兄去买来……你得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才行。” 萧包子想了想,说了两个字:“多谢!” 夏花扶着她坐在了花园的凉亭里,起身离去。 萧包子怔怔的看着那些盛开的花还有那些在花间翻飞的蝴蝶,她又想起了李辰安。 她就这么呆呆的看着,痴痴的想着。 她甚至没有注意夏花已回到了花园里,已站在亭子外看了她十息的时间。 夏花心里一叹,她端着一盏燕窝羹走了进来。 “萧姐姐,先吃点。” “啊……多谢!” “说过不用谢我。” “……好!” 萧包子拿起了勺子开始吃起了这燕窝羹。 她并没有胃口,但她逼迫自己必须吃下去! 她要去西山。 去给辰安烧纸! 还得去看看积善庙那废墟里能不能找到辰安的尸骸,哪怕是一根骨头也是好的。 她要带着李辰安的遗骨回晚溪斋。 就埋在自己的那茅屋的旁边。 这样,他就能天天看见我,我也能天天看见他了。 萧包子的眼泪又滚滚的流了出来。 流入了这燕窝羹里,也流到了她的嘴里。 很苦。 她却将所有的苦都咽了下去。 夏花没有安慰她。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只知道这个萧姑娘和李辰安,当真是一对鸳鸯! 萧包子吃完了这盅燕窝羹,林子枫买回来了一背篓的纸钱。 萧包子站了起来。 夏花也站了起来,还说了一句: “我陪你同去。” “不用……我大致知道你是喜欢他的,但喜欢和爱不一样。” 萧包子咽了一口苦水,牵强一笑,又道: “我……我和他相处了半年之久,这半年来,是我这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我也不骗你,我和他尚未同房,但在我们彼此的心中,已是夫妻。” “他的头七,我是以妻子的身份去的。” “你……你还有更好的未来。” “我走了,我记住了你的名字,我欠你一个人情,再会!” 萧包子背上背篓起身离开。 夏花跟在了她的身后。 萧包子去了前院,那头小黑驴已站在了她的身边,还用它的脑袋在萧包子的身上蹭了蹭。 萧包子骑上了小毛驴,转身对夏花挥了挥手。 小毛驴走出了悦来客栈,走入了这崇州城中,向西山走去。 夏花直到萧包子的背影消失才转身回到了院子里。 “小师妹,回魂丹如此精贵……” 夏花摆手打断了林子枫的话,“二师兄,走!” “去哪?” “去和大师兄他们汇合,你们上天山,我……回家去看看。” 第五百九十五章 世事一场大梦 中 西山之巅。 积善庙的废墟之上垒起了一座坟茔。 坟前竖着一块碑。 碑上刻着几行字—— “十七年痴愚,笑看世人疯癫。” “三月三顿悟,如潜龙出渊。” “你是宁国诗仙。” “你是宁国摄政王。” “你是宁国新局面的奠基者。” “你是宁国的希望之光。” “但不管你是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兄长!” “与年岁无关。” “我感受到了人间的那二两风。” “一两将她吹到了你的身边。” “一两将我吹去了天边。” “此生有兄如你,有妹如她,我将乘那余下的八两风而去……为你守宁国之江山!” “你,才是宁国真正的王!” “弟: 小武, 叩立!” 小武跪在坟前。 他将最后的一捧纸钱依依不舍的放到了火堆上。 他的那双干净的眼里,流出了两行血泪来。 他看着那些纸钱在大火中燃烬,看着火苗渐渐变小,看着那些灰烬在风中徐徐翻飞。 他站了起来,撩起衣袖擦了一把脸上的泪。 他转过了身去,冲着站在他面前的钟离悠等人挥了挥手。 他摸了摸怀中李辰安给他的那封尚未展开来看的信。 他抬步而去…… 入京都! 当皇帝! 守着他用死换来的宁国之江山! 谁也别想打这江山的主意! …… …… 当萧包子来到西山之巅的时候,上面已没有了一个人。 她骑着小黑驴穿过了那片桃林,便看见了废墟上的那座孤坟。 不用想,那就是辰安和若水的坟了。 小黑驴抬起了驴头也望了望那座坟,又埋头走了过去。 萧包子来到了坟前,蹲在了那面石碑旁。 她看着石碑上的字,伸手摸了摸。 石碑冰冷,冷彻心扉。 她知道自己真的不是做了一场梦,辰安他……真的死了。 “人海茫茫,找一个我喜欢的、也喜欢我的人实在不容易。” “我是幸运的。” “我在茫茫人海中遇见了你。” “我知道自己的性子许多人会不喜……不懂规矩、万事随心,还很懒。” “谢谢你的包容。” 萧包子从背篓里取出了纸钱来,打着了火折子点上,放在了碑前。 “我比你大三岁,你说女大三抱金砖。” “这就是你与他人不一样的地方。” “我本想着既然比你大一些,就当如姐姐一样照顾你,可你……你给我的感觉却更成熟稳重一些。” “这样挺好,我自幼没有父亲,便没有父爱,在你身边我觉得心里很踏实,便觉得你就是我这辈子的依靠了。” “当然,我还是喜欢独自一个人,带着我们的孩子,倒不是对你不喜,只因心里有你。” “这就够了。” 萧包子将纸钱一把一把的放入了火堆里,火光映红了她的脸。 也映红了她脸上的泪水。 “这辈子我还没哭过。” “你这个人啊……” “今天是你的头七了,听说头七可回魂,可来阳间一看。” 萧包子抬起了头来,四顾张望,“你看见我了么?” 她撩起衣袖将脸上的泪水擦尽,还露出了一抹笑意,“这样会不会好看一点?” 忽然,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微微一眯。 她看见了天空中盘旋的那只鹰! “你来了?” 那只鹰徐徐落下,萧包子伸出了一只手,那只鹰落在了她的手臂上。 萧包子摸了摸鹰的脑袋,“可惜你不会说话,他应该带给我一些话来的。” “你去告诉他。” “我要回晚溪斋了。” “我这辈子大致不会再离开晚溪斋。” “我要将他的坟迁去晚溪斋,等我死后,我会和他葬在一起。” “生,不能在一起。死了……我再去做他的新娘。” 萧包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忽然看见了这只海东青的脚上绑着个小小的竹筒。 她心里一惊。 她那双细长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些,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这是她的鹰! 除了她,唯一懂得召唤这只鹰的只有李辰安! ……莫非真的是老天爷开了眼,他真的在冥冥之中看着? 他让这只鹰给我带来了他要对我说的话? 萧包子伸手,小心翼翼的取下了这个小竹筒。 她用火折子熔了腊封,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来。 展开…… 她的呼吸骤然一顿。 这是李辰安的字迹! 他真给自己写了一封信来! 她咽了一口唾沫,看向了这封信—— “包子,吾爱。 我知道你的名字了,若水告诉我的。 我很喜欢,因为包子鼓鼓囊囊还软软糯糯,这名字很是生动形象。” 萧包子脸色一红,她不知道钟离若水早已从萧十三娘嘴里就知道了她的名字。 但这样很好。 不然他死了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这多少有些遗憾。 “做这件事之前我有再三考虑,我知道这对你是很不公平的,等我回来。” “回来我会好好的宠你疼你。” “积善庙的烟花,是我自己放下的。” “因为宁国和吴国不太和睦,我若是大张旗鼓的去吴国,将会生出许多的枝节,倒不是怕这些麻烦,而是这样会耽误许多的时间。” “你知道若水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不能再浪费时间,我必须尽快的赶到洗剑楼去。” 萧包子忽的一惊……他没死?! 他没死! 他是用那一场烟花来遁去! 萧包子的心忽然间激动的颤抖了起来。 她根本没有因为李辰安的隐瞒而生出丝毫不喜,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欢喜—— 活着,就是最好的! 她的眼里又流出了泪来。 这是欢喜的泪。 “为了不暴露行踪,我瞒住了许多人,还要继续瞒下去,你万万不可露出了马脚来。” 她咽了一口唾沫,低声说了一句:“好,我、我这就回晚溪斋,等你回来!” 她又继续看信: “两年,你等我两年。” “两年之后,我无论如何会去找到你,去耕你的田!” 萧包子嘴角一漾,一边哭一边笑。 她挥了挥手臂,那只鹰冲天而起。 她蹲在了那墓碑前,喜极而泣。 “说过为你写一首词的,此词名为《清平乐、红笺小字》,我想你会喜欢。” “红笺小字, 说尽平生意。 鸿雁在云鱼在水, 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依西楼, 遥山恰对帘钩。 人面不知何处, 绿波依旧东流。” “在晚溪斋等我,记得包包子要发面。” “想你的李辰安!” 萧包子的颓势在看完这封信之后一扫而光。 她掩面而泣。 她忽的展开了双臂。 就在她的双臂展开的那一瞬间,西山之巅有风起。 她的气势在那风中徐徐攀升。 此刻的她充满了对生的渴望,于是,她的丹田之内阴阳双鱼恢复了生机。 内力渐生。 渐急。 渐浓。 渐稠。 短短半盏茶的时间。 她由死转生。 阳光正好。 西山之巅一片春意盎然。 她涅槃而生。 第五百九十六章 世事一场大梦 下 钟离园。 沁儿站在钟离若画的面前,手里端着一碗燕窝羹。 她看着小小姐的脸。 小小姐的脸原本圆乎乎的,脸上是极为好看的白里透红的颜色。 可现在…… 现在小小姐的脸已明显消瘦。 那原本吹弹可破的肌肤,此时也失去了光泽。 自从西山之事发生之后,已过去了七天。 这七天里,小小姐一直都坐在三小姐这闺房的窗前。 少有进食。 更是没有闭眼休息片刻。 她在看着三小姐抄录下来的那些摄政王的诗词,也在看着窗外的那颗桃树。 桃树上的花几已落尽,那些诗词,想来她已背得滚瓜烂熟。 可她…… 她的泪已流干。 她眼里的色彩依旧是一片灰暗。 小小姐才六岁。 她失去了最爱的姐姐,还有那个成天被她挂在嘴边的姐夫。 似乎因此小小姐的童年已不在。 “沁儿姐姐,” “奴婢在。” 钟离若画望着窗外的夕阳忽的开了口,“你说,人死之后去了阴曹地府,” “听说都要经过那处奈何桥,都要在桥头喝一碗孟婆汤……” “听说那汤喝了之后,就会将前世的一切都遗忘。” “那些人,那些事,统统都遗忘。” “姐姐和姐夫也不知道走到了奈何桥了没有。” “他们若是都喝了那孟婆汤,岂不是说他们在过了那桥之后,彼此就已陌生?” “彼此若是陌生……姐姐岂不是会很孤独?” “姐夫岂不是也会很孤独?” 沁儿一怔,沉吟片刻,“小小姐,三小姐与李公子之爱许能感动了天地。” “虽说地府有地府的规矩,但……但或许阎王爷会给他们网开一面。” 钟离若画微微颔首,她又看向了桌上的那些纸。 “我似乎比同龄人成熟得更早一些。” “姐夫的这些词,我现在能看懂一些了。” “比如这首。” 钟离若画拿起了一张纸来,低声的诵读道: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初时,只是觉得这首词太过凄凉,便觉得姐夫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奶奶当时说,姐夫这个人有些奇怪。” “写出这首词的人,当历经过一段极为困苦的日子……为情而困,为爱而苦。” “那时我是不懂奶奶这话的意思的。” “现在,我略懂了。” “姐夫……不容易啊!” “他和姐姐在去岁三月三相识,而后相知再相爱,我都看在眼里,我为他们感到欢喜。” “可现在,我们回了广陵城或者京都之后,西山上的那座坟,就真成了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了。” 沁儿听着,忽然觉得坐在窗前的小小姐似乎长大了。 她说出的话,再不是以往的那些去街上买棒棒糖,或者去某个地方看热闹等等。 她在为三小姐和李公子的感情而悲伤。 她这样的年岁,就算是悲伤,本也应该是短暂的。 至少不应该如此深沉。 可现在看来,小小姐似乎掉入了三小姐和李公子的爱情故事里。 “小小姐,奴婢倒是觉得……如果三小姐和李公子在天有灵,他们是不希望看见你像现在这样。” 钟离若画放下了手里的这张纸,又望向了窗外的夕阳,“那我应该怎样他们才会欢喜?” “奴婢觉得你应该振作起来,应该快乐起来。” “李公子将这江山交给了皇长子,奴婢觉得你应该去练武,成为如祖母那样的高手。” “未来,你也才能再创一个强大的世家,来守护宁国,守护李公子的那番心血。” 钟离若画的眼徐徐亮了起来。 过了片刻,她点了点头,“你说对了一半!” “我确实应该去练武了,应该成为如奶奶那样的高手去守护宁国。” “但我不会去创立一个什么强大的世家。” 沁儿一怔,“为何?” 钟离若画嘴角一翘:“因为我长大了也不会去嫁人!” 沁儿大吃一惊,想要说些什么,钟离若画去又说了一句:“我饿了,这碗燕窝不够,你叫厨房给我多弄点吃的……肉要多一些!” “好。” 沁儿放下手里的燕窝,正要转身,不料钟离若画又问道: “楚楚姐姐去哪里了?” “四公主带着娘子军昨日已经离开,说是要去漠北,要去建立一支宁秀卒什么的。” “哦……那阿木哥哥他们呢?” “他们随皇长子去京都了,今日上午启程离开的。” 钟离若画吃了一口燕窝,“都走了……我留在蜀州,给姐姐姐夫守坟!” …… …… 西山之巅。 萧包子已骑着小黑驴离去。 她离去的时候是在午时左右。 此刻时近傍晚。 西山之巅已是冷冷清清。 就在夕阳下,一个穿着月白袈裟的年轻和尚走到了山顶。 他站在山顶四处张望了一下。 看见的是满地的残花,还有满地已经变黑的血迹。 他握着一根禅杖走过了桃林,走到了积善庙前,站在了那座坟前。 他蹲了下去,仔细的看了看那块碑上的碑文,忽的露出了一抹难以置信的表情。 “李辰安……你居然死了!” “你死了,那场五年之约……你岂不是无法赴约了?” 他站了起来。 背后是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影子。 他是不念和尚! 他原本就是来找李辰安的。 倒不是提前履行那个约定。 而是……要给李辰安送一封极为紧要的信! 他原本是九灯和尚的关门弟子。 去岁秋,师傅九灯和尚与吴洗尘一战,虽胜,却重伤。 去岁冬,东林禅院将西林禅院给灭了,师傅战死! 那时他在吴国回越国的途中。 等他回到西林禅院,才知道两大禅院已合二为一,成为了越国的禅宗。 主持方丈变成了原东林禅院的寂觉大和尚。 师傅战死本应该给师傅报仇,可偏偏师傅留下的遗命却不准他报仇! 他就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游方和尚。 可后来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去了宁国的寂灭大和尚回来了! 寂灭大和尚和寂觉大和尚原本是师兄弟,却不知为何打了一架。 两个都是大宗师。 又两败俱伤! 寂灭大和尚又走了。 听说又去了宁国。 在越国京都四风城,不念和尚遇见了晗月公主。 晗月公主给了他一封信,请他去一趟宁国将这封信交给李辰安。 晗月公主说此事极大,涉及到越国的帝位之争! 她还说,见到李辰安之后,就说是一个叫羊朵朵的姑娘请他相助。 本就无处可去的不念和尚就这么来到了宁国,来到了这里,却傻了眼。 李辰安死了! 这怎么办? 不念和尚举头四顾,忽然觉得天大地大竟无处为家。 想了想,他转身离去。 得回越国告诉晗月公主这个消息。 不念和尚刚走,又一个老和尚来到了这里。 他是贺西山! 他看了看不念和尚的背影,想了想,没有将不念和尚叫回来。 他也站在了那坟前看了片刻。 喃喃说了一句: “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他没有离开。 他去山腰处伐木。 要重建积善庙! 他要继续在这里住着,然后……等下去! 第五百九十七章 初夏 上 崇庆府西山之变,在短短的时间就传遍了蜀州。 又通过蜀州古道或者长江航运传到了宁国各地。 这当然是一个惊天的消息! 这个消息与皇帝驾崩同为重要! 毕竟而今的宁国没有皇帝,摄政王代行的就是皇帝之职! 他之重,与皇帝无二! 何况,他活着的时候为宁国拟定的五年规划,现在已在整个江南道展开来。 那些新上任的官员当真在尽心尽力的推行提振工商业的这一国策,虽然时日尚短还未见多大成效,但对于江南道的商人们而言,他们已感受到了这一新政将会带给他们的巨大改变。 江南道的商人们已经活跃了起来。 因为他们已敏锐的察觉了这一新政的商机。 江南道道府。 平江城。 苏氏宅院。 苏氏家主苏梓,字明堂。 他正坐在后花园的水榭中,默默的煮着一壶茶。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衣着华贵的老者。 他是江南范氏的族长范昌荣,家里开设的也是绸缎庄。 此刻,范昌荣悠悠一叹,看向了苏梓,说道:“明堂兄,看来蜀州之事确已成真。” “这几日里,咱们江南道的商人中流传了一些话出来。” “今日来访,就是想请问一下明堂兄,咱们合作修建的那处作坊……是不是暂时停下再看看接下来朝廷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苏梓给范昌荣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摄政王在蜀州西山死了,江南道的商人们所担心的便是他留下的那些新政会不会因为他的离去再生变故。 这很正常。 历朝历代,不仅仅是改朝换代的时候会出现国策的变动,就算是同一朝代,皇权的更迭也极大可能造成国策的改变。 一朝天子一朝臣。 一朝天子一新政。 摄政王所定是提振工商业,这对于匠人和商人是巨大的利好。 对于农,从明面上却看不出有多大的益处。 但农这个东西,却是所有皇帝最为重视的。 现在新皇虽然尚未登基,却已经在回京都的途中。 他登基之后,有多大可能再将国策的重心放在农业上? 谁也无法预料。 苏梓也很担心。 毕竟投下去的是真金白银,一旦国策有变,弄不好就血本无归。 范昌荣的担忧,不无道理。 “皇长子是小武……他现在叫宁知念。” “据老夫所知,小武和摄政王情同手足,或许他登基为帝之后,并不会去改变摄政王定下的国策。” 范昌荣眉间依旧一片忧虑。 “明堂兄,可咱们不敢去赌啊!” “清溪作坊,按照计划投入的银子可是百万两之巨!” “为了提供清溪作坊的原料,咱们可还包下了许多的农户栽桑养蚕……春蚕已快要结茧,这又需要支付一笔巨大的银子。” “万一新皇登基之后要抑商,万一又回到以前的模样,明堂兄……” 范昌荣俯过身子,轻轻的叩了叩桌面,低声说道:“咱们这一折腾,弄不好就万劫不复啊!” “毕竟,皇帝称孤道寡,这之前他不知道他就是皇长子,他和摄政王称兄道弟,这对他是大有好处的。” “现在摄政王死了,他也知道了他就是皇长子,他还知道他回到了京都就会成为宁国的皇帝!” “他虽是聋哑之人,可皇帝就是皇帝!” “他不能一言九鼎,他也能一笔九鼎啊!” “你说,这时候,他还会去想他和摄政王之间的兄弟感情么?” “再说,这位皇长子并没有真正的受过良好的教育,他对于国策大政,又能又多少好的见解?” “老夫反而担心他尝到了权力的甜头,刚愎自用,将温首辅等人的官儿给罢了,再弄出一番自以为是的祸国殃民的政策出来……” “明堂兄,到了那时候,咱们再想抽身,已来不及了。” “现在虽然会损失一些银子,总比血本无归来的好吧?” 苏梓端着茶盏来浅呷了一口,“这样,再等等。” “等什么?” “等老夫给王正金钟大人写一封信,也给亦安去一封信问问……另外,老夫再去拜访一下江南织造霍大人,还有咱江南道的道台陈芳陈大人。” 苏梓放下茶盏一捋长须,“老夫在想,这位皇长子既然是钟离府扶持上位……钟离府手里本就拥有诸多商业,而摄政王原本应该是钟离府的姑爷。” “或许钟离府与这位皇长子有过某些约定。” “另外,温首辅等人皆是摄政王一手提拔,而今已掌控整个朝廷。新皇生于草莽,他并无根基。” “温首辅等人是摄政王这一新政的拥护者……” “新皇若是想要推翻摄政王定下的新政,恐怕并不容易!” 范昌荣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明堂兄此言有理!” “那……明堂兄有了消息再告诉老夫。” “好,清溪作坊的建设不能停,招募之事,也不能停,尤其是工匠的招募……织机若能在投产之前改造成功,你我两家,许能迎来绝佳的机遇!” 范昌荣起身,“那老夫这就去办,告辞!” 苏梓起身相送,“嗯,有了消息我自会告知于你!” 范昌荣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苏梓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走出了水榭,站在了围栏旁看向了那一塘的荷花。 眼里,终究有些难掩的忧。 如范昌荣这般担忧的人不在少数。 不仅仅是商人。 而今从京都下派而来的许多县郡的官员们也有如此担忧。 虽然心里担忧,但目前新皇尚未回京登基称帝,三省并没有传来新的文书,那一切依旧按照以往来执行。 只是在他们的心里多了一份忐忑,也都在静静的观望。 他们在等着。 等着新皇登基之后,再看政策是否会出现新的变化。 不变,当然是最好的。 若是又变了…… 京都。 皇宫。 议政殿。 温煮雨在这里召开了一场三品以上官员的会议。 “摄政王殉国,是宁国之巨大损失!” “逝者已矣,我等绝不能因此而丧失了希望!” “皇长子正在回京的途中,想必大家都已知道了皇长子是谁。” “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摄政王之国策,绝对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等现在要做的,并不是观望!” “而是更加勤勉、更加兢兢业业的继续在摄政王开拓出来的这条路上……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他顿了片刻,又极为认真的说了一句: “大势,不可挡!” “谁也不能挡!” 第五百九十八章 初夏 中 五月初的玉京城正是最为舒服的时候。 尤其是在傍晚。 天气不冷不热。 空气不干不燥。 烦人的蝉还没有苏醒过来,蚊虫虽有了,却还很少。 静闲居那方荷塘里的荷花都已含苞。 绿的叶已铺满了池塘,粉嫩的花苞在晚风中微微摇曳,有蜻蜓落在尖尖的荷苞上,也随着那荷苞摇啊摇。 温煮雨就站在这池塘边,就看着夕阳下那一只歇在荷苞上的红蜻蜓。 苏亦安和年承凤二人在他身后的凉亭中。 凉亭的桌上摆着四个菜还有一壶酒。 苏亦安扭头看了看温煮雨的背影,心情很是沉重。 他在四月初抵达的京都。 而今,他已接替了程国公程靖庭的位置,成为了宁国的门下省门下侍中。 可谓一步登天。 但朝中诸位大臣并无怨言。 因为他是摄政王请来的! 也因为他是宁国大儒,其品性高洁,二十年前,他甚至和许多人还是同僚。 在这月余的时间里,苏亦安也融入了庙堂之中。 他已深刻的理解了摄政王的那番变革之精髓,他正欲大展拳脚来施展自己胸中的理想抱负,却不料……就在前些日子,得到了皇城司飞鸽传来的紧急消息—— 摄政王李辰安,他竟然在崇庆府的西山那地方……薨了! 这特么的! 之前温煮雨还和他说,摄政王之策,是一系列的变革之策! 当下这个五年规划,不过是刚刚开头罢了。 未来,等摄政王回到了京都,定然会有更多有利于民,有利于国的政策推出。 可现在,他却死了! 他死了,这宁国就无人能够按照他的思路来掌舵了。 那就没有了未来! 可惜! 那小子才十八岁! 可惜那小子那一身惊天的才华! “这大致就是天嫉英才吧!” 苏亦安斟了三杯酒,一声叹息,又道:“不过说来也怪,摄政王薨,他的遗体不是应该送回京都按照礼制行国葬么?” “怎那么潦草的就葬在了西山那荒凉地方?” 温煮雨走了过来。 他的脸上没有悲戚。 反而带着一抹笑意。 他坐在了桌前,看向了苏亦安,“许是皇长子的意思,来,喝酒,不说他的事了!” 年承凤狐疑的看了一眼温煮雨,端起了酒杯,没有去问李辰安之事,而是说道: “对这个皇长子,你了解多少?” “先喝酒!” 三人同饮一杯。 “要说对这位皇长子的了解,我知道的还真不是太多。” “他叫小武,身有残疾……耳不能听,口不能言,是孙神医的弟子,就是长孙铁线的弟子。” 苏亦安一怔,“这、他当皇帝如何与大臣们交流?” “他识字,可以写啊。” “……” 苏亦安想说历朝历代有着各种各样的皇帝,却还从没有过聋哑皇帝。 温煮雨拿过酒壶一边斟酒一边又道: “他是摄政王的至交好友,这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我敢在今日的会议上那样说,便是仔细的去想过。” “你们想想,小武是皇长子,摄政王去西山本就是为了接他。” “摄政王在西山遇难,小武的身世得以揭开,其间虽无必然关联,但西山之行,却为小武成为皇帝扫清了最后一道障碍!” 年承凤一捋短须,问道:“就是杀死了丽贵妃?” “对!” “如此一来,宫里再没有人能够威胁小武登基为帝……至于那位三皇子,我想等燕基道去了赤焰军,总会给朝廷一个说法。” “就算燕基道这个当舅舅的下不去手,宁知远也再没可能重返京都。” “小武成为了皇帝,他最应该感谢的就是摄政王。” “再有钟离府这些年对他的恩德……我敢断言,他不会去否定摄政王的那些国策!” 苏亦安蹙眉一想,片刻之后眉间展开来。 他想明白了—— 小武登基为帝,他所依靠的是钟离府的力量。 他要感谢的是摄政王的兄弟情谊。 最为关键的是,小武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在民间,他都没有任何依仗! 就算是他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想要做些什么,温煮雨可不是易于之辈,定国侯也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小武若是聪明一点,他定然不会去否定李辰安。 他应该和朝中的大臣们去靠近,以此来维护他作为皇帝的尊严。 当然,作为定国侯府支持的皇长子,温煮雨也不会主动与这位新皇去起了冲突。 那么最好的情况,就是这位皇帝舒服的当他的皇帝,三省六部以及所有官员,依旧执行摄政王所制定的五年规划。 若能其乐融融当然是最好的。 若是井水不犯河水,彼此能够相安无事,那对于宁国而言,至少没有坏处。 苏亦安想明白了。 年承凤也想明白了。 三人举杯,为李辰安之薨而哀悼,也为未来要办之大事定下了基调。 “安南行省那边的消息,恐怕这几天就会传回来。” 温煮雨放下了杯子,眉间有了一抹忧虑,又道: “吴谦那小子是个人物。” “我最担心的就是赤焰军离开无涯关被那小子给抓住了机会!” “按照时间算起来,那小子抵达无涯关,差不多正好就是赤焰军离开的时候……” “他如果带着吴国昭化城的八万大军攻来,乘虚而入拿下了无涯关,就算是燕基道及时阻止了赤焰军,夺取了赤焰军的指挥权,再返回无涯关……恐怕要再夺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年承凤点了点头,“老夫觉得,这军队的指挥权有些问题。” “去岁京都之变,赤焰军跑来了京都。” “这一次,赤焰军又擅自离开了无涯关又向京都跑来……” “说来说去,都是军队的控制权出了问题,这事,恐怕需要拟出个好的法子来解决。” 温煮雨微微颔首,“嗯,但要如何权衡,此事还需要多想想。” “若是那小子在就好了!” “他肯定有好的法子来约束军队,他肯定也有好的法子来建设军队。” 年承凤也一声叹息,他喝了一杯酒,忽的问了一句: “你说,那小子会不会还活着?” 苏亦安一惊,温煮雨沉吟三息露出了一抹苦笑: “如果他还活着,四公主宁楚楚怎会去了漠北!” 苏亦安问了一句:“那位萧姑娘呢?” “据说伤心断肠,独自一人向晚溪斋而去。” “哦……那他就真死了。” “可惜!” 第五百九十九章 初夏 下 蜀州道。 渝州城。 朝天门码头。 一辆漆黑的马车在初夏的一场小雨中来到了这里。 驾车的是一名魁梧的汉子。 他停好了马车,取下了斗笠,握着马鞭站在了马车的窗前,低声说了一句: “少爷,到了朝天门。” “好。” 马车的车门打开了。 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站在了小雨中。 他四处张望了一眼,撑开了一把油纸伞,伸手,从马车里接出来了一个中年妇人。 二人看上去都约莫三十来岁。 身上的衣着算不上华贵却裁剪极好,干净得体,看上去是一对做生意的夫妇二人。 此刻是清晨,正是码头上人最多的时候。 有挑夫,也有行脚商人,还有一些是要赴京赶考的学子们。 这时节长江的水位正好,从朝天门码头登船,沿江而下,便可至江南道的数个码头。 从水路出蜀,比从蜀州古道出蜀更快捷也更便利,所以朝天门码头的人很多。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人的地方也就有茶楼酒肆。 那男子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对那车夫说了一声: “日钢,冬娘来了没有?” “回少爷,小人去找找,说好的她提前一天来订船,当就在某个码头处。” 男子沉吟片刻,“好,我和夫人去那处江畔茶园子里等你们。” “好,呆会小人找到了冬娘便来与少爷夫人汇合。” 说完这话,秦日钢转身离去,那男子牵着他的夫人撑着油纸伞走入了不远处的江畔茶园。 茶园里已有了不少茶客。 这里的茶客多是暂时歇脚,多是等着呆会登船出行的人。 二人在小二的招呼下来到了一处角落的棚子下。 那小二从肩膀上取下毛巾擦了擦桌子,笑眯眯问了一句:“二位喝点什么?” “有些什么?” “有峨眉的竹叶青、有蒙顶黄芽,有青城雪芽还有巴山雀舌……这几种略贵,二十个铜钱一碗,但都是今岁新茶。” “当然也有便宜的,五个铜钱一碗……爷一看就是富贵之人,想来也是要去江南发财的吧?” 那男子咧嘴一笑,“那来一碗竹叶青,再来一碗巴山雀舌。” “好咧!” 那小二眉开眼笑正要转身离开,却被那男子给叫住:“这些茶客们,都是要去江南发财的?” 小二面色有些惊讶,他看了看那男子,“怎的?爷还知道?” “咱蜀州刘道台发了话,蜀州商人出行不再需要保人,也不再需要任何文书路引。” “听说这就是摄政王做出的决定,那些商人们可欢喜了,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不说,这可就意味着往后啊,大家做生意的范围就大了许多!” “小人没出过远门不懂,但想想也知道这会带来极大的便利。” “哎……” 小二忽的一叹摇了摇头,“可惜了。” 那男子问道:“什么可惜了?” “摄政王啊,你说这么好的摄政王,他……哎……他在京都呆着多好,却偏偏要跑去崇庆府的那什么西山,接什么皇长子。” “这下可不完犊子了?” “摄政王在西山遇害,那位皇长子倒是往京都而去,这些日子那些商人们可多了许多的担忧。” 男子和那妇人对视了一眼。 他又问了一句:“担忧这政策会出现了变化?” “当然,谁知道那位皇长子当了皇帝之后会不会否定了摄政王的那些政策?” “这不,这两天下江南的商客比之前都少了至少五成!” “怕啊!” “毕竟经商这个活计历朝历代都不受人待见不说,还惹人眼红。” “他们说万一辛辛苦苦真赚到了银子,国家一个政策下来,一家伙没收了还是小事,弄出个家破人亡也说不准。” 那小二忽的左右看了看,又低声说了一句: “爷去江南,可别真将全部身家都搭进去了,还是再等等,再看看……小人嘴贱,说这干啥,小人去给二位端茶来。” 那小二转身而去,男子对面那妇人幽怨的看了他一眼,俯过身子,撇了撇嘴嘴,也低声说道: “我就说你这样不妥吧!” “弄得全国的商人人心惶惶不说,楚楚伤透了心带着两百多个娘子军跑去了漠北……漠北可是苦寒之地!” “她、她怎样也是宁国的四公主!” “万一被荒人给擒了去,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还有小武,你连他也给瞒着了,他就算真回了京都当了皇上,他还能快乐么?” 他是李辰安! 她当然就是钟离若水。 二人都和以前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皆因他们都带着一张极为逼真的面具。 这面具,便是李辰安委托王正金钟寻了崇庆府最好的匠人花费了极大的代价做出来的。 所以这世上,知道这两副面具的人,只有王正金钟和那个匠人。 就连秦日钢和冬娘也不知道他们是李辰安和钟离若水。 他们是王正金钟派人去找到的,说的是给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夫人雇佣,给了大价钱。 这笔银子足以让他们在任何地方去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 秦日钢无法拒绝,就这么成了李辰安的车夫兼保镖。 现在的李辰安,是一副浓眉大眼的模样。 而钟离若水的美丽也完全被这面具掩盖,变成了一个极为普通的妇人模样。 李辰安当然就不再叫李辰安了。 他也不能再叫无影剑李无欢。 他现在叫小李飞刀李小凤。 对这个名字钟离若水很有意见,明明一副豪迈的模样,为啥偏偏取了个小凤这样阴柔的名字? 李辰安说……他喜欢。 钟离若水能怎么办呢? 李辰安给她也取了一个无语的名字:上官飞燕! 听起来像个女侠,可自己却毫无缚鸡之力。 李辰安也俯过了身子,低声说了一句:“王正金钟会派人去保护宁楚楚,至于小武,他得委屈一段时间。” “这往后这些事除了我们同处一室的时候可聊聊,在其余地方都别提。” “我们夫妇二人,是要去吴国投奔亲戚的!” 钟离若水没再吭声,因为那小二端着两盏茶走了过来。 放下茶盏,那小二又微微一笑: “爷,咱这儿还有弹唱的姑娘,唱的可都是摄政王生前留下的那些诗词!” “爷若是觉得无聊,可点她们来唱唱,听一听解解乏打发打发时间还是挺好的。” “一首曲儿也就十个铜板,爷要不要小人给您安排一个?” 李辰安笑了起来,摆了摆手:“我们夫妇喜欢清净,你去忙吧。” “那……爷有需要了招呼小人一声便可!” 那小二有些失望的转身离开。 李辰安的耳朵里传来了不远处的那些茶客们的声音: “哎……诸位,先去了江南看看吧,老夫和江南苏家有些交情,江南那边得到的消息比咱们这更快更准一些。” “苏家的大公子苏亦安,而今可是咱宁国的门下省门下侍中,变与不变……苏家或许知道。” “那,有劳姚老了。” 渐渐安静。 许多人似乎都在沉思。 脸上的神色就像这阴雨的天。 那是对前路的迷茫,还有对摄政王的怀念。 第六百章 追光的少年 一场初夏的新雨。 一盏热腾腾的新茶。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二人坐在这江畔茶园里安静的品着,也安静的听着。 对于当下的情况,这一路而来李辰安听到的已不少。 商人们因为他的假死暂时失去了信心。 这是短暂的。 他相信只要小武回到了京都当了皇帝,只要小武发布一道圣旨,告知天下宁国的大政方针维持不变,那么这些商人们将会再次活跃起来。 钟离若水对此有过担忧,虽然她对小武了解极深,可人在不同的环境之下难免会有一些变化。 但李辰安毫不担心。 他留给了小武一封信。 也因为小武和他基本上是一路人—— 都是不想当皇帝的人! 都是喜欢清闲自在的人! 小武对草药的研究远胜过练武,那就更胜过当那皇帝。 只是,他现在迫不得已必须去当那皇帝。 宁国不能没有皇帝。 他去守住宁国的江山,便是守住了李辰安的那些心血。 他虽不愿,但为了朋友,也或者说为了宁国的百姓能活成李辰安所说的那种模样,他一定会登基为帝。 倒不是他要做出一番怎样的功绩,而是他当了皇帝,才能保证李辰安制定的那些政策能够如常的进行。 李辰安利用了小武的善良。 他的心里倒是有些不安。 但他相信两年之后,小武知道了他是为了救钟离若水,小武一定是能够理解的。 到时候回到京都,在辅佐他,将这宁国治理得更美好吧。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些的时候,有一群年轻的学子走入了茶园。 他们坐在了距离李辰安更近的一处棚子下。 “小二,六碗雪芽,再来两碟瓜子蜜饯什么的!” 李辰安抬头看去,一华服少年一撩衣摆坐在了他的正对面。 “来来来,吃了茶呆会就该上船了。此去京都,可就不容易再喝到咱这家乡的好茶了。” 其余五个少年坐了下来,有一少年看向了那华服少年,问道: “向兄,你说咱这不远千里跑去京都赶考……这场秋闱是摄政王在世的时候举行的一场恩科,现在摄政王没了,这恩科会不会取消?” 姓向的少年摆了摆手:“祝兄放一万个心!” “向兄为何如此肯定?” “前些日子我那些远房的表妹们,就是若雨小姐她们不是来过渝州么?” “西山之事传来之后,她们急匆匆的回去了,在下当时就问过若雨表妹一句。” 其余五个少年都向他看了过来,李辰安却扭头看了看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低声说了一句:“钟离府的亲戚挺多。” 李辰安了然,毕竟是宁国赫赫有名的大家族,毕竟钟离府在蜀州经营了近二十年。 他又看向了那向姓少年,便听那少年又道: “摄政王和皇长子情同手足,皇长子与钟离府有着极为亲密的关系……皇长子此前甚至在京都的云集别野住过几年的时间,就是为了给若水表妹治病。” “你们想想,他登基为帝,怎可能改变摄政王曾经立下的那些国策?” “现在咱们宁国正是用人之际,我听说啊,宁国之官场,被摄政王的那番吏治整顿一弄,可空出了不少位置!” “这次恩科,本就是摄政王为宁国选拔人才之举……没有了举荐,咱宁国所有学子皆凭本事去考!” “哪怕如我向家与钟离府沾亲带故,也必须走科考这条路。” “不用担心什么,秋闱肯定会如期举行,我倒是希望咱蜀州这一次能多一些人金榜题名,若是能盖过江南道一头,那才是最好的!” 这少年一番话说完,其余五个学子似乎放下了心来,他的这些话却引起了邻桌的那些商人们的注意。 有个老人端着茶盏走了过来。 “公子是渝州向氏的子弟?” 那少年微微一笑,拱了拱手:“正是!晚生向青云!” “哦……老夫巴郡姚孟堂。” 那少年一听,忽的站了起来,拱手一礼:“原来是姚老夫子,请坐!” 姚老夫子摆了摆手,“老夫就是想问问,刚听你这么一说,是不是意味着正在咱们蜀州推行的那些举措并不会有变?” “姚老,您……经商了?” “这不老了么?三年前就不教书了,做点小生意。” “哦,姚老放心,一应政策都不会有丝毫变化!” 向青云语气极为肯定,又道:“我父亲前些天就去了江南,我二伯也去了漠北那边,过几天我三叔也要去京都。” “宁国被姬泰祸害了二十年,而今正是百废待兴之时。” “摄政王生前定下的提振工商业之举措,当真是一剂了不得的良方!” “只要咱们宁国的商业繁华起来了,商人们赚到了银子,有了更大的胆量,就一定会养着匠人来改良器械,进一步提高效率!” “读书人皆以为商人低贱,却不知道商人创造的价值对于一国之繁荣有着怎样的意义!” 那少年摆了摆手,“不说这些,总之,这是千百年来对商人最友好也最有利的时候。” “至于谁能抓住机会……那就看谁的胆子更大,谁的眼光更独到了。” 姓姚的老者微微颔首,“公子所言有理,倒是我等畏首畏尾了,只是……公子有此见识,为何不去经商反要去参加科考呢?” 向青云嘿嘿一笑:“我家老爷子不同意,另外呢……我也想明白了。” “我向家,本就是个商人家族。对于商人之困扰我或许比许多学子了解得更多一些。” “我若是能够金榜题名,去任一方县令,许能给治下的商人营造一个更好更便利的环境。” “如此,能给更多的商人做更多的事,比我自己去走经商之路创造的价值更大一些。” 姚姓老者一听,顿时肃然起敬。 “公子之言,令老夫茅塞顿开!” “那老夫也去江南走走……或许回来之后,再执教鞭,用公子这番思想去教育学生们!” 向青云那张清秀的脸忽的一红,“姚老过奖,这几位,也是渝州学子,咱们同去京都。听说文翁书院的许多学子上月就已出发……这一次的秋闱,人才济济,可不太容易拿个好名次啊!” 姚姓老者一捋长须,笑道:“尽力而为之,便不辜负这大好年华!” “嗯……” 向青云又悠悠一叹,“摄政王离世,实在令人遗憾。” “晚生见他诗词文章之后便心生向往,期待能够在京都见到他……哎,天嫉英才!” “可惜,实在可惜。” “世间再没有诗仙!” “宁国因他有了未来。” “他虽离去,却给宁国留下一道希望之光。” “我等,当追光而行,许能见云开日出,见一番不一样的锦绣繁华!” 第六百零一章 别蜀州 钟离若水安静的听着,时不时抬眼看看李辰安,心里很是欢喜。 她看李辰安的眼神和萧包子差不多。 在萧包子的眼里,那就是她最在意的一头牛。 是比她的生命还要重要的一头牛。 在钟离若水的眼里,他便是世间最完美的那个男人! 是自己这一生之所爱! 只是,这个受万民敬仰的男人为了自己,却不得不用这样的一个法子离开庙堂……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他若是在朝中两年,宁国之变化当会更大。 宁国的百姓当能更早的脱离而今之穷困过上他所说的那种更好的生活。 因自己一人而误了一国……钟离若水心里歉然,却知道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他的主意。 细雨依旧落着。 钟离若水微微垂头,浅浅的喝着杯中的茶,没有再去想其他—— 比如不去吴国。 李辰安直接就否定了她的这个想法。 比如趁着这最后两年的光景给他生个孩子。 可李辰安说小武早就有过交代,在她的病没有得到治愈之前,同房只会让她死得更快,更不用说生孩子了。 李辰安还说就算是生个孩子,指不定还会遗传了她的这个病。 遗传的意思她理解了。 于是,她也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不希望她和李辰安的孩子也面临这样的情况,也去遭受了这样的罪过。 还比如原本想着去广陵城看看,李辰安也改变了主意。 因为余下的时间不多了。 每一天,每个时辰都很宝贵。 那么就只能马不停蹄的去吴国了。 只是,那希望如此渺茫,若是经过这两年的折腾,自己还是死了,他岂不是就白白浪费了两年的时间。 哎……现在想来,如果三月三那天没有看见他的那首词,现在会是怎样的状况呢? 他不会因为我去了京都。 他还是会留在广陵城。 但他的名声一定会传入京都,比如花老的宣扬,比如他的画屏春,当然还有他做出的更多的诗词文章。 所以,他或许也会去京都。 他或许也会站在庙堂之上。 那是他的才华。 没有人能够掩饰的才华。 若是那样,他在朝中为官……就算不能成为摄政王,当也能有一番建树。 更或者他会和宁楚楚相爱。 他的前途依旧光明。 他们这时候会在京都。 在京都的花溪河畔看这初夏时节的烟雨。 如此想着,钟离若水脸上的神色微微一暗。 有着面具的遮掩倒是看不出来,但那双眼里显露出来的神色却瞒不过李辰安的眼。 他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 李辰安伸出了手,将钟离若水的小手儿握在了手心,还小心翼翼的搓了搓。 “来日方长!” “说好的,未来的岁月里,我会陪你陪包子一起去看这世界的美丽风景。” “目前啥也别去想,咱们都要好好的活着。” “两年的时间也就是弹指一挥间,就如这雨一样,它终究会过去,终究会有太阳升起,到了那时,便是晴天。” “就当这是老天爷对我们的考验!” 钟离若水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来,看着李辰安羞涩一笑:“道理我都懂,可这心里……总觉得迈不过这个坎。” “你的心思我知道,老天爷将你送到我身边,这已是对我最大的恩赐。” “你也莫强求,是死是活……皆是我的命数。” 李辰安正要开口宽慰一下钟离若水,身后却传来了秦日钢的声音: “少爷,冬娘已订好了船,大致在午时左右启航……您看看要不要先吃个早午饭?” “船上虽有伙食,但冬娘说很是简陋。” “冬娘去了集市,说去采买一些食物,此去江南虽是下水,却也需要大半个月的时间,虽然时有靠岸,但停泊的时间短暂,少夫人受了风寒不宜下船走动,还是自己开火弄一些饮食比较好。” 李辰安点了点头:“冬娘心思细致。” “那我们等她回来一起先去吃点?” “少爷,她说不用等,她买了东西还得先放到船上去。” “好,那我们三个先去用饭。” …… …… 午时。 在这场微雨中。 李辰安三人来到了码头的泊位,站在了烟雨蒙蒙的江边。 李辰安有些恍惚。 因为这江确实是长江! 这里确实是两江汇流之处! 这地方叫朝天门…… 他回头望了一眼。忽的咧嘴一笑。 当然是没有高楼大厦的。 前世来过这里。 那地方有一座标志性的酒店。 所以,这世界和前世究竟有没有关联呢? 说它没有吧,这里又是怎么回事? 说它有吧,前世的那些朝代却一个都没有出现。 一切皆是虚妄。 唯有眼下才是真实。 李辰安没有再去想,因为毫无意义。 他扶着钟离若水登上了这艘客船。 这是一艘二层楼的楼船。 船长约二十来丈,宽约六七丈。 前后有帆,但船身两侧依旧有浆。 大致是人力加风力来作为楼船的驱动。 当然极为简易,可这艘船已经是长江航道上最好的船了。 冬娘已在船上,她迎接了李辰安三人走到了甲板上,登上了二楼。 二楼是两排隔开的小房间,便是客房。 冬娘订了两间最前头的房间,“少爷,夫人,你们且在房里稍事休息,也或者可在甲板上透透气。” “好。”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没有进房间,他们来到了二楼的甲板上。 一把油纸伞,两个相互依偎的人儿。 他们就这样眺望着长江,他们就这样即将离开蜀州,去寻觅那一线生的希望。 没多久,船上热闹了起来。 有许多人上了船。 有人也来到了二楼,踩着木制的楼板嘎吱嘎吱的响。 “向兄,你在这甲字三号房。” “好咧,咱们都挨在一块,这一路倒是不会寂寞……咦,姚老,您在哪个房间?” “老夫在甲字六号房。” “好,安顿好了,咱们去那甲板上摆上一桌,在雨中赏长江美景,品一品我带来的画屏春!” 有个不一样的声音传来: “向兄,你瞧,甲板上有两个人。” “哦……应当也是去江南道做生意的夫妇……既同船便是缘,呆会请他们一起喝一杯!” “好!” 钟离若水并没有听见那些对话。 她沉醉于这缥缈的江景中,她在回忆着那一幕幕的过往。 忽的,她转头看向了李辰安,问了一句: “你说……萧姐姐这时会在哪里?” 第六百零二章 禽兽不如 萧包子晕船。 她当然不会选择乘船。 她骑着小黑驴正走在通向蜀州古道的官路上。 来的时候是这条路,回去的时候也是这条路。 这样挺好,不会迷路。 但终究觉得少了些什么…… 少女撇了撇嘴。 少的是身后那个搂着自己的腰的男人! 那个喜欢把下巴抵着自己肩膀的男人! 那个鼻息喷在自己的耳朵上,痒酥酥却偏偏又极为舒服的男人! 男人! 萧包子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精光,两年,那个男人就会去晚溪斋找我! 两年时间,他能将不二周天诀练至大圆满么? 希望他能够练成。 如此,若水妹妹的病就能痊愈。 可是,这头牛恐怕会上天! 若水妹妹没有武功,她是万万受不住不二周天诀那洪荒之力的。 自己现在倒是因祸得福迈入了半步大宗师……那自己能承受多久呢? 萧包子很是好奇。 因为这事,至少晚溪斋的那么多的书籍中都没有记载。 她想起了钟离若画。 要论起来,那丫头的凝霜诀恐怕才能和不二周天诀不分上下。 可那丫头太小。 宁楚楚……她的境界不够,也熬不住几下。 她想到了那个叫夏花的姑娘。 不行! 别把那头牛给美死了! 萧包子打住了这个念头,她的身子随着小毛驴一摇一摆很是好看,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不过她戴着一顶斗笠,脸上也戴着一张面巾,倒是没有人注意到她那绝美的容颜。 若是有贪图美色者见着这么个娇滴滴的弱女子…… 其实她不喜欢戴面巾。 捂着难受。 她只是不希望有人看出她脸上的神色罢了—— 要装那悲伤是很难的。 她不善于演戏。 但她骑着那标志性的小毛驴肯定会有人认出她就是李辰安身边的那个萧姑娘。 李辰安这才没死几天,自己的脸上就乐开了花……这不就露馅了么! 这或许就是辰安一开始没有告诉他假死的缘由。 如此想着,萧包子的心情很愉快。 于是,就连这雨,似乎也变得活泼了起来。 许是背上少了一个人,小黑驴回去的脚程挺快。 轻风微雨中,前面不远就是剑门关了。 过了剑门关,就进入了蜀州古道。 此去晚溪斋也就两个月左右的路程,到了晚溪斋要等他一年多的时间。 萧包子的心情又有些不美丽了。 她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自己在晚溪斋生活了足足二十年,那二十年里没啥不习惯的,似乎转眼也就过了,这怎的会觉得近两年的时间会很长呢? 她一路思索,不知不觉到了剑门关。 她想明白了。 主要是田还荒着! 故而心里挂念。 若是田里有了种子,结出了果子来……萧包子细长的眉一飞,那时候顾着孩子,哪里还有心思去想那头牛! 现在那头牛和若水到了哪里了呢? 自己和阿木他们都不在他身边,他可莫要遇见危险才好! 萧包子又不淡定了。 生怕李辰安又出了什么意外。 但她却毫无办法,因为就算是那只鹰,也不知道李辰安去了何处。 “你可要好好的回来!” “我发面给你蒸包子吃!” “也或者……我去吴国走一趟?” “不能去洗剑楼!” “要不上天山去天音阁……可这得寻个什么由头才好?” 萧包子有些苦恼。 这才明白了那一句词的意思—— 当真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 …… 楼船顺流而下。 不知不觉间就在江面上航行了五天。 李辰安这些日子倒是和向青云等人混熟了,只是钟离若水极少出来露面。 她不太习惯。 怕自己漏出了马脚。 船上的房间不大,这一间房里也只有一张床。 床当然也不宽,两个人睡略显拥挤。 其实许多事都如那薄薄的窗户纸,真捅破了,也就自然了。 登船的第一晚,钟离若水很是紧张。 她毕竟没有萧包子的那种豪放且大胆的思想—— 这若是换成了萧包子,指定就发生了美好的故事! 她受到的教育告诉她,与男人同床,那必须是成亲之后才能有的事! 哪怕这个男人是自己的最爱,哪怕此前对此就有过诸多的幻想。 可真当李辰安睡在她的身边的时候…… 少女的心是极为忐忑的。 以至于她面朝墙壁,双手抱在胸前,就连身子也是弓着的。 她甚至能听见自己那砰砰的心跳! 当李辰安的手从她的脖子下伸过来,两只手将她拥入怀中的时候,她紧张的瞪大了眼睛,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那是一种极为矛盾的心里。 她期待着发生些什么。 又担心真发生了什么。 以至于她的身子都有些僵硬,于是根本无法入眠。 她感受着后背传来的那个男人的温暖,还有那只手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落在的那个地方……少女的脸上,仿佛盛开了一朵粉艳的桃花来。 第一个晚上她没有睡着。 第二个晚上…… 第五个晚上,钟离若水习惯了。 她觉得这种感觉真好。 她寻思若是能更进一步就更好了。 她转过了身去,与李辰安面对。 脸上依旧有着一抹浓浓的羞意,看向李辰安的眼里是一望无际的春意。 她什么都没说。 李辰安也什么都没说。 四目相对间,便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她闭上了眼。 李辰安的手在她的后背轻轻的拍着。 少女的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场景—— 就在钟离园她的闺房中,萧包子望着窗外的雨悠悠一叹,说了一句话: “他这个人啊……禽兽不如!” 少女的嘴角微微一翘。 她明白了萧包子那话里的幽怨,还有那话的意思! 她在幸福中入睡。 一夜无梦。 天光微青的时候她醒了过来。 睁开眼,便是那张脸。 她伸手,想要摸一摸那张脸。 手却停在了空中,片刻,又轻轻的收了回来。 她怕惊醒了他。 她就这么看着他。 脸上洋溢着欢喜。 若是在未来的每一天的早上睁开眼的时候都能看见这张脸,或许那才是自己这一生的最大的幸福! 还有近两年的时间。 这两年里当不会和他再分开。 还能再看他两年……老天爷已待我不薄,此生已无憾。 李辰安也睁开了眼。 他看着面前的这张漂亮的脸,忽的,他凑了过去。 钟离若水眼睛大睁,心肝儿猛的一跳…… 片刻,她闭上了眼。 钟离若水此刻已若水。 她觉得自己的魂都飞了。 原来,这就是情到深处的味道。 原来,他如禽兽……真好! “啪……!” 一声脆响,李辰安刹车,一巴掌拍在了钟离若水的屁股上。 云收,终究没落下雨来。 钟离若水眼泛桃花,嘟了嘟嘴儿,吐气如兰,就这么眼巴巴的看着李辰安。 李辰安捏了捏她的脸蛋,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这要命的小妖精……可别挑战本少爷的软肋!” “起床!” “咱们去看看三峡的晨光。” 钟离若水低头,撇了撇嘴,心想莫非那晨光比这一片春光还要迷人? 她咬了咬牙。 他果然禽兽不如! 第六百零三章 命运 钟离若水不情不愿的起了床。 她本不是个恋床的人。 她的起居向来准时并自律。 但这几天,她觉得床上很好。 这床明明硬邦邦还很窄,这被子明明也有些潮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儿。 她从未曾睡过这样的床盖过这样的被,可不知为何,她偏偏觉得这床很好。 躺在这床上比任何时候都要舒服。 这是自己懒了么? 是自己由奢入俭了么? 当然不是。 以往都是独自一个人睡,原来两个人睡才更有味道。 这或许就是阴阳的互补与协调。 于是,床就变得不再重要。 可惜了自己有病。 不然…… 钟离若水坐在凳子上,照着一面铜镜,小心翼翼的贴着那张薄如蝉翼的面具。 不然,在这长江之上,或可……一日千里! 她不知道和萧包子相处的这短短数日,她已受到了萧包子莫大的影响。 …… …… 天是湛蓝色的。 水倒影着天,还倒影着两岸的山,于是,这水似乎就变成了一副很长的水墨画来。 站在船头,江风扑面。 就在这晨光中,钟离若水的秀发飘飘,衣炔也飘飘。 李辰安的手依旧搂着钟离若水的小蛮腰。 钟离若水已经习惯。 并渐渐如萧包子一样还有了依赖。 只是,萧包子对这清晨美景不会有太大兴趣,但钟离若水确实被这山水画卷给惊艳。 毕竟是个文青的少女,与萧包子的粗放还是有些不一样。 江上的船并不少。 有如他们乘坐的这种楼船。 也有货船。 更多的却是飘荡在江两边的小渔船。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些小渔船,就是很多渔民的家,你看……” 李辰安伸手向右边一指,“那艘渔船,估摸着是一家四口。” 钟离若水放眼看去,便见一男子在撒网,一女子似乎在做饭,还有两个小孩儿在船头玩耍。 距离有些远,看不清年岁,却能见到渔船上升起的那一道炊烟。 不仅仅是一道炊烟。 那些渔船上几乎都冒着炊烟。 “他们以船为家?” “嗯,他们以打渔为生,捕捞到鱼之后再靠岸去卖了换一些油盐柴米,然后又回到船上。” “周而复始,世世代代都过着这样的日子。” 钟离若水无法理解。 毕竟她所处的层次与这些渔民全然不一样。 她知道家里吃的鱼是买来的。 却从来没去想过那些卖鱼的人是从哪里弄来的。 就像她知道冬天取暖要用炭,却不会去问这炭从何来。 于是,她想起了李辰安写的那篇《卖炭翁》。 这些世世代代生活在船上的渔民们,岂不是和那位卖炭的老翁没啥两样? 他们,都是这个社会的最底层! 最辛苦最勤劳的是他们,但他们和富裕二字全无关系。 “他们的孩子……不读书?” “读不起书。” “那他们的未来……?” “他们没有未来,未来就是继承那条渔船,继续住在船上捕鱼。” “若能娶得一房媳妇,能生三两个孩子……就像那一家人,便算是幸福的了。” 钟离若水心里一暗,沉吟片刻:“就没有办法解决么?” “办法应该是有的!” 这句话不是李辰安说的。 而是也来到了船头欣赏晨光江景的向青云说的。 他这话一出口就发现了不妥。 他连忙拱手一礼:“李叔,李婶,在下孟浪了,打扰了你们的清净。” 李辰安看着向青云微微一笑:“你小子,说说有什么办法解决那些渔民们的窘迫?” 这几日多有接触,甚至还一起喝过两场酒,彼此倒是已不陌生。 向青云背负双手向那些渔船看了看,“终究落在银子二字上!” “他们祖祖辈辈都是渔民,若论打鱼和水性,他们无疑是此中高手。” “只是他们每天打来的鱼,却卖不了几个铜板。” “读书这个东西,且不说课本,单单束脩就不是他们能够承受得起的。” “他们的孩子生在船上长在船上,学会的只有捕鱼!他们的未来,也就只能捕鱼为生。” “说起来这就是子承父业,但是……” 向青云悠悠一叹,极为感慨的又道:“往深了去想,这就是阶层的固化!” “不瞒李叔,我家是商人,多少有些银子。所以我向氏的子弟,哪怕是女子,都能去学堂或者私塾读书。” “成年之后,男子基本上也是经商,女子也基本上会嫁给某个商人的孩子,但我们还多了一个选择,便如我这般,可去参加科考,若能金榜题名,还能入朝为官走入仕途。” “可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力!” “他们每一个早上睁开眼来,所希望的就是今天能够多捕几尾鱼罢了。” 李辰安对向青云的这番话刮目相看。 “渝州向氏,在渝州也算是豪族,你怎么会有此了解?” 向青云微微一笑: “我家也买鱼啊!” “给我家送鱼的那个少年叫润水。” “和我年纪差不多,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甚至我还去他家的渔船上呆过两天。” “哎……那时候我们都还小,他教我撒网,教我游泳,甚至教我如何杀鱼煮鱼。” “我是很快乐的,我很想帮帮他。所以他来我家送鱼,我总是会让管家多给他几个铜板,可他从不会多取。” “后来,我忙于学业,他依旧隔三差五给我家送鱼,只是再难碰到。” “再后来……我们都长大了,我已考中了举人,据说他也娶到了妻子。” “前些日子他又来我家送鱼,我们见了面,却发现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叫我老爷……举人老爷。” “我觉得我的心被刺痛,也觉得再也回不去从前。” “于是,我就一直在想,如润水这样的人,他们的命运该如何去改变呢?” “我想不出来,因为他除了修船捕鱼好像别的都不会。” “直到摄政王的新政传入了蜀州,我在听爷爷说起了新政的内容之后,我想这应该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提振工商业,让商人的作坊大规模的开设起来,让大量的穷困百姓进入作坊……哪怕是搬运货物,他们赚的银子也比种田或者捕鱼来的多!” “比如润水如果下了船,如果他去了我家的作坊,或许经过他们夫妇二人的努力,他们的孩子会有机会进入学堂读书。” “那么他们的后人就算无法考取功名,至少也能识字算账,就算是在作坊里,也能赚到更多的银子。” “我原本在想,去了京都若有幸能见到摄政王,我会向他提个建议。” 李辰安微微一怔:“什么建议?” “商业发展起来之后,国家富裕了的同时,如果国家能够从国库中拨出些银子来修建义学……” “一个国家的兴旺,不仅仅是银子,还在于广大百姓认知的提升!” “而读书这个东西,如果能走入寻常百姓家,咱宁国的未来或许会更美好!” 李辰安这一次真正对向青云重视了起来。 他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向青云却一声苦笑: “可惜,他在西山薨了!” “如他这般开明并有远见卓识的王……只怕再难有了!” “这是我之遗憾,也是宁国百姓之遗憾!” “这或许就是宁国的国运当如此,就是如润水这样的人的命运,当如此!” 第六百零四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两岸风光依旧旖旎。 船头三人此刻却皆没有言语。 钟离若水有意无意的看了看李辰安。 李辰安却看着那一江的水。 他总不能告诉向青云他就是摄政王,他还好好的活着吧? 他只能闭嘴。 向青云似乎沉浸在了那遗憾之中—— 这个少年有着极好的见识,也有着崇高的理想。 他原本带着希望去京都,可这还没出行就听见了摄政王被炸死在西山的消息。 这消息对他是个巨大的打击。 以他的学识,要在今科秋闱金榜题名希望极大。 但当官这件事,有人为利当官,有人为名当官,当然也有人为民当官。 可在谁的手下当官却极为重要。 比如,如果是姬泰执政,为民当官几无可能。 但如果能够在摄政王李辰安的手下当官,在向青云看来,这是实现自己理想的最好的机会。 虽然他从未曾见过摄政王,却听说了许多关于摄政王的事。 他知道那位是宁国的诗仙,不仅仅是诗词了得,他觉得摄政王写的那篇《卖炭翁》,其意义远比他的诗词更为深远。 也正是那篇《卖炭翁》,让向青云对李辰安有了别样的认识。 他知道这是一位将百姓放在了心里的摄政王! 跟着这样的王,必然能成就一番伟业。 但造化弄人,他偏偏死了! 倒不是说跟着温煮雨就无法施展理想抱负,而是那位就要登基为帝的皇长子……他才是宁国的皇帝! 虽说他和摄政王情同手足亲如兄弟,或许他不会去否定摄政王所定下的五年规划,但在向青云看来,他恐怕不具备如摄政王那般的胸怀与远见。 尤其是打破旧传统,开创新局面的那种魄力! 李辰安望着两岸的青山,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扭头看了看向青云,说道: “我说一句不太该说的话你听听。” “我没有见过摄政王,不过也听说了他的一些事。” “只是在我看来,他的那些诗词确实了得。” “至于那些新政……事实上他仅仅是提出了这新政的一些雏形,毕竟他当了摄政王之后在京都的时日极短。” 向青云也看向了李辰安,眼里不太高兴,他正要出言反驳,李辰安却摆了摆手,“你且听我把话说完。” “我承认他那新政确实大胆,也、也确实有利于宁国百姓。” “但那新政的真正执行者,却是以温煮雨为首的三省六部,还有下面的各级官员。” “而今,虽然摄政王已离去,新政却已经传入了蜀州,并在蜀州推行开来。如此可见,新政并没有因为摄政王的离去而夭折。” “再说那位皇长子,我也听说过他的一些事,他其实比天下绝大多数的人都要聪明!” “只是这之前他名声不显罢了。” “宁国有一个开明的皇帝,有如温煮雨这样的励精图治的一帮官员,还有如你这样有远大理想的少年,再加上宁国的勤劳勇敢的人民……” “其实,就算是没有了摄政王,宁国一样会变得更美好!” “我倒是觉得没必要为他的死而遗憾,反倒是需要你们沿着他所指引的方向去努力拼搏,去实现你们心中的理想!” “毕竟,他也是人,就算没有西山之变,他终究也有去世的那一天。” “你想想,莫非到那时候没有了他,宁国就止步不前了?” “没有了他,老百姓这日子就不过了?” “不是这样!” “你看……” 李辰安向那升起的朝阳一指,“没有了他,太阳照样会升起。” “宁国有你们,照样会变得更美丽!” 向青云看向了那喷薄而出的朝阳。 迎着江风,也迎着那灿烂的霞光。 他原本想要指责李辰安,此刻细细一想,才发现这位李叔说的话极有道理。 没有人能够万古长存。 余下的路,需要一辈一辈的人去走。 或许流汗,或许流血。 只要目标没有改变,终究会有抵达彼岸的那一天。 向青云转身,看向了李辰安,躬身一礼:“多谢李叔开导,小子有如醍醐灌顶,小子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去做了。” 李辰安双手虚抬,笑道:“相识是缘,我想,你会金榜题名的,你也会成为宁国的肱骨之臣……只是希望若是有一天你站在了庙堂的高位,莫要忘记了今日之理想!” 向青云面色微红,“小子当会全力去参加科考,若真有入朝为官的那一天,小子定不忘初衷一心为民!” “好!” 李辰安没有再说这个话题,他又看向了朝阳下的长江两岸。 楼船已入瞿塘峡,两岸的山势渐渐陡峭,江水也渐渐湍急。 就在北岸的山上有一座隐约看见的城。 “那是不是白帝城?” 李辰安伸手一指,向青云点了点头。 “这白帝城你去过没有?” 向青云又点了点头:“小子倒是去过一次。” “城里有没有一座白帝庙?” 向青云哑然,片刻:“白帝庙没听过,倒是有一座土地庙。” “那上面有没有义正祠或者托孤堂?” 向青云又是一怔,摇了摇头:“这个也没有。” “哦……那是我记错了。” 李辰安望着那隐约的城池有些出神。 果然还是不一样。 钟离若水此刻也看向了李辰安,便觉得这时的李辰安有些神秘起来—— 他一直生活在广陵城! 这是他第一次来蜀州,更是他第一次乘船而下。 他怎么知道那地方叫白帝城? 他又为何问出了这么奇怪的问题来? 他说他记错了,他哪里来的关于白帝城的记忆? 就在这时候,楼船驶过了白帝城。 李辰安随口就吟诵了一首诗来—— “朝辞白帝彩云间, 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 轻舟已过万重山。” 向青云顿时一呆,他惊愕的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收回了视线,看向了震惊的钟离若水。 眼里一片柔情。 说出了两句令钟离若水莫名的话: “何需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是梦中。” “有你在身边,方觉不是梦一场。” “走吧,回房。” 二人正要离去,船舱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大吼: “所有人听着,打劫!” “老子们求财,将你们的银子和值钱的东西放在床上……否则,老子要你们的命!” 第六百零五章 打个劫 就在那些匪人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 船舱里顿时一片慌乱。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惊呼,也有人被吓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一船的人,几乎全是前往江南道的商人和赴京赶考的学子! 住在二楼的人基本都家境殷实,故而有一些人倒是带着一两个身强力壮的护卫。 比如向青云,也比如那位祝公子祝雨石。 但带着护卫的毕竟是极少数。 这些护卫也都没有住在二楼,而是住在一楼的舱室里。 一楼响起了打斗声,又响起了惨叫声。 不知道哪一方的人死了。 秦日钢和冬娘此刻已来到了二楼的甲板上,站在了李辰安和钟离若水的左右。 向青云比较年少,毕竟见过的世面较少。 他万万没有料到这船上竟然会有匪人! 他的两个护卫这时候还没有上来……他的心已一沉,恐怕是上不来了。 因为船舱里又有那恶狠狠的声音传来: “不长眼的狗东西,竟然还敢在老子面前反抗!” “知不知道老子们是什么人?” “老子们是袍哥会的人!” 忽的,那声音一笑,又道:“说起来嘛,大家还都是蜀州的乡亲。” “以前呢,这些船老大给袍哥会进了供咱也不会打这船上的主意,可现在呢……” “老子们也走投无路了啊!” “咱不想杀人的!” “就求个财,从此也不再回蜀州了。所以各位大老爷,公子少爷们,银子这个东西是身外之物,不值得为了银子丢了你们精贵的命啊!” 声音越来越近,此人已上了二楼。 秦日钢眉间一蹙,“袍哥会夔州分舵舵主史老二!” 李辰安问了一句:“厉害不?” 秦日钢点了点头:“此人大致三境中阶,但此人有两个义子很是厉害。” “其一史沉,估计已是二境下阶。” “另一个史重,怕已是二境中阶!” 李辰安一听,秦日钢三境中阶,冬娘二境中阶,如此对比,自己这边单凭武力比这帮袍哥会的余孽差了许多。 不过他倒是没怎么去担心。 除了他身上的飞刀之外,他还有小武制作的三种毒药! 迷离! 牵机! 还有七步催魂散! 所以他并没有动。 就在这时候,一个年约四旬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走到了二楼的甲板上。 他的身后左右两侧却站着两个魁梧的二十来岁的男子。 他们的腰间,都挎着一把刀。 那中年汉子停下了脚步,视线落在了秦日钢的脸上。 他的那双绿豆小眼忽的睁大了许多,眼里是一抹难以置信的光芒—— “咦,秦老弟……” 他又看向了冬娘:“弟妹!” 他的视线又落在了秦日钢的身上,忽的就笑了起来。 “听说秦老弟自从离开袍哥会之后,一直被北侠的人在追杀……老弟命大啊!” “老弟既然重出江湖,想来当已知道北侠死在了西山,当也知道咱们袍哥会的总瓢把子也死在了西山。” 他伸出了那双短臂,摊开来,又道: “西山之变的详情想来秦老弟并不知道,那简直就是一出大戏!” “不!” 他又摆了摆手,“戏都不敢那么演,会被观众的唾沫给淹死!” “老哥我命大,死里逃生,倒是将那一出戏给看了个仔细。” 秦日钢心里早已一紧,因为这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正是袍哥会夔州分舵舵主史老二! 史老二身后那两个强壮青年男子,正是他的两个义子。 船舱里乘客们的声音已渐渐消失,剩下的,皆是那些匪人的呵斥声。 如此看来,这艘客船,已完全被史老二控制。 尚不知道船舱里还有多少他的人。 但这些人个个都成为了亡命之徒,其危险,远大于从前。 他一直看着史老二,此刻问了一句: “你看到了什么?” 史老二眉梢一扬,“说来秦老弟都不相信!” “咱总瓢把子召集整个蜀州的袍哥会高手在崇庆府外的小云山里相聚,说是给弟兄们谋了个大好的前程!” “下面弟兄并不知道是个啥前程,只是那晚,就在小云山的那处寨子里,倒是来了好多公孙大娘带来的姑娘!” “那晚……快活啊!” “弟兄们都知道要干一票大的!” “总瓢把子说今儿个晚上,大家伙都好生的去享受,明天……用命去买那前程!” “那前程若是买了下来,往后,所有弟兄们,夜夜都是新郎!” 史老二又咧嘴一笑:“秦老弟知道那帮混账,前程不前程的无所谓,但夜夜都是新郎……这诱惑无疑是极大的。” “我们几个舵主那晚也有一番享受,不过,总瓢把子给我们几个透露了那一票大活要干什么!” 秦日钢和冬娘这一路倒是听说了西山的消息,也知道摄政王死在了西山之巅。 但具体的详情却并不清楚。 一旁原本心惊胆战的向青云此刻一听,似乎已忘记了恐惧,他居然听得很是认真! 这毕竟是个没有外传的秘闻! 秦日钢此刻问了一句:“什么大活?” “嘿嘿,他奶奶的,杀摄政王!” 秦日钢和向青云顿时大吃了一惊。 史老二的表情和动作都极为夸张,又重复了一句:“杀摄政王啊!” “是不是难以置信?” “我们几个当时一听也吓呆了。” “摄政王是那么好杀的么?姑且不说他那摄政王的身份,他还是钟离府未来的姑爷!” “这特么的动了钟离府的姑爷,咱袍哥会还能在蜀州混得下去?就算整个宁国,也没有咱们的立锥之地!” “这活倒是个天大的活,但这种活……特么哪怕是头猪也不敢接啊!” “你知道咱们总瓢把子可不是一头猪!” “他精得跟猴似得。” “他既然接了……你知道这活的委托人是谁么?” 秦日钢愣了片刻,他想起了听到的那些消息,低声的问道:“莫非就是丽贵妃?” 史老二的巴掌“啪!”的一拍,“对啊!” “总舵主说,丽贵妃不仅仅是许了愿,她还亲自来了!” “她带来的还有很多很多的高手,尤其是白莲教,几乎倾巢出动。” “但摄政王这边,钟离府的神卫军并没有来西山,钟离园也就那么几百个护卫,李辰安也没带多少人……咱们这边有五千之数!当万无一失!” 史老二说到这里一声长叹:“哎……” “总舵主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真成了猪!” “那个蠢女人,连猪都不如!” “老子在夔州过得舒舒服服,那日子原本就是夜夜当新郎,可现在呢……?” “老弟啊,老哥我非但无家可归,还特么成了过街老鼠!” “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跟老哥走,如何?” “混江湖,没前途!” 第六百零六章 飞刀 上 史老二这显然是一番发自肺腑之言。 他知道秦日钢和冬娘的厉害。 他也知道如果秦日钢和冬娘真要和他们打了起来,输,这夫妻二人肯定是要输的,但自己的人也肯定会有几个给他们陪葬。 这打起来不划算。 若是能够将这二人收入麾下,自己的实力就能更大一些。 如果途中遇见了皇城司的那些小鬼,也更能有一战之力。 船舱中有他的人在干着活儿,里面敢反抗的人已经没有了,这一票买卖,目前已经做成了。 所以他不急。 他很想收服这夫妇二人。 秦日钢有些急。 他身后的李辰安此刻却忽的问了一句:“西山一战……莫非摄政王这边还另有布置?” 他和钟离若水借着那烟花从悬崖下远遁,那一战的结局他倒是听说了,但具体过程他并不清楚,倒是有些好奇。 史老二看了一眼李辰安,又看了看秦日钢夫妇,说道: “其实吧,丽贵妃这边确实人多。” “西山之巅很大,丽贵妃的人那是黑压压一片!” “老子当时还以为这一票大活莫非真能办成了,却不料,不知道谁在那积善庙里弄了个什么玩意儿。” “那一声爆炸,那简直是,老子不知道怎么去描述,反正地动山摇,一家伙就将在庙里还没出来的摄政王和钟离府的那位三小姐给炸死了!” “按说,原本就是要杀摄政王的,他被炸死了,这目的也就达到了,可没料到啊……!” 史老二眼里露出了一抹恐惧。 他摇了摇头:“秦老弟,你若是在,你也会怕!” “炸死了一个摄政王,炸疯了一个女人!” “那么漂亮的人儿,疯起来那模样,简直就是地狱里出来的恶魔!” “那女人,手握一把长剑,一剑起,满山的桃花都在飞!” “好看啊!” “却要命啊!” “她走一步,死百八十号的人!” “我当时就吓傻了,也不知道她走了几步,反正,后来她好像就成了半步大宗师!” “那一剑……啧啧啧,老子这辈子都没见过那样的剑!” “死了好多好多人,老子现在晚上睡觉闭上眼就是血,就是满地的死人。” “偏偏眼前还有一片片的桃花在飘!” “他们那边的高手多啊!” “反正,我就看到那啥丽贵妃被那女人一剑砍成了几段,老子见势不对就跑了,结果人家山里还藏着许多人,幸亏老子聪明,立马就给自己来了一剑,喏……” 史老二指了指自己的大腿,“疼啊!” “我把血摸了一脸,滚到了山腰处装死,夜里才逃了出去!” “我知道袍哥会完了,果然,钟离府暴怒,整个蜀州的袍哥会堂口,全被钟离府的人给扫平了。” “幸亏老子没有让这两个儿子跟着去,不然,恐怕也得交代在西山之上。” “老哥我日赶夜赶,赶回了夔州,这不就带着十几个弟兄跑了。” 秦日钢又问了一句:“可我们登船的时候你并不在船上。” 史老二摆了摆手:“咱是昨儿个傍晚船靠码头的时候上来的,太累,休息了一宿,这不恢复了一些精神,就打个劫,弄点银子做盘缠不是。” “咱别说那些破事了,现在呢,袍哥会是没有了,咱们在宁国恐怕也难呆下去了。” “秦老弟啊,北侠公子羽虽然也死了,可你毕竟曾经在袍哥会呆过,我寻思吧,皇城司恐怕也不会放过你。” “毕竟皇城司是摄政王的嫡系,摄政王死在西山,虽非死于袍哥会之手,但皇城司做事你该也知道。” “他们,宁杀错不放过啊!” “跟我走,咱们一起去谋个生路,如何?” 冬娘这时候开口问了一句:“史当家的,你准备去哪里?” 史老二咧嘴一笑: “我也不瞒你们,这艘船,现在在我手上了。” “接下来这艘船将一路而下,驶出长江,去东离岛!” 冬娘微微一怔,“东离岛也是宁国的领土,你觉得东离岛会安全?” “嘿嘿,你还别说,东离岛名义上是宁国的领土,可事实上朝廷却根本就管不了东离岛!” “那地方,毕竟在海上。” “那地方是怀氏的祖籍之地,怀氏,才是东离岛真正的主人。” 冬娘又问道:“就算是这样,怀氏凭什么去得罪了朝廷得罪了皇城司收留你们?” 史老二摆了摆手: “弟妹不知,你莫看这宁国表面安宁,暗地里打着皇位主意的人可多了去。” “这不,死了个丽贵妃,东离岛的怀氏也在暗中招兵买马……这是总瓢把子还活着的时候说的。听说这怀氏以前还是宁国的国公,对了,是曾经那位怀皇后的娘家人!” “听说太子殿下在去岁京都之变中被那个摄政王李辰安给弄死了,怀老国公意图找李辰安讨个公道,结果被钟离府的人给弄死了。” “你说这怀氏能咽下这口气?” “现在李辰安死了,宁国必然又会乱起来,咱们去投靠东离岛,指不定啊,还真能谋一个极好的前程!” “兄弟之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夫妇恰好在这艘船上,这就是缘分,咱一路同行,如何?” 秦日钢的手落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冷冷说道: “不如何!” “我已上岸,离开袍哥会的时候我便发了誓言,此生虽在江湖,却绝不再助纣为虐。” “我们夫妇只想过平静的日子,下一个码头,你们下船,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史老二那双绿豆眼眯得更小了一些。 他忽的抬起头来望了望三竿的太阳,悠悠一叹:“秦老弟,老哥我给你说了一番掏心窝子的话……看起来,都是些废话?” “你再想想……就凭你夫妇二人,我的两个儿子就能杀了你们!” 他又看向了秦日钢,脸上的神色很是严肃: “老哥要去东离岛,谁也不能改变老哥我的主意!” 他转身,走到了史沉和史重二人的身后,又转过身来看了看秦日钢,“你现在答应老哥还来得及!” 秦日钢的心其实此刻已沉入了谷底。 因为他和冬娘就算拼尽全力,最多也只能阻拦那兄弟二人片刻,那位少爷和少夫人最终也难逃这一劫。 拼还是不拼? 就在他迟疑的那一瞬间。 李辰安却动了手。 他的手忽的一扬。 灿烂的阳光下,一点寒芒如流星般闪过。 第六百零七章 飞刀 下 江湖很大。 江湖中使用暗器的高手也就不少。 但江湖中将暗器用出了名的高手却并没有几个。 倒不是暗器的杀伤力不行。 而是暗器这个东西,并不是那么好练。 它没有如刀剑那些武器的剑谱或者刀谱,它根本就没有谱! 也就是说,它没有一个固定的练习方法。 讲求的也就是个快准狠三个字。 但同等的高手,通常能够敏锐的察觉对方掷出的暗器,并有极大的机会格挡开来。 只要格挡开,胜算就在用刀剑等等武器的高手这边。 因为发暗器需要一定的距离,也没听说有谁能够连续不断地发出。 这和用弓的射手差不多的性质,无非就是更隐秘一些。 只要距离拉近,他要再发出第二个暗器终究需要一些时间,在这个空隙中,往往一剑或者一刀就结束了战斗。 所以江湖中已有了一个共识—— 暗器这个玩意,难等武道的大雅之堂。 偶尔偷袭倒是能够成功,但只要是正大光明的一战,暗器基本上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比如现在。 当李辰安掷出手里的飞刀的那一刻,史老二就看见了那一点寒芒。 他毫不犹豫的拔出了腰间的刀,却并没有一刀向那寒芒劈出去。 因为他的义子史沉比他更快的出了刀,更快的一刀斩向了那一道寒芒。 就在那一瞬间,冬娘出了手。 她拔出了别在腰间的两把杀猪刀,她一步踏出,两刀向旁边的史重砍了过去。 “铛铛铛……!” 一阵悦耳的金铁交鸣声响起。 第一声,是史沉的刀劈在了李辰安的小李飞刀的刀身上。 那把飞刀被他这一刀给劈的掉在了地上。 其余的声音是冬娘的两把杀猪刀与史重的厚背大刀连绵不断的碰撞声。 冬娘一出手就拼尽了全力。 因为她必须在史沉抽不出身来的这一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杀死史重。 不然…… 当史沉与史重同时向她攻来,她根本就抵挡了不了。 史重是二境中阶的高手。 冬娘同样是二境中阶的高手。 两人这一战,旗鼓相当,冬娘并没有占到上风。 她即将出于下风! 因为史沉在击落了那把飞刀之后,根本就没去看秦日钢一眼,他手里的短刀散发出了森然寒芒。 他看向了冬娘。 他的视线一凝,正要一刀向冬娘劈去,却豁然一惊—— 又是一点寒芒! 不,是点点寒芒! 这些寒芒有三点直奔义父而去,剩下数点全向义兄史重飞了去。 李辰安与他们相距不过三丈。 他的小李飞刀其实很快。 哪怕他的境界不过是个四境下阶的渣渣,但不二周天诀所产生的内力的威力却极大。 史沉矬腰,翻手,也在那一刻挽出了一道道明亮的刀光。 刀光如圈。 似盾。 他相信自己的这一刀,必然能够挡住飞向义父的那三点寒芒。 他也相信义兄能够应对奔他而去的那数点寒芒。 他的这一刀果然轻易的挡住了那三把飞刀。 史重大眼一眯,他当然感受到了这巨大的危险。 他双脚一点,身子拔地而起。 他一飞冲天! 那数道寒芒就从他的脚底一掠而过。 “咄咄咄咄……” 那些飞刀全部落空,射入了他身后不远处的舱壁上。 史重落在了那桅杆上。 他看向了李辰安! 那些暗器,就是那人射出来的! 他决定先杀了那个人! 因为这家伙的偷袭,太麻烦。 “你是何人?” 史老二此刻反倒是上前一步,他也看着李辰安,问了一句。 李辰安背负双手微微一笑: “小李飞刀李小凤!” 史老二一怔,仔细一想,江湖中哪里有这一号人物? 那就是没名没号的无名小卒。 他没有将李辰安放在眼里,他冷冰冰的说了三个字: “杀了他……!” 他的话音未落,他忽然瞪大了眼睛! 李辰安挥了挥手。 这一次,那灿烂的阳光下,没有一星半点的寒芒! 却有一股寒意! 史老二心里陡然一沉。 暗器无形! “小心……!” 他竖起了手里的刀,后退三步。 他的刀在这三步之间劈出了三刀。 冬娘来不及细想,她提着两把杀猪刀向史沉劈了过去。 秦日钢在那一瞬间也拔出刀,也向史沉劈了过去。 桅杆上的史重没有跳下来。 他非但没有跳下来,他反而还极为凝重的抡起了手里的刀。 “叮……!” 一声悦耳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李辰安很是遗憾。 境界之差。 速度,速度依旧太慢! 小李飞刀杀人无形,至关重要之处便在于它的速度。 这两刀,已是他这境界能够发出的最快的两把飞刀了。 但敌人还是察觉到了这两刀的存在。 史老二也察觉到了。 但他是三境中阶,他比史重足足低了一个境界。 他劈出了三刀。 可他却亡魂大冒! 因为那三刀并没有劈在那一柄小小的飞刀之上! 而是恰好落后了一寸! 就那一寸。 足以致命! 他那五短身材就在那把小李飞刀近身的时猛的一矬,他躲过了胸口致命之处。 “噗!”的一声。 这把飞刀射入了他的右边肩胛。 一阵剧痛传来,史老二牙齿一咬,蹬蹬蹬再退两步。 他退到了舱壁处。 他一声狂吼:“杀光他们!” 李辰安抬头望着桅杆上的史重,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猜我还有多少把飞刀?” 史重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徐徐举起了刀。 他依旧没有跳下去。 因为在空中难以借力。 也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气机已被那什么李小凤锁定。 他究竟还有多少把飞刀? 另一边。 冬娘和秦日钢夫妇二人联手与史沉一战,短短时间已占了上风。 史沉后退了一步。 史老二一看不太妙,他刀交左手,没去顾忌右肩胛的疼痛。 他咬牙提刀正要一步踏来,却又是一惊—— 那个李小凤忽然间又挥了挥右手。 他看见了那把飞刀。 那把飞刀向他而来。 史重抓住了李辰安分神的那一刹那。 他从桅杆上跳了下来。 他举起了刀。 却见那李小凤又挥动了左手! 然后, 他看见了至少六把飞刀! 有急有徐。 于是有前有后。 他已在空中。 他露出了一抹冷酷的笑意。 他有十足的把握击飞这六把小李飞刀。 他相信那李小凤不会再有飞刀了。 就算有,他也来不及了。 那他就该去死了! 第六百零八章 飞刀,又见飞刀 李辰安极少练剑。 不二剑没有剑招,他不知道该怎么去练。 其实飞刀也没有章法,但他很喜欢练,仅仅是因为方便,当然还有就是对小李飞刀的向往—— 小李飞刀,冠绝天下! 出手一刀,例无虚发! 只是现在的自己距离这样的境界实在相去甚远,不过现在这飞刀丢出去却也有了一些模样。 随着不二周天诀的自动运行,他丹田里的内力越来越雄厚。 当然,在不二周天诀突破那四个法式之前,他的内力已到了瓶颈之处,再难有寸进之力。 也就是说,他如果无法突破不二周天诀的第四个法式,这辈子也就是个四境的身手了。 得益于这增长的内力,他的飞刀早已今非昔比。 但与高手一对一的对决,这还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 第一次往往都值得珍惜。 这是实战,可给他积累最为宝贵的经验。 当然,也可能再没有第二次。 钟离若水就很紧张。 但她没有发出一声惊呼。 她仅仅是要紧了牙关,握紧了小手,等待着这一战的结束。 …… 沈重在扑下的同时挽出了朵朵刀花。 就在李辰安飞刀向他射来的时候,他的刀花将那六把飞刀卷入其中。 “叮叮叮叮……!” 随着他的刀将那些飞刀磕的飞了开来,他的人距离李辰安已经不足三丈! 他咧嘴笑了起来。 他在空中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跨出了两丈! 他看清了那李小凤的模样! 他看见了那李小凤也咧嘴一笑! 他忽的一惊…… 他的身旁有个惨烈的声音响起:“啊……!” 那不是史沉的声音,那是他的义父史老二的声音! 就在史老二的惨叫声响起的那一刻,史沉也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哀嚎。 他毫不犹豫的一刀向李辰安劈了过去。 那一刻,钟离若水亡魂大冒。 那一刻,向青云瞪大了眼睛呆立当场。 秦日钢和冬娘也扭头向李辰安看了过去,二人顿时绝望。 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李辰安的右手出现了一把匕首! 这是去岁时候在桃花溪畔的那铁匠铺子里打造的。 匕首长不足一尺,宽不过二指。 李辰安前所未有的集中了所有精神看着那一刀。 在他的视线中,那一刀的轨迹无比清晰。 那一刀将恰好劈上他的面门,恰好将他一刀给破开。 就在那一刀迎面的那一瞬间,就在所有人皆已绝望的时候。 李辰安手里的匕首忽的闪亮。 他没有退路,后退一步就会撞破了围栏掉入滚滚的江水之中。 他也不能躲闪。 若是躲闪,钟离若水必然陷入危险之中。 他摆臂。 灌注了内力的匕首横空而去,向史重的这一刀的刀身,刺了过去。 用小小的匕首去刺大大的刀…… 这无疑螳臂当车。 更何况史重比他高了足足两个境界。 但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在挥动匕首的那一刻,他的左手同时也挥了出去。 飞刀! 又见飞刀! 他的左手再次掷出了三把飞刀! 一丈距离。 沈重若不回刀,他必死无疑! 若不回刀,他坚信那李小凤也必死无疑! 以命换命! 史重根本没有选择的时间。 他只能以命换命。 因为他收刀或者后退,都已来不及! “叮叮叮……!” 这不是史重的刀磕碰到飞刀的声音。 只是李辰安手中的匕首刺到了史重的刀身上的声音! 就在这声音响起的同时,他的三把飞到射入了史重的身体。 一把正中心脏! 一把射入了史重的右肩胛。 最后一把,正中史重的咽喉。 三把飞刀要了史重的命! 但史重这一刀的余威依旧在。 李辰安第一下刺中史重刀身的时候,他的手臂豁然一震。 他感受到了刀身上传来的巨大力量。 那力量将他握着匕首的手的虎口震得迸裂开来。 他那奋力一刺之下,也将史重的刀向一边推开了半尺距离。 就是这半尺距离,让这本应该劈中李辰安面门的刀,劈向了他的左边肩胛。 一个头的距离,他的第二刺紧随而至,于是有了第二声叮的脆响。 史重已中了三把飞刀。 他的力量已卸去了大半。 李辰安的第二刺,再次将他的刀向左推开了半尺。 他的刀从李辰安的左臂削下,斩落了一片衣袖。 李辰安依旧毫不犹豫的刺出了第三刺。 此刻的史重已彻底死去。 只是他依旧还站着,正在徐徐向后倒去。 他的眼大睁着。 似乎在死去的那一刻还在想着李小凤他究竟有多少把飞刀。 “砰……!” 他倒在了甲板上。 史老二中了李辰安两把飞刀,他还没有死! 史沉也中了李辰安一把飞刀,他也还没有死! 史老二一声大吼:“跳江……跑!” 两人一跃而起,向江里跳去。 李辰安眼睛一眯,左手一挥。 两把飞刀向二人急掠而去。 “啊……!” “啊……!” 二人两声惨呼落入了江中。 滚滚长江并没有泛起几朵浪花来。 就连那血水也转瞬即逝。 李辰安握着匕首的手在颤抖。 他的手臂垂了下去,虎口的血顺着匕首滴落在了甲板上。 他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看着依旧震惊的秦日钢夫妇二人微微一笑,淡定的说了一句: “去将船舱中的匪人全部杀死,丢入江里去喂鱼!” 二人这才咽了一口唾沫,看向李辰安的视线中多了几分佩服。 他们转身进入了船舱,片刻,里面又想起了一阵惨烈的尖叫声。 李辰安当然没有去看一眼。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罐子交给了钟离若水。 “来,给我上点药。” 这是小武亲手配置的疗伤药,钟离若水接过罐子,小心翼翼的将药粉抖在了李辰安的伤口上,又从袖袋中取出了一张洁白的手帕,小心翼翼的将李辰安的手给包扎了起来。 李辰安这才将匕首收了起来,强忍着手臂的颤抖,看了看被血染红的手帕,又看向了钟离若水。 “让你担心了。” 钟离若水这才一家伙扑入了李辰安的怀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不是委屈。 而是后怕! 李辰安抱着钟离若水的小蛮腰,一只手轻轻的拍着。 “有我在,别怕!” 钟离若水香肩抽搐,哽咽着说了一句: “就是他们要杀你,我才怕啊……!” 第六百零九章 小酌 一船的人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 这场噩梦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 船舱中的人不知道二层楼的甲板上发生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他们只看见了一男一女两个高手砍瓜切菜的杀了十几个匪人。 这些都是商客或者学子,他们哪里经历过如此血腥的场面,一个个都被吓得魂不附体,直到那些匪人的尸体被丢入了江中,直到秦日钢夫妇离去,他们才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少爷的飞刀很厉害!” 在去二楼的楼梯上,冬娘说了这么一句。 秦日钢点了点头,“少爷的胆识还有那份沉着冷静……天下少有!若是有半点差池,这一战的结果将完全不一样。” 冬娘点了点头: “日钢,你说,少爷像个商人么?” 秦日钢想了想,“像,但少爷更像个文人,现在我才知道少爷竟然还是个武人。” 冬娘又道: “境界不高,但那一手飞刀确实天下少见。” “若是他的境界起来……他那小李飞刀,恐怕会成为江湖一绝!” “可惜从没见他练过武。” …… …… 船依旧顺流而行。 转眼间距离那次被劫的凶险又过了十余日。 这些日子李辰安和二楼的人几乎都熟识了,毕竟那些人在知道是李辰安和他的护卫救下了他们之后,对李辰安是极为感谢的。 李辰安虎口的伤势也已痊愈,这十余日来,除了偶尔和那些船客们聊聊天,他更多的是呆在了舱房中。 他在看不二周天诀。 也在脑子里领悟飞刀的奥义。 不二周天诀依旧不得其门,但他对飞刀的理解却更深刻了一些。 比如如何让这小李飞刀飞行的轨迹变得更加不可捉摸。 也比如采用怎样的法子这小李飞刀不被人知的投掷出去。 暗器这个玩意儿在自己没有绝对的实力的时候,偷袭才能发挥它最大的杀伤力。 自己不是小李飞刀的那位老祖宗李寻欢,以自己而今的内力,全然做不到出手一刀例无虚发。 那就还需要认真的去思考去学习去练习。 钟离若水通常会极为安静的看着李辰安。 看着他认真的看着那小黄书,也看着他蹙眉独自沉思。 这时候是钟离若水觉得最幸福的时候。 这时候虽无声,却胜有声。 但少女偶尔也会独自惆怅—— 奶奶说江湖之上,奇人异事众多,各自有着不一样的手段,也有那么一些其貌不扬偏偏身手极高的侠客。 辰安他…… 少女抿了抿嘴,他终究是个文人啊! 那日虽侥幸赢了,但下次呢? 万一再有更厉害的高手,该怎么办? 哎…… 少女心里一叹,面色一暗。 自己不能习武,不仅仅帮不到他丝毫,反而还成了他的累赘。 若是萧姐姐在他身边,他哪里会受伤! 少女抬头望向了船窗外的那最后一抹夕阳,忽的想起了李辰安前些日子诵读的那首诗来。 轻舟已过万重山。 还有近十天的航程,就将抵达江南道的平坝渡了。 在平坝渡登岸,乘坐马车再向南行十余天就出了江南道进入了安南道。 走过安南道,就到了无涯关。 出关,便是吴国境内了。 希望此行能够顺利。 就算治不了自己的病,他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就是最好的。 如此想着,夜色已悄然降临。 钟离若水起身,取了火折子点燃了一盏灯。 就在这时,传来了几声敲门声。 钟离若水以为是冬娘送晚饭来了,打开门一看,却是那个叫向青云的少年。 向青云拱手一礼:“李婶好!在下冒昧,想请李叔李婶于船头纳凉,一起小酌一杯酒,可好?” 那日之战,向青云目睹了全部过程。 他对这个叫李小凤的大叔佩服的五体投地! 不仅仅是李叔开导了他,还有在向青云眼里的那位李叔的高深莫测的武功。 当然,还有他随口吟诵的那首诗。 李辰安被向青云定义成了一个具有多重特质的人—— 儒雅! 博学! 武林高手! 还有那临危不惧的大家风范! 这简直是少年心里最完美的形象,以至于向青云将李辰安视为了偶像。 他似乎生怕这位李婶拒绝,又连忙说了一句: “姚老夫子也很想当面感谢一下李叔,还有我们那一群蜀州的学子们,也想给李叔敬一杯酒表达谢意。” 钟离若水回头。 李辰安已收起了那小黄书站了起来。 他走了过来,嘴角依旧挂着那淡淡的笑意,“好,去船头吹吹风挺好。” 向青云大喜,他又躬身一礼:“那小子这就去安排一番!” 船头挂上了几盏气死风灯,摆上了一张大桌子。 桌上也摆了几个凉菜,都是今儿个下午楼船停靠码头补给的时候向青云等人去买来的。 也有两坛子酒。 却不是画屏春。 “李叔,黄金渡码头实在没啥好东西……请坐!” 向青云将李辰安和钟离若水迎了过去,又道:“尤其是酒,莫要说画屏春了,就算是桃花酿这里也没得卖。” 李辰安笑道:“酒不在名,尽兴则欢,有品则灵……姚老夫子请坐!” “多谢李先生!” 姚老夫子拱手一礼:“好一句酒不在名,尽兴则欢,有品则灵!” “李先生是真正懂酒之人!也是真正看透人情世故之人!老夫佩服!” “姚老过奖。” 一众八个人围坐一桌,那个叫祝雨石的少年拍开了泥封依次斟酒,姚老夫子一撩衣袖,看向了坐在他左首的李辰安,忽的忧心忡忡的说道: “今日在黄金渡,李先生夫妇没有下船去走走。” “有消息传来,说安南道那边的无涯关已沦陷……吴国的大军已占领了无涯关。” 李辰安一怔,他假死脱身只有王正金钟知道,皇城司的其余人自然都以为他真的死了。 他并不知道丽贵妃动了赤焰军,让三皇子宁知行和燕子夫率领赤焰军离开了无涯关向京都而去。 此刻一听,他依旧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姚老夫子,便听姚老夫子又道: “现在整个安南道据说很是混乱,许多的商贾大户们拖家带口正在逃离安南道。” “说是吴国的那位太子殿下,亲自率领吴国的八万大军,随时可能从无涯关扑下来……” “没有了无涯关,若是吴国的军队再跨过了玉丹河……安南道恐怕凶多吉少!” 李辰安这才问了一句:“赤焰军是不是攻向了京都?” “听说燕国公府的燕基道现在接管了赤焰军,正带着赤焰军返回安南道。” “如果赤焰军能够及时赶回玉丹河一线,许能保住安南道。若是晚了,恐怕一切都迟了!” “哎,丽贵妃那个蠢女人啊,” 姚老夫子一声叹息摇了摇头: “来来来,咱们喝酒!” “这大好的局面,恐怕又将付之东流!” 第六百一十章 局势 这场酒喝的颇为沉重。 无涯关对于宁国而言至关重要。 它是宁国南边的一道天堑,守住了无涯关,就守住了宁国南边的安宁。 现在无涯关沦陷,落在了吴国的手里,成了吴国握住的天堑。 以而今吴国之国力,那位太子吴谦,若是想要牧马玉丹平原将是极有可能之事。 这可是天大的开疆拓土之功! 这足以让那位太子的声望在吴国一时无两! 这也足以令安南道的所有百姓惊慌。 李辰安心情有些沉重,他没有料到丽贵妃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举动。 幸亏燕国公府还有一个顾全大局的燕基道。 西山事了,吴冕当也在赶去赤焰军中。 有吴冕重新掌握赤焰军,至少国内不会出现更大的动荡。 至少不会给东离岛的怀氏可乘之机。 李辰安和众人喝了一杯酒,想了想,笑道:“我倒是觉得不必太过担忧。” 姚老夫子惊疑的看向了李辰安,“哦……?李老弟有何高见?” “高见倒是谈不上,只是,我认为既然燕基道掌握了赤焰军,想必玉丹河一线是能够守住的。” “吴国的那位太子,他夺取了无涯关这就已经是个天大的功劳。” “他趁着玉丹河一线没有咱宁国的守军挥师继续北上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我觉得他带着而今的这份功绩回吴国的京都去登基为帝,才是更重要的事。” “再说,赤焰军掉头回去的这个消息,恐怕也会很快传到他的耳朵里。” “玉丹河除了那条河,可没有更好的战略要冲,一旦双方开打,比拼的就是双方的实力!” 顿了顿,李辰安又道: “你们想想,毕竟赤焰军守卫安南道多年,有整个安南道这个大后方。” “吴国的军队需要的补给却要从他们的昭化城运来,在后勤补给上,吴国不占优势。” “昭化城也就八万之数的兵,现在他们应该都在无涯关上。” “玉丹河平原很大,为了防备偷关,吴国的那位太子必然会留下足够数量的兵守关。” “那么他们前往玉丹河平原的兵,我估计也就是五万之数。” “燕基道为了燕府的荣誉,也为了燕府不受到丽贵妃西山之事的牵连,他必然会全力去和吴国军队一战!” “死战!” “赤焰军原本就是燕府的私兵,有了丽贵妃这事,他们为了自己,也必须去死战!” “决定一场战斗胜负的因数很多,却不外乎天时、地利与人和。” “天时姑且不说,地利嘛……赤焰军对玉丹河平原本就极为熟悉,那地方更利于赤焰军的骑兵作战!” “至于人和……刚才我已说过,此战,赤焰军是破釜沉舟之战,将士皆会用命。” “而安南道的所有人,为了避免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也定会大力的去支持赤焰军这一战。” “所以,我倒是觉得,最坏的结果就是吴国的军队守住了无涯关,与玉丹河的赤焰军形成对峙之势。” “最好的结果嘛,那就是燕基道重新夺回无涯关……损失会非常惨重,兵部只能重新招募新兵去填补,户部又得拿出一大笔的银子来。” “但如果真是这样,倒也有一个极大的好处。” 向青云仔细的听着,此刻疑惑的问道: “好处?若是能够夺回无涯关,这确实是个极大的好处,但对于国家而言,可是雪上加霜啊!” 李辰安微微颔首,笑道:“我指的是另一个好处。” 姚老夫子一捋长须,眼睛一亮,问道:“李老弟的意思是……这原本忠心于燕府的赤焰军经此一战死了个七七八八,再补充新兵进来,若是兵部换掉赤焰军的统帅……这支军队也就不会再是燕府的私兵了?” 李辰安点头:“正是如此!” “赤焰军是个特殊时代的特殊产物,它就是一把双刃剑,骨子里打着燕府的烙印,这对燕府不是什么好事,对宁国更不是个好事。” “不过,这就要看燕基道的决心了!” …… …… 赤焰军在月色星光下依旧在向玉丹河方向奔袭。 燕基道此刻却并没有在军中。 他在距离这支大军不远的一处山坡上。 他的对面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一袭黑袍带着一顶漆黑斗篷的老人。 老人掌着一盏灯笼,此刻正看着燕基道:“丽贵妃死了。” 燕基道心里一沉,默默的抬头望向了夜空。 “她在积善庙里埋下了烟花,将摄政王和钟离若水一并给炸死了!” 燕基道豁然一惊,他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奚帷,“当真?!” “当真!” 奚帷悠悠一叹,“老夫是答应过你保她一命,但……老夫也万万没有料到她暗地里藏了这么一手!” “摄政王死了,钟离若水也死了,你说,钟离府会放过她么?” “不仅仅是钟离府不会放过她,皇城司也不会放过她,其实……天下人恐怕都不会放过她!” “老夫没有出手相救,你能懂么?” 燕基道沉吟了许久,他看向了奚帷:“那放过宁知远,如何?” 奚帷毫不犹豫的就点了点头:“可以!” “但宁知远不再是三皇子,他也不能再踏入京都半步,最好是离开宁国。” “好!” 奚帷又问了一句:“燕子夫……你打算如何处理?” 燕基道没有回答,反问了一句: “既然李辰安死了,这盏灯就算是灭了,你们的理想……是不是也破灭了?” 奚帷摇了摇头:“我们认为他虽然死了,但那盏灯并没有灭。” “我们认为,只要按照他留下的这五年规划去实施去完成,或许我们能找到那条隐藏的路来继续走下去!” 燕基道又问:“谁是皇长子?” “宁知念,他原来叫小武!” 燕基道又吃了一惊:“他?他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如何当皇帝?” 奚帷微微一笑:“你不觉得他才是最合适当皇帝的人么?” 燕基道迟疑片刻瞠目结舌。 他明白了。 宁国并不需要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皇帝! 尤其是不需要一个指手画脚的皇帝! 宁国需要的仅仅是一个象征! 小武,果然是最好的人选。 “所以……真正的皇长子……” 奚帷摆了摆手打断了燕基道的话,“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协助燕基农和吴冕夺回无涯关!” “哪怕是将赤焰军战至剩下一兵一卒!” 燕基道点了点头:“这本就是赤焰军之错,当由赤焰军去挽回。” “好,我等你消息,再会!” “你去哪里?” 奚帷提着灯笼转身而去,留下了一句话来: “去吴国走一趟。” 第六百一十一章 盛夏 上 无涯关。 吴谦站在无涯关那高大的关墙上,背负着双手,望着夜空中的万点星辰。 他的心情很美丽。 比这天上的那条银河还要美丽。 在宁国的京都,那场原本以为简单的谈判没有取得任何成果。 但在那场谈判之外,就连温煮雨也不知道有个人曾去了悦来客栈见过他。 那是个女人! 风韵犹存的漂亮女人! 她是宁国的丽贵妃! 除了云书贤,没有人知道那个晚上他们谈了什么。 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却听说那丽贵妃死在了蜀州的西山。 “哎……!” 吴谦忽的悠悠一叹。 云书贤看了看自己的这个弟子,这个即将登基的吴国皇帝,问了一句:“殿下何以叹息?” “先生,她若不死,我本该再率十万大军继续北上!” 吴谦伸手,向远处一划拉,“她若不死,咱们吴国的军队当夺取整个安南道!” “可惜啊,她死了。” 云书贤疑惑的问了一句:“她死了和咱们吴国军队继续北上有何关系?” “此刻赤焰军虽然落在了燕基道的手里并没有向宁国京都而去,但燕基道要带着赤焰军重返这玉丹河平原,却还需要十余日的时间!” “有这十余日的时间,咱们至少可以拿下这整个玉丹河平原,这也是一份天大的开疆裂土之功啊!” 吴谦嘴角一漾,沉吟三息,说道: “先生,我在这无涯关按兵不动等了足足十天,今儿个等来了机枢房的飞鸽传书。” “我本以为李辰安死在了蜀州西山,宁国国内必然再乱。” “若如此,我会继续带兵去取了玉丹河平原。” “可是……宁国没有乱!” “蜀州那边,那些土司也没有如丽贵妃说的那样起兵造反。” “回纥那边,也没有如丽贵妃说的那样大军压境!” “本宫如果真去了玉丹河平原……赤焰军掉头返回,只怕够本宫喝一壶的!” 云书贤仔细一想,明白了吴谦这席话的意思。 宁国没有乱,则说明哪怕李辰安死了,宁国依旧在三省的掌控之中。 至于蜀州土司没有起兵造反,这极大可能是忌惮于钟离府的实力。 但回纥那边是怎么回事却无法猜到。 因为丽贵妃在西山之举,对于回纥而言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这次赤焰军离开无涯关,让太子殿下不费吹灰之力捡到个大便宜。 但若是贪功冒进,面对愤怒的赤焰军,确实难有十足的把握取胜。 再说,宁国没乱,要想占领安南道,就需要更多的兵力。 只要吴国牢牢守住了无涯关,后面有的是时间再调兵遣将而来。 未来的战争主动权,将永远在吴国的手里。 “殿下英明!” 云书贤极为佩服的拱了拱手,又问道:“那而今殿下的决定是……?” 吴谦看了看灯火通明的有如一条长龙般的无涯关,“就一个守字!” “镇北大将军夏璃虽不及镇国公年少时候骁勇善战,但守成还是极有章法的。” “这些年,他将七城寨打造的很不错。” “有他镇守无涯关,本宫可高枕无忧。” 云书贤对此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不仅仅是镇北大将军有丰富的统军经验,其实更主要的还是夏国公府与太子殿下,关系极为融洽。 有夏璃镇守无涯关,太子殿下才能够心安。 吴谦沉吟片刻,又道: “另外……本宫还有一事不明。” “而今的宁国,穷成了这番模样。就算是他李辰安活着的时候抄了许多高官权贵的家弄了不少银子,但那些银子对于一个国家而言,依旧是杯水车薪。” “他却偏偏要在漠北的幽州去建一座什么燕京城……去岁冬,漠北幽州和瀛洲遭受雪灾,有足足三十余万人因灾害流离失所。” “他不将那些银子去买了粮食来赈灾,却要去建一座毫无意义的城!” “李辰安不是个傻子啊!” “那城建在荒凉的幽州,和长乐宫有什么两样?” “可偏偏温煮雨并没有阻止,听说那些灾民现在真的在建那座城……” 吴谦转身看向了云书贤,问道:“先生,依你之见,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文章?” 云书贤一捋长须,想了想,说道: “虽未曾见过李辰安的模样,但从听来的他的那些消息看来,他确实不应该如此昏聩。” “老夫想……许是为了给那三十多万受灾的百姓一个谋生的机会。” 吴谦眉间一蹙,摇了摇头,“这说不通!” “就算是给那些受灾百姓一个谋生的机会,可那座花费巨资所建的城却并没有存在的意义。” “那地方如此荒凉,这是把真金白银往水里丢啊!” “算了,他既然已经死了,估计那座城最终也就是一座废城。” “可惜了,对于李辰安这个人,本宫还是极为欣赏的,虽然本宫也想他死……却不是那样的死法。” “本宫又少了一个有趣的对手!” “走吧,去休息了,明日本宫和夏大将军等将领说说本宫接下来的打算之后,我们就启程回京。” “这次宁国之行,算是圆满成功。” “回京之后……本宫将准备登基大典之事了!” “也该立太子妃了!” …… …… 昭化二十四年六月初一。 李辰安所乘坐的楼船经过了漫长的时间抵达了江南道的平坝渡。 他和钟离若水与向青云姚老夫子等人告别,带着秦日钢夫妇登上了码头。 在这里买了两匹马和一架马车。 秦日钢驾着马车,冬娘骑着马,一行四人没有停留,继续启程向安南道方向而去。 已是盛夏时节。 江南的夏已有了几分暑热,李辰安掀开了车帘,这才有了一些风吹了进来。 他看了看钟离若水额头那细密的汗珠儿,从袖袋中取出了一方手帕轻轻的给钟离若水擦了擦,说道: “等到了江都,我去买些东西来弄一盆冰会好受一些。”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不戴这面具还好。” “可现在暂时得戴着啊,钟离三小姐的大名,在江南可也是赫赫有名的存在,万一被人给认了出来,咱们岂不是白死了。” 钟离若水噗呲一笑,丢了李辰安一个白眼,又丢给了李辰安一面铜镜。 她对着铜镜,将那面具又小心翼翼的戴上,问道: “如果无涯关依旧在吴国的手里,咱们怎么过去?” “咱们就翻山,我背你过去!” “……你不帮赤焰军想想办法?” 李辰安沉吟三息:“去了看看什么情况再说吧。” “来,我给你擦擦身上的汗。” 钟离若水脸蛋儿一红,低声问道:“这怎么擦?” 李辰安取出一张手帕,嘿嘿一笑:“就这么擦。” “……别!” “……你的手……!” 第六百一十二章 盛夏 中 宁国京都玉京城。 静闲居。 夜虽静谧,却没有一丝风,空气中是一股闷热的气息。 就在那处荷塘边。 就在那荷塘上的凉亭里。 温煮雨摇着一把蒲扇和年承凤在此间纳凉。 荷塘里的荷花已开了许多,在柔和的灯笼光线下显得分外的娇艳。 年承凤此刻却并没有去看那些荷花,反倒是看着温煮雨。 他脸上的神色颇为焦虑,但温煮雨的脸上却依旧平静淡然。 “有时候我很佩服你这养气的功夫!” 年承凤站了起来,站在了围栏边,这才看向了那些荷花,又道: “吴国大军,现在究竟有没有攻陷了玉丹河平原?” “赤焰军现在究竟有没有抵达了玉丹河平原?” “摄政王之薨,对商人们的信心造成的打击,该如何才能重新挽回?” “今岁已过半,但今岁户部又能收上来多少税银?” 年承凤连续四问之后他转过了身来,又看向了依旧在摇着扇子的温煮雨,又问: “距离秋闱只剩下两个多月,抵达京都的学子越来越多,为何不让他们去长乐宫?” “另外,宇文锋送来了国书,是国书!他将在明年春举行登基大典,邀请咱们宁国皇帝去参加……” “咱们的皇帝还有十天也将抵达京都,这登基之事,早就该筹办……你为何让礼部迟迟不动?” 温煮雨在听着。 一直等着年承凤问出了所有问题,他才忽的一笑:“老年,坐,坐,站着腰疼!” 年承凤看着温煮雨那张笑脸就来气,“老夫现在可不是腰疼!” 温煮雨摇了摇扇子,眼睛一亮:“莫非肾疼?” “就像苏亦安一样,他妻子来到京都这才几天时间?” “上朝的时候竟然扶着腰!” “啧啧啧啧,这家伙,我以为他在三味书屋教了那么多年的书已清心寡欲……” 温煮雨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年承凤打断: “说正事呢!” “你今儿个不给老夫交个底,老夫就撂担子不干了!” 温煮雨摇动扇子的速度慢了许多。 他望向了漆黑的夜空,沉吟片刻才悠悠说道: “皇长子登基大典之事,若是按照礼制的规矩来办,这需要一大笔银子!” “今儿个李文厚将户部的账簿丢给我看了看,盈余仅剩下了百来万两,捉襟见肘啊!” “另外,皇长子是个聋哑之人。” “你想想,在登基大典上,他并不能诵读拜天祭文,也不能对百官说出一番期许勉励之话。” “总不能举办一场无声的登基大典吧。” “与其这样,不如就免了一应规矩,既省下了一大笔的银子,还能避免了新皇登基时候的尴尬。” “他既不能言,不如就沉默的坐在那皇位上,安安静静的当个皇帝,我倒是认为更好一些。” 顿了顿,温煮雨也站了起来,两步走出了这凉亭,站在了九曲回廊之上。 “至于无涯关那边的战事,燕基道为了他燕府,定会全力以赴,至于结局……大不了就暂时以玉丹河为界。” “等吧!” “等皇长子登基为帝之后发布一道安民的旨意,告诉宁国的百姓,摄政王生前的一应政策不会改变。” “等宁国休养生息几年。” “至于长乐宫,那地方是一座空城,摄政王生前的意思是……卖长乐宫的房子!” “他说要卖长乐宫的房子,就要让长乐宫变得繁华起来,如此,才会让大量的有钱人主动去买。” 年承凤一惊,他那双老眼瞪得极大,“卖房子?” “如何让长乐宫变得极为繁华?” 温煮雨一捋短须微微一笑,说了三个字:“迁皇宫!” 年承凤被吓了一大跳! “将皇宫迁去长乐宫?” “对啊,长乐宫虽比玉京城小了许多,但长乐宫也一应齐备,也是有一座巍峨的皇宫的!” 年承凤瞠目结舌,过了片刻才说道: “可迁皇宫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也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 “秋闱就快举行,就算现在开始迁移,恐怕也来不及了。” 温煮雨摆了摆手,笑道:“不是现在迁移,只是要放出这个风声!” “摄政王说,放出这个风声之后,估摸着不仅仅玉京城的商贾会跑去长乐宫买房子,宁国所有的有钱人,恐怕都会跑去长乐宫。” “新的国都啊!” “住在长乐城里,距离皇宫更近一些,便更能彰显他们的身份。” “这不,皇长子即将抵达京都,等皇长子在京都休息两天,就送皇长子去长乐宫!” “如此,便能坐实这个消息,你等着,到时候去长乐宫买房的人,会踏破了户部即将成立的售房司的门槛!” 还能有这样的操作? 年承凤难以置信,可细细一想,却觉得极有可能。 有钱的商人更在意的是他们的社会地位。 而今玉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已住满了人,玉京城的商业圈子也已经形成。 外面的商人想要进来极不容易。 但长乐宫却是个新的地方,如果它成为了宁国的政治中心,那么住在长乐宫,就意味着距离政治中心更近,距离庙堂上的高官大员更近。 一旦在长乐宫拥有了自己的宅子,便可与长乐宫的商人们往来,从而跻身于这个圈子之中,形成一个新的商圈。 这对于许多商人而言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可以预见长乐宫未来会比玉京城更加繁华。 至于城市的规模,这并不重要。 只要资本涌入,长乐宫在东山之下的祁水原上,祁水原很是辽阔,要扩建长乐宫有着绝佳的地理优势。 甚至在未来,长乐宫与玉京城连成一片,成为一座巨大的雄城也有可能。 此举,当可缓解户部缺银,或可让宁国渡过这最为艰难的两年时间。 温煮雨摇着扇子又道: “摄政王将秋闱定在长乐宫,就是为了营造长乐宫的文化氛围。” “摄政王说接回皇长子之后,请皇长子在长乐宫去登基为帝,这就是营造长乐宫的政治氛围。” “咱们再散布出一些消息出去,商人们的嗅觉是最为敏锐的,老年啊,放心,摄政王早已未雨绸缪做出了这些布置,咱们按照他的这计划去执行就好了。” 年承凤微微颔首,“那宇文锋登基之事……?” 温煮雨笑道:“皇长子既然就快回来了,这事,他去是最好的。” 说完这话,温煮雨又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夜空,“定国候已回了京都,我想明日去定国侯府坐坐,咱们邀请苏亦安一起去?” “去干啥?” “请这位老侯爷来当咱们宁国的上将军,如何?” 第六百一十三章 盛夏 下 广陵城。 桃花岛。 梁蔓蔓一脸梨花带雨的缓缓走在桃林间。 六月的桃花岛上,那些桃花早已凋谢,桃树上已结出了许多的果子来。 她的眼里没有那些果儿。 她满眼的悲伤。 她走入了汀兰水榭。 坐在了一架琴前。 她伸出了玉手,轻轻的落在了这张琴上。 琴是名琴。 琴名绕梁。 她酝酿三息,手指如蝴蝶一般起舞,于是有袅袅琴音起。 而后,有凄楚的歌声起: “笔尖扫尽痴云,歌声唤醒芳春。 花担安排酒樽。 海棠风信,明朝陌上吹尘。 一从鞍马西东,几番衾枕朦胧, 薄幸虽来梦中。” “争如无梦,那时真个相逢。 隔窗谁爱听琴? 倚帘人是知音,一句话当时至今。 今番推甚,酬劳凤枕鸳衾。” “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 事事风风韵韵, 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琴音绕梁。 凄凉的歌声在风中缠绵回荡。 那便是三分哀怨,三分痴念,还有四分的思念。 于是,汀兰水榭外的一株慧兰忽的绽放,这令驻足于那株慧兰旁的温小婉和翠花忽的吃了一惊。 温小婉悠悠一叹,无限伤悲。 “初闻此曲,只觉得此曲温婉朗朗。” “再闻此曲,方知那痴念断了人肠。” 翠花不懂,她只觉得那琴音那歌声令她心生凄凉。 “寄情于琴,情琴相容如水乳,或可以琴入道。” 这句话不是温小婉说的,而是刚好飘然而来的一个老妪。 她白发苍苍,却红光满面,便是那鹤发童颜的样子。 温小婉一瞧,连忙拜倒: “东方先生好!” 她叫东方红! 她是松山剑院掌教大人! 那位大宗师樊桃花的师姐! 她已有二十来年没有下山。 这一次她下了山,来到了桃花岛,带着慕容荷,已在桃花岛上住了五天。 “起来吧,不必如此生份,去看看蔓蔓姑娘。” 一行人走入了汀兰水榭。 这是东方红来到桃花岛五天,第一次走入这处水榭。 她站在了水榭里,梁蔓蔓已从那琴中醒来,连忙迎了过来,便见东方红正打量着这地方,微微有些失神。 “晚辈见过东方先生。” 梁蔓蔓道了个万福,东方红伸手一扶,走到了那架琴前。 她仔细的看着这张琴,过了片刻,她伸出了一只手,落在了这琴弦上,就这么随意的一拨弄,于是便有一阵清亮的琴音响起。 如泉水叮咚。 如珠落玉盘。 梁蔓蔓一惊,抬头看向了东方红,东方红已收回了手,就在那余音中走向了那张古色古香的茶台。 她坐在了茶台前,又伸手摸了摸这张茶台,才抬头看向了梁蔓蔓等人。 “都坐吧。” 梁蔓蔓和温小婉坐在了一旁。 她取了火折子点燃了茶炉煮上了一壶茶,心里却生起了一抹异样的感觉来—— 这位东方先生,似乎更像这桃花岛的主人。 她从松山剑院而来,在商大家的坟前站了两天,又用了三天的时间走过了这桃花岛的每一个地方。 她来到了汀兰水榭,她似乎知道这张琴,似乎也知道这张茶台。 梁蔓蔓当然没有问,东方红开口说起了话来: “既然这桃花岛要成为一个江湖门派,那便如李辰安说的那样,让它成为一个名满江湖的江湖门派吧。” “这里老身很喜欢……” 东方红忽的扭头看向了慕容荷,伸出了一只手来,说了一个字:“烟!” 慕容荷连忙从褡裢中取出了一杆烟枪恭敬的递给了东方红。 这是一杆铜制的烟枪。 烟嘴用的是胡桃木,烟锅用的是犀牛角。 烟斗处挂着一个很是陈旧的墨绿色的荷袋,荷袋上还依稀可见绣着一朵荷花。 东方红从那荷袋中取出了一撮烟丝填在了烟锅里,慕容荷点燃了火折子凑了过去。 东方红深深的吸了一大口,烟锅里的烟丝明灭间,她徐徐的吐出了一大团的烟雾来。 “接下来,松山剑院会有九个弟子来这里,他们是松山的九棵松,此后,他们就是桃花岛的弟子了。” 东方红又吸了一口烟,又慢慢的吐出,又道: “但老身无法留在桃花岛,故而这桃花岛的力量还是单薄了一些,所以老身又请了一些人……” “比如司空豹、苦难和尚等等。” “请他们来桃花岛当个长老,保护桃花岛的安全吧。” 梁蔓蔓大吃一惊,这些人可都是江湖中极有名望的高手,他们会心甘情愿的来这桃花岛当个长老么? “你的琴弹得很不错,可惜缺了一本琴谱。” “老身去天音阁走一趟,看能不能借到那本《天魔琴音》来,你或许能够参透一二。” “至于李辰安,他既然已经死了……就忘记吧。” “也或者珍藏在心里。” 梁蔓蔓给东方红斟了一杯茶。 她一边抽着烟,一边品着茶,一杯茶仅仅喝了一小半,似乎觉得不再有当年的味道,她放下了茶盏,徐徐站了起来。 “年轻真好!” “可以肆无忌惮的去爱,也可以心如刀绞的去痛。” “不像老身这样的行将就木之人啊……爱不知所味,痛不知所感,唯有这烟,云里雾里间稀里糊涂的就把日子给过了。” 她抬步向门口走去,又说了一句: “爱过、痛过,知道那种滋味也就够了,想的多了伤神,念的多了……你们又不是佛祖,终究是把他念不回来的。” 梁蔓蔓起身,向东方红的背影躬身一礼: “晚辈知道了。” 一缕缕的烟雾飘了过来,东方红已经离开。 她飘然而去。 去的是桃花山的那处樊桃花的坟前。 她看着那座坟,看了片刻,干脆坐了下来。 她又从腰间取出了那烟枪来点燃,又看着那座坟,一口一口的在抽着烟。 “师妹啊!” “你知道师姐我早已立誓这辈子不出江湖的。” “你却死了。” “你安静的死不是很好么?为什么要给师姐来那一封信?” “跑一趟蜀州,可把师姐我给累的!” “李辰安是你的孙女婿……他也是奚帷的女婿,你岂不是比奚帷高了一辈?” “我倒是没料到奚帷和萧馒头有一腿,还是那小姑娘厉害。” “老牛,果然还是喜欢吃嫩草的。” “不过也好,至少他还有后。” “走了!” 东方红从地上站起,将烟锅里的烟灰磕在了坟前。 “不能去见你家的那位了,回露馅的。我得去找奚帷……他居然去了吴国……” “这老东西无利不起早,他跑去了吴国,你说……你那孙女婿,他会不会还活着?” 第六百一十四章 今夜星光灿烂 上 长亭。 古道。 日暮。 老树。 就在这长亭外古道边的那颗老树下,秦日钢搭建好了两顶帐篷。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顺着略远处的那条小溪逆流而上。 倒不是要去看什么风景。 而是钟离若水想要洗个澡。 这一路风尘仆仆连续的赶了足足半个多月的路,他们已进入了安南道境内,距离玉丹河已不远了。 这里并不是一个平原。 而是一处山谷。 远处有轰鸣声,当是那一座山上的一帘瀑布。 “这路可不好走,来,我背你。” 钟离若水一脸娇羞,“不要!” “不要呆会这天可就真黑了,这大夏天的,想来……” 李辰安话音未落,他的手忽的一扬,一把飞刀在那一瞬间飞了出去。 并不是有敌人埋伏,而是就在他们前方丈许距离有一条手臂粗细的蛇! 小李飞刀正中那条蛇的蛇头。 那条蛇万万没有料到就是为了趁着这时候稍微凉快一点出来找只青蛙啥的吃吃竟然丢了小命! 当李辰安将那条大蛇拿起的时候,钟离若水顿时花容失色。 她很怕这玩意儿。 “这里荒无人迹,草丛繁茂,还很是阴凉,是蛇虫最喜欢的地方,要不要我背你去?” 钟离若水:“要不,我不洗澡了,咱们回去。” “可别,我也得要洗洗,这鬼天气,有冰也不好使,感觉身上都馊了。” “有我在,别怕,来,我背你!” “……好!” 爱干净终究战胜了心里的恐惧,李辰安取了飞刀蹲了下去,将钟离若水给背了起来。 他感觉到了那股少女的芳香。 当然还有后背那软糯的包子味道。 钟离若水比萧包子矜持太多。 哪怕二人这些日子在那楼船的床上,在那马车里,在帐篷中早已亲密无间,就差那最后一关,她依旧觉得很是羞怯。 脸上的红晕有那面具的遮挡倒是看不出来,但她的心肝儿却砰砰的跳得很快—— 趴在李辰安的背上,她的双臂抱着李辰安的脖子,李辰安的双手搂着她的腿…… 这姿势,似乎和路过某个山坡的时候,看见某个牧童骑牛的姿势差不多。 钟离若水的双腿夹了夹。 心跳得更快了一些。 李辰安双脚一点,从地上飞了起来。 他越过了草丛,越过了那些乱石土堆,来到了那座山下的瀑布前。 瀑布下有一方幽潭。 水并不深。 只是水有些冷。 很适合洗个澡。 只是天色已晚,好在今儿个月圆。 “洗吧,可别让秦日钢夫妇等久了。” 钟离若水望了望天上的圆月,又看了看李辰安,有些紧张:“你、你转过身去!” 李辰安嘿嘿一笑,“迟早都是我的人,何况咱们江湖儿女,别在乎那些。” 钟离若水的脸腾的又是一红:“我、我不是什么江湖儿女!” 李辰安将褡裢放在了一块石头上,转身就走了过去。 他一把抱住了钟离若水,一家伙就跳入了水潭中。 “啊……!” 这个啊字只出来了一半的声音,李辰安一家伙就用嘴给堵了回去。 钟离若水浑身若水。 李辰安为她宽衣解带,他看着月色下那如玉一般美妙的胴、体,看着钟离若水取下了面具之后的那张散发着春意的脸蛋儿,忽的…… “呀,完蛋了!” 钟离若水一惊:“什么完蛋了?” “秘笈,这秘笈怕是湿透了。” 李辰安从袖袋中取出了那本不二周天诀的小黄书,还好,水不深,它并没有被打湿。 他将这小黄书也放在了那石头上,取出了一挂飞刀链子,这才脱去了衣裳,又来到了钟离若水的身边。 水很冷。 钟离若水却觉得身子里有一股子的燥热。 她蹲了下去,水恰好漫过了她的肩膀。 李辰安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她。 她乜了李辰安一眼,“快洗澡去!” 她忽的掩嘴儿一笑,挑逗的看向了李辰安,朱唇轻启: “你现在又不敢对我做点什么。” 李辰安咽了一口唾沫:“你想我做点什么么?” 钟离若水修长的脖子一扬,“来呀!” 李辰安的小腹顿时升起了一团火来。 失败啊! 穿越到这个世界一年多的时间了,却还没尝过这个世界的女人的滋味! 给广大的穿越者丢脸了! 可他真不能做点什么。 但那团火却越燃越烈了起来。 他强忍着心中澎湃的欲念别过了头去…… 恰有风来。 如在小酒馆的那个晚上一样。 那不识字的风恰好吹动了他放在石头上的小黄书。 恰好月光正好。 恰好他体内的不二周天诀因为那团火流转的很快。 如决堤的洪水一般。 于是,他看见了那正在翻动的书。 他顿时被那书中的画所吸引。 他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依旧在翻着的书! 此间顿时安静。 钟离若水极为惊讶的看着李辰安,她本以为李辰安就算不敢突破那最后一关,至少此刻也会乘机拥她入怀—— 这家伙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这一路可没少动手动脚! 不过,他始终坚守住了最后的底线。 果然是萧姐姐所说的有色心没色胆的长了一颗榆木脑袋的牛! 他在看什么? 钟离若水顺着李辰安的视线看了去。 她没有练武,她并不能看见李辰安在看着什么。 但她敏锐的察觉到李辰安所看的东西应该极为重要。 不然,他不可能不看向自己! 因为秀色可餐! 她不知道李辰安在看着那小黄书翻动的时候就沉入了其中。 他已入定! 此前学会的那四个法式在他的脑子中一一展现了开来。 他的身子也随之动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 就在钟离若水震惊的视线中,他在水中摆出了四个不一样的姿势来! 就像在跳舞。 只是那舞姿实在有些、有些碍眼,以至于钟离若水看的脸更红了。 当李辰安前四个法式展现完了之后,他竟然又极为自然的摆出了第五个法式! 他的身子躺在了水面上。 五肢朝天! 他的腰肢在水面忽的一弾,与水面碰撞,发出了“啪!”的一声水响。 水面激荡起了涟漪,那涟漪涌到了钟离若水的身上。 她忽然觉得这原本冰冷的水,竟然变成了微热! “啪、啪、啪……!” 一阵阵的声音响起。 一道道的涟漪激荡。 钟离若水的脸蛋儿愈发的红,她感觉到水温越来越热。 不知道是水热,还是心热。 第六百一十五章 今夜星光灿烂 下 就在钟离若水迷离的视线中。 李辰安的身子忽的又发生了变化。 他站在了水中,双手向前一抓,他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 然后,他的腰肢在水中又摆动了起来。 前前后后。 左左右右。 就在那月华星光之下,钟离若水分明看见李辰安的身上冒出了白色的烟雾来。 初时淡,如纱。 片刻之后,浓如雾。 那雾聚而不散,将李辰安的身子包裹其中,阻挡了钟离若水的视线。 水温真的变热了。 钟离若水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心热,而是从李辰安身上传来的热! 这是…… 她的心此刻已渐渐冷静。 她心里忽的很是欢喜,她知道这或许就是李辰安顿悟有了一番新的突破。 只是,他的这一顿悟,会将不二周天诀的十八法式给练会么? 钟离若水想多了。 李辰安依旧在顿悟之中。 他在那团浓雾中摆出了第七个、第八个法式。 时间缓缓流淌。 水潭里的水温没有再上升。 那团雾渐渐稀薄。 钟离若水又能看见月光下李辰安的样子—— 她的脸蛋儿腾的又是一红。 这不二周天诀的那些动作,怎的都如此、如此……奇特? 少女偷偷的看着。 因为李辰安此刻又从第一个动作开始演练了起来。 这八个动作一连贯,少女已捂住了脸,却翕开了指缝。 她觉得有些口渴。 又过了盏茶功夫,李辰安收功,他醒了过来。 钟离若水忽的一惊,仿佛看见了他眼里的一抹星辉闪烁。 那星辉一闪而逝。 他的身上似乎浮起了一抹莹莹的辉光来。 李辰安向钟离若水走了过来。 钟离若水放下了双手正想要捂住月光下的山峦,却不料被李辰安一家伙拥入了怀中。 “我给你搓背。” 李辰安拍了拍钟离若水的背,将她转了过去。 “你这迷死人的小妖精,距离治好你的病又进了一步。” 李辰安真的在给钟离若水搓背,一边慢慢的搓着,一边轻言细语的说着: “等治好你的病之后,这笔利息我得找你给收回来!” 钟离若水渐渐的放松,便觉得这应该就是成亲之后的样子。 “好呀,等我好了,我也给你搓背。” “我不是要你给我搓背!” “那你想要什么?” “嘿嘿,”李辰安邪魅一笑:“此处省略三千字!” 少女的心泛滥如潮。 她转身, 李辰安落荒而逃! “嘻嘻,” 少女蹲在水里,一头漆黑的秀发铺散在水面,比丝绸还要润滑。 …… …… 月华星光洒在这荒无人烟的山谷里,仿佛给这方寂静的天地铺上了一层白纱。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已经换好了衣裳,却并没有急着离去。 他们坐在了水潭边的石头上。 相互依偎。 低声的说着心里的话。 当然不再是那些儿女之秘事。 “你又参悟了几个法式?” “四个,一共会了八个,还剩下十个了。” “哦……那你现在是什么境界了?” “我也不知道呀,应该是入了三境吧。” “那距离大宗师还挺远的。” “嗯,我觉得我似乎找到了修炼这玩意儿的窍门。” 钟离若水扭头,“什么窍门?” “就是你激起的我的欲、望呀!” “……这是不是什么邪门的功法呀?我虽练不了武,却也听奶奶说过许多,世间怎会有如此怪异的修炼法门?” 李辰安抚摸着钟离若水那润湿的秀发,笑道:“管它邪不邪门,反正练成了能治你的病就行。” 他忽然的又道:“这个窍门需要再试试,要不……” 他也扭头看向了钟离若水,眼里露出了一抹令钟离若水心中一荡的光来。 “要不咱们再试试?” 钟离若水脸蛋儿又是绯红,但为了李辰安能找到这不二周天诀的诀窍,她还是果断的决定为其献身。 就在她正要宽衣的时候。 远处忽的有声音传来: “大当家的,那青帮欺人太甚,竟然想要吃下咱们威武镖局……姑苏慕容家也是没卵蛋的货色!” “青帮这明显是想要一统江南武林,他慕容鹤非但没有帮咱们一把,还将咱们给卖了!” “大当家的,这口气,我铁臂罗汉咽不下去!” 李辰安抬头望向了前方,前方有三个人影正向这里走了过来。 有个声音又传来: “这口气我奔雷手也咽不下去!” “但青帮的高手众多,现在咱们威武镖局暂时落了下风。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咱们去了吴国,投奔了吴国的玄武堂之后,再杀将回来!” “老子势必要灭了那青帮,为死了的弟兄们报仇!” 另一个声音响起:“大当家的,那袍哥会的史老二劝咱们去东离岛,咱们为啥要去吴国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玄武堂可是背靠着吴国的二皇子玉亲王!东离岛算个屁,怀氏哪里那么容易反攻宁国。” “咱们镖局跑吴国颇多,与玄武堂的少当家天外飞仙三少爷多少有些交情。” “三少爷喜欢天下名剑,也喜欢收集那些稀有的剑谱,若是将这半本残卷送给三少爷,再许以重金,想来三少爷是不吝于派出高手灭了青帮的!” “现在吴国与宁国本就是交战的敌国,三少爷又是玉亲王的心腹,玉亲王虽当不了吴国的皇帝,但他恐怕想当个江湖中的皇帝吧。” 三人一边说一边走,距离李辰安二人越来越近,钟离若水愈发的有些紧张了起来。 又有一人此刻问了一句:“大当家的,咱们跑这地方来干啥?” “你瞎啊!没看见官道旁有两个帐篷还有两盏灯!” “倒不是老子怕,现在咱们可不能让青帮给抓住了尾巴!” “翻过这座山,就能甩掉青帮的追杀了……” 中间那人话音刚落,他忽的停下了脚步抬起了头来—— 他们距离李辰安只有了丈许距离! 他显然没有料到这鬼地方会有人! 他一个激灵吓了一大跳! 他定睛看了过去…… “你特么是人还是鬼啊!” 其余两人也停下了脚步,也看了过去。 今夜星光灿烂月光皎洁。 他们也看见了坐在瀑布下水潭边的两个人。 这一家伙被吓的不清。 那两人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人拔出了刀,一人握紧了拳头。 就在这时,李辰安的手忽的一动。 三把飞刀就这么悄无声息的飞了出去。 于是,三人就这么捂住了各自的喉咙,一把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而后,三人仰面倒在了地上。 李辰安伸手将钟离若水给扶了起来,“走吧,改日再试试那窍门。” “可别让秦日钢夫妇等久了,万一他们跑来了撞见可不太好。” 他和钟离若水走了过去,他顺手取下了那三把飞刀,在其中一人的衣服上擦了擦,收入了袖袋中。 想了想,又摸了摸其中一人的身子,取出了一本古旧的残卷揣入了怀中。 就这么又背着钟离若水,一步腾空。 在月华星光下飘然而去。 速度更快! 不仅仅是这轻功。 还有他的小李飞刀! 第六百一十六章 无涯关之战 一 昭化二十四年六月二十。 李辰安一行抵达了玉丹城。 这是宁国南边的最后一座城池。 这里距离无涯关仅有百余里之地。 从进入安南道开始,距离玉丹河越近,气氛便显得愈发的紧张。 只是当赤焰军再次回来之后,安南道举家逃亡的人少了许多。 毕竟背井离乡是一个很悲伤的词,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大家都在观望,都在等着赤焰军与吴国军队一战的结果传来。 玉丹城在战争的前线。 这座城里离开了一部分商贾大户,但更多的人还是留了下来,只是街上的行人少了一些,街头也不见了昔日的那种繁华景象。 悦来客栈。 李辰安四人住在了这里。 原本李辰安以为客栈恐怕也已经空空如也,却没料到这悦来客栈里却住着许多的人。 以商客为主。 听说都是原本要去吴国做生意的商人。 四人安排妥当来到了一楼的大堂里,坐在了最角落的一张桌子前。 一个颇为清秀的小二连忙走了过来,取了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桌子,笑道:“客官这时候来玉丹城,估摸着也是去吴国走商的吧?” 李辰安点了点头,问了一句:“看这架势,无涯关的事还没结束?” 小二摇了摇头一声叹息:“哪有那么容易。” 他将那毛巾又搭在肩膀上,“赤焰军这才回来五天的时间,听说这几天倒是天天在关下叫阵,可吴国的那些兵却修炼成了千年老乌龟!” “不管咱们如何叫阵,他们就是龟缩在关上不出来。” 小二双手一摊:“那无涯关高啊!” “无涯山本就险峻陡峭,再有关上的关墙,说起来那关墙还是咱们宁国修的,这下子好了,上将军吴冕前儿个回来,望着那雄关听说那脸都黑出了水来。” “要破关,难啊!” “不过咱们的赤焰军就在关下不远,这玉丹城倒是没有了危险……不说这些了,客官用点什么?” 李辰安点了四个菜,小二高兴的离开。 秦日钢看了看李辰安,低声问了一句:“少爷,看来咱们还真的要翻山而过了。” “嗯,”李辰安沉吟片刻又说了一句:“先去关下瞧瞧。” “……那毕竟是战场,再说打仗这种事有军队,少爷是去吴国投奔亲戚的,何必节外生枝?” 这话有理,但李辰安还是坚持了他的想法。 “就是去看看,毕竟少爷我还没见过两军对垒是个什么模样。” 这是李辰安的心里话。 虽然五扇原之战他亲身经历过,但五扇原两边的兵力比起这无涯关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当然,他也想亲临战场去实地看看无涯关,或许能找到破关的方法。 秦日钢没有坚持。 就在这时,隔壁一桌有声音传来。 “哎……” 先是一声叹息。 “看来短时间是去不了吴国了。” “明日我就回江南道,现在江南道的营商环境颇好,少赚就少赚点吧,总比这样耗着来的更好一些。” 李辰安抬头看去,那是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人。 他旁边的一个老者也捋着长须悠悠一叹,“是啊,老夫在这里都住了半个月了,原本早就想打道回府的,又听说赤焰军回来了。” “本以为赤焰军回来了,夺回无涯关也不是个难事,现在才知道打仗这事比做生意还要难以预测。” “是该回去了。” “你们想想,这一战无论胜败,咱们宁国与吴国交恶已成定局。” “假如吴国胜,他们肯定短时间不会开启关门让我们过去。” “假如咱们宁国胜,咱们去了吴国,恐怕吴人对咱们也不会如以前那般和善,弄不好啊……客死他乡就得不偿失了!” 众人沉思,这老者之言有理! 于是有人扼腕叹息: “我宋家经营吴国这条商路十余年,这一下子可就彻底断了。” “我陶家还不是一样,开设在吴国的铺子早就等着这批货送过去。这下子货送不过去不说,我的那几个掌柜和小二他们回都回不来了。” “我说,摄政王为咱们宁国制定了利于咱们商人的政策,这往后啊,咱们的重心还是就放在国内,诚如黄兄所言,少赚就少赚点吧,至少没有如此的风险。” “……” 李辰安倒是没有想到这对外贸易已经到了这样的一个高度。 这是一件好事。 当然,他现在还不清楚究竟是宁国的货物输入吴国的多,还是吴国的商品流向宁国的多。 但不管怎样,商人们看来早已有了跨国经商的经验。 听起来吴国那边至少没有阻止宁国的商人在吴国的境内经商。 这跨国交易的体量如何他不知道,双方各有什么优势商品他也还不知道。 国家对于跨国经商的税收是如何征订,他还是不知道。 因为皇城司里并没有关于这事的记载,朝中的官员似乎也没有重视这件事。 李辰安很清楚这件事的重要。 只是在治好钟离若水的病之前,他没有时间回到京都去详细了解或者推广这跨国商贸之事。 这事,是一个系统的事。 要想在跨国商贸中占据主导地位,宁国就必须强大起来。 无论是在军事上还是在商品的优势上。 这需要等第一个五年规划实施之后,就放在第二个五年里面去办吧。 李辰安如此想着,忽的又有一个声音传来: “燕基道不是大宗师么?有他在赤焰军中,他以大宗师的身手,是不是可以飞跃至无涯关的墙上杀开一条血路来?” 有人呲笑了一声:“你当数万大军的对垒是江湖上的打斗么?” “人家有箭!” “再说了,人家军中也是有高手的!” “不是说天山七剑就在吴军之中么?” “燕大宗师虽然厉害,却也不是刀枪不入啊,他飞去那墙头,只怕人还没落地就被射成了刺猬!” “哦……那看来无涯关是拿不回来了,恐怕最终就是个对峙之局,这条商路,算是彻底断了。” 就在这时,有个少年冲了进来,一声高呼:“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有人惊诧问道:“怎的?吴军出关了?” “不是,那些乌龟依旧没有伸出脑袋,但咱们这边向那关墙上丢去了那啥……烟花!” “烟花?” “对,就是摄政王生前发明的那东西,威力极大。” “这么说能破关了?” 那少年却摇了摇头一声叹息:“难,距离太远,那些烟花多在空中炸开。” “准头也不行,没两颗落在那关墙上。” “好看倒是好看,估摸着也就是吓了吴军一大跳。” 第六百一十七章 无涯关之战 二 当那些烟花在空中绽放。 当偶有一两朵盛开在关墙上的时候,确实吓了吴军守关将士一大跳。 镇北大将军夏璃披挂整齐的站在关楼上,听着那如惊雷一般的声响,看着那滚滚的浓烟,还有那爆炸时候耀眼的火光,他咽了一口唾沫,喃喃的嘀咕了一句: “原来太子殿下要本大将军防备的就是这个玩意儿!” 他身边的一名副将也望着空中的那些依旧没有散去的烟雾问了一句: “大将军,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烟花!” “……烟花?” “嗯,”夏璃点了点头,“就是宁国那个死了的摄政王发明的,太子殿下说这东西威力极大!” 他的话音刚落,一枚烟花落在了距离他不远处的关墙上。 “轰……!”的一声惊天巨响。 “啊……!”的一阵惨烈的惊呼声响起。 夏璃和他的那副将顿时感觉到了脚下传来的震动,二人向那处地方看了过去,不禁皆“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关墙并没有塌,但那地方守关的士兵在那爆炸之下却死了个干干净净! 地上到处都是残肢断体,墙上到处都喷洒着触目惊心的鲜血! 距离那爆炸略远处的士兵倒在了地上。 他们艰难的爬了起来,哭爹喊娘的仓惶而逃。 “这……大将军,这若是全落在了这关墙上,咱们的人岂不是会死个精光?” 夏璃眉间紧蹙,他望向了关下的宁军阵营,沉吟片刻,说道: “马将军,” “末将在!” “命所有将士张弓搭箭,绝对不能宁军靠近关墙半步!必须将宁军阻挡在箭矢的射程之外!” “末将领命!” 那马将军手扶战刀匆匆而去,夏璃向刚才那处烟花爆炸之处走了过去。 他仔细的看了看,而后沉默的回到了关墙上的指挥楼里。 “长鹰,” “末将在!” “飞鸽传书给七城寨的七位将军,命他们各率五千骑兵以最快的速度驰援无涯关!” “末将遵命!” 夏璃坐在了椅子上,端起了茶盏,却迟迟未喝。 他在想,宁军会用怎样的法子将那些烟花远距离准确的投掷到这关墙上。 如果宁军真做到了,那么自己该如何应对? 吴冕! 你会怎么做呢? 你手里还有多少烟花? 就在夏璃想着这事的时候,指挥楼里走来了一个白衣飘飘的漂亮姑娘。 她是夏花! 天音阁七剑的小师妹夏花! “二叔,” “啊,二叔不是叫你们离开这里么?怎的还没走?” 夏花微微一笑,坐在了夏璃的对面,“本来正要走的,没料到见到了那烟花,我想了想就寻思留下来再看看。” “这是战争!可不是江湖中的小打小闹!” 夏璃神色严肃,又道: “你也看见了那烟花的厉害,这已不是武功可以与之抗衡的神物!” “二叔寻思,就算是大宗师,若是被它给炸个正着,恐怕也难以幸免。” “你万一被那东西所伤,二叔如何去面对你的父亲母亲?” “快回去,听话!” 夏花没有走。 她甚至还煮上了一壶茶。 “这烟花的威力没有我在西山看见的厉害。” 夏璃一怔,“就是炸死了李辰安的那烟花?” 夏花面色一暗,点了点头。 “那烟花将积善庙完全炸毁,还在地上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来!” “若是那种威力的烟花落在了关墙上,我估计关墙恐怕会被炸塌了。” 夏璃又皱起了眉头,宁军有没有那种威力更大的烟花呢? “侄女刚才也仔细的看过,宁军距离关墙有足足一箭之地。” “他们在山下,要向上攻来,要将烟花投掷到这等高度……除了以武林高手用内力来投掷之外,他们没可能丢到了关墙上。” 夏花取了一撮茶叶放入了茶壶中,又道:“刚才那一阵烟花,许多都在空中就炸开了,我想……那东西的爆炸并不是可以人为控制的,引爆它的时间很短,故而它们就算是江湖高手投掷出来,也来不及落在关墙上就会爆炸。” “所以,侄女倒是觉得,要防备的反倒是夜里!” “夜里如果宁军派了高手偷偷摸摸的摸到了关墙之下,将那烟花埋在关墙下来爆炸……” 夏花熄灭了炉火,给夏璃斟了一杯茶,抬眼,说道:“可说不定能将这关墙给炸出一道口子来!” 夏璃一听吓了一跳。 细细一想,便觉得夏花这话极有可能。 他来不及喝茶,他忽的站了起来,“传令兵!” “末将在!” “速速召集八位将军前来指挥所,本大将军有要事商讨!” …… …… 无涯关下。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但没有烟花再次绽放。 于是那味道渐渐的随风而去,也就渐渐的淡了。 上将军吴冕背负着双手望着那高高的关隘,他眉间紧蹙,面色极为严肃。 他的右边是燕基农,他的左边是燕基道。 他的身后……是燕子夫! 这里没有三皇子宁知远。 没有人知道燕基道将他送去了哪里。 “看起来这样的攻击方式效果太差。” 吴冕指了指远处的巍峨关墙,又道:“拢共投掷了三十颗烟花,却仅仅只有三颗落在了关墙上。” “其余,皆在空中爆炸。” “我估计要想将烟花都落在关墙上,投掷手至少还得向上爬百丈距离……” “但夏璃这厮肯定会用箭矢攻击,没有大军的掩护,就算是江湖高手,也难防那漫天的箭羽。” 燕基农想了想,此刻问了一句:“大将军,能否加长那烟花的引信?” 吴冕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终究还是有大半之数丢不上去。” 燕基道说了一句:“若是我去保护投掷手呢?如何?” 吴冕又摇了摇头:“敌人以逸待劳,一轮又一轮的箭羽不停的攻击,你终究也会有力竭的时候。” “那要怎么办?” 吴冕眉间紧蹙,“等!” “等什么?” “等月黑风高之夜!” 吴冕转身,“走,回帅帐,若是月黑风高之夜来临,在关墙的东边击鼓呐喊佯攻!” “在关墙的西边集结所有会武功的人。” “辛苦燕兄了,你带着这些人,带着烟花,借着夜色的掩护摸到关墙之下。” “将烟花埋在墙根里。” “只要炸开了十丈长的一段,咱们就可发起突袭!” “子夫!” “末将在!” 吴冕回头看向了燕子夫。 “你帅两万战士埋伏在关墙西段,一旦烟花在关墙下爆炸……” “你带着两万战士务必于最快的时间冲过去!” 燕子夫坚定的点了点头:“末将领命!” 第六百一十八章 无涯关之战 三 玉丹城。 落日下的玉丹城有着一股子温婉之美。 它虽然坐落在宁国的最南边,但这地方却不是如北边大漠的那种荒凉。 这里,有如江南。 在无涯关沦陷之前,玉丹城是宁吴两国商人的商品中转的集散地,也是两国商人的落脚之地。 宁国的商人要去往吴国,玉丹城是最后的补给地。 吴国的商人来到宁国,他们的商品几乎也都在这里与宁国的商人交割。 故而这地方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一座商贸之城。 这里的人很是富庶。 于是,李辰安游走在玉丹城的街头,便看到了那繁华的模样—— 而今虽然因为两国之战导致了两国的商贸暂时停止,人少了许多,但那些建筑却依旧存在。 比如宽阔的大街。 大街两侧的鳞次栉比的商铺。 还有大街小巷里的茶楼酒肆青楼客栈等等,都无一不在诉说着这地方昔日的繁华。 尤其是烟柳巷子。 这是玉丹城里的一条极为有名的销金窟。 这里聚集了最多的青楼,最多的赌坊,最多的客栈,当然也有最好的茶楼。 在这里的所有茶楼中,又以忆茗楼最为有名。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此刻就在忆茗楼二楼的雅间里。 雅间临河。 河是玉丹河的支流。 河名玉河。 李辰安站在窗前,看着静静流淌的玉河,还有玉河两岸的那些青青杨柳。 他的面色有些凝重。 去过了一趟玉丹河,远远的看见了黑压压的赤焰军,也远远的望见了那座如长龙一般蜿蜒巍峨的无涯山。 也不知道宁国的那位太子还有没有在无涯关上,但显然吴军采取了固守无涯关,并不急于与宁军在玉丹河平原上展开一场决战。 赤焰军的烟花无法投掷到那高高的关墙上,那么不管是吴冕也好燕基道也罢,他们想要带着赤焰军强行攻下无涯关…… 这几不可能! 如何才能将烟花投掷到关墙上呢? 李辰安眼前忽的一亮—— 投掷! 投石车! 整个赤焰军的阵营中没有看见这个玩意儿,恐怕这世界还没有投石车这个东西。 如果赤焰军手里有了大量的投石车,有着足够的投掷距离,再将烟花的引信加长,那么当烟花和石头混合着投向那关墙之上…… 这或许能起到奇效! 李辰安笑了起来。 可惜,迷离这玩意儿太难配置,自己怀里也就一小罐子。 不然,将迷离投入战场,让它在敌人的头顶散开,这效果简直能起到兵不血刃而定乾坤的巨大作用。 钟离若水煮着一壶茶,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李辰安的背影。 那背影显得有些孤独。 和平日里二人独处于马车中或者营帐里的他有些格格不入。 这便是一个人的两面。 他和自己相处的时候,表现出的是欢喜、是活泼,是甜言蜜语。 所为不过是让自己开心,让自己安心罢了。 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却牵挂着许多。 比如国事。 比如战事。 比如对不二周天诀能否修炼圆满的担忧。 当然也可能是对某个红颜知己的挂念。 等等。 于是,这就是他的沉重的一面。 就在钟离若水如此想着的时候,李辰安徐徐转身,在他转身过来的那一刻,他脸上的那份凝重已完全消失。 展现在钟离若水面前的,依旧是那双带着一抹笑意的眼—— 他的脸上肯定也带着笑意,只是在那面具的掩盖之下看不出来。 就在钟离若水的视线中,李辰安打开了雅间的门,冲着外面喊了一嗓子: “小二,笔墨纸砚送来!” “好咧!” 李辰安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接过了钟离若水递过来的一杯茶。 钟离若水颇为好奇的看着他,“怎的?要写一首诗词来?” 李辰安呷了一口,嘴角一漾:“倒不是,我画一些东西。” 钟离若水眉梢一扬:“画啥?” “一种武器,攻城的武器。” …… …… 夜色悄然降临。 烟柳巷子里的灯笼已亮了起来。 忆茗楼里的灯笼也已亮了起来。 秦日钢夫妇二人来到此处雅间的时候,李辰安已将投石车的所有部件画完,也将一应的说明备注在了后面。 钟离若水一直在看着。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她觉得奇怪的是李辰安怎么会想出了这么个东西。 少女看向李辰安的时候,便觉得这个未婚夫愈发的??神秘了起来。 “少爷,” 秦日钢抱拳一礼,“我们夫妇去探查了一番,要想飞跃无涯山,只能从距离无涯关三十余里地的一条谷地进去。” “当地的百姓说那谷地名叫幽冥谷……其意是曾经有猎户或者药农进去过,却无一活着回来。” “故而是没有路的,想来也就多凶物。” “小人的意思是,如果少爷不是太急迫,还是再等等。” 李辰安摇了摇头,“明日你们去采买一些干粮,多备一些火折子,记得用油纸包好以防受了潮。” “准备妥当之后,我们就去幽冥谷。” 秦日钢沉吟三息,又拱手一礼:“好!” “这个,”李辰安将那一叠画好的纸递给了秦日钢。 “辛苦你快马去一趟赤焰军,将这东西交给……交给燕基道或者吴冕吴大将军。” 秦日钢一怔,倒是将那一叠纸给接了过来,却极为惊讶的看了看李辰安—— 姑且不说自己能不能进入赤焰军的营地。 燕大宗师是那么容易见着的么? 赤焰军的大将军,想来此刻正为攻打无涯关头疼,他会见自己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的么? 似乎是看出了秦日钢的迟疑,李辰安又说了一句: “你就告诉他们,这纸上之物,是破无涯关的神器。” 秦日钢又愣了一下,心想吴大将军面对无涯关都焦头烂额束手无策,这位爷,他竟然口出狂言说这是破无涯关的神器…… 他,究竟是个什么人? 秦日钢没有去问。 他懂得规矩。 雇主给了足够的银子那就是大爷! “我和夫人回悦来客栈等你们,快去快回。” “好!” 秦日钢夫妇转身离开。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小坐了片刻也起身离去。 二人走在烟柳巷子里。 若是没有无涯关的战事,这时候的烟柳巷子当已是车水马龙的景象。 但现在这巷子里却颇为冷清。 空气中倒是还有淡淡的胭脂水粉的味道。 当他们走过一处青楼的时候,楼上忽的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喂,公子留步!” 李辰安抬头望去。 一扇开着的窗。 一张在灯光下红润的脸蛋儿。 还有一只挥动着手帕的手。 一个娇媚的声音传来: “公子,半价,如何?” 第六百一十九章 无涯关之战 四 今夜无月。 亦无星。 倒是个月黑风高偷人、不,偷袭的好天时。 无涯关下。 赤焰军营帐的灯依旧亮着。 吴冕和燕基农站在中军帅帐之外,二人皆沉默的眺望着远处的无涯关。 赤焰军镇守无涯关许多年,对于那处关隘,二人极为熟悉。 因为熟悉,便知攻打之难。 强攻,无论如何是攻不下来的。 不然吴国屯兵十余万这些年来也不敢对无涯关发起攻击。 那就只能智取。 现在,赤焰军的一万将士已摸黑而至无涯关的东边,并没有靠近关墙,依旧在一箭距离之外。 燕基道带着百来个略懂武功的战士正向关墙的西边而去。 燕子夫也带着两万战士摸黑尾随燕基道而去,他的队伍也停在了一箭距离之外。 如果燕基道他们能够在关墙之下将带去的四百余个烟花埋在其中,如果能够成功引爆,吴冕相信那威力是能够将那一小段的城墙给炸坍塌的。 燕子夫的两万人能够冲将上去登上关墙站住脚跟,其余的将士便能驰援而上。 一场血战,胜负各半! “一旦爆炸成功,我带一万士卒支援燕子夫。” 吴冕看向了燕基农,又道:“西边一旦开战,定会引来大量的吴军。” “燕兄就率最后的这一万士卒,带着剩下的所有烟花去东边关墙。” “万万不可轻视,夏璃可是吴国的一代名将,他肯定不会将所有人派至东边,东边免不了也是一场血战。” 燕基农那双浓眉紧蹙,他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这一战无论胜败,赤焰军……恐怕基本上给打没了。” 吴冕沉吟片刻:“其实,打没了更好一些。” 燕基农又沉默了许久,“兵员的补充可没那么快,就算是我们夺回了无涯关,守关的兵力将严重不足!” “夏璃手里还有七城寨的兵!” “都是骑兵!” “这些骑兵若是得到命令赶来,这无涯关啊,恐怕又会易主!” 吴冕没有说话。 他无话可说。 奚帷说丽贵妃之过,要么用赤焰军的血来救赎,要么用三皇子宁知远的头颅来弥补。 摄政王被丽贵妃设局炸死,皇城司在看着,钟离府在看着,温煮雨在看着,天下的百姓,也都在看着! 他们需要有一个交代! 如果这个交代令他们不满意……赤焰军一定会被灭! 宁知远也一定会被抓去凌迟处死! 京都的燕府,也一定会血流成河! 那将是宁国难以承受的痛! 燕基道终究还是选择了保宁知远一命。 那就需要让赤焰军的八万将士去死! 用他们的死,去换取宁国国内的安宁,或者说换取宁国的继续存在。 这公平么? 吴冕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世界根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奚帷说这便是大局! 为了大局,那就放弃小局。 所以,这八万将士,他们就是小局,就是弃子! 这该怨谁呢? “这就是赤焰军的命!” 燕基农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又道:“当年上车侯府被灭,赤焰军就都该去死了。” “只是不知为何,先皇放过了赤焰军,让燕府执掌了这支军队。” “而今小妹死在了西山之巅,尸骨无存。” “她走错了一步,就这一步,让赤焰军,也让燕府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知道这场战斗的目的何在。” “能够重新夺回无涯关当然是最好的,若不能……我也无颜活在这世上……他们都是我的兵啊!” “真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我终究于心不忍。” 燕基农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吴冕,又问了一句:“想来神武军,当已在来这里的途中了吧?” 吴冕摇了摇头,“不是神武军,而是蜀州的神卫军。” “袁肃袁老将军亲自带来的。” 燕基农微微颔首,“樊老夫人的命令?” “不,皇长子的命令!” 燕基农一怔,便听吴冕又道:“那支神卫军,本就是樊老夫人为皇长子而创建。” “号令神卫军的,唯有樊老夫人的桃花令。” “在西山之巅,摄政王将桃花令给了皇长子。” “原本神卫军应当护送皇长子返回京都,保护他登基为帝,但皇长子与摄政王情同手足。” “他下的命令……” 吴冕没有将这话说完,因为不必说完燕基农也当明白。 神卫军,是来和赤焰军算账的! 来的不仅仅是五万神卫军! 还有长孙红衣率领的三千御风卫! 还有周正带来的五百玄甲营战士。 以及安自在带来的五百猛虎营战士! 莫看他们的人数少,但他们却有着以一当百的强悍实力! 他们,都是李辰安的最忠实的拥护者,丽贵妃虽然死了,但她的命在他们看来,根本无法和摄政王相提并论。 这笔帐,就远远没有算完! 奚帷来的更快一些。 奚帷认为与其两支宁国的军队在宁国的土地上杀个你死我活,那不如让赤焰军去攻关而死。 这样死了,至少还能保存赤焰军的颜面。 也还能保存燕府的颜面—— 皇长子登基为帝,若是他意难平,他一道圣旨,燕府必然不复存在。 因为温煮雨一定会执行他的这道旨意! 而玉京城的守备力量,几乎全是定国侯府的人! 而皇长子,是定国侯府一力扶持的人。 燕基道做出了选择。 他吴冕当然也做出了选择。 燕基农虽然心里有万般的痛,他也知道这是唯一的路。 死路! 他现在期望的是赤焰军能够夺回无涯关,如此,才能死得好看一些。 但今夜之计,能成功么? …… …… 天山七剑站在关墙之上眺望着关下漆黑的原野。 夏花的心思并没有在对面的敌人身上。 她有些走神。 忽的想起了那些诗词,便想起了那个叫李辰安的少年。 可惜,他却夭折了。 宁国失去了一个摄政王她并不觉得怎样,但失去了一个诗仙……这令她很是遗憾。 也不知道那位萧姑娘去了何处。 她因情而入半步大宗师。 也因情而武功尽失。 或许她会回晚溪斋去渡过余生吧。 这一次的宁国之行收获良多,失去的……似乎更多。 少女情窦初开的花尚未来得及绽放,便忽的凋零,便觉这人生若梦,就是这冥冥中的天注定! 她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夜空。 一旁的林子枫一直看着小师妹那神色的变化,他此刻也望向了夜空,低沉的说了一句: “小师妹,他就算是活着,也是咱们吴国最大的敌人。” 大师兄君子剑贾正看了看林子枫,他没有吭声。 夏花也没有回应,甚至依旧没有看林子枫一眼。 多少有些无趣。 林子枫收回了视线,忽然,他眉间一蹙: “听!” “似乎有动静!” 其余六人皆向下面望了去。 就连夏花也不例外。 果然,林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夏花忽然将挂着的一盏灯笼取了下来,一把将那灯笼给掷了下去,一声大喊: “敌袭……!” 第六百二十章 无涯关之战 五 那盏灯笼落了下去。 并没有落地。 那盏灯笼忽的就灭了。 出手的是燕基道。 他知道已被敌人发现,他的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就在夏花发出了那一声警示的同时,无涯关东边的坡地上忽然想起了一阵震天的战鼓声! 关楼上正在巡关的镇北大将军夏璃听见了夏花的声音,也听见了关下的战鼓之声。 东西两边? 赤焰军拢共也就七八万人,吴冕怎可能如此昏聩的兵分两路来进攻? 夏璃仅仅是迟疑了一瞬,便向他的左右二将下达了命令—— “马将军!” “末将在!” “本大将军命你亲去镇守东边关墙!万万不可让敌人的烟花落在了关墙之上!” “末将领命!” “赵将军!” “末将在!” “本大将军命你镇守此处关墙,小心敌人偷袭!” “末将领命!” 二人各奔东西。 夏璃沉思片刻,带着他的亲卫向东墙而去。 关墙上本就有着许多的士兵,也有着各自的统领。 在夏花那一声警示发出之后,东边关墙上的千夫长就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射……!” 无数的箭羽向漆黑的夜色中射了出去。 七剑分散开来。 他们将许多的火把投掷了出去。 燕基道虽然是大宗师,可他终究没有三头六臂。 天山七剑投掷的范围极大,他根本无法将那些火把全部熄灭。 于是,他们暴露在了火把那微弱的光线中。 那些火把落在了林间草地上。 片刻,有枯草燃烧了起来。 又片刻,火势渐渐的大了起来。 那百余个抱着烟花的会点武功的士兵就傻眼了。 关墙上敌人的箭有了目标,便有了准头。 有人中箭。 越来越多的人中箭。 燕基道在箭羽中疯狂的挥舞着他的翻云覆雨手,终究无法翻云覆雨,就连他自己的腿部也中了一箭。 他们后面略远处的燕子夫一瞧,他发现他爹要死了! 他的娘已经死了,这个爹虽然对自己从小到大都极为冷漠,但在他的心里,他依旧是崇拜着这个爹的! 毕竟是宁国的大宗师! 终究是他的爹! 燕子夫没有多想,他一声大吼:“所有人,随本将军冲……!” 他的话音未落,一个声音从他的后方传来:“燕将军,大将军有命……撤退!” 燕子夫那双虎眼一瞪,“撤退?我爹要死了!” “燕将军,这是命令!” 燕子夫回头,看向了那熊熊大火,看着燕基道在那如蝗虫一般的箭雨中的身影,他拽紧了拳头,终究垂下了他那颗不羁的头。 他突然冲着他的部下又是一声大吼:“马匀……!” “末将在!” “你,率领大军回营!” 那叫马匀的将军一听,顿时一愕,“燕将军您呢?” “这是本将军给你的命令!” “……末将遵命!” 马匀率领着这两万士兵离开了战场向营地而去。 燕子夫一提手里的枪,如一头猎豹一般向燕基道所在之处冲了过去。 …… …… 赤焰军中军帅帐之外。 吴冕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燕基农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问了一句:“他们本该去死,为何又要召唤回来?” 吴冕睁开了眼睛,“死,也要死得其所。” “飞蛾赴火的去死,毫无意义。” “如果赤焰军就这么被灭了,明日,夏璃的大军就会抵达玉丹城!” 燕基农沉吟片刻,“此计既然失败,接下来夏璃更会加强防备……那就是僵持之局!” 就在这时,一名裨将匆匆来到了吴冕面前。 他拱手一礼:“大将军,我们抓住了两个人。” 吴冕眉间一蹙:“敌人的探子?” “应该不是,他说……他有破关之策!” 吴冕微微一怔,迟疑三息,“带他过来。” 来的自然是秦日钢夫妇。 吴冕看了看他们,指了指火光映衬下的那处关墙,“你们如果没有好的破关之策,本大将军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秦日钢没有行礼,他看着吴冕,反问了一句:“你就是大将军吴冕?” “嗯,说吧!” “若真是良策,本大将军定有重赏!” 秦日钢从怀中取出了那一沓纸递了过去:“倒不是小人有什么良策,而是我家的少爷说将这东西给你,你看了当会明白。” 吴冕狐疑的接过,“你家少爷是谁?” “我家少爷是小李飞刀李小凤!” 吴冕一愣,江湖中人? 没听说过的无名小卒! 他有些生气。 战事不利,今儿个夜里偷鸡不成还蚀把米,他本就失去了原有的那些耐心。 如果献策之人是某个名仕,他还会生起一点希望。 这却是个寂寂无名的江湖中人…… 他狠狠的瞪了秦日钢一眼,还是耐着最后的性子将那一沓纸给展开来,就在燕基农的视线中,他的眉忽的一蹙—— 第一张纸上写着一行字: 投石车的制造与使用说明。 他又翻到了第二页纸,片刻,顿时大吃一惊。 这一页纸上画着一架那所谓投石车的图,其下是关于它在战斗中的作用。 它最大的作用就是能够远距离的投掷石头…… 既然能够投掷石头,自然能够投掷烟花! 吴冕又快速的翻动了其余的纸,他没有细看,而是看向了燕基农: “命所有人,全部撤回!” 燕基农并没有去问为什么,他一声令下,中军一阵急促的锣声响起,便是收兵。 东边燕基道率领的那百来个士兵在敌人箭羽的射程之内,他们虽然听见了锣声,却再也回不去了。 他们纷纷倒在了血泊中。 燕基道身中两箭! 虽不致命,却让他流了许多的血。 他已知道事不可为。 他正准备离开这处战场,却不料燕子夫已提枪杀到。 “爹……孩儿来帮你!” 那一声爹令燕基道心里一抖,他一迟疑他的小腿又中了一箭。 “回去!” 燕基道抓住了一把箭向关墙上投掷而去,他扭头,却看见燕子夫飞了过来。 这不是他的儿子! 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儿子,他从未关心过他的生死! 甚至在他的心里,这就是他这一辈子巨大的耻辱! 在奚帷问他如何处置燕子夫的时候,他嘴上虽然没有回答,心里却早已有了决定。 可现在,这个不知道真相的儿子却为了自己不顾生死而来…… 燕基道的那颗铁石心肠此刻微微一颤。 错的是他的母亲。 他,是无辜的。 他才十六岁! 就算是他率领赤焰军意图造反,也是在他姑姑的蛊惑之下。 但心中的那个坎,他却难以迈得过去。 救还是不救他? “爹,小心!” “铛铛铛……!” 燕子夫手里的枪激荡起朵朵枪花,将那些再次射来的箭羽给荡了开去。 “爹,你走,孩儿殿后!” 关墙之上。 天上七剑的三师兄夺命剑邱风已张弓搭箭。 他瞄准了燕子夫! 第六百二十一章 无涯关之战 六 一箭破空而来。 这一箭就在守关将士的千百支箭羽之中。 它本后发。 燕子夫一气挥舞出了上百枪,将射向燕基道的那一轮箭羽悉数击飞。 他的内力已不济。 他正在向地上落去。 夺命剑邱风的那一箭却先至! 极为准确的预判到了他落下的身位! 燕基道看见了那千百支箭羽中藏着的那一箭! 他的心陡然一缩。 “小心……!” 千斤坠! 燕基道急速的从空中落下,伸手,向那一箭抓了过去。 就在那一箭距离燕子夫寸许距离的那一瞬间,他抓住了那一箭! 二人同时落地。 燕子夫惊出了一身冷汗,无比感激的望向了他爹。 “走!” 他没走,因为他也清楚的看见了燕基道身上还插着的三根箭羽。 “爹,你走,孩儿断后!” 燕基道无语。 这孩子是不是蠢? 不是! 这仅仅是他作为儿子对父亲的关心罢了。 他已长大。 他觉得自己已经能够保护他的父亲。 他甚至忽略了他的父亲是大宗师! 他只想他的父亲能够活着回去。 可惜,他终究不是自己的儿子! 无涯关的关墙之上。 已至东墙的夏璃看着火光中地上的那两个人,他忽的一喜。 “燕基道!” “取箭来!” “传本大将军令,所有人,给本大将军射死他们!” 天山七剑六人张弓搭箭,他们瞄准了燕子夫。 只有夏花在默默的看着。 这就是战争! 个人的武力哪怕强悍如大宗师,在这千百支的箭羽之下,他唯有退! 二叔夏璃是一境下阶的高手。 他这一箭,可能将那位大宗师给留下? 至于另一个少年,在夏花看来,他必死无疑。 关墙下,燕基道看向了燕子夫。 他的眼神极为复杂。 他并没有劝燕子夫离开,更没有一把将燕子夫给丢去安全的地方。 他忽的说了一句:“你会死的!” 燕子夫手握长枪,看着燕基道却笑了起来: “爹……!” “我知道爹一直是关心牵挂着孩儿的!” “孩儿在京都为恶,并不是孩儿本性真恶,只是孩儿希望能引起父亲的注意罢了。” “孩儿从军,从穿上这一身铠甲的时候就未曾想过能够活着回去。” “孩儿是爹的儿子!” “孩儿当如爹一样勇猛,就算马革裹尸,又如何!” “孩儿已知道犯下了滔天之罪,此战对于孩儿而言,本就是赎罪。” “孩儿死了之后……还请爹将孩儿葬在娘的坟旁。” “娘这一辈子都在郁郁寡欢中渡过,她死了,当会很寂寞,就让孩儿去陪陪她吧!” 燕子夫话音刚落,无数的箭雨铺天盖地而来! 他虎眼一凝,他拖着长枪向射来的箭雨狂奔而去! “爹……来世,我还做你的儿子……!” 他从地上跃起,手中长枪向前一轮,另一只接住了枪身,他的气势在那一瞬间暴涨! 就在尚未熄灭的火光中,他的长枪绽放出了点点的星芒! 那点点星芒向射来的箭羽纷至点了过去, “叮叮叮叮……!” 一阵剧烈的金铁交鸣声在空中响起。 燕子夫一声大喝,手中的长枪再次一轮,他挡下了许多的箭,他看见了箭雨中凌冽的六支箭! 一箭先至。 燕子夫的身子依旧在空中。 他一枪向那一箭刺了过去。 “叮……!” 枪尖刺中了箭尖。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枪尖传来,传到了燕子夫的手上。 他的手顿时一震,手里长枪几欲脱手。 就在这时,第二箭又至。 燕基道也早已看见了那六支箭。 当燕子夫刺中第一箭的时候,他已感觉到了另一股强大的气机。 他知道那就是夏璃锁定了他。 他并没有去看一眼。 他看着射向了燕子夫的第二箭。 他悠悠一叹,依旧没有起身相救。 第二箭燕子夫已来不及去挡。 但他的身子却在空中强行一扭,避开了要害,那一箭射中了他的左边肩胛。 强大的力量将他的身子射得倒飞了出去。 那一箭贯穿了他的肩胛,他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重新握紧了手里的枪。 他死死的盯着迎面而来的第三箭! 他的内力已尽枯竭。 他握着枪的手已在颤抖。 但他依旧用尽了最后的力量向这一箭横扫而去。 他甚至在扫出了那一枪之后,还回头向他的父亲看了一眼:“爹,你走啊……!” “叮……!” 他扫中了第三箭,但第四箭已至。 “噗……!” 这一箭射入了他的腹部! 他从空中落下。 仰面朝天。 他依旧紧紧的握着手里的枪。 血在空中挥洒。 他望着漆黑的夜空,那张少年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痛楚。 他带着笑意。 他觉得很是满足。 因为今夜里,父亲和他说了几句话。 十六年了。 父亲终于和自己说了几句话。 虽然父亲的言语依旧冰冷,但他却看见了父亲眼里的那抹担忧。 他不知道父亲和母亲的故事。 不想去知道。 他仅仅是渴望有一个温暖并完美的家罢了。 燕基道的心忽的一疼。 他一步踏出,伸手将落下的燕子夫接到了手里抱在了怀里。 夏璃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他的松开了手。 一箭离弦。 就在那一箭射出的刹那,燕基道从身上拔下了一支箭。 他挥手,一箭而去。 夏璃再张弓搭箭。 射箭! 他连续射出了五箭! 天山七剑的六箭,也在这短短的瞬间射出了三轮箭羽。 燕基道拔出了身上剩下的两支箭,他根本来不及封闭穴位,任由鲜血从箭洞中汩汩而出。 他掷出了两箭。 他的身子忽的向后倒飞而去,他将燕子夫的身子绑在了身后! 他的衣袖在空中一挥,卷住了数支箭羽。 就在夏璃以为他会逃跑的时候,燕基道却忽的一抛衣袖…… 衣袖挥展间,那数支箭羽向关墙上射去。 速度却不快。 燕基道一脚踩在了一支箭羽之上。 他的人冲天而起,冲天而上! 就在夏璃和天山七剑以及整个关墙的那些士兵震惊的视线中…… 燕基道以箭为梯! 他竟然踏着那一支支的箭一步步向关墙之上走了过来! “射……!” 又是铺天盖地的箭向空中的燕基道射去。 燕基道的身子却忽的从空中消失。 “凌波微步!” “当心……!” 夏璃一声大吼,他弃弓拔刀,一刀向前劈了过去! 一只手出现在了他的刀前。 “啪……!”的一声。 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夏璃的脸上! 那一掌拍在了夏璃的刀身上,夏璃身子狂震,猛的向后连退三步! 他后退三步劈出了三刀! 三刀落空。 燕基道已站在了关墙之上。 他的手在空中忽的一挥。 翻云覆雨手! 于是,关墙之上仿佛有云来,仿佛有骤雨落下。 有无数的哀嚎声响起。 有许多的残肢断体乱飞。 有鲜血染红了关墙。 就在夏花震惊的视线中,燕基道背着燕子夫已飘然而去。 留下的,是关墙上一路的尸体! 这才是大宗师的实力! 恐怖如斯! 那他此前受伤……莫非是故意的? 夏璃握着刀也看向了燕基道消失的方向,他沉默了许久许久。 忽的说了两个字: “多谢!” 第六百二十二章 命悬一线 多谢! 谢什么? 谢燕大宗师手下留情! “他本可以杀了我的。” 看着夏花疑惑的眼神,夏璃一声长叹。 “那是他的儿子啊!” “他竟然放了我一马!” “两年前,他游历于吴国,那个秋天,我和他在七城寨的第三城寨见过一面。” 夏璃看着关下渐渐变弱的火光,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一起喝了一壶茶,一起说了一些过往。” 至于怎样的过往夏璃并没有提及,“不得不承认,燕基道个极有见地、极有情怀,也极有情义的人!” “原本吴宁两国也没啥恩怨,甚至两国之间无论是商业还是文化都源远流长。” “我没有料到我和他会在这战场上相见……我大致明白了他这样一个如闲云野鹤一般淡漠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夏花一怔,问道:“那是为何?” “赎罪!” “太子殿下能够拿下无涯关,全靠丽贵妃之昏聩。” “丽贵妃是他的妹妹,虽然死在了西山上,却丢失了对于宁国至关重要的无涯关……” “故而他亲自来了!” “他本不会受伤!” “那些箭羽根本就伤不了他,至多也就是阻拦他登上关墙罢了。” “可你也看见了,他如果要来,其实谁也拦不住。” “他如果要拼命……我们会死很多人!” “如果不是他的儿子重伤,我想,他也根本不会登上这关楼,击出了那一掌。” 一旁的林子枫此刻却傲然的说道: “晚辈倒是以为,他已是强弩之末!” “他若不是退的快……他必然会葬身于此!” “就算我们多死一些人,能够击杀一个宁国的大宗师,这也是值得的!” “樊桃花已死,宁国,可也就只剩下他这一个大宗师了!” 夏璃眉间一蹙,他看了一眼林子枫,并没有去反驳,而是对夏花说了一句: “你跟我来!” 夏花跟着夏璃来到了关楼的指挥塔里。 夏璃从桌旁取了一个小匣子,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罐子。 扒开小罐子的木塞子,他从小罐子里抖出了两颗小小的药丸。 “你现在去宁军大营,将这两粒药丸送给燕基道。” 夏花接过,一股淡淡的清香飘来。 她微微一惊:“续命金丹?” “对,快去,若是晚了,我担心燕基道的儿子恐怕就死了。” “……好,我这就去!” 夏花转身离开了关楼,向夜色中飞了去。 …… …… 赤焰军中军帅帐。 吴冕看着浑身是血的燕基道,又看了看躺在床上面色已然苍白的燕子夫。 随军大夫此刻正在给燕子夫止血疗伤。 燕子夫肩胛处的血倒是止住了,可他腹部那一箭造成的伤势却极大。 那一箭贯穿了他的腹部造成了严重的内伤。 止血的膏药根本就没有作用。 血依旧在流着。 那大夫满头大汗的直起了腰,转过了身,看向了燕基道,又看向了吴冕,他摇了摇头,“除非当年的孙神医出手……下官、下官无能为力!” 燕基道沉吟片刻走了过去,他伸手封闭了燕子夫腹部的三处穴位。 血渐渐没有再流。 但这并不是疗伤之根本。 如果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没有疗伤圣药,燕子夫必死无疑。 “我带他去玉丹城看看有没有那一线机缘。” 吴冕沉重的点了点头。 躺在床上的燕子夫此刻却咧嘴笑了起来。 他有气无力的说道:“爹,这是孩儿的命数,咱们不去玉丹城了……你就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营帐角落里尚未离开的秦日钢夫妇目睹了这一幕,他们这才知道面前的是赫赫有名的大宗师燕基道,才知道躺在床上那少年是他的儿子燕子夫。 面对如此伤势,就算是大宗师,也束手无策。 “如果在玉丹城寻不到那一线机缘……爹、爹再陪你说说话!” 就在这时,一名裨将急匆匆跑了进来。 “大将军,有个叫夏花的姑娘求见,说、说是给燕大宗师送药来的。” “夏花?” “对,她说她是夏璃的侄女!” 吴冕一惊,看向了燕基道。 燕基道点了点头,片刻,那裨将带着夏花走入了帅帐。 “这是二叔让我给你的,” 夏花将那两颗小药丸递给了燕基道,“二叔说向你说一声谢谢!” “续命金丹?有此物,我或许可以带着子夫回京都。” “小武在京都!” “子夫的伤,小武必然能治!” 燕基道小心翼翼将这两粒丹药收了起来,抬眼看向了夏花,“代我向你二叔说声谢谢!” “我走了,改天我再去找你二叔喝一杯茶。” 燕基道将燕子夫抱了起来,转身走出了帅帐,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吴冕这才看向了燕基农微微一叹,“此去京都路途遥远,就算是有两粒续命金丹……恐怕也难。” 燕基农沉默良久,说了一句话:“大哥之心,终究柔软。” 没有人听懂他这话的意思。 因为那是燕府的家丑,知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 吴冕又看向了夏花,“私事归于私事,国事归于国事,姑娘回去之后也告诉夏璃一声……” “不日,本大将军定会夺回无涯关!” 夏花微微一笑:“这不关我的事。” 她转身离去,秦日钢夫妇此刻也向吴冕拱手一礼,告辞离去。 二人策马,向玉丹城狂奔而去。 吴冕这才将那一叠纸放在了桌上,对燕基农说道:“你且看看。” “这是何物?” “破关之神器!” 燕基农坐在了桌前,看向了这一叠纸,神色渐渐严峻,片刻又渐渐欢喜。 …… …… 玉丹城,悦来客栈。 李辰安坐在窗前,正看着那本小黄书。 夜,已深。 钟离若水没有习武身子骨毕竟柔弱,她已入睡。 李辰安就这么又看了个把时辰,毫无所获。 他又收起了书。 望着窗外漆黑的夜,他徐徐闭上了眼。 脑子里那八个动作一一浮现。 丹田中的内力随着他的冥想流转的愈发快了一些。 他就这么一坐到天亮,体内的内力愈发充沛,他并不知道自己而今已至三境上阶! 当丹田再次充盈之后,他就踏入了二境下阶! 窗外有雨。 淅淅沥沥。 他睁开了眼。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更加清晰。 第六百二十三章 疗伤圣药 一面铜镜。 铜镜里是一张漂亮的脸蛋。 钟离若水对镜梳妆,却时不时扭头看一眼李辰安。 李辰安洗了把脸,也看向了钟离若水:“怎的?相公好看么?” 钟离若水脸上飞起了一抹红霞,她一边梳着那头秀发,一边娇羞的说道: “可不是么?” “我发现,自从那夜之后,你、你真的变得更好看了!” “嗯……主要还是你的眼更有神,举手投足间仿佛都有了别样的韵味。” 李辰安顿时就笑了起来,心想这应该就是境界的提升带来的变化。 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五官更加的敏锐。 他能听见更细小的声音,也能看见更远的细末之处。 这才悟透八个法式,若是将十八个法式全部悟透……李辰安很是期待。 不仅仅是能够治好钟离若水的病,还因为去岁时候师傅吴洗尘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千年以来,天下武林只有一人看懂了十八式,然后……天下无敌!” 那将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小李飞刀,必然例无虚发! 只是练这玩意儿实在有些玄妙。 这些日子,李辰安尝试过他以为掌握了的诀窍。 他和钟离若水同处一室的时候,干柴烈火差点没将客栈给点燃,可偏偏他又看不懂剩下的那十个法式了。 所以,他以为的那个诀窍,除了让二人都更加难受之外,并没有什么卵用。 不过钟离若水在三番两次之后胆子倒是愈发的大了起来。 少女似乎已褪去了昔日的青涩。 虽然最后那一步依旧没有跨出去,她已不再如过去那般矜持,隐隐有向萧包子靠拢的倾向,这令李辰安在欢喜的同时,又很是担心自己的自控之力—— 面对如此绝色之美人。 还是欲拒还羞的那种! 能看能触摸偏偏不能破……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龄,都在一张床上滚。 这如何顶得住啊! 李辰安发现练会了第八个法式之后,自己的欲望比以前强了许多! 比如此刻。 他看着钟离若水那娇羞的模样就起了反应。 以前也有,却不如现在这般明显。 所以,他也怀疑这不二周天诀有些问题。 小黄书,果然是小黄书! 他走了过去,从身后抱住了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梳头的手忽的一僵,片刻,脸色通红。 “收起来!” “收啥?” “……牛、牛角呀!” 李辰安:“……” 他默默的躬起了腰。 双手揉了揉。 钟离若水面色通红,低吟一声:“坏人!” 李辰安松手,咧嘴一笑,忽然觉得这也挺好。 他嗅了嗅双手,坐在了钟离若水的旁边,从怀中取出了那本抢来的古旧秘籍,一瞧,顿时他就傻眼了—— 秘籍的封面有四个字: 葵花剑典! 他翻开了这本秘籍,扉页是三行字: 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人无欲,剑无欲。 人至剑便无敌! 李辰安呆若木鸡。 这莫非是葵花宝典在这个世界的演变? 练是肯定不能练的。 他干脆合上了这半本书,想了想还是揣入了怀中。 二人戴上了面具正要下楼,却不料秦日钢夫妇赶了回来。 一脸风尘仆仆。 “少爷……” 当秦日钢将赤焰军营地之所见所闻向李辰安详细的说过之后,李辰安皱起了眉头。 “你是说,那一战并没有大规模的爆发,但燕基道父子二人皆受了伤,燕子夫还是重伤?” “回少爷,正是,燕大宗师浑身都被鲜血染红,燕子夫……吴国那边过来了一个姑娘……说是夏璃的侄女,给燕大宗师送来了两粒续命金丹。” “燕大宗师带着燕子夫说是要去京都找、找一个叫小武的大夫医治。” 李辰安沉吟片刻,“那燕基道到了玉丹城了没有?” “不知道,我们夫妇二人连夜骑马赶回……他如果没有受伤,当比我们更快抵达玉丹城。” 李辰安想了想,解开了褡裢,从里面找了一个小瓷瓶子递给了秦日钢。 “去打听打听……尤其是医馆,如果找到了燕基道,将这个给他。” “就说这是小武亲手调配的疗伤圣药,对他儿子的伤势极有好处。” 秦日钢吃了一惊,他不知道那小武是谁,他只是惊诧于这位少爷的神秘。 听起来那个叫小武的大夫很是厉害,这位少爷手里竟然有他亲手调配的疗伤圣药…… 好吧,少爷本来就很神秘。 秦日钢夫妇又转身离去,钟离若水这才问了一句: “去岁在京都聚仙阁,这燕子夫不是得罪过你的么?” 李辰安淡然一笑:“不过是个少年。” “少年,总是会做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来彰显他们的存在。” 钟离若水看了看李辰安,心想你不也是个少年? 她迟疑片刻又说了一句:“可是……赤焰军这一次离开无涯关,丢了无涯关,若算起来,燕子夫罪不可赦!” 李辰安点了点头,“但他终究还是跟着他爹率领赤焰军返回了无涯关。” “他既然身受重伤,想来是有浴血奋战的。” “人,免不了会犯一些错误,尤其是少年。” “经此一事,我相信他会变得成熟起来,我也相信他或许真能成为宁国的一名骁勇善战的大将军!” “走吧,咱们去吃早饭,等秦日钢夫妇回来,我们也该启程离开了。” …… …… 玉丹城大医医馆。 秦日钢夫妇当真在这里找到了燕基道父子二人。 当秦日钢将这小瓷瓶子递给燕基道并说这就是小武亲手所配置的疗伤圣药之后,燕基道并没有怀疑这个药的真假。 他看着秦日钢,想了许多! 小武是宁国的皇长子! 在此之前,小武所接触的人并不多! 能够得到小武的药的人更少! “你说,这是你家少爷托你交给我的?” “正是!” “你家少爷在何处?” “少爷没说与你一见,在下不便告知。” 燕基道眉间微蹙,又问了一句:“那你家少爷和少奶奶要去何处?” “吴国。” “……去吴国干啥?” “投奔亲戚。” 燕基道没有再问,他忽的笑了笑。 “告诉你家少爷,我燕基道,欠他一条命!” “等我将子夫送去京都之后,我会去吴国找他!” 第六百二十四章 悠然远山暮 盛夏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从广袤的玉丹河平原吹来的雨后的风,少了一些燥热,多了两分清新。 午时三刻。 李辰安四人在悦来客栈用过了午饭,他们启程离开。 依旧是一辆马车两匹马。 只不过马车里多了许多的东西,但马车颇大,倒不至于太过拥挤。 马车不疾不徐的驶出了玉丹城,走在了玉丹河平原之上。 李辰安掀开车帘向外看了去,入眼是绿油油的一片。 其间有许多的稻田。 得益于玉丹河的灌溉,再加之地势的平坦,六月的水稻早已封了田,已进入了扬花的时节。 在皇城司的档案中有关于这地方的记载。 说是在大庸国存在的时候,玉丹河平原就已经是大庸国的产粮重地。 那时,在这个大平原上,散落着许多的村户人家,呈现出的是一片繁华的乡村景象。 但在上车候卢战骁灭庸国的时候,因为这里的百姓顽强的反抗,最终落了个千家万户被屠杀一空的结局。 血染玉丹河。 历时五日方清。 从那之后,玉丹河平原变得荒芜了起来。 良田无人耕种,于是渐渐变成了草原。 直到近二十年,才又有了百姓来到了这片土地上,他们在这里落了脚安了家,重新开荒,渐渐又有了少许昔日的景象。 果然是少许! 在李辰安的视野中,村落寥寥无几。 宁国的人口本就凋敝,再加之姬泰掌权的时候极重的农业税赋,这片偌大的良田,耕种的人并不多,远远没有大墉国存在时候的那般模样。 李辰安的视线投向了远方的无涯山。 他这才切身感受到了无涯关的重要。 唯有夺回并守住了无涯关,才能保证整个玉丹河平原耕种的安全! 这片沃野不能就此荒废。 如果吴冕夺回了无涯关,当颁布惠民之策,引其余地方的百姓来这里种田! 提振工商业,并不是放弃农业。 反而是要极大的利用这样的优势地理位置,来提高粮食的产量。 如何才能提高粮食的产量呢? 李辰安仔细的回忆着。 无外乎就是种子、化肥、农药、灌溉以及科学的管理。 但具体要怎么去做…… “辰安,” 钟离若水的话打断了李辰安的思绪。 他收回了视线看向了钟离若水,“嗯?” “进入无涯山,咱们可就离开宁国了。” “是啊,”李辰安握住了钟离若水的小手,“别担心什么,过些日子咱们就又回来了。” 钟离若水沉吟片刻,低声问道:“洗剑楼还远么?” “洗剑楼在吴国京都东旭城外百里之处……翻越了无涯山之后,大致还有月余的脚程。” “哦……” 钟离若水眼里并没有失望或者沮丧。 这些日子的相处,令少女的心里又燃起了对生的渴望。 她已完全感觉到了青春的美好,被爱的味道,还有对未来生活的向往。 她期待着能够早日抵达洗剑楼,希望能够顺利的进入洗剑楼,去到那忘情台。 她不知道那地方究竟有着什么。 她仅仅是听萧包子说,千年之前创立洗剑楼的那位祖师爷就是在忘情台参悟不二周天诀十八法式,成就了至今唯一的无敌天下的大宗师。 萧姐姐说忘情台是洗剑楼的圣地。 也是禁地。 辰安他能顺利的进去么? 李辰安轻轻的捏着钟离若水的手,轻轻的说道:“等治好了你的病,咱们去东旭城走走。” “温煮雨说东旭城和咱们的玉京城颇有些不一样。” “虽然千年之前,吴国、宁国,还有越国,曾经都在同一个叫大离的国家的统治之下。但宁国所处的位置,才是千年前大离帝国的政治经济和文明的中心。” “转眼千年,沧海桑田,玉京城历经了五个朝代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而今宁国势弱,玉京城的经济优势已然不在,但玉京城的文化底蕴却比吴国的东旭城和越国的四风城更为浓厚一些。” “他说玉京城更显精致,带着一股子斯文的气息。” “吴国的东旭城却更显粗犷,就像不修边幅的汉子。” “至于越国的四风城,却有着一种异域的味道。” “如果用武器来比喻,玉京城如剑,东旭城如刀,而四风城,则如佛宗的禅杖。” 顿了顿,李辰安又道:“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等你的病好了之后,咱们去东旭城看看,回到宁国之后去晚溪斋将萧包子接上。” “往后……咱们三人结伴而行,去这个世界走走,看看,这便不枉来到这个世界了。”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好,但国事……” 李辰安摆了摆手,“我会处理好,有小武这个皇帝,有温煮雨他们,具体的事,就由他们去做吧。” 钟离若水掀开了车帘,望向了远方。 马车并不是向无涯关方向而去。 而是偏西。 这不是官道,是田间的乡村小道。 路很窄,有些颠簸,所以走的速度并不快。 但无涯山依旧渐渐的近了。 李辰安也看向了窗外。 渐渐夕阳西去。 渐渐天黑了下来。 渐渐有月光洒落。 马车已到了那依稀可辨的乡道的尽头。 “少爷,接下来就得徒步而行了。” 秦日钢掌着一盏气死风灯站在车厢门口低声说了一句,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下了马车,站在这寂静的山脚下。 借着皎洁的月华星光看去,尽头是斜坡。 斜坡上是影影绰绰的一大片的灌木丛。 另一边是一片辽阔的黑。 幽冥谷是个未知之地,今夜是不能进山的,只能在这幽冥谷的谷口扎营住一晚上。 秦日钢夫妇开始忙碌,一人负责扎营,一人负责埋锅造饭。 李辰安二人在一丛灌木林前席地而坐,望向了远处的玉丹河方向。 “就像一成大梦。” 钟离若水手肘杵着膝盖,双手撑着下巴,又道: “在我以为我的病已痊愈之后,我曾经是想过周游列国的。” “却没有料到是用这样的方式。” 她收回了视线看向了李辰安,脸上洋溢着笑意: “若不是你,我的这个梦想定不会再实现。” “我很喜欢这样的方式,觉得很是新奇,虽然心里依旧有些畏惧……” 她的手落在了李辰安的手上,“有你在我的身边,便觉得就算是畏惧也是那么的浪漫美好。” 她又看向了那无尽的夜。 “曾经身边有过那么多的人。” “终究成了生命中某个时段的过客。” “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热闹或者繁华,终究不如在这样的夜里安静的陪着一个人看星星。” 她仰头望向了星空,虔诚的又道: “感谢上苍!” “感谢我的生命中有了你!” “这辈子,我可就赖着你永不放手了!” 李辰安将钟离若水拥入了怀中,他也望向了无尽星空,心里颇为感慨。 上辈子缺失的爱,这辈子总算是找了回来。 他很珍惜这份爱。 很珍惜身边的这个人。 他不禁脱口而出: “上邪, 我欲与卿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卿绝!” 少女的心瞬间融化。 她依偎在李辰安的怀里,忽的热泪盈眶。 便觉得自己就算真的死去,此生也再无憾。 第六百二十五章 重返京都 上 昭化二十四年六月二十四。 这一天,李辰安一行四人进入了荒无人迹的无涯山幽冥谷。 他们必须历经这一路的艰难险阻方能翻越无涯山,抵达吴国的下原州。 前路多艰险。 但为了挽救钟离若水的生命,李辰安没有丝毫犹豫。 他一往无前! 也是在这一天,小武一行回到了宁国的京都玉京城。 在玉京城的南门,温煮雨率领文武大臣,在这里迎接了皇长子的归来。 玉京城沸腾了起来。 曾经的那些百姓们因为摄政王之死而悲伤,现在他们为皇长子的回归欢呼雀跃。 逝者已矣,日子还得继续。 京中早已传出皇长子归来之后便会登基为帝。 虽然此前并不知道小武是何人,但这些日子京中倒是流传开了一些关于这位皇长子的消息—— 比如,他一直生活在京都某个巷子的小院子里。 比如,他有着一手生死人肉白骨的绝世医术。 也比如,他是摄政王李辰安的至交好友。 当然,也有他耳不能听口不能言的这隐疾。 至于他为何会有这隐疾,那些传言所指向的罪魁祸首,皆是丽贵妃! 就是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在皇长子出生仅仅数天的时间,就通过宫里的太监魏三,给皇长子下了毒。 皇长子命大,他活了下来,落下了这么个残疾来。 这令京都的百姓们对皇长子生起了一些同情,至于那残疾,大家心里知道就好,往后可万万是不能去提的。 于是,有人心生感慨,说终究是真龙,历经那么多的劫难,现在终于回归了皇宫,终于修成了正果。 至于摄政王李辰安……他虽死在了西山之巅,却用他的死,换来了皇长子的归位。 既然他与皇长子之间有着如兄弟般的情意,想来等皇长子登基之后,许会将李辰安的遗骸葬于皇陵。 摄政王此前的那些政策,想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京中最近这些日子还传出了皇宫将会迁移去长乐宫—— 这是一个令所有人都震惊的消息。 作为千年来数个朝代的国都,百姓们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要将皇宫给迁移出去。 再想想今科秋闱要在长乐宫举行…… 这就意味着宁国的政治和文化的中心将从玉京城变为长乐城! 如果这位皇长子回京之后,真的选择了在长乐城的长乐宫里登基为帝,那么这个传言的消息便可确定! 就在最近的这些日子里,听说燕府家主,那位燕国公燕锦月已去了长乐城,在距离长乐宫最近的一条名为西堤街的街巷里买下了一处大大的院子。 听说齐国公程国公甚至定国侯府,还有消息灵通的大商人们这几日都向长乐城涌了去。 甚至还听说江南道的一些商贾巨富不知道从哪里也得到了消息,也正在向京都而来,也是要去长乐城里看看的。 京都那些家境殷实的商人们似乎都坐不住了。 从长乐城传来的消息说,那地方的房价,可就像暴雨之后的玉带河一样,那是一天天蹭蹭蹭的往上涨啊! 但还是有许多人依旧在观望。 他们半信半疑,总觉得迁都这种事太过荒谬。 那就要看这位皇长子回来之后的变化了。 他是要登基当皇帝的! 最终他会将皇宫选在长乐宫还是这玉京城的旧宫里……可谁也说不准,也不是谁都能左右得了的。 宽阔的朱雀大道,哪怕此刻的阳光很是强烈,朱雀大道两侧依旧站满了京都的百姓们。 他们在挥汗如雨的欢呼,便是对这位皇长子的殷切期待。 小武坐在马车里。 他掀开了车帘,看着外面那些激动的人群。 他不知道他们在欢呼什么,他心里反倒是极为落寞。 于是,他放下了车帘。 这是一座他极为熟悉的城。 这里本有着他极为熟悉的人。 可这次回来,他却觉得这座城变得很陌生。 此刻想来,便是没有了曾经的那些熟悉的人。 孙爷爷走了。 除了孙爷爷之外,他最亲密的人就是李辰安和钟离若水。 可他们却为了自己死在了西山之巅。 阿木和王正浩轩虽然一同回来了,但从内心而言,这两人在他心里的重要性,是逊色于李辰安和钟离若水的。 犹记得那一天是昭化二十三年八月十三! 与李辰安的第一次相见,是在若水妹妹的花溪别院! 李辰安与自己的交流从一张纸开始! 他在那张纸上写了一句话:小武,我很喜欢你! 小武咧嘴笑了起来。 他的脸依旧干净,他的眼依旧无垢。 只是,他的眼里渐渐噙满了泪水,片刻之后,顺着眼角一颗颗滴落了下来。 “我是男人!” “你也是男人!” “师傅说两个男人之间就算感情再深,可为朋友兄弟,却不可为……” “你和若水小姐才能谈喜欢二字,与我,可为朋友!” 李辰安接过笔又写道: “喜欢与爱不一样。” “我说喜欢你,是喜欢你这快乐的性格,我喜欢和一个快乐的人在一起,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我希望未来我们能成为兄弟。” 我们已是兄弟,我却失去了你,你让我往后如何快乐的起来! 你说往后陪我去看星星看下雨看下雪的,可你却不在了。 你当时那样说的时候我心里很欢喜,我说我一个人看星星看下雨看下雪也挺好……其实并不好。 一个人很孤独。 很无聊。 便觉得星星很远,下雨很冷,下雪……天地间一片苍茫,有如死寂一样。 但若是有朋友陪在身边,我想那心境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其实心里有个疑惑,今年我应该才十八岁,与你应该同岁。 但皇长子今年应该是二十一岁。 我怎么就成了皇长子了呢?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你走了,我且守着这江山,不是我想要当这皇帝,我的心思你应该是知道的……就是守着,希望能将你昔日播下的这理想的种子,守得开了花结了果来。 小武深深一叹,撩起衣袖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他双手放在了膝盖上,他的腰在这时候渐渐坐得笔直。 他的眼神,也渐渐的坚定。 他的心里在默念着: “从现在开始,我就叫宁知念!” “辰安吾兄,小武,已随你去了!” “来生,我们再做兄弟!” 第六百二十六章 重返京都 下 昭化二十四年六月三十。 皇长子抵京都六天时间。 在这六天的时间里,他并没有去三省六部走走。 他住在了曾经的太子东宫,却没有要一个侍候他的宫女。 就连太监也没有要一个。 他的身边跟着两个男人。 一个叫阿木。 一个叫王正浩轩! 他仅仅是在六天前的南门处与温煮雨等重臣见过一面,他住在了太子东宫之后,也没有召见温煮雨等大臣。 但他的行踪却并没有去隐藏。 比如皇城司或者三省六部的高官都知道他这六日里每天都有出宫。 有时一趟。 有时甚至两三趟。 他也没带任何护卫,仅仅只有牧山刀的两把刀跟着他。 他去过了曾经和孙驼子一起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那处小院。 去过了云集别野后山半山腰的那三座坟前。 他在那小院里和阿木王正浩轩一起喝了一次酒。 酒是画屏春。 菜是酱猪尾巴。 他在那三座坟前倒了三壶酒,各摆了一盘贡品。 贡品也是酱猪尾巴。 他在坟前烧了许多纸。 然后在云集别野坐了半宿。 他还去过定国侯府,去过花溪别院。 在花溪别院他呆了足足一个晚上,就在那荷塘边的凉亭里,就看着那一荷塘新生出来的荷花看了一宿。 直到天明的时候他才和阿木王正浩轩回到了宫里。 这未免让年承凤等人很是担心。 议政殿。 年承凤看向了温煮雨,“皇长子……莫非是还没走出那阴影?” 温煮雨给年承凤斟了一杯茶,悠悠一叹:“在皇长子未抵达京都之前,我其实是还是有些许担忧的,但自从他到了京都,自从知道了他这些日子所做的事之后,我反倒是放下了心来。” “我觉得他去那些过去呆过的地方,去祭拜那些过去熟识的人,便是为了走出那阴影,也就是告别过去。” “他果然是个聪明的人!” “等着吧,想来就快要接见我等了。” 温煮雨话音未落,御前公公常左青匆匆走入了议政殿。 他站在了温煮雨等人的面前拱手一礼:“诸位大人,皇长子请诸位大人去御书房一叙!” …… …… 御书房。 小武依旧穿着一身青色的麻衣。 他并没有坐在龙案前,他站在一面墙边,仔细的看着这面墙上李辰安曾经挂着的那幅巨大的地图。 他的视线从京都玉京城开始游走。 走到了广陵城,走到了江南道的周庄,走到了江北,走过了蜀州古道,走到了崇庆府。 他的视线落了西山。 当温煮雨带着三省的三位最高官员迈入御书房的时候,小武的手伸了出来,落在了西山。 他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收回了手,转过了身来。 在他转身看向温煮雨等人的时候,他的脸上已没有了丝毫悲戚。 他的眼,干净、明亮、通透,没有一丝尘埃! 他伸手一引,他坐在了茶台前。 对于煮茶他并不熟悉,但他想了想,觉得这玩意儿应该和煎药差不多。 于是,他取出了火折子点燃了茶炉,又看向了坐在对面的温煮雨等人。 他微微一笑。 本是盛夏,他这一笑却令温煮雨等人如沐春风。 常公公侍候在他的身旁,此刻正在磨墨—— 皇长子口不能言,唯有写才能与群臣交流。 温煮雨四人的面前也摆着笔墨纸砚。 这令温煮雨心里觉得有些怪异。 御书房里很安静,想来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这里都会很安静。 只是要多费一些笔墨纸砚罢了。 也挺好。 小武没有急于书写。 他等着水开,取了茶叶放入了茶壶,又等着茶开。 他这才关了火炉,给温煮雨、年承凤、苏亦安,还有齐尧各斟了一杯茶。 常公公已磨好了墨。 他这才提起了毛笔,在纸上写了两句话: “我叫小武,李辰安的兄弟,明日,我启程去长乐宫。” “七月十五,我在长乐宫登基,无须任何仪式,所有大臣无须前去参加。” 他放下了毛笔,将这张纸递给了温煮雨。 温煮雨一瞧顿时一怔,倒不是这登基仪式的敷衍,而是他选的这个时间。 七月十五! 鬼节! 鬼门开…… 温煮雨恍然,他明白了小武的意思,于是,很是慎重的点了点头。 他将这张纸传给了其余三人,三人皆惊,小武却又提笔在纸上写道: “朝中一应政策的颁布,依旧按照摄政王生前的规矩,需要颁发圣旨之处,送至长乐宫,我加盖玉玺,由议政殿统一向全国发布。” “长乐宫不需要宫女,不需要御厨,我只需要几个太医院的御医。” “另外,定国候,无意于上将军一职,诸位再另寻他人。” “我不善于国事,我就是个郎中,若有你们难以定夺之事……我大抵也是无法定夺的,所以你们可当我不存在。” “但若是你们或者其余某个大臣身体有恙,倒是可以找我开一剂药方。” “国家之事……需要我露个面或者需要我做点什么,你们派人到长乐宫告诉我一声即可。” “我只有一个要求!” “摄政王生前的一应政策,不能变!” “就这样吧,你们若无别的事,就退下。” 常公公就像在梦里一般。 从头到尾,这御书房里没有人说一句话。 整个御书房,未来的皇帝接见最重的四位重臣,只留下了那两张纸上的几行字! 这就结束了! 温煮雨等人离开的时候,皇长子倒是起身相送。 君臣皆是躬身一礼。 便是相互的拜托—— 皇长子将这宁国的江山和未来拜托给了温煮雨等人。 温煮雨等人这一礼,便是对皇长子的感激! 感激他不问政事。 也感觉他虽有聋哑之疾,却心里敞亮。 小武独自喝了一壶茶。 他起身离开了御书房,带着阿木和王正浩轩二人,去了一趟百花宫。 他拿起了曾经丽贵妃常用的那把锄头,去锄了一下午的地。 却不是种花。 而是将百花宫里所有的花草树木给锄了个干干净净。 次日一早。 他又带着阿木和王正浩轩离开了皇宫,启程向长乐宫而去。 没有骑马。 没有坐轿。 三人徒步而行。 还有王正浩轩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一条大黑狗。 又数天之后,一道安民旨意传遍天下。 长乐城顿时涌入了不少的人,长乐城的房价,也瞬间暴涨。 户部尚书李文厚并没有因为国库的渐渐充盈而高兴。 他坐在院子里。 望着夜空中渐圆的月。 悠悠一叹: “你不该来京都的!” 站在他身边的李辰晞看了看父亲,低声说道:“毕竟来了,却又走了,还死了!” “孩儿找遍了崇庆府,未能找到三叔夫妇。” 李文厚沉默许久,忽的问道:“你觉得他真死了么?” 没有等李辰晞回答,李文厚站了起来,“为父修书一封,明日,你启程去一趟越国京都四风城。” 李辰晞一怔:“去干啥?” “去找一个人。” “……谁?” “宁景玉。” 第六百二十七章 夜色下的歌声 进入无涯山的幽冥谷已十来天。 谷中无路。 谷中只有乱石杂草和密林藤条。 谷中还有一条小溪。 这就是李辰安一行能走的路了。 秦日钢夫妇背着行囊在前面开道,李辰安背着钟离若水跟在他们的身后。 这一路倒是有惊无险。 所谓的惊,便是潜藏在荒林中的猛兽巨蟒。 但它们终究不是秦日钢夫妇的对手,反而沦为了四人的盘中餐。 一路没有遇见一个人。 这对于李辰安而言,反倒是最好的。 因为,人才是最大的危险。 又是一个日暮时分。 在前面探路的冬娘飞了回来。 “少爷,再向上攀爬五里地左右就到了这幽冥谷的谷端……有些麻烦。” “什么麻烦?” “谷端已无路,是一道极宽的悬崖。” “飞不过去?” 冬娘沉吟三息,“估计有三十来丈距离,除非是大宗师,否则中途无法借力换气还真飞不过去。” “悬崖有多深?” “深不见底,我丢了一石头下去,过了足足八息才听到落地的声音。” 李辰安想了想,“走,我们在天黑之前先赶到那地方看看再说。” 四人再次启程。 当他们抵达山顶的时候,天已黑尽。 秦日钢点燃了一盏气死风灯,借着这微弱的灯光,依稀可见这是一处断壁之上的开阔地。 有呜呜的罡风声。 也有深远处的猿鸣或者虎啸声。 看不见对面,当然更看不见崖底。 倒是天上的星星似乎变得更清晰了一些。 以李辰安的判断,这地方的海拔大致在三千多米。 他们已登上了无涯山在这一段的山顶。 只是他未曾料到这里会有如此一段大裂谷。 要绕过这大裂谷恐怕就要多走很远的路程。 李辰安有些焦急。 毕竟已至七月初。 小武之前说钟离若水还有两年的时间,其实现在已经过去了足足半年。 他不知道去了洗剑楼会不会顺利。 也不知道洗剑楼的忘情台那处禁地能不能进去。 越早赶到洗剑楼就越好,那样留给自己去应对不可知事件的时间会更多一些。 不用他去吩咐,秦日钢夫妇已开始扎营煮饭。 李辰安望向了夜空,忽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唿哨。 他极为期盼的望着夜空,然而他的脖子都望酸了也没能盼到萧包子的那只海东青飞来。 如果有那只鸟就好了。 但没有如果。 那只鸟并没有跟来。 李辰安收回了视线看向了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的呼吸有些急促,她的一只手扶着脑袋,恐怕是有些高反。 “来,坐下。” 李辰安取了水囊递给了钟离若水:“多喝一点水,今儿个夜里早些歇息,明天起来应该就好了。” 钟离若水接过水囊歉意一笑:“我是真的没用啊。” “傻瓜,说的什么话呢?” 李辰安摸了摸钟离若水的脑袋:“你和包子不一样,包子会的你不会,你会的包子不会,这叫什么?” “这叫术业有专攻。” 李辰安坐在了钟离若水的身边,“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人,若是以己之短去比他人之长,这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啥也别想,放松心情,好好休息。” “嗯……” 钟离若水乖巧的点了点头,喝了两口水,看向了李辰安。 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进山那个晚上,你做的那上邪……它算个什么文体?” 李辰安咧嘴一笑:“算是一种歌谣吧,也或者你就当它是可配乐歌唱的诗。” “那……你会唱么?” 李辰安摇头,“这个我真不会,但我会唱点别的。” 少女顿时忘记了头疼,她极为期待的看着李辰安,“那你唱点别的给我听听好么?” “好!” 李辰安想了想,“那我给你唱一首《传奇》。” 就在这寂静的山巅旷野之上,李辰安温柔的看着钟离若水那迷人的眼,轻声的开口唱了起来——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再也没有忘掉你容颜。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 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想你时你在天边, 想你时你在眼前, 想你时你在脑海, 想你时你在心田。 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 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 宁愿用一生等你发现, 我一直在你身旁, 从未走远……” 悠扬低沉的男中音就这么在钟离若水的耳畔响起。 这是这个世界上前所未有的曲调,是这个世界上前所未有的最简单最直白却偏偏又令人魂牵梦萦的歌词。 钟离若水沉醉于李辰安的歌声中,沦陷于那歌词的意境中。 不远处的秦日钢夫妇也已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皆抬头向李辰安望了过去。 李辰安依旧在低声的唱着。 唱的是他前世的故事。 唱的也是他今生的故事。 前世的故事已只剩下了依稀的痕迹,今生的故事却正在精彩的上演。 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了这一生生命中的那些人。 女人! 钟离若水、萧包子、宁楚楚、温小婉。 钟离若水就在怀中,萧包子应该已回到了晚溪斋。 宁楚楚会去了哪里呢? 小武登基为帝,宁楚楚依旧是宁国的公主,她会不会已回到了宫里? 温小婉…… 那个穿着一身白色轻纱睡裙,在晨光中梳头的漂亮姑娘。 那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上了她的床的姑娘。 她是温煮雨的女儿! 渣男! 不能乱爱! 对了,还有那个被退婚的未婚妻沈巧蝶。 那已是过眼云烟,却也希望她未来安好。 在李辰安的心里,他现在早已没有了对沈巧蝶的恨意。 本就无恨,那仅仅是人生中的一个过客罢了。 一曲唱罢,钟离若水那双漂亮的眼已一片朦脓。 如这淡淡的星光。 少女依旧陶醉在那歌声里。 她的脑子里也浮现起了与李辰安相识之后的那一幕一幕。 还有他给她写的那些诗词。 比如, 《蝶恋花》 《鹊桥仙》 《一剪梅》 还有那首《上邪》 当然还有此刻的这首《传奇》 这些是她钟离若水独有的。 虽然《蝶恋花》和《一剪梅》已经广为流传了出去,但在钟离若水的心里,这两首词,依旧是李辰安写给她的。 这些,都是李辰安对她的爱。 她很珍惜。 便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她伸出了一只手摸了摸李辰安的脸,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我们前世有约,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绝不走远!” 第六百二十八章 度日如年 晚奚斋的夜从来都很是宁静。 萧十三娘坐在自己那茅屋的小院子里,她双手撑着下巴望着对面山腰处的那一点微弱的灯光有些出神。 师傅回来十天了。 只有回来的第一天,师傅和大家见过一面,其余时候就连饭都是送去她的茅屋的。 师傅并没有说什么,但师傅脸上的神色很是萧瑟。 就像晚溪斋的冬天来临时候那满山的衰草一样。 再没有了曾经的那没心没肺的欢快模样。 师傅原本一直都小气吧啦的。 但那一天师傅却破天荒的从她的褡裢中取出了足足两万两的银票给了剑舞大师姐。 她说,晚溪斋的地,错过了去岁冬小麦的播种,这稻谷才开始扬花,正青黄不接的时候,大家伙总不能用野菜充饥吧。 她让剑舞大师姐带着师妹们去镇上多买一些粮食回来! 她还让剑舞大师姐去买几头牛! 向来视银子如生命的师傅,她竟然不要银子了! 那就是不要命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昨儿个剑舞大师姐回来的时候心事重重。 在众多师姐师妹们的问询之下,剑舞大师姐才说……摄政王李辰安和钟离三小姐都死在了蜀州的西山之巅! 真相大白。 师傅这辈子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遇见了令她心动的人。 想来师傅是将她的这一生寄托在了李辰安的身上,却万万没有料到这种子尚未能发芽就这么突然的夭折了。 师傅之悲伤,便来自于此。 以至于这几日师傅的饭量大增,包子原本她只吃一个的,这几日里她每一顿竟然都要吃下去足足三个! 还要喝一碗粥! 师傅这是化悲伤为食量。 希望她多吃一些,能早日走出那阴霾,她的脸上能早些再现那好看的阳光。 就在萧十三娘如此想着的时候,忽然,她感觉到身后似乎站着一个人! 她陡然转身,吓了一大跳! 萧包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 “……师傅!” “十三啊,为师听说前些日子那啥……天山七剑有两个不长眼的跑来了咱们晚溪斋?” 萧十三娘嘴儿微翕,这事已过去了个把月了吧? 来的是天山七剑的大师兄和三师兄二人。 人家也没有不长眼啊! 他们是来找晚溪斋的弟子切磋的! 这在江湖门派中很是正常,又不是上门来踢馆的。 何况人家很懂礼节,知道晚溪斋没有男弟子,人家在山门前压根就没进来。 “师傅……” 萧十三娘的话刚出口就被萧包子打断。 “为师知道你们恐怕吃了亏。” “晚溪斋怎能吃亏?” “接下来你们在晚归山里好好种田好好练武!” 萧十三娘顿时瞪大了眼睛,“师傅……” 她的话又被萧包子给堵住。 “为师心情不好,这口气,为师咽不下去!” “你明儿个告诉剑舞她们,为师去天音阁走一趟!” 她转身就走,根本不给萧十三娘说明情况的机会,还撂下了一句话来: “为师,为你们出头!” 她飘然而去。 萧十三娘伸出了一只手,“不是,师傅……” 星光下哪里还有她师傅的影子。 萧十三娘这就惊呆了。 不多时,剑舞来到了她的这小院子里。 剑舞也望向了对面山腰处的那个小茅屋,对萧十三娘说道: “师傅心里苦!” “她出去走走反倒是更好一些。” “她若是一直在晚溪斋里憋着……我反倒是会更担心她。” 萧十三娘木然而立,“哦……希望师傅这次出去,还能遇见一个能走进她心里的男人!” 剑舞摇了摇头,“不会再有了。” 萧十三娘扭头看向了剑舞,惊讶问道:“为何?” “师傅这几日在她的茅屋里,一直在看着一首词。” “……什么词?” “李辰安写给她的一首词。” “写的啥?” “不知道,她不给我看,说、说那是他写给她的,哪怕是我这个大弟子也不能分享。” 萧十三娘懂了。 心想那李辰安死就死了,为何偏偏要留下一首词来将师傅的心给拴住。 师傅才近二十一岁。 这晚溪斋也不是百年前的慈航静斋。 她就不嫁人了? 那和尼姑有什么两样? “师傅走了。” 萧十三娘又抬头望去,那处茅屋的灯灭了。 一头漆黑的小毛驴,一个穿着一身灰白麻衣的姑娘,一只盘旋在夜空中的鹰,在这一天的晚上离开了晚溪斋。 向吴国而去。 萧包子的脸上没有了那凄然之色。 她很欢喜,很期待。 “辰安,我试过呆在这里等你。” “却发现度日如年。” “便觉得两年已经过去。” “你还没回来,那我就去找你了!” 她戴上了一张漆黑的面巾,遮住了她那盖世的容颜。 …… …… 天明。 钟离若水从李辰安的怀中醒来,看见的是那张熟悉的脸,和那双温柔的眼。 昨晚她睡得很香。 许是因为那首《传奇》。 也或许是那首《上邪》。 此刻醒来,她才知道主要还是李辰安就在她的身边。 她已熟悉了他的味道还有他温暖的怀抱。 这便是习惯。 习惯这个东西就像时间走过之后留下的痕迹。 朝夕的相处,时间虽然悄然而去,但自己对他却明显多了很多的依赖。 似乎觉得只要他在身边,就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就不会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于是,自己似乎就变得更懒了一些,因为有他在,根本不需要自己去动脑子想什么。 “头还疼么?” 李辰安伸手捋了捋钟离若水额头上的散发问了一句。 “不疼了……辰安,” “嗯?” “你,你是不是一宿没睡?” 李辰安摇了摇头,“我也刚醒。” “哦,那起床?” “再等等。” “等什么?” 李辰安咧嘴一笑,“想知道?” “嗯。” 李辰安掀开被子站了起来。 钟离若水那一瞬间满脸通红。 …… ……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对面的山真的距离很远。 李辰安站在悬崖之上望着对面的山崖,又看了看云雾缭绕的山谷。 这该如何才能飞渡而过呢?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落在了左边不远的地方。 他豁然一惊! 就在他的视线中,竟然有一根藤条已跨过了悬崖,如一道细细的独木桥一般连接着南北两端! 他走了过去。 站在了绑着藤条的那颗树前。 藤条的切开处尚未枯萎,甚至看上去还很新鲜! 那么,这条藤桥搭建的时间,肯定就是最近这一两天。 谁来过这里? 又是谁搭建了这道藤桥? 第六百二十九章 祭文 没有人知道谁来过这里。 这本是一处荒无人迹的高山之巅,这一路而来,除了鸟兽蛇虫根本就未见人的踪迹! 秦日钢夫妇也站在了这颗树旁,他们在惊诧的同时,又四顾而望。 那是后怕! “昨日夜里,我们抵达这里的时候,我敢保证是没有这藤桥的!” 秦日钢信誓旦旦又道:“我巡逻了方圆百丈的距离……” 他抬起头来望向了这颗大树的树梢,“此人的武功极高!” “他本能够飞渡这大峡谷……他为何又牵了这一根藤桥?” “他若是要对咱们不利,估计咱们全都得交代在这。” 对此李辰安倒是深以为然,这个高手的身手至少在一境,他这么做,难道是为了帮自己过去? “暂且不管是何人所为,这倒是帮了我一个很大的忙。” “冬娘,你武功最高,你且过去看看,注意小心一些!” “好!” 冬娘握着两把杀猪刀起身而飞,飞到了峡谷的上空。 她落在了藤桥上,轻轻一点,身子再次飞起。 就在起落间,她在李辰安等人的视线中越来越小。 她抵达了彼岸。 她在对面的悬崖处仔细的搜寻了一番之后,又借着这藤桥飞了回来。 “少爷,藤桥很结实,对面也没见任何危险……连脚印都没有一个。” 李辰安沉吟片刻,大手一挥:“收拾收拾,咱们过去!” …… …… 李辰安一行顺利的飞跃了那天堑,继续向吴国的下原州前行的时候,宁国的长乐城已渐渐开始有了新的生机。 昭化二十四年七月十五这一天,皇长子宁知念于长乐宫登基为帝! 虽然他在玉京城的皇宫里告诉温煮雨等人这登基什么的不需要派任何人来参加,但温煮雨依旧带着三省六部的许多官员们来到了长乐宫。 毕竟是宁国的新皇登基! 毕竟这位皇长子和李辰安是至交好友。 既然皇长子知进退,他温煮雨就当懂规矩。 长乐城里已有了许多前来参加今科秋闱的学子。 也就有了不少的商贩。 新皇要在长乐宫登基为帝,玉京城里的许多高门大阀富户商贾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也纷纷拥入了长乐城。 这一天,长乐宫的宫门大开。 没有守门的侍卫! 于是,长乐宫的承天大殿前的广场上涌入了黑压压的人。 在礼部的主持之下,这常极为简单的登基大典,得到了许多人的见证。 只是这见证却有些怪异。 全然不是百姓们所想象的那番模样。 小武在常公公的侍候下极不情愿的穿上了那一身繁琐的龙袍。 他在常公公的带领下,就这么从寝宫走向了承天大殿! 他的身后只有两个护卫—— 阿木,和王正浩轩。 在承天大殿外面迎接他的,除了那些百姓之外,就是以温煮雨为首的大臣们。 按照规矩,新皇登基,至少应该在承天大殿外的广场上的那尊铜鼎处燃一炷香,诵读一篇拜天祝文。 祭天仪式是新皇登基无比重要的一个仪式。 它代表着皇位继承的正统! 也意味着一个新的时代的来临。 百姓们原本很是庆幸能够进入这本该森严的皇宫里,见证这传说中的浩大仪式。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们倒是看见了皇上穿着那一身龙袍从远处大殿的回廊上走过。 皇上走到了承天大殿的门口。 他站在了门口。 群臣向他跪拜了下去。 无数的百姓也向他跪拜了下去。 小武想要去将温煮雨等人一一扶起。 他觉得自己承受不了如此之重,他觉得这件事被弄得太过复杂。 他依旧喜欢清净。 若是没有人来打扰他研究那些草药就更好了。 但常公公却拽住了他。 他才忽然明白自己这就是宁国的皇帝了。 他虚抬双手,常公公连忙喊了一嗓子:“平身!” “谢皇上!” 一声山呼,群臣站了起来。 小武转身走入了承天大殿。 温煮雨带着群臣也走入了承天大殿。 那些百姓们这才站了起来,尽皆望向了那大殿并没有关上的门。 大殿里。 小武坐在了那张宽大的龙椅上。 颇不习惯,觉得太硬,不如那草甸子坐起舒服。 他那双干净的眼从温煮雨等人的脸上徐徐扫过,他忽的站了起来,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纸,走到了一张案几前。 案几上有备好的笔墨纸砚。 他提笔,在纸上写道: “我不拜天,但我有一封祭文要给我的兄长李辰安!” 常公公站在他的身旁将纸上的话向大臣们读了出来。 温煮雨并没有觉得这有何不妥,反倒是苏亦安觉得这太过儿戏。 李文厚站在最后面,他看向小武的视线有些复杂。 他似乎还是有些不相信这巨大的权力没有迷失那少年皇帝的眼睛。 或许过些日子,比如三五年之后,他应该再也不会记得李辰安了。 台上。 小武将怀中的那张纸递给了常公公。 常公公接过,清了清嗓子,高声念道: “辰安吾兄!” “今日七月半,鬼门开,我想你应该是会回来看我一眼。 我穿上了这并不喜欢的龙袍,只是为了如你所愿。 这龙袍本应该穿在你身上的,你却给了我,我穿起来有些大,也有些厚,便觉得有些热。” “曾一路而行,心本安然快乐。” “却不想世事无常,就此阴阳两隔。” “你曾经说命运这个东西就是个王八蛋,当时我不理解,现在我明白了。命运这个东西,真就是个王八蛋!” “我就是个郎中啊!” “你曾经说你这辈子就想当个逍遥富家翁逍遥小地主。” “我没有告诉你,我这辈子其实也就是只想当个逍遥小郎中罢了。” “命运让你成为了宁国的摄政王,却将你埋在了西山上。” “命运让我成为宁国的皇帝……我想,我会是历史上医术最好的那个皇帝!” “但我却再也救不回来你。” “便觉得活着无趣。” “却偏偏要活着,只为用我的眼,替你看看这宁国未来的美丽。” “如你曾经说的那样。” “对了,皇城司的花,已开了。” “我帮你去看过,很好看。” “就这样吧。” “来生,再做兄弟。” “也或者,为夫妻!” “弟,小武,祭!” 常公公将这祭文读完,小武取出了火折子。 就这么当着所有大臣的面给点燃。 他看着这张纸化为灰烬。 他的心里默默的念了一句: “你们或已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可还会记得人间事?” 他挥了挥手。 灰烬乱飞。 他转身,离开了承天大殿。 他回到了他那宽大的、富丽堂皇的养心殿。 他脱去了那身龙袍,换上了一身素色的麻衣。 他坐在了一张矮几前,取了一壶酒,酒是画屏春。 他忽的看向了对面的厢房。 厢房里走出了一个人来。 他是燕基道! 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皇上,” “可能救他一命!” 小武起身,眼睛锃亮。 顿时精神百倍! 第六百三十章 赵晗月 越国。 四风城。 皇宫后宫,晗月殿。 这是越国晗月公主的寝宫。 七月半。 月圆,星灿。 皎洁的月光洒落大地,自然也洒落在了晗月殿的后花园里。 荷塘平静无波,倒影着那轮圆月,就像真落在了水里一样。 一盏灯挂在荷塘边的凉亭里,一个人站在凉亭外的荷塘边。 她看着那水中的月,脸上的凄楚比这清冷的月光还要凉。 她忽的抬起了头来,又望向了天上的月。 她小嘴儿一张,徐徐诵读道: “忆对中秋丹桂丛, 花在杯中,月在杯中。 今宵楼上一尊同, 云湿纱窗,雨湿纱窗。 浑欲乘风问化工, 路也难通,信也难通。 满堂唯有烛花红, 杯且从容,歌且从容!” “……七月半,八月十五……转眼,就快一年过去。” “本期待你的新的诗篇,却不料,你已不在人间……”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终究是天嫉英才,世间,再无诗仙!” 她的眼里满是泪水。 泪水没有滴落,而是被她给咽了下去。 那便是苦涩的味道。 她就是晗月公主赵晗月。 去岁中秋她随恩师韦玄墨韦老夫子去过一趟宁国的京都玉京城,曾用了一个名字叫羊朵朵。 她见证了那个诗仙的崛起。 她种下了一颗痴情的种子。 她原本期待着某一天李辰安能够来四风城相见,却不料等来的是不念和尚送来的那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他竟然死了! 死在了蜀州的西山之巅! 那颗种子尚未萌芽,却再也无法萌芽。 她的手里握着一支笔。 这是去岁中秋时候,李辰安一气呵成十六首诗词所用的那支笔。 笔杆上似乎还有他的余温,眼前还有他清晰的模样。 少女张开了嘴儿,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淤浊的气。 杯且从容,歌且从容,自己如何能够从容? 但而今越国之形势,却令自己必须从容! 少女闭上了眼。 脸上的悲戚渐渐消失。 她变得坚定了起来。 她撩起衣袖擦了擦眼,转身,握着这支笔向那方凉亭走去。 步履初时虚浮。 渐渐稳定。 凉亭中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白发白须的老者,他便是韦玄墨。 一个是手握禅杖的年轻和尚,他就是不念和尚。 赵晗月在韦玄墨和不念和尚担忧的视线中走入了凉亭,坐在了二人的面前。 她拎起了桌上的酒壶斟了一杯酒。 她并没有喝,而是端着这杯酒,向天上的那明月一拜,将这杯酒洒在了地上。 “本来,想要请你帮我一下的,没料到你连自己也没有照顾好。” “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那个叫羊朵朵的姑娘……也不知道我给你的那枚玉佩是否还在你的身上。” “你在人间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就这么洒脱的走了,许是上天对你的召唤……” “你是诗仙,你的那些诗词,本该在天宫出现,而不是在人间。” “你既然帮不了我,那我就只能自己决定去做些什么。” 赵晗月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眼神愈发的坚定,似乎已对某件天大的事拿定了主意,以至于韦玄墨看向她的时候不仅仅是震惊,还极为担忧。 赵晗月嘴角忽的一翘,她又斟了三杯酒,递了两杯过去。 她抬眼看向了韦玄墨: “先生,四皇兄与太子哥哥这皇位之争……争就争吧,本也正常,但现在看来这争斗却逾越了规矩!” “父皇抱恙,九灯大和尚与吴洗尘一战重伤。” “东林禅院的寂觉大和尚乘虚而入,消灭了西林禅院……这不是父皇所喜!” “东西禅院合二为一变得更加强大,这对皇权极为不利,现在已体现了出来。” “寂灭大和尚来了一趟四风城,显然并没能劝服寂觉大和尚。” “二人打了一架,寂灭大和尚恐怕是在宁国呆得太久,他输了。” “寂觉大和尚正式成为了禅宗的宗主,他站在了四皇兄的背后……父皇的病越来越重,寂觉大和尚已肆无忌惮。” “太子哥哥当然也不会善罢甘休。” “咱们越国,恐怕难免一场内战!” “那些皇叔皇兄们,那些文武大臣们,一个个却都在观望,无非就是为了等着太子哥哥和四皇兄分出个胜负来,无非是为了获取最大的利益罢了。” “可他们极少有人去仔细想想,这争斗背后的实质是皇权与佛宗的较量!” “越国敬佛。” “自从大离帝国分崩离析、越国建立之后,佛教就是越国的国教。” “但这千年以来,虽然历代皇帝都需要接受国教的洗礼加冕,可国教却极少干涉过皇权继承之事!” “三百年前发生过一次,也正是那一次,禅宗才一分为二,变成了相互制衡的东西两大禅院。” “现在,又统一了起来,又开始作妖了!” 赵晗月忽的站了起来。 此刻的她,哪里还有刚才那凄楚柔弱的模样。 她的身材依旧娇小。 但她那娇小的身子骨里,却有着一股强大的气势。 她背负双手走到了围栏边看向了月色下的荷塘。 “这种事,不能再次发生!” “本宫要去见见父皇!” 她转身,看向了一脸震惊的韦玄墨和不念和尚。 “现在就去!” 她转身而行,手里依旧握着那支笔! 不念和尚一声叹息,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韦玄墨一捋长须,看着晗月公主的背影,他也站了起来,忽的一笑。 “小和尚,法不传六耳。” “啊,贫僧知道。” “那你接下来何去何从?” “回老夫子,贫僧……去宁国!” 韦玄墨沉吟三息:“李辰安已死,九灯和尚与吴洗尘之约已止,你去宁国为何?” 不念和尚也站了起来。 “其一,避世。” “其二,去玉佛寺看看师叔普空法师。” “其三……参悟大威天龙……许能助晗月公主一臂之力!” 韦玄墨挥了挥衣袖,“善!” “你且去吧!” “贫僧告退!” 不念和尚一飞而起,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韦玄墨忽的一叹,举头望月,面色再次凝重。 “可惜,你不是男儿身啊!” 一个声音传来:“谁说女儿不如男?” 韦玄墨一惊,扭头看去,一人踏着月色缓缓走来。 “宁景玉?” “正是老夫!” “你不在你的三尺居里左右互搏,来这晗月殿为何?” 宁景玉微微一笑: “就是想告诉晗月公主一声,李辰安死……有人很生气,愿助晗月公主一臂之力!” 韦玄墨眉间一蹙:“谁很生气?” “当然是李辰安的亲生父母了!” 韦玄墨的老眼徐徐眯了起来,“他真不是皇长子?他的亲生父母是谁?” “他真不是皇长子!” “他的亲生父母是……悦来客栈的老板和老板娘!” 第六百三十一章 飞花 夕阳已落山。 但八月初的夏,暑热依旧浓烈。 走出了无涯山,走入了吴国下原州的李辰安四人,就在这一天的傍晚,抵达了吴国北边的第一座城—— 昭化城! 没有一丝风。 城里街巷两旁的桂花树的叶子都焉哒哒的没有了精神。 倒是有少许桂花已经绽放。 那香味似乎沉淀了下来。 走在巷子里,嗅到的便是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许是因为这暑热尚未褪去,街巷上的人并不多。 李辰安一行站在了一间客栈的门口。 他抬眼看去,顿时就笑了起来—— 悦来客栈! “咱们就在这里住一宿,都休息一下,明天再继续赶路。” …… …… 昭化城作为吴国最北边的城市,它与宁国的玉丹城承担着几乎相同的作用。 它是吴国的商人前往宁国的最后一处补给地,也是宁国的商人进入吴国的第一个落脚处。 宁吴两国间已有许多年没有战事,这座曾经用来防御宁国入侵的城,也因为周边七城寨的建立渐渐从军事重镇转变为了商业重镇。 它的规模颇大,原本也极为繁华—— 它和玉丹城有着同样的命运,因为而今宁吴两国在无涯关战事的爆发导致了商贸无法畅行,于是这座城也从昔日的热闹变成了而今颇为清冷的模样。 作为昭化城最大的客栈,悦来客栈的生意也比往昔清冷了许多。 但因为悦来客栈的名头,客栈里依旧还是住着一些人。 比如那些等待无涯关战事结束的商人。 也比如一些途径此处的江湖中人。 东园。 二楼。 天字一号房。 夏花舒舒服服的躺在房间里的澡池子里,双手无意的拨弄着水面飘着的花瓣,那双漂亮的眼望着屋顶。 她已望了许久,视线却并没有聚焦。 她的脑子里浮现的是游历宁国时候得来的那些诗词,还有做出了那些诗词的那个人。 她很想要忘记那个人,却发现自己根本忘不了那些诗词,故而也就忘不了那个人! 在蜀州的某个不知名的原野上远远的看过他一眼。 在崇庆府的水镜台近距离的看过他许多眼。 他的模样就这么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说不上俊美无暇。 也说不上伟岸挺拔。 但他的身上却偏偏有着一股子儒雅之气。 现在想来,那就是诗仙的味道。 三分墨香。 三分书香。 还有四分……应该是男人的香。 夏花脸蛋儿忽的一红,悠悠一叹: “乱我心者……李辰安!” 她的手落在了澡池子的边缘,那里放着一把小小的飞刀。 她取过了这把飞刀仔细的看着,嘴角又是一翘: “你是个文人,又何必弄刀。” “你是个文人,又何必弄权!” “你若醉心于诗词之间,用你的笔墨去书写这红尘画卷……或许某一年某一天的某个傍晚,我能以琴相和,将你的那些词,奏响人间。” 她又放下了那把飞刀,视线落在了池子中那些随波荡漾的花瓣上。 她捧起了一捧水。 水从指缝间洒落,留在手心里的,是一片艳红的花瓣。 她的面容渐渐萧索。 “名琴易得,知音难觅。” “天既生你李辰安……你虽离去,却已光耀人间五百年!” “只是可怜了萧姑娘。” “至于我,我会努力将你忘记!” “便是尘封在最深的记忆里。” 她将双手放在了水池中,那花瓣浮在了水面,渐渐飘去。 她从水池中站了起来。 一身风尘尽去。 她的脸上已没有了那抹颓废悲戚之色。 她看着自己美妙的身体,看着那些从身体上落下的水滴,她抬步站在了水池边上,却忽的发现有一片花瓣在她的右肩。 鲜红的花瓣。 雪白的香肩。 她看了片刻,伸出了左手,将那片花瓣捻了下来,挥了挥手,那花瓣落在了水池中。 她穿上了衣裳,披着那一肩湿漉漉的长发站在了窗前。 窗前有夕阳。 窗下是客栈的天井。 她的眼忽然一凝—— 天井中走来了两个人! 她并没有看见那两人的面,她看见的是那两人的背影! 一高一矮。 一男一女! 她的视线落在了那男子的背上! 她忽的一惊。 她从窗口一跃而下! 就在她一跃而下的那一瞬间,李辰安敏锐的五官已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 一把飞刀落在了他的手心。 他另一只手牵着钟离若水。 他忽的转身,站在了钟离若水的背后,站在了刚刚落地的夏花之前! 李辰安心里一怔。 他见过这个姑娘! 只是他戴着面具,他的神色被那面具完美的掩盖。 夏花盯着李辰安的脸。 心里顿时失望。 “姑娘……?” “啊,认错了人。” “哦,告辞!” 钟离若水还没反应过来,李辰安就已经转身,又牵着她的手向西院而去。 夏花依旧看着李辰安的背影。 渐渐释怀。 只能自嘲一笑,却忽的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竟然是如此的在乎着他。 她没有再回到二楼的房间里。 她坐在了这天井中的凉亭下。 从袖袋中取出了一把牛角梳子,她梳理着那一头湿漉漉的长发。 夕阳渐渐落山,她的秀发将干未干。 就在这时候,二师兄林子枫走了进来。 “小师妹,” “二师兄……大师兄他们怎么没有回来?” “是这样,我们原本是想去万客来定一桌席面,却不料在万客来遇见了此处城主的大少爷陈百文。” 夏花表情淡漠,她并不认识这个人,就算认识,那又如何? 林子枫又道: “这陈百文,是去岁秋闱的探花郎,与东旭城万林书院的艾河东、蒲千墨、邰昭华并称为吴国四大才子。” 夏花梳头的手忽的一顿,抬眼看向了林子枫,“四大才子?他们的才华,能与李辰安相比么?” 林子枫一噎,“这……李辰安毕竟死了,可他们却活着!” 夏花面色顿时一暗,垂头,继续梳头。 “小师妹,这林子枫,不仅仅是个才子,他的武功还很不错,深得玄武堂的少当家天外飞仙三少爷的赏识。” 夏花眉间微蹙:“三少爷?哪个三少爷?” “就是东旭城秋家的那位三少爷。” “哦……秋九楼……然后呢?” “这不太子殿下已回到了京都就要登基为帝了么?” “太子殿下惜才,邀请了陈百文进京。” “另外就是太子殿下的登基大典日子尚未定下,但太子殿下为了弘扬吴国文风,决定于元宵夜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诗会……” “陈百文听说我们是天山七剑,便热情的要在万客来宴请我们。” “大师兄认为这人既然文武双全,要么会入朝为官,要么将来会成为玄武堂的核心成员,既然他有此意,那便不好拂了他的脸面,所以让我回来接你同去,如何?” 夏花沉吟片刻,以她的身份倒是根本不必去理会这样的人。 但她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那我们天黑之前再去。” “好!” 西厢房。 李辰安看向了秦日钢:“一路劳顿,去找个最好的酒楼,咱们都好生的去吃一顿!” 秦日钢拱手一礼:“少爷,这昭化城最好的酒楼听说就是万客来。” “那咱们沐浴一番就去万客来!” 第六百三十二章 万客来 地字一号房。 钟离若水给李辰安搓着背。 少女依旧是那个少女,只是见得次数多了,心里便少了许多昔日的那种羞怯,也就自然变得落落大方了起来。 “那姑娘面善,是不是在水境台为我们出手相助的那女子?” 李辰安点了点头,钟离若水的手微微一顿,问道: “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么?” “不知道,那天她出手相助之后就离开了。” 钟离若水的手又轻柔的搓着,却狐疑的问道:“那……你说她怎么也来吴国了?” “无涯关的消息还没有传来,她是怎么通过无涯关的?” “莫非那藤桥就是她搭建的?” 钟离若水一连三问,李辰安也不知道呀。 “她的身手应该也飞不过那处裂谷,恐怕是从别的地方翻越而来。” “至于她为何也来吴国,这江湖里的人和正常人多少有些不一样,或许是接了什么活儿,也或许是要报恩寻仇啥的。” “别去理她。” 钟离若水微微一笑,“不过那姑娘生的是真好看,与萧姐姐相比各有千秋。” 说完这话,钟离若水的手又顿了顿,问道:“不在客栈用饭……你这是为了避免与她遇见?” 李辰安“嗯”了一声,忽的转过了身子,凹凸有致。 “来,我给你搓搓背。” 钟离若水面色一羞,目光下垂,红霞顿飞。 她连忙转过了身去,李辰安邪魅一笑,想要将腹部的那股子燥热的气息给强行压下去,却不料丹田里的内力反而涌动得更加激烈了一些。 “她从楼上跳了下来,估计是从背影上看出了一些端倪。” 李辰安给钟离若水搓着背,说着话,努力的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又道: “若是在客栈的大堂里再遇见,我担心她会生出更多的猜疑。” “毕竟她是见过我们的,她想来也是知道我和你的事,咱们不能有节外生枝,还是不要遇见的好。” “嗯,我反正听你的。” 钟离若水没有再说,她在享受着李辰安搓背的同时,脑子里却在想着那个姑娘—— 凭着女人那敏锐的第六感,她觉得那姑娘对李辰安有非分之想! 现在李辰安的身边有她和萧包子,还有一个至今朦胧的宁楚楚,在钟离若水看来这就已经够了。 毕竟自己和萧姐姐还有宁楚楚都已形同姐妹,如果都能在李辰安的身边,她的心里并不排斥。 但不能这样莫名的再多一个! 所以不要遇见,就是最好的。 不然,谁知道他们之间会不会又发生一些事。 萧姐姐说要防备牛偷吃,可得牵好了绳子,还得给牛嘴上套一个笼子才妥当! …… …… 天尚未完全的黑下来,街灯却已经亮了起来。 秦日钢奉李辰安之命在这昭化城又买了两匹马和一驾马车。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坐在了马车里,冬娘依旧骑着另一匹马,四人离开了悦来客栈,向万客来酒楼而去。 他们刚离开悦来客栈没多久,夏花也下了楼上了一辆马车,林子枫驾着马车也向万客来酒楼而去。 她依旧穿着一声雪白的长裙,腰间依旧挎着一把剑,只是没有背上她的那张琴。 她掀开了车帘,晚风入帘,吹动了她那一头秀美的长发,却没有吹动她那已古井不波的心田。 那是一个误会。 那个背影倒是和李辰安极像,但现在想来,倒是自己那时的心太不平静的原因。 李辰安才十八九岁。 那人看上去三十来岁了。 李辰安是吴洗尘的弟子,他的手里有一把不二剑,那日在水镜台的时候他的背上是背着一把剑的。 但今日这人却并没有背剑,倒是更像一个商人。 夏花不再去想那背影,反倒是想到了无涯关的战事。 说来也是奇怪。 自从上月的那个夜里宁军意图发起一场偷袭被识破之后,宁军反而后退了十里就这么消停了下来。 再也没有人上前骂阵。 也没有再行偷袭之事。 不过第二天清晨倒是起了一场小规模的冲突。 宁军以重盾为先锋,组成了一个乌龟阵法,活生生将那夜里燕基道那一群人留在关下不远处的烟花给抢了回去。 很是可惜。 但二叔也无可奈何。 除了以箭羽攻击之外,也不能派了人离开关墙去到关墙之下。 不过二叔说不急,因为太子殿下已掌握了这烟花的制造之法。 等吴国造出了烟花,要防守无涯关就更容易了。 宁国想要再夺回无涯关,便几无可能。 只是……宁军如此安静这是为什么? 二叔也不明所以,只能猜测为宁军恐怕是在等待援军。 但吴国下原州七城寨的援军已经赶到,他们是骑兵,并没有上到关墙之上,而是在关门后百丈之处搭建了一大片的营地。 如果开了关门,那三万五千的骑兵出关,居高临下,便是猛虎下山之势,宁军必不可挡! 只是现在忌惮于宁军手里的烟花,二叔不敢将那些骑兵给放了出去。 战争,终究是残酷之事。 也不知道为了那无涯关,会在关下埋葬多少白骨。 对了,那位大宗师燕基道是不是已赶回了玉京城? 他的那儿子是不是活了下来? 夏花的脑子里浮现出了燕基道登关楼的那一幕。 她忽的深吸了一口气,眼睛顿时璀璨。 那就是大宗师的力量! 此去东旭城看过父母之后,就再上天山闭关! 有了李辰安的那些词,许能助我在琴道上再进一步。 就算暂时看不见大宗师的那道门,当能进入一境之境界! 至于吴国的那什么文会…… 夏花呲笑一声。 他是诗仙! 天下学子,谁能与他的诗词文章比肩! 不知不觉中马车停了下来。 夏花收回了思绪,耳畔忽的传来了二师兄的声音: “这是我的位置,你们的马车……停一边去!” 秦日钢扭头,看了一眼林子枫,咧嘴一笑:“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就在这时,从酒楼的门口走出来了一老一少两个人。 一个嗤笑声响起: “先来后到?在本公子的地盘上,你就算是先来,也是后到!” “不长眼的东西,滚一边去!” 秦日钢眉间一蹙,却见那少年忽的就变了一张脸。 他笑意盈盈的向另一辆马车迎了过去,还拱手一礼,说道: “林兄,在下恭候多时……夏小姐可有来了?” 林子枫点了点头,却一脸不喜的看向了秦日钢。 这少年正是昭化城城主的儿子陈百文! 他也扭头向秦日钢看了过去,面色顿时一寒,因为那架马车并没有离开。 他忽的冲秦日钢冷冷一笑,却招了招手。 他身后的那老者走了过来。 他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杀了,丢远一些喂狗!” 第六百三十三章 惊艳一刀 夏夜繁星璀璨月色朦胧。 万客来的前花园里亮着许多的灯笼,将此间照耀的颇为明亮。 作为昭化城最好的酒楼,而今虽然生意比以往差了一些,却也依旧有不少的食客前来。 正是用餐的时候。 楼里已坐了一些人。 楼外的院子里也有一些人。 此间的冲突忽的发生,一方还是城主府的少爷,这位少爷既然说了要将对方给杀了喂狗……对面的那几个人当然就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于是,许多人看了过去。 并不觉得会有意外,仅仅是看个热闹罢了。 就在陈百文的话音刚落的时候,他身后那老者忽的拔出了剑。 剑光顿时璀璨。 他向前踏出了一步! 手里的剑已幻化出一片灿烂的剑影! 李辰安就在那一刻打开了车门。 就在车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没有人看见他的手抖了一下。 就是那么微不可察的抖一下! “叮……!” 一声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 在这静寂的夜里格外响亮,便让人觉得有些刺耳。 就在所以人的视线中,那一片灿烂的剑影就在那一声响起的同时忽然消失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 那杀意凛然的万千剑影不见了! 对面那车夫依旧全须全尾的活着! 他的脑袋并没有落下来,甚至他此刻也很是惊讶的看着那握剑的老者。 月色星光下倒是还有一剑。 只有一剑! 握在那老者手中的一剑! 那一剑朝天。 那老者止步! 他没有出第二剑! 他忽然后退了一步站在了陈百文的身前。 他刚才那淡然的模样已消失不见,他此刻一脸严肃的看向了李辰安! 他的千片剑影只有一剑是真。 可就在刚才,他的真剑竟然被一把小小的飞刀击中! 力量并不是太大,但他的剑分明已灌注了内力已起了剑势,本应该虚无缥缈难以捕捉。 至少一境以下的身手在他看来根本就无法捕捉。 可偏偏那人随手一掷就准确的命中了他的剑身! 他的心里陡然一寒! 高手! “你是何人?” 李辰安手里扣着两把飞刀,他负手而立,视线从那老者的脸上扫过,落在了老者身后的陈百文的身上,又落在了林子枫的身上。 他又看向了那老者,徐徐吐出了几个字: “桃花岛,小李飞刀李小凤!” “足下何人?” 那老者微微一惊,桃花岛? 这个名字似曾听说…… 对了,从宁国江南那边传来的消息,说这桃花岛是江湖中的一个新的门派,似乎和隐门有关。 他心里一咯噔,若是招惹到了传说中的隐门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他转念又一想,这隐门中人已有百年未曾再现江湖,桃花岛在宁国,这里是吴国,也不怕他什么。 “老夫千幻剑陶子然!” 他这名号一报,不仅仅是秦日钢和冬娘大吃一惊,就连那些围观的人里面,也有几个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千幻剑陶子然在江湖中很有名! 也因为他在十年前就已是二境上阶的身手! 刚才那人挥手之间掷出了个什么东西,居然击中了千幻剑的剑身…… 这肯定是瞎猫遇见了死耗子! 此刻陶子然又说话了,已没有了刚才的冷漠: “这里是少爷的地盘,若你的马车让一步,此事……老夫向少爷求个情,就此揭过,如何?” 这便是退了一步。 给了彼此一个台阶。 这也说明了陶子然并没有把握战胜那小李飞刀李小凤。 李辰安微微一笑,他忽然伸出了一只手,就在陶子然紧张的视线中,他的手里把玩着一把亮闪闪的飞刀。 “总得有个先来后到!” “我们既然先来,那就应该你们让一步!” “当然你们也可以不让,可你觉得,你挡得住我这一飞刀么?” “你若是挡住了我的这把飞刀,我就让你一步又如何?” “可你若是挡不住……你死了,你身后的这位什么少爷,你觉得他能躲得过我的小李飞刀么?” 林子枫此刻已经皱起了眉头。 因为天下武林,用飞刀的人极少! 曾经在崇庆府的水镜台看到李辰安用过飞刀,但李辰安已经死了,李辰安就算是活着,凭他那三脚猫的身手,他是绝不可能击中陶子然千剑的真剑剑身的。 这怎么又出来一个用飞刀的高手? 就在这时,他身后那车厢的车门开了。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夏花站在了地上。 月色星光下,她就像一朵盛开在天山上的圣洁的雪莲。 她看着对面的李辰安,忽的问了一句: “李辰安是你什么人?” 李辰安沉吟三息,“……我的徒弟!” 钟离若水站在车厢的门口看着李辰安的背影咽了一口唾沫。 对面的夏花却吃了一惊。 陈百文这就不知道啥情况了。 陶子然是他的贴身保镖,陶子然是二境上阶巅峰之境! 距离跨入一境下阶仅仅是一步之遥! 可听他刚才的口气,似乎有退让之意。 再听这位夏家大小姐的话……似乎夏家大小姐和宁国那个死了的李辰安认识……不知道他们是敌是友。 聪明如他,这时候没有去强自出头。 他知道观望的重要。 果然。 夏花忽然向前两步站在了对面那李小凤的面前丈许处。 堂堂夏国公府的身份极为尊贵的千金大小姐! 天音阁阁主大人的关门弟子! 吴国最有可能一窥大宗师之门的天才少女! 她竟然极为恭敬的向那名不见经传的李小凤拱手一礼! “前辈,这是个误会!” 她转过了身去看向了她的二师兄林子枫,淡淡的说了一句:“劳烦二师兄将马车停另一边去!” 林子枫一哑,他沉吟三息,一勒缰绳调转了马头。 他一脸阴冷的驾车去了另一边。 夏花又转身看向了李辰安,“惊扰到了前辈,晚辈做东,请前辈喝一杯,如何?” 能够被这位身份尊贵还有着绝世容颜的夏府大小姐邀请,这在陈百文看来简直是莫大的荣幸。 却不料李辰安却淡然的说了一句: “姑娘好意,我心领了,我喜欢安静,莫要再有人来叨扰我就行!” “若是再有不长眼的……” 他的手忽然一动。 夏花猛的大惊! 陶子然一直在极为警惕的戒备,就在李辰安手微微一动的那一瞬间,他的剑再次幻化出了千道剑光! 那些剑光将他和他身后的陈百文笼罩其中。 在他这全力防守的一剑之下,他相信就算是水,也泼不进去。 然而那不是水。 是小李飞刀! 没有人看见那把飞刀。 事实上那把飞刀在他的千剑刚起的时候就已经过去。 它越过了陶子然的肩头。 它一刀命中了陈百文头顶的发髻! 它斩落了陈百文的那一簇发髻,于是有段段发丝飞舞。 于是,陈百文的头发松散开来。 垂落下来! 陈百文面色苍白如纸。 陶子然已收了剑,他的那张老脸上的那双老眼里一片惊恐。 夏花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辰安的师傅,恐怖如斯! 李辰安此刻却已转身。 已牵着钟离若水的手。 已带着秦日钢夫妇二人,淡然的向万客来的大门走去。 月色很美。 夏花看着他的背影。 那一身青衣随风。 那一头长发飘逸。 她收回了视线转身而去。 她从一颗树上拔出了一把飞刀。 飞刀长三寸七分,宽二指。 她从怀里取出了另一把飞刀。 重叠一起。 一模一样! 她蹙眉抬眼向那处大门望去。 李辰安已死于蜀州西山,他的师傅前来吴国…… 为何? 第六百三十四章 他的故事 上 万客来酒楼二楼。 二楼是雅间。 二楼有足足六间雅间。 作为昭化城城主府的少爷,陈百文所订的当然是最大最好的那间雅间。 雅间名为松风阁。 松风阁里此刻已分宾主而坐。 主,自然就是陈百文。 宾,自然就是天山七剑。 刚才楼下院子里战斗的那一幕,天山七剑的五把剑在松风阁的窗前看了个仔仔细细。 那个来自桃花岛的小李飞刀李小凤发出了两把飞刀。 一把轻易的破了陶子然的千幻剑。 另一把,非但再破了他的千幻剑,还削去了陈百文的发髻…… 以至于陈百文头顶上缺了一片头发,仿佛秃了顶。 陈百文是三境上阶的身手。 此刻的他,依旧心有余悸,脸上的汗,还在不断地冒着—— 那是后怕! 那一把飞刀如果要他的命,他此刻已凉透了! 二境上阶巅峰的陶子然未能挡住那把飞刀,三境上阶的陈百文,他根本就没看见那一把飞刀。 夏花有隐约看见。 站在二楼上的五把剑也有隐约看见。 但就算是七剑的大师兄君子剑贾正,他此刻的神色也极为严肃。 “桃花岛,恐怕还真和隐门有关。” 贾正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在宁国江南的时候就听说了几个桃花岛弟子的名字,这些名字在此前的江湖中都是没有的。” “但就是他们,跟着宁国的摄政王李辰安去了周庄,灭了周园的周大善人。” “只是他们仿若惊鸿一般,那之后,江湖中又没有了关于他们的消息。” “这位小李飞刀李小凤……他既然是李辰安的师傅,想来在桃花岛的地位不低,他的飞刀,我不能挡!” 七剑大师兄也是二境上阶巅峰,他仔细的想了想自己面对李小凤的那把飞刀,得出了这个答案。 不是谦虚。 而是说的事实。 陈百文似乎这才醒过神来,他摸了摸头顶,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的问了一句: “这么说,那李小凤是一境高手?” 坐在陈百文身旁的陶子然此刻却疑惑的说道: “老夫感觉有些怪异。” 毕竟只有他真正和李小凤战斗过,他的话理应最为准确。 夏花好奇的问道: “有何怪异之处?” “如果他是一境的高手,他的第一把飞刀击中了老夫的剑身,其力量就算不能击断老夫的剑,至少也会让老夫握剑的手发麻甚至虎口迸裂。” “但并没有。” “那把飞刀传递而来的力量并不强悍,大致也就是个三境的样子。” 夏花眉间微蹙,“可他的那把飞刀确实击中了你的剑,如果说是偶然,他的第二把飞刀却偏偏从你的剑影中穿了过去,并命中了陈公子的发髻……” “你觉得一个三境身手的人,他能有那种敏锐的眼力?” “他的飞刀能有那么快的速度和准头?” 陶子然哑然。 因为这更不可能。 那么最大的可能就只有一个—— “他没有杀念,他对内力的控制收放自如!” “他对小李飞刀的控制,更是随心所欲!” “这便是道法自然,就算他不是大宗师,他的心境已至大宗师!” 当夏花如此说了之后,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因为武道之难,最难的就是心境! 内功心法有秘籍,刀枪剑戟有图谱,但心境这个东西却靠悟! 唯有突破心境而悟,方能见大宗师的那扇门! 天下武林,一境上阶的高手也不算太少,但真正能看见那扇门并推开那扇门的人,各国皆寥寥无几。 夏花竟然说那李小凤的心境已至大宗师,这自然令所有人震惊,因为这意味着那个李小凤,必然成为大宗师! 夏花又道:“以飞刀入武道,这桃花岛……切莫小觑!” “我也劝你一句……” 夏花看向了陈百文,极为慎重的说道:“你若是聪明一些,就莫要想着为你头顶的那一撮头发去报仇!” “若是激起了他的杀意,我想就算是你请来了那位三少爷秋九楼,也不一定能杀得了他!” 陈百文沉吟片刻,打消了报仇的这个念头。 因为就算是能杀了那李小凤,恐怕玄武堂也不一定能扛得住有隐门背景的桃花岛的报复! 他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举起了酒杯,瞬间将这件事给埋在了心底。 “来来来,咱们吃一杯酒!” “能与天山七剑喝一杯,这是我陈百文之大荣幸!” “我敬诸位一杯!” 夏花等人同饮了一杯酒,然而她的心思却并不在酒上。 她的心思在李辰安的师傅李小凤身上。 她很好奇李小凤来吴国的动机。 当然,她更好奇李辰安曾经学武的故事—— 一个诗仙,明明可以靠他的文学才华吃饭,他为何又选择了习武? 莫非他在武学上的天赋还很高? 不然这李小凤为何会选了他为弟子? …… …… 一楼有五桌食客。 李辰安四人坐在里面靠窗的地方。 其余四桌食客时不时会偷偷向李辰安看上一眼,而后低声的说着点什么。 比如陈公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比如天山七剑恐怕会给陈公子出头。 也比如这桃花岛是个什么门派?这位小李飞刀究竟有怎样的来头。 等等。 李辰安并没有刻意的去听,他甚至没有在意秦日钢夫妇好奇的眼神—— 离开朝天门在那艘客船上,面对史老二父子三人的时候,少爷也出过手,也是小李飞刀。 但那时候少爷的小李飞刀和今日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这才过去短短两个来月的时间,少爷的飞刀,却已令二境上阶的陶子然无法抵挡! 这是怎样的一种练武速度? 莫非当时在船上少爷是在藏拙? 这显然不可能。 因为在船上的那一次极为凶险。 这就不能解释了,因为练武这个玩意儿从来没有人能一蹴而就! 但少爷既然不说,他们自然不便去问。 少爷能有此身手避免了一场恶战,这当然是极好的事。 只是他们依旧好奇。 少爷究竟是什么境界? 李辰安给钟离若水夹了一片芙蓉鸡片,他似乎已忘记了刚才的那两把飞刀。 “你得多吃一点。” “此去东旭城还有月余的脚程……” 他的话没有说完,他抬起了头来,看向了正向他们走来的夏花! 夏花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如一朵出水的芙蓉一般。 “前辈,我能在这小坐片刻么?” “姑娘请!” “多谢前辈!” 夏花坐下,看了看钟离若水,又看了看李辰安,脸蛋儿忽的有些微红。 “晚辈、晚辈就是想请问一下前辈……李辰安、他、他跟在你身边学艺多少年?” 钟离若水心里一紧,她收回了视线,埋头吃了那一块芙蓉鸡片。 李辰安却又看向了夏花,忽的说了一句: “他既然已经死了,那他的一切就从人间消失,姑娘又何必挂念。” 夏花面色一暗,垂头,过了片刻才低声说了一句: “不思量,自难忘……” 夏花又抬起了头来,眼里满是期待: “前辈就当晚辈好奇,给晚辈讲讲他曾经的故事,可好?” 第六百三十五章 他的故事 下 钟离若水看向了李辰安。 眼里也颇为好奇。 心想他会怎样向这个漂亮的姑娘去讲他自己的故事呢? 这姑娘对他之心意,此刻已表露无遗。 她是喜欢李辰安的! 不然,她怎会如此在意? 夏花也看着李辰安,她的眼里星星点点。 这是一种极为矛盾的心里。 她知道李辰安已离开了这个世界,更知道自己和李辰安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甚至自始至终,李辰安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么李辰安活着的时候,对自己的印象至多也就是那一次出手相救的多谢罢了。 故而在这些日子里,在她的内心中,都在不断地告诫着自己,这就是自己的单相思,勿要陷入进去! 何况他都已经死了! 人死灯灭。 那么他生前的事已不再重要。 而自己还很年轻,当将他遗忘,去走自己未来的漫长的路。 可偏偏在知道这李大侠是李辰安的师傅之后,自己却忍不住还是下了楼来,想要多了解一些关于他的过往。 至于目的…… 权当是好奇吧。 李辰安喝了一杯酒,也看了看夏花。 这是二人距离最近的一次。 他不得不承认这姑娘的美丽—— 她的美丽与钟离若水和萧包子有些不一样。 如果女人如花,那么钟离若水静如空谷中的一朵悄然绽放的幽兰。 萧包子更为热情火辣,敢爱敢恨,就像那带刺的玫瑰。 而眼前的这个姑娘…… 她有着江湖中人的豪放,又有着属于文人的文雅,举止高贵端庄,便如那牡丹一样。 “姑娘贵姓?” “啊,晚辈姓夏名花。” “夏花……《生如夏花》……好名字!” 夏花微微一怔,“什么生如夏花?” 李辰安没有解释,反问了一句:“你对我那徒儿为何如此关切?莫非……夏姑娘也是我那徒儿的红粉知己之一?” 钟离若水撇了撇嘴,眼里颇有些幽怨。 夏花脸蛋儿微微一红,她垂下了头,不敢直视李辰安的眼。 她低声的说了一句:“并不是,他与我仅仅两面之缘……我、我也仅仅是仰慕于他的才学,故而对他的生平有些好奇罢了。” “哦……” 李辰安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想了想,又给夏花斟了一杯酒,这才又说道: “我那徒儿命犯桃花,据我所知,他在这世界的红颜可不少。” “他这个人呢……是值得你们女人去爱的。” “毕竟他是宁国的诗仙,我想,他的诗词文章放眼天下,也无人能敌。” “如你这样的对爱情充满了幻想的少女,他有着令你们难以抗拒的魅力……在我看来,他不仅仅是少女杀手,他这人……还老少通吃!” 钟离若水顿时瞪大了眼睛。 夏花也惊诧的抬起了头来,便见李辰安端起了酒杯喝了一杯酒。 “幸亏他死了!” “不然,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为他断肠,为他神伤。” “哎……都是些孽缘啊!” “至于姑娘想要了解的他的过往,其实他没什么值得说道的过往。” “三岁启蒙至十一岁识不得三字经,对了,他还尿床。” “后学武三年,就是力气增长了少许,没见武道的门槛在何方。” “文不成武不就,遂经商……血本无归,还欠下了一屁股的债。” 夏花忽的开了口: “前辈,这些我倒是都听过,但这些听来的却和实际的他完全不一样!” “这里面,当有些隐秘之处,若前辈知道,还请前辈讲讲。” 李辰安又看了看夏花,这姑娘居然知道自己的这些事,看来还真费心去了解过。 他忽的俯过了身子,嗅了嗅夏花身上传来的幽香味道,神秘兮兮的说道: “这是秘密!” “他……来自隐门!” “他死在了西山之巅,隐门门主很生气!” “作为他的师傅,我奉命出来走走,且看看他死的背后,还有着怎样的缘由。” “见姑娘对他一往情深……我劝姑娘一句,他既然已死了,姑娘就早些回头,上岸为妙!” 夏花大吃了一惊! 李辰安的那些过往果然是假的! 他竟然是传说中的隐门中的人! 她万万没有料到隐门中的人当真再次出现在了世间。 那么李辰安在隐门中显然有着极高的身份,对,他恐怕是隐门门主的儿子,他在宁国隐藏了十七年,便是韬光养晦! 而后一飞冲天! 成了宁国的诗仙。 又成了宁国的摄政王…… 如此看来,隐门恐怕是又要染指人间。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件事,回到东旭城之后,可得给父亲说说。 “多谢前辈开解,小女子知道了。” 夏花站了起来,拱手一礼,转身,飘然而去。 秦日钢和冬娘二人此刻却极为震惊的看着李辰安。 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这个要去吴国投奔亲戚的男子,他竟然是隐门中的人! 他竟然还是摄政王李辰安的师傅! 隐门! 他们听说过这个词,只知道这门派极为神秘,只听说隐门中的人,个个都是绝世高手! 至于其它却并不知道。 因为隐门不仅仅是江湖中的一个禁忌,就算是这些国家,也将曾经的隐门列为了绝密。 所以而今已几乎听不到有人再提起隐门,更没有人再见过隐门中的人。 他们看向李辰安的眼神里充满了敬佩,也充满了畏惧。 李辰安也万万没有料到他随口编排的一席话,在未来会产生极大的影响—— 不仅仅是江湖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就算是这片土地上的所有国家,也因此而作出了诸多的改变,以应对隐门中人的到来。 他并不知道这隐门,曾经在这个世界是个怎样的存在。 “吃菜……发什么呆?” 李辰安看了看秦日钢夫妇,二人这才回过神来。 秦日钢诺诺的问了一句: “少爷,这、这真是摄政王的故事么?” 李辰安淡然一笑摆了摆手,“骗那小丫头的,吃饭,吃完了早些回去休息,明儿个一早咱们继续赶路!” 万客来二楼松风阁。 夏花徐徐坐下,只字未提在楼下听到的那些话,她在回想刚才那位前辈说的关于李辰安的故事。 其实算不得什么故事。 除了李辰安来自隐门这个消息令她极为惊讶之外,其余的那些,也都是自己已打听到的。 对于隐门,她曾经因为好奇而有所了解。 那些了解都是只言片语,不过那只言片语里透露出来的,皆是世俗对隐门的高深莫测的忌讳。 想来天音阁的藏书楼中会有隐门的记载。 回了天山之后,当去看看。 这酒席她已全然无味,于是便站了起来。 “我倦了。” 她向门外走去。 “告辞!” 她来到了酒楼外的花园里。 月色皎洁。 月色下有人负手而立。 她有些恍惚。 那是李小凤。 那背影却真的像极了李辰安! 于是,她神使鬼差的抬步走了过去。 第六百三十六章 暗夜会 夏花离开,这松风阁里的气氛一时间便很是尴尬。 陈百文宴请天山七剑的最大目的,就是为了能够结识夏花—— 倒不是他倾心于夏花之美。 他知道他虽然是这昭化城城主的儿子,虽然是去岁秋闱的探花,虽然有着吴国四大才子的名头,但夏府大小姐对于他而言,却依旧高不可攀! 夏国公府在吴国的地位超然。 天音阁与洗剑楼并列为吴国的两大圣地。 这位夏府千金,未来将是天音阁的阁主! 甚至朝中有极为隐秘的传言,说当今太子没有太子妃,便是一直在等着夏花从天山下来! 太子殿下即将登基为帝! 那么这位夏府千金,必然成为吴国皇后。 这根本就不是他陈百文感去动丝毫念头的存在! 哪怕她再美,陈百文很清楚那不是自己能去摘的花。 他只是想要结识一番,若是能够攀上这位大小姐,对于陈府的未来,定会有极大的好处。 仅此而已。 可现在正主儿却走了。 林子枫这时候却端起了酒杯,悠悠的说道: “小师妹……是个重情义的人啊!” “她刚才下楼去了一趟。” “我陪着小师妹去的蜀州,在蜀州的崇庆府看戏的时候碰巧遇见了李辰安……” “当时有人刺杀李辰安,小师妹为他出了手。” “李辰安也出了手,用的正是飞刀!” 他抬眼看向了陈百文,又道:“巧了,今儿个晚上那李小凤,用的也是飞刀,只是比李辰安厉害了许多罢了。” 陈百文一怔,问了一句:“所以林兄的意思是……刚才夏姑娘去楼下,是去见了那李小凤?” “当然!” 林子枫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小师妹上来的时候面色萧索,那李小凤与李辰安恐怕有一些关系。” “都姓李。” “都用的飞刀!” “小师妹未吃一口菜就走了……我估摸着那李小凤,恐怕也走了!” 陈百文一惊,天山七剑的五剑此刻也都看向了林子枫。 大师兄贾正蹙眉问道:“二师弟,你这话的意思是……小师妹和李小凤一同离开了?” “当是如此。” “她为何与李小凤一同离开?” “这个嘛……许是为了多听一些关于李辰安的故事!” 贾正一噎,这些日子同行,他当然知道小师妹对李辰安已一往情深。 因为小师妹闲暇时候弹的琴唱的曲皆是李辰安的诗词! 也因为在江南与小师妹汇合之后,小师妹的脸上就少了许多下山时候的欢喜,多了许多属于成年人的忧伤。 小师妹才十六岁。 她原本如天山的雪莲一般圣洁单纯。 但在宁国走一遭,小师妹却多了许多的心事。 皆因为那个李辰安! 可李辰安已经死了,小师妹却依旧没有缓过劲来。 她甚至还在关心着李辰安曾经的故事。 这是心魔! 她如果走不出来,她这一生,便没可能窥见大宗师的那扇门! 那就必须斩断所有与李辰安有关的人和事! 陈百文并不知道其中缘由,此刻听林子枫这么一说,他大致明白了。 “在下能为夏姑娘做些什么?” 林子枫眉梢一扬,“那李小凤就住在悦来客栈的地字一号房!” 陈百文沉吟三息,“在下明白了!” 林子枫却摇了摇头:“你不明白!” 陈百文拱了拱手:“那请林兄指点迷津!” 林子枫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你也看见了李小凤的厉害,因为小师妹的原因,我们师兄弟不便出手。” “为了你的前途,你陈府的安危,你也不能出手!” “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别人的刀!” “比如……暗夜会!” 陈百文顿时瞪大了眼睛,林子枫这番话有理,如果能够花银子请到暗夜会的杀手出手这当然是最好的。 但暗夜会这个组织却极为神秘,就算是他陈百文也根本不知道如何能联系到暗夜会的使者。 林子枫又喝了一杯酒。 抬眼看向了陈百文。 “昭化城城东,有一处小小的码头。” “码头旁只有一户小小的打渔人家。” “这打渔人家里有一个老渔翁。” “他,就是暗夜会在昭化城的使者!” 陈百文又大吃了一惊,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他看向了坐在身旁的陶子然,从怀中取出了一叠银票:“那就请陶先生亲自去一趟那打渔人家,这是一万两银票的定金!” “杀掉李小凤,任凭暗夜会开价多少!” 陶子然接过,起身,拱手一礼:“我这就去!” 陈百文也起身跟着陶子然出了门。 他当然没有去打渔人家。 他站在了二楼的走廊上向一楼看了去。 果然,楼下已没有了李小凤四人的身影。 他嘴角一翘冷冷一笑,有暗夜会的杀手出手,李小凤……你当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 …… 李辰安还当真与夏花一路。 倒不是他愿意,仅仅是夏花下了楼来,在前院里又正好遇见。 大家都住在悦来客栈。 这位夏姑娘似乎爱屋及乌,因为她对李辰安的那份喜欢,于是对于李辰安的这位师傅便显得格外的尊敬。 钟离若水此刻也已淡然,因为李辰安是用他师傅的身份展现在这夏姑娘面前的。 在这夏姑娘的眼里,戴了面具的李辰安,他就是李小凤。 夜里依旧有些闷热。 李辰安想了想三人同坐一辆马车似乎有些不妥,于是干脆步行。 就这样,五人走在了昭化城夜色下的街巷里。 秦日钢夫妇二人在前。 李辰安三人在后。 他走中间,左边是钟离若水,右边是夏花,丹田里的那股子气息就变得愈发的浓烈了一些,于是内力的流转也就更快了一些。 “前辈……” 夏花扭头看向了李辰安,问道: “辰安他的诗词文章,也是师从于您的么?” 李辰安毫不犹豫的就点了点头,还一声叹息道:“哎,那孩子天资聪颖世间少见!” “你既然已知道他在世俗中的故事都是假的,那我也不瞒你,他还真当得起诗仙的那个名头,只是我万万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夭折了。” 李辰安忽的望月兴叹: “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 明日黄花蝶也愁!” “那是他的命!” “世事由来多缺陷, 幻躯焉得免无常。” “姑娘又何必还将他放在眉间心上!” 夏花浑身一颤。 她看向李辰安的眼里,有星河一片。 第六百三十七章 旧人旧事 月色星光。 幽静街巷。 当夏花被这个叫李小凤的前辈脱口而出的那些言语震惊得无以复加的时候,万客来的酒楼里走出来了一个穿着一身员外服的老人。 这个老人左手掌着一盏灯,右手拎着一壶酒。 他来到了前花园。 他在这前花园里站了片刻,东张西望了一番,然后掌着灯向某个方向走去。 他走到了一处花圃前,将手里的灯笼伸了出去,他看见了几朵落在地上的花瓣和叶子。 他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走入了这花圃,弯腰,在一丛花下捡到了一把飞刀—— 李辰安掷出了两把飞刀。 一把在夏花的手里。 另一把此刻就在这老人的手上。 他走出了花圃,坐在了花圃外的石头上。 他放下了右手的酒坛子,从袖袋中摸出了一把飞刀来。 他和夏花一样将两把飞刀重叠,在惊讶了片刻之后,脸上又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他将这两把飞刀小心翼翼揣入了袖袋中,拎起酒坛子,若无其事的走出了万客来,走入了幽深的街巷里。 他向城东而去。 却并不是那处小小码头的小小的打渔人家。 而是位于城东的一处占地极大却很是森严的大宅子。 这大宅子在昭化城极为有名。 它叫归园! 归园里有四方庭院。 但归园的中间,却有着一座九层高塔! 它也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它叫离塔! 离开的离。 据说归园里的那处很大的大雁湖里有许多的大雁,每每到了冬天,它们便成群结队的向南飞去。 据说归园的主人很喜欢那些大雁,在它们飞走的时候便会伤心落泪,于是修建此塔登高而望,在那些大雁飞走的时候挥手告别。 是为离! 是为期待来年的再聚。 没有人知道这归园的主人是谁。 因为就算是归园的那扇朱红的大门偶尔会开启,从大门里出来的,却都是密不透风的漆黑的马车。 就连架车的车夫,也都带着银色的面具。 从表象而观,归园里的车夫个个都孔武有力,架车的技术极为娴熟,还都带着武器,想来都是江湖中的高手,也或者军旅中的壮汉。 这归园的主人恐怕是个雅士,肯定是个极为有钱的主! 雅士是猜测,有钱的主却绝对不是猜测。 因为在吴国,归园不止这一处! 还有一处在京都东旭城! 比这昭化城的归园大了足足五倍! 寸土寸金的东旭城,拥有如此巨大的庄园,那身家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听说东旭城的归园里也有这么一座九层高塔,它还是叫离塔。 但那座离塔却并不是因大雁的离别而建,至于又有什么分离,却极少有人知道其中的说法。 这个老人左手一盏灯右手一壶酒,似乎是在万客来已喝得微醺,故而脚下有些轻浮。 看上去走路有些不稳,就像随时都可能摔倒的模样。 可他偏偏没有摔倒。 他走到了一处偏僻的街巷,在路过一个八角亭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走入了这个八角亭中,将灯笼和酒坛子放在了那张石桌子上。 他走到了亭子的后面。 后面是一颗很大的黄桷树。 他左看看右看看,左右无人,他站在了树下,解开了裤头。 他舒服的尿了一半! 他忽的扭头。 尿停。 八角亭中有一人。 这人刚刚拍开了那酒坛子的泥封,此刻正在倒酒。 倒酒的声音催尿。 他忽的一笑,收回了视线继续。 片刻之后,他极为舒畅的走回了八角亭中,坐在了亭子里那个老人的对面。 “丁大先生,你不在怀山郡钓鱼怎么跑这里来了?” 那老人,竟然是丁大先生! 丁大先生那双雪白的眉微微一扬,“怀山郡的鱼被老夫钓差不多了,接下来想去大雁湖里钓钓鱼。” 老者摆了摆手:“归园的主人不在家,未得主人允许,大雁湖里的鱼……你是无论如何也钓不成的。” 丁大先生不以为意。 他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过去,抬眼看向了对面的这个老者,笑道: “涂二先生,这些年,可好?” 大先生,二先生……二人曾经理应极为熟悉,否则此刻不会如此随意。 涂二先生端起酒杯就一饮而尽,悠悠一叹,说了两个字: “不好!” 丁大先生一怔,“思故国?” “思个屁!” 涂二先生将酒杯放在了丁大先生的面前,“破宁国有什么好思的?主人心情不好,我这管家……日子可就没以往那般好过了!” 丁大先生抬眼: “宁国的事,你都知道?” 涂二先生瞪眼: “我又没聋,怎会不知道!就算是皇城司的那些小鬼不再给老子情报,我告诉你,主人的情报……恐怕比皇城司来的还要更快一些!” “长孙惊鸿那王八蛋死在了怀山郡外,他死的时候,都给你说了些什么?” 丁大先生也一口喝光了杯里的酒,他又斟了两杯酒。 “说了一些事,也猜了一些事。” “他猜错了一些事。” “何事?” “他对奚帷的猜测就错了,对丽贵妃的判断也错了。” 涂二先生眉间微蹙,“那小武究竟是不是卢皇后的儿子?” 丁大先生沉吟三息点了点头:“是。” “如何确定?” “樊老夫人亲口。” “那老太婆……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极有城府之人,不然,她没可能嫁给了钟离破,她的话……我依旧是曾经在皇城司说过的那样,不可全信!” 丁大先生看向了涂二先生,“我来不是问你这些。” “去岁,长孙惊鸿来怀山郡,告诉了我一些事,他说卢皇后的贴身婢女名叫司琴,她在卢皇后遇难那一夜,装扮成了李春甫的书童逃了出去,嫁给了李春甫的儿子李文厚,改名丁小娥。” “丁小娥给他去了一封信。” “信里只有三句话。” “皇长子活着!” “蜀州有云山。”(见第三百六十二章) 涂二先生俯过了身子,但丁大先生却端起了酒杯。 “……还有一句是什么?” 丁大先生又喝了一杯酒,看向了涂二先生,极为认真的说道: “当年,王正金钟将云安郡主夫妇送去了岭东道的黔州苏阳郡,可第二年他再去的时候,那处小院子却已人去楼空。” “你原本是皇城司驻吴国的大统领,可昭化四年正月你却偏偏离开了吴国,去了一趟黔州苏阳郡!” 涂二先生眉间微蹙,丁大先生却话锋突然一转: “丁小娥在信里的最后一句是……” 第六百三十八章 一壶老酒 就在涂二先生期待的视线中,丁大先生说出了这句话来: “丁小娥信里的第三句话是,云安郡主有后!” 丁大先生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涂二先生的眼。 当他这句话出口之后,涂二先生的瞳孔仅仅是微微一缩。 他并没有特别强烈的反应,也就是说,涂二先生本就知道这件事! 二人四目相对,片刻,涂二先生忽的一笑: “还是没有瞒过皇城司的眼睛。” “是我带走了云安郡主夫妇,因为上车候卢战骁有大恩于我。” “他们留在宁国,我不放心。” 丁大先生问道:“对长孙惊鸿不放心?” 涂二先生摇了摇头:“长孙惊鸿虽然也是个混蛋,但在这件事上,我反倒是极为相信他的。” “那你对谁不放心?” 涂二先生沉吟三息,“许多人!” “比如……?” “比如奚帷,比如皇上,比如丽贵妃,也比如……那朵桃花,等等!” 丁大先生未置可否,他又喝了一杯酒,涂二先生此刻却开口问道: “那么你认为云安郡主的后人是谁?” 丁大先生微微一笑:“丁小娥给长孙惊鸿这封信的目的是请长孙惊鸿照顾云安郡主的儿子,李辰安去京都,很显然丁小娥请长孙惊鸿照顾的人就是李辰安!” “那么李辰安就是云安郡主的儿子!对不对?” 涂二先生拎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没有回答对还是不对,却反问了一句: “你既然早已推测出李辰安是云安郡主的儿子,你为何如此大意让他死在了西山之巅?” 丁大先生沉吟片刻,“非我所愿。” “不!” 涂二先生大手一摆,神色激动:“为了皇长子顺利登基为帝,你们,舍弃了李辰安!” 丁大先生沉默了许久,他徐徐站了起来,这一刻似乎苍老了十岁。 “你知道司琴是谁的女儿么?” 涂二先生一怔,便听丁大先生又道:“她,是我的女儿!” 涂二先生大惊。 丁大先生深吸了一口气,“李辰安是我女儿亲手带大的孩子,虽非我女儿所生,在我看来,我也算是他的外公了!” “我怎可能加害于他!” 涂二先生看着丁大先生的背影又问了一句:“你的女儿为何会入宫去当了个宫女?” 丁大先生悠悠一叹: “当年,昭化皇帝得位不正,卢秋霜忍辱负重嫁给了他成为了宁国皇后。” “就在那一年,卢皇后重建皇城司,其目的,原本就是为了查明昭化皇帝篡改传位诏书之真相,这是你知道的。” “也就是那一年,老夫将远在乡下的女儿送到了卢皇后的身边,她原本就叫丁小娥,改名司琴,这是你不知道的,但长孙惊鸿知道。” “所以,在李辰安入京都的时候,我女儿为了他的安全,还是给了长孙惊鸿一封信,长孙惊鸿犹豫再三,还是去了怀山郡告诉了老夫。” “老夫的目的是为了保证卢皇后的身边有最信任的人,也是为了保证皇城司能最快的知道宫里的消息。” “所以除了长孙惊鸿之外,无人知道司琴是我的女儿,也是皇城司一处的一名暗谍!” “原本,老夫和长孙惊鸿的计议是由司琴为内应,在宫中秘查当年篡改圣旨之事。” “可老夫没有料到皇上率先对上车侯府动了手。” “当时之形势在老夫看来,上车侯府拥有强大的兵力,比定国侯府还要更胜一筹,皇上就算是想要动上车侯府,那也需要在十余年之后。” “可偏偏皇上在昭化三年那个冬对上车侯府动了手!” “我女儿那个夜里奉卢皇后之命去梅园向云安郡主报信,而后梅园被围,皇城司第一时间知道了消息,派了王正金钟进了密道将她们从密道中救了出来,就藏在了皇城司的黑楼里!” “原本也是能将卢皇后给救出来的,可她却拒绝了。” “她说,她即将临盆,必成拖累。” “我女儿给我说了一些事。” 涂二先生蹙眉问道:“何事?” 丁大先生转过身来,低声说道: “卢皇后的儿子,并不是皇上的种!” 涂二先生被这句话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足足过了五息才问道:“莫非是……” 丁大先生点了点头,“正是宁景荣的种!” “卢皇后说,皇上一定会让她将这个孩子给生出来,一定会让这个孩子饱受折磨而死,她让我们救那孩子。” “我们没有去救。” “长孙惊鸿让他的弟弟长孙铁线去杀了那孩子,因为他不该出现在人间!” 涂二先生倒吸了一口凉气,“长孙铁线心软了?” 丁大先生摇了摇头:“不是,是那个孩子已经不见了!” 涂二先生似乎想到了什么,“魏三?” “卢皇后足智多谋啊,不仅仅是魏三,还有贺公公贺西山。” “那孩子就是现在回到了京都的小武?” 丁大先生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皇长子真的就是小武么? 如果是,贺西山这些年何必住在西山的积善庙? 那天在西山之巅,贺西山一身伤痕从越国赶来,看起来确实是来赴与樊桃花之约。 可那天说出皇长子是谁的,却并不是他贺西山! 而是……丽贵妃! 丽贵妃如何断定小武是皇长子? 贺西山为何在西山之事后离开了西山又回到了西山? 他还重建了积善庙。 他没理由留在那里守着李辰安的那座孤坟。 奚帷说小武是皇长子更好一些,他成了宁国的皇帝,对宁国反而有利。 这是事实,所以丁大先生也没有再去寻根究底。 涂二先生沉默。 眉间紧蹙。 他没有去问个仔细,他在想着许多的事情。 首先,景泰皇帝的那六个皇子们,在昭化皇帝登基的时候就全部被圈禁在了落英宫里。 落英宫是皇宫里的一处禁地,不仅仅有明面上的大内侍卫防守,还有宫里的高手坐镇。 没有皇上的旨意,就没有人能够靠近落英宫半步! 卢皇后怀的却是宁景荣的儿子…… 要做这件事,比登天还难! “谁帮了她做出了这逆天之事来?” 丁大先生说出了三个字: “樊桃花!” 涂二先生又大吃了一惊,他“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樊桃花?” “对,就是樊桃花!”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如果说樊桃花此举是为了成人之美,涂二先生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因为若是露出了半点纰漏,她定国侯府,必会被暴怒的皇上株连九族! 如此之大的代价,以樊桃花之智慧,她绝不会这样去做。 可她却偏偏做了! 涂二先生猛然一惊,他瞪大了眼睛,喃喃而语: “为了让皇上早些诛杀了上车侯府!” “为了让定国侯府成为宁国最强大的家族!” “为了避免事情的暴露……卢皇后,是樊桃花派人或者她亲自动手所杀!” 丁大先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却说了一句: “奚帷让我提醒你两件事。” “何事?” “樊桃花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死了!” “其二……李小凤将去洗剑楼,暗夜会……当助他一臂之力!” 第六百三十九章 极于情者极于琴 寂静的夜。 寂静的街巷。 灯光下几个寂寞的背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夏花没有再说一句话。 李辰安牵着钟离若水的手,当然也没有再去吹嘘李辰安的那些诗词文章。 夏花现在已坚信这位李小凤李前辈一定是李辰安的师傅。 不仅仅是武学上的师傅。 他还是李辰安文学上的先生! 这位前辈随口而出的那些妙语,有着醍醐灌顶一般深刻的意义。 “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 明日黄花蝶也愁!” 夏花心里默念,便明白了这是这位前辈对她的开导之心。 李辰安已死去。 人死如灯灭,就是一场梦,该休休。 五人走到了悦来客栈,来到了前花园。 前花园里有一方荷塘。 八月的荷花,正在月下徐徐开放。 生如夏花……就当在这样的夏夜里绽放。 夏花豁然开朗。 “世事由来多缺陷, 幻躯焉得免无常。” 夏花站在了荷塘边,忽的一笑,便觉这一场人间旅行,就是这水中月镜中花,世事,皆无常。 “多谢前辈!” 夏花转身,向李辰安躬身一礼。 “我想我依旧不会忘记他。” 李辰安微微一怔,便见夏花展颜,开口又道: “我想,这天道若有心,那这天道的心眼儿就有些小。” “它容不得这世间美好的事物存在的时间长一点。” “比如春露、夏荷、秋月、冬雪……也比如他这个诗仙!” “所有的美好,皆如昙花一现,没有永恒,但所有美好留下的美好却在记忆里。” “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忘,但留于纸上的那些文字不会。” “那些原本短暂的美好,就在那些诗篇里,便在传承千年的书籍中。” “他的诗词,会万古长存。” “那就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美。” “也是留给我的这辈子最值得珍惜的回味。” “不需要去悲伤,也不需要去时刻念想,他的诗词就在那里,他的人……就在那些诗词的字里行间。” 就在这一念之间,夏花的气势忽然攀升。 她从往日的纠结中走了出来! 就像一朵困于阴暗中不见阳光的花忽然间破开了黑暗,破除了囚笼。 此刻虽是夜半。 可她却仿佛站在了阳光之下! 她正在盛开! 她即将破镜! 她满脸欢喜,冲着李辰安再次躬身一礼。 她转身潇洒离去,李辰安扭头看向了她的背影。 夏花向二楼飞去。 一身白衣飘飘。 那白裙就这么挥洒了开来。 李辰安自从学会了不二周天诀的八个法式之后五官更加敏锐,视力自然极好。 他忽的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 皎洁的月光下,夏花的那一袭白裙如夜空中绽放的花。 花间…… 他咽了一口唾沫。 花间是艳红的蕊! 他想到了萧包子。 他收回了视线看向了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莫名惊诧—— “看啥?” 李辰安一把将钟离若水给抱了起来,也一飞而去,落在了西院地字一号房的门前。 他推开了门,将钟离若水放在了床上,一撩。 他咧嘴一笑。 黑色! …… …… 夏花盘旋坐于窗前。 她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 她的脸上是一抹圣洁的辉光。 她知道这便是自己的一个难得的机缘。 她的面前放着一张琴。 她收回了视线,双手落在了这张琴上。 她拨动了琴弦。 于是,寂静的夜里有悠扬的琴声起。 她的气势依旧在不断的攀升,她并没有刻意的去感悟什么,她极为自然的弹着琴,而后开口而歌—— “伫倚危楼风细细。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 无言谁会凭栏意。” 天山七剑的六把剑此刻恰好回到了悦来客栈,当然陈百文也在。 七人站在了天井中,皆仰头向天字一号房的窗前看了去。 一窗的月光。 一院子的琴声和歌声。 大师兄贾正忽的一惊,“小师妹……即将破境!” 二师兄林子枫大吃一惊:“小师妹这是堪破了情关?” 贾正微微颔首:“这首歌,她唱得更为写意!” 窗里又有歌声传来: “拟把疏狂图一醉。 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歌声飘荡于夜空,琴声绕梁而不散。 窗里忽的有洁白的光华升起。 就像天山上的一朵雪莲,就在贾正等人的视线中徐徐盛开。 琴声依旧。 一个个音符仿佛从琴弦上飞了出来,飞到了夜空之中,它们居然肉眼可见! “天魔音符具现……小师妹竟然一举入了一境下阶!” “这是怎样的机缘!” “这是怎样的天资!” 贾正沉吟三息,看了看其余几个师弟,“小师妹……极于情者极于琴也极于剑……她破了情故而破了境,不过……” 贾正的眼里此刻并没有太多欢喜,反而是一片忧虑。 “她的天魔心里,原本应该凝聚出天魔形,现在恐怕会凝聚出那个人!” 林子枫大惊:“李辰安?” 贾正微微颔首:“希望我是错的。” 可贾正错了么? 他没有猜错! 夏花依旧在弹着琴。 她却已入定。 她那张漂亮的脸上洋溢着一抹温馨的笑意。 她的心里那个原本就住下的人的模样,此刻变得愈发清晰! 她在和那个人对话! 没有语言。 便是神交。 他就在她的面前,他们就在一片桃花林中。 桃花开的正好。 他一脸阳光。 她一眼芬芳。 萧包子因为情灭、心死、天人两隔的绝望而破境。 夏花却因为情生、心喜、二人相逢的喜悦而破境。 萧包子破境入半步大宗师而万物寂灭。 夏花破境入一境下阶并没有萧包子的那般阵仗,甚至没有丝毫萧杀之意。 原本应该极为凌冽的天魔琴音,反而变得极为舒畅祥和。 就像人约黄昏。 就像月上柳梢。 贾正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因为天音阁的天魔琴,就算是师傅她老人家,也并没有练至大成。 如此,足足半个时辰。 李辰安在夏花的心中复活! 夏花已没有再弹琴,但琴音的音符依旧在夜空中跳动。 渐渐变淡。 渐渐消失不见。 月依旧明。 星光依旧璀璨。 夏花睁开了眼。 她站了起来,一脸欢喜的朝着地字一号房的方向躬身一礼,喃喃说了一句: “他已住在了我的心间,此生,我的心永不会变!” 远处,李辰安悠悠一叹。 第六百四十章 奚帷 “你叹息什么?” 钟离若水和李辰安并肩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她好奇的问了一句。 李辰安伸手,抚摸着钟离若水那如丝绸般光洁的秀发,沉吟三息,摸了摸鼻子笑道: “魅力太大也不好。” 钟离若水丢了他一个白眼,“是不是还念着那个夏花姑娘?” “不是我念着她,是她念着我啊!” “……臭美!” “夜已深,回房,睡觉!” 钟离若水转身,忽的问了一句:“她里面穿的什么颜色?” 李辰安一哑,“不知道!” 钟离若水杏眼一瞪,李辰安连忙又道: “正直如我,怎可能去偷窥那不该看之处?” 钟离若水狡黠一笑,抬步向房里走去,“萧姐姐喜欢穿红色。” 李辰安摸了摸鼻子跟着走了进去,“黑色也很好!” …… …… 灯灭了。 钟离若水缩在李辰安的怀里,就像一只温柔的猫。 以往她很快就能入睡,但今夜,她却失眠了。 她不会武功,可她却有着极为敏锐的观察力,她相信李辰安对那个夏花至少目前还没有生出多少情絮,但她不得不承认夏花的美丽。 用萧姐姐的话说,牛一定是会偷嘴的,尤其是遇见了嫩草的时候。 老牛都好这一口,比如她爹! 何况这头年轻力壮精力无处发泄的牛了。 如何才能给这头牛的嘴上套一个笼子? 萧姐姐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牛在家里吃饱! 可自己就算是想喂他也不敢吃呀! 这可怎么办才好? 哎……萧姐姐若是来了就好了。 她应该是能喂饱他的。 毕竟萧姐姐那、那……比包子还要大呀! 夜漆黑。 钟离若水的眼睛却很是明亮。 她在想着如何对付这头牛,然而这头牛此刻已进入了梦乡。 …… …… 街灯渐灭。 八角亭里已空无一人,只有尚未完全散去的那壶老酒的醇香。 丁大先生不知道去了何处。 涂二先生掌着一盏灯就像野鬼一样晃晃悠悠的走在空寂的街巷里。 那些已过去了二十多年的事,此刻一幕幕的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并没有因为饮酒导致的微醺让那些记忆变得模糊,反而比以往来的更加清晰一些。 他向丁大先生隐瞒了一些事。 他也从丁大先生那里知道了一些他曾经不知道的事。 他忽的咧嘴一笑,摇了摇头,又长长的一声叹息。 老了! 他反手锤了锤背,嘀咕了一句: “你们也都老了,何必再去折腾个什么呢?” 他想起了昔日在宁国京都玉京城里的时候的那些友人们,比如花满庭、比如商涤,比如樊桃花,比如长孙惊鸿,李春甫,也比如……奚帷! 等等。 奚帷曾经是一个人。 一个很了不得的人! 可他却早已死去。 死在了昭化三年冬! 死在了上车候府里! 这是一个极少人知道的秘密! 死了一个奚帷,宁国却偏偏出现了许多个奚帷。 所以,奚帷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死? 许多时候他自己也有些迷糊。 他知道那是奚帷理想的延续。 也或者说那是奚帷曾经的理想开出的花。 这家伙,涂二先生又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这家伙可惜了。 这家伙是个异类! 他说,墉国灭,是墉国皇室对百姓的欺压暴政所导致。 故而,墉国灭并不是什么坏事。 灭掉的只是那腐朽的政权,却解除了墉人身上的束缚。 墉人变成了宁人,他们还是那些人。 他说,他希望的是宁国兴,如此,曾经的那些墉人,便能在兴旺的宁国过得更好一些。 然而,宁国之发展却令他大失所望。 他发现宁国和墉国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阶层依旧一样,落在百姓头上的枷锁也并没有减少多少。 他发现整个世界所有的国家都是这样。 统治者统治的核心是治人! 当然,统治者用了一个引起所有人共鸣的概念——治国! 治人太小家子气,有多管闲事的味道。 但以治国为理由就不一样了。 他们说有国才有家! 治国有解救天下苍生,拯救万民于水火的磅礴气势,便能让所有人都认为统治者的一切决定是为他们好! 奚帷说这就是千年来统治者的本质所在。 打着为你好的旗号行有利于他们的苟且之事! 哪怕是曾经最为强盛的大离帝国,也是如此。 至于朝代的覆灭,仅仅是因为统治者的吃相太难看导致天下民不聊生所至。 所以,他认为这个世界存在很大的问题。 他说……同样都是人,为什么人会被分为三六九等? 他说为什么就不能建立一个公平的社会制度,让皇权受到约束,让天下百姓来共同治理这个国家—— 不是统治者为百姓好,而是百姓自己觉得好。 他还说了许多。 比如均平富。 比如开民智。 比如儒家思想就是个屁! 也比如……寻找一个有着远见卓识的英明之主来拯救这个世界! 非帝王之家。 从百姓中来。 知民间疾苦。 懂治国之道! 有变革之心! 不受儒家思想所约束! 这样的人太过完美,所以他说那就是一道光。 一道虚无缥缈之光! 也是一道希望之光! 他曾经认为卢战骁或许是那一道光。 因为卢战骁起于草莽,一生坎坷,似乎已将这世界看的通透。 他多次与卢战骁秉烛夜谈,卢战骁没有否定他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观点,但自始至终卢战骁也没有去走奚帷所想的那条路。 也或者是终究没有胆量走上那条路。 奚帷最后一次去上车候府之前去过一次太学院,他和花满庭聊了一宿,喝了两坛酒。 没有人知道他和花满庭说了些什么。 然后就有了上车侯府满门被灭的故事。 以及后面发生的这一系列的故事。 这些故事是偶然还是必然? 无论是偶然还是必然,宁国而今的走向,似乎正朝着奚帷曾经之所愿而行。 只是方式发生了改变—— 有一个不问世事的皇帝。 有一群有着伟大理想的朝臣。 原本花满庭也真的找到了李辰安这道希望之光,并借着李辰安将宁国的旧势力一扫而空。 此举让宁国迎来了一个最好的时代。 一个接近于奚帷所期待的时代。 只是如果李辰安依旧活着,依旧站在庙堂之上,这道光才会更加璀璨。 李辰安,你小子真的死了么? 涂二先生摸了摸袖袋中的那两把匕首,回到了归园。 他刚刚走到离塔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有一人向他走来。 那是一个老渔翁。 这老渔翁躬身一礼,低声说道:“大管家,有个活儿。” “什么活儿?” “千幻剑陶子然委托暗夜会刺杀一个叫小李飞刀李小凤的高手!” “这买卖,接还是不接?” 涂二先生一怔,忽的笑了起来。 第六百四十一章 劫 上 天光微青,钟离若水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她忽的转过了身来,却看见李辰安正盘膝而坐。 她这才轻轻拍了拍胸脯放下了心来,就这么侧身安静的看着李辰安。 眼里有些欢喜也有些忧虑。 因为昨晚浅睡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这头牛真的去吃了另一簇嫩草! 自己的手里明明拽着一根绳子,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将这头牛的头给拽回来。 若是萧姐姐也在就好了。 对付牛,还是萧姐姐的办法更多一些。 对了,他要去吃的那草……隐约觉得似乎就是那个叫夏花的姑娘! 这可得多当心着点,能够尽快去了洗剑楼,能够不再遇见她才是最好的。 李辰安依旧在练功。 他体内的内力在不二周天诀的运转中又浓郁了两分。 …… …… 悦来客栈。 天字一号房。 夏花也盘膝坐在床上一宿未眠。 昨夜里破了一境下阶,她需要去感受这新的力量,也需要将这境界夯得更牢实一些。 丹田里的内力在经脉中足足运行了九九八十一个周天,她睁开了眼,眼里一抹精光闪过,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她只觉得浑身上下神清气爽。 她忽的想起了两个名字—— 李辰安! 还有他的师傅李小凤! 她的眼里洋溢着笑意,起身,下床,开窗。 日上三竿! 她向地字一号房的方向望去,也不知道那位前辈走还是没走。 也不知道他来吴国能查些什么。 李辰安死在宁国的蜀州西山,这背后莫非还有吴国的某个人或者某个势力在背后掺和了一手? 夏花脸上的笑意忽的消失。 她那双秀气的眉徐徐皱了起来。 她想到了一个问题—— 以钟离府在蜀州的势力,李辰安蜀州之行,钟离府一定会倾尽全力去保护他才对。 李辰安从京都而来,按理,钟离府的眼线定会高度戒备。 可偏偏那位丽贵妃离开京都这么重要的一件事,钟离府却并不知道! 皇城司同样不知道! 白莲教数万教众还有那么多的江湖高手去了西山,他们似乎也都不知道。 就连丽贵妃不远千里到了西山,他们竟然直到那女人到了山顶似乎才知道。 这,不合理! 要么是钟离府或者皇城司故意为之,要么就是有某个极有手段的人掩盖了丽贵妃的消息。 那么钟离府和皇城司如此掩盖的目的何在? 如果他们真的没有察觉,那么是谁有这等遮天的本事做了这件事? 做这件事的目的当然只有一个—— 让李辰安死! 除了丽贵妃,还有谁最想李辰安死? 太子吴谦出使宁国受挫…… 宁国在李辰安生前制定的那些国策之下,在温煮雨等人的推行之下,似乎隐约有了兴旺之兆。 宁国兴,吴国则难安! 李辰安死,宁国这兴的苗头将就此被摁住。 吴谦! 夏花深吸了一口气,徐徐眯起了眼睛。 天井中。 林子枫正在煮茶。 他忽的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杀意从头顶传来。 他吓了一跳! 那杀意令他难以抗拒,以至于他不得不拔出了剑! “锵……!” 林子枫一剑出鞘,转身,抬头。 阳光从树荫洒落,落在了他的脸上,便是一副斑驳的模样。 哪里有什么杀意? 窗前,分明是小师妹夏花的那张更加漂亮的脸! 夏花出门,从二楼的回廊上一飞而下,站在了六位师兄的面前。 六个师兄都盯着夏花,皆吃了一惊。 大师兄贾正这才收回了视线,“传说天魔心法修炼至一境,举手投足间,皆有摄人心魄之力!” “小师妹……恭喜!” 夏花一脸淡定,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就真的很厉害了。 她微微一笑,又看向了西院方向。 “那位李前辈很厉害!” “我这是得了他的指引托了他的福分。” “对了,大师兄,那位李前辈他离开悦来客栈了没有?” 贾正点了点头:“李前辈的那位夫人似乎急着赶路,一大早就已离开。” 夏花一怔,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失落。 她向悦来客栈的大门望了一眼,“哦……他这就走了呀……我、我心里还有许多疑惑之处本寻思再向他当面请教……” 夏花略一思索,“诸位师兄,小师妹我要回一趟东旭城,原本想着一起去东旭城,我陪诸位师兄逛逛……” “这,咱们师兄妹之间往后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 “这次我就不陪你们了,你们直接回天山!” “我、我……” 夏花脸蛋儿忽的微微一红,“师傅她老人家也没有这天魔心法到了一境之后的经验,那位李前辈似乎对此极有见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再得他指点,我或许能窥见大宗师的那扇门!” 她这番话一出,其余六个师兄都极为震惊的瞪大的眼睛。 小师妹说谎还是那么不擅长啊! 她但凡说谎,脸是一定会红的! 不过……贾正转念又一想,小师妹破一境似乎正是因为和那位李小凤同行,这难说那个李小凤真有本事。 再说,那李小凤已是三十来岁的人了。 他的身边还跟着他的妻子。 小师妹心里住着的是那个死了的李辰安,以小师妹的性子,她断然不会移情别恋到一个中年的有妇之夫身上。 于是,他点了点头。 “也行。” “天魔心法讲求个随心,既然小师妹心生此念,倒是可以试试。” “我们六人就先回天音阁,静候小师妹的好消息!” 夏花拱手一礼,“我得去追他了,诸位师兄,就此别过,再会!” 六个师兄齐齐一礼:“小师妹保重!再会!” 夏花一飞而去,片刻便消失无踪。 林子枫这才拎起了茶壶悠悠一叹:“哎……要说这天魔心法最大的弊端,就是一旦动情,终身困于情。” “李辰安是我亲眼看着灰飞烟灭的,我未曾料到小师妹竟然已为他萌生了传说中的天魔种。” “这件事……过错在我!” 贾正摇了摇头,“情劫,是修炼天魔心法最大的劫!” “小师妹必须去应这个劫!” “若是她堪破了这个劫,她才可能迈入大宗师这道门。” “至于二师弟你……大师兄不得不告诫你一声。” 贾正看向了林子枫,极为认真的说道: “活得现实一些吧,你无龙之姿,何以去求凤?” 林子枫心口一痛,贾正起身: “走吧,咱们也该回天山了。” 师兄弟六人离开了悦来客栈。 林子枫心里阴恻恻一笑。 小师妹去追那李小凤…… 只怕见着的是李小凤的尸体! 我得不到小师妹,除非是皇上那真龙降下圣旨。 否则…… 其余人,谁也别想打小师妹的主意! 第六百四十二章 劫 下 昭化城城主府。 作为城主府少爷身边的老人,还是二境上阶巅峰的高手,陶子然在城主府中的地位超然。 他每天的早晨指点少爷练武个把时辰,其余时间除非少爷要出行需要他随身护卫,否则他有着属于自己的时间。 城主府出手阔绰,每月给银百两之巨。 陶子然除了喜欢夜里去昭化城最有名的那处名为红尘的青楼之外,他并没有其余的不良嗜好。 就算是他去红尘楼也极有原则—— 他只找那个叫浅月儿的姑娘! 浅月儿并不是红尘楼的花魁,事实上她已是一个半老徐娘。 所谓半老徐娘,并不是说她的年龄真的就到了三四十岁,而是她在红尘楼里呆的时间很长,而今已二十八岁。 许是年轻时候太过拼搏,现在看起来确实就像三十余岁的模样。 作为楼子里的姑娘,她算是年岁较高的了,面对那些十五六岁新来的姑娘,她显然已没有任何优势。 故而她在红尘楼里,已极少再有客人光顾。 若不是因为城主府的陶子然,她恐怕已被红尘楼的老板给赶了出去,也或者卖为他人妾。 昨儿个晚上。 陶子然带着少爷的吩咐去了那处偏僻的小码头找到了那处打渔人家。 打渔人家里确实有一个老眼昏花的老渔翁。 那老渔翁居然真的是传说中的暗夜会的使者! 很容易完成了少爷的任务,时辰已至夜半,他回了一趟城主府,少爷已安然回来,于是陶子然想着明日又要随少爷启程去东旭城,这一走估摸着又得半年光景。 于是,他来到了红尘楼。 就在红尘楼的一处角落的一个不起眼的偏院里,浅月儿正坐在外面的小院中望月纳凉。 这地方显然陶子然很是熟悉。 他直接落在了院子里,站在了浅月儿的面前。 浅月儿似乎也对他这突然的到来已经习惯,她抬眼看了看陶子然,没有如以往那般的热情,反而悠悠一叹: “要说……奴家这十年来多谢陶爷的照拂。” “但刚才奴家回忆了一下,你……你已经有五年没有给过奴家一文钱的银子了!” “也就是说,你白睡了奴家足足五年,奴家想这大致也能还清你前五年于我之恩!” “奴家要走了。” 陶子然一怔,“去哪?” “去宁国!” “去宁国干啥?” 浅月儿徐徐起身,“奴家已干不了这个活了,但奴家这些年对这楼子倒是有些经验,就去宁国找个楼子当个老鸨吧。” “离开这地方,那边也没有人知道奴家的过往。” “好些日子你没来了,昨日何妈妈已经给奴家摊牌了。” 陶子然顿时大怒:“她敢!” “她明明知道你是我的女人,老夫这就去杀了她!” “站住!” 浅月儿一声低呵,忽的呲笑了一声:“我是你的女人?” “算了,前些日子你不是说即将陪城主府陈少爷去东旭城么?这一去……恐怕又是一年半载,奴家总得要吃饭,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陶子然一哑,从怀中取出了一叠银票放在了浅月儿的面前: “老夫本以为我们之间已不需要谈钱……是老夫思虑不周。” 浅月儿眼睛一亮眉梢一扬:“这是付这五年的嫖资还是娶我为妾的聘礼?” 陶子然沉吟三息:“都不是。” “那是啥?” “就在这昭化城去买个宅子吧。” “守活寡?” “老夫有回昭化城,随时会来陪你。” 浅月儿想了想,将那一叠银票收入了怀中,露出了一抹欢喜的笑意。 她正要向陶子然走去,却忽然看见陶子然转过了身去! 就在陶子然刚刚转过去的那一刹那,她看见了一道璀璨的剑光! 然后,她听见了“噗!”的一声轻响。 接着,是陶子然“啊!”的一声惨叫! “你……!” 浅月儿顿时瞪大了眼睛。 就在灯笼的光线下,陶子然的面前站着一个戴着一顶斗笠的剑客! 看不见他的脸。 却能看见他手里的剑! 他的剑已刺入了陶子然的腹部! 陶子然的手抓着那把剑,手上的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了地上。 “你、是、谁?” 那剑客冷笑了一声:“别问我是谁!” 陶子然的眼里露出了绝望的惊惧,他颤巍巍伸出了另一只手指向了那剑客: “暗、暗夜会!” “你、你是……” 那剑客忽然收剑,剑刃带出了一篷鲜血。 “锵……!”的一声,他的长剑归鞘。 他又冷冷一笑:“你知道的太多了!” 陶子然踉跄后退两步,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你是……追……命!” 追命! 暗夜会四大金牌杀手之一! 江湖中只闻其名极少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 陶子然也没有见过,但杀他的那一剑,却是追命赖以成名的别问剑! 别问。 问了也没用。 反正难逃一死! 就像此刻的陶子然一样。 陶子然死了。 付出了数千两银子,未得这最后的快活。 他死不瞑目! 明明刚才不久才给了一万两银子的定金请暗夜会杀李小凤,这暗夜会杀没杀李小凤他不知道,他这个雇主反而死在了暗夜会的手上。 这暗夜会,不讲规矩啊! 追命站在了夜色中,看向了浅月儿。 浅月儿两眼一翻,干脆也噗通一声晕倒在了地上。 追命想了十息,他一飞而起,消失在了夜色中。 浅月儿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才一家伙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并没有晕。 但她知道晕了才可能有机会活下去! 果然,那个杀手不屑于杀了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她暗自庆幸。 她惶恐四望。 她看了看躺在血泊中的陶子然,这老东西说他很厉害……床上他厉害个屁! 数个一二三他就完犊子了。 还以为他武功很厉害,结果一家伙就被人家给弄死了! 这个老骗子! 幸亏得了他那几千两银票,本姑娘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去宁国! 去广陵城。 听说广陵城有个叫凝香馆的青楼! 听说那青楼缺姑娘也缺老鸨…… 浅月儿转身,又回头看了看地上的陶子然,想了想,她跑进了屋子里,将那些银票统统藏了起来。 这才又跑回了院子里,站在了陶子然的尸体旁嚎啕大哭起来: “快来人啊……!” “死人了……!” “城主府的陶老先生被人杀了……!” 片刻,红尘楼沸腾了起来。 浅月儿哭的那叫个伤心断肠—— 她想起了无涯关在打仗! 宁国,短时间怕是去不了了! 那陶子然死在这里这件事,就定然瞒不住的。 城主府的人被人刺杀,这件事很快传到了城主府里。 陈百文带着一群护卫来到了红尘楼。 他看着血泊中的陶子然,面色无比凝重。 “陶先生遇见了什么?说!” 浅月儿哽咽着,艰难的吐出了一句话:“怕、怕是遇、遇见了鬼!” 第六百四十三章 江湖小馆 晚霞漫天。 从昭化城通往东旭城的官道上,李辰安一行正在飞快的疾驰。 对此李辰安颇为诧异。 因为这是钟离若水的提议。 她似乎这时候开始急了。 这之前,她从来都没有着急过,甚至还希望走得慢一点。 李辰安当然没有怨言,但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 “这样会太累,小武说你受不得如此劳累。” 钟离若水确实有些疲倦。 就算是官道也很坎坷,这马车也实在简陋,再加上跑得很快颠簸得自然很是厉害。 今儿个也只有午时才歇息了短短半个时辰。 李辰安中午时候弄的那盆冰早已化为了水。 天气还很炎热,就算是她已取下了面具,她的脸上也满是细密的汗珠儿。 汗珠儿将她额头的头发给黏住,模样儿实在有些狼狈。 但她的脸上偏偏带着一抹笑意。 “也算不得什么,这不已是黄昏了么,晚上咱们早些歇息便是。” 钟离若水撩开了车帘的一角,吹进来的风也是热的,还混杂着这官道上的黄沙,空气中有一股难言的味道。 她又放下了车帘,看向了李辰安,说道: “我希望能够快些到洗剑楼。” “我们能够早一天去了忘情台,你能够早一天参悟那不二周天诀的十八个法式,我就能早一天痊愈,我才能真正的安心陪着你去过这一辈子。” 李辰安能说什么呢? 他从袖袋中摸出了一条手绢,轻轻的给钟离若水擦了一把汗。 “赶到河下郡还得两个时辰,要不明天我们晚点再出发?” “不!” 钟离若水狡黠一笑:“到了河下郡找个客栈,晚上洗个热水澡好生吃一顿,你晚上老实一些,明日一早当可恢复。” 李辰安心想我晚上可老实了。 既然钟离若水有了如此迫切之心,只要她的身子骨还能坚持,那就随她吧。 只是这一路钟离若水时不时撩开车帘向后看看,她在看啥? 李辰安没有料到钟离若水是在担心那个叫夏花的姑娘追来。 夏花确实追来了。 只是她大意了! 她万万没有料到那个李小凤会跑的如此之快! 她并没有在昭化城买一匹马! 就算她已是一境下阶的高手,她的内力也不足以支撑她连续不断的一直飞。 所以,她是飞一段走一段,距离李辰安越来越远。 但她并没有因此而放弃。 她寻思夜里得赶到河下郡,得在河下郡买两匹好一点的马。 如此马不停蹄,只要李前辈真在前面,那迟早会追上他的。 …… …… 入夜。 河下郡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 这是个小郡。 只有横竖各一条街道。 这里没有悦来客栈! 这里有一间江湖小馆! 小馆并不小。 它有着三进院落。 外面第一进是酒馆,第二第三进是客栈。 李辰安一行走入江湖小馆的时候天色已暗,小馆里已亮起了大红的灯笼,酒馆里已传来了热闹的声音。 跑堂的小二早已迎了过来,一脸的笑意: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李辰安看了看左右厢房里的人影,说道: “最好的客房来两间,准备好洗澡的热水,把最好的酒菜给我们上来,吃了酒回房要好生的洗个澡。” “好咧!客官,随小的来。” 那小二将李辰安四人带到了天井中西南角的一颗黄角树下。 这树下有个亭子,亭子里有一张石桌子还有四条长凳。 “客官,这里凉快,就坐这里如何?” 李辰安点了点头,四人坐下,小二拎起桌上的茶壶一边斟茶一边又道: “客官,这住的地方……第三进最好的三间上房已有客人订下,但第三进的西厢房还有两个房间其实也不差,客官若是不嫌弃……” 李辰安摆了摆手:“行,呆会用了饭你带我们过去。” “好咧!” 那小二扯着嗓子冲着外面吼了一嗓子: “四位……卤牛肉一斤,鸡丝银耳一份、八宝兔丁一盘、青梅羹四碗,五香大鹅一只!醉名堂三斤!” 这天井中的四角有四个凉亭。 四个凉亭里有四张桌子。 除了李辰安他们这一桌之外,其余三张桌子都早已有人。 其中两张桌子最为热闹,各有七八个颇为彪悍的壮年汉子。 他们似乎酒正酣,这大热天的夜也依旧很热,故而有那么几个袒、胸露、乳,正在豪迈的行着酒令大口的喝酒大口的吃肉。 但东南角的那处凉亭下却完全不一样。 那里只有一个人在安静的喝酒。 李辰安看了看,那人穿着一身漆黑的劲装,戴着一顶斗笠,斗笠遮住了他的模样,看不出是什么年岁。 他的桌上放着一把剑、 一壶酒。 一盘牛肉。 四个馒头。 他喝酒看上去也比较斯文,用的并不是碗,而是一个小小的杯子。 他小口的喝酒,小口的吃肉,也小口的啃着馒头。 似乎更像是个读书人,而不是江湖剑客。 李辰安收回了视线,当那小二送来一盘牛肉的时候他问了一句: “你们这江湖小馆,来的都是江湖中人?” 小二咧嘴笑道: “绝大部分是江湖中人,也有商旅或者朝廷的官员。” 说着这话,小二俯过身子低声又道:“这天井中的客人,那两桌,右边是八极门的高手,左边是四方会的高手……都是咱们吴国有名的门派。” “但真正有钱的主却是如客官您这样的,另外,最好的那三间上房,住的据说是来自京都的某个贵人……咱们掌柜的也不知道那人的身份,只是叫我们都得上心,万万不可惹了那贵人生气。” 贵人? 所谓贵人,当然是非富即贵之人。 若是没有给钟离若水治病这件事,李辰安或许会多问上两句。 但现在他也急着去洗剑楼,对这吴国的贵人他提不起什么兴趣,故而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菜陆陆续续送了过来。 四人喝酒吃菜。 这菜的味道做的不错。 也或许是今儿个赶路肚子实在有些饿的缘由。 可就在李辰安一杯酒下肚的时候…… 这天井中走来了一个人。 一个年约二十来岁的穿着一袭白色长裙、背着一把剑的身材很是婀娜的女人! 钟离若水吓了一跳。 她定睛看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是那个叫夏花的姑娘。 她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心想可不是本小姐怕了她夏花,而是这头牛,就算是摁着他的脖子,他也不敢吃一口自己这一丛草! 可最近这家伙似乎越来越躁动。 萧姐姐说,他正是精力最为充沛的年纪,修炼的偏偏又是天下至阳的不二周天诀。 指不定他压制不住心里的欲望,万一真见了漂亮的母牛…… 钟离若水瞄了李辰安一眼。 她心里一咯噔。 李辰安正看着天井里站着的那漂亮的姑娘! 第六百四十四章 惊鸿一瞥 事实上,不仅仅是李辰安看着那姑娘。 西北角和东北角的那两桌客人此刻都看向了那姑娘。 只因她的身材很是高挑。 还凹凸有致! 还有那一头披肩的长发在夜风中飘飘! 她的头上绑着一条紫色的发带。 那发带也在风中轻轻的摇。 这里,除了东南角的那个男子和李辰安四人看起来比较斯文之外,其余的十几个男子都是江湖中的糙汉子。 他们见过的女色当然不少,姿色比这姑娘略逊一筹的也有,却没有一个有这姑娘身上流露出来的那味道—— 他们去青楼的时候比较多。 楼子里的姑娘,或多或少皆风尘。 但这姑娘偏偏清纯动人! 此刻正是他们酒正酣的时候。 也正是他们心里最为躁动的时候。 于是,看向那姑娘的那些江湖中人的眼里,似乎都散发出了幽幽的绿光来。 那姑娘似乎并不知道她走入了狼群之中。 因为她从踏入天井至向前走了三步,她根本就没有看任何人一眼! 除了西南角的那个凉亭中坐着的小口喝酒小口吃肉小口啃馒头的男人! 她的视线一直在那个男人的身上! 她来到了天井中,那两桌行酒令的高手们都早已闭上了嘴,视线都随着那女子在移动。 忽的,西北角有“啪……!”的一声响起。 有一赤膊壮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一只脚在地上,一只脚踩在板凳上。 他微微弓着身子,将脑袋向前探了出去。 他咧嘴一笑,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哈哈哈哈哈……!” “哪里来的这么俊俏的小娘子?” “看着就解暑啊!若是摸一摸……啧啧啧……” “那肯定爷的这一身火气全消,仿若秋来到!” 他伸出了一只粗壮的手,勾了勾手指头,那双铜铃般的大眼里仿佛燃起了两簇火苗来。 “小娘子,来陪爷喝一杯,如何?” 李辰安正对着那姑娘,他其实也一直看着那姑娘。 倒不是因为那姑娘的美貌,而是那姑娘看向西南角的那个男人的眼里,流露出的竟然是一抹幽怨! 这种眼神他见过。 比如温小婉偶尔看向他的时候。 此刻西北角那一桌有声音传来,他便见那姑娘眉间微微一蹙,她显然对这个声音很不喜欢,但她并没有拔出背上的剑。 她依旧看着东南角那个戴着斗笠的男子。 李辰安扭头也看了看那男子,那男子斗笠的帽檐压得很低,依旧看不清他的模样,但那男子刚刚拿起酒杯的手,此刻却在空中微微一顿。 李辰安又向西北角刚刚发出声音的那魁梧汉子看了过去。 那魁梧汉子见那姑娘根本就没搭理他,他有些生气,恰好同桌的人此刻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有人指了指那魁梧男子,笑道:“胡老三,那小娘子可是如花一样柔软,你这身板,足可当她俩!” “这若是你扑了上去,岂不是活生生将人家小娘子给压死在了床上!” 那叫胡老三的汉子瞪了那瘦高个一眼:“薛老六,老子在山阴之地可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之人……这小娘子俏啊,比老子这辈子见过的所有姑娘都要漂亮。” “老子岂会如你想的那般粗鲁!” 他咽了一口唾沫,抹了一把嘴,眼里露出了一抹贪婪之色:“被我胡三爷看中的女人,那是她的福分!因为三爷我对女人,可比对手里的刀还要珍惜百倍!” 他竖起了一根手指,浓眉一挑: “小娘子,一千两银子,过来陪三爷喝喝酒!” “如何?” 然而,那姑娘似乎根本就没听见,依旧没有看他一眼。 她还是看着东南角的那个男子。 那个男子微微抬起了头,似乎也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小口的喝酒,轻轻的放下酒杯,又小口的吃肉,小口的啃着馒头。 那姑娘咬了咬嘴唇,似乎拿定了什么主意,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步向那男子走了过去。 她走出了两步,胡老三恼羞成怒的声音在这天井中忽的炸响: “小娘皮,三爷叫你呢!给你脸你还……” 他的话音未落,天井中一道白色的影子闪过。 随着那影子闪起的还有一道明亮的剑光! “锵、锵!” 两声! 第一声是那姑娘出剑的声音。 第二声是那姑娘的剑入鞘的声音。 李辰安眉间一紧,他极为清晰的看见了那姑娘的动作。 快! 很快! 不仅仅是她拔剑出剑的速度极快,就连她的轻功身法也不是一般的快! 快到许多人都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跨越三丈距离杀了八极门的这个叫胡老三的壮汉! 而那胡老三,却连放在桌上的刀也没来得及碰一下。 其余所有人也根本就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甚至她已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已向前又走了一步! 从始至终,她仅仅是看了那胡老三一眼! 就是她拔剑的同时看向胡老三的那一眼! 那一眼里只有厌恶。 就像面对一盘最美味的佳肴,偏偏有一只苍蝇飞来一样。 那一剑劈出之后,她就没有再看胡老三第二眼! 她似乎知道那胡老三根本就躲不过她的这一剑。 胡老三确实没有躲过。 他根本来不及去躲。 那姑娘向那戴着斗笠的男子又走了一步之后,他额头上这才流出了血来。 他徐徐向后倒了过去。 他的同桌有一人惊恐站起,伸手指向了那姑娘,就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西门吹花!” “兄弟们,抄家伙,杀了这个女魔头!” 就在李辰安等人的视线中,八极门的六个汉子抄起了各自的武器,掀翻了桌子,向天井中的那个叫西门吹花的姑娘冲了过去。 钟离若水很是紧张,生怕受了这鱼池之殃。 李辰安一手握着钟离若水的手,另一只手叩住了两把飞刀。 秦日钢夫妇此刻的也很是紧张,国有界,江湖的界线却并不如国家之间那般明确。 他们听说过八极门这个门派的名字,却并没有听说过西门吹花这姑娘的名字。 八极门很大,在江湖中也颇为有名。 据说八极门的门主已是一境中阶的身手,据说八极门下的八大金刚也都是二境上阶的高手。 这六人他们并不认识,但其中三人的气势已是二境下阶。 虽然那姑娘一剑惊鸿,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对方有足足十二只手! 那西门吹花恐怕凶多吉少! 但偏偏她并没有转身,甚至没有向身后看一眼。 她突然冲着正前方三丈距离的那凉亭中的斗笠男子一声大吼: “步惊鸿!” “我要死啦!” 就在这时。 就在李辰安的视线中! 那个叫步惊鸿的男子忽的悠悠一叹。 他掀开了斗笠。 他向西门吹花背后冲来的那六个人看了一眼。 就那一眼。 如惊鸿一瞥。 那六人突然止步,哪怕他们手里的武器距离西门吹花的后背仅仅数寸,也没有任何人向前递进分毫。 仿佛时间就此停顿。 第六百四十五章 大人物 上 这是一种很诡异的感觉。 那个叫步惊鸿的男子的那一眼,似乎施展了定身法一般。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唯一的原因就是他的名字! 还有他的样子! 那六个八极门的高手此刻的视线皆不在西门吹花的后背。 他们全部看向了东南角的那个亭子里的那个男人。 不仅仅是他们六人,还有另一个角落的亭子下的八人。 他们此刻似乎也因那个名字而定格。 有人手里的筷子夹着菜却停在了空中。 有人手里端着酒碗,酒碗已送至嘴边,甚至嘴已张开,那酒碗已倾斜,酒洒落了出来并没有喝入口中。 就连秦日钢夫妇,此刻也极为震惊的看向了那处凉亭。 李辰安的视线也向那凉亭看了过去。 就在那灯笼的光线下,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男子正徐徐将手里的斗笠又戴在了头上。 李辰安看见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那张脸显得极为刚毅,可偏偏那张脸上的那双眼,却极为柔软。 也或者不是柔软,而是慵懒。 这慵懒的眼神和萧包子有些像。 当斗笠完全戴在他头上的时候,他的脸又掩盖在了斗笠的帽檐之下。 他似乎看了一眼那个叫西门吹花的姑娘,他又拎起了桌上的酒壶,斟了一杯酒。 他端起了小酒杯,小小的喝了一口。 似乎舍不得。 似乎没喝过好酒,对这很是普通的醉名堂还带着品鉴的格调。 西门吹花深吸了一口气,胸脯起伏。 她的视线依旧在步惊鸿的身上。 她依旧没有在意背后的那六把即将要了她的命的武器,她向那处凉亭走去。 八极门的这六个高手也依旧没有做出最后一击。 三息。 他们尽皆收起了武器。 但他们并没有退去。 他们也看着凉亭中的那个男子,神色极为严肃,也或者举棋不定。 “你……何必苦苦找我?” 这话是从步惊鸿的嘴里说出来的。 声音缓和,却透露着一丝无奈。 他夹了一片牛肉放在了嘴里细细的咀嚼着,视线没有落在西门吹花的脸上,但他却还是在说着话: “我就是个浪子。” “浪子只有剑,没有家。” “浪子的家,在天涯。” “我给不了你一个家……因为我一直在路上,这辈子都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停留。” “武道就是我的道。” “大道朝天,咱们各走一边,可好?” 他说完这番话的时候,西门吹花正好走到了凉亭里站着了他的面前。 她停了下来。 忽的一笑。 这一笑里的味道有些苦涩,也有些不甘: “我从没有在意你会不会为我而停留。” “我也从没有去想过你能停下脚步为我筑一个巢安一个家。” “既然你的家在天涯,我这辈子陪你去走天涯,可好?” 步惊鸿沉吟三息摇了摇头:“不好!” 西门吹花秀眉微蹙:“哪里不好?” “因为我要去宁国。” “我陪你去宁国!” “我要去宁国的广陵城,去闯闯那和隐门有关的桃花岛!” 西门吹花顿时一惊,却依旧倔强的说道:“我也陪你去!” 步惊鸿又端起了酒杯小小的喝了一口,悠悠一叹:“你在我身边,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西门吹花小嘴儿一撇,“但你喝了酒,更影响你拔剑的速度!” 步惊鸿看了看手里的小酒杯,“所以我只喝一点点,也就今夜喝一点点,以后我再也不会去喝一口酒了。” “这又是为何?” “因为……” 步惊鸿抬起了头来。 李辰安又看见了他的那张棱廓分明的脸,还有他那双原本柔软的眼里射出的一抹精光。 又有人走入了这天井里。 三个人! 左右二人穿着一身黑色锦衣,腰挎一把漆黑的弯刀。 他们的手,此刻都在刀柄上。 但步惊鸿的视线所看的却并非这两个人,而是中间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宽松长袍的白发老人。 这个老人很是富态。 他有一张胖乎乎的脸,脸上红光满面。 却没有胡须。 一根都没有。 他也看着凉亭里的步惊鸿,他的脸上还带着一抹笑意,他向步惊鸿走了过去。 就在他距离步惊鸿还有三丈距离的时候,另一处凉亭里的八个四方会的高手站了起来。 拿起了他们的武器。 来到了那老者的身后。 另外六个八极门的高手此刻似乎有了主心骨,也跟在了那老者的身后。 西门吹花转头看去,忽的一惊—— “魏公公?!” 那老者笑了起来,“正是杂家。” “西门姑娘理应知道步惊鸿是朝廷钦犯,他在京都做出了那等大事,皇上亲自下了旨意,命杂家前来拿他。” “洗剑楼不应该牵涉其中……西门姑娘你应该站的远一点。” “另外,步惊鸿是个浪子不假,但他意图去宁国找那什么桃花岛……不过是因为吴国已无他立锥之地,他意图投靠桃花岛罢了。” 西门吹花似乎陷入了两难。 就在她迟疑不决的时候,步惊鸿已站了起来,已迈出了一步,已越过了西门吹花,距离那魏公公仅仅只有两丈距离。 “与她无关。” “更与洗剑楼无关。” “不过魏公公知道我为何会在这里么?” 那魏公公看着步惊鸿,“莫非你是知道杂家来了,故意在这里等着杂家?” “你说的对!” 步惊鸿点了点头,又道:“你是半步大宗师,我也是一境下阶的身手,听起来比你确实差了许多,但在东旭城,被我步惊鸿所杀的武安侯车珏……他也是半步大宗师!” 魏公公那双稀疏的眉微微一扬,“是啊!你确实很厉害。” “厉害到就连楚天极楚大供奉都认为你或许比天音阁的夏花姑娘更早看见大宗师的那扇门。” “楚大供奉对你极为欣赏,可你却杀了武安侯车珏!” “武安侯,天大的人物啊!是你一个江湖浪子能杀的么?” “谁也救不了你!” “楚大供奉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也仅仅是倒了一碗酒。” “没喝,洒在了地上。” “为你祭奠,当然也是为你惋惜。” “为了杀你,杂家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这些人不说,这两位是机枢房的黑衣使,都是一境中阶的身手,你觉得你还能活下去么?” “你若是真跑去了宁国……要取你首级还有些棘手,但你偏偏没有跑。” “自负的人,往往活不久。” “给你说了这么多,是为了让你死个明白。” “时候不早了,你就上路吧!” 魏公公忽的招了招手。 就在他招手的那一瞬间,他左右两名黑衣使“锵!”的一声拔出了刀。 弯刀! 刀出鞘,刀光已到。 如两轮圆月。 冷冷的月光。 冷如寒霜。 如幽冥地府传来的冰寒杀意瞬间将步惊鸿笼罩! 第六百四十六章 大人物 中 那是一境中阶的两大绝顶高手的两刀! 在场的人极少有人能够看清那两把圆月弯刀。 但李辰安偏偏能够看得很清楚。 他甚至还看清了那两人的模样—— 那两人皆在四十岁上下,竟然生得一模一样! 他们是双胞胎! 他们的刀一模一样,刀法也一模一样。 就连出刀的速度、角度,还有劈出去的力度,都一模一样! 这就很厉害了。 看似左右各一刀,但这两刀,却将那步惊鸿左右、上下,还有前面的路统统切断。 步惊鸿是一境下阶。 在李辰安那浅薄的江湖知识看来,步惊鸿万万没可能挡得住两个比他更厉害的高手的全力一击! 还是不差分毫的完美一击。 若是自己遇见…… 李辰安的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了一个画面—— 以他现在的身手,小李飞刀断然无法突破那两刀的圆月。 他的视觉能够捕捉那两刀之间微不可察的缝隙,但他的内力却远不能支撑他的飞刀的速度能从那毫厘之间穿过去。 这就是境界的限制。 那么他必须退! 但在两个一境中阶的合击之下,就算他施展乘风步……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这还是境界的限制。 那么步惊鸿能退出那两刀的范围么? 李辰安在极为仔细的看着。 毕竟这等高手之间的战斗极为少见,这对他的战斗经验大有帮助。 钟离若水也在看着,但她只有紧张,以至于她抓紧了李辰安的手,手心里还捏出了一把汗来。 步惊鸿身后的西门吹花张开了小嘴儿,连那一声惊呼都还没有发出来。 双刀迎面。 步惊鸿却并没有退! 因为他的身后就是西门吹花! 他不能退! 他的左手在那一瞬间掷出了那顶斗笠。 他的右手在那一瞬间出了一剑。 那顶斗笠向左边那轮刀光飞了过去,便听“咔嚓”一声轻响,那斗笠被那一轮刀光剿得粉碎。 左边那男子似乎也没有料到步惊鸿会向他丢出了一个斗篷,他恐怕还担心那斗篷中会不会藏有别的杀招。 毕竟面前的这人他叫步惊鸿! 他虽然是一境下阶的身手,可他却真的杀了半步大宗师的武安侯! 用了八剑! 他也受了极重的伤。 但此事已过去了两个来月,寻常的人在两个来月的时间里极难恢复如初,但步惊鸿不一样。 他是一匹狼! 一匹孤狼! 他出道江湖仅仅三年。 但在这三年之中,他却杀了不少的人。 都是比他境界更高的人! 他出道的时候才二境下阶,三年之后,他已是一境下阶! 机枢房分析认为,他修的是杀道! 他在杀伐中成长,成长的速度极快! 他有着极为强悍的治愈能力和不为人知的疗伤能力。 两个月的时间,或许他真的已经痊愈,已经恢复至巅峰的状态。 他被机枢房列为最危险的人。 对付这样的人,当然得小心为妙。 所以,左边那男子因为那顶斗笠微微顿了半息。 就是这半息的时间,二人原本同步的刀发生了微妙的错位。 步惊鸿的剑,就在那转眼即逝的一瞬间刺向了右边那人的刀芒之中! 二人身后的魏公公眉间忽的一蹙。 李辰安的眼忽的一亮。 “叮……!” 一声悦耳的声音响起。 那轮如寒霜般冷冽的刀光忽然之间破碎开来。 就像平静的湖面落入了一颗石头。 那破碎的刀光居然如涟漪一般的荡漾开来! “叮……!” 第二声响起。 那黑衣人忽的后退了一步。 那荡漾开的刀光,一片片的飘荡开来,如花瓣一样落了下来。 当第二声响起的时候,左边的那黑衣人的弯刀已至。 步惊鸿的剑,还在那一片破碎的刀光之中。 魏公公的眉间舒展开来,他的嘴角甚至已挂起了一抹笑意。 因为步惊鸿收剑再挡这一刀,已经来不及了。 他必然被这一刀劈中。 他必然葬身于这一刀之下! 可就在这时…… 西门吹花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叫。 她叫归叫,她的手却如条件反射一般的拔出了她背上的剑! 她的叫声未落,她已向左边的那把刀劈出了一剑! 她是二境下阶的身手,她显然挡不住一境中阶的那一刀! 但她的剑却依旧劈在了那一刀上。 她又发出了“啊……!”的一声惨叫。 她被那一刀击飞! 她的剑被强大的力量震的脱开了手! 她的人也被那一刀的反震之力给击飞了出去! 她在飞出去的同时,嘴里还喷出了一口鲜血。 步惊鸿并没有看她一眼。 他伸手,抓住了落下的那把剑。 他出手,两把剑向那一刀而去! 左手刺,右手削。 “叮叮叮叮……!” 一串悦耳的声音响起。 左边那刀客连退三步。 步惊鸿也在那一击之后,身子狂退五步! 他的背撞在了凉亭的一根柱子上。 “砰砰……!”两声。 那两根海碗粗细的木头柱子被他撞断。 凉亭徐徐塌了下来。 他一步而出,这次是退。 他退到了正在坍塌的凉亭后面,左手的剑交给了右手。 他伸出了左手。 恰好将正在落下的西门吹花给接住。 “我说过,你在我身边,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你怎么这么傻呢?” 西门吹花却笑了起来。 她的嘴边依旧在流着血,但她似乎笑得很开心。 “你总算是抱了我一次!” “我就是现在去死……也是值得了。” “轰……!”的一声,那凉亭塌了。 步惊鸿看着对面正一步步走来的那两个黑衣高手,还有跟在他们后面呈扇形围来的足足十四个江湖高手,他轻轻一叹: “我杀了武安侯车珏,我的大仇已报。” “魏老太监说的没错,吴国已无我步惊鸿的立锥之地……我从来不想亡命天涯!” “我活着,只想自由自在的活着。而不是活在黑暗之中,如那老鼠一般。” “所以我留在了这里并没有走,因为我想明白了,不如死去!” 他将西门吹花放在了地上,双手握剑,向前踏出了一步。 “生的意义在哪里?” “杀了车珏之后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追求所谓的武道么?大宗师,又如何?” 他继续向前踏出了第二步。 “我在戈壁流浪了二十年,如孤狼一样。” “那时候支撑着我活下去的,就只有仇恨。” “没有爱……浪子,不配有爱!” “因为浪子没有根,那片荒寂的戈壁……生不出根来。” “你走!” “不要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我想试试这剑,能不能更快一点!” 说完这句话,对面的两个黑衣刀客已一飞而起,手中的弯刀再现两轮圆月! 步惊鸿双腿微曲,他也一飞冲天! 他的手里的两把剑在他飞起的同时,忽的绽放出了两道灿烂的剑芒! 李辰安看的不是他的那两把剑。 李辰安看的是步惊鸿那双明亮的眼里蕴含的点点泪光! 第六百四十七章 大人物 下 李辰安这一刻忽的想起了两个人—— 小剑。 和小琴! 那个背着一口棺材从塞外而来的少年,他也是一匹狼。 但他与步惊鸿相比比较幸运的是,他不是一匹孤独的狼。 他的身边还有小琴。 他也背负着仇恨在执着的前行,但他的心里除了恨还有爱! 兄妹之爱。 这爱就像一颗花的种子。 让他的心里充满了希望,也充满了阳光。 他的大仇已报,仇恨已消,那就只剩下了一片灿烂的阳光。 对了,他还有母亲。 他在周庄养伤…… 他的伤势如何了? 他理应已恢复的差不多了,他恐怕已给小琴打造了一张轮椅,闲暇时候当可以推着小琴在周庄四处走走。 小琴不用再生活在那口漆黑的棺材里,她也活在了阳光下。 如此活着,挺好。 李辰安的嘴角洋溢起了一抹温馨的笑意。 那笑意却在瞬间凝固—— 两把刀如疾风一般的砍向了两把剑! 那魏公公忽的挥了挥手,其余十四个江湖高手向步惊鸿蜂拥而去。 “铛铛铛铛……!” 空中。 一阵激烈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江湖小馆的四面八方的墙上、屋顶上,这时候站着许多的人! 都是江湖小馆的酒客。 也都是江湖中人。 他们在震惊的观望。 两轮圆月在空中破灭。 两道璀璨的剑芒在空中渐渐黯淡。 三人从空中徐徐落下。 三人的嘴角都溢出了血来! 步惊鸿竟然用两把剑接下了两人的两把刀! 还是一境中阶的两把刀! 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阴阳双煞!” 那双生二人,他们正是名震江湖的阴阳双煞! 他们纵横江湖近十年,而后被朝廷机枢房的莫望尘所收编。 从那之后,江湖中渐渐少了阴阳双煞的故事,但机枢房,却多了两个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黑衣使! 他们轻易不出手。 出手必死人! 于是,有许多围观的江湖中人希望步惊鸿能赢,希望步惊鸿能将那投靠朝廷的两只鹰犬给杀死! 可是,这看似旗鼓相当的一击,步惊鸿却落了下风。 因为他倒飞的距离更远一些,落地的速度也更快一些。 但李辰安所见却更为细致,他甚至看见了步惊鸿的眼角还残留的泪光。 他的那张棱廓分明的脸上,此刻却偏偏露出了一抹笑意。 李辰安心里一咯噔。 那应该不是领悟了武道或者即将取得胜利的笑。 那恐怕是他明白了什么是被爱的笑。 是会心一笑! 笑中没有苦涩。 却有一丝明悟之后的遗憾—— 浪子其实也可以有根。 浪子的根,就在被爱的那个女人身上! 可他是朝廷的通缉犯。 他给不了那个女人丝毫的爱! 因为他不能让那个女人真的陪着自己去浪迹天涯。 去承受无处不在的追杀。 就算他们能逃过今夜,他们未来也将生活在时时刻刻的担忧之中。 这,不是他想要的。 那么,就只能放手这份爱。 唯有死去,才能放手。 让她彻底放手。 就在这一瞬间,步惊鸿的气势忽的攀升! 他的心结因此而开! 他的眼里已没有了泪花,只有一片澄澈的明亮。 就像漆黑的夜色里的一匹孤狼的眼! “你竟然即将突破一境中阶?” “果然是百年不遇的天才啊!” “可惜了,你终究没有踏入半步大宗师的门槛。” “杀了他……!” 魏公公扯着公鸭嗓子一声大吼,三人落在了地上,十四人挥舞着武器向步惊鸿招呼而去。 西门吹花似乎也感受到了步惊鸿的心境。 她没有再发出惊呼的声音。 她甚至极为平静的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 只是她并不能看得清楚。 因为她已泪流满面。 …… …… 步惊鸿落地。 在落地的那一瞬间,他的气势攀升至巅峰。 就在李辰安的视线中,他的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那双原本忧郁柔软的眼,忽的变得坚定了起来。 那眼神与他的相貌极为匹配。 一个很帅的男人! 不仅仅是相貌。 更多的还是他身上流露出来的那种独特的气质。 一个三十来岁历经三十来年挫折孤身成长起来的功夫极高的男人。 他的脸上没有少年的那种稚气,有的是少年不会有的沧桑。 当然也没有老人的那种迟暮。 他不是初升的朝阳,也不是落山的夕阳。 他是最灿烂的正午的烈阳! 这便是属于他这个年龄这番经历之后的独有的味道。 一个人。 一把剑。 一匹马。 他走过了很长很长的孤独的路。 于是,就在某个少女的心里,变成了一本厚厚的书。 沉甸甸的书。 书里是沉甸甸的故事。 少女的心随着那些故事跌宕,于是沉迷于书中,于是奋不顾身的循着他的脚步而来。 意图用她的温暖去留住他的脚步。 意图给他前三十年的沧桑画上一个句号,给他的余生一个别样的风貌。 然而……她失败了。 可她或许并不知道,他其实不想走。 他其实很想留。 却不能留。 这大致就是人世间最悲伤的故事。 李辰安松开了抓住钟离若水的那只手。 他的那只手里,此刻又默默的叩住了两把飞刀。 他并没有射出手里的小李飞刀。 因为步惊鸿向前踏出了一步! 一步,两丈! 就在他这一步踏出的同时,一侧的阴阳双煞也向他的方向踏出了一步。 两把弯刀再起。 步惊鸿手里的双剑剑芒更盛,他并没有转身去挡了两把凌冽的弯刀,而是…… 李辰安忽的一惊。 魏公公忽的蹙眉。 步惊鸿的身子在地上拉出了一道残影! 他似乎一瞬间消失不见。 但李辰安却看得极为清楚,甚至因此而惊讶的张开了嘴。 步惊鸿已冲入了那十四个奔他而来的高手之中! 惨厉的叫声陡然响起。 剑光忽现。 鲜血如雨! 步惊鸿如鬼影一般在这群人中穿梭而过。 他的剑芒忽的一敛。 他已站在了魏公公的面前。 他的身后,这时才传来了“噗噗噗……”的一阵声响。 那是十四人倒地的声音。 一剑,杀十四人! 无一人能挡他半步! 魏公公背负着双手,眯起了眼: “你竟然学会了洗剑楼的乘风步!” 李辰安早已看见了步惊鸿的乘风步。 他自己学的也是乘风步,可他的乘风步与步惊鸿相比…… 事实上他的乘风步才是最完整的步法,步惊鸿仅仅使出了前四步。 然而就算是这四步……李辰安咽了一口唾沫,心里很是惭愧。 “但就算你学会了乘风步,又如何!” 魏公公忽的伸手。 右手! 他的右手在灯光下竟然散发着黝黑的光! 拳套! 他的手上戴着的是用玄铁打造而成的拳套! 他的右手看似伸出去的速度很慢,却忽然响起了“波……!”的一声音爆! 步惊鸿豁然后退。 他手里的双剑在那一瞬间刺出了十六剑! “叮叮叮叮……!” 十五声清脆的声音传来。 他的双剑,竟然击中了魏公公的圈套十五次! 但有一剑落空。 于是,有一拳砸在了他的右肩胛上。 “砰……!” 步惊鸿被这一拳砸飞。 他的右肩胛在那一瞬间碎裂。 他右手的剑“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的人在向后飞。 他的后面,两把弯刀滚滚而来。 围观的所有人都“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来自戈壁的那匹狼,他就要死了。 必死无疑! 第六百四十八章 我,小李飞刀李小凤! 魏公公没有去追。 他的嘴角漾起了一抹笑意,因为他也坚信这头不羁的狼就要死了。 他的那只手背负在了身后,没有人看见他的那只手在微微的颤抖。 他在那一瞬间出了十六拳。 半步大宗师的十六拳,天下能挡者寥寥无几。 但步惊鸿竟然在突破了一境中阶的时候挡住了他足足十五拳! 以至于他最后那一拳的力量少了许多。 没有一拳将他给锤死,仅仅是击碎了他的肩胛骨…… 他就算是死,也值得了! 他失去了一把剑,那必然不会是阴阳双煞的对手。 “可惜了!” “吴国,少了个最有潜力成为大宗师的高手!” 魏公公心里一叹,却忽然一僵。 倒不是步惊鸿做出了怎样的惊人之举,而是他的身后竟然传来了脚步声! 谁敢在这时候来这里? 他转过了身去,然后…… 他的那双老眼忽的一凝: “你来晚了一步!” “杂家在这里,你救不了他!”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穿着一身青色儒衫的老者。 老者面容有些苍白,就连那双老眼里,流露出来的也是无法掩饰的倦怠。 他一身风尘仆仆。 但他似乎还是来晚了一步。 他很是遗憾。 于是,他的视线越过了魏公公的肩头,向前方看了去。 他的眼忽然一亮—— 两把弯刀,两轮圆月。 阴阳双煞从地上一跃而起的同时,弯刀已变成了皎洁的圆月。 步惊鸿被魏公公那一击倒退而去。 按理,他应该撞在那两轮圆月之上,就像他的那顶斗笠一般被这两轮圆月给搅碎。 就算是没有魏公公的阻拦,他想要出手去救下步惊鸿也已经来不及。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这天井西南角的那颗黄角树下的凉亭中,却忽然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哎……!” 就在那一声叹息刚刚响起的时候,那老者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倒不是因为李辰安的模样。 那老者根本就没有看李辰安一眼。 他的眼,看见的是一闪而过的两点明亮的光! “叮、叮……!” 两声。 李辰安的两把小李飞刀准确的命中了阴阳双煞的两把弯刀! 他的飞刀无法破开那两轮圆月杀死那两个人。 但他的飞刀要击中那两把刀却并不是太难。 可他认为的不太难,在阴阳双煞的感受中,却无比震撼! 他们看见了那两把飞刀。 可偏偏他们的弯刀却并没有击中那两把飞刀的刀身! 反而是那两把飞刀击中了他们那弯刀的刀刃! 用飞刀的刀尖击中薄如蝉翼的刀刃…… 还有从弯刀上传递而来的那股炙热的力量…… 这是哪里来的高手? 这是什么境界的高手?! 他们的两轮圆月在李辰安的两把飞刀之下再次破碎。 他们因为这未知的高手,也因为这些年在机枢房养尊处优的日子让他们变得更加胆小谨慎,于是,他们的刀没有再向步惊鸿劈去。 他们反而收了刀,齐齐后退了一步,向西南角的李辰安看了过来。 与此同时,步惊鸿止住了倒飞之势,他的左手依旧握着剑,他跟本没有去顾及右边肩胛的剧痛。 他展开了乘风步,侧移了两丈距离。 他也没有向阴阳双煞发起攻击。 他的视线也看向了西南角的李辰安! 他倒飞的时候也看见了李辰安挥手的那一下,然后就听见了那两声脆响,再然后……一境中阶的阴阳双煞居然在那一击之下停止了攻击! 高人! 莫非那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子,他已是大宗师? 面生。 但江湖很大。 能够用两把飞刀令阴阳双煞忌惮……他就算不是大宗师,至少也得是半步大宗师! 他为什么要救我? 步惊鸿一脑门问号。 其实他并不知道李辰安此刻心里很是后怕。 只是那面具的遮掩,让他看起来极为淡定,就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一样。 这,就是真正的高手风范! 李辰安并不认识这什么步惊鸿,这之前他也并没有想过要出手帮他一把。 因为这战斗的双方实力对比明显,那叫步惊鸿的男子肯定打不赢对方。 再说,这步惊鸿就是个江湖浪子,对面那位,可是吴国朝廷的太监! 还是吴国皇帝身边的武功高绝的太监。 李辰安只想平平安安的带着钟离若水去洗剑楼,他根本不想发生节外生枝的事。 这里是吴国。 没有人能帮得了他。 可他还是出了手。 并不是仗义,而是因为,就在魏公公击中步惊鸿的那一刻,他的耳边传来了一个只有他能听见的微弱的声音—— 那是传音入密! 那个声音他很熟悉! 熟悉到他无法抗拒! 那是萧包子的声音! “嘻嘻,总算是追上你了!” “救下那个人!” “我包包子给你吃!” 李辰安当时就惊呆了。 只是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步惊鸿的生死之上,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萧包子并没有见过他戴面具的样子。 她竟然轻易就辨认出了自己! 其原因出在了秦日钢夫妇二人的身上。 在巴蜀古道上,萧包子见过他们夫妇二人,甚至她还出手试探过他们二人的身手。 他不知道为什么萧包子要让他冒着这巨大的危险去救一个并不相识的人。 但他无条件的选择了对萧包子的信任。 所以,他掷出了那两把飞刀。 就在他的两把飞刀击破了阴阳双煞的圆月弯刀的时候,他的耳畔又传来了萧包子的声音: “咦……小李飞刀李小凤,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看呀!” 李辰安不懂得如何传音入密,他无法回答。 他正要转头,耳边又传来了萧包子的声音: “别动!” 李辰安的头没有再转动,但他的手却拿起了桌上的酒杯。 他在阴阳双煞震惊的视线中,极为淡定的喝了一杯酒。 站在魏公公对面的那个老者此刻也看向了李辰安。 不认识。 但显然这是一个身手极高的高手! 就在这时候,阴阳双煞的阴煞忽的开了口: “你是何人?” 李辰安放下了酒杯,手心里又叩住了两把飞刀。 他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站了起来。 他背负着双手走到了这凉亭的外面。 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那轮皎洁的月亮。 “我,小李飞刀李小凤!” 也就在这时,夏花恰好赶到了这江湖小馆! 她从天而降。 白衣飘飘。 就在那皎洁的月光下,她忽的大喜:“前辈……可算是追上你了!” 李辰安双目如炬。 他连阴阳双煞的弯刀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他当然也能将从天上落下的夏花看得清清楚楚。 白裙在空中散开。 咦……白色! 他的耳畔有个声音响起: “闭眼!” “不准乱看!” “夜半,溪边见!” 第六百四十九章 前辈 这里除了李辰安身边的三人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听说过小李飞刀李小凤这个名号! 当然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见过李小凤的模样。 但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认识落在地上的夏花! 夏国公府的大小姐! 天音阁的最有天赋的小师妹! 天音阁未来的阁主! 被大宗师楚天极誉为吴国近百年来最可能在三十岁前踏入大宗师的一代天骄。 甚至极有可能成为吴国的皇后! 集万千光华于一身的夏府大小姐,她竟然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向那李小凤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还极为尊重的又叫了一声‘前辈!’ 她如此举动,不仅仅令阴阳双煞惊呆了,就连魏公公此刻也目瞪口呆。 作为吴国皇宫的总管大太监,他最清楚太子殿下的心意。 他知道太子殿下拒绝立太子妃就是一直在等着夏花姑娘下山! 太子殿下即将登基为帝,这位夏花姑娘,必然成为吴国的皇后! 夏国公府在吴国本就是超然的存在。 再有了这位大小姐成为皇后……那么夏国公府的地位,那就更加超然。 这个小李飞刀李小凤,偏偏是夏姑娘尊敬的前辈…… 魏公公忽的向夏花行了一礼,他正要说点什么,然而夏花的注意力并没有在他身上。 夏花看着李辰安。 眼里并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杂念。 而是极为崇拜的目光。 “前辈,得前辈一席话,令小女子顿悟而入一境下阶,小女子感激不尽!” 她这话一出,魏公公和后来的那个老者皆是大吃一惊—— 一席话就能让一个人破境? 这是怎样的话? 这李小凤……岂不是大宗师? 如此年轻的大宗师! 他插手了步惊鸿之事……魏公公颇为不安,那老者此刻脸上却洋溢着欢喜。 步惊鸿也看着李辰安,他没有说话,但他的眼里露出的是一抹感激之色。 他不知道自己今夜能不能活得下来。 他只知道自己欠了这位李前辈一个天大的人情。 西门吹花也极为感激的看了看李辰安,但在她的心里显然步惊鸿的命更为重要。 她来到了步惊鸿的身边。 她撕下了一片衣袖,她正要准备给步惊鸿包扎一下依旧在流血的肩胛,却不料李辰安忽的丢给了她一个小小的瓷瓶子。 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 既然萧包子说了救下步惊鸿,那就送他一瓶小武亲手调配的疗伤圣药吧。 “将他的骨头接好,固定住,将这药粉敷在他的伤口上,这样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西门吹花躬身一礼:“多谢前辈!” 李辰安这才看向了夏花,咧嘴一笑: “那是你的机缘,你不必谢我。” “不!” 夏花抬起了头来,“我想明白了。” 李辰安一怔:“你啥事想明白了?” “晚辈在天音阁已经拜了师,师门永远在晚辈的心里,师傅永远是晚辈的师傅。” “但前辈的文采天下无人能及,前辈的智慧更是令晚辈极为仰慕,故而……” 夏花顿了顿,又躬身一礼:“若前辈不弃,晚辈愿拜前辈为先生!” “师傅教我武功,先生教我文学,可好?” 夏花说完这句,单膝跪地,行了一个简单的拜师礼! 此间顿时寂静。 钟离若水抿了抿小嘴儿,心里忽的一叹。 这甩不掉啊! 莫非,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缘? 既然如此,那就必须去面对! 钟离若水,你必须坚强,必须努力的活下来! 因为他未来的路上,一定还会有更多的钦慕者追随着他,可得守好了自己的这一亩三分田! 其余的所有人此刻都瞪大了眼睛,都难以置信的看着单膝跪地的夏花。 如此天之骄女,她竟然要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为先生…… 以文学之名? 莫非这个横空出世的高手,还有着极高的文学造诣? 魏公公的心里想的就更多一些。 杀步惊鸿,这是皇上的旨意! 这个李小凤插手其中,听起来这人至少也是半步大宗师的水准。 刚来的那个老家伙,他是洗剑楼的大长老冉世平,他和洗剑楼当今楼主吴洗渺是至交好友,也都是半步大宗师的境界。 洗剑楼在吴国是个特殊的存在。 洗剑楼的楼主姓吴。 吴是吴国的国姓! 吴洗渺和当今皇上同宗。 虽然已经隔得比较远,虽然皇室和洗剑楼之间似乎早已有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矛盾,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吴字,也不知道皇上对洗剑楼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现在又牵扯进来了一个夏花。 夏花还要拜这李小凤为先生,他会同意么? 李辰安看着半跪在地上的夏花,摸了摸鼻子,“你觉得我收个弟子会如此简单的么?” 夏花一听,大喜! 她抬起了头来,眼里散发着激动的光芒: “前辈,等到了东旭城,晚辈再行六礼束脩,侍奉于恩师左右,听恩师讲学说道!” “你起来吧。” “多谢前辈!” 夏花起身,她的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之情,她的心情很是激动,她规规矩矩的站在了李辰安的身后半步,俨然以弟子自居。 也就是在这时候,她似乎才注意到此间的气氛有些不一样。 魏公公此刻向前两步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他伸手指了指步惊鸿,看向了李辰安,态度和善的问了一句: “李先生认识步惊鸿?” 李辰安微微一笑:“原本不认识,但现在认识了。” “是这样,步惊鸿是朝廷钦犯,皇上下旨必杀之人。看李先生仙风道骨的模样,当是世外高人。” “世外高人又何必牵涉于这红尘俗世?” “李先生不闻不问,可好?” 此刻,所有人都看向了李辰安,在那些江湖中人看来,这个小李飞刀李小凤,他就算是大宗师,也没可能以一己之力与朝廷抗衡。 他虽然出手救了步惊鸿一命,当是不知详情。 现在魏公公既然如此说了,便是搭了一个台阶。 若是这李小凤点头,他将会获得魏公公的友谊,指不定也能获得皇上的友谊。 对于像他这样的高手,皇上是乐于多结识一些的,给个皇室供奉,可高枕无忧的享受一辈子。 但如此一来,步惊鸿就必死。 西门吹花在给步惊鸿包扎伤口,她很是担心。 就连夏花此刻也吃了一惊。 那位洗剑楼的大长老冉世平这时心里也惴惴不安的看着李辰安。 他会如何选择? 第六百五十章 一波三折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李辰安极为平静的说了两个字: “不好!” 不好! 这就是意味着他选择了保护步惊鸿,选择了与皇上的那道旨意为敌! 站在墙上屋顶上的那些江湖中人顿时对他充满了敬佩,但敬佩之余,却是为他而担忧。 江湖,在庙堂之下! 江湖再大,终究是要归于庙堂管辖。 皇权永远至高无上,江湖中的侠客们,哪怕是大宗师,一旦触犯了天威,除非去到别的国家,否则也如那步惊鸿一样,在吴国不会有立锥之地。 就算是去了别的国家,也将面临机枢房的追杀。 当然,凭着这位前辈那高深莫测的本事,他去了宁国想来也会受到宁国朝廷的庇护。 毕竟而今吴国和宁国正在无涯关对垒。 听说形势极为严峻,听说宁国并不会放弃夺回无涯关,他们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许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候发生一场大战。 江湖顶尖的高手在这种时候就能体现出他们巨大的价值来—— 倒不是带兵打仗。 而是作为破阵之先锋。 亦或于万军中取敌将首级! 尤其是大宗师,他们令人防不胜防。 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大宗师有着很强的震慑作用。 但大宗师却极为稀少。 半步大宗师虽然距离大宗师听起来只差半步,但事实上却相去甚远。 许多人就算迈入了半步大宗师的这一境阶,穷其一生,也无法真正登堂入室一窥大宗师之风景。 所以,这或许就是这位李前辈敢说出不好二字的底气所在。 魏公公此刻意味深长的看了李辰安一眼,他不能不战而退,他必须给皇上缴旨复命,就算真杀不了步惊鸿,他也需要一个足够的理由。 “既然如此,皇命不可违。” “那杂家就试试李先生的手段。” 夏花忽然上前一步,“且慢!” 魏公公眉间一蹙:“怎么?莫非夏国公府也要违抗皇命不成?” 这顶帽子很大。 夏花无论如何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因为那样会给在东旭城的夏国公府带来难以想象的灾难。 所以她没有拔剑,而是问了一句: “步惊鸿,他就是一个江湖中的剑客,皇上为何会下旨杀他?” 魏公公解释了一句: “因为两个月前,步惊鸿在京都杀了武安侯车珏!” 夏花顿时一哑,这罪过确实能够上达天听,皇上下旨杀他……也在情理之中。 她看向了步惊鸿,希望步惊鸿能够有个好一点的解释。 然而步惊鸿却并没有解释。 西门吹花已给他包扎好了右肩胛的伤。 他忽的冲着西门吹花笑了笑,他甚至抬起了左手,似乎想要摸一摸西门吹花的脸。 可他的手抬到了空中却又放了下去。 他的眼神再次柔软。 他极为轻柔的对西门吹花说了一句话:“若有来生,我定不负你……珍重!” 西门吹花也伸出了一只手想要抓住步惊鸿的衣裳,然而她也放下了手。 她泪流满面,喃喃的说了一句:“来生太远,今生太短,你若死去,我便随你而去!” 步惊鸿转身,脚步一顿,过了两息,他没有回头,他向前而去。 他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躬身一礼: “前辈之恩,晚辈铭记于心。” “晚辈大仇得报,就算是死,也已无憾。” “前辈不需要牵扯其中,一切……晚辈一力承担!” 他越过了李辰安,站在了魏公公身前丈许距离。 他的左手拔出了剑。 但魏公公的身后却忽的传来了一个声音:“且慢!” 说话的是洗剑楼的大长老冉世平。 魏公公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向了冉世平,“洗剑楼和他,莫非也有渊源?” 冉世平一捋长须,“楼主认为,洗剑楼弟子西门吹花既然将乘风步传授给了步惊鸿,步惊鸿无门无派,可他学会了乘风步,就算是洗剑楼的弟子了。” “按照洗剑楼的规矩,门下弟子就算是犯了事,也当押回楼里按照门规处置。” “老夫奉楼主之命前来押解门下弟子步惊鸿回洗剑楼,魏公公可以此理由向皇上缴旨。” 魏公公忽的笑了起来。 因为这个理由简直就不是理由。 太牵强。 至于洗剑楼楼主吴洗渺为什么会用这么个蹩脚的理由要人……魏公公心里忽的一沉,这会不会与太子殿下即将登基为帝有关? 帝位的传承,牵涉着方方面面。 太子殿下并不是皇长子,但他是嫡子,他生来就拥有继承皇位的权力。 但他的上面还有两个哥哥。 大皇子平亲王。 二皇子安亲王。 他们都已封王,也都早已去了各自的藩地。 其中,平亲王已三十二岁,他戎马一生,是所有皇子中武功最高,兵法谋略最为精湛的一个。 安亲王也已三十岁。 这位王爷却更喜诗词文章,更好风月之事。 在所有的皇子中,他似乎是最无害,也是最和善的那一个。 原本这一切都不会构成太子殿下登基为帝的威胁,但最近朝中不知道从何处传出了削藩的声音。 这二位可都是藩王。 吴国还有许多的藩王! 他们都是当今皇上的叔伯弟兄! 他们的就藩之地虽然在吴国的边陲亦或苦寒之地,但架不住人多啊。 如果所有藩王发难…… 机枢房正在暗查这流言起于何处,至今尚无消息。 今日前来斩杀一个江湖中的孤狼,却偏偏发生了这么多的意外之事。 夏花姑娘此前显然并不知道内情,那么夏国公府当和此事无关。 只是这李小凤是个什么来头目前却并不知道。 洗剑楼插手其中,这里面的味道,就显得有些深长了。 吴洗渺虽然不是什么藩王,但他毕竟姓吴,恐怕和某些藩王私底下有些联系。 他此举与皇上的圣旨作对,会不会是某种信号? 魏公公这一瞬间想了许多。 他看着冉世平开了口: “洗剑楼的楼规,能凌驾于圣旨之上么?” “为了一个步惊鸿,值得么?” 就在这时,又有一行人走入了天井中。 最前面的那人穿着一袭锦缎长袍,手里还摇着一把檀香扇。 魏公公又微蹙了一下眉头。 来者,竟然是安亲王吴欢! 吴欢一脸笑意,面容极为和善。 他摇着手中的扇子,站在了天井中,“这么巧?” “本王恰好路过,恰好听见了一些事。” “本来这些事与本王无关,但本王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来说一句公道话。” “武安侯车珏,其罪馨竹难书,想来魏公公也有耳闻。” “步惊鸿杀了车珏,这是为民除害,也是为国除害。” “本王以为父皇卧病在床,许是被小人蒙蔽才下了这道旨意。” “本王恰好也要回京去给父皇祝寿,莫如这样……” 吴欢抬起那把檀香扇指了指步惊鸿,“本王为他做保,让他先去洗剑楼养伤。” “等他伤好之后去京都,本王带他面见父皇陈述事情的原委之后,再凭父皇定夺。” “如何?” 第六百五十一章 滚滚长江东逝水 魏公公沉默片刻。 天下有巧合之事,但今夜的巧合之事未免也太多了一些。 尤其是安亲王吴欢此刻的到来。 这根本说不过去! 因为这里是吴国之北,而安亲王的藩地却在吴国之西的西岭郡! 安亲王要回京都为皇上祝寿,姑且不说他有没有奉旨,从西岭郡去东旭城,其路根本就不会途经这河下郡! 他绕道河下郡是为了什么? 魏公公不得而知,也没有权力去过问。 此刻的形势已经明朗,就算抛开那个不知来路的李小凤,要保步惊鸿的有洗剑楼和安亲王,那么此事已不可强来。 总不能将这位王爷一并杀了吧! 不过这倒是给了自己一个向皇上复命的最好的理由。 魏公公向安亲王吴欢躬身一礼,脸上浮起了一抹笑意: “既然殿下为步惊鸿做保……奴才当然是信得过的。” “不过……” 魏公公直起了腰来,看向了安亲王,“十余年前,殿下在宫里的时候,奴才是看着殿下长大的。” “殿下不仅仅是圣学读得极好,为人处世这方面也深得个中三味。” “老奴记得殿下和太子殿下之间的兄弟情谊也极深,这些年殿下在藩地久未回京都,太子殿下也时常会在老奴面前念叨着殿下。” 魏公公又躬身一礼,“皇上已给钦天监下了旨意,着钦天监的袁鸿袁大人择个好日子。” “殿下此去京都,想来会在京都呆上一些时间,太子殿下定会邀您一见……这么多年未见,当有许多的心里话要说说。” “步惊鸿这件事,老奴以为殿下也可私底下给太子殿下通个气,如果殿下真想要救下步惊鸿……皇上现在可依旧是皇上!” “圣旨可不是闹着玩的!” “若是太子殿下能够去面见皇上求皇上收回这道圣旨……这样对殿下您、对洗剑楼,可大有裨益!” 吴欢听的很是认真。 他那张微胖的脸上露出的表情也很是认真。 他表现出了足够的谦和,在听完了魏公公的这席话之后,他沉吟片刻,甚至还向魏公公拱手一礼。 这吓了魏公公一跳。 “首先,这事吧……多谢公公对本王的信任。” “其次,本王在处理这件事上,确实也太过孟浪了一些,公公的这席话倒是令本王警醒。” “此去京都,确实会多呆一些日子。” “一来呢,本王这个当儿子的转眼已经十年未曾见过父皇,听闻父皇抱恙,本王心里难安,故而请了旨意回京,也就是希望能够在父皇身边尽一份孝道。” “这二来嘛……太子殿下已经长大,他是君,本王是臣,本王去了京都,当然也必须去拜见一下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自幼聪慧过人有勇有谋,这一次他收回了无涯关,解决了父皇的心头之患,我这个当哥哥听说之后,也极为欢喜。” “吴国有三弟登基为帝,当会四海升平,甚至开创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至于步惊鸿这件事,本王当然也要奏给太子殿下,如果太子殿下认为步惊鸿该死……本王绝对不会说半个不字。” “一切,当秉公而行。” “本王绝不敢因为这等小事对太子殿下,对父皇心生嫌隙。” “公公回宫之后,也可将本王的这番话说给父皇……如果父皇责罚下来,本王一力承担,绝不会连累公公半分!” 魏公公连忙又躬身一礼:“殿下言重!” “奴才……告辞!” “不送!” 魏公公使了个眼色,带着阴阳双煞当真离开了这江湖小馆。 洗剑楼的大长老冉世平目送着魏公公离开,他转身向吴欢躬身一礼。 “多谢殿下出手相救!” 吴欢仰头望月,过了许久,他才说了一句:“此言,为之尚早!” 他收回了视线,看了看夏花,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夏国公府的小丫头现在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夏花面色微红,拱手一礼:“夏花见过殿下!” 吴欢摆了摆手:“你这是也要回京都?” “嗯。” “这位是……?” 吴欢看向了李辰安。 夏花连忙说道:“我新拜的先生,江湖人称小李飞刀李小凤。” 吴欢眉间微蹙,心想以夏国公府的地位,以夏花的天份,她新拜的这个先生当有着极大的来头才对。 可这名字却从未听过。 莫非是江湖骗子? 夏花又道:“先生不仅仅是武功高绝,先生的诗词文章更是人间一绝!” 这个赞誉就很高了。 吴欢对这李小凤生起了少许兴趣,他眉梢一抬,问了一句: “那比之宁国的那位逝去的诗仙李辰安如何?” 夏花面色一暗,她不喜欢听人家说李辰安死了! “先生也是李辰安的先生。” 吴欢顿时一怔,这一次他看向李辰安的视线极为认真。 片刻,他躬身一礼:“原来李先生就是李辰安的先生!” “本王眼拙,当给先生赔个不是!” 这事弄得。 李辰安虚扶了一下,“殿下无须多礼,那些不过都是些虚名罢了!” 吴欢一听,顿时对李辰安刮目相看:“就凭先生这句话,先生就已不是这俗世中人!” 李辰安心想莫非我还跳出了这三界之外? 他悠悠一叹,装的愈发的高深了起来: “哎……当年我便告诫过我那徒儿,所谓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何必去争个长短论个输赢?” “可他年轻气盛,并没有将为师的话放在心上。” “我寻思这是少年天性,与其压制,莫如放任他自由的飞翔。” “却没料到……他倒是扬了名,却落得个年少夭折的境地!” 李辰安背负双手也举头望月,“时也、命也!” “皆是没有看透!” 他忽然双臂一振,高声诵道: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 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他徐徐放下双臂,神色变得极为没落了起来。 此间无比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李辰安。 夏花激动得无以复加。 安亲王吴欢更是震惊的瞪大了双眼—— 这是一首何等了得的词啊! 这词还有最后一句! 这最后一句会是什么? 李辰安闭上了双眼,声音也变得低沉了起来: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一词吟罢,博古通今的安亲王吴欢,他手中的檀香扇落在了地上,他徐徐伸出了手。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第六百五十二章 安亲王 安亲王吴欢此刻的心情难以描述。 作为皇子,他自幼接受的是最好的教育。 他师从吴国三位大儒之一的草庐居士冼悠之,在冼悠之的教育之下,他不仅仅对圣学有着独到的见解,对诗词文章也有极高的造诣。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与那皇位无缘,于是他将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读书之上。 他的才学得到了整个吴国文士的认可,甚至他被许多文人雅士视为吴国的第四位大儒! 他做的诗词,在吴国的学子中广为流传,也在吴国的青楼间广为传唱。 他写的字,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墨宝,得之者甚至将他的字给供奉了起来,当成了传家之宝! 所以,在吴国文人的心里,他那安亲王的名头应该改为文王更为合适。 当然,这是皇上敕封,是改不得的。 但足以说明他的真才实学,以及他在吴国文坛的地位。 只是这年余从宁国那边传来了许多李辰安的诗词,一时之间,李辰安的诗词风靡整个吴国,盖住了他的风头,也令他失去了一些颜色。 但这位安亲王的胸怀似乎极为宽广。 自李辰安这个名字在吴国响亮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写过一首诗词。 他并没有对李辰安生出恨意,反而在许多的诗词聚会上对李辰安大加赞赏。 他认为李辰安的那些诗词确实是人间少见,他自叹弗如。 并说若天下只能有一位诗仙,那非李辰安莫属。 他将传入吴国的李辰安的所有诗词文章都以书法的形式写了下来,据说他为了保存那些诗词,还特意修建了一栋楼。 楼名谪仙楼。 楼中悬挂着不多的字幅,皆是李辰安的诗词文章。 吴欢发自内心的喜欢李辰安的诗词文章。 在得知李辰安死于蜀州西山之巅的时候,据说他将自己关在了谪仙楼里,望着那些诗词独坐一宿,喝了两坛酒。 大醉。 狂歌。 长叹—— “天既生你李辰安,你当光耀人间五百年!” “然,你却登天为仙!” “自是人间留不住,万古长夜不见路。” “呜呼……寂寞空庭望孤树!” “谪仙楼里思故。” “把酒念君,朝朝暮暮。” 安亲王对宁国诗仙惺惺相惜,二人虽未曾谋面,但安亲王对李辰安却神交已久。 在李辰安的诗词中,在青楼间传唱的那些曲调里,在各种文会的场合中。 人们说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这位王爷却直言李辰安之文,便是这世界当之无愧的第一! 这自然令吴国的许多学子心里不服,但不服归不服,他们终究做不出能超越李辰安的那些诗词来。 安亲王说李辰安之死,是文坛的巨大损失,他的诗词便是人间绝唱。 他的横空出世,前无古人,后……亦无来者! 可今儿个晚上,他却在这江湖小馆中偶然遇见了李辰安的先生! 他这才知道李辰安是这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先生教导出来的。 诗词这东西终究要讲求一些天赋,这之前他并不认为这位李先生能够做出比李辰安更好的诗词来,可现在…… 他在听了这首词之后,心里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此词,极妙! 此词,与李辰安留下的那些诗词相比,高下难判! 但这首词出至于李辰安的先生,词中的意义显得更为豁达,这位李先生,一词,将人间看透!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先生……大才!” “本王、不,我吴欢今日能与现先生结识,这是我吴欢之幸!” 吴欢抓住了李辰安的双臂,他微微弓着身子,将自己的身份彻底放下。 “先生随口一词,令天下诗词失色!” “看先生年岁与在下相仿,若先生不弃……” 他忽然转身,冲着跟在他身后的一幕僚模样的男子说了一句: “霍亦真,快快叫此间掌柜的给本王上一桌最好的酒菜!” “今夜,我要与李先生把酒持螯,为这首词,为能与李先生相识彻夜长谈!” 那叫霍亦真的男子躬身一礼:“在下这就去办!” 李辰安的视线落在了霍亦真的脸上。 他微微一怔,只觉得这人似曾相识。 仔细一想却又想不起来。 也由不得他去多想,吴欢极为殷勤的牵着了李辰安的手,向那颗黄角树下的凉亭走了过去。 秦日钢夫妇连忙站起,退到了一旁。 钟离若水依旧坐着,她看着李辰安的眼里闪着星星,因为刚才李辰安随口而出的这首词,真的太好! 吴欢牵着李辰安来到了凉亭里,李辰安伸手一引,介绍了一句:“拙荆上官飞燕……” “我们从山里来,没那么多世俗的规矩,殿下见谅!” 吴欢连忙摆手,甚至还冲着钟离若水躬身一礼:“先生是世外高人,夫人自然也是高洁雅士,何须在意这世俗规矩,在下吴欢,见过嫂夫人!” 这话说的漂亮。 他既然称呼钟离若水为嫂夫人,那便是将李辰安视为了兄长。 这距离就这么拉近,做的极为自然,甚至不会让人生起丝毫反感。 李辰安不由对这个微胖的安亲王多看了两眼。 胖子,通常不能小视。 尤其是正在长胖的胖子! 二人入座,早有小二跑来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 当然,也有更多的小二跑去将地上的尸体弄了出去。 来者可是安亲王。 总不能让安亲王在这浓烈的血腥味中喝酒吧。 夏花规矩的站在李辰安的身后,她的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的那双眼,此刻皎洁如银河。 她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先生能够教导出李辰安这样的诗仙,先生之才,可不止十斗! 这首词,是听到的先生临时所做的第一首词。 单凭这首词,先生之名,必然传遍天下! 只是,此词的名字是什么呢? 就在夏花心里好奇的时候,安亲王亲自给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斟了一杯茶,他俯过身子,也极为期待的问了一句: “敢问先生,此词何名?” 李辰安伸手,端茶,笑道:“此词名为《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 “哦,好词啊好词!” “对了,不知先生要去何处?” “我的意思是,先生如果有暇,能否随我去京都呆一段时间,而后随我去我的藩地西岭郡?” “是这样,不瞒先生,我对您的弟子李辰安仰慕已久,可惜他却英年早逝,令我倍感痛心。” “我这人没啥爱好,就喜欢诗词文章。” “若是先生愿意,我在西岭郡为先生修建一处雅舍,如此,我便能与先生采朝露煮茶,邀明月饮酒,如何?” 第六百五十三章 世外高人 若无事,李辰安倒是对安亲王吴欢的这番邀请有点兴趣。 毕竟在他的初衷里,游历天下就是他原本的愿望。 但现在他有事。 还是很急迫的事。 另外,他和钟离若水都戴着面具。 这玩意儿哪怕做的再精致,它毕竟和人的脸皮还是有些区别的。 若是在光线极好的时候,若是彼此距离近一些,若是相处的时间稍微长那么一点,指不定啥时候就会露出了破绽来。 所以,李辰安沉吟三息,很是抱歉的说道: “殿下之盛情,本不该拒绝,但我真的有事。” 吴欢脸上露出了少许遗憾:“先生有何事?我……虽然在宫中不得势,但毕竟也是个皇子,多少还有些脸面。” “若是先生需要我做些什么,我视先生为兄长,先生大可直言,万万不可生分了。” “只管说,若是我做不到,我亦会告知于你。” 小二端着酒菜上桌。 吴欢取过了酒壶给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斟了一杯酒。 李辰安端起了酒杯,“先多谢贤弟,贱内不善饮,为兄就与贤弟共进一杯!” “谢李兄!” 二人干了一杯酒,李辰安放下酒杯,说道: “想来贤弟也知道,我那弟子,他在广陵城拜了个武学的师傅,就是洗剑楼的吴洗尘。” 吴欢点了头,“此事确有所闻,听说他还学会了不二周天诀的前四个法式?” 李辰安没有否认,“可惜啊,他在武学上的造诣终究远不及文学,若是多悟透几个法式,想来也不会轻易死在了西山之巅。” “我出山来吴国,就是要去洗剑楼走一趟,去帮他完成一个他生前的夙愿。” 一旁的洗剑楼的大长老冉世平一听,惊讶的问了一句:“他生前有何夙愿?” “他的师傅吴洗尘的骨灰有一半葬在洗剑楼里,他原本想着吧……等宁国的那些破事安稳了,接回了那皇长子,他就去洗剑楼祭奠一下吴洗尘。” “当然,想来你们也知道他有个未婚妻叫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身有先天寒疾,要治好她的病,我那徒儿就需要将不二周天诀练至大圆满。” “所以,他原本也是想着带着他的未婚妻同去洗剑楼,去洗剑楼的圣地忘情台看看。” “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一线机缘……这还没成行,他却夭折了。” “我呢,心里也很是悲伤,于是带着贱内出来走走,去洗剑楼为我那徒儿给吴洗尘上一炷香烧一捧纸。” “若是能去忘情台帮他看一眼……这一趟也就算是圆满了。” “此后便无事,若贤弟依旧在东旭城,我再来寻你。” “若贤弟已回了西岭郡……我便去西岭郡与贤弟一见。” “至于结庐而居也就算了,我们夫妇二人在山野里散漫习惯,与贤弟小聚之后……” 李辰安又举起了酒杯,悠悠一叹,“青山不厌三杯酒,长日惟消一局棋。” “陶然无喜亦无忧,人生且自由。” “许能再会,许不再会,皆似浮萍任漂流。” “我们夫妇二人今日赶路实在太累,借贤弟这杯酒,谢贤弟的这番心意。” “把酒夜谈且待他日,喝了这杯酒,为兄就此别过,某年某月的某一天,随缘再会!” …… …… 李辰安带着钟离若水和秦日钢夫妇离开了这处天井。 安亲王吴欢并没有因此而恼怒。 “大长老、夏姑娘,请坐。” 洗剑楼大长老冉世平和夏花拱手一礼,坐在了凉亭里。 安亲王给二人斟了一杯酒,指了指这一桌子的好菜,微微一叹: “这才是真正的雅士!” “本王,还是太粗浅了一些。” “这位李先生……看得通透活得洒脱啊!” “那种洒脱,那种自然随性,那种遇事不惊是装不出来的!” “本王万万没有料到他竟然是李辰安的先生……不过今夜听了李先生的一席话一首词,本王才明白了名师高徒的意思。” “李辰安在诗词上的成就天下已无人能敌,但除了他的这位老师!” “李先生有着如此之高的学问,还有着如此之高的功夫,像这样的人,通常都会用他们的这些本事,去某个国家换取一个极好的前程。” “就凭李先生之旷世才学……本王其实极想能够招募他为本王的首席幕僚……但本王知道自己不配!” “李先生之才,当登庙堂之上,封侯拜相!” “可他却淡泊明志,隐居山野间,若不是李辰安身死西山之巅,他恐怕还不会来这世间走一趟。” “哎……” 吴欢又长长一叹,举杯,畅饮了一杯酒。 “这便是看破!” 吴欢放下酒杯,起身,站在了凉亭之外。 抬头,望向了天上的明月。 他背负双手,徐徐诵道: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他收回了视线,转身走入了凉亭里,没有再去感慨那位李先生,而是看着夏花说道: “你拜了个好先生。” “往后这位李先生有了诗词,你可记得用快马送于本王!” 夏花点了点头。 吴欢又看向了冉世平,沉吟三息,“既然李先生要去洗剑楼,大长老便与他作伴同行。本王京都事了,若有暇,也会去洗剑楼看看,所以,如果大长老能将李先生留在洗剑楼一段时间,这是最好的。” “但大长老记住,万万不可强留!” 冉世平拱手一礼:“老夫明白!” “对了,”吴欢又看向了步惊鸿,“本王为你作保,暂时保全了你一命。” “但人不可言而无信,明日,你也随冉大长老启程同去洗剑楼。” “至于你杀了武安侯车珏之事……本王依旧认为你杀的对!” 步惊鸿躬身一礼:“多谢殿下!” “你不必谢本王,因为这件事,结局尚不可知。” “武安侯在京都的势力也是不小的,姝妃娘娘可是他的女儿,也是本王的妃娘,她若是一定要追究……本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不过,你若是拜在了洗剑楼门下,十三叔吴洗渺许能助你度过此劫。” 吴欢交代了这些事,坐在了桌前,又想起了李小凤。 今夜初见,得那位李先生一席话一首词,大致有了一些了解。 但如何才能将这样的一位奇人收入麾下呢? 急不得。 至少李先生并没有拒绝自己的邀请,甚至叫了自己一生贤弟。 只是这一别,何时能与他再见? 吴欢不欢。 他有些惆怅。 他的脑子里是那首词,还有那李小凤玉树临风的模样。 第六百五十四章 美人出浴 上 遇见这样的人物千载难逢。 吴欢看向了夏花,好奇的问道:“这位李先生,当真一席话令你破了一境下阶?” “嗯,” 夏花点了点,眼里流露出的是崇拜的光芒。 “不瞒殿下,夏花此行宁国,是天音阁受太子殿下所托,七剑下天山去杀李辰安的。” 吴欢眉间微微一蹙,便听夏花又道: “只是……我们并没有杀到他,反而、反而我却因他的那些诗词动了念。” “李辰安死于西山,我亲眼所见,那一刻……我、我的天魔心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直到前些日子遇见了先生。” “先生说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先生还说世事由来多缺陷,幻躯焉得免无常。” 夏花抬头,望着夜空中的星。 “先生的话,令我茅塞顿开。” “也就是他的话,令我得天魔心渐渐愈合,不仅仅是愈合,还生出了天魔种。” 吴欢一惊,“何人为种?” 夏花嘴角一漾:“李辰安!” 吴欢哑然,十息,问了一句:“本王听说,太子殿下对你……?” 夏花摆手打断了吴欢的话:“天魔随心,我与太子无缘!” “可李辰安已经死了!” 夏花收回了视线,浅浅一笑:“但他却永远活在了我的心里!” 远处。 树梢头。 萧包子微微一叹。 她转身离去。 消失于夜色中。 去了一条不知名的小溪边。 …… …… 江湖小馆第三进西厢房。 木桶里盛了大半桶热腾腾的水。 钟离若水坐在木桶中,李辰安坐在她的身后,轻柔的给她搓着背。 钟离若水的小手随意的撩拨着桶里的水,将水浇在了那雪白的脖子上,看着那水从上流下。 流入两峰间的峡谷中。 就像一条细细的瀑布。 “你的这首词,真好!” “只是,显得颓废了一些。”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你真的看透了么?” 李辰安咧嘴一笑:“我真的看透了。” 钟离若水又捧了一捧水浇在了颈部,“那……宁国之事,你以后就撒手不管了?” 李辰安沉吟三息,“到时候再看吧,现在我可没去想宁国之事。” “那你现在想什么?” 李辰安的手从钟离若水的脖子处伸了下去。 “嘿嘿,现在我想的是能够早些治好你,能够早些……吃了你!” 钟离若水脸蛋儿一红,身子陡然一麻,她蜷缩在了水桶中,却吃吃一笑: “也不知是什么味道。” “直上云端的味道!” 钟离若水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她却忽的扭头:“你怎么知道?” 李辰安一哑,“这个,我猜的。” 钟离若水眼珠子一转,“那个叫夏花的姑娘喜欢你。” “……我是她先生,师生之间发生些什么恐怕有违伦理。” “可你并不是李小凤,你就是李辰安呀!” “到我以真名出现在世人眼前的时候,你的病已痊愈,我们也已回到了宁国,她毕竟是吴国的人,还是国公府的小姐。” “她这样的出生,嫁给谁由不了她。” “对了,”李辰安不着痕迹的转移了一个话题:“呆会你先睡,我还要出去一趟。” 钟离若水一怔:“去干啥?” “那个……皇城司在吴国的谍子有消息要给我。” “哦,你小心一些。” “嗯。” “我觉得你和那安亲王莫要走太近,往后若能不见,最好不见。” “怎么?你怀疑他有别的动机?” 钟离若水沉吟三息:“感觉,我就感觉他作为一个亲王,与你初次相见,就算是你做了那首词,他也不应该对你表现的如此亲密。” “倒不是他会有什么恶意,毕竟无冤无仇。” “就是有种屈尊降贵礼贤下士的味道,似乎想要招揽你……也不知道吴国的庙堂形势如何,你得让皇城司的谍子弄清楚其中情况,以免被他给利用了。” 作为钟离府的三小姐,她的政治嗅觉远不是萧包子能够比拟。 她看待这问题的角度会更准确,看问题的深度也会更深一些。 萧包子是不屑于去想这种事的。 她的脑子天马行空,简直令人难以揣度,但不会有一件事是真正的正事。 以李辰安对萧包子的了解,今夜萧包子传音给他让他出手去救步惊鸿……这是一件本不太可能的事。 如果萧包子与步惊鸿认识,按照萧包子的性子,她直接就拔剑上去砍人了。 如果她和步惊鸿不认识,她断然不会让李辰安去招惹这麻烦。 所以,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原本自己还很是担心那个魏公公会对自己动手,却不料夏花恰巧赶到。 更不料还来了一个大人物安亲王! 夏花的出现应该是个偶然。 但安亲王的出现…… 那店小二说第三进最好的三间上房已被贵人定下,原本自己还以为就是魏公公一行,现在看来,恐怕就是安亲王了。 他似乎知道步惊鸿在这里。 似乎也知道魏公公也在这里。 似乎还知道魏公公带着阴阳双煞就是要在这里杀步惊鸿的! 他出现的恰到好处……以萧包子的性子,她是万万不会料到这位安亲王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的!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萧包子的背后,有高人指点! 如果真是这样,那位高人是谁? 他怎么就能判断安亲王一定会出面来救下步惊鸿? 一个堂堂的亲王。 一个江湖草莽。 就算是步惊鸿有着极高的武道天赋,魏公公已经亮明了这是吴国皇帝的旨意,按理,安亲王在知晓之后就会放弃。 可他却并没有放弃! 他救下了步惊鸿,违抗了他父皇的旨意……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忽的,李辰安想起了吴欢身后的那个似曾相识的男子。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他姓霍…… 李辰安一怔,对! 那人和广陵城霍家的家主霍希有几分相似! 宁国太子宁知易死于东宫,东宫有个太子近臣霍百扬消失不见! 霍百扬! 李辰安心里一震,他就是霍百扬! 可他怎么在这位安亲王的身边呢? “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是不是又有一局棋落下了一些子来。” “什么意思?” 李辰安说了一句令钟离若水摸不着头脑的话—— “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觑啊!” “起来,我给你擦擦身子,呆会你先休息,我出去一趟就回来。” 美人出浴。 脸莲红,眉柳绿,胸雪宜新浴。 李辰安五肢一僵,双眼一直。 造孽呀……! 第六百五十五章 美人出浴 下 江湖小馆打了烊。 再没有行酒令的声音,偌大的三进院落里,也只剩下了稀疏的几盏孤灯。 四下里一片安静,偶有轻微的鼾声。 似乎一个时辰前发生在这里的那一场战斗并不存在,但江湖小馆后山的山脚下却多了一处乱葬的坟。 这就是江湖。 这就是一个人命如草芥的世界。 死了的那些人也就这么死了,不会有人去告知他们的家人,更不会有人去官府报案。 行走江湖,本就是个提着脑袋玩耍的活儿。 前一刻还在吃香的喝辣的,后一刻就去了阴曹地府,这时候恐怕已经到了奈何桥,喝了孟婆的那碗汤了。 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江湖小馆的第二进院落的东厢房里,步惊鸿坐在窗前。 灯已灭。 唯有一片入窗的月光皎洁。 他看着外面寂静的夜空,忽的一叹。 上官吹花抬眼看向了步惊鸿的背影,那背影很是孤独,尤其是在那寂寞的月色中,他坐在那里,就像坐在戈壁的一处荒芜的小山丘上的一匹狼。 三年前,在穿越那片戈壁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月华满地的夜色中,就那么不经意间看见了那处小山丘上的他。 距离有些远。 以为是一匹狼。 大师兄独孤寒张弓搭箭一箭而去。 却不料那是一个人! 一个武功极高的人! 箭将至,他反手一剑,击落了大师兄射出的箭。 他冲天而起,向大师兄一剑而来! 那时的他,也是二境中阶的伸手,与大师兄旗鼓相当。 二人打了数十个回合。 不打了。 成为了朋友。 男人,就是这么奇怪。 他就是步惊鸿。 而后,三人结伴而行,他们边走边打,至京都东旭城的时候,步惊鸿已迈入了二境上阶。 大师兄依旧是二境中阶。 于是,大师兄回洗剑楼闭关,自己便陪着他在京都闯荡。 就这么熟悉,就这么渐渐的生起了那一缕情絮。 两年之后。 他在江湖中闯出了一个偌大的名头。 当大师兄迈入二境上阶破关而出的时候,他已踏入了一境下阶! 大师兄又回去闭关了。 他在京都干下了那间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杀了武安侯车珏! 他离开了京都。 他本来能够逃离吴国。 可他偏偏在这里停留了下来。 “或许是我真的倦了。” “你的心意,我懂的,但……我想了许久,发现自己给不了你一个安稳的家。” “我活着就是为了杀车珏,我没有想到会认识独孤寒这个朋友……我本来以为我这一辈子也不会有朋友。” “更不用说恋人。” “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东旭城的青楼,我几乎睡了个遍。” “每杀一个人,我就要去青楼里睡一觉……搂着某个姑娘睡一觉。” “我需要用那种疯狂来掩盖我内心杀了人之后的空虚……也或者是恐惧。” “我不想杀人,但我出剑就会杀人。” “我疯狂的蹂躏她们,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禽兽。” “我根本配不上你……” 步惊鸿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西门吹花已来到了他的身边,坐在了他的腿上,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火热的唇堵住了他的嘴。 渐有夜风入窗。 却没有让这干柴烈火变凉。 反倒是风助火势,令这火愈发的熊熊燃烧了起来。 步惊鸿的左手有力的搂住了西门吹花的腰。 寂静中只有嘤呜之声轻轻的回响。 水到渠成。 西门吹花双眼迷离: “我不在乎你的过去。” “以后,你杀不杀人都有我在你身边。” 一袭长裙落地。 月下玲珑如玉。 窗依旧开着。 人不在窗前。 人已在床上。 却仿佛驰骋在那无人的戈壁。 策马奔腾。 如疾风骤雨。 李辰安的听力也极好。 他极为羡慕的冲着那处窗口望了一眼,消失在了月色之中。 …… 潺潺的溪流。 山下的原野并不寂静。 除了那溪流的声音,还有四下里此起彼伏的夏虫的鸣叫。 李辰安踏着月色循着水声而来。 就在那月光下,就在那溪水中,有一个人儿正在水中沐浴。 李辰安站在了溪畔,看着蹲在溪水中的萧包子,脸上露出了一抹愉悦的微笑。 心想,我的好事,总该成了吧! 萧包子,你来的可太及时了! 萧包子一头长发铺在水面,随着溪流漂啊漂荡啊荡。 她早已转过了身来。 她的那双细长的眼微微眯着,也早已看见了李辰安。 她的脸上也绽放出了一抹欢喜的笑意。 也有几分羞怯之意。 “我没料到你会来的这么早。” “我以为你怎么着也得将若水妹妹哄睡……这些日子为了追上你,丞相可都累的瘦了两斤,所以我寻思先洗洗。” 李辰安蹲了下来,拔了一根狗尾巴草,那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萧包子。 萧包子丢了他一个白眼,“转过去,我要起来了!” 李辰安没动,笑得更加猥琐。 萧包子瞪了他一眼,风情万种。 “我也还没洗。” 说着这话,李辰安宽衣解带。 萧包子顿时瞪大了眼睛:“……别!” “噗通!”一声。 李辰安已跳入了溪水中,一把抱住了萧包子的小蛮腰。 萧包子腰眼处一疼,身子一僵,顿时觉得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想死我了!” 李辰安在萧包子的耳边低语,手却并不老实。 萧包子银牙咬着嘴唇,偷偷的笑了—— 这牛,怕是憋坏了! 这本是她梦寐以求的时候。 在这幕天席地之下,没有人再来打扰。 这也是她最为动情的时候。 那张洁白的绸巾她依旧带着,就在岸边衣裳的袖袋中。 这溪畔是草地。 草地很平坦。 按理,今夜她本应该成为他的女人。 但萧包子却没有这样做。 她忽然将李辰安推开了少许。 她的眼里明明燃烧着那抹欲望之火,她却在这关键时候生生止住! 她将脑袋砰的一家伙扎入了冰冷的溪水中,抬起来的时候那头秀发一甩,甩了李辰安一脸。 她抹了一把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回到晚溪斋的时候,我仔细的去找了找关于不二周天诀的书。” “幸亏我们那一路没有做出最后的那一步!” 李辰安惊讶问道:“怎么了?” “不二周天诀是天下至阳的内功,若想要练至大圆满……就必须保持童子之身!” 李辰安如遭雷击,呆若木鸡。 “若是破了……不二周天诀就永远练不到大圆满的境界,哪怕是你参悟了那十八法式,最多也就是止步于半步大宗师!” 李辰安一呆,“……那我还得等多少年?” 萧包子眉梢一扬,“这不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了么?” “再熬这一年多的时间,等你大圆满,治好了若水妹妹的病,” 萧包子娇羞一笑:“让你好好享受那齐人之福!” 李辰安顿时无语,却无可奈何。 不管了,先让手舒服一下。 他又张开了双臂扑了过去。 萧包子却从溪水中一飞而起,“打住,我担心我忍不住吃了你!” 李辰安抬头。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水落了他一脸。 有点甜。 第六百五十六章 原委 人世间最大的折磨是什么? 有人说是生活。 有人说是感情。 李辰安生活无忧,感情无虑,但他却承受着另一种折磨—— 秀色就在眼前。 刀叉碗盘已摆好,却不能餐! 萧包子穿着一身宽松的灰色麻衣。 她的那把无为软剑此刻并没有束在腰间。 她就坐在李辰安的身边。 那双修长的大长腿就在李辰安的眼前。 她慵懒的弯着身子在梳理着那一头湿漉漉的长发。 溪边的风少了许多夏夜里的燥热,带来的是难得的清凉。 但李辰安的心里却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于是,他丹田中的内力又躁动了起来,运转得更快了一些,这让他愈发觉得有些热。 他一直看着近在咫尺的萧包子。 嗅着她的香味。 看着在风中微微鼓荡的她的那麻衣下隐约的山峦。 他又伸出了手来。 这一次萧包子没有躲,任由他就这样紧紧的将她搂入了怀中。 要养好一头牛,总得给他一点甜头。 萧包子深谙此道,拿捏得很好。 “比若水妹妹的如何?” 她一脸绯红,低声问了一句。 “各有千秋!” “能分出个胜负不?” “……” 这话李辰安就无法回答了。 他转移了话题:“丞相呢?” 萧包子丢了个白眼: “在下游喝水,这时恐怕睡着了。” “对了,你怎么会让我去救那步惊鸿呢?” 萧包子嘻嘻一笑,将梳子别在了头上,湿漉漉的脑袋靠在了李辰安的肩头。 就像此前二人同骑一驴的时候一样。 “我在这里遇见了一个人。” 李辰安一怔,手老实了,“谁?” “我爹!” “……奚帷?” “嗯,他说让你帮步惊鸿一把有两个好处。” “其一,步惊鸿是一头独狼,但这人在武道上的天赋极高。” “步惊鸿修的是江湖中少见的杀道……他在戈壁的时候杀野兽破境,他来到吴国的东旭城杀人破境。” “我爹说这种人如果成为了大宗师,他的战斗力比其余的大宗师恐怕都要强悍。” “他说你出手并不能将他救下,但或许能收获他的友谊,这对你往后……我不知道你往后有什么打算,但他说对你往后会大有帮助。” “其二,他说步惊鸿目前是一颗并不太重要的棋子。” “但这局棋的引发,却要从他身上开始……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棋局,你知道我对这种事毫无兴趣。” 李辰安忽的一笑:“你究竟对什么事有兴趣?” 萧包子脸蛋儿微微一红,沉吟三息,羞怯的低声说道:“其实、其实我就馋着你的身子!” 李辰安顿时一愣,这姑娘,果然不同凡响! “可我送到你嘴边你却不吃!” 萧包子嘟了嘟嘴儿,悠悠一叹:“非我不想,可这个家,没有若水妹妹去操持,定会乱了套!” “你一个大男人,成天要干的似乎也都是些大事。” “那家里谁来打理?” “我肯定是不行的,看着那些账簿我脑子都要炸了。” “楚楚……我不知道你对楚楚是怎样的态度,就算上她,她也打理不了那些家业。” “所以这事只能是若水妹妹来,唯有她,这个家才能井井有条,不是说家和万事兴么?” “我想了许久,这个家……我可以不在,楚楚也可以不在,唯有若水妹妹,她必须在!” 李辰安倒是没有料到萧包子已经想到了往后,不过萧包子的这番话他倒是极为认可。 在商业上,而今也就是弄出了酒来,也就是弄出了百炼钢来。 在他的计划中,未来还有很多的东西要弄出来。 都是些极为赚钱的项目,都要开很多的作坊,还要铺开更广阔的商业渠道,这些事,自己恐怕是没有多少时间去打理的。 那就只能是钟离若水才能胜任。 “你爹又去哪里了?” “我没问,他不是大名鼎鼎的奚帷么?” 萧包子忽然扭过头来,“我发现我随我娘,你瞧瞧,我那爹把阴谋诡计玩得天下皆知,可我……可我却偏偏不爱去动脑子。” “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李辰安又捏了捏,手感好极了。 “傻丫头,男人不会去喜欢一个喜欢玩阴谋诡计的女人。” “你看,你的武功高强,你还生得这么漂亮,对我关怀备至,让我心心念念的朝思暮想。” “不是说好的你在晚溪斋等我两年的么?你怎么跑这来了?” 萧包子夹了夹那双修长的双腿,低声说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不是也受不了那相思之苦么?” “那明日我们同行?” 萧包子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行啊!” “舍不得丞相?” 萧包子又摇了摇头,“你的不二周天诀又精进了,这功法有些神奇,我发现你对我的吸引力变得更大,我很担心与你相处久了情不自禁……那可就误了若水妹妹的命!” “哦,对了,我那爹还让我告诉你一句。” “什么?” “对那位安亲王吴欢,若即若离即可。” “反倒是对那位平亲王吴悔,你若是在东旭城遇见,可结识一番。” 李辰安不知道奚帷此举的目的何在,但他知道奚帷既然这样说,那就一定有他的目的。 宁国而今已渐渐安宁,这个老丈人跑到吴国来了…… 莫非他要在这吴国掀起一些风浪? 由不得李辰安不佩服这个老丈人。 若是给这个老丈人归类,他理应就是纵横家了。 只是这偌大的吴国,凭他一人之力当难以弄出什么惊人之举。 他有同行者。 会有哪些人? 莫非那个霍传名就是其中一位? “这些事我会记住,但我首先要做的还是去洗剑楼。” 奚帷让萧包子给他传音,让他收获了洗剑楼的那位大长老冉世平的友谊,还让他成为了这些人眼里的世外高人。 有师傅吴洗尘的骨灰葬在洗剑楼里,有冉世平同行去洗剑楼。 那么进入洗剑楼当不会有多大问题。 只是忘情台那处禁地,冉世平说这得看楼主吴洗渺的决定。 忘情台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冉世平没有多数,听起来似乎还有些条件。 这只能到了洗剑楼再看看。 “你不和我们同行那你去哪里?” “我去天音阁走一趟,再去东旭城等你们。” “去天音阁干啥?” “小武说他需要一些天山雪莲来配药。” “哦……” 萧包子转身,“你饿了没有?” “有点。” 萧包子起身,兴致勃勃的指了指一旁的一些器具: “等等,包包子发面来不及了。” “我下面给你吃!” 第六百五十七章 依依惜别 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 篝火上架着一口不大的锅。 锅里的水已冒气了热腾腾的烟雾,但面却还没有下锅。 萧包子弯着腰揉着面。 李辰安坐在一旁仔细的看着萧包子揉面。 他的视线并没有在案板上的那团面上。 他的嘴角微微翘着,如一弯新月。 萧包子的麻袍很是宽大,于是,那弯新月的两尖就随着萧包子揉面的姿势浪啊浪。 他舔了舔嘴唇,任由丹田里的那股内息再次澎湃。 “我倒是没有想到你会带着这些东西。” 萧包子带来的东西很是齐全,不仅仅有锅碗瓢盆,甚至还有案板和擀面杖! 这令李辰安在看着那浪啊浪的同时极为好奇。 萧包子抬起手臂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可不是我带来的!” 李辰安一怔,“那是哪里来的?” “我爹!他送给我的!” 李辰安惊呆了: “……他送你这些东西干什么?” 萧包子小嘴儿一撇,“他说,我娘当年走哪里都会带着这些东西!” 她看了一眼李辰安不解的表情,想了想,又道: “你知道晚溪斋的每一个弟子都极为珍惜粮食,那是因为曾经饿过肚子。” “我娘呢,原本就是晚溪斋上一任斋主,她一辈子恐怕没见过多少银子……不对,也许她曾经也弄到过不少银子,不然晚溪斋里的那么多书从何而来?” “不过晚溪斋珍惜粮食的传统根植于每一个人的心里。” “我娘节俭习惯,走哪里都带着这些倒是也正常……我这时也发现了带着这些的好。” “比如这时候我就能给你煮一碗面吃。” “我在想,当年我娘是不是也是用一碗面或者一屉包子把我那个爹给弄到手的?” “很可能是。” “我娘虽然识字,但并没有真正的读过书,我娘既然收藏了那么多的书,说明她很仰慕有文才的人,恰好我爹就是那样的人,只是年纪比我娘大了许多。” “我娘年轻漂亮,我那爹……” 萧包子本想说嫩草惹老牛这事比较容易,想了想,终究是自己的爹,她将这话给咽了回去。 “我不知道我娘和我爹之间的故事,也不想知道。” 萧包子继续揉面,身子摇曳,浪啊浪。 片刻,她停下手直起了腰来,面已揉好。 她取了擀面杖将那一团面给擀了开来,变成了一张大大的薄饼。 锅里的水已开。 李辰安的视线离开了萧包子,左右看了看,“没有菜刀。” 萧包子转身,拿起了她的无为剑。 她拔出了剑,剑光一闪,李辰安便看见那剑飞快的向面饼劈了下去。 咄咄咄咄…… 面饼被萧包子给切成了粗细均匀的面条! 菜板却并没有破。 萧包子将切好的面条放入了锅里,扭头看了看李辰安: “我来的时候途径周庄,顺便去看了一眼小剑和小琴。” “他们怎样?” “小剑的伤已痊愈,在帮着银如命打理客栈。” “哦,这样也挺好。” 萧包子伸出筷子在锅里搅了搅,“可他并不快乐。” “为啥?” “你在西山之巅死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宁国,小剑也知道了,他……他很伤心。” “小琴也很伤心。” “另外,听说松山剑院和牧山刀有许多弟子出了山,都去了桃花岛,现在桃花岛还真变成了一个实力强悍的门派。” “小剑说他也准备带着小琴去桃花岛……” 萧包子取了两个土碗,从几个瓶瓶罐罐里弄了一些调料,将煮熟的面盛进了碗里。 她竟然从一个小篮子里取出了两根葱来,就在溪水中洗了洗,又用她的剑将葱剁成了葱花! 捻了一撮葱花放入了碗中,她将一碗面递给了李辰安: “可惜没蛋了,如果煎个蛋会更好吃一些。” 李辰安接过,“这已很好了。” 萧包子开心的笑了起来:“我以为你吃习惯了山珍海味,会嫌弃这有盐没味的面条。” 李辰安夹了一筷子,吹了吹,“我可没那么娇贵,好养得很,有你下面给我吃……带着海风的味道,这就是人世间最好的美味!” 萧包子的那双细长的眼弯成了月牙儿,她不知道什么是海风的味道,她只知道李辰安喜欢就是最好。 她吃吃的笑着,也端着一碗面,却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辰安吃面。 她的心里此刻一片宁静。 便觉得这就是最安然,最美好的时刻。 便发现这头牛在自己的身边,自己的心里就无比的踏实,这或许就是心之寄托吧。 李辰安也真的饿了。 在江湖小馆叫的那一桌子的菜并没有吃两口,萧包子煮的这面,虽然缺少了不少调料,但有盐,再有这葱花,他大口的吃着,吃出的是浓浓的爱的味道。 “那个夏花姑娘……” 萧包子小口的吃着面,忽的扭头看向了李辰安:“你在西山之巅那事发生之后,那姑娘伤心了很久,她救了我一命。” 李辰安一怔,他不知道萧包子当时万念俱灰差点就香消玉殒。 他也看向了萧包子,心想莫非你这是要我以身相许? 萧包子当然不知道李辰安那猥琐的想法,又道: “我没别的意思,她肯定喜欢你的。她在武道上的天赋也极高,尤其是她学的天魔琴音,和晚溪斋的道剑有异曲同工之处。” “都是百年前隐门里传出来的功夫,尤其是面对众多敌人的时候,杀伤力巨大,所以在晚溪斋的书籍中有记载说这两门功夫,应该是为战场而生……” “也就是说这两种功夫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的时候,它大范围的杀伤力对战斗的胜负有着极大的作用。” 李辰安将最后一口面吃完,问了一句:“隐门究竟是个什么门派?在哪里?” “隐门不是一个门派。” “那扇门没人知道在哪里,所以才被江湖中人称之为隐门。” “在晚溪斋的书籍中极少有关于隐门的记载,我猜测……隐门恐怕是当年大离帝国灭亡的时候,大离皇族所选择的避世之所!” 李辰安一怔,萧包子又道: “曾经的大离帝国非常强大,武道极为昌盛,大离皇族控制了江湖中绝大多数的武功秘籍,也培养了许多的高手。” “但大离帝国灭亡之后,那些曾经在江湖中极为厉害的武功却因此而断绝,所以有人认为那些武功秘籍都被大离皇族带走了,也由此推断大离皇族并没有消失。” “只是这些年来,却并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也或者一直就在人世间。” “吃饱了没?” 李辰安点了点头,萧包子将李辰安手里的碗接过,“太晚了,你得回去了。” “好,你、你和我一起走吧。” 萧包子起身,俏皮一笑:“是舍不得我呢?还是想我天天下面给你吃?” “都有!” 萧包子拿着碗向溪边走去。 她左脚迈出去的同时髋骨向左一摆。 她右脚迈出去的同时髋骨向右一摆! 依旧是那慵懒的扶风步。 她忽的转过了身来,“快回去!” “记住,在不二周天诀大圆满之前,你……无论如何得控制住!” 李辰安笑了起来。 起身,冲着萧包子挥了挥手。 他转身离去。 月下。 萧包子端着两个碗,笑靥如花。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六百五十八章 驯马 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最大的吸引力在哪里? 在美貌? 在温柔? 在贤惠? 还是在若即若离的那种情絮里? 对于李辰安而言,在萧包子的身上,这些都有。 萧包子的身上还有着这个世界的女子极少有的那份洒脱和随性。 与萧包子相处,李辰安会非常放松。 无论是曾经两人同骑一头毛驴,还是今夜的那一碗葱花面,他很喜欢那种感觉那种味道。 当然还有在那溪水里萧包子展现在他面前的一览无余的完美无瑕的身体。 在回江湖小馆的途中,李辰安甚至生起了治好钟离若水之后,就带着钟离若水去和萧包子一同隐居的念头。 那就是真正的齐人之美了。 可惜他现在还做不到。 不二周天诀能否悟透剩下的十个法式进入大圆满的境界,这是他一直没有说,却极为担心的问题。 另外……今夜里萧包子提起的隐门这个东西,引起了李辰安的注意。 如果隐门真的是大离皇族所隐藏的地方,如果大离皇族真的拥有着天下最多最强的武功秘籍,这数百年的时间里,隐门会培养出多少的高手来? 这些高手若是来到了这世间,会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可惜皇城司被大火烧过,那栋黑楼里已没有了关于隐门的任何记载。 不过这件事在李辰安的脑子里并不是一件主要的事,目前最为主要的事依旧是治好钟离若水。 就得在最快的速度赶去洗剑楼。 …… …… 晨鸡报晓。 天光微亮。 江湖小馆的门口。 安亲王吴欢紧紧的握着李辰安的手。 他的那张微胖的脸上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李兄!昨夜我一宿难眠!” “不仅仅是李兄的那首词一直萦绕在我的耳畔,还有李兄这潇洒的样子!” “我恨不能没有这亲王的身份,我恨不能成为李兄身边的一名书童!” “陪着先生游这人间山河,在这样的晨曦中出发,在夕阳落山的时候歇脚,在先生的帐里点亮一盏灯笼,为先生磨墨,看先生落笔于纸的精美诗篇。” “哎……” “人生终究难如意,但求李兄记住我这个弟弟。” “待到有缘时,你我再相聚!” 李辰安想要将手给拔出来,却发现被这位安亲王抓得很紧。 这让他有些不习惯,因为吴欢不仅仅是抓着……他、他竟然还在摸着! 李辰安心里一突,使上了劲,拔出了手来,背在身后擦了擦,笑道: “贤弟,你是王爷,我就一山野闲人,各有所志,也各有所求!” “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李兄且慢!” “你我兄弟相识,得李兄一首绝妙之词却未备好礼相送……” 吴欢转身:“亦真,去将本王新近刚得的那匹宝马牵来!” 霍亦真一愣,心想那可是这位王爷最心爱的一匹马…… “还不快去!” “属下遵命!” 霍亦真转身离去,吴欢又看向了李辰安,那张微胖的脸上堆满了笑意: “李兄不仅仅文才高绝,功夫也已超凡入圣。” “这匹马脚力极好,李兄既然要游历人间,与嫂子同骑一马长歌相伴,想来会传为江湖中的一段佳话!” “我呢就一俗人,那马跟着我反倒是浪费了,它跟着李兄,当会快乐一生。为弟的一番心意,还请李兄万万不要推辞才好!” 李辰安心想我这还不会骑马呢,但吴欢这话既然已说了出来…… 不就是一匹马么? “既然贤弟有此心意,我李某若还是拒绝就显得有些矫情。” “多谢的话且不说了,皆在你我兄弟的情谊之中。” 吴欢大喜,“不瞒李兄,此马为弟也才得到月余,不过这个把月以来,为弟却并未能将其驯服。” “此马来自吴国辽州,据说是万里无一的好马,只是这马的性子却极野……以李兄之能,当能降服之,当能陪伴李兄踏遍万水千山!” 就在这时,那叫霍亦真的牵来了一匹马。 就着江湖小馆门口的灯光,李辰安便看见了一匹油光水滑的漆黑的马! 倒不是很高大。 却极为神俊! 它的脖子高高的扬起,一副目中无人桀骜不逊的模样! 李辰安的视线落在了它的蹄子上,它的四蹄雪白! 就像前世传说中的霸王项羽所骑的踏雪乌骓! 然而它并不叫乌骓。 “李兄,此马我给它取名为黑云,只是它似乎很不喜欢,为弟每次呼之,它皆置之不理。” “此马还差半年才两岁,尚幼,但为弟府上的驯马师傅却说它的脚力已远超寻常马匹,奈何为弟终不得它之青睐,所以并不是为弟忍痛割爱,而是真心希望能为李兄所用。” 对于马,李辰安是没有辨识的知识的。 他又不是伯乐,上辈子也没研究过相马之术。 不过从外表看起来,这马的模样颇为不凡。 此刻夏花也看向了那匹马,她的眼睛一亮,忍不住说了两个字: “好马!” 她向那匹马走了过去,“好好的马!” 她站在了那匹马的旁边,正要伸手去摸一摸那马的脖子,却不料那马人立而去,发出了咴咴的嘶鸣,前蹄一家伙就向夏花踹了过去! 李辰安也看着这匹马,这是一匹小公马。 只是在这货的眼里,夏花这么漂亮的女子显然没被它打上眼。 夏花一家伙飞了起来。 脸上却露出了欢喜的笑意:“好烈的性子,若能驯服,定是良驹!” 李辰安抬头。 咦,粉色! 他连忙收回了视线,心想这货若是遇见了丞相或者贵妃……它还能扬起它那高傲的头么? 可惜丞相和贵妃此刻都不在。 所有人都看向了李辰安,都想要看看他能不能有那本事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驯服这匹烈马。 李辰安走了过去。 手里已握住了那把锋利的匕首。 他站在了马头前,与那马对视着。 那马似乎很不喜欢有人站在它的前面,它的鼻孔中喷出了两道鼻息,它正要再次扬起前蹄。 就在这时,它的马眼里忽然闪过一道凌冽的光芒。 李辰安一匕首向它的脖子划了过去! 当然并没有划中。 但李辰安在那一刻散发出的杀意,却将这马给笼罩其中。 这马顿时一僵,后腿一夹,马嘴微微一张。 李辰安握着匕首的手落在了它的脖子上,它感觉到了那匕首传来的冰凉。 它没有动。 不敢动。 它在这个男人的眼里没有看见对它的珍惜,而是……毫不在意! 也就是说,自己若是反抗,他真的会一家伙将它个宰了! 它的耳畔传来了一个明明很轻柔,却让它觉得很是冰凉的声音: “马肉炖来味道也不错。” “二货,我们该走了。” 他收回了匕首。 霍亦真极为震惊的将手里的缰绳交给了李辰安。 李辰安却解开了它的马嚼子,拍了拍它的脖子,又说了一句: “你若是想跑,就试试!” 他转身,挥了挥手:“贤弟,再会!” 吴欢愣了片刻,拱手一礼:“李兄……再会!” 然而,李辰安并没有骑马。 他挽着钟离若水的手上了马车。 那头二货看了看马车,垂头,跟在了马车后面。 吴欢目送着他们一行人离去,过了良久才悠悠一叹: “御马如御人!” “道理如此简单,本王偏偏没有弄明白。” “李兄……高人!” 第六百五十九章 黄昏 李辰安原本的四人小队多了一些人。 但前行的速度却并没有减缓。 这些日子里,他在早晚的时候会骑在那头二货的背上晃晃悠悠—— 在夏花极为眼馋的视线中,那匹马的名字不再叫黑云,而是被李辰安称之为二货! 至于什么叫二货,夏花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个名字不太好听,太过土气,也太过随意,配不上如此神俊的马。 可偏偏只要先生一唤这个名字,它就会屁颠屁颠的跑过来。 它甚至还会用马头极为亲昵的去蹭先生的身子,用它的舌头去舔先生的脸! 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但除了先生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使唤它。 在其余人的面前,它依旧极为骄傲,并对靠近的人表现出它的不喜还有它的敌意。 先生,果然非常人! 不仅仅是文武双全,他竟然对驯马还有如此高深的手段。 那么先生还有什么没有展现出来的本事呢? 夏花心里无比佩服,不由又想起了李辰安。 他会驯马么? 应该是会的。 可惜,他却离开了这人世间。 夏花心里黯然,垂头而行,不觉中她心里的那天魔形象愈发的生动了两分。 一路而行,转眼数天过去。 在这个队伍中,二货渐渐就成了一个神奇的存在—— 冉世平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后面跟着的就是夏花。 夏花的后面是秦日钢驾驶的马车,冬娘骑着马伴随在马车的一侧。 马车的后面就是那头二货。 二货的后面才是步惊鸿和西门吹花二人。 先生的夫人在马车里除了晚上歇脚之外极少出来,夏花至今也没有与先生夫人说上一句话。 倒不是她不想,而是……先生夫人似乎不想和她说话。 一个冷漠的怪人,与先生的性子截然不一样。 当然,这些日子里先生也极少离开那架马车。 只有在清晨或者黄昏天气凉爽的时候,先生会将那二货给招过去骑骑。 看起来先生骑马的技术似乎并不好。 他极为小心谨慎,更是从来没有放开过二货的速度。 也不奇怪。 先生生于山野之间,那样的地方不需要骑马。 另外先生的手里没有缰绳,这马若是跑得太快,恐怕先生会从马背上掉落下来。 看着先生骑马夏花的心里微微有些紧张。 她很想去帮帮先生,但又一想先生天纵奇才,骑马这种小事,先生定会很快学会。 然而,她终究高估了李辰安。 十日之后。 夕阳如画。 一片辽阔的原野上,一方小小的水塘边。 夏花穿着一袭雪白的长裙披着一身艳红的夕阳望着远方。 她的小嘴儿微翕。 她的小手儿紧紧的拽住了衣裳—— 李辰安骑着二货第一次在这原野上加快了速度! 二货跑得越来越快。 那四只雪白的蹄子渐渐如踏云一般。 先生的身子在二货的背上一摇一摆…… “哎呀……!” 夏花一声惊呼一飞而起! “噗通!”一声,李辰安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他大意了。 没有施展乘风步。 他一家伙掉在了草地上,四肢朝天! 夏花尚未落地,李辰安已从草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冲着还在狂奔的二货一声大吼: “二货,回来!” 夏花落在了李辰安身边,便见那马调转了马头又冲了回来。 “先生……” 李辰安摆了摆手,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无须担忧!” “此马我若不能骑……今晚加个菜!” 夏花一怔:“先生想加个什么菜?” 二货已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它的那张马脸上似乎露出了一抹胜利者的笑意。 然而,那抹笑意渐渐在它的脸上凝固,马眼里流露出的是极大的恐惧。 “炖马肉,吃不完的风干,此去洗剑楼还有个把月的时间,当干粮!” 夏花莫名惊诧,心想这能怪马么? 先生将不会骑马之罪加在马的身上,是不是有些不妥? 可片刻之后她就惊呆了—— 二货小心翼翼的接近了李辰安,用它的马头蹭了蹭李辰安的手,似乎在表达着它的歉意。 “你,给我跑稳了,别总是一颠一颠的,再将我摔下来一次……” 李辰安摸了摸马脖子,翻身上马。 他甚至没有去抓马脖子上的鬃毛,二货心惊胆战的又向前跑了去。 初时慢,渐渐快。 夏花瞪大了眼睛,因为那马无论速度怎样,它的背,始终都保持着平衡的状态。 先生骑在马背上,仅仅只有少许的起伏。 似乎先生和那马合二为一! 李辰安很满意。 这二货确实聪明,能听懂人话。 现在骑着这玩意儿很是舒服,就像安装了空气悬挂。 挺好! …… …… 吴国皇宫,东宫。 夕阳落山。 余晖满院。 吴国太子吴谦已下了朝,脱去了那一身太子常服,换上了一身锦缎长衫。 他站在一片荷塘边,望着天边的晚霞,看了许久。 眉间的皱褶没有舒展开来,依旧是满满的疑惑。 “二皇兄请旨入京为父皇祝寿这并不奇怪,本宫也早已知道。” “只是……二皇兄从西岭郡来京都,他竟然出现在了下河郡……恰好从魏公公的手里救下了步惊鸿……” 吴谦收回了视线,看向了身边的一名老者。 这老者看上去六旬左右,头发花白面容矍铄,下巴处留着一捋短须,显得极为精干。 他就是吴国机枢房的大统领莫望尘! “你说,会有如此之巧的事?” 莫望尘躬身一礼:“老臣也认为这不是个巧合。” “那你怎么看?” 莫望尘沉吟三息,这才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许是……和放出去的削藩的声音有关!” 吴谦并没有觉得惊讶。 他深吸了一口气,背负着双手又望向了那片晚霞。 “吴国,深受藩王之害!” “这些王爷们虽然在边陲之地,但他们的手,却早已伸入了吴国腹部的那些富庶之州!” “他们通过总总手段,控制着吴国的经济,夺取了大量的财富!” “不仅仅如此,各地藩王还都拥有自己的私兵,且规模越来越大!” “毒瘤啊!” “全是些毒瘤!” “若是任由他们继续下去……吴国……恐国将不国!” “此事,本宫断不会轻易放弃!” 莫望尘又沉吟了三息,他没有对此发表自己的看法,而是又低声的说了一句: “殿下,出现在河下郡的还有一个人。” 吴谦一怔,“何人?” “李辰安的先生,小李飞刀李小凤!” 第六百六十章 胸有大志 当莫望尘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吴签顿时吃了一惊。 “……李辰安还有个先生?”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话问的有些多余,以李辰安之才学,他当然有一个先生。 这个先生的学识肯定还极高! 否则怎可能教出一个诗仙来? 以往他猜测李辰安的老师应该是宁国的某个大儒,却不料听到的是一个从未曾听说的名字。 小李飞刀李小凤……这听起来更像个江湖中人。 “这李小凤是个怎样的人?” “回殿下,从飞鸽传书送来的消息中看来,此人不仅仅武功极为高绝……他用两把飞刀轻易就破了阴阳双煞的圆月弯刀救下了原本该必死的步惊鸿!” “恐怕、恐怕至少是个半步大宗师!” “另外,此人在文学上的造诣也非常人莫及!” “夏花夏姑娘拜了他为先生……说是他的两句话就让夏姑娘破了一境下阶!” “在下河郡的江湖小馆,他还随口吟诵了一首词,以至于安亲王当场就要和他结拜兄弟!” 吴谦顿时就惊呆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莫望尘…… “这么厉害?” “岂不是真正的文武双全?” “他那首词是怎样的?” 莫望尘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纸递给了吴谦: “请殿下过目!” 吴谦接过一看,心里大惊——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好词!” 吴谦曲指一弹这张纸,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难怪二皇兄会想要和此人结拜为兄弟……果然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好词!” “此词,不在李辰安的任何一首词之下……!” “高徒、名师,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雅士!” “只是……” 吴谦将这首词揣入了怀中,疑惑的看着莫望尘,“李辰安死于蜀州西山之巅,死于丽贵妃之手。” “这丽贵妃也死在了西山之巅……他的这老师就算是想要为他报仇也没了机会,他来吴国干什么?” “回殿下,说是他想要去一趟洗剑楼,去帮他的弟子给吴洗尘上一炷香,另外就是想代李辰安看一眼那处禁地。” “忘情台?” “正是!” 吴谦沉吟三息露出了一抹笑意,只是他的眼里却一片冰寒: “他竟然想去看看忘情台……那就让他去吧。” “洗剑楼千年,除了那位祖师爷吴愚之外,还没有人能够走出忘情台。” 莫望尘点了点头,“那么……机枢房就不需要对这李小凤动手了?” “不用,只要他真的敢进忘情台,他的命运就和他的那弟子一样。” “一个将死之人,又何必去花费精力。” “机枢房的重点,依旧在监视八大藩王的身上。另外……无涯关那边的情况有些异常,宁军按兵不动,温煮雨偏偏没有行文催促……” 吴谦摇了摇头:“本宫总感觉有些怪异!” “对了,上次你说宁军征召了许多民夫在伐木?” “回殿下,正是!” “莫非他们意图搭建云梯?可得让夏璃夏大将军谨慎着点。” “火器局对那烟花的研究可有了进展?” 莫望尘摇头一叹: “殿下,今岁夏雷倒是不少,可火器局那边为了捕获那雷电,至今已死了二十八个人了!” “非老臣怀疑,这烟花的配方,是不是有些问题?” 吴谦坚定的摆了摆手,说道:“不可能有问题!” “就算是宁国的火器局想要欺骗本宫,丽贵妃总不可能吧?” “丽贵妃也亲口对本宫说过,那烟花最为关键处,就在于引雷入瓮!” “如此强大的火器,要造出来肯定不易,叫火器局万万不可灰心,找到为何会被雷电给电死的原因,一定要将烟花给造出来!” 他又望向了最后的那一抹晚霞,“本宫继位之后,那些藩王们恐怕就坐不住了。” “本宫只要手里掌握着烟花这种神器……那本宫巴不得他们反了!” 他伸出了一只手,在空中一握拽成了一个有力的拳头! “除去这些毒瘤,吴国……才会更上一层楼!” “死再多的人,也定要将烟花给本宫造出来!” “……老臣遵命!” 吴谦意气风发。 “本宫在有生之年,必励精图治,重现大离帝国昔日风光!” 莫望尘吓了一跳,心想殿下果然胸有大志! 这是要一统三国之意啊! 吴谦双臂一举: “本宫将打出一个大大的江山,让夏花刮目相看!” “她自幼不是瞧不起本宫么?” “本宫不仅仅要娶她为妻,本宫还要让她对本宫死心塌地!” “本宫不仅仅要征服万里江山,本宫还要征服这个心高气傲的女人!” “夏花……待本宫黄袍加身御驾亲征……你就是朕的皇后,你将与朕同享这壮美河山!” …… …… 夜风微凉。 篝火正旺。 夏花却打了个冷颤。 这是怎么的? 她取了一块柴火放入了篝火中,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先生…… 那股寒意顿时消失。 先生果然非常人! 世俗的礼法对他没有丝毫的约束,他此刻竟然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正搂着师娘的腰! 他的那两个随从似乎已习以为常,不过洗剑楼的那位大长老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冉世平在烤着肉。 兔子肉。 步惊鸿背对着篝火望着天空在发呆。 西门吹花在看着步惊鸿,不过西门吹花的眼里却是满满的喜意。 就在夏花打量着的时候,李辰安转过了头来看向了冉世平,招呼了一句: “冉兄,” 冉世平抬头,微微一笑:“李老弟是想问问忘情台?” “不是,我是想问问洗剑楼里有没有关于不二周天诀这功法禁忌的一些说法。若是冉兄知道,还请冉兄说给我听听。” 冉世平想了想,“说来惭愧,祖师爷创立洗剑楼之后,这千年时间里,洗剑楼的弟子再没有一人将不二周天诀练至大圆满。” “至今,最接近大圆满的是李辰安的师傅吴洗尘……他看懂了其中的十二个法式,可惜却还是输给了九灯和尚。” “要说禁忌……那就是必须在大圆满之前保持童子之身,否则那股纯阳泄露,哪怕悟透了十八个法式,最终也会欠缺一些火候。” “哎……洗剑楼这千百年来不容易啊!” “举世无双的功法,偏偏没有一个弟子能够练成,以至于这些年来洗剑楼不得不学别的功法来维持洗剑楼的存在。” “而今……洗剑楼越来越不受皇室待见,” 冉世平长长一叹:“当年大离帝国覆灭,洗剑楼为吴国的建立立下了天大的功劳。” “转眼便是三百余年过去,也到了卸磨杀驴的时候了。” 李辰安一怔,“皇室对洗剑楼不满?” 冉世平苦笑一声: “李老弟去了洗剑楼见到了楼主也就知道了。” “楼主吴洗渺,他是吴洗尘的亲弟弟!” “若是先生看在李辰安的份上能够帮洗剑楼一把……老哥感激不尽!” 第六百六十一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 一 李辰安不知道洗剑楼究竟面临着怎样的一个局面。 不过他的师傅叫吴洗尘! 既然洗剑楼的楼主是师傅的亲弟弟,那就是自己的亲师叔了。 如果洗剑楼的真陷入了困境之中,自己无论如何也是要出手相助的—— 姑且不论能不能助,也必须尽最大的努力去助,因为洗剑楼里也有师傅的一座坟! 当然,自己能够进入忘情台,能够悟透不二周天诀的十八法式,想来帮助洗剑楼会变得更容易一些。 本该做出一些布置。 比如将玄甲营偷偷弄到洗剑楼里去。 毕竟听起来这洗剑楼面临的危险来自吴国的皇室……面对一个国家,哪怕自己真成了大宗师,最多也就是多救下几个人来。 若是玄甲营在洗剑楼,恐怕能多救出几把剑来。 灭肯定是会被国家的机器所灭的,刨出师傅的那一瓮骨灰带回广陵城的桃花山去合葬了,反倒更好一些。 可现在自己的身份不能暴露。 那就无法召唤玄甲营。 那就必须拖延吴国皇室对洗剑楼动手的时机,等一年多以后。 再过一年多的时间,能不能救下钟离若水已见分晓。 想到这里,李辰安又搂住了钟离若水的小蛮腰。 他的丹田又变得火热了起来,内力流转的又快了一些。 终究不能多做点什么。 这狗曰的不二周天诀,咋就这么折磨人呢? 就在夏花的视线中,李辰安忽然松开了左手,举到了眼前瞧了瞧,一脸的生无可恋。 造孽呀! 连手都不能再用了! 这是老天爷对我上辈子犯下的那些罪过的最大的惩罚! …… …… 悲也好喜也好,脚下不能停,因为希望就在前方。 时昭化二十四年八月十四。 李辰安一行抵达了吴国的河西州西岚城。 这里距离吴国京都东旭城以他们的速度大致只剩下三日脚程。 穿过了河西州,就是河东州。 东旭城就在河东州。 洗剑楼就在东旭城外百里之地! 作为河西州的州府,西岚城很大很繁华。 但这样的繁华都是他们的,李辰安……生无可恋。 天色已晚,今夜就只能住在西岚城里了,因为钟离若水越来越疲倦。 带路的是夏花。 她对这里似乎颇为熟悉。 当马车停下来,李辰安牵着钟离若水下了马车站在了这客栈的门前的时候,就着门口挂着的灯笼李辰安抬头一看??—— “悦来客栈!” 他发现这悦来客栈有些不简单,于是他看向了夏花,问了一句: “这客栈……是一人所开呢?还是名字上的巧合?” 夏花一愣,她也不知道呀。 “大抵是巧合吧,谁能有如此大的财力在各国都开设着这么多的客栈?” 也是。 这一路遇见多少家悦来客栈了? 如果是同一个老板……这位才真正称得上富可敌国啊! 李辰安没有多想,他们走入了客栈中,这刚踏入客栈的大堂便看见了大堂中坐满了人,就听见了热闹的喧哗之声: “明日中秋佳节,咱们河西州的才子齐聚一堂,在这西岚城的月见书院举行中秋文会!” “诸位,这一次的中秋文会,有一位老大儒从京都而来,据说要和咱们月见书院的夫子们共同评判出三首诗词送去京都!” “咱们月见书院这十年来都输给了东旭城的万林书院……这一次,可定要为月见书院赢回一些脸面才行!” 夏花扭头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对此毫无兴趣。 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在不二周天诀上。 他只想早日赶到洗剑楼,早日进入忘情台,早日能堪破不二周天诀的十八法式而入大宗师!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治好钟离若水,也才能让他得到他急吼吼想要的性福! 至于其他……去特么的! 夏花不知道先生为何如此着急去洗剑楼,她自然是希望先生也能去参加一下这中秋文会,若是先生在文会上吟诗一首,想必定会令这些自负的学子们无地自容。 也一定会传为一段佳话。 可惜先生无意。 也是,先生本就淡泊名利,以先生看破红尘的心境,断然是不会将这样的诗会放在眼里。 她去了柜台。 似乎向那老掌柜亮出了一个招牌。 李辰安便见那老掌柜的极为惊诧的看了他们一眼,而后又极为小意的给夏花说着些什么。 片刻,那老掌柜的招了招手,跑来了一个小二。 夏花转身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先生,师娘……” 钟离若水对这个称呼并不抗拒,还很是欢喜。 “这一路劳顿,学生想着先生和师娘都累了,需要安静的休息一番,于是包下了南院……先生、师娘,请!” 在那小二的引领下,李辰安一行走过了大堂,来到了去往天井的月亮门前。 他的前脚刚刚跨过那月亮门,耳畔便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们觉得这中秋诗会,月见书院和万林书院争个长短有意思么?” 李辰安回头,便看见一个俊美的少年端起了酒杯,一声叹息又说道: “想必各位都知道去岁中秋时候,宁国文坛的那场中秋诗会。” “想必诸位都将那场诗会上的十五首词倒背如流。” 那少年喝了一杯酒,看了看那些落在他脸上的目光,毫不在意的又道: “诗仙李辰安,落笔成十六首词。” “他将中秋的聚散离合不说写的干干净净,就算还能剩下一些来……诸位,” 那少年扫视了一番那些学子们,眉梢一扬:“你们觉得谁还能写出更好的中秋之词来超越他?!” 那少年忽的站了起来,呲笑了一声,“不是本公子反对你们去写那中秋之词,而是……有李辰安的珠玉在前,以尔等之才学,只怕是瓦石难当!” “月见书院和万林书院最终决出的诗词,终究逃不过天下文人将之与李辰安的诗词去加以对比……” “对比之后的结局嘛,当然很明显,李辰安之诗仙之名可不是浪得虚名……尔等就算是拔得本次诗会的头筹又有何欢?” 此刻,另一桌有一少年也忽的站了起来,面有愠色的质问道: “蒲公子,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按你这么说,我们这些读书人岂不是都不用再去写什么诗词文章了?” 姓蒲的那公子咧嘴一笑:“写当然是可以写的,毕竟也能陶冶情操,但你们的目的却是去攀比!” “他生前你们就比不过他了,他死后嘛……” 他抬步向门口走去,“他死后,他的诗词就成了绝唱,你们……” 他忽然转身,伸手一划拉:“往后的所有读书人,都没可能再赢他!” “因为诗仙,只有一个!” “他已成为了传说,你们就算是想要赢他,也得去阴曹地府找他!” 李辰安嘴角一翘,这蒲公子倒是有点意思。 也仅仅只是有点意思。 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正要收回视线跨入天井之中,忽然,外面有一个声音传来: “舵主,步惊鸿就在此处!” “嗯,进去,杀了他!” 姓蒲的少年刚刚一只脚跨出了大堂的门。 他正好撞见了冲进来的第一个人! 那人看都没看他一眼,一刀就向他迎面劈了过去。 所有人面色一变。 李辰安微微一叹:“哎……!” 那姓蒲的少年对自己终究是推崇的,小武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于是,他挥了挥手。 第六百六十二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 二 飞刀这个玩意儿挺好。 它是暗器。 它也是远程武器。 当步惊鸿听见外面的声音刚刚转过身来,当那姓蒲的公子即将命丧那一刀之下的时候,所有人都来不及出手相救—— 就算是想救,也鞭长莫及。 但飞刀可以。 尤其是现在被李辰安玩得挺不错的小李飞刀,在应对这种局面的时候,简直有如神来之笔。 “叮……!”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那一刀,被李辰安的小李飞刀击中。 被暗器击中刀身这很正常,可偏偏被击中的是刀刃! 这不仅仅是眼力的问题,这意味着对方的境界远远超过了持刀之人! 那一刀非但没有再能劈下去,反而被小李飞刀的力道给震得向后一扬,砸在了那人的脑袋上! 握刀那人连退了三步,没有去摸一摸额头上的那道青痕,他无比震惊的看了看手里的刀——刀刃崩了一个口子,刀身出现了一道裂痕! 这是什么境界的高手?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又上前三步:“玄武堂河西州分舵奉三少爷之命击杀步惊鸿,敢问是那位前辈出的手?” 这大堂最角落的一张桌子前坐着一个人。 一个二十余岁生的很是硬朗的青年人。 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顶斗笠,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把剑。 他的手已落在了剑柄上。 这时候却徐徐收了回来,端起了面前的一碗酒。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扭头看了看站在月亮门处的李辰安,心想涂二先生命自己保护李小凤……这李小凤的小李飞刀如此厉害,他的身边还有天音阁的小师妹夏花,还有洗剑楼的大长老冉世平。 那个步惊鸿的身手也不在自己之下。 保护李小凤……二先生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他是追命! 暗夜会四大金牌杀手之一的追命! 他看见了李小凤掷出的那把小李飞刀,他的心里极为震撼,也更为好奇这位小李飞刀李小凤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他喝了一口酒,扭头又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收回了跨过天井的那一只脚,看向了门口玄武堂的那人,微微一笑: “我、小李飞刀李小凤!” 那人吃了一惊,回头望了一眼。 片刻,一穿着一身员外服戴着一顶员外帽的中年男子手握一把折扇走了过来。 走了进来。 他摇着手里的扇子,那张胖乎乎的脸上从始至终都带着一抹微笑。 “原来是小李飞刀李小凤,在下便是玄武堂河西分舵的舵主马韦昌。” “是这样,步惊鸿这厮,在东旭城杀了玄武堂几个手下,三少爷很生气……” “听说李先生如闲云野鹤,想来不太清楚三少爷的性格。” 他手里的扇子啪的一收,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浓:“三少爷要杀的人,或许机枢房做不到,但三少爷却能做到。” “这步惊鸿与李先生原本就是萍水相逢,莫如李先生袖手旁观,我等击杀了步惊鸿之后,在下摆酒,请李先生喝一杯,如何?” 李辰安并不知道玄武堂究竟有多大的实力。 但如果这马胖子所言不假,那玄武堂在吴国定然有着极为强悍的势力。 他当然并不担心什么。 毕竟这女弟子是天音阁未来的阁主,毕竟身边还有一个洗剑楼的大长老。 玄武堂就算是再厉害,总不太可能同时得罪吴国的这两大门派吧? 何况夏花的身份还极为特殊。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进入天井中的夏花此刻走了出来。 她站在了大堂中,看向了马韦昌,眼里的视线颇为轻蔑: “十余年没有下山,秋九楼已变得如此嚣张了?” 马韦昌一听,他本就没见过夏花,何况夏花还戴着一张洁白的面纱。 但这姑娘直呼了三少爷的名字,显然来路不简单。 “敢问姑娘何人?” “夏花!” 马韦昌一惊,“夏国公府的夏大小姐?” “正是!” “这……” 马韦昌拱手一礼,“请恕在下有眼无珠,既然夏大小姐在此……” 他看了一眼步惊鸿,“那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在下做东,请夏大小姐喝一杯,可好?” 夏花淡淡的吐出了一句话:“秋九楼的酒本姑娘都不想喝,你……不配!” 马韦昌并没有生气,他的脸上依旧是那不变的笑意,他又拱手一礼: “在下实属不配!” “那在下先行告退!” 夏花眼微微一眯,“你告诉秋九楼,步惊鸿是我夏花的先生看中的人!” “若他还想着找步惊鸿的麻烦,那就是和我的先生过不去!那就是和本姑娘过不去!” “他若是再敢派人行此事……本姑娘不介意一把火烧了他的九层剑楼!” 马韦昌心里猛的一震,面色依旧未变。 从河下郡的江湖小馆那边已经传来了一些消息,事实上眼前的一切他的心里都已经明朗,但他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敢问夏大小姐的先生是谁?” 夏花扬起了修长的脖子,极为自豪的伸手一引:“本姑娘的先生便是小李飞刀李小凤!” “滚……!” 马韦昌深深的看了一眼李小凤。 他记住了这个名字也记住了这个人的模样。 他带着他的人离开了悦来客栈。 步惊鸿事实上早已向前迈出了一步。 他的左手也已落在了剑柄上。 他的事,向来不喜欢别人插手。 他的事,他喜欢自己去解决。 就算是在江湖小馆,他原本也没有想过有人来救他。 就像他曾对西门吹花说的那样,狼并不一定成群而行,狼中,孤狼也很多。 作为没有同伴的孤狼,他的每一天,在他的心里,都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天。 要么杀掉猎物,要么被猎物所杀,没有第三个选择。 他而今已三十岁。 他很幸运活到了现在。 在报了仇之后,他的心终于疲倦,就像那年迈的狼。 孤独的老狼很难再生存下去,他本可以去宁国,但他已不愿。 在江湖小馆他本求一死。 他死了,他以为西门吹花才能得以解脱也才能重新去寻找她的幸福。 却不料没有死去。 更不料和西门吹花有了夫妻之实。 他又活了过来。 不是生命,而是他的心。 他不再是为仇恨所活,而是为西门吹花而活。 他这匹孤狼的身边终于有了一个伴,却也成了他的羁绊。 但他并没有后悔。 因为这之前他是一个浪子。 浪子没有根。 现在他有了西门吹花。 他已不再是一个漂泊的浪子。 他已有了根。 就在西门吹花的身上。 第六百六十三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 三 步惊鸿的心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若是以往,他会毫不犹豫的冲出去,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但此刻,李先生出了手,夏花姑娘出了面,对方退了一步,他没有再前行一步。 他不知道这是自己的胆子变小了,还是学会了人类所说的顾全大局或者忍辱负重。 也或者叫人情世故。 步惊鸿也不知道这样的转变是好是坏,他转过了身去,看见了一脸担忧的西门吹花脸上渐渐漾开的笑意,他觉得这样或许是好的。 唯有活着。 才能陪伴。 就算是拔剑的速度慢一点,但更稳一点,那又何妨? 李辰安也转过了身去,正要迈入这月亮门,那姓潘的公子却忽然跑了过来。 “李先生?” “敢问您就是诗仙李辰安的老师小李飞刀李小凤李先生么?” 李辰安一怔,转身,看向了那潘公子,好奇的问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 那潘公子连忙躬身一礼:“晚辈潘晓,先生在江湖小馆之事,而今满城皆知!” “晚辈闻先生之名极为仰慕,故而这些日子游走于这西岚城的各处客栈,希望能遇见先生,能请先生至寒舍,听先生讲讲李辰安的故事。” 李辰安心想你若是请我去吃喝一顿这还实在一些。 至于李辰安的故事…… 他有屁的故事! “没空!” 李辰安转身就走。 潘晓愕然片刻,抬步跟了进去。 …… …… 大堂中所有人的视线都望向了那处月亮门。 “……他就是诗仙李辰安的老师?” “肯定的呀!没见夏国公府的夏大小姐就跟在他身边!” “对,从河下郡那边传来的消息正是这样,刚才玄武堂那人不是扬言要杀步惊鸿么?步惊鸿就是那个杀了武安侯车珏的江湖侠客!” “听说那事惊动了皇上,皇上都下了圣旨命魏公公亲自前去击杀步惊鸿,正是这位小李飞刀李小凤在关键时刻从阴阳双煞的手里救下了步惊鸿!” “不是说是平安王救下的步惊鸿么?” “那是后面的事了,我的一个远房堂弟就在江湖小馆跑堂,他亲眼所见!” “哦……抗命不遵……还是圣命,这李小凤的胆子也太大了!另外,平安王插手其中实为不智!” “你知道个屁!” “人家李先生可是世外高人!据说已是半步大宗师之境!” “这样的人,除非是咱们吴国的大宗师去杀他,不然就算是派出了千军万马,人家还不是想走拔腿就可以走!” “至于平安王此举嘛……听爷爷说其中恐怕另有深意。” “什么深意?” “削藩!” “那不是谣言么?” 那少年呲笑了一声,摇了摇手中的扇子:“谣言?恐怕是无风不起浪!” 另一桌一少年此刻说道:“我倒是认为削藩没什么不好的,如果皇上真有此意,如果真砍去了那些藩王……咱们吴国恐怕会变得更好一些!” “周兄慎言!” “不说这事了,咱们还是聊聊明晚的中秋文会。” 这话一出,顿时就冷了场。 宁国死了个诗仙,这对于吴国的学子们而言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因为那些传入吴国的李辰安的诗词,就像一座巨大的山一样压在了他们的头顶,令他们就连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 莫要说做出一首超越他的诗词了,就连提笔似乎都变得有些困难。 可他死了! 天嫉英才也好,登天为仙也罢,他终究离开了这个人世间。 于是,吴国所有的学子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他们终于可以直起腰抬起头浑身轻松的去看一看那蓝蓝的天,或者望一望夜空中的月。 他们认为属于李辰安的时代已经过去。 他们意气风发的泼墨挥毫,却发现所写的任何诗词,都如那潘晓所说的那样,人们都会将他们的诗词拿去和李辰安的诗词比较。 这怎么能比呢? 不仅仅是文人墨客会去比较,就连青楼中的艺伎,她们竟然也会去比! 文人们向来刻薄,彼此都不介意相互踩上一脚—— 既然你觉得你厉害,你的诗词能比过李辰安么? 甚至有人还会啐上一口,不屑一顾的说上一句:尚可,与诗仙之词距离不过千里! 倒不是他们真心的崇拜李辰安,仅仅是心里作祟,我不好,你也别想好。 如此而已。 至于那些青楼的艺伎,她们嘴上倒是不敢多说半个不字,但她的身子却很诚实。 她们依旧弹唱着李辰安的那些词。 就那么二十来首,偏偏她们百唱不厌,偏偏那些去听曲的人也百听不厌! 这就很没趣了。 原本极为隆重的中秋文会,今年恐怕会变得寡淡无味。 吴国的文风本就比不过宁国,偏偏宁国还出了一个诗仙! 他一人,灭了吴国整个文坛的火焰! 哪怕他死了,吴国文坛似乎也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 何况李辰安死了,却忽然又冒出一个他的老师来! 这位李小凤,他在江湖小馆做了一首《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这首词,短短十余天,又传遍了吴国的大江南北! 死了个徒弟,出来了一个更厉害的先生! 这个先生来到了西岚城,今儿个八月十四…… 他若是明日去了月见书院,试问谁敢在他当面做出一首诗词来? 他和那李辰安一样,简直就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哎……生不逢时!” “哎,明日之后,我弃笔从戎!” “罢了,我也弃文习武去!” “好吧,若是科举不第,我便只好去继承那万贯家业了!” 追命咧嘴一笑。 他起身,取下了墙上的斗笠戴在头上。 拿起了桌上的剑向门口走去。 他路过了柜台。 柜台后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掌柜。 那老掌柜正在噼里啪啦的拨打着算盘, 声音很响。 因为这算盘竟然是精铁所制! 追命从怀中取了一锭碎银放在了柜台上。 那老掌柜抬头看了他一眼,收了那锭碎银,找给了追命一把铜板。 追命顺手就塞入了袖袋中,微微一笑,离开了悦来客栈。 走在西岚城某个阴暗的街巷里,他的手伸入了袖袋中,从那一把铜板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团。 他靠在了一户人家的门边,就着屋檐上挂着的一盏灯笼打开这纸团,眉间顿时一蹙: “即刻启程去越国四风城,保护晗月公主赵朵儿!” 第六百六十四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 四 十四的月亮已圆。 越国。 四风城,皇宫,晗月公主府。 晗月公主赵朵儿坐在荷塘边的凉亭下。 八月的荷花已剩下最后的一抹残红,便是它们留在人间最后的色彩。 依旧是美丽的。 却有了少许萧杀的秋意。 赵朵儿双手撑着下巴就这么看着。 皎洁的月光下,其实已看不见那些荷花的颜色。 她看的也并不是那些荷花,因为她的视线没有聚焦,她其实什么都没有看。 她的脸上忽的绽放出一抹笑容来,便是这些日子里少有的欢喜。 又是一年的中秋到了。 去岁的这个时候在宁国的玉京城。 是随着恩师去玉京城参加宁国文坛中秋文会的。 国子监的那些学子们出发之前一个个摩拳擦掌意气风发,所想当然是在宁国的文坛将宁国的那些学子们打败! 宁国的文风最为鼎盛,若是赢了宁国的学子,便证明了越国的文气压过了宁国,这便是属于越国的荣耀,也是他们的荣耀。 当然,自己前去玉京城的目的并不仅仅是文会。 这些年来宁国有姬泰那奸相掌权,宁国已形同朽木一般。 究竟宁国腐朽成了什么模样,她需要去亲眼看看。 去了宁国,一路所见确实是民不聊生的模样,宁国确实也已病入膏肓。 这让她的心里颇为欣喜,如此,父皇当会举兵伐宁,一来可为越国开疆拓土,二来……上车候府被灭,始终是父皇心里的一个结。 一切原本都很正常,就连恩师也认为这次文会的文魁当落在越国某个学子的手上。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在那场中秋文会上,却出了一个李辰安! 赵朵儿直起了腰来,从袖袋中取出了一支毛笔仔细的看了看,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两分。 那夜,他一人连做了十六首词! 那夜,他令越国那些自负甚高的国子监学子们生生没有写出一首诗词来! 他说天既生他李辰安,他当光耀文坛五千年…… 初闻以为是他的狂。 事后证明了他确有那样的本事。 他被宁皇封为了诗仙,恩师韦玄墨说这是实至名归,他确实当得起诗仙之名。 他的身份还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竟然成了宁国的皇长子,也就是自己的表兄了。 原本所盼是他某一天来越国的四风城,自己当以女儿身与他相见。 可惜…… 赵朵儿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就像那荷塘里的荷花又有几片花瓣凋零。 于是愈发的萧瑟。 “你为什么要去蜀州呢?” “就算你不是皇长子,你就在朝廷当你的摄政王不是很好么?” “就算要去接回那真的皇长子……你派人去不就行了么?” “钟离若水又不是病的躺在了床上,她也是可以再回京都的呀!” “哎……!” 赵朵儿一声叹息,叹息声却噶然而止。 她抬起了头,看向了回廊。 一名宫女掌着一盏灯带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她连忙起身迎了过去。 她道了一个万福,“儿臣拜见父皇!” 宫女的身后是一个年迈的老者,他的面容消瘦,面色在灯光下也显得有些苍白。 原本龙精虎壮的越皇赵允之,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给击倒了。 他没有办法再去亲征宁国,他需要考虑的是,越国皇位的传承。 他看着赵朵儿,忽的捂着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赵朵儿连忙走了过去,小心翼翼的给他锤着背,还低声的说了一句: “父皇若有事,召女儿去长清宫便可。” 他咳了足足十息,面色变得有些红润,他这才喘了一口气,摆了摆手:“朕真的老了,今夜觉得精神头儿好了一些,便想出来走走。” “却不知道走哪里去,于是就走到了你这里。” “陪朕说说话。” “儿臣遵命!” 赵朵儿搀扶着赵允之走到了那石桌旁,二人坐下,赵朵儿取了火折子煮上了一壶茶。 那宫女躬身退下,这荷塘边就剩下了父女二人。 赵允之看向了女儿,眼里是一抹不加掩饰的慈爱: “朕的膝下原本有五子二女,却夭折了两个,女儿也就是只有你一人了。” “你本该无忧无虑的生活……这些日子,苦了你!” “不,为父皇分忧,本就是儿臣的责任。” 赵允之深吸了一口气,一捋短须,“可原本这些责任应该是太子来承担的……朕没有料到太子他……他竟然如此软弱!” 赵朵儿一惊,父皇这意思莫非是要废除太子重立东宫? “他软弱倒也罢了,可这些日子,朕却看出了他软弱背后所藏着的那些狡诈!” 赵允之摇了摇头一声叹息:“哎……” “姜皇后去世得早,姜皇后去世的时候说,她唯一记挂的就是太子。” “太子小的时候朕也是喜欢的,却不料这些年来长大了,却长成了朕不喜欢的模样。” “他是东宫的太子啊!” 赵允之有些激动,又咳嗽了起来。 赵朵儿连忙起身站在了他的背后又轻轻的给他捶着背,却并没有给那位太子哥哥说一句好话。 因为太子哥哥确实已不再是小时候的那个太子哥哥了。 赵允之止住了咳声,过了片刻又道: “他是越国储君,朕原本所想,是能够在征伐宁国之后就传位给他……却不料他竟然认为朕眷恋这权柄,认为朕让他在东宫呆了这么多年是对他的不信任!” “朕这几年确实不信任他,因为他的一举一动,皆在朕的眼里!” “他竟然和朝中大臣勾结,尤其是和大将军府往来密切……这是耐不住寂寞了,是有了不臣之心啊!” “但朕还是没有动他,只是将大将军韩三武调去了东北边境,以防大荒国的来犯。” “如此明确的信号,他竟然看不明白!” “实在是太愚蠢!” “朕这大半年来已病入膏肓,一日不如一日,卧病在床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他恐怕认为自己已坐稳了这皇帝的龙位,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对付老四身上……” 赵允之失望的摇了摇头,“本末倒置!” “他是君,老四是臣。” “他若是有御下之能,有治国之道……他本应该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朝政之上,本应该去面对禅宗的问题。” “不就是东西两大禅院合二为一了么?” “那些秃驴以前又不是没有杀过,再杀一次,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哪有那么多的破事?” “又想当皇帝,又想做好人,还想得个好名声……想的太多,往往得到的就越少。” “作为一国之君,优柔寡断是最大的忌讳!” “既称之为孤,就算是兄弟,杀之又何妨?” “可他却偏偏又不敢对老四动手。” “实在无用!” 赵朵儿心里剧震,父皇给她说这席话已将父皇的心里表露无遗,但她认为父皇这些话是对的。 禅宗竟然想要左右皇室传承,她此前去面见越皇的时候就说过此事。 她的提议也是剿灭禅宗,至少也要削弱禅宗的力量,让禅宗知道它存在的身份。 国教,当为国而生,却不是霍乱朝纲。 其中当然有着各种原因也有着各种势力的交错,而今的禅宗与庙堂之间的牵扯已如一团乱麻。 既如此,赵朵儿向她的父皇提议便是快刀斩乱麻! “你当会疑惑于朕既然知道这些利弊,为何朕并没有这样去做。” 赵朵儿确实想不明白。 父皇虽然病重,可他依旧是越国的皇帝! 他的虎威依旧在! 这年余他看似什么都没有再管,可以赵朵儿对父皇的认知,她坚信父皇一直在看着,或许就是为了等待一个时机。 她给赵允之斟了一杯茶,恭敬的递了过去:“其中自然有父皇的道理。” 赵允之接过茶盏,沉吟片刻,并没有说他究竟有什么道理。 他望向了天上的那轮圆月,忽的说道: “明日中秋。” “你明日代为父去请师旷、封刀、简冼还有仲孙谋于长春宫赴宴!” 赵朵儿拎着茶壶的手顿时一僵,因为这四人的身份在越国极为超然。 其中,师旷和封刀二人皆为越国皇室供奉,皆是大宗师! 而简冼和仲孙谋却是越国左右二相! 莫非父皇要在明夜肃整朝纲? 但让自己去请这四人……这不应该是太子殿下去做的事么? 父皇对太子殿下不满……若是易储……那么接下来当是对禅宗动手了。 赵允之呷了一口茶,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就这样决定了。” “为父知道你喜欢李辰安,可他毕竟已死了。” “不要停留在过去,你……你应该看向前方。” “走了,明夜你不用来长春宫,你去陪陪你的母妃,看看你的弟弟。” “老六赵伦年已十五岁了,韦老夫子说他的学业尚好,品性极佳……你转告为父一句话给他。” 赵朵儿心里泛起了滔天巨浪,老六赵伦,是她的亲弟弟! 她起身,躬身一礼:“请父皇讲来。” 赵允之又望向了天上的那轮圆月:“李辰安十七岁可为摄政王,故而治国不在年岁,而在乎于心!” 赵朵儿咽了一口唾沫:“儿臣遵命!” 赵允之抬步而行,又丢给了赵朵儿三句话: “告诉伦儿,为皇者,当堂堂正正!” “为孤者……任何情感都必须放下!” “唯有心如铁,存公正,方能驾驭天下!” 第六百六十五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 五 宁国。 长乐城。 长乐城位于南山之下,祁水原上。 悠悠祁水从南山而来,穿城而过。 这座耗时近二十年,耗资无数的雄城,从昔日的冷清中渐渐苏醒了过来。 新皇在这里登基为帝,并长住在了长乐宫中。 虽然三省六部等衙门依旧在玉京城,但在所有人看来,这些衙门迁往长乐宫是迟早的事。 再加之今岁秋闱也将在长乐城举行,长乐城里来了不少的学子文人。 户部在短短的数月卖出了许多的房舍,而今这些房舍都已住了人。 于是乎街巷两旁的茶楼酒肆渐渐林立。 就连青楼,在这长乐城里也新开了三家。 比如怡红楼。 也比如桂香园。 还有一家青楼叫凝香馆。 至于酒楼,原本在玉京城极为有名的聚仙阁也在这里开了一家分店,大厨从玉京城派来,味道与玉京城一般无二。 在玉京城极为有名的茶楼水云涧也开在了距离聚仙阁不远的地方。 它不在城外,而是开在了城里,就在那条祁水河畔,位置绝佳,风景独好,价格……依旧是最贵的。 当然,售卖桃花酿和画屏春的酒铺子,在这长乐城里也少不了。 这座城,就这样有了人间烟火的味道。 八月十四,中秋前夜。 宁国皇帝宁知念在月上中天的时候离开了皇宫,他带着阿木和王正浩轩二人,悄悄的从后宫门出发,乘坐一辆黑色的马车,来到了水云涧。 站在水云涧的门前,望着那旗杆上的大红灯笼,看着门楣上写着水云涧三个大字的牌匾,小武的心情有些惆怅。 他还是觉得云集别野外的那处水云涧更好一些。 那处水云涧,真的在水畔、在云下,在山涧。 这时候已是夏末初秋时节。 这时候的云集别野会很凉爽,从山谷吹来的夜风里便有了水的清甜味道。 这里却没有。 祁水河缓缓流淌,虽也凉快,却失去了那种灵动活泼的感觉。 于是他寻思着过些日子去云集别野里住住,去那里的水云涧里喝喝茶。 或许那处水云涧已少有人去。 它会不会就此衰败了呢? 如此想着,门口出来了一个人,他是宁国内阁首辅温煮雨! 温煮雨站在小武面前躬身一礼:“皇上,里面请!” 小武三人随着温煮雨走入了水云涧。 这是他第一次来。 走在青石甬道上,看着灯光月色下水云涧里面的布置,他的内心终于欢喜。 因为这里面的布置倒是和云集别野外的水云涧一般无二。 只是若水妹妹和李辰安离开了人世间,这是谁将水云涧开设在此处的呢? 显然是用了心思的。 看着那些熟悉的景致,小武的心情好了少许。 温煮雨带着他们三人走入了一处荷塘上的回廊,走到了一间水榭中。 水榭里燃着一支檀香,却没有人。 水榭里有一张古色古香的茶台,茶台上不仅仅有着茶具,还有笔墨纸砚。 四人坐在了茶台前。 温煮雨煮茶,抬头看向了小武,“皇上,您召臣前来可有何事?” 小武登基为帝数月,一直住在长乐宫。 他禀行了他的诺言,没有对朝政指手画脚,甚至没有发出丁点声音。 对此,温煮雨发至内心的感谢,这令摄政王李辰安曾经留下的那些国策的推行得以顺利实施。 提振工商业这一国策,而今以江南道为核心,逐渐向宁国的其余四道辐射开来。 江南道的商人们在李辰安过世之后观望了一小段的时间,现在他们已经彻底放了心,江南道的工商业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展开来。 其余各道的商人们见之,也已开始动了起来。 按照户部得来的消息估计,三年之后,宁国的工商业将迈入一个全新的台阶—— 不仅仅是商品产量上的巨增,还有商品结构的巨大改变,以及商品价格的进一步下探。 各道之间曾经的壁垒已经破除,新上任的官员们也表现出了新的气象。 当然,贪张枉法者依旧存在,但有皇城司在看着,这种情况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比以往已不知道少了多少。 这是一个海晏河清的最好时代! 温煮雨游历天下各国多年,他坚信在这样的时代之下,宁国要不了五年时间,便能扭转这二十年来的贫穷落后之局面,一跃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 十年之后……宁国当成为最强大的国家! 一切,皆来自于那些枷锁的打破。 李辰安留下的五年规划,便是宁国强大的根本保证。 也是这位皇帝不干涉朝政带来的最完美的结果。 但前些日子这位皇帝却派了王正浩轩来请自己到长乐城一趟……他会不会改变了主意? 他是不是要重新执掌皇权,行使他作为宁国皇帝的权力? 这由不得温煮雨不担心。 这也是他离开玉京城之前,年承凤和苏亦安所担心的。 小武咧嘴一笑。 他的眼睛依旧干净澄澈,他的笑意依旧和煦令人心安。 他提笔,在已经磨好的砚台里一蘸,取了一张纸,写道: “我想出去走走。” 温煮雨一瞧吓了一跳,他抬眼看向了小武,问道:“皇上想去何处?” 小武落笔:“不知道,或许去蜀州西山之巅看看那座坟,或许去秦巴山里采采药。” “明日就是中秋了,我很寂寞,我想他,我就带着他们俩出去,就当是散散心。” “本就想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的,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还是得告诉你一声。” 温煮雨咽了一口唾沫,沉吟三息:“那皇上带着羽林卫去。” 小武落笔:“不!” “我还是喜欢清净一些,也喜欢自由一些。” 温煮雨没有再强求,他知道这位皇帝的初心并没有变,他也知道这位年轻的皇帝就像一只自由的鸟。 他在长乐宫里和那些太医们研究药理为乐。 但那样的欢乐是有限的。 他更渴望的还是宫外的辽阔天空。 于是,温煮雨点了点头,“明年三月大荒国宇文峰登基之事……” 小武淡淡一笑,又写道:“我会去。” “那贺礼……?” 小武落笔:“不需要!” 温煮雨一怔,好吧,但这件事回去之后得告诉王正金钟,皇城司可必须得暗中保护皇上的安全。 温煮雨斟茶,又道:“秋闱将在八月二十开始,皇上准备何时去离宫?” “秋闱有你们主持就行,只要秉承公道即可,我口不能言,也无法勉励那些学子们,我明日就出宫。” “那……臣遵旨!” 小武愉快的离开。 走在月下的街巷上,他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心里默默地念着: “辰安吾兄,又到一年中秋夜,文坛没有举行中秋文会。” “你不在,那文会还有何趣味?” “世事一场大梦, 人生几度秋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 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 月明多被云妨。 中秋谁与共孤光, 把盏凄然北望!” 恰到了聚仙阁外,小武止步,伸手一指。 心里说道: “我想喝酒了,今夜当一醉!” “明日……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第六百六十六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 六 越国有个姑娘在月下断肠。 宁国有个皇帝在聚仙阁里饮酒惆怅。 他们都念想着同一个人,他当然就是李辰安了。 …… 悦来客栈南院的池塘边摆着一张桌子。 桌上摆放的是一桌上好的酒菜。 夏花出的银子。 这姑娘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 被赵朵儿和小武记挂着的李辰安,他现在很好。 此刻他看着这一桌子的酒菜很喜欢。 便觉得这个弟子收的值当。 除了钟离若水,其余七人坐在了桌前—— 跟着进来的潘晓没有得到夏花的邀请,他规规矩矩的站在了一旁。 夏花起身,拎起酒壶正要给众人斟酒,潘晓两步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欢喜的笑意,极为小意的低声说了一句:“闲着也是闲着,这倒酒的活儿就交给在下来,如何?” 夏花瞅了潘晓一眼,将酒壶递给了他,没有去问潘晓的家世来历。 因为这不重要。 不过是插肩而过的路人罢了。 潘晓倒了一圈酒,李辰安举起了酒杯,“诸位,再过那么三五天,我和贱内也就抵达了洗剑楼。” “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和夏姑娘分道扬镳。” “今夜大家都好生喝一杯好生的吃上一顿,后面的这三五天,我们就要加快赶路了。” 夏花一惊,扭头看向了李辰安:“先生,不是说好的同去东旭城么?去了东旭城的夏府弟子向先生行拜师之礼么?” 李辰安摆了摆手:“那些不过都是形式罢了,你若是真有拜师之心……” 他也看向了夏花。 夏花就坐在他的身旁。 依旧穿着那一袭白色的长裙—— 想来是换了新的,不然这姑娘的长裙为何一直都那么干净? 只是今日她的长裙下又穿了个什么颜色? 想歪了! 但这姑娘实属漂亮啊! 哎……练这不二周天诀,将自己弄得跟太监似的。 难受。 “为师身上的银两倒是不多了,你若是还有,就暂借给为师一些,这便算是你的束脩了,如何?” 夏花一愣,片刻,脸上的喜意如夏花一般绽放。 她连连点头,“有的,有的!” 她的手伸入了袖袋中,摸出了一叠银票来! “先生若说是借那便显得生份了,这、这算是学生送给先生的盘缠。” “身上只有这些了,到了东旭城之后,先生若能够等学生片刻,我再多送一些给先生,如何?” 李辰安接过那叠银票,一瞧,百两面值,估摸着得有个百来十张,这就是一万两银子。 这先生当得值当! “啊,够了,够了!” “为师闲云野鹤,带着你师娘游历天下,粗茶淡饭过习惯了,花不了几个银子。” 夏花脸上却露出了一抹失望之色。 她只是想要在先生的身边多呆一会,银子是小事,能得先生一句指点或者一首诗词,这才是她内心的向往。 李辰安不动声色的将这叠银票揣入了怀中: “来来来,先喝一杯,算是我正式收了夏花为徒。” 众人举杯,齐齐恭贺,就连步惊鸿这匹独狼也不例外。 步惊鸿看向夏花的眼里充满着羡慕。 他没有师傅,更没有先生。 他能够识字那是他的母亲教他的,可母亲却在他六岁的那一年去世。 死得很惨。 死在了那个武安侯车珏的胯下! 他躲在那口残破的米缸中,亲眼目睹了那一幕。 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老畜生! 从那之后,他就成了茫茫戈壁的一头孤狼。 六岁的孤狼! 他要去杀狼来充饥! 他就靠戈壁的那些猛兽活了下来! 他并没有学过武,他的功夫,全是凭着自己在和猎物的搏杀中参悟而来。 他已不记得是在几岁的时候体内有了第一丝内力,他也不知道那内力为何会渐渐的变得浓郁变得强大。 那内力渐渐的开始折磨着他,若是他不去杀那些野兽或者不去杀人,也或者说若是不见血,体内的内力就会翻腾,浑身的经脉都会无比疼痛。 比死还要难受。 所以,他一直在杀戮中渡过。 直到某一天,应该是突破了所谓的一境之后,那股内力才渐渐的平静了下来,让他能够像一个正常的人一样生活。 但他知道这是短暂的。 不知道会在哪一天,他又需要见到血。 哪怕他而今已三十岁,他依旧渴望能够有个先生,教自己习文而知礼,也帮自己解开这内力困扰之局。 这位李先生就是这样的一个博学之人。 能得到这样一个武功极高,才学冠绝天下的人为师,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之事? 若是自己也能一直跟在李先生的身边…… 他不敢奢望。 唯有喝酒。 于是,潘晓就只好站在了步惊鸿的身后,因为这个人喝酒的速度太快。 夏花向李辰安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先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从今往后,先生之事,便是我夏花之事!” “先生若有需要,可随时召唤弟子,弟子无论身在何处,必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先生的身边!” 她端起了一杯酒,神色却渐渐黯然。 她又躬身一礼,声音变得极为消沉:“弟子,敬先生一杯!” 李辰安微微一笑,举杯,二人对饮了一杯。 他一撩衣袖,开口说道: “人生,总是在不经意间相逢。” “这便是所谓的缘分。”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有相逢就有别离。” “莫愁,别离也是为了下一次的相聚。” 夏花依旧很愁。 因为离别就在眼下,却不知道与先生何时再能相聚。 她凄凄焉双眼含泪。 她又想起了李辰安。 她不知道去岁中秋李辰安在宁国文坛的那惊人之举,她只能靠想。 想来那是令人无比激动的场面。 不知道那一夜有多少女人因他难眠。 若是自己早些出山,能亲眼目睹那一幕,或许会成为自己这一生的最美好的回忆。 但他却已离开了人世间。 月又圆,却天各一方。 她朱唇儿亲启,迟疑片刻才低声说了一句:“先生,能在这离别之际送弟子一首词以做思念么?” 李辰安拿了人家万两银票,看着这美人儿那凄楚的模样,也想到了萧包子。 萧包子骑着驴架着鹰此刻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还好么? 她此刻也会在这样的月下思恋自己么? 他当然也想到了钟离若水。 想到了那渺茫的希望。 他举头望月,忽的一声吼:“拿酒来!” 第六百六十七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 七 钟离若水在房间里舒舒服服的洗了一个热水澡。 她觉得精神又好了一些。 她戴上了那面具,也换上了一身白色的长裙。 她拿着一把梳子推开了门,站在了二楼的回廊上。 她一边梳着头发,一边看着楼下的池塘边的那盏灯下的那些人。 一路走来,总算是就要到洗剑楼了。 这一路……多艰险也多坎坷更多劳累,但辰安他却没有丝毫的怨言,他依旧一如既往的照顾着自己,疼爱着自己。 有夫如此,此生无憾! 钟离若水冰雪聪明,这一路她再没有提过一句万一治不了她的病会怎样。 但她的心里却很清楚。 她还是抱着一丝幻想,甚至在许多个夜里都祈求老天爷能够发了那悲悯之心,让李辰安顺利进入忘情台,顺利将那不二周天诀修至大圆满。 她想要活下去。 陪着那个人去走余生的大半辈子。 听他当着外人的面做那高雅的诗词,听他在自己的耳畔说那令人心跳的情话。 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极大可能就真的只是个幻想! 千年了! 不二周天诀无一人练至大圆满! 自己能有那么幸运么? 这些日子赶路,她已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状况大不如从前。 她很容易疲惫,甚至在这样的夏末时节里,她已开始感觉到了体内散发出来的那股寒意。 这种感觉她很清楚。 吴国东旭城的冬天也会下雪,也很冷。 想来那洗剑楼里也是很冷的。 幸亏带着小武配置的药,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靠那些药熬过这个冬了。 她微微一叹,有些伤心,举头望月,月已圆。 转眼与辰安相识便是一年又五个多月了。 起于去岁三月三的画屏湖,会终于何处呢? 她忽的凄然一笑,心想若是自己真的死了,辰安他反倒是解脱了。 他有萧姐姐陪伴。 他还有两个喜欢他的姑娘。 一个宁楚楚,她现在在哪里呢? 还有一个夏花…… 不过辰安说明日就将和那位夏姑娘分别,夏姑娘要去东旭城,而他们要走另一跳道直接越过东旭城去到洗剑楼。 他会不会喜欢上夏花? 应该会吧,毕竟那姑娘生的真好看。 如此,他也是能享受那齐人之福的。 只是他说要做的那架宽大的床上,却没有了自己的存在。 现在,想给他生一个孩子也来不及了。 这或许就是人生的遗憾。 就在钟离若水胡思乱想的时候,那荷塘边传来了李辰安的那一声吼: “拿酒来!” 钟离若水收回了视线,放眼看了去,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笑意—— 潘晓拎着酒壶飞快的跑到了李辰安的身边。 他本想给这位李先生斟酒,却不料李辰安一把夺过了酒壶,他站了起来! 他拎着酒壶脖子一仰,那酒灌入了他的嘴里。 他喝了一大口,也举头望月,双臂忽的一张,就像要拥抱那皎洁的月亮。 钟离若水全神贯注的看着他,她知道李辰安恐怕又要做一首诗词了。 去岁中秋,他一气而成十六首词, 今岁又到中秋,他还能做出一首怎样的词来呢? 或许不再是关乎中秋的。 中秋似乎已被他去岁给写绝了。 夏花此刻也极为震惊的看向了李辰安,她并不知道这位收了她一万两银票的先生这是要做词的节奏,她只是觉得先生狂放起来有另一种洒脱的味道! 就像那二货。 这个比喻对先生太不尊重,先生可不是那二货可比的。 那二货会在威胁之下低头,先生却从不惧怕任何威胁。 先生如传说中的仙人! 他这是对酒当歌? 还是要举壶邀月? 其余人也都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又在喝酒。 这些日子他的心里其实比钟离若水更加忐忑更加紧张。 就快到洗剑楼了。 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去到忘情台。 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短短的年余时间里悟透那该死的不二周天诀! 若不能…… 钟离若水必然香消玉殒,她或许再也看不到明年中秋的那轮明月。 他的心里没有丝毫的把握。 他虽穿越而来,却并不是什么天选之子。 至今,他依旧只悟透了前八个法式。 还差十个! 还剩一年的时间! 这些日子里,他在钟离若水的面前强颜欢笑,也在每一个夜里看着钟离若水熟睡之后苦苦的修炼那不二周天诀。 但那抹灵光再也没有抓住。 这令他备受打击,也备感沮丧。 他这才明白穿越者也不是万能的,但没有到最后的那一刻,他并没有放弃。 那个女人,让他融入到了这个世界。 就如步惊鸿一样,他原本也以为自己是个无根的浪子,但那个女人却让他生了根。 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哪怕用他的命,来换取钟离若水的安康,他也不在意。 他喝光了那一壶酒,又随手拎了一壶酒。 他走到了那荷塘边。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望着那明月,吹着那夜风,忽的开了口。 他这一开口,所有人皆瞠目结舌大吃一惊——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潘晓此刻已飞快的从袖袋中取出了笔墨纸砚,飞快的磨了一点墨,提笔,飞快的落在了纸上。 夏花看着先生的背影,早已瞪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她的思绪似乎随着先生的这首词飞向了那月宫之上。 她觉得李辰安似乎就站在那月宫前。 她觉得自己在那月宫前起舞,只为跳一曲最美的舞蹈给李辰安看看。 让他不觉得那月宫孤寂的寒。 步惊鸿不懂诗词,却觉得李先生好厉害的样子。 他更钦佩于李先生此刻的那种状态—— 李先生似乎进入了空灵之境,他的眼里,似乎只有那轮天上的明月。 钟离若水早已没有梳理她的秀发。 她看着荷塘边灯光下的那个人,忽的泪流满面。 李辰安又仰着脖子喝了一大口酒。 他撩起衣袖一抹嘴,双手微举,又高声的诵道: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他转身,看向了站在二楼上的钟离若水。 他看见了她脸上的泪珠,也看见了她那双温情脉脉的满是泪花的眼。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他一飞而起。 他在空中畅饮了一口酒! 他落在了二楼,他一把将钟离若水给抱了起来。 他再次飞起,向天上的那轮明月飞去! 衣袂飘飘。 长发飘飘。 夏花莫名心酸,这,就是神仙伴侣! 这就是先生与师娘之爱!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辰安,你若活着,该有多好!” “我当为你而歌为你而舞,与你共谱千里共婵娟的美好诗篇。” 【补齐本月所欠,这首词出现在这里,我很喜欢,希望你们也能喜欢。】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六百六十八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 八 那是宁国昭化二十四年的八月十四夜。 是吴国建兴三十九年的八月十四夜。 在那个夜里,李辰安的老师、小李飞刀李小凤李先生喝了两壶酒做了一首词。 词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此词的诞生被一个叫潘晓的少年亲眼见证并抄录,被夏花姑娘深深的记在了脑海里。 这首词,注定了会出现在人世间。 注定会惊动天下! …… 昭化二十四年八月十五。 这一天才是真正的中秋佳节。 就在这一天的破晓时分,李辰安一行与夏花辞别。 他们离开了西岚城,向东疾驰而去。 夏花骑着马她也要向东,却是去往东南方向的东旭城。 目送着先生一行渐渐远去,夏花的眼里充满着留恋,也满含着怀念。 她期待着能够与先生再次相见。 希望能够再亲眼看见先生狂饮而作出那动人心魄的瑰丽诗篇来。 先生之才,如海水一般浩瀚! 远不是她夏花能窥一斑。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先生之言,字字珠玑,发人深省。 夏花收回了视线,望了望天边的那一抹红,喃喃的重复了一句:“此事古难全。” 辰安已不在人世间,这人也就无法长久,千里之外,也无法再共婵娟! 但思念依旧在。 哪怕一个在地府,一个在人间! 她打马而去。 一袭白衣飘飘。 一头黑发飘飘。 她想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东旭城的夏国公府。 倒不是急迫的想要见到她的亲人,而是……她想要亲手给这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谱上一曲,亲自弹奏演唱一曲。 弹给他听。 唱给他听。 仅此而已。 …… …… 吴国京都东旭城。 太子东宫。 吴谦是一个极为自律的太子。 他天不亮就已起了床。 他穿着一身素色的麻衣在东宫的前花园里练了足足半个时辰的剑,又练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拳脚。 一如从前一样,在宫女的服侍下沐浴了一番,用过了一顿算不得丰盛的早餐,他来到了他的书房里。 书房中的案牍上还有一些未看完的奏折,但他此刻并不想去看看。 他坐在了茶台前,动手煮上了一壶茶,扭头看了看站在一侧的一个小太监。 “小桂子,” 那小太监连忙上前两步躬身一礼:“殿下,奴才在!” “万林书院那边,今夜的中秋文会准备的如何了?” “回殿下,诸事皆已准备妥当,京都有名望的文人才子都已得到了邀请。” “按照殿下的意思,河西州的月见书院也会举行一场一样的中秋文会,国子监的顾念惜顾老大儒亲自去了月见书院,将在那里评判出三首诗词带至国子监。” 吴谦微微颔首,沉吟三息,“你去将云老先生给本宫请来。” “奴才遵命!” 小桂子躬身退下,吴谦斟了一杯茶细细的品着,过了片刻,忽的抬头冲着角落的那屏风处喊了一声: “三郎!” 屏风后走出了一个黑衣少年。 少年背着剑。 一脸冷酷的模样。 “坐,喝茶。” “谢殿下!” 三郎入坐,坐得笔直。 “天山七剑今何在?” “回殿下,除了小师妹之外,其余六剑皆回了天山。” “夏花何时能到京都?” 三郎沉吟三息:“当在今夜。” 吴谦眼睛一亮,双手撑着膝盖,身子微微向后一仰,“如此说来,本宫今夜当可邀夏花同赏这中秋文会了!” 三郎抬眼看了看吴谦,他没有说话。 这些年,皇室对天音阁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 这样的善意当然是有原因的,其原因就在于皇室对洗剑楼的疏离。 皇室的意图很明显,想要用天音阁的武力来牵制洗剑楼。 对此,阁主并不是太在意。 作为天音阁在江湖中的行走,他一方面要兼顾于皇室的命令,另一方面也需要维护天音阁的利益。 天音阁地里位置特殊,它在天山之上。 而天山,则在吴国之北地,不仅仅是距离京都很远,它离人间也很远。 为了行事方便,这些年,天音阁在江湖中也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联络网。 有些事,仅限于天音阁内部知道。 比如小师妹夏花,她已结出了天魔相。 而那天魔相,却是李辰安! 这便注定了这位太子殿下是一厢情愿。 但这消息却不能告诉这位太子殿下。 至少现在还不能。 否则……恐怕会给小师妹或者夏国公府带来灾难。 吴谦自然也就不知道,他满脸的怀念: “转眼已经十年没有再见到夏花了……” 吴谦面色欢喜,端起茶盏来又呷了一口,“十年前,我们也都才五六岁这样吧,本宫还清楚的记得她那时候的模样。” “嗯,不说这个了,你去一趟秋庄,拿本宫的名帖去,请秋九楼明日入宫,本宫有些话想要和他聊聊。” 三郎微微一怔。 秋九楼是玄武堂的少当家! 玄武堂是三皇子玉亲王吴常所建! 这位太子殿下私底下要见秋九楼…… 他起身,拱手一礼:“我这就去。” “嗯……等等。” “殿下还有何事?” “你回来的时候,顺便给本宫带一根竹子,小指粗细就行。” 三郎又愣了一下,“好!” 他转身离开,吴谦起身,在书房中来回走了两步,站在了窗前。 窗外阳光明媚。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了他的脸上。 他的脸上是一抹灿烂的笑意。 他伸出了两只手,向那抹阳光抓了过去。 左手江湖,右手庙堂。 皆要在本宫的掌控之下! 钦天监的袁大人已经测出了继位的吉日,明年秋,有些远,不过也就一年光景,也很快。 等本宫继位之后,首要削藩! 其次,本宫也要行变革之法,却不能如宁国那样去大力发展工商业。 简直是瞎搞! 李辰安已经死了,温煮雨怎会如此糊涂? 民以食为天,本宫要改革土地之弊政……要让那些兼并了大量土地的氏族豪绅将老百姓的土地给吐出来! 还田于民,方能彰显浩荡皇恩。 就在吴谦如此想着的时候,小桂子带着云书贤走了进来。 “先生,请坐!” “谢殿下!” 吴谦给云书贤斟了一杯茶,“不知道先生有没有听闻从下河郡传来的消息?” “殿下说的是李辰安的老师小李飞刀李小凤这消息?” “正是!” 顿了顿,吴谦眉间微蹙,又道:“原本本宫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没有放在心上的,但这些日子里仔细的想了想,觉得还是有些疑惑。” “殿下之惑何在?” “我们宁国之行,将李辰安的身世查了个一清二楚……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广陵城,又何来这么一个生活在山野间的先生呢?” 云书贤一惊,“那殿下以为……?” 吴谦摇了摇头:“事出反常必有妖,本宫又让机枢房再次去查证了一番。” “这李小凤和他的夫人,是从蜀州而来!”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是死在了蜀州的西山之巅!” “李辰安用的是飞刀,李小凤用的也是飞刀!” “李辰安原本就要带钟离若水去洗剑楼,这位李小凤带着她的夫人,也是去洗剑楼。” “李辰安的诗词冠绝天下,这李小凤在江湖小馆做的那首《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此词也冠绝天下!” 吴谦抬头看向了云书贤。 云书贤心里猛的一震:“殿下的意思是……李小凤就是李辰安?” 吴谦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忽的笑了起来。 “管他是谁,一杀了之!” 第六百六十九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 九 云书贤仔细的思量了一番,点了点头。 太子殿下分析的有理,做的也有理。 李小凤是不是李辰安这并不重要,因为不管他是谁,死了,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就都不再重要。 “殿下准备让机枢房动手?” “不,” 吴谦摇了摇头,嘴角一翘:“本宫想看看三哥手里的玄武堂,究竟会不会听本宫的话!” 他端起了茶盏,眼里闪过一抹冷冽的光:“正好试试。” “玄武堂在三皇兄的培养之下,而今已成为了吴国最大的江湖门派。” “这江湖中的人也需要给他们立一些规矩,也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命,究竟掌握在谁的手里。” “可不能让玄武堂再成为第二个洗剑楼!” “若秋九楼不听本宫的话……” 吴谦呷了一口茶,淡淡的一笑:“那就将其解决在本宫登基之前,正好也做给那些藩王们看看。” 云书贤欣慰颔首,太子殿下果然又成熟了几分。 他也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问道:“那殿下准备何时对李小凤动手?” “等他去了洗剑楼,用玄武堂试试洗剑楼还有几把能用的剑!” “毕竟洗剑楼是一个有些敏感的地方,但玄武堂就是个江湖门派……如此,也就是江湖门派间的斗争,与皇室扯不上关系。” 云书贤略一迟疑,殿下这是要一箭三雕的意思? 但洗剑楼不管怎样,它在吴国的地位还是超然的。 “这……是不是该给皇上说一声?” “先生放心,此事,昨夜我已去面见过父皇。” “嗯,那就好。” 云书贤放下茶盏,微微俯身:“在殿下没有真正坐在那张龙椅上之前……一切,都得小心行事才好!” 云谦极为认真的点了点头,“先生的教诲,弟子谨记于心。” “今夜中秋文会,本宫将携夏花亲临。” “这一次的中秋文会,一定要出那么几首绝妙的诗词来!” “夏花修的天魔琴音,本宫希望能够将那些诗词送给她,让她能从那些诗词中感悟音律,早日凝结出天魔相!” “老臣明白了,今夜之题也是中秋。” 吴谦微微一愣,问了一句:“前有李辰安的十六首词,再以中秋为题……这是不是难以超越?” 云书贤一捋长须笑道:“可毕竟是中秋佳节啊,总得应个景才好。” “虽说去岁中秋李辰安写了足足十六首词,但他却已经死了,那么那十六词也就成为了过往。就算现在没有人能够做出比他更好的中秋之词来……高个的那个不在了,矮个的里面再选个高的也容易许多。” 吴谦想了想,点了点头。 云书贤又道: “题目早已放了出去,有万林书院的艾河东、蒲千墨、邰昭华三人雕琢,当能有绝美之词诞生,殿下无须担忧。” “让先生费心了,不过……这不是咱吴国四大才子中的三个么?那谁、还有个陈百文怎么没来?” “哦,陈百文派快马给老臣送来了一封信,说是家中出了一些小变故。” 云谦没有再问,因为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本宫那二皇兄安亲王也当于今日抵达京都,在河下郡,他干了两件事。” “其一,他救了那步惊鸿一命……在魏公公的手里救下来的,而魏公公去杀步惊鸿,带着父皇的圣旨!” “这个二哥,一直给人的印象就是个书生,只喜欢舞文弄墨,可他偏偏做了这么一件事……这背后,恐怕有些深意。” “这第二嘛,他竟然因为那首词,与那李小凤接为了兄弟。” 吴谦嘴角一翘,“不过他行事也算是周祥,前日里竟然派了快马入京,给本宫送来了一封信。” 云书贤眉间一蹙,这两件事他都已听说。 至于安亲王吴欢出面救下步惊鸿,这背后的缘由极大可能是殿下放出的那削藩的风声。 只是,就算是殿下削藩,这刀子落下之后,安亲王也应该是最后一个,也不应该是他最先出头。 可他却偏偏出了头,这背后确实值得引起足够的重视。 至于第二这倒是比较好解释,那首词确实不一般,而吴欢本就是一个喜欢结识天下文人的王爷。 何况那李小凤,至少表象上他是诗仙李辰安的老师。 见之心喜,与之相交,亦是人之常情。 “他给殿下的信里说了些什么?” “叙旧!” 云书贤一愣:“只是叙旧?” “对,只是叙旧,说的都是当年年幼的时候那些事。” 云书贤眉间微蹙,此间意义倒是有些深奥了。 “那……殿下可有去皇上面前为他求个情?” “当然,毕竟是本宫的二哥,毕竟在那叙旧的信里……他曾经也是带着本宫去翻过宫墙、去爬过青楼、去相思湖畔偷看过李相思洗澡。” 云谦眉梢一挑:“很美好!” “本宫也很是怀念。” “那自然不能为了一个江湖独狼步惊鸿,就让父皇下旨责罚了二皇兄,所以,我带着那封信去见了父皇,也将那封信给父皇看过。” “你知道父皇是一个看重亲情的人,所以他很欣慰,本宫为二哥求情非得没有被父皇训斥,反得了父皇的褒扬,这不挺好?” 云书贤忽的感觉到一股寒意。 他这才真正发现太子殿下不仅仅是长大了,他的心,也远比以往深沉了许多。 自己这个太子太傅在这位学生的面前,是不是表现得太过随意了一些? 可不能再以他的先生自居! 他取了茶壶,给太子吴谦斟了一杯茶。 “殿下大智慧!” 吴谦并没有如以往那样从云书贤的手里接过茶壶,等这一杯茶倒完,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主要还是先生的教导有方!” “……老臣不敢!” 吴谦摆了摆手,“傍晚时候,本宫去国子监接你同去长林书院,你邀约一下那位草庐居士冼悠之,二皇兄将会和本宫同去,草庐居士也许多年没有见过他的这位得意门生了,正好可以叙叙旧。” 云书贤起身,躬身一礼:“老臣遵命!” “殿下,告辞!” “好,你先去吧。” 云书贤躬身退下,吴谦没有起身相送。 他极为自然的喝了一杯茶,这才起身坐在了窗前,看向了桌上那一堆奏折。 但今日不知为何却总也看不进去。 索性放下,抬眼又看向了窗外满园的阳光。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夏花,你总算是回来了! 传闻你去了蜀州认识了李辰安,并对李辰安生起了爱慕之意。 本宫让三郎请七剑下天山,可不是让你去爱上他的! 幸亏他死了……也或者没死,但迟早也是一死。 你是本宫未来的皇后! 谁也不能将你抢走! 第六百七十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 十 夕阳西去。 夏花穿着一身洁白的长裙,披着一身晚霞,骑马来到了东旭城的西城门。 一身风尘仆仆。 但精神头儿却还很是不错。 就要回家了。 就能安心的谱那一曲了。 一别京都十年,就要见到心心念念的母亲,就能吃到母亲亲手所炖的雪菜煨鹿茸了。 原本想着这中秋团聚之后自己就回天山,但现在夏花改变了主意。 因为她的先生李小凤去了洗剑楼。 东旭城距离洗剑楼不远,先生既然说就是代李辰安去洗剑楼祭拜一下吴洗尘,就是去看看忘情台…… 那恐怕就是辰安的遗愿了。 那自己也当去一趟。 至于去的身份,这已不再重要。 洗剑楼事了之后,问问先生有何打算,若是先生要带着师娘游历天下,自己若能跟在他的身边,那就是最好的。 天魔琴音的修炼方式和晚溪斋的道剑有相似之处,多为对世间万物的感悟。 若说区别……一个凝魔相,一个筑道种,魔也好道也罢,不过是人们的称谓罢了。 道,可因恨入魔。 魔,亦可因爱入道。 都是杀人技。 在乎于本心对杀戮的控制,而不是其他。 先生的诗词,对自己的天魔相有着极大的帮助,与先生相处的这短短时日里,心中的天魔相愈发的清晰了一些。 若是能将先生的那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谱曲而弹唱,已经有了松动迹象的一境中阶的那壁垒说不定就能在不经意间破了。 破境是一方面。 让心中以李辰安为形而凝聚的天魔相更加清晰才是夏花所愿。 或许当自己踏入大宗师这一境界之后,他在自己的心里,便会栩栩如生起来。 那样,才是长相伴! 夏花带着面巾,那面巾遮住了她脸上的笑意,她的美丽的容颜并没有完全展现在城门口许多的人面前,但依旧被早已等候在这里的小桂子一眼认了出来。 小桂子带着两个宫里的大内侍卫连忙走到了夏花的马前。 他手里的拂尘一扬,躬身一礼,“奴才东宫近侍小桂子,拜见夏小姐!” 夏花一怔,忽的一笑:“哟,小桂子,长大了呀!” 小桂子直起了腰也咧嘴一笑:“夏小姐,奴才可也十六岁了!” “是呀,时间过得真快,你怎知道我今儿个回来了?” “太子殿下说的!” 小桂子极为欢喜的又道:“太子殿下可也长大了!个头比奴才高多了,也愈发的威猛,可不是、可不是当年的模样了!” 夏花眉间微蹙,心想本姑娘可还寻思调查一下李辰安西山之巅之事的背后,是不是有吴谦那厮的影子! 他竟然派了人来这里等我…… 等等! 母亲去岁时候曾经来信提过一嘴,说太子一直没有选太子妃,说太子偶尔会去夏国公府坐坐……还说太子时常提及年幼的时候……恐怕太子对你有意! 对了,二师兄也说过类似的话。 夏花眉梢一扬,看着小桂子,问道:“这么说,是吴谦让你来这城门口接我来着?” 小桂子吓了一大跳。 他左右看了看,低声说了一句:“小姐,太子殿下,真的长大了!大致明年秋,殿下可就是咱吴国的皇帝了!” 此言不言而喻,是希望夏花明白时过境迁,那个流着鼻涕的小孩儿,而今他可是吴国的储君! “哦……那我见到了他,岂不是要跪拜?” “这、这、现在倒是不至于,往后嘛……” 小桂子又咧嘴一笑:“往后您和殿下可就是一家人了,想来也不需要跪拜。” 这话的意思也已挑明,这也是小桂子在夏花面前自称奴才的缘由。 但夏花却撇了撇嘴,“这我可高攀不起,说吧,他是有话带给我呢?还是要我做些什么?” 小桂子心里微微一怔,他感觉到了一些异样,却没敢去问夏花的心思。 夏国公府虽高,但无论如何也高不过皇权。 殿下登基为帝之后,也就是一道圣旨的事,由不得这位夏小姐有别的选择。 但若是夏小姐能够与殿下两情相悦,这自然是最好的。 他又躬身一礼:“这不中秋了么?” “今儿个夜里殿下在万林书院亲自主持中秋文会,殿下派了奴才来这里等您,是希望奴才能带小姐您去万林书院共赏这一盛会。” 夏花惊讶的看了看小桂子,忽的笑了起来,笑得小桂子莫名其妙。 他很是认真的又道: “殿下真这样说的!” “殿下还说若是奴才没有将小姐请去,就、就剥了奴才的皮!” 夏花翻身下马,伸手拢了拢额间被风吹乱的发,“你可是陪着他一同长大,他会舍得剥了你的皮?” 没有等小桂子回答,夏花望了望天上的最后一抹晚霞,又道: “这中秋文会……前有去岁时候宁国的那场震惊天下的中秋文会,咱们吴国……” 顿了顿,夏花又翻身上马,她改变了主意。 “带路,本姑娘就去看看咱们吴国有哪位大才子能在今宵超越了诗仙李辰安!” 小桂子大喜,“请小姐随奴才去!” …… …… 与此同时。 在河西州西岚城的月见书院,此刻已经人头涌动。 哪怕吴国的文风不及宁国之盛,但文会这个东西却依旧会吸引许多人前来。 有各个学府的学子们。 也有那些文人骚客们。 当然,还少不了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们。 吴国与宁国还有越国,同是当年的大离帝国分裂而出,在民风上,在习俗上,在文化上,都有几分相似之处。 原本同源,仅仅是地里位置的不一样有了少许的区别。 所以这月见书院里,有一半,都是那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俏丽姑娘们。 潘晓也在此间,只是他在书院的一处角落里。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些意气风发的文人学子,便觉得这事有点意思。 这些学子们都是冲着前三甲的那三个名额而来。 毕竟今夜在这月见书院,一定会诞生三首最好的诗词,这三首诗词将由顾念惜顾老大儒带去京都参加最后的评判。 无论最终能否再脱颖而出,但凭这前三的名头,便已能越过科举得吏部挂名存档。 听说当今太子殿下任人唯贤,在吏部挂了名,指不定就能得太子殿下赏识,就算不能留在京都为官,外放一个七品县令也是有极大可能的。 所以,这便是这场文会最吸引人的地方。 潘晓看着这一张张激动的面孔,忽的一声叹息。 “潘兄,此次文会可是太子殿下亲自主持!机会极为难得,你为何叹气?” “熊兄,我在想啊,若是做得了诗词就能治理一方……这治国是不是太容易了一些?” 那人一怔:“潘兄,李辰安得诗仙之名而成宁国之摄政王,他诗词文章了得,能治理一国!” 潘晓咧嘴一笑:“可天下只有一个李辰安!” 没等那熊姓少年说话,潘晓又是一叹,说道:“诗词文章这种东西,陶冶情操自然可以,但这玩意儿却真的富不了民,强不了国!” “另外,虽然李辰安逝去,论诗词文章,这些人哪怕是作出了花来……也都是个屁!” “潘兄此言有失偏颇,自古文无第一,我等少年,亦不可妄自菲薄!” 潘晓笑了笑,没有再说。 心想若是将李小凤李先生的那首中秋词给抛出来,这里的所有人,哪怕是那位顾大儒,恐怕都会闭嘴! 前有一个李辰安,又来一个更厉害的李小凤! 这些文人们……生不逢时啊! 第六百七十一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 十一 晚云收。 夜风轻拂。 一轮圆月东升。 东旭城的长林书院里亮起了璀璨的灯火。 长林书院有一处巨大的广场,广场的中央有一个很大的荷塘。 荷塘的中间通过廊桥相连的是一处三层高的楼阁。 楼阁八面皆空,谓之文汇楼。 吴谦带着夏花等人登上三楼的时候,三楼的矮几前已坐满了人。 有国子监的教习,也有朝中的文武大臣们。 这些人分两边而坐,中间是一条铺着红毯的通道。 吴谦挽着安亲王吴欢的手,一边走一边亲昵的说道: “二皇兄,京都一别转眼十年。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啊!” “犹记得当年小时候的某个中秋夜,你带着本宫翻越了宫墙,来过这里。” “不过那时候坐在这上面的是父皇,我们年幼,未能登楼,只能在角落里瞧瞧。” “你那时候就对那些学子文人们极为青睐,听到他们吟诵的诗词之后,皆会有一番点评,这便是二皇兄过人之处,本宫对二皇兄佩服有加!” 吴欢一听,那张微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连忙拱了拱手:“太子殿下,其实现在想来,那时候实是不知天高地厚。” “不不不……” 吴谦摆了摆手,“二皇兄之学识本就是极高的!” “不仅仅是本宫的恩师云老大儒对你赞美有加,其余两位大儒也都认为你在文学上有极高的造诣。” 说着话,一行人走到了最前面。 吴谦上前两步坐在了最上面的一张矮几前,他伸手一引: “二皇兄,请坐!” “谢太子殿下。” 吴欢坐在了吴谦的左首。 夏花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她坐在了吴谦的右首。 而云书贤和草庐居士冼悠之则坐在了他们前面一列的位置。 “前些日子本宫去向父皇请安的时候,父皇说二皇兄要回京都……本宫听之极为欢喜!” “父皇一直希望我们兄弟间能够和睦,叔伯间能保存那份难得的亲情。” “我这个当弟弟的也是这么想的,这些日子也掐着指头算着二皇兄抵达京都的时间。” “时间恰好,今夜的这场中秋文会呢,就请二皇兄与两位大儒同为评判,且看看咱们吴国的才子们,能做出怎样的诗词来。” 吴欢侧身又拱手一礼:“承蒙太子殿下高看,那二哥我就却之不恭了!” 有宫女穿梭其间,奉上了酒水茶点。 总管大太监魏公公此刻手握拂尘站在太子的侧后方。 他微微抬眼,看了看太子的背影,又看了看安亲王吴欢的背影,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又垂目,似老僧入定。 吴谦端起茶盏来吹了吹,“本宫其实一直有一个想法。” “殿下有何想法?” “父皇已年迈,我们兄弟姐妹五人……除了五妹还在宫中,你们三人都长住在各自的藩地。” “是不是寻个合适的时间,咱们兄妹五人能在这京都聚一聚?” 吴欢心里一震,咧嘴笑道:“这……若是寻常百姓家,自然是极好的。可按照皇室规矩,我们这些分封出去的藩王,未奉召可是不能离开藩地的。” 吴谦微微颔首,叹息了一声:“这倒也是,不过……改日本宫去问问父皇的意思。” “咱们吴国学礼仪,讲孝道。” “百姓们都知礼敬孝,我想皇室更应该给天下百姓做个表率。” “大哥二哥三哥都回京都在父皇膝下敬一番孝道这有何不可?你们虽有私兵……” 吴谦扭头看向了吴欢,脸上漾起了一抹笑意,“你们总没可能带着你们的兵进京都吧?” 吴欢的脸色唰的一家伙就白了。 他连忙站了起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太子吴谦的面前,诚惶诚恐的说道: “殿下,臣等哪敢有此心!” “就算借给臣等一百个胆子也万万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臣,是父皇之臣,亦是太子之臣!” “臣之道,当为君尽忠,为国守好边疆!” “此乃祖训,臣等,至死不忘!” 吴谦呷了一口茶,缓缓放下茶盏,这才起身,在一干文武大臣的视线中,将安亲王吴欢给搀扶了起来。 “二哥,你这就显得生分了!” “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也知道我这个当弟弟的从小就没什么心机,向来也心直口快,倒是没料到二哥你想得有些多了。” “坐坐,” 吴谦扶着吴欢坐下,一脸的热情,“二哥在那西岭郡可还好?听说那地方有些苦寒,有没有缺什么用度?” “你我是兄弟,若是有何需要,你给本宫说一声,本宫遣人给你送去。” 吴欢连忙摆手:“西岭郡虽说苦寒了一些,但臣在那地方已生活了十来年,也都习惯了。” “殿下知道臣之所好,不瞒殿下,臣确实也邀约了许多文人墨客去西岭郡一聚,也都是说那些诗词歌赋……臣之所喜,也就是这些东西罢了,至于其他,对于臣而言,并不重要。” “哦……” 吴谦点了点头,“那个小李飞刀李小凤……听说二哥与他结为了金兰之好,能被二哥欣赏之人定是有大才华之人,能否介绍给本宫认识一下?” 吴欢摇头一叹:“非臣不愿,实在是那李小凤李先生乃闲云野鹤,其志不在庙堂!” “臣原本希望能邀请他去西岭郡煮茶论道,可他……他实有大才,却偏偏又因此大才而将这尘世看破。”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臣,深以为然!” 吴谦意味深长的看了吴欢一眼,坐直了身子,“倒是可惜了。” “这书读得太多,事看得太透,也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生在尘世,又有谁能真的不惹那些许尘埃呢?” 吴欢拱手一礼:“殿下说的是……若能再遇见李先生,臣,再试试能不能挽留他。” 吴谦摆了摆手:“倒是不用,强扭的瓜,它不甜啊!” “时辰快到了,二皇兄这次入京都当多呆一些时日,你我兄弟这后面有的是时间再叙。” “好!臣随时听殿下召唤!” “那我们今夜就一起欣赏一下咱吴国才子们的诗词吧!” “传……中秋文会,正式开始!” 小桂子一溜小跑跑到了围栏前,扯着嗓子一声大吼: “太子令,诸位学子,请以中秋为题做出一首诗词来!” “本次中秋文会,正式开始!” 第六百七十二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 十二 文汇楼下。 荷塘四方有四座亭子,亭名皆为泼墨亭。 每个亭子里都站着两名太监。 亭子里有桌案,有文房四宝,便是这些学子们前来落笔之处了。 此刻亭子里当然还没有人来。 那些学子们在发出了一阵欢呼之声后便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今岁中秋文会虽是太子殿下主持,但这位太子殿下将在明年秋登基为帝! 若是在今夜里能够做出最好的诗词,能够进入这位太子殿下的眼,那么明年太子殿下成为吴国皇帝之后,必然会启用一批新人为官。 这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不用去参加那如同过独木桥一般的科考,也不需要花费重金去走某个高官的举荐,不需要投靠某个派系,直接就是天子门生。 这当然千载难逢的好事。 所有的学子们皆摩拳擦掌,皆期待那幸运能够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吴国四大才子中的三位也不例外。 艾河东、蒲千墨、邰昭华三人是吴国最为有名的四大才子之三,他们当然也是今夜能夺得前三甲的最热门的人选。 这一次中秋文会的题目,国子监在半个月之前就已经放了出来。 事实上所有的学子还有那些文人骚客们,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腹中已酝酿了各自的诗词。 但参与本次文会的人极多,竞争当然更为激烈,故而这些学子文人们并没有谁去到那某个亭子里落笔而书。 有人在继续思索。 也有人在四处观望。 艾河东穿着一身儒衫摇着一把纸扇站在那处荷塘边,他看向了蒲千墨和邰昭化二人,笑道: “蒲兄,邰兄,准备何时登场?” 蒲千墨也摇了摇手中的纸扇笑道:“再等等,艾兄可已经准备妥当?” 艾河东微微颔首,举头望月,一声叹息:“倒是有了准备,却并不满意。” “说来也是奇怪,为了做这中秋之词,这些日子将那位诗仙的十五首词仔细的琢磨了一番。” 他收回了视线,看着蒲千墨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不应该去看他的那些诗词的。” 邰昭化手里的扇子啪的一收,好奇问道:“为何?” “他的那些诗词就像有一种摄魂的魔力,越看越觉得有意思,越看越觉得有味道,越看……越会沉迷于那字里行间的意境之中,难以自拔,并生不起超越他的信心来!” “就像那画屏春一样!” “原本吴国没有画屏春,最好的酒也就是醴泉。” “可两国交恶之前,有行商将宁国的画屏春带到了京都,在下有幸喝了一杯……” “啧啧啧!” 艾河东感慨摇头:“两相对比,醴泉……不值一提!” “诗词这东西也一样。” “在李辰安的诗词尚未传入吴国之前,这五年来的中秋文会,前三几乎被咱们四大才子包揽。” “那时便觉得诗词文章这个东西也不过如此,大抵我等已至巅峰,于是心生骄傲,甚至还在文峰塔上提了词留了名。” “可当他的诗词传入吴国之后……方晓这诗词还能有这么美的,方知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蒲千墨沉吟三息,拍了拍艾河东的肩膀: “艾兄,不可妄自菲薄!” “他是诗仙又如何?还不是死在了宁国自己人的手上!” “在下承认他的诗词造诣极高,天下少有人能及,但他却再也不可能有诗篇传世,留下来的也就是那二十来首罢了。” “另外……这次文会之重,想必艾兄也清楚。我等十年寒窗为的是什么?” “诗词文章这个东西,也就是一块敲门的砖!” “这一次的中秋文会与以往不一样,若我三人再能拔得头筹,明年秋,太子殿下登基为帝……我等许能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而他李辰安……早已化为了一杯黄土,这未来,无论是官场还是文坛,终究是属于我们的!” 邰昭化点了点头,却不料艾河东忽的问了一句: “喂,你们说,李辰安的这一句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这全诗是怎样的?” 这没有人知道。 因为这一句是李辰安在蜀州崇庆府,在水镜台看戏之前,对那些蜀州的百姓们说的。 他只说了这一句。 但就凭这一句之豪迈、之意境,就无人能敌。 蒲千墨一哑,瞪了艾河东一眼:“这得去地府问他!” “我说艾兄,你怎的如那青楼的姑娘一样过不去他这个坎儿了?” 艾河东咧嘴一笑:“倒不是过不去这个坎儿,我是发自内心的佩服他啊!” “可惜,” 艾河东看向了荷塘中倒影的那轮圆月,神色渐渐有些暗淡: “其实我原本是想要去宁国游历一番,想要向他当面求教一下这诗文。” “却没料到他真的逝去,更没料到两国在无涯关打了起来。” “不过我倒是听说宁国的江南道,而今已和以往姬泰为相的时候截然不一样了。” “听那些行商们说,这便是他留给宁国的那些国策,在温煮雨温先生的大力推行之下出现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邰昭化蹙眉看向了艾河东,“艾兄慎言!” 他压低了声音,“太子殿下出使宁国,据说受了些委屈,太子殿下对宁国的态度可不是那么友好,他登基之后,指不定两国之间还会发生更多的冲突。” “毕竟咱们是吴国的人,若是说宁国的好……万一被机枢房的谍子听见,你的前程就这么断了是小事,可莫要因此而丢了性命才好!” 艾河东撇了撇嘴,蒲千墨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咱们该去将这中秋之词写下来了!” 三人向三处亭子走去。 人群顿时汹涌起来。 三人在亭子中一挥而就,其余的学子文人们似乎被他们带动了起来,一个个也不甘示弱的走了进去。 文汇楼三楼。 太子吴谦此刻没有坐在他的那张矮几前。 他和夏花站在了围栏边,正看着那些学子们一个个在泼墨亭中落笔成词。 他的心里很欢喜。 伸手一划拉:“这些青年才俊,皆是吴国书读得最好的学子,也都是本宫往后执掌吴国的人才!” “本宫还真不相信这么多的学子文人们同做一首中秋之词,里面会选不出几首超过李辰安的诗词来!” 夏花撇了撇嘴,心想单凭先生的那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这里的所有人,都没可能做出一首超越这首词的诗词来。 吴谦恰好扭头,恰好看见。 他的心里一沉,夏花的这不屑一顾令他心里不太舒服。 他忽的话锋一转,问了一句:“你说……李辰安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死?” 第六百七十三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 十三 这就叫哪壶不开提哪壶。 夏花一听,心情顿时就不美好了。 她也看向了吴谦,“你是太子殿下,听说明年秋,你就会登基为帝成为吴国的皇帝了?” 吴谦嘴角一翘点了点头。 夏花又道:“我亲眼在宁国蜀州的西山之巅所见……想来他的一举一动也在机枢房的监视之下,那么你也应该早已知道那些消息。” “你此刻却问我……” 夏花看向了楼下荷塘边的那些学子们,顿了三息,“你其实一直没有忘记他,你其实一直拿他当作你的对手,无论是在执政上还是在诗文上,你的潜意识里依旧想要和他比个高下。” “这并不是不好。” “因为他的才学,确实可为天下人之榜样!以他为峰,也确实可以令你有不断攀登不断追寻的动力。” “可他……已经站在了山峰之上!” “不是我小视这些文人学子们,哪怕是咱们吴国的四大才子,至少在诗词文章上,他们……望尘莫及!” 这话夏花其实说的很委婉。 但听在吴谦的耳朵里,却如一根针一般扎入了他的心脏。 因为夏花这些话的意思也很浅显—— 拿李辰安当对手,想要和李辰安比个高下,这言外之意便是自己在李辰安之下! 是自己太小心眼了。 竟然和一个死人过不去。 尤其是说到才学。 自己在诗词上的造诣是不及吴国那四大才子的,他们面对李辰安都望尘莫及,那自己岂不是更加不堪? 向来极为自负的吴谦很生气。 但他的脸上却偏偏露出了一抹笑意。 “本宫见他的诗词之后也极为喜欢,也承认以他的才学,确实站在了山顶之上。” “本宫可没那时间去雕琢诗文,本宫的心思,在这国计民生之上。” 既然对比,当然得扬长避短。 吴谦深谙此道: “未来……未来很远,就说眼下。” “本宫已取得了无涯关,等本宫登基为帝之后……本宫会御驾亲征,将宁国的安南道收入吴国的疆域之内!” “本宫有许多的理想,都将在不远的将来逐一实现。”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本宫未曾料到他这样的一个才学高绝之人,竟然忘记了名以食为天这一根本。” “他给宁国所定之国策,在五年之内,必然将宁国带入深渊之中……或许比姬泰当政的时候更坏。” 吴谦望向了天上的那轮圆月,脸上的笑意更盛: “越国陷入了皇位之争的漩涡之中,还有一个不安分的禅宗,在短时间内,越国无暇西顾。” “等越国的局势安顿下来……本宫那时候恐怕已经占领了宁国之江南!” “江南好,本宫要在那西子湖上划船!” 夏花眉梢一扬,她看向了吴谦,这一次看的很是仔细。 十年不见。 那个流着鼻涕脏兮兮的小孩儿,此刻竟然有了一种指点江山睥睨天下的味道! 夏花并不知道宁国而今的国情如何。 如果真如吴谦所言,如果吴谦继位之后真能让吴国更加强盛,那么吴国举兵北上,恐怕真能重创宁国。 但她对这事并不关心。 她只是觉得吴谦和记忆中小时候的样子变化极大。 吴谦感受到了夏花的视线,他觉得那就是来自夏花的崇拜! 他依旧仰着脖子,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 可他这模样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夏花的一句话给击溃。 夏花惊讶的说了一句: “小签子,长进了呀!” 吴谦心里一颤。 小签子……这是儿时夏花给他取的绰号。 这绰号已经好多年没有人敢当面对他说了,以至于他都快忘记了。 这算是二人青梅竹马的见证呢? 还是夏花重提这绰号让他醒醒? 吴谦觉得应该是前者,这说明夏花也深深的记着从前。 他看向了夏花尴尬一笑,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竹笛递给了夏花,低声说了一句:“这小谦子……本宫已成年,往后可别在旁人面前这样叫。” “这是本宫亲手做的竹笛,你那时候就很喜欢,本宫知道你还欠缺一张神琴,宁国有一张绕梁,本宫已经查清楚了在何人手上,迟早有一天本宫会给你带回来!” 夏花迟疑片刻接过了这个小小的竹笛,随手揣入了袖袋中。 吴谦期待的看着夏花:“呆会文会结束吹一曲给我听听,如何?” 夏花却摇了摇头: “我已经好多年不吹笛子了,多谢你还记得,这些年在天音阁,除了琴之外,倒是学会了吹箫。” “……那我派人去给你弄一只萧?” “可别,我的箫吹的不好,倒是我那二师兄吹的很不错,你若是喜欢,我可以请二师兄来给你吹一吹。” 吴谦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夏花莫非在那与世隔绝的天山上呆久了情窦未开? 本宫在意的是吹笛子还是吹箫么? 本宫在意的是和你单独相处啊! 看着皎洁月光下夏花的那张精美的脸蛋儿,吴谦心里一荡,此前因为夏花的那些话带给他的不愉快此刻已烟消云散。 这是本宫未来的皇后! 这吹弹可破的肌肤,这玲珑的曲线,这盈盈一握的腰肢…… 吴谦咽了一口唾沫,压下了心中的欲火,“就不劳烦你二师兄了,想来今日你也累了,休息几日,本宫再陪你在这东旭城的街头走一走。” 夏花一笑,未置可否。 但这一笑却令吴谦的心情一阵激荡。 那是倾城之美,倾国之貌! 夏花说了一句: “学子们的诗词想来就要送上来了,站得累了,走吧。” 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到了各自的矮几前。 夏花的父亲,吴国兵部尚书夏琉也在这文汇楼上。 他微微抬头,又看了看女儿,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因为他的父亲夏国公夏莫愁前些日子说,夏花嫁给太子殿下不妥! 为何不妥父亲却并没有解释。 却让他写了一封信给在北府兵服役的长子夏安。 北府兵驻扎在吴国北地,大皇子平亲王的封地也在吴国北地! 信里并没有说其他,仅仅是让夏安去平亲王府上向平亲王问一声好! 以夏琉之智,当然知道其中意思并不是那么简单,他想到的是宫里传出来的削藩的消息。 连藩王都削了,这国公府还能安然无恙么? 就在夏琉惴惴不安的时候,楼下传来了蹬蹬蹬的脚步声。 一个个太监手里都捧着一叠纸此刻一路小跑而来。 他们将收来的那些诗词放在了两位大儒还有安亲王的面前,这才齐齐躬身一礼:“启禀殿下,第一批学子们的诗文已送上,请殿下过目!” “嗯,三位评审,你们且看看。” “若有好的诗词,呈给本宫瞧瞧。” 文汇楼里少了饮酒之声,多了窸窸窣窣翻阅那些纸张的声音。 吴谦极为期待。 希望能有某个学子做出压过李辰安一头的诗词来。 这样,能令他扬眉吐气。 尤其是在夏花的面前! 时间渐渐流逝。 那些太监们一波又一波的送来了学子们的诗词。 云书贤、冼悠之和安亲王吴欢都在极为仔细的看着。 夏花却并没有任何期待。 甚至她觉得此事很无聊。 于是她在发呆。 在想着此刻夜已深,先生和师娘是在赶路呢? 还是在这初秋的圆月之下,在做点别的什么? 第六百七十四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 十四 李辰安没有赶路。 因为钟离若水的身子很是虚弱。 就在这荒郊野外搭起了四顶帐篷,简单的用过了晚饭之后,李辰安亲手给钟离若水煎了一碗药。 这是小武针对钟离若水的病特别配置的药。 其中那两味最珍贵的药材是李辰安离开京都的时候从皇宫的珍宝阁里带出来的,其余倒是在途中买的。 李辰安没有料到钟离若水这一次的发病会这么快,因为小武曾经说就算是再发病,也将在寒冷的冬天。 可这才初秋。 当是这一路奔波劳累所至。 李辰安端着药碗坐在临时搭建的床头,钟离若水靠在了他的怀里。 面具已经取下,露出的是钟离若水那张苍白还冒着虚汗的脸。 “我真的很没用啊!” “傻瓜,这药喝下去就好了,我们也快到洗剑楼了,后面走慢一点,也不差这两三天的时间。” 钟离若水的笑都显得很是虚弱,她望向了帐篷外面,看见了那一地的月光。 “中秋了,月亮该是最圆的时候了。” “不对,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钟离若水乜了李辰安一眼:“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你说,今年的中秋夜,玉京城的文坛可有再举办中秋文会?” “当然有了,来,先喝药。” 钟离若水小眉头微蹙,“真的很苦呀。” “乖,良药苦口利于病,接下来这药要连喝半个来月。” “到了洗剑楼看看是个什么情况,我们在洗剑楼呆的时间挺长,光阴似箭啊,这秋一去,冬可就来了……喝药!” 钟离若水皱着眉头将一碗药给喝了下去,张着小嘴儿伸出了小舌头,李辰安将碗放在了一旁,强颜欢笑道: “得看看有没有条件在洗剑楼的忘情台建一处暖阁,这样你过冬会舒服一些。” 钟离若水又躺在了李辰安的怀中,就像一只猫一样。 她有些好奇的问了一句:“那忘情台……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怎么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呢?” “既然称之为台,恐怕就是山腰处一个伸展出来的台子,想来是可以搭建房子的。” “忘情嘛……这名字估计也是随便取的,可能是那位祖师爷在不二周天诀大圆满踏入大宗师之后,忘记了一些以往的故事。” 钟离若水沉吟三息,扭头看向了李辰安: “那……你若是也参悟了那十八法式迈入了大宗师的那扇门,会不会将我和萧姐姐也忘记了呢?” 李辰安宠溺的刮了刮钟离若水的小鼻子,“怎么会呢?” “你们可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我就算是忘记了自己,也万万不会忘记你们的。” 钟离若水没有再说。 那张苍白的脸蛋上洋溢着一抹幸福的笑意。 此间静谧。 月光入了帐房,铺洒在了床前。 半个时辰之后,钟离若水渐渐的困了。 她的眼皮子慢慢合上,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她进入了梦乡。 李辰安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她放下,盖好了被子,站在窗前看了十息,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站在了荒寂的原野中,他举头望月。 在不远处的一处帐篷外面,步惊鸿也坐在草地上,抱着他的剑,也在举头望月。 李辰安走了过去,步惊鸿收回了视线,连忙起身,躬身一礼:“李先生!” “嗯……坐。” 二人席地而坐。 “想家了?” 步惊鸿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我……我原本是有家的,但从我六岁那年之后,也就再没有家了。” 李辰安扭头疑惑的看着步惊鸿,步惊鸿将他那埋藏在心中二十多年的过往向李辰安娓娓道来。 李辰安这才知道这匹孤狼曾经的日子是那么的凄苦,他的身世也是那么的凄凉。 步惊鸿说了足足个把时辰。 这些话,他没有对任何人讲过。 哪怕是西门吹花也不知道。 但他却偏偏对李辰安说了,仅仅是他觉得这位李先生是值得他信任的人。 那些事压在他的心里很久很久,今儿个夜里说出来了之后,他非但没有陷入那回忆的痛苦之中,反而还觉得心里一松。 “这大致也是一种解脱。” “还请先生莫要笑我。” 李辰安摇了摇头:“我怎会笑你,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人世间,都会经历各种事。” “幸福的生活大同小异,苦难的人生却各不相同。” “对待苦难的态度也各有不同。” “我有一个小兄弟,他叫小武,或许你们以后还能有机会认识。” “他而今也才十七八岁,也是个孤儿,还先天聋哑。这身世也算凄惨了,按说,在他的生命中也没有阳光,可他却比任何人都更加阳光!” “他有一双我至今所见过的最干净的眼,也有一颗最悲悯的心。” “但他的悲悯却并不盲目,对待敌人,或者为了帮助朋友,他的手段……堪比修罗。” “他的脸上时刻都带着笑意,那笑意,比这皎洁的月光还要美。” “他说……他的心里没有恨,哪怕他的父母将他抛弃,他也认为那是他的父母有难言之苦衷,所以他的每一天过得都很快活。” “这便是属于他的幸福,不是物质上的,而是发乎于心的。” “在我看来,当幸福来临的时候,我们能以平常之心去拥抱;当面对苦难的时候……我们当有不屈之心去抗争。” 他徐徐站了起来,又看了看空中的那轮圆月,悠悠说道: “命运这个东西都说是天注定,在我看来,若是注定的是幸福,顺之当然无妨。” “但它给予你的若是苦难……” 李辰安迈步向钟离若水所在的营帐走去,背负着双手,又说了两句: “人,不是为苦难而生!” “人不一定能胜天,但我命由我不由天!” 步惊鸿瞪大了眼睛心里陡然一震! 他的这二十多年,皆在杀戮中度过。 他历经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才活到了现在。 他一直认为这样的苦难就是他的命! 这些年来,他已习惯了这样的苦难,甚至顺从了这样的苦难。 可先生却说: “我命由我不由天?!” 步惊鸿起身,冲着李辰安的背影躬身一礼:“多谢先生!” 李辰安背对着步惊鸿摆了摆手: “取你之剑,杀破这天!” 第六百七十五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 十五 月光下。 就在步惊鸿的视线中,李辰安的步履渐渐坚定。 他的腰,也越来越直。 向步惊鸿说的这番关于命运的话,其实也是他说给自己的。 这源于他内心的焦虑与恐慌。 他自认为能够以摄政王的身份,甚至以宁国皇帝的身份将宁国带上一个全新的高度。 他也自认为若是自己去经商,定能成为这个世界之首富。 他做许多事都充满了信心,唯独对钟离若水的病……他没有丝毫把握。 距离洗剑楼越来越近,偏偏钟离若水的病又犯了。 他不知道依靠小武的那些药,钟离若水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他更不知道到明年冬之前的这年余时间里,他能不能悟透不二周天诀剩下的十个法式而入大宗师。 大宗师啊! 这世间存在的大宗师屈指可数。 很显然能够跨入大宗师的那扇门绝不容易。 曾经以为尽人事听天命,可如果钟离若水真的在他的怀里香消玉殒……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去面对。 于是,他也生起了这就是自己的命的这么一个想法。 他也将这份希望寄托在了这老天爷的垂怜之上。 这样的想法很消极。 更像是一个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所以,在听了步惊鸿的故事之后,他说了那些话。 说给步惊鸿听,也是在给自己打气—— 信心这个东西并不是万能的。 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够更积极一些去面对。 走入了帐篷,看着钟离若水熟睡的模样,李辰安的神色愈发的坚定: “我命由我不由天……你的命,也由我不由天!” 他转身走出了帐篷,坐在了月光下,那小黄书里的动作又在他的脑子中浮现。 他闭上了眼。 片刻入定。 于是,一个身影在月光下渐渐动了起来。 步惊鸿远远的看着,眼里越来越佩服—— 先生已是半步大宗师,依旧在苦练。 自己不过是一境中阶的身手,却已经好多天没有摸剑了。 “我命由我不由天!” “取我之剑,杀破这天!” 他起身,拔剑。 对着这天,狠狠的劈出了一剑! …… …… 东旭城,文汇楼。 数以千计的诗词送入了文汇楼的三楼。 泼墨亭里已没有了学子文人再去落笔,但荷塘边却比刚才热闹了许多。 各自的诗词都已交了上去,无论成败,这件事已告一段落,这些原本忐忑的学子们反倒是轻松了许多,于是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了一起,说着各自的诗词,也对某个少年的诗词发出一声惊诧的赞美。 此刻的文汇楼上,三位评审依旧在仔细的看着那一首首的诗词。 初时脸上颇为激动充满了期待。 没多久那份激动渐渐消失,换来的是一阵阵的摇头一声声的叹息。 吴谦喝着茶就这么看着,他的心也越来越凉。 已经过半,却依旧没有一首词让这三位评判发出半声惊叹……他们对这诗词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一些? 他们是不是受李辰安的那些诗词影响太大? 不是说好的矮个子里挑几个高个的么? 莫非全是矮个的? 他扭头看了看夏花,眼睛忽的一眯。 夏花望着房梁,嘴角竟然挂着一道莫名的笑意! 她在笑什么? 难道是笑自己那小签子? 夏花没有去看吴谦,当然更没有去想吴谦。 她的脑子里在想着去岁中秋时候李辰安在宁国文坛时候的风采—— 虽没有亲眼所见,但听得多了,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似乎就拼凑了起来。 那就是一番精彩的景象。 他一人而战越国十六才子! 他不假思索的落笔,连写十六首词,硬是让越国的那些才子们写不出一个字! 那是怎样的嚣张! 那是怎样的气概! 若是他有参加今夜的这场文会,想来他又能做出震惊天下的诗词,令吴国的这些学子们无地自容。 可惜…… 夏花脸上的笑意便在吴谦的视线中徐徐收敛,渐渐成了那清冷的月光一样。 吴谦收回了视线,知道夏花并没有在想着与自己的过去。 她一定还在想着那个死鬼! 亦或是那个死鬼的先生! 他深吸了一口气,眼里闪过了一抹寒芒。 明日,第一件事就是召秋九楼入东宫! 必须在那李小凤抵达洗剑楼的时候将之击杀! 本宫断了你夏花的念想,你的心恐怕才能收回来,才能看见本宫的好! 如此想着,三位评审总算是将那么多的诗词给评审完毕。 他们各自选了三首诗词交给了小桂子。 小桂子接了过去,呈给了吴谦。 吴谦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抹笑意: “不错!虽然只有九首……嗯,在本宫看来,这九首中秋之词,比之以往好了不少!” 他翻过了一页纸看向了下一首,又道:“原本宁国之文风便胜过吴国,这些年在父皇的大力推动之下,而今已然看见了全新的气象。” 他又翻过了一页,看了看,抬头望向了群臣,挥了挥手中的这九首词: “本宫以为,虽然月见书院的词还要过两天才能送来,可就凭这九首词……已有超越宁国之迹象!” 吴谦忽的站了起来,看向了安亲王吴欢:“二皇兄,” 吴欢吓得一激灵,心想你夸耀就夸耀呗,怎的叫到了本王的头上? 他也连忙站了起来,躬身一礼:“臣在!” “你在诗词文章之上的造诣远在本宫之上,本宫问你一句,你……你可得告诉本宫一句实在话!” 吴欢愣了一下,抬头:“殿下请问,臣知无不言!” “嗯,这些词,本宫觉得与李辰安的那些词相比已不遑多让,你觉得本宫这看法可有失偏颇?” 吴欢这就惊呆了。 他对李辰安的诗词研究极深,甚至因为喜欢,还在他的藩地建造了一栋谪仙楼! 今儿晚上这些吴国学子送来的诗词,在他看来,简直难以入目。 这好不容易选出来的三首……也只能说勉强能看,与李辰安的诗词去比……这特么简直是对李辰安的侮辱啊! 这位太子爷也是懂诗词的,他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 他明知道是瞎话,偏偏还这么问了本王一句…… 吴欢那张微胖的脸上此刻洋溢着兴奋的笑意,他躬身一礼:“殿下,臣以为殿下说的对!” “殿下此言一点没错!” “这些诗词,紧扣中秋之题,立意深远,意境悠长,甚至其中还有那么两三首在臣看来,还在李辰安之上!” 吴欢忽的手臂一振,意气风发的说道: “吴国之文风,而今已如春风,往后再有殿下之扶持,当如骄阳一般照耀大地!” “宁国已没有了那诗仙!” “从今往后,天下文章必出于吴国,宁越两国……给咱们吴国的学子们提鞋都不配!” “此乃臣之肺腑之言,殿下若有丝毫怀疑,可问问云老大儒和恩师冼先生!” 吴欢这番话一出,不仅仅是云书贤和冼悠之惊呆了,也不仅仅是那些文武大臣们惊呆了,就连吴谦自己,此刻也微翕着嘴目瞪口呆的看着吴欢。 本宫不过就是让你认可一下。 本宫也没有让你这样夸呀! 不过,这二皇兄挺上道,本宫喜欢。 可夏花听了却一点也不喜欢! 她甚至很生气! 第六百七十六章 又是一年中秋夜 十六 夏花很生气。 可吴谦并没有发现,他此刻很欢喜。 “本宫以为二皇兄极有见地!” “不过……这些话仅限于你们知道就好,就不要传出去了。” “毕竟都是些少年,心性尚不是太成熟,不能让他们骄傲啊……要让他们明白未来的路,还很长!” “但有能力有本事的人,本宫是不吝于奖励的。” “小桂子,” 小桂子噗通一声跪下:“殿下,奴才在!” “宣艾河东、蒲千墨、邰昭华、文山……九人登文汇楼,本宫要看看咱吴国学子的风采!” “奴才遵旨!” 小桂子一骨碌爬了起来,飞快的跑了下去。 吴谦又扬了扬手里的这九首词,“这九人,吏部当记录在册。” “等顾念惜顾老大儒带着月见书院的佳作归来,国子监再行评审,决出前三之后,吏部造册在案,给本宫过目。” 坐在下面的吏部尚书洪晏清连忙起身一礼:“臣,尊太子命!” “嗯,人才,本宫需要大量的人才!” “尔等都是朝中重臣,在处理国事之余,也肩负着向朝廷举荐人才之责!” “本宫所说的人才,不局限于书读得好的学子。天下之大,能人异士众多。他们或隐于市井,也或隐于山林。” “或擅长占卜、也或精于算术,或深谙兵法谋略,也或懂律法经义,凡此种种,本宫以为皆是人才!” “尔等可大胆向本宫举荐,得本宫认可者……自会大用之!” “本宫有宽阔胸怀,必不会埋没了他们的才华。” 就在这时,小桂子带着九个学子来到了文汇楼的三楼。 吴谦没有再说,他洋溢着一抹宽厚的笑意,视线从那九名学子的脸上一一扫过。 九名学子垂头而行,在小桂子的带领下来到了吴谦的面前,他们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齐声高呼: “小人拜见太子殿下!” 吴谦上前两步,他就在群臣的视线中,极为亲切的将那九名学子给一一扶了起来。 “都是我大吴的青年才俊!” “起来,起来,赐座,赐酒!” “谢殿下!” 这九个学子一个个激动的无以复加! 就连一直仰慕于李辰安的艾河东也不例外——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吴国的储君! 这位储君将在明年秋登基为帝! 他们原本极为忐忑,却不料这位太子殿下竟然如此宽厚和蔼! 他未来,必然成为吴国之一代明君! 能够在这样的明君手下为官,当能实现各自心中的理想抱负,做出一番伟大的事业来! 他们规矩的坐在了矮几前,眼神炙热的小心翼翼的看向了吴谦。 吴谦很满意。 因为就连那些大臣们看向他的视线里也充满了赞许。 哪怕那几个原本对自己不太客气的老东西,这时候也不例外。 “你们的诗词,本宫已仔细的读过。” “这里有两位大儒,还有这么多的文武大臣,还有本宫的二皇兄安亲王,大家对你们的诗词都极为认可。” “在本宫看来,就算是宁国的那位诗仙没死,就算他亲自前来,再做这中秋之词,大抵也不过如此。” “就算是他的那老师李小凤亲来……想来也写不出一朵花来。” 吴谦原本之意,是想要对这九个学子先褒扬一番,让他们充满斗志充满信心,再敲打他们一番,让他们戒骄戒躁,知道学无止境。 如此一来,既可以表现出他的期望,亦能让这九个学子乃至于此间的文武大臣们对他刮目相看,甚至对他死心塌地。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他的这两句话将原本心里就不舒畅的夏花的那团火给点燃了! 夏花忽的站了起来,打断了吴谦就要再说的话! “殿下,我倒是以为,如果李辰安依旧活着,这诗词文章,就没有他们的事!” “他是诗仙!我不相信他的诗词能被他们超越!” “我更不相信他们的诗词能与李先生比肩!” 夏花这话一出,全场陡然寂静。 吴谦活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坐在下面的夏花她爹夏琉这一瞬间心肝儿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站在后面的魏公公此刻抬起了头,看向了夏花的背影。 夏花又向前一步,“我虽然没有看过他们所做的诗词,但恰好我这里有一首先生所做的词!” “就在昨夜!” “也是月圆,写的正好也是中秋!” 夏花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纸来,视线扫过了众人。 那九个学子其中有三个此刻抬起了头看向了夏花,眼里流露出的不是愤怒,而是期待。 那些文武大臣们,竟然也有一些看向了夏花,面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吴欢此刻差点跳了起来。 他知道既然是李小凤之词,那必然是震惊天下之词! 但他硬生生收回了看向夏花的视线,甚至微微垂头,以掩饰他内心之激动。 吴谦微微眯了眯眼,却又展颜一笑: “哦……本宫倒是知道你拜了一个先生,却不知道那李先生竟然在昨夜做了一首中秋之词!” “既然如此,将此词给本宫瞧瞧,如何?” 吴谦本想将这首词收了,本想阻止夏花将这首词公之于众。 然而夏花似乎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夏花竟然又开了口: “我是个武人,不懂得庙堂里的那些弯弯绕绕。” “在天音阁,师傅教我万事随心,方能证得大道!” “此刻我意难平,那就请诸位品一品我那先生的这首中秋词!” “此词名为《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吴谦深吸了一口气,深深的看了夏花一眼。 夏花的师傅便是天音阁的阁主,也就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妹,他吴谦的小姑! 这个小姑,早年就离开了京都去了天音阁学武。 父皇对这个小姑极好,这也是这些年来,皇室与天音阁相处极好的主要缘由。 小姑有故事。 父皇对小姑的好据说源于心中的愧疚。 夏花是小姑的关门弟子,也是夏国公府的大小姐…… 那该死的李小凤,他究竟做了一首怎样的词呢?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夏花开口: “先生昨夜举杯邀月,他喝了一壶酒,吟诵了这首词,只用了十息的时间!” “我以为此词,写尽中秋!” 夏花面容一肃,修长的脖子一扬,将这首词吟诵了出来——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 夏花望向了围栏外的月色,她的眼里已忽视了那些看向她的无比震惊的目光。 她的眼里是先生那狂放的模样。 她的声音也渐渐高亢: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夏花张开了双臂,眼里浮现的又是李辰安的模样。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一词诵罢,整个文汇楼里,只有她的声音在所有人的耳畔回荡! 吴欢心里剧震! 吴谦一脸骇然! 那九个学子面色煞白! 两名大儒……他们居然浑身都在颤抖! 此词,当真写尽中秋! 中秋之月年年圆,但中秋之词,恐怕再不会有。 夏花向那围栏走去。 她站在了围栏前。 一身白衣胜雪,更胜月。 她忽的一跃…… 她跃过了围栏! 她展开双臂,向那轮明月飞去。 衣袂飘飘。 长发飘飘。 就像昨夜里李辰安抱着钟离若水飞去一样。 文汇楼里。 万籁俱寂。 夏花的心里,那个天魔相,愈发清晰! 第六百七十七章 忽悠 这个中秋夜,吴国的学子们注定不成眠。 吴国的那些参加了这场中秋文会的文武官员们,也注定不能眠。 不是因为太过欢喜,而是因为备受打击。 既然睡不着那怎么办? 喝酒! 勾栏听曲! 于是,这个夜里东旭城的各处青楼皆人满为患。 据说那些青楼那个晚上卖出了许多的酒,可偏偏那些文人们叫了许多的小姐儿,却并没有让她们吹拉弹唱。 他们在喝酒叹息,在和那些小姐儿们述说着人生的无趣。 于是,文汇楼的故事便落在了那些青楼女子的耳朵里。 她们也知道了宁国的那位诗仙李辰安有个先生叫李小凤,知道了这些少年们的悲伤失意来自于一个叫李小凤的人。 更知道了那李小凤的诗词也是天下一绝! 那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就这样落在了那些小姐儿们的耳朵里,当她们在听到这首词之后,她们也睡意全无! 却是因为激动! 这首词好到了她们无法言喻,也好到了没有任何一人敢为这首词去谱上一曲。 她们在同情那些学子的同时,据说一个个也在脑子里勾画着李小凤的模样—— 既然是李辰安的先生,那年岁肯定是比李辰安大的。 恐怕在四十来岁。 正是有味道的年龄。 于是,她们记住了这个名字,心里甚是欢喜。 至于那些官员们,他们回到了各自的府上之后,却尽皆沉默。 或煮一壶酒赏月,或握一盏茶望着月下的荷塘。 夏花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 她是夏国公府的千金大小姐! 她在文汇楼直接拂了太子的脸面…… 以这些大臣对太子的了解,这位爷,可不是一个心胸宽阔的主! 那么,太子殿下当会在心中记恨上夏国公府,就算现在他还在东宫不能对夏国公府做点什么,可明年秋,他登基为帝之后,会不会秋后算账? 有人决定与夏国公府划清关系。 有人寻思悄悄看看。 也有人将这消息用信鸽送去了远方的某个亲王的藩地。 就这样,吴国渐起了暗流。 而这场文会受伤最重的,当然是太子吴谦了。 他原本将一切把控得恰到好处,原本他将通过这场文会,再收获天下学子之心。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那个从天山而来的夏花姑娘,她竟然用一首李小凤的词,将所有人心头的那热情之火给浇灭。 不仅仅是浇了一盆水,她用那首词,狠狠的打了本宫的脸! 她让本宫的那些话成为了笑话! 她让本宫在那些文武大臣的面前,像一个不学无术偏偏还狂妄自大的小丑一样! 没有一步台阶。 她直接一脚将本宫踹在了悬崖之下! 吴谦回到东宫之后,砸碎了一柄他最爱的如意。 他就在小桂子惊恐的视线中,在书房的窗前,站了一宿! 同时。 夏花此举,也让她的父亲兵部尚书夏琉极为不安。 夏国公府。 五进院落的夏国公府很大。 府上有参天的古树,也有大小各异的花圃。 后花园里还有一方广阔的假山荷塘。 假山下,荷塘边,凉亭里。 一盏灯笼。 两个老人。 一壶茶。 一壶茶已喝清。 夏国公夏莫愁一捋长须,抬眼看向了对面的那个老人。 这个老人穿着一身漆黑的长袍,戴着一顶漆黑的斗篷,却没有用黑巾蒙面! 他,是宁国大儒花满庭! “老夫一直以为奚帷还活着,真没有想到他竟然早已过世。” 夏莫愁拎起了一个白玉酒壶,斟了两杯酒,想了想,将这两杯酒洒在了地上。 “墉国还存在的时候……差不多四十年前了吧,” 夏莫愁又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花满庭,“那时候我和他也都才十六七岁,正是少年时候。” “他随墉国皇家学院的学子们来吴国参加过三次中秋文会,我与他也就是在那时候相识,却并不是因为诗词,而是在青楼争夺一个女子。” 夏莫愁摇头自嘲一笑:“都年轻气盛,于是打了一架,彼此武艺相当,结果打到最后握手言和,一起喝酒。” “也就是这样,我们成为了朋友。” “那时候,他就有着极为远大的理想。” “他的书读得很好,但在诗词上却并不怎样。他说,他读书不是为了写出锦绣文章,而是为了给墉国甚至给这世界的所有国家,找到一条不一样的路。” “我们秉烛夜谈,他说了许多令我震耳发聩之言。” “比如千年的大离帝国,它如此强盛,可为什么会分崩离析从内部垮掉。” “也比如他说大离帝国的历代皇帝……足足五十三个皇帝,在各自的统治时期有一个有意思的现象。” 花满庭端着酒杯抬眼看向了夏莫愁,“什么现象?” 夏莫愁咧嘴一笑:“他说,那些个勤政的皇帝,都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看似建立了一个个的太平盛世,可偏偏这所谓盛世时期的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却是最苦的。” “反倒是那些啥也不想管的皇帝,懒政的皇帝,百姓们的日子反而过得更好一些。” 花满庭一惊,夏莫愁那双白眉一扬,“老兄,是不是觉得这很没道理?”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觉得奚帷这番话没有道理,可当我仔细的去看过那一段的史书……野史看的更多一些,我忽然发现他说的是对的!” “勤政的皇帝都有几个相似的毛病!” “极为重视自己的名声,总想着能管住所有的大臣所有的百姓!” “总希望所有的人都按照他的思路去走,绝不希望有人发出别的声音,或者做出逾越了规矩之事!” “也就是说,那些自诩为勤政的皇帝,他们都喜欢给别人画一个框,出框者为异己,必杀之!” “他们为了让自己在史书上的名声更好一些,还喜欢打仗!” “我承认大离帝国的几次领土扩张,皆是那几个最为有名的皇帝御驾亲征去打下来的。” “疆域倒是大了许多,但每一次的出征,对于百姓而言,却仿若一场寒冬!” “在他们治下,税赋是最高的,国库,却是最空虚的。” “反观那些懒散的皇帝,老百姓反而得到了休养生息,朝中反而诞生了许多名垂青史的能臣名将!” 顿了顿,夏莫愁也举起了酒杯,和花满庭喝了一杯酒。 “奚帷说,这就叫无为而治……并不是不治,而是这样的皇帝,没有去指手画脚,也没有去给大臣们定下条条框框。” “大臣们的治国理政的思想没有受到约束,反而天马行空。” “各种税赋的减少,百姓们过的更轻松,反而促成了商业的繁荣。” 夏莫愁抬头望月,悠悠一叹,“他说……这就是自由的思想所开出的自由的花!” “他说,那就是他所想要的美好国度。” “吴国,恐怕又会出现一个勤政的皇帝,可我已经老了,我原本以为李辰安能将宁国带入那自由之境……” “哎,却没料到他英年早逝。” “我已不过问世事许多年,老兄说的那件事……” 花满庭忽的打断了他的话,低声说了一句:“那如果李辰安没死呢?” 夏莫愁一惊,看向了花满庭,“……若如此,老夫就是吴国的第一个奚帷!” 花满庭微微一笑,起身,“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第六百七十八章 老狐狸 长夜。 无眠的长夜。 夏国公府后花园的那处凉亭里,花满庭已飘然离去。 夏国公夏莫愁依旧坐在这里。 他在饮酒。 一个人。 一壶酒。 一口又一口。 作为一个老狐狸,他当然不是那么容易被花满庭给忽悠的。 事实上,花满庭抵达东旭城已有十余日。 这十余日里,花满庭来过夏国公府三次。 二人早已在数十年前就认识,花满庭在年轻的时候游历过吴国,他夏莫愁也曾经出使过宁国。 他是一个武将。 却受奚帷的影响极深。 故而他在文学上的造诣也很不错。 在吴国,他有着儒将之名头。 今夜再见花满庭,甚至最后答应了花满庭成为吴国的又一个奚帷…… 这并不是夏莫愁真的因为奚帷的那些所谓的崇高思想,仅仅是而今吴国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的那一道道暗流。 削藩首当其冲! 以他的国公身份,他知道这不是空穴来风。 削藩究竟好不好? 这个问题他仔细的思量过。 站在公正的立场,这一政策是很不错的,但站在个人的立场…… 他的女儿夏婉亦,却是大皇子平亲王吴悔的王妃! 这一刀下去,女儿女婿,还有那些外孙外孙女们,恐怕没有人能得以幸免! 在亲情的面前,他必须阻止那位太子登基之后削藩的举动。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观望,本希望皇上会在某个朝会上否定此事,然而皇上却只字未提。 这便说明皇上也有此意。 当今皇上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莫要看他现在似乎将朝政都交给了太子殿下在打理,可只要他还活着,他随时都可能翻手云覆手雨! 尤其是他手里掌握的两股力量—— 机枢房! 和神鹰军! 神鹰军的上将军勾仲,被称之为皇上的鹰! 而机枢房的莫忘尘,则被称之为皇上的犬! 这一鹰一犬,都绝对忠于皇上,若是皇上真的下了决心要削藩……就算是无法反抗,也得给儿孙们寻一条保命的后路。 花满庭今夜说李辰安没死! 夏莫愁没有丝毫怀疑。 因为李辰安若是真死了,花满庭断然不会来吴国! 他一定会在宁国的太学院当他的院正! 另一方面,他也听说了自己的孙女夏花钟情于李辰安……这条退路就这么清晰了起来。 甚至若是能借助李辰安之力,在吴国做出一番惊人之举,也不是不可能! 那答应花满庭当一个奚帷,又如何? 何况自己还不是吴国的第一个奚帷。 那么谁是第一个呢? 就在夏莫愁仔细揣测的时候,夏琉带着女儿夏花走了过来。 “父亲!” “爷爷!” 二人躬身一礼,夏莫愁瞪了夏琉一眼,看向夏花却欢喜的笑了起来。 “来来来快坐下!” “上次爷爷去天山,这转眼又是年余未见,我的孙女似乎又长高了一些!” “快坐啊,让爷爷好生看看……” 夏莫愁一手牵着夏花,扭头就看向了夏琉,脸上的笑意消失,他又瞪了夏琉一眼,“还呆在这干啥?还不快去叫厨房弄几个下酒的好菜?” “老子要和孙女喝一杯,你站这碍眼!滚滚滚……!” 夏莫愁一脸嫌弃的挥手,夏琉生无可恋的离去。 夏花嘻嘻一笑坐在了夏莫愁的对面,“爷爷,今儿晚上我好像闯祸了。” 夏莫愁一捋长须,脖子一扬:“老夫的孙女闯祸又何妨?那都不是个事!” “说说看,你干了个啥事?” 夏花抿了抿嘴:“我、我好像将小签子给得罪的死死的!” 夏莫愁顿时张大了嘴巴,迟疑片刻,低声问道:“你说的是……太子殿下?” “是呀!” 夏莫愁咽了一口唾沫,左右看了看,俯过身子:“你这刚回京都,咋就得罪他了?” 夏花沉吟三息,将今夜文会之事向夏莫愁说了个仔细。 “我就是看不惯他踩着李辰安和李先生……明明天下没有谁在诗文上比得过他们俩,可小签字偏偏睁眼说瞎话!” “这不是颠倒是非么?” “我、我忍不住就将先生做的那首词给诵读了出来,父亲说,小签子的脸都青了。” “小签子小时候心眼儿就很小,恐怕、恐怕会对夏府记恨在心!” 夏莫愁一捋长须,坐直了身子,“哦……” “你说的那李先生和他夫人……他们向洗剑楼而去?” 夏花原本以为爷爷会仔细去想想怎么应对吴谦,却没料到爷爷竟然问了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事。 她点了点头,“先生和师娘是去替辰安完成他的遗愿的。” 夏莫愁一听,忽的就笑了起来。 夏花一怔,心想父亲说自己这可是捅破了天,爷爷怎的如此风轻云淡? 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你莫担心什么,太子登基毕竟还有年余时间。” “爷爷倒是想要问问你,你下天山去了宁国,你也见到了李辰安……你觉得李辰安这孩子如何?” 夏花顿时一愕,脸蛋儿忽的一红,过了片刻又徐徐暗淡了下来。 她微微垂头,一声叹息:“再好又能怎样?人死终究不能复生。” 夏莫愁又俯过了身子,仔细看着孙女的脸,他已明白这个孙女真的是喜欢上了李辰安。 他没有说李辰安还活着。 他说的是:“其实太子对你极为有意,既然李辰安死了……你年龄也不小了,终究是要嫁人的,就嫁给太子,吴国的皇后一定是你的,你觉得如何?” 夏花一下子就抬起了头来,视线一凝,言辞极为坚定:“不如何!” “辰安去世,我、我的心里已凝聚出了天魔相,就是他!” “我不可能再嫁给任何人!” “我要回天山去,如师傅那样,在天山上过一辈子!” 夏莫愁眉梢一扬,并没有生气,却极为好奇的问了一句:“你说,你已凝聚出了天魔相?这天魔相还是李辰安?” “嗯,天魔心法讲求至死不渝,所以……我谁也不嫁!” “爷爷尊重你的意见!” “这一次回到京都,可得多呆一些日子,你娘对你也日日思念,多陪陪你娘。” 夏花咬了咬嘴唇,“我恐怕得过些日子才能回来陪我娘了。” “你还有别的事?” “我、我想去一趟洗剑楼。” 夏莫愁沉吟片刻,“为了见那位李先生?” 夏花点了点头,眼里又绽放出了一抹光彩来: “先生才学极高,他去了洗剑楼之后就会和师娘去游历天下了。我、我担心以后再难见到他,所以……另外我也要去洗剑楼找独孤寒比试比试!” 夏莫愁又看向了夏花,“也好,那你去和你娘说说话。” “多谢爷爷,小签子那事……?” 夏莫愁摆了摆手:“明日你去洗剑楼之前来书房一趟,爷爷写一封信,你替爷爷带给洗剑楼楼主吴洗渺!” “好,那孙女先下去了。” “嗯!” 夏花欢喜离去,夏琉愁眉苦脸的走来。 夏莫愁看向了夏琉,这一次没有训斥,而是说道: “坐,陪为父喝几杯。” “又是一年中秋时,这年怕中秋月怕半……过了中秋,很快就会入冬了。北府那地方的冬天会很冷,得叫你妹妹妹夫多准备一些过冬之物!” 夏琉一惊,便听父亲又道: “你记一下,明日你去请萧川庭……就是原来墉国的那位制笔巨匠,请他来府上一趟,为父想要请他亲手做一支笔。” 夏琉就蒙圈了。 心想父亲当年弃笔从戎,这放下笔已经数十年。 这怎么忽然要做一支笔了呢? “倒酒!” “无涯关,你弟弟夏璃那边的情况如何?” 夏琉斟酒,回道:“宁国的赤焰军依旧未动,但听说吴冕去了玉丹城,召集了许多木匠在秘密的弄着什么……” “另外,说是宁国工部派了人在玉丹城里也建立了一处火器局,防守极为严密,恐怕是在造烟花。” “哦,” 夏莫愁喝了一杯酒,“这无涯关,怕是守不住!” “……那二弟岂不是……?” 夏莫愁摆了摆手,“上将军勾仲的长子勾括,不是说熟读兵书有为将之姿么?” “勾括与太子相处甚好,而今却仅仅是个城卫军千夫长……这对不住他的才华!” “所以你明日上朝之后,让这些年养的言官向太子殿下上一封谏书弹劾夏璃,就说……夏琉死守无涯关不思进取,贻误战机,给了宁军充分的准备时间!” “如此下去,恐怕无涯关难保,举荐勾括为大将军,接替夏璃镇守无涯关!” 夏琉大吃一惊,“这……二弟岂不是……” 夏莫愁又摆了摆手,“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太子会临阵易帅么?” “原本他恐怕还会迟疑,但今夜夏花既然得罪了他,他就不会有丝毫犹豫!” 夏琉又斟酒,低声问了一句:“父亲,是不是形势十分不利?” “你怎就这么愚蠢!” 夏莫愁训斥了夏琉一句,又道:“按照为父说的去做,时间不多了,再过两天,为父重病卧床,不再露面,谁也不见!” “另外,你多去白鹿书院走走,这些年白鹿书院没落了,但不要忘记那位秋尘秋老夫子!” “他不仅仅是夏花的启蒙老师,也不仅仅是吴国的一位大儒。” “若不是当今皇上棒打鸳鸯,他和天音阁的那位长公主,恐怕早已儿孙满堂!” 第六百七十九章 秋尘 圆月当空。 坐落于东旭城北郊的白鹿书院在这月光下显得极为冷清。 那道不算高大的牌坊上挂着一盏灯笼。 孤零零的。 就连牌坊上白鹿书院那四个大字都没有完全照亮。 偌大的书院里更是漆黑一片,只有角落里的一处小院子里,此刻还亮着一盏灯笼。 那灯笼挂在一颗老槐树上。 树下有一张低矮的石头桌子,桌子前坐着两个老人,桌子上倒是放着一坛酒,摆了三个菜。 花满庭穿着一身青色麻衣坐在秋尘秋老夫子的对面。 他拿起酒坛拍开了泥封,斟了两碗酒递了一碗过去。 “想了四十年,看了四十年,想明白了没有?看开了没有?” 秋尘接过酒碗喝了一大口,答非所问:“好酒!” “不是醴泉,此酒何名?” 花满庭咧嘴一笑:“画屏春!” 秋尘微微一愣,“取广陵城画屏湖之名?” “正是!” “这么说,这酒,也是李辰安所酿造?” 花满庭眉梢一扬,盘了盘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看来,这些年你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秋尘又喝了一口,“你这话不全对,至少老夫还记得画屏湖,也知道李辰安。” 花满庭抬眼:“他的那些诗词,你也都知道?” “知道,这白鹿书院里虽然一个学子都没有了,但老夫还有一个书童。诗仙的诗词那么出名,我那书童对他极为仰慕,以至于每天都在写,每天都在诵读,老夫自然也就知道了。” 花满庭沉吟三息,“那你觉得他的诗词文章如何?” 秋尘一捋长须微微颔首:“自然是极好的,确能当诗仙之名,尤其是那一篇《卖炭翁》。” 花满庭端起酒碗遥遥一举,二人对饮了一口。 “他还有一个身份,宁国的摄政王,你对他治国理政的能力了解多少?” 秋尘放下酒碗摇了摇头: “全然不知,也不想知,毕竟他已经逝去,知道了反倒是徒增烦恼。” 说完这话,秋尘又道: “你从宁国跑来,就为了说服我离开这白鹿书院?” 花满庭点了点头:“我担心你死在这地方都没有人知道。” 秋尘咧嘴一笑淡然说道:“何处不埋骨?我倒是觉得死在这里挺好。” 花满庭不置可否: “我这一辈子佩服的人不多,你秋尘算一个。” 他徐徐站了起来,抬头望月,“四十多年前,你从越国来到宁国,我记得我们就是在广陵城的画屏湖畔第一次遇见。” “你在宁国呆了一年光景,我陪了你一年光景,而后……你就来到了吴国。” “你又留在了吴国。” “我还记得我来吴国参加过三次中秋文会,三次屈居第二!” 花满庭转身,看向了秋尘,“你拿了三次第一!” “长公主吴雯对你爱的死心塌地,你对吴雯也一往情深……这本应该是一段人间佳话,可偏偏机枢房却查出了你那越国枢密院的身份!” “吴皇当然不能让长公主嫁给越国的一个间谍头子,他没有宰了你,这理应是长公主为你求的情。” 秋尘抬眼看向了花满庭,嘴角一翘:“看来你对我还是用了心的。” “既然你知道我是越国枢密院的人,你还敢邀请我去宁国?” 花满庭摇了摇头:“我不是邀请你去宁国。” “那你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花满庭回到了桌前,坐下,俯过身子,笑道:“瞧你这话说的。” “我来吴国,确实有一些事要办,也不是顺道来看看你,来看你,本就是我原本的计划之一。” 秋尘别过头去,自嘲一笑:“我一个孤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 “可别说,你这老头子看起来还有点味道。” “说正事,”花满庭压低了声音,神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秋尘又看向了花满庭,“还有什么正事?” “你先听我说一段往事。” “二十年前的那个春,你去过一趟洗剑楼!” 秋尘一听,心里剧震,他的那双老眼死死的盯着花满庭,“你还知道些什么?” 花满庭咧嘴一笑:“不要紧张,以咱们这么多年的友谊,我当然不会将这事给说出去。” “那年春,吴洗尘久久不回归洗剑楼,其弟吴洗渺正式接任洗剑楼楼主,天音阁阁主吴雯也去了洗剑楼!” 秋尘的眼眯成了一条缝,他的手已悄然的放在了桌下。 桌下,藏着一把剑! 花满庭似乎毫不自知,他又低声说道: “那年春,去了洗剑楼的还有宁国牧山刀的山主陆初七和松山剑院掌门东方红等人。他们当然是去祝贺吴洗渺的,只是谁也没有料到你会偷偷的去了。” “你去了倒也没什么。” “因为你不是去的洗剑楼所在的剑山,而是剑山下的一处幽谷,所以其实并没有人知道你有去过,除了长公主吴雯!” “你们在那处幽谷呆了几天,而后各自归去,长公主回到天上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秋尘的视线愈发凌冽,花满庭脸上依旧云淡风轻。 “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这件事原本不应该有人知道,但吴雯回了天山就开始闭关,她诞下了一个男婴,在那个男婴才十个月的时候,吴雯带着那孩子下了天上……” “她太急着与你分享这份喜悦。” “应该就是在这里,你们一家子团聚了几天,却被吴皇知道。” “你被下了大狱,吴雯带着那孩子去了洗剑楼,还没到达洗剑楼就遭到了伏击,吴雯重伤,你们的那个孩子……当然就被吴皇下令处死!” “若不是吴雯以死相逼,你活不到现在!” 秋尘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不,我想要告诉你的是,你和吴雯的孩子,他并没有死!” 秋尘顿时瞪大了眼睛,他的那双老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因为那场伏击,是大宗师莫望尘亲自带着机枢房的高手去的! 就连吴雯都身负重伤,那孩子断然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但花满庭竟然说那孩子并没有死…… 秋尘的身子都在颤抖,“他、他还活着?” “嗯,活蹦乱跳的活着。” “他、他在哪里?” “在宁国,师从陆初七。” “……他现在叫什么名字?” “他叫阿木!” “是谁救了他?” 花满庭端起酒碗一口饮尽,抬眼,说出了两个字: “奚帷!” 第六百八十章 三人行 离开了长乐宫的小武就像从笼子里放飞的鸟。 他很快乐。 只是这份快乐不再如以往那般简单,变得比以往更沉重了一些。 玉京城,云集别野。 清晨的云集别野上空弥漫着薄薄的晨雾,小武就站在院子里,仰着头望着那山峦间的晨雾。 阿木抱着他的刀也站在院子里,却看着屋檐下的那一窝燕子。 八月十七了。 这一窝燕子早已孵化。 其中两只小燕子此刻正站在那小窝的边沿,扑棱着翅膀,看着外面的世界。 一只大燕子,也不知道是它们的爹还是妈,此刻也站在窝沿,对着那两只小燕子叽叽的叫了几声,似乎是在说着些什么。 片刻,那大燕子张开翅膀飞了出去,落在了不远处的树枝上,又看向了屋檐下的那两只小燕子,又叽叽的叫了几声。 应该是在鼓励着它们。 于是,两只小燕子终于鼓起了勇气,它们挥动了幼小的翅膀飞了起来。 其中一只飞到了那树枝上,但另一只却掉了下来。 它摔在地上! 大燕子极为紧张的从树枝上落下,在地上跳着,又在叽叽的叫着。 可那只小燕子扑棱着翅膀却并没有飞起来。 大燕子似乎急了。 它又飞上了树枝,小燕子双翅撑着地,小脑袋使劲的抬了起来。 阿木看见了那小燕子的眼睛。 在那双漆黑的小小的眼睛里,他看到的是紧张、是无助,是被舍弃的恐慌。 就像当年自己小时候流落在这玉京城的街头一样。 他走了过去。 小心翼翼的从地上将那只小燕子捧了起来。 拇指极为温柔的摸了摸小燕子的羽毛,想了想,他一飞而起,飞到了屋檐下,将这只小燕子放回了燕巢里。 王正浩轩背着他的刀站在不远处。 “就要入秋了,燕子还有个把月就要南飞。” 他走了过来,站在了阿木的身边,“如果它学不会飞翔……燕群离开的时候,它必死无疑。” 阿木依旧仰着头望着燕巢,过了片刻才说了一句:“师兄觉得,它能飞起来!” “为何?” “因为它有一双完好的翅膀,仅仅是因为它的胆子太小罢了……多飞几次,多摔几次,或许就能成功了。” 王正浩轩眉梢一扬,也望向了那燕巢,摸了摸嘴,嘀咕了一句:“还没尝过燕子肉的味道。” 阿木收回了视线,瞪了他一眼。 那只小燕子又站在了燕巢边。 它的小脑袋左看看又看看,对面树枝上两只燕子都朝着它叽叽的叫着。 它似乎真的又鼓起了勇气,它再次展开了翅膀…… 它飞了起来! 并没有落在对面的树枝上。 它向广阔的天空飞去。 树枝上的两只燕子也一飞而起。 渐渐消失于薄雾之中。 阿木笑了起来。 他拍了拍王正浩轩的肩膀,“小师弟,它比我小时候幸运!” 王正浩轩瞅了阿木一眼:“真不让我爹帮你查查你的父母是谁?” 阿木摇了摇头:“那时候那么苦难的日子我都挺了过来……那是我最需要他们的时候。” 阿木抬头,望着那氤氲薄雾,“我没有小武的心地那么纯洁善良,他们既然抛弃了我……就像那小燕子的父母一样,他们南飞而去,留下一只无法飞翔的小燕子任由它自生自灭……” “不对,那只小燕子没有飞起来,至少它的父母还落在地上来看了它一眼,至少也在树枝上期盼着它能再次飞翔。” “可我的父母……” 阿木苦笑一声,“二十一年了,我已长大,已能独自生活,他们从来没有来找过我,我也不再需要他们来找我。” “这样,挺好。” 小武走了过来。 他那双干净的脸看着阿木,咿咿呀呀的说着些什么。 他拉着阿木走入了凉亭中,提笔,在一张纸上写到: “父母给予我们生命,这便是最大的恩赐!” “老天爷让我们顽强的活了下来,这并不是让我们去记住过往的那些不快或者仇恨。” “李辰安说每个人来到世间都有各自的境遇,有的人一路坦途,也有的人一路坎坷。” “我们的路是坎坷的,我们的视线就不应放在那些坎坷之上,而是应该去看那坎坷路边的不一样的风景。” “这样,我们的心情才会美好,走那坎坷的路,也才不会觉得太累。” 小武放下了笔,看向了阿木。 阿木咧嘴笑了起来,倒不是感谢于小武的这番开导,而是觉得小武这家伙,当真有一颗慈悲之心。 李辰安以前也说过,正是因为小武的心地纯洁简单,所以他的眼睛才最为干净。 对于任何事物,小武首先看见的是这些事物美好的一面。 对于美好,小武很会欣赏。 但对于不美好的事物,小武却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毁灭了不美好,剩下的就是美好了。 杀光了坏人,世间剩下的就是好人了。 这便是小武最为简单的思想逻辑。 阿木认为自己就是个凡人,终究做不到如小武这般的轻易拿起或者轻易放下。 “我曾经也想如你这样不去想那些过往的事情,我也曾希望自己能活在阳光下。” 阿木看着小武,说的极为认真: “但我发现自己做不到!” “父母没有在我的脑子里留下丝毫印象,但那童年的阴影却深深的刻在我的记忆中。” “挥之不去!” “所以去了牧山刀之后,师傅说我的刀速度永远不会比小师弟快,因为我的刀比小师弟的刀更重。” “初时我并不理解,都是一样的刀,为什么我的刀就比小师弟的刀更重呢?” “于是,我疯狂的练刀,只练一刀,那就是拔刀出刀,就是为了证明我的刀能够比小师弟的刀更快。” “然而……直到我长大,直到我离开牧山刀,我的刀确实始终没有小师弟的刀快。” “师傅说我白白浪费了几年时间,在刀道上的路,我要走的应该是厚重,而不是快!” “慢,且重,亦可牧山!” “我知道我错过了一些岁月,我也知道师傅说的那句话的道理何在。” “重的不是刀,重的是我脑子里的那些往事。” “刀本随心,心重,刀自然就重了。” “离开牧山刀的时候,师傅又告诉我,如果我能放下那些往事,我的刀将举重若轻,不仅仅是速度比小师弟快,威力也会比小师弟更强。” 阿木苦笑,双手一摊:“可我却放不下。” “就这样负重而行也没啥,活在世上,又有几人能真正潇洒。” 王正浩轩瞪大了眼睛看着师兄,忽的说了一句:“啊,这么多年,师傅他骗了我!” 阿木也看向了王正浩轩:“师傅没有骗你,师傅说当你长大了,不再没心没肺,不再惦记着狗肉,也有了心事之后,你的刀就会变重。” “那就是举轻若重了,懂么?” 王正浩轩张大了嘴巴,摇了摇头:“不懂!我还是觉得狗肉不可弃!” 阿木没和王正浩轩再说什么,因为心事这个东西,不是说有就有,说没就没的,小师弟这样愉快的与狗为敌,也挺好。 他转头看向了小武,“咱们去哪?” 小武提笔一挥:“无涯关!” 三匹俊马托着三个少年在这一天的清晨离开了京都。 阿木不知道小武跑无涯关去干什么。 王正浩轩根本没去想这事,他惦记着养在长乐宫的那条狗。 而后才想起在江南的平江城里,自己还有一个未婚妻! 第六百八十一章 洗剑楼 一 昭化二十四年八月十八。 午时。 马车停了下来,因为前方已没有马车能够通行的路。 李辰安一行站在了大路的尽头,扑面而来的是一片巍峨的群山。 “这就是剑山。” 洗剑楼大长老冉世平伸手一划拉,又道:“李先生请看,那一座座高耸的山峰,是不是如许多插在大地上的巨大的剑?” 李辰安仔细的看着,没有看出来那些山峰怎么就像剑了。 就算是像剑,那也应该是剑尖朝天的剑! 但他依旧点了点头,问的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洗剑楼还有多远?” “还有半日脚程……但山路崎岖,得走快一些。” “嗯,”李辰安转身看向了秦日钢夫妇,从怀中摸出了夏花那弄来的那些银票递了过去,“这一路你们辛苦了。” “我们可能会在洗剑楼呆一些日子,你们夫妇拿着这些银票回去吧。” 秦日钢夫妇彼此惊诧的对视了一眼,秦日钢看向了李辰安:“先生,出发时候就已付过了……若是先生洗剑楼之事结束,我们夫妇再送先生回去,我们就在这扎营等着先生和夫人,如何?” 李辰安咧嘴一笑,将这一叠银票塞到了秦日钢的手里,还又取出了一封信来递了过去: “你们不必等我,你们回去之后,去一趟燕云关找一个名叫苏沐心的将军。” “将这封信亲手交给他,这些银票,是这一任务的报酬。” 秦日钢连忙推却,“先生,太多了。” “拿着,银子这玩意儿对于我而言是个身外之物,对于你们夫妻恐怕更重要一些……我们要赶路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李辰安转身,牵起了钟离若水的小手儿。 “先生……!” 冬娘和秦日钢齐齐跪拜了下去,“往后,若有幸能再与先生相遇,我们夫妇二人愿永远追随于先生左右!” 李辰安只好又转过身来,“起来吧,若有缘,当能再会!” “告辞!” 秦日钢夫妇躬身一礼,“谢先生!” …… …… 山间小径。 大长老冉世平走在最前面。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骑着二货走在中间。 步惊鸿与西门吹花走在最后面。 此刻西门吹花的视线就落在那匹黑马的背上—— 通往洗剑楼的山路崎岖陡峭,李先生与夫人同骑一马,李先生似乎很担心他的夫人从马上掉了下来,所以先生一手抓着缰绳,一手紧紧的搂着夫人的腰。 先生果然是不在乎这人间规矩的。 这便是先生之洒脱。 李辰安搂着钟离若水骑着那头二货,就像曾经他搂着萧包子骑着那头小黑驴子一样。 这二货比小黑驴子高大了不少,不过经过这些日子的训练,倒不是说李辰安的骑术有了精进,而是这二货懂得了这主人的需要。 它就算是爬坡上坎也走得极为平稳,生怕这主人一家伙掉了下来,一刀子将自己给弄死了。 钟离若水这一辈子都没有骑过马。 但她却没有丁点害怕。 她的身子靠在李辰安的胸前,她感觉到的是来自李辰安的温暖,还有那份安全。 这两日里喝了小武配制的药,她的精神头儿又好了一些。 还有最后半日的路程就抵达洗剑楼了……接下来,在洗剑楼要呆多久,就得看辰安他悟透那十八法式的时间了。 许是半年,许是一年,也或许…… 钟离若水的视线看向了前方。 两边都是高耸入云的山。 这条羊肠小径就在两山之间的峡谷中,路边有一条潺潺的小溪,溪畔开着许多的野菊花。 秋天,真的到了。 那么,冬天也就更近了。 一阵秋风从山谷中吹来,带着些许润湿的水汽,有些凉,钟离若水的身子微微一缩,李辰安连忙冲着前面的冉世平说了一句: “大长老,稍事休息。” 冉世平停步,转身,李辰安抱着钟离若水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这山谷里的气候会更冷一些,恐怕就要下雨了,你得多加一件衣裳。” 李辰安在挎在马侧的行囊中翻了翻,翻出了一件雪白的斗篷披在了钟离若水的身上。 “到了洗剑楼就好了,再坚持一下,可别受了寒。” 冉世平心里觉得有些怪异。 这位李先生替他的弟子李辰安来洗剑楼看一看吴洗尘的墓,他带着夫人……他的这夫人举止有度就连吃饭的模样都极为斯文秀气,哪里像是山野村姑的样子? 倒更像是大户人家的大小姐。 还是弱不禁风的那种。 他们从宁国而来,这一路路途遥远,这位李夫人恐怕没少吃那颠沛之苦。 何必呢? 不过冉世平很快就想明白了。 这便是李先生夫妇二人的感情极深,受不得那分别之苦,就算是这一路遭一些罪,在那位李夫人的心里,恐怕也比吃了蜜还要甜。 李先生是个心思极为细致的人啊! 他对夫人之爱……当真是人间表率! 李辰安给钟离若水收拾妥当,他正要抱着钟离若水骑上马背,却忽的扭头向身后看了过去。 他的眉间忽的一蹙,在那一蹙的短短时间,他的视线迅速的扫过了四周。 他看的是这四周的环境。 右前方的溪边有一颗参天大树,树下还有一块巨大的石头。 左边是陡峭的崖壁,无可藏身之处。 他又侧耳一听,那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在他的耳朵里愈发的清晰。 “有人来!” 冉世平顿时一惊,他这才凝神仔细一听,脸上也露出一抹疑惑之色。 “来的不少……不应该啊!” 李辰安没有再犹豫,他将钟离若水一把放在了马背上,在黑马的耳畔低声说了一句:“带你娘去那处巨石后面,给老子躲好了!” 二货微微一愣,或许是在想谁是它的娘! 它很快就明白了,撒开蹄子就向那处巨石奔去,钟离若水吓得花容失色,她在慌乱中抓住了缰绳,才发现这马背很是平稳。 她没有掉下来。 她扭头。 步惊鸿站在路中央,面朝后方。 李辰安就站在步惊鸿身后丈许距离。 冉世平已向前走去。 山路的转角处走来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一身锦缎长袍,背上背着五把剑的少年人! 李辰安看着这个人,这少年生的剑眉星目,身材修长,很是帅气。 只是他的脸显得太白净了一些。 有些娘。 那少年站在了步惊鸿面前丈许。 他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 “步惊鸿?” “你站一边去,呆会再收拾你!” “谁是李小凤?” 李辰安双手已各扣住了六把小李飞刀,“我就是,你是谁?” “秋九楼!” 李辰安眉梢一扬,“哦,不认识。” 第六百八十二章 洗剑楼 二 作为吴国大名鼎鼎的秋庄的三少爷,秋九楼这个名字还真有许多人不知道。 因为放眼吴国,敢直接叫他秋九楼的人并不多。 无论是在江湖中还是在朝野里,这些人都会恭敬的叫他一声三少爷! 因为三少爷的剑! 也因为三少爷掌控着实力极为强大的江湖第一帮玄武堂! 步惊鸿一听,此刻那双浓眉也微微一蹙。 他也不认识秋九楼,但他早已听说过秋九楼这个名字。 偌大江湖之中,能够让三少爷亲自出马的事,这么些年来还从来没有过。 今日这位三少爷亲自前来…… 就在步惊鸿的视线中,那转角处走来了许多人。 许多带着各种武器凶神恶煞的人! 秋九楼依旧站在最前面,他背负着双手,脖子微微仰着,他的视线越过了步惊鸿,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他脸上的笑意更甚,但那双眼里的眼神却变得更为冷漠。 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在秋九楼的眼里,从此之后,江湖中将不会再有小李飞刀李小凤这个名字。 哪怕传闻这李小凤是半步大宗师! 哪怕李小凤身旁还有一个洗剑楼的大长老! 哪怕李小凤前面还有一匹凶悍的狼! “现在算是认识了,不过……认识不认识也没啥关系。” 秋九楼并没有急着动手,因为猎物就在眼前,猎物无处可逃。 “你这个人,本少爷觉得还是有点意思的,嗯……确实有些才华,难怪夏家那女魔头要拜你为先生。” “原本呢,在西岚城,你阻碍了玄武堂河西分舵击杀步惊鸿的任务,夏家那女魔头传话给了本少爷,说是本少爷若是为难于你,她要烧了本少爷的九层剑楼……” “本少爷听了之后十分惊讶,因为那女魔头自视甚高,她竟然拜了你为先生……你能令她折服,这大大出乎了本少爷所料。” “本少爷以为你会和她同来京都,还寻思着当宴请你一番,看看你的风采,然而,你得罪了比女魔头更厉害的人,所以,你死了不要怨恨于我,我也是奉命而为。” “摸着良心讲,你做的那首中秋词真的很不错,本少爷觉得比李辰安那厮去岁中秋所做的十六首都还要好。” “你从山野而来,能够留下两首词在人间,也算是值得了。” 李辰安默默的听着。 他的双手也背负在身后。 没有人看见他的袖袋中落下了一个小小的瓷瓶子。 瓷瓶子里装的是迷离。 “吴谦派你来的?” “嗯,太子殿下说要用你的脑袋来做一个酒壶。” “我仔细的想了想,就算是夏花真烧了本少爷那九层剑楼,也比得罪了太子殿下来得更好一些,他毕竟是吴国未来的皇帝,本少爷可招惹不起。” “你……你自尽吧,步惊鸿也必须死,其余人,本少爷没兴趣杀,如何?” 李辰安笑了起来。 “不如何!” 秋九楼眉梢一扬,“那就都去死吧!” 他招了招手,冷冷说道:“杀了他们!” 他的话音未落,他身后十余人提着刀剑便冲了过来。 就在那一瞬间,步惊鸿“锵……!”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剑。 他没有大吼! 他根本就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他忽的半蹲,而后猛的一蹬。 他像一匹发现猎物的狼一样向前冲了过去! 他手里的剑,在刹那间发出了清脆的剑吟。 那剑吟极为高亢,满含战意! 满是杀意! 一个半百老者从秋九楼的身后走了过去。 他向前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便超过了前面那十人! 他在空中拔出了剑,一剑向步惊鸿杀了过去:“你们去杀李小凤,老夫来宰这头狼!” “锵锵锵……!” 他的话音刚落,二人的剑,已在空中相撞。 数声精铁交鸣之声响起,阴暗的光线下,便见一阵璀璨的火光闪烁。 步惊鸿后退了一步! 李辰安挥手。 并没有掷出迷离。 脱手而出的是他的小李飞刀! 足足十二把小李飞刀! 其中十把小李飞刀直奔冲来的十人而去,另外两把却向步惊鸿对战的那老者而去! 那十人皆是玄武堂的高手,最低都是二境中阶的身手。 他们都有着极高的江湖经验,在来的途中,对敌人也有过一番仔细的分析。 他们知道小李飞刀李小凤的飞刀很厉害。 他们也知道小李飞刀的境界很高。 所以,这十人中,最前面的两个老者,一个是半步大宗师,另一个是一境下阶的身手。 在秋九楼看来,有此二人,足以拿下那李小凤,再加八个二境以上的高手,这是为了做到在最短的时间里万无一失的解决这场战斗! 至于那位洗剑楼的大长老冉世平…… 冉世平没有动手。 不是他不帮着李辰安,而是因为秋九楼的身后还有一个老者。 他竟然是吴国皇室供奉、大宗师,楚天极! 楚天极看了看冉世平,眼里没有杀意,反而还带着一抹笑意。 但冉世平却将迈出去的那一只脚收了回来。 因为,他已感觉到自己被楚天极锁定! 如果自己出手,楚天极必然出手。 半步大宗师距离真正的大宗师还很遥远,自己若是迈出第二步,楚天极的剑……恐怕就到了自己的身边,甚至也到了李先生的胸前! 不过楚天极却在此刻微蹙了一下眉头,他没有再看冉世平,而是看着李辰安刚刚掷出的那十二把飞刀—— 悄无声息的小李飞刀! 最前面的那位老者忽然止步。 在那飞刀电射而来的瞬间,他挥动了他手里的剑。 剑光闪烁间,“叮叮叮叮……”一阵清脆的声音传来。 他挡住了其中的六把飞刀! 其余四把,却从他的剑光中飞了过去! “啊……!” 一声惨叫,一人捂住了脖子,满脸惊骇的踉跄两步“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又是一声惨呼,接连三声,三人被三把飞刀命中,虽没有一击毙命,却皆被那三把飞刀重伤! 另外还有两把向步惊鸿面对的那老者飞去。 步惊鸿后退一步,提剑,又向前迈出了一步! 这一剑,气势愈发强大。 刚才那一拼之下,他体内凶悍的血性被激发了出来。 他的右边肩胛尚未愈合,此刻,“咔嚓!”一声再次碎裂。 并不是受外力所伤。 而是他体内爆发出来的强大力量! 一境中阶的全力一击,对面那老者哪怕是半步大宗师,此刻也必须小心去应对。 他的剑在空中连续点了两次。 “叮叮!” 两声,他击飞了那两把飞刀,这才忽然发现那李小凤……他要么未尽全力,要么,就根本不是什么大宗师! 而此刻, 李辰安身前三丈距离。 那半步大宗师的老者击飞了他的飞刀之后,并没有去看身后伤亡的人。 他一剑而来! 全力的一剑而来! 他以为李辰安也是半步大宗师。 他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才刚刚突破二境下阶! 在半步大宗师的面前,二境下阶,就是个渣渣! 李辰安却没有后退半步。 他又挥了挥手! 那老者心里陡然一紧,再次止步,一剑掠过! 便听“砰”的一声! 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不是飞刀! 不是飞刀会是什么? 远处的楚天极眉间又是一蹙,他并没有吭声。 第六百八十三章 洗剑楼 三 小李飞刀,冠绝天下! 出手一刀,例无虚发! 人的名树的影,这位小李飞刀李小凤,在江湖中人的眼里极为神秘。 只知道他是李辰安的老师。 只知道他的飞刀出神入化。 就连机枢房的阴阳双煞在他的飞刀下都没能讨到好处,甚至传说若不是这位李小凤李先生心无杀念,阴阳双煞二人恐怕会死在他的飞刀之下! 这就很厉害了。 甚至就连太子吴谦都告诉三少爷,说那李小凤至少是个半步大宗师! 所以秋九楼才带了玄武堂的顶尖高手前来,而太子吴谦似乎还不放心,还将大宗师楚天极给请来压阵—— 按照太子吴谦的说法,万一那李小凤是个大宗师呢? 负责击杀李小凤,或者说为了探出李小凤真实底细的这老者,乃是玄武堂左护法马空远! 他面对李小凤,当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他在那一剑劈出之后,看见的竟然是破碎的残渣! 不是飞刀! 他来不及分辨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因为对面那李小凤忽然向后飞去,在倒飞而去的同时,又向他掷出了六把飞刀! 一闪而逝的六把飞刀! 他的所有精神都在这六把飞刀之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手里的剑再次挥动。 一道道剑光闪过。 他击飞了其中四把飞刀! 还有两把! 他身后半步的另一个一境下阶的高手,玄武堂执法堂堂主戴崇源冲了过来。 “叮叮!” 两剑! 两剑将余下的两把飞刀击飞。 二人并肩而立,望向了远处的李小凤,又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又有六把飞刀向他们飞了过来! 这厮,身上究竟带着多少把飞刀? 楚天极脸上的神色愈发的古怪。 他的眉间紧锁,因为他没有看出那李小凤半步大宗师的实力表现在何处。 顶多不过二境上阶。 那小李飞刀的速度,力度,在他的眼里,都无法和半步大宗师的实力相配。 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楚天极疑惑的时候…… 他的眼忽然一直,他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玄武堂左护法马空远,堂堂半步大宗师! 在面对李小凤的这六把飞刀的时候,他出剑的动作,居然变得慢了一拍! 而那位一境下阶的执法堂堂主戴崇源,他出剑的速度,居然慢了足足两拍! 高手对决,哪怕丝毫差错都会致命! 一拍,这已不是丝毫,这简直就是放弃了抵抗在寻死! 果然, “噗噗噗……!” 连续六声! 那六把小李飞刀,其中四把射入了马空远的身体! 另外两把,当然射入了戴崇源的身体! 马空远似乎在最为关键的时候移动了一下身子,他躲过了最为致命的一刀—— 一刀本该命中他的喉哝,却射入了他的右边肩胛。 但足足四把飞刀射入身子,哪怕是大宗师也抗不住啊! 秋九楼此刻也惊呆了。 他愕然的张开了嘴,目瞪口呆的看着前方。 “噗通!” “噗通!” “……噗通!” 三声! 不仅仅是戴崇源和马空远倒在了地上。 距离他们二人不远的冉世平,他竟然也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这就太玄乎了! 秋九楼觉得自己的脑子在那一瞬间一片空白—— 那小李飞刀,莫非真的就是大宗师?! 他此刻才展现出了他真正的实力? 前面那十几二十把飞刀,他是闹着玩的? 但马空远和戴崇源挡不住他大宗师一击,冉世平在旁边看着他为啥也倒了下去? 刀气? 刀气逼人? 如此凌冽的逼人刀气…… 秋九楼咽了一口唾沫,扭头就看向了楚天极。 能杀大宗师的只有大宗师。 他的心都在滴血! 整个玄武堂,半步大宗师也就只有三个。 一境以上的高手也只有六个! 这一家伙就在那李小凤的手里折损了俩……那接下来就该你楚大宗师去对付他了吧! 楚天极却并没有动。 他一直看着李辰安,眉间紧锁。 而这时候,步惊鸿与玄武堂右护法白振的战斗也进入了尾声。 “砰……!” 一声闷响。 步惊鸿的身子忽的飞了出去! 他的腹部被白振狠狠的踹了一脚。 他的身子在空中弯成了一张弓,他在倒飞出去的时候,嘴里喷洒出了一路的血! “砰……!” 又是一声闷响。 他撞在了溪边的一颗树上,“咔嚓”一声,那根大腿粗细的树被他拦腰撞断。 他落在了地上。 西门吹花一声惊呼,飞一般的跑了过去。 但步惊鸿却徐徐爬了起来。 他的左手杵着他的剑。 他的嘴角还留着血。 他一身都被鲜血染红。 他的右肩胛早已开裂,血晕红了一大片。 但他偏偏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带血的牙。 他缓缓直起了身子,拒绝了西门吹花的搀扶,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而此刻,白振才听见马空远和戴崇源那痛苦的惨叫声,才看见二人也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没有去看一脸狰狞的步惊鸿,而是极为震惊的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手里又扣住了四把飞刀。 但他并没有再射出去。 他看的是站在秋九楼身边的那个一直没有出手的老者! 步惊鸿走到了这小径上,他正要再提起他手里的剑,却被李辰安给呵止了: “你伤得太重!” 李辰安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瓷瓶子丢给了西门吹花,“给他包扎伤口,这里交给我!” 步惊鸿思索片刻,没有拒绝。 因为这位李先生太厉害! 有李先生在此,根本无须去担心什么。 于是,步惊鸿极为放心的两眼一黑,一头栽倒在了西门吹花的怀中。 李辰安当然知道自己的斤两。 但他还有他的手段。 比如袖袋中的那些瓶瓶罐罐。 小武配制的毒实在太好用,面对那位尚未出手的高人,他准备试试牵机! 小武说这东西与迷离有相似之处,但这东西却比迷离更为霸道! 它无色无味,凝而不散,就算是对方屏息住呼吸,它也能从皮肤侵入。 但与迷离相比它有个缺陷,它的发作时间没有迷离来的快! 它需要至少一炷香的功夫! 李辰安必须在释放了牵机之后再拖延一炷香的功夫! 他上前一步,正准备动手,却不料对面的那高手忽然扭头看向了旁边的那座山! 李辰安眉间一蹙,他也望向了那座山的山腰子处! 一人从山上飞来。 一身青衣。 别无它物。 无刀、无枪、无剑! 只有一双背负在身后的手! 可楚天极却又皱起了眉头: “翻云覆雨手燕基道!” 他的话音刚落,他又扭头望向了正前方。 有一人穿着一袭灰白麻衣骑着一头青牛徐徐走了过来。 秋九楼愕然一惊: “九州一剑吴洗渺!” 他的话音刚落,他们身后又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还有一个更急促的声音传来: “秋九楼,姑奶奶一定要烧了你那九层剑楼!” 秋九楼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用回头,他知道来者何人—— 女魔头,夏花! 第六百八十四章 洗剑楼 四 李辰安没有料到燕基道会在这最紧要的时候出现。 他也没有料到师傅吴洗尘的亲弟弟,当今洗剑楼的楼主,江湖人称九州一剑的吴洗渺会在这时候到来。 他更没有料到夏花这丫头也跑了过来。 但他知道此间事,已没他啥事了。 燕基道落在了他的身旁,他没有去看对面的楚天极。 他看着李辰安,忽的嘴角一翘,拱手一礼: “在下燕基道,见过小李飞刀李先生!” “谢先生所赐之药!” 李辰安摸了摸鼻子,一脸淡定的模样:“无足挂齿……令郎可好!” “得皇上亲手所治,已无大碍,我准备让他痊愈之后去燕云关,在苏沐心手下当个小卒子,不知道李先生意下如何?” “嗯……宁武卒?当会前程无量!” “那就好!” 燕基道抬头,吴洗渺骑着青牛已来到了李辰安的身后。 “一年不见,楼主可好?” 吴洗渺一捋长须微微一笑:“尚好!” “老夫听闻贵客来到,却还是来的晚了一步……这位就是小李飞刀李先生?” 李辰安转身,一怔,这老头和师傅吴洗尘当真是一个爹妈生的。 活脱脱一般模样! “在下正是,见过楼主!” “先生多礼!” 吴洗渺从牛背上跳了下来,冲着李辰安还了一礼,一声叹息:“可惜我那兄长的徒儿……早听说他已参悟了不二周天诀的前四个法式。” “兄长来信说起时候尤为欢喜,他说……洗剑楼千年无人练成的不二周天诀,说不定李辰安能够练成。” 李辰安一怔:“吴先生为何有如此判断?” “兄长说,李辰安不拘于世俗,思想极为跳脱,有不羁之心,有天马行空之念,偏偏还有强大意志力去控制他的欲念!” “这都是参悟不二周天诀的关键之处!” “可惜……兄长未能等到,我亦未能等到,他却追随兄长而去,不二周天诀……不知道何年才又能出一个如李辰安这样的人来修炼了!” 李辰安有些脸红,幸亏带着面具看不见。 “逝者已矣,江湖代有人才出,终究会有人练成的。” “这里不是个聊天的好地方……” 李辰安转身指了指对面的那些人,视线落在了夏花的脸上。 他冲着夏花招了招手:“你过来!” 夏花欢喜极了。 她一飞而起,越过了秋九楼,向李辰安飞了过来! 一身白裙飘飘。 白裙如花一般在空中绽放! 李辰安抬头…… 一抹鹅黄! 他咽了一口唾沫,没有去看落在身边的夏花的欢喜,他的视线落在了秋九楼的脸上。 “我记得你说你叫秋九楼?” “……正是!” “还打不打?” 秋九楼扭头望了一眼楚天极,楚天极面无表情。 这怎么打? 对面来了个大宗师燕基道。 又来了个洗剑楼楼主吴洗渺。 还有一个突破了一境下阶的女魔头夏花! 很显然是打不过的。 “不打了!” “你说不打了就不打了?” 秋九楼一愣,“那你想怎样?” “赔钱!” 秋九楼就惊呆了。 他以为对方要么将他们都给宰了—— 这种可能不大,毕竟秋庄在吴国的势力还是很强大的,何况洗剑楼早已衰败,吴洗渺也不愿意引来玄武堂那么多的杀手。 他以为那小李飞刀李小凤要让他留下一两把剑! 这才是对他秋九楼最大的侮辱! 因为江湖中人都知道他秋九楼爱剑、爱剑谱如命,也都知道他秋九楼折服敌人之后,便取敌人之剑。 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位李小凤李先生他居然说赔钱! 三少爷是缺银子的人么? “开个价!” 李辰安伸出了一根指头,“一万两!” 秋九楼的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 “一万两?” “本少爷就值一万两银子?” “你这是看不起谁呢?” 他也伸出了一根手指:“十万两!” “只是本少爷身上从来不带银子,这样,本少爷给你写个欠条,你随时可以凭着这欠条来秋庄拿取!” “……没笔墨纸砚,本少爷说话算话,夏大小姐在此可为证,本少爷再取一把剑给你为凭!” 说完这话,就在李辰安震惊的视线中,秋九楼从背上拔出了一把剑,他走了过去,将这把剑递到了李辰安的手里。 他看了看站在李辰安身边的夏花,“回去之后,我自己烧了那九层剑楼,你可满意?” 夏花脖子一扬:“得看本姑娘的先生满不满意!” 秋九楼又看向了李辰安,李辰安摆了摆手:“留着吧,只是你回去之后,如何向吴谦交代?” “打不过啊,本少爷总不能真拿鸡蛋去碰石头吧,有楚大宗师作证,太子殿下想来也是懂这道理的人。” 他极为光棍的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招呼着他的人: “收拾收拾!” “该抗的抗,该抬的抬,能治的回去治治,不能治的找个地方埋了!” “走走走!” 楚天极没有转身往回走。 他向前走了几步。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他忽然拔出了背上的剑! 他的剑在拔出的那一瞬间便散发出了夺人心魄的剑芒! 他一飞而起。 一剑向燕基道杀了过去! 李辰安正要掷出手里的飞刀,夏花的手刚落在剑柄之上,燕基道已踏前三步,伸出了一只手! 手在空中一翻。 那一剑从天而降 “噗噗噗……” 剑花点点。 燕基道的手在空中翻飞如疾风暴雨中的雨燕! 他的手拍打在了楚天极的剑身之上! 就在李辰安的视线中,他清晰的看见楚天极的剑身在左右偏移一寸距离之后,轨迹依旧没变! 燕基道张开的手忽然握成了一个拳头,他一拳砸在了那剑身上。 “嗡……!” 楚天极的剑剧烈的震动,却依旧坚定向前! 燕基道伸出了两根手指,就在那剑尖距离他三尺左右距离的时候,他的两根手指准确的夹住了楚天极的剑尖。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 楚天极的剑再进一尺,定在了空中。 燕基道的两指松开,身子一侧,一掌向楚天极的胸前拍了过去! 重重掌影。 明明如惊涛拍岸,偏偏又悄无声息! 楚天极哈哈一声大笑,他倒飞而起,手中长剑挽出了朵朵剑花。 剑花在惊涛中翻涌,渐渐消散。 掌影在消散的剑花中渐渐平息。 楚天极落在了地上。 收剑。 却意味深长的看了李辰安一眼,视线又落在了燕基道的脸上: “翻云覆雨手,比樊桃花之剑……略逊半筹!” 燕基道背负着双手眉间微蹙:“你何时与樊老夫人打过?” “两年前!” “胜负如何?” “老夫之剑,也逊色于她半筹!” “可她已仙逝!” 楚天极沉吟三息,“那老夫之剑,逊色于她足足两筹!” “何意?” “她已无敌!” 她明明死了,为何楚天极却极为慎重的说她已无敌? 第六百八十五章 洗剑楼 五 楚天极秋九楼等人就这么离去。 燕基道望着楚天极消失的方向看了许久。 李辰安也看了许久。 钟离若水已走了过来,她显然也听见了楚天极说的那番话。 她并不能理解,但心里却很是疑惑—— 奶奶逝世已近一年光景,那人怎么会说奶奶已无敌? 李辰安同样不解。 因为是他亲手将樊桃花葬在广陵城的桃花山上的。 莫非……老夫人还活着? 老夫人活着当然是个好事! 一个天下无敌的老奶奶,这对于自己、对于宁国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只是,他扭头看向了燕基道,却发现燕基道的神色极为凝重。 “我要走了。” “去哪里?” “碣石。” “……碣石在哪?” “宁国之东。” “去那干啥?” “观苍海!” “……” 燕基道忽的一笑:“大宗师也是不一样的。” “楚天极既然判断他比老夫人逊色了两筹,这便意味着老夫人若是出手,大致可以在十招之内取他性命。” “我和楚天极差不多……这天下已知的那些大宗师,和我们都差不太多。虽说能杀大宗师的只有大宗师,但谁要杀谁都并不容易。” “我得去碣石闭关,观沧海三年。” “你……多加小心!” 燕基道又看向了吴洗渺,问了一句:“何时能踏入那扇门?” 吴洗渺摇头苦笑,“恐怕终生无望。” 燕基道沉吟片刻: “独孤楼极有武道天赋,他的独孤剑法有些看头,我倒是觉得大有希望……步惊鸿更不错,洗剑楼后继有人,” 他忽的又看了看李辰安: “说不定还会有人练成不二周天诀。” “再见!” “祝你好运!” 燕基道一飞而去。 李辰安冲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手,总觉得燕基道的这些话里似乎藏着某种深意。 他似乎很急迫。 他急迫什么呢? 吴洗渺悠悠片刻,也极为深沉的说了两个字:“隐门!” …… …… 剑山是一片巍峨群山。 洗剑楼就坐落在其中一座山的山顶上。 李辰安一行拾级而行,走在苍松翠柏间的青石小径上。 这里的空气愈发的清新,但气温也变得更低了一些。 二货显然没有萧包子的那头黑驴厉害,它走这样的山路并不平稳,李辰安干脆将钟离若水背在了背上。 醒过来已经有些时候的冉世平依旧走在队伍的前面,他的脑子还有些懵,不知道这之前那场打斗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 他的额头有个青包。 隐隐作痛。 他抬手揉了揉,没明白这青包是如何来的。 吴洗渺走在李辰安的身后,他时不时会抬眼看看,对这位小李飞刀李小凤的来历颇为好奇。 毕竟如燕基道这样的大宗师为他出了手,听起来燕基道还欠了他的一份情。 还有走在李先生身旁的夏花夏大小姐……这位天音阁未来的阁主,对她的这个先生显得极为尊敬。 夏花带来了她爷爷夏莫愁的一封信。 在这封信里,那老狐狸说让自己无论如何要招待好这位李先生。 这位李先生要去忘情台,可千万不要为难了他。 可忘情台是洗剑楼的禁地! 夏莫愁是知道的。 这千年来,进入忘情台的洗剑楼弟子可不在少数,所想都是为了在里面寻觅参悟不二周天诀的那丝机缘。 可他们进去之后,却从来没有人能够再出来! 而后再也没有人进去过。 也不能进去了。 因为兄长吴洗尘离开了洗剑楼,带走了不二双剑。 听说兄长将雌剑给了樊老夫人,将雄剑给了李辰安。 樊老夫人又将雌剑给了她的小孙女钟离若画,而李辰安却死在了西山之巅。 那么这李先生的身上有没有那把雄剑呢? 吴洗渺此刻没有问,因为洗剑楼就快到了。 尚未转过这座山,便听见了远处传来的瀑布的轰鸣之声。 穿过了一片水雾,李辰安抬头,便看见了这青石小径上竖立的一个高大的牌坊。 牌坊上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洗剑楼”! 再穿过这道牌坊,眼前的景色忽变。 不再是陡峭的崖壁,而是一片极为开阔的色彩斑斓的高山草甸! 就在这广阔的草甸上,有一座显得有些突兀的九层楼阁。 这座山没有峰。 那楼阁就是它的峰! 楼阁处有一颗参天古木,楼阁旁有一条潺潺溪流。 楼阁的四周…… 便是满眼的各色的花! 在这视线的尽头,是耸立于湛蓝天空下的一座座雪山! 夕阳洒落在雪山之上,便是一眼的金黄! 夕阳落在这草甸之上,便是一副生动的画卷。 此处,极美! 李辰安很喜欢。 钟离若水也被这高山的奇异景象所吸引,她虽然觉得就连呼吸也有些困难,却依旧在李辰安的耳畔低声说了一句: “让我下来。” 钟离若水在看着风景。 夏花在看着钟离若水。 吴洗渺指了指那颗古树下的那座楼,“那就是洗剑楼!” 李辰安左右看了看,远处散落着一些木制的房舍,想来就是洗剑楼的弟子们的住所了。 一行人继续前行。 那头青牛带着二货离开了人群,在草甸上撒起了野来。 这也是那二货的欢喜,只是那青牛似乎年岁比较大了,它不紧不慢的走着,时不时望一眼那狂奔的马,偶尔发出“哞……”的一声长鸣,这高山草甸便有了几分生动的气息。 就在那一声牛叫之后,有一男子从远处飞来。 他落在了吴洗渺的面前,躬身一礼:“师傅!” “嗯,这位就是李小凤李先生。” 独孤寒看了看李辰安,这个先生年岁与自己相仿,师傅竟然称他为先生…… 他又躬身一礼:“李先生!” “他就是老夫的关门弟子独孤寒。” 李辰安看向了独孤寒。 这人长得有点意思。 他有一双倒八字眉! 他的眼睛也不大,却很有神,但他的嘴大。 他的个子比李辰安矮了足足一个脑袋,身子骨也显得很是精瘦,这粗略一瞧,还真看不出有极高的武道天赋。 相反,他给李辰安的第一印象是有些……猥琐! “听闻你自创了独孤剑法?” 独孤寒对此颇为得意,“回李先生,在下确实自创了独孤九剑,只是……只是而今才成七剑,剩下两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 顿了顿,他忽然问了一句: “李先生能否给在下指教一二?” 说这话的时候,独孤寒并没有抱任何希望,他之所想,也不过是为难一下这所谓的李先生—— 大家年岁都差不多,凭什么我要尊称你一声先生? 洗剑楼虽然早已没落,但洗剑楼的剑,却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 步惊鸿抬头,蹙眉看向了独孤寒,心想李先生根本就没见过你那独孤七剑,又如何能够指教你一二? 这家伙,分明是要为难李先生。 他正要上前说一句公道话,却没料到李辰安开了口: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便指点你一二!” 第六百八十六章 洗剑楼 六 日照金山的景色极美! 这样的景色是钟离若水从未曾见过的。 她惊诧于这美丽的景色,敬畏于那雪山的威严,感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她这才真正的体会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道理。 这是一方圣洁的土地。 接下来,自己就将在这片土地上渡过那不知道余下的多少时光。 就在她心里感慨的时候,她听见了李辰安的这句话。 她收回了视线,看向了李辰安。 此刻,所有人都看着李辰安! 夏花的眼里没有丝毫怀疑,不知道谁给她的那坚定的信念,她一听就知道先生一定能够一针见血的指出独孤七剑之弊端,甚至能够给独孤寒的独孤九剑提出最好的建议。 所以,夏花又看了看独孤寒,眼里极为羡慕。 洗剑楼楼主吴洗渺看向李辰安的眼神却极为惊诧。 因为整个江湖,除了独孤寒之外,他是最了解独孤七剑的人了。 可就算是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最后两剑应该是什么样子。 大长老冉世平与吴洗渺此刻的心情一般无二。 而此刻从远处飞来的足足八个吴洗渺的亲传弟子,这时也都难以置信的看着李辰安—— 大师兄练剑仿佛入了魔! 他日思夜想,就算是做梦说的梦话,也是独孤九剑的最后两剑! 七剑并不完美。 这就像一个故事讲到了高潮之处却没有后文。 对于大师兄而言,便如鲠在喉,令他寝食难安。 也因如此,大师兄的境界便卡在了二境上阶,迟迟无法突破。 师傅说如果大师兄走不出来,或许这一辈子都不能突破。 这位从未见过的李先生,他竟然说他能指点大师兄一二…… 那么大师兄便应该将那七剑使出来给这位李先生看看。 可大师兄并没有拔剑。 而这位李先生,他也没有要求大师兄使出那七剑! 他见都没有见过那七剑,又如何能指点? 就在众人惊诧的时候,李辰看看着独孤寒又开了口:“拔出你的剑!” 所有人觉得这才正常,不然这位李先生可就高到难以想象。 独孤寒沉默三息拔出了他的剑。 他正要将那七剑使出来,心想就算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万一这位李先生真能看出其中演变,说不定还真能给剩下两剑指出一个方向。 然而…… “把剑给我。” 独孤寒一怔,扭头看了看师傅吴洗渺。 吴洗渺也不知道这李小凤是什么意思啊,不过兄长吴洗尘是李辰安的师傅,这李小凤也是李辰安的先生…… 那么这李小凤与兄长吴洗尘的本事应该差不多。 兄长的悟性极高,这李小凤恐怕也有着对武学的独到见解。 于是,他点了点头。 独孤寒上前两步,态度变得恭敬了起来。 因为这位李先生,此刻给了他一种高深莫测之感! 不看剑招,仅仅凭着剑法的名字,他竟然如此淡定的要指点自己一二…… 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那就很厉害了! “先生,请!” 李辰安接过了剑,他提着剑就向前缓缓而行。 “吾以为,独孤九剑之第一剑,其名当为总诀式!” 独孤寒顿时一怔,这第一剑不是这个名字啊! 这李先生连剑招的名字都给我改了? “总诀式,乃独孤九剑之根基,以内力御剑,有三百六十种变化!” 李辰安挥动了剑! 他从来没有练过真正意义上的剑! 不二剑没有剑招。 所以……他倒是灌注了内力,但使出的剑一样没有剑招。 “三百六十种变化,无序、无章、无形……无招胜有招!” 所有人此刻都惊呆了。 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这第二式,名为破剑式!” 李辰安忽然一剑刺了出去,其疾如电! “以剑尖向前直刺,破解对手的剑法,天下武功无快不破,便是一个快字!” “第三式,破刀式……” “第四式,破枪式……” “……” “第九式,破气式!” “这一式,对付身怀上乘内功者所用,神而明之,存乎于心,剑剑不离敌之罩门,令其无暇顾及其它!” 李辰安手里的剑灿出道道剑芒,就在那剑芒之下,一朵杜鹃的花瓣一瓣瓣的飘落。 他停了下来。 脚下不丁不八。 手臂笔直。 剑笔直。 剑尖恰好在那花蕊之上! 他收剑,转身,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李辰安心里一突,很是忐忑。 毕竟这玩意儿记忆深刻,但究竟有没有用他哪里知道啊! 莫非漏了陷? 他看向了独孤寒,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听懂了没有?” 独孤寒“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砰砰砰!”连给李辰安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先生指点!” “晚辈茅塞顿开,晚辈明白了!” “这,才是独孤九剑该有的样子!” “晚辈、晚辈那所谓的独孤七剑,简直是狗屁不如!” “多谢先生,晚辈有所悟,这便去练独孤九剑!” 独孤寒起身,从李辰安手里接过了剑。 他一飞而起,落在了远处的草甸上。 他极为庄重的望着远处的雪山,仔细的回想了十息,他挥动了剑! 于是,江湖中便有了独孤九剑! …… …… 溪畔。 林间。 小院。 小院里有一栋极为雅致的小木楼。 夜色将远山遮掩,小院里已亮起了大红的灯笼。 这是洗剑楼的客舍。 早已冷清了多年的客舍,在今儿个夜里忽的就热闹了起来。 洗剑楼来了一个名震江湖的大宗师! 他就是小李飞刀李小凤李先生! 李先生仅凭大师兄那独孤九剑之名,当场便创造出了一套完美的剑法…… 这是何等样的天资? 世间怎会有如此奇人? 于是乎,在短短的时间,整个洗剑楼的所有弟子都听说了这个名字,都知道了这件事。 洗剑楼有弟子一百零八人! 此刻,所有的弟子都围在了这客舍的篱笆外。 他们都极为好奇的看着。 小院中摆着一张四方桌子。 洗剑楼楼主盛情的邀请了李辰安坐在了上位。 他陪坐于李辰安的左首,大长老冉世平居于右首,李辰安的对面坐的是洗剑楼二长老范举和三长老柳素衣。 桌上已摆好了酒菜。 吴洗渺举起了酒杯,看向李辰安的眼神极为敬佩: “先生之才,老夫佩服的五体投地!” “先生能来洗剑楼,这是洗剑楼千年之幸!” “洗剑楼日子颇为清寒,这菜肴实在简单了一些,还请先生不要嫌弃……老夫敬先生一杯!” 李辰安举起了酒杯,与吴洗渺四人同饮了一杯。 他微微一笑:“我本山野村夫,对吃并无讲究,能到洗剑楼来走一遭,这就是缘。” 他放下酒杯,直奔主题: “我想,明日能够去代我那徒儿给吴洗尘烧一捧纸,燃一炷香。” “而后,还请楼主带我去忘情台。” 吴洗渺点了点头,却问了一句:“先生就是看看忘情台?” “不,我想进去。” 李辰安这话一出,又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这……先生恐怕不知道忘情台里的凶险。” “还请楼主说来听听。” 第六百八十七章 洗剑楼 七 鸟雀唤醒了晨曦。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早早起了床。 二人洗漱之后走出了这方小院,来到了溪畔。 清晨的风有些凉。 钟离若水不禁打了个寒颤,李辰安连忙脱下了一件衣裳披在了钟离若水的肩上。 “要不,咱们还是回房去?” 钟离若水眺望着远处被云雾遮掩的雪山摇了摇头: “再多看几眼……可有问过忘情台究竟是什么模样?” 李辰安沉吟三息,淡然一笑:“就是洗剑楼的开山祖师爷悟道的地方,风景、风景也很是不错。” “哦,那咱们什么时候去?” “下午,呆会去师傅的坟前拜一拜。” “好。” 李辰安也望向了远方。 他并没有告诉钟离若水实情—— 昨晚,吴溪渺向他说了说忘情台的情况。 那是洗剑楼的禁地! 那地方任何人不得进入! 现在也没有人能够进入,因为开启忘情台那扇门的钥匙是不二剑! 雌雄双剑的任何一把皆能开启。 但那里面究竟是什么,却没有人知道。 因为洗剑楼建立千年以来,除了祖师爷吴愚之外,所有进去的人无一活着出来! 偏偏这位祖师爷也并没有留下任何文字阐述里面的情况,不过在忘情台的门口却有这位祖师爷所留下的一座碑。 碑上只有两行字: “孤阴则不生,孤阳则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 阴阳合万物生,方为天道!” 这两句话很好理解,这千年来洗剑楼的许多天才弟子也用了各种的方式去解。 但他们进入忘情台之后,依旧无人能够出来。 吴洗渺以及另外三位长老发至内心的劝过了李辰安,希望他能打消进入忘情台的念头。 李辰安为了钟离若水却必须进去。 这种坚持令吴洗渺等人难以理解,只能是认为这李先生自视甚高,想要进入忘情台去一探究竟。 但在吴洗渺等人看来,昨夜的那场酒,既是给这位李先生接风洗尘,也是给他……辞行! 可惜了! 江湖中从此不会再有小李飞刀李小凤这个名字。 他那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就这么昙花一现,成为了江湖中的绝响! 李辰安当然也清楚的知道了进入忘情台的凶险。 昨儿夜里,他没有练功,他想了一宿。 他想明白了。 如果自己无法练成不二周天诀的十八法式不能进入大宗师之境,钟离若水余下的生命也就年余。 钟离若水香消玉殒的那一天,这个世界唯一还能令自己留恋的,也就只有萧包子了。 进入忘情台,就算是陪着钟离若水一起去赴死吧。 就是亏欠了萧包子…… 李辰安笑了起来。 她下面很好吃! 她的包子也很好吃! 若不能走出忘情台……她能忘记这段情么? 她怕是不会忘记的,她会再次伤心欲绝回到晚溪斋,这一回去,恐怕再也不会出来。 李辰安心里长长一叹: 对不起! 萧包子,吾爱! 人世间难有绝对的公平。 总有那么些选择让人不得不做出取舍。 哪怕万般不愿,也不得不舍! 李辰安昨夜想了一宿已做出了选择。 忘情台哪怕是龙潭虎穴,他也必须带着钟离若水去走一趟。 如果出不来,那就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是一场梦吧。 回到了小院,他坐在了桌前。 桌上摆上了文房四宝,钟离若水磨着墨,以为李辰安见此景会做出一首诗词来。 然而李辰安却一直没有动笔。 他不是想要做什么诗词,他想给许多人写一封信—— 比如小武。 他想告诉小武如何当好一个皇帝。 比如温煮雨。 他想告诉温煮雨宁国未来应该去走的方向。 也比如阿木,他想说阿木年已二十一,不要只抱着他的刀,也该去抱抱某个姑娘了。 还比如王正浩轩。 狗肉的味道其实没有驴肉的味道好。 当然,他也想给萧包子留下一封信。 告诉她自己恐怕回不去了,不能去晚溪斋找她,不能与她再同骑那头小毛驴游荡于山水之间。 他还想告诉萧包子那匹叫二货的马很不错。 是头小公马。 和丞相指不定能生出感情来,丞相会生出个不一样的玩意儿。 它叫骡子。 但钟离若水磨了一砚台的墨他却并没有提笔。 他忽然发现写这些东西,除了给他们徒添伤感之外,似乎毫无意义。 那不如就这样走吧。 就如自己在去岁三月的时候轻飘飘的来。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些的时候,以吴洗渺为首的许多人来到了院子里。 他们脸上的神色都极为凝重。 独孤寒上前一步,看着李辰安,片刻才躬身一礼: “先生,能否……?” 李辰安摆了摆手:“我意已决,你接下来好生去参悟独孤九剑!” 他抬头望向了天边的朝霞,双手杵着桌案徐徐站了起来,他看向了步惊鸿,“好好养伤,养好了伤再去杀人!” “杀该杀之人!” “我希望你能明白练成一身绝世武功的意义何在!”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侠之小者,为友为邻!” “用你的剑,去守护值得你守护的所有人!” 众人一听皆是一惊,练武之人所想都是为了成为绝世高手。 成为绝世高手便可逍遥江湖,便可快意恩仇。 李先生却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原来,这才是习武的真谛! 步惊鸿上前两步,躬身一礼:“先生之言,学生谨记于心!” 他抬头,看向了李辰安,眼里满是不舍之情,“学生这一生都没有师傅,学生、学生想要拜先生为师,还请先生收下学生!” 他“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 “求恩师成全!” 李辰安一哑,心想若是你知道我才十八岁,你会不会拔剑砍我一剑呢? 不过自己进入了忘情台之后九死一生再难出来,倒不如顺了步惊鸿的心意。 “你起来吧,就记在我的名下!” “谢先生!” 夏花这时也走了过来。 她依旧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裙,却一脸梨花带雨的模样。 她眼泪汪汪的看着李辰安,哽咽片刻:“学生坚信先生能安然而归!” “学生此生都会等着先生归来的消息!” 钟离若水眉间微蹙,她也看向了李辰安。 她感觉到了这异样的气氛! 李辰安将那忘情台说的轻飘飘,这时候这些人…… 怎都一副生离死别的表情? “你,是不是没有给我说实话?” 李辰安一指落下,钟离若水眼前一黑倒在了他的怀里。 “走,去忘情台!” 第六百八十八章 洗剑楼 八 祭拜过吴洗尘之后,吴洗渺带着李辰安一行来到了一处陡峭的悬崖。 悬崖下有一方伸出来的不大的平台。 平台下是翻涌着云雾的深不见底的涧。 对面便是一帘倾泻而下的瀑布。 站在平台之上,感受到的是带着浓浓水汽的猎猎罡风。 悬崖上有一扇门。 一扇长满了青苔的石门。 石门的顶上写着三个大字:忘情台! 石门的左边立着一块漆黑的碑,碑上雕刻的便是那位开山祖师爷留下的那两句话: “孤阴则不生,孤阳则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 阴阳合万物生,方为天道!” 石门的右边是一块巨大的石头。 石头无棱无角很是圆润,石头的一面光滑如镜。 “这就是洗剑楼的磨剑石。” 吴洗渺指了指这石头,又道:“开启忘情台的机扩就在这磨剑石之上,插入不二剑的任意一把,忘情台的这石门就会开启……” “开启时间只有半个时辰便会再次关闭!” “关闭之后……” 他又看向了李辰安,语重心长的又道:“李先生,进去之后,便难再出来……我等也不知道出来的方法。你,可要三思啊!” 李辰安摇了摇头,取出了那把不二剑。 钟离若水被他绑在了背上,他拔出了不二剑,飞到了这磨剑石的顶上,看见了那个恰好一剑宽的缝隙。 “我意已决,此心无念。” 他插入了不二剑! 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悬崖上的那扇石门缓缓打开。 他落在了石门前,转身,看了众人一眼,露出了最后的微笑: “诸位,再见!” 他转身向石门走去。 “先生!” “李先生!” 他背对着众人摆了摆手。 石门洞开,里面漆黑,他一步踏入其中…… 瞬间消失不见! 半个时辰之后,石门徐徐闭合。 忘情台一忘千年! …… …… 就在那石门刚刚关闭,一人从天而降。 一个急促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回来……!” 夏花泪眼婆娑的抬起了头,空中落下的是一个穿着一身月白麻衣的老者。 他电射而下,伸手,似乎想要将那扇门给拽开,但片刻之后,他颓然放手。 他转过了身来,看向了吴洗渺。 他深吸了一口气,“老夫花满庭!” 吴洗渺一怔,拱手一礼:“原来是花老先生!” “想来楼主当知道李辰安是老夫的忘年之交!” 吴洗渺点了点头,便听花满庭又说了一句:“世间哪有什么李小凤,世间……只有一个李辰安!”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顿时大惊。 夏花更是踏前一步,瞪大了那双大眼睛盯着花满庭,“花老,您说……您的意思是他就是李辰安?” 花满庭一捋长须点了点头:“他当然就是李辰安!” 夏花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她踉跄后退两步,伸手撑住了那磨剑石,缓了缓,才看向了那已关闭的石门。 “他、他竟然就是辰安……我应该想到的呀!” “他的那两首诗词……除了辰安之外,天下还有谁能做的出来?” “他身边那姑娘,自然就是钟离若水了!” “他在西山之巅没有死,他假死而遁,为的就是悄然来到洗剑楼进入忘情台!” “是了,西山之巅并没有那把不二剑!” “我、我怎么就这么蠢呢?” “我应该陪他一同下去才好呀!” 步惊鸿和独孤寒也惊呆了。 他们所以为的大宗师,他竟然是李辰安! 李辰安当然不可能是大宗师了,只是……他不仅仅是诗词上的造诣如此之高,他对武学的见解,简直也无人能及! 可惜! 他为了他的未婚妻,连摄政王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都不顾……这便是他与众不同之处! 这便是情比坚金的最真实的写照! 吴洗渺也茫然片刻,这才知道兄长的弟子并没有死,这才知道为何他会去兄长的墓前烧一炷香,而后毅然决然的进入了忘情台。 他也看了看那扇紧闭的石门,过了片刻才忽的说了一句: “或许……他真能在里面觅得那一线机缘!” 花满庭不置可否。 他背负着双手看着悬崖间的云卷云舒。 那双老眼里,蕴含的是一抹愧疚的神色。 终究是来迟了一步。 就算是没有来迟这一步,他能阻止李辰安进入忘情台么?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如果忘情台千年无人能出的这个消息传入女儿萧包子的耳朵里,只怕女儿这一辈子都会痛不欲生,都会怨恨自己! 因为让女儿上天山去天音阁,这是他假借奚帷给她的任务。 而他,答应了女儿一定会保护李辰安的周全。 晚了一步。 女婿没了! 如果女儿知道了自己就是那个奚帷……恐怕连女儿也没了! 这小子! 当真是个痴情的种啊! “吴楼主,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花老请讲!老夫不管他是李小凤还是李辰安,在老夫心里,他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 花满庭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好汉有个屁用! 老子要的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婿! “此处,能否结一庐,派人日夜守候三年?” 吴洗渺尚为说话,三人异口同声而言:“我来!” 他们是夏花、步惊鸿和独孤寒! 夏花面色苍白,双眼已无以往神韵。 她凄然一笑:“我因他而凝聚出了天魔相,我的天魔相就是辰安!” “他已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他若是没法活着出来,我之余生……当在这里陪着他一起度过!” 步惊鸿上前一步:“就算他是李辰安,他亦是我先生!” “先生在上,我步惊鸿当为先生守护一生!” 独孤寒也上前一步: “我也不管他是李小凤还是李辰安,独孤九剑得他所赐,因他而完美……我亦要在这里参悟独孤九剑,直到先生从忘情台出来!” 吴洗渺沉吟三息,点了点头: “那么,第一年,便由步惊鸿在此等候……” “夏姑娘,你有此心,亦当回天山一趟告知你的师傅,第二年由你来守,如何?” “至于独孤寒,你先在洗剑楼参悟两年,等你独孤九剑小成之后,再来守第三年。” “花老,不知您意下如何?” “那就有劳楼主了,不过老夫得提醒楼主一句,不要忘了还有一把雌剑在外面!” “若是有人拿着那把雌剑而来……杀无赦!” 吴洗渺一惊,因为另一把雌剑在樊桃花的孙女钟离若画的手上。 以宁国钟离府的实力,谁能从钟离若画的手里抢走那把雌剑? 第六百八十九章 忘情台 上 这是一个漆黑的洞。 也是一个不知道多深的洞! 李辰安背着钟离若水踏入那扇门之后,脚下便陡然一空! 他掉了下去! 他在空中提起一口真气减缓了掉落的速度,初时双脚张开还能触碰到洞壁,三息之后,他再也无处借力。 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里面那漆黑的光线,便看见了微弱的光。 但他向下还是看不到底! 随着他身子的飘落,周围原本还隐约可见的洞壁渐渐消失。 这意味着下面越来越宽。 这是一个上小下大的漏斗型的洞! 而后,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听见了下面传来的潺潺的流水声。 足足半盏茶的功夫,就在他的内力就要耗尽的时候,他看见了脚下的地。 他落在了地上,便看见了脚边不远处的那条暗河。 他抬头张望了一下,按照自己落下的速度和时间粗略计算,这应该是在山底下了。 他左右四顾,在远处他看见了稍微明亮一点的光。 钟离若水依旧昏迷着。 他背着钟离若水,拿着一个简单的行囊,向那处有光的地方走去。 又走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他看见了许多倒垂的石钟乳还有地上很高的石笋。 这是一处地下溶洞。 和忘情台的台,毫无关系。 那处光是从一个仅仅可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洞穴传来的。 他想了想,放下了行囊,解开了绑在身上的绳索,将钟离若水抱在了怀里,小心翼翼的探头向那洞穴中望了一眼。 他豁然震惊—— 里面,竟然散发着柔和的明亮的光! 那些光都在洞壁的顶上,而洞里,竟然是那暗河的一条支流! 他抱着钟离若水弯腰走入了那洞穴之中,当他站直了身子的时候,又大吃一惊—— 洞顶上那发出了光芒的东西,骇然就是宫里才有的极为稀有的夜明珠! 他看了片刻,收回了视线,就着夜明珠的光辉,他看见了暗河边的岸上距离他不远处的一艘小船! 他走了过去,蹲了下来,仔细的摸了摸这小木船。 又伸手敲了敲。 小木船发出了咄咄的声响,竟然没有腐烂的痕迹。 吴洗渺说这千年的时间里,进入这里面的洗剑楼的弟子有上百来号人,但从未曾有人再走出去。 那么这小木船恐怕就是距离而今最近的某个人所打造。 他人,又在哪里? 李辰安站了起来,前方有微弱的光线,是一个弯,若是乘坐这艘小木船便可以顺流而下……会通向何处? 他并没有上船,他一飞而起,将洞顶上的那颗夜明珠给取了下来,又回到了这小洞穴之外。 他用了足足两个时辰的时间将这处巨大的洞穴寻了个仔仔细细,却没有发现第二个洞口。 不过,他倒是发现了几具完整的骸骨! 这些人,已死去了很久很久。 他仔细的查看了这几具骸骨,骨头并没有折断,也就意味着他们并不是因战斗而死,他们确实是因为被困于此,要么老死,要么饿死。 确定了里面并没有自己猜测的某些恐怖动物,李辰安反倒是放下了心来。 他又抱着钟离若水回到了那处暗河旁,这一次他没有再犹豫。 他将那艘小木船推入了暗河中,坐在了小木船上,将钟离若水放在了自己的怀里,拿起了划船的浆。 小木船顺流而下,并不需要他划桨,却需要他用这木浆避免小木船撞在了洞壁上。 他全神贯注的看着前方,转过了一道弯,洞顶居然又有一颗夜明珠。 每转过一道弯,皆有一颗夜明珠! 大手笔啊! 如此过了大致一炷香的功夫,小木船转过了六道弯。 水面忽然变得宽阔了起来,水流也变得更加平缓,李辰安却又大吃了一惊—— 右边是岸,也是一处巨大的……穹庐! 那穹顶上镶嵌了许多的夜明珠,以至于那地方格外明亮! 而就在那处岸边,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 石碑的最顶端也镶嵌着一颗夜明珠,就在夜明珠的下面,竖着写有三个大字: 忘情台! 这里,才是真正的忘情台! 但李辰安的视线仅仅在那三个大字上停留了一息,便看向了那石碑的基座。 那里,骇然是一堆白骨! 他沉吟三息,划动了船桨,将小木船停靠在了岸边。 他飞身而起,落在了岸上,将钟离若水又绑在了背上,手里扣住了六把小李飞刀。 他站在岸边没有动,仔细的侧耳听了片刻,除了潺潺的水流声,再没有任何声音。 他扭头四处张望,除了那些白骨证明这里曾经有人来过之外,这地方似乎并无活物。 这话不全对。 因为暗河中有鱼跃出了水面! 河里有鱼,李辰安又放心了不少。 他抬步,极为谨慎的向那石碑走了过去。 并不没有传说中的死亡机关,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站在了那石碑上,眉间忽的一蹙—— 石碑上刻着许多的字! 那些字大小不一,深浅各异,并不工整,很是凌乱! 他凑了过去,又瞪大了眼睛—— “六十年了,三十年河东无缘,三十年河西无份,终堪不破最后两个法式……吾,不甘啊!” “老子洗剑楼第二十三代弟子风化终究要风化在这里了,那狗屁玩意儿就是骗人的!” “洗剑楼第十二代弟子黄霆与叶菲菲在此双修二十年,孩子生了十个!临死时候就想问一句:‘孤阴则不生,孤阳则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阴阳合万物生,方为天道!’双修当为阴阳调和,为何弟子二人依旧无法参悟后四个法式?” 这句留言的下面又一段话: “黄老前辈,晚辈是洗剑楼第二十八代弟子!” “因这阴阳调和之法,弟子也同眷侣来到了这里。见前辈之言,初时不以为意,二十年后,弟子除了多了六个子女之外……与前辈并无二至!” “不二周天诀……除了生孩子好用之外……似乎根本就不能练成。” 这后面又刻有一句话: “这位前辈,你们好歹还有个伴侣,弟子我苦啊,幸亏有手。” 下面还刻有很多的话。 估计都是他们临死前想要告诉后来者的话。 许多都是抱怨,但其中有一段却吸引了李辰安—— “吾不再去修炼这不二周天诀,吾在想,想了十年又八个月。不二周天诀乃天下至阳之内力,祖师说孤阴则不生,孤阳则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 “凡是进入此间的弟子,无论男女,所学皆是这至阳之内力,就算是女弟子,其体内依旧是这纯阳之力。” “故,这些女弟子已不再是祖师所说的单纯的阴,所以这么多双修的弟子,无一成就大圆满……这阴,指的应该是没有练过不二周天诀的女子!” 李辰安一喜,钟离若水不就是啥也没练过的么? 但就在这段话的下面,又有一人留言: “也不对!” “吾之伴侣从未习武,但吾双修三十年,依旧不得。” “吾以为,师祖所谓之阴,应该是女子修炼的至寒之力,比如……凝霜诀!” 第六百九十章 忘情台 下 “凝霜诀?” 李辰安吃了一惊,因为小姨子钟离若画所修炼的正是樊桃花樊老夫人亲授的凝霜诀! 但小姨子这才七岁! 钟离若水却因为自幼那体寒之症无法修炼凝霜诀…… 至阴之内力? 钟离若水显然是没有的。 这出不去了,也找不到年岁合适的修炼了凝霜诀的姑娘,李辰安有些遗憾,也无可奈何。 他将这石碑上所有的留言都看了个遍,各种抱怨各种推测各种感悟都有。 他也知道了吴洗渺说的那些话没有骗他,这些人,当真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出去的。 沉吟片刻,他背着钟离若水离开了这处石碑,向这方苍穹的里面走去。 走了大致半盏茶的时间,他来到了这苍穹的尽头,便看见了一个宽阔的门洞。 门洞里的光线依旧很好。 他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宽阔的石屋。 石屋中有石床、有石桌石凳。 这石屋里竟然还有缥缈的烟雾! 李辰安来到了那石床的后面…… 这里,竟然有一处汩汩的冒着白烟的温泉! 温泉的另一边,竟然还有两颗桃树! 两颗桃树的旁边,是两截尺许高的树桩! 他飞了过去,落在了那桃树下,抬头望了望,此处的顶很高,上面却漆黑一片。 他摸了摸那桃树。 活的! 这就很奇怪了。 他来到了那树桩旁,一瞧,树桩上竟然刻着一行字—— “弟子不善游泳,故而借前辈桃树两根以造船,多谢前辈植树,桃子的味道很好,桃核弟子也埋入了土壤之中,想来会成为一片桃林。” 李辰安四处看了看,却并没有看见新长出来的桃树。 他沉吟三息,飞回了洞府之中。 解开了束带,将钟离若水小心翼翼的放在了石床上。 他的手触碰到了石床,他微微一愣,这石床很是温润,竟然是玉石打造! 这洞府中也很是温暖,想来地下就有地热,这样很好,钟离若水当能顺利的度过这个冬了。 他解开了钟离若水的穴道,钟离若水悠悠醒来。 “……这是哪里?” “这里就是忘情台。” “我们进来了?” “嗯。” “……你究竟瞒了我什么?” 李辰安微微一笑:“这地方与世隔绝,从今往后的岁月中,再没有人能来打扰我们了。” 钟离若水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眼里却并没有惊喜,反而渐渐流露出了一丝担忧来: “你的意思是,你出不去了?” 她说的是你出不去了。 李辰安小心翼翼将钟离若水脸上的面具取下,也将自己脸上的面具取下,“治好了你,我们就都能出去了!” 钟离若水没有再问,只是她眼里的忧虑更深。 因为……李辰安这话的另一个意思是,如果治不好她,他真就出不去了! 这就是接下来面临的局面。 钟离若水深情的看着李辰安,伸手摸了摸李辰安的脸,坚定的点了点头: “那我一定要努力的多活一些日子,等你将我治好!” “嗯,这床挺舒服,你先休息一会,呆会再去温泉里泡个澡,我再四处去看看。” “看什么?” “看咱们吃喝拉撒的问题如何解决。” “……好!” …… …… 吴国,东旭城。 太子东宫。 太子吴谦坐在茶桌前,喝了三杯茶才抬眼看向了秋九楼。 他的脸色并不显得阴暗,并没有因为秋九楼击杀李小凤之事的失败而大发雷霆。 他将那股怒火用了三杯茶的时间给压在了心底,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这不是你的错……坐!” 秋九楼背心都在冒汗。 他连忙躬身一礼:“草民不敢!” “本宫叫你坐你就坐,何来那么多的畏惧!” “啊……谢殿下!” 秋九楼半个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吴谦亲手给他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楚大宗师已将发生的事告诉了本宫,本宫也没有料到燕基道会来……” “李小凤去洗剑楼,恐怕会去忘情台……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他的消息传来。” “如果他真去了忘情台,那么世间也就再没有李小凤这个人了,所以你不必愧疚。” 秋九楼一怔,抬头,“殿下是说,他会进那有进无出的忘情台?” “他这不是找死么?” 吴谦又微微一笑,没有再说李小凤这事,他转移了一个话题: “玄武堂高手众多。” “本宫出使宁国的时候听说了一件事,李辰安手里有一支极为厉害的玄甲营,人不多,只有五百之数。” “但这五百之数,皆是由江湖高手组建而成,再交由懂得行军打仗的厉害将军调教,其战斗力……极为强悍!” “在宁国江南道的五丈原上,李辰安就是凭着这五百人的玄甲营,硬是将夏侯卓的三万边军击溃!” “本宫闻之极为感慨,也极为羡慕……” 他抬眼看向了秋九楼。 秋九楼心里一咯噔,明白了这位太子的意思—— 他明明知道那李小凤去了洗剑楼要进忘情台! 那就是个自寻死路之局! 可他依旧让自己带入去击杀李小凤! 这不是多此一举,这是让自己表明立场! 他此刻说起了这么一件事,一来借着击杀李小凤失利之过来让自己将功补过。 二来嘛……他这是要让秋庄、让玄武堂和四皇子明确的划分出一道界限来! 秋九楼连忙起身,又躬身一礼: “殿下乃是吴国未来的皇帝!玄武堂的所有人,皆是殿下的百姓!” “能够为殿下尽忠,这是玄武堂的荣幸!” 吴谦很高兴。 这位三少爷听说很混帐,这看起来也不是嘛。 他还是很精明的。 他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嗯,你识大体,武功又高,和本宫年岁也相差无几。” 吴谦起身,背负着双手向窗前走去。 “本宫并不是刻薄寡恩之人,本宫未来的路还很长,这一路也需要有忠心的人与本宫同行。” 他站在了窗前,望着窗外的夕阳,又道: “就像那阿木、王正浩轩与李辰安的那种感情一样!” “少年为伴,江湖同行,你护本宫之周全,本宫许你一世富贵!” 秋九楼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他看着吴谦的背影,眼珠子骨碌一转: “谢殿下信任!” “从此往后,草民任由殿下差遣!” 吴谦的笑意更甚。 夕阳洒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上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李辰安! 你就算没有死在西山之巅,你也永远走不出那忘情台了! 痴情这种事,可在戏文里,在那深闺处,却绝不应该在一个帝王的身上出现! 天下再没李辰安! 夏花…… 他眯起了眼睛,嘴角一漾: “九楼,” “草民在!” “起来吧,陪本宫去夏国公府走走。” 第六百九十一章 月落乌啼 上 夏国公府。 主院正房。 房间里的八仙桌上燃着一支蜡烛。 蜡烛已燃了一半。 房间里还弥漫着一股子浓烈的草药味道。 夏国公夏莫愁此刻有些愁。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花满庭,极为不解的问了一句:“为何要将他的身份在忘情台说出来?” “你可知道皇室与洗剑楼之间,这些年来本就不合,洗剑楼里,一定有机枢房安插的谍子!” “你这么一宣扬,机枢房必然知道!” “那么皇室也会在最短的时间知道!” “天下人……要不了多久,也都会知道!” “这对洗剑楼,可没有任何好处!这对李辰安,老夫也没想明白有何好处!” 花满庭一捋长须,脸上的神色依旧有些凝重。 “听说过忘情台的人都知道忘情台那禁地有去无回,他既然去了,那么在吴国皇室的眼里,李辰安这就算是真的死了!” “西山之巅那一出戏,终究有许多破绽,迟早机枢房也会查到他还活着……既然如此,老夫认为不如就让吴国皇室知道他而今的真相。” “老皇帝吴帝看似不理朝政,但这老家伙可并没有闲着,他比太子吴谦可精明太多。” “吴帝看的并不是李辰安的那些诗词文章,他看的是李辰安留给温煮雨他们的治国理政的那些纲要!” “这世间对李辰安了解极深的人,他吴帝算一个!” “现在让他知道李辰安进入了忘情台……以他多疑的性格,他并不会在这时候去动洗剑楼,他会派机枢房的谍子暗中盯着。” “因为,他也会很想知道李辰安究竟能不能出来!” “如此,洗剑楼短时间里反而会暂时无恙。” 夏莫愁依旧眉间紧蹙,“可他真出不来了!” “他出不来,天下再无李辰安,宁国……奚帷所期望的那盏灯就算是熄灭了!” “那老夫还装扮奚帷,这有何意义?还装着卧病在床还有什么意思?” 花满庭抬眼看向了夏莫愁,忽的问了一句:“可老夫前些日子告诉你他要进忘情台,你却并没有阻止。你非但没有阻止,你还写了一封信给吴洗渺,让他给李辰安行个方便。” “你,又是何意?” 夏莫愁身子微微后仰,那张原本极为严肃的脸渐渐露出了一抹微笑: “你本可以阻止他进入忘情台,可你却掐着时间去了忘情台,你也是故意让他进去,你又是何意?” 两人相视,片刻,皆一笑。 又片刻,皆一声叹息。 夏莫愁望向了窗外的月光,“蜀山论剑百年之期将近。” “大离灭国千年,这千年来,隐门恐怕早已渗透了江湖甚至各国之庙堂,但谁也不知道谁是隐门中人!” “隐月阁,是隐门于世间的一处秘密据点,都说是在云山间,但云深不知处。” “无论是宁国的皇城司,还是越国的枢密院,亦或吴国的机枢房,这么多年都没有谁能够查到它所在的地方。” “隐门中人,若是大量出现于世间,若是再举行一场蜀山论剑……又会死多少个大宗师?” “他们的武功太高。” “留给我们的时间已不多了。” “这些年来,老夫看尽了天下少年,虽出了不少英才,但他们还没有真正成长起来。” “就算是晚溪斋的萧斋主,她算是最有天赋的一个,可也才半步大宗师。” “我那孙女夏花,得李辰安之言开悟,也才一境下阶……” 夏莫愁摇了摇头,“怕是来不及了。” “与其如此,莫如让李辰安进入忘情台,万一他能参透不二周天诀这江湖第一神功,若是真发生了第六次蜀山论剑……有他带领,胜算总是会大许多。” “你之所想,当也如此!” 花满庭微微颔首,他之所想当然更多一些,只是他并没有向夏莫愁说出来。 “这就是赌徒的心里,你我这一辈子其实都是在赌。” “你赌的是吴帝能够顾全大局,我赌的是……” 花满庭话音未落,夏琉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父亲,太子驾到。” 夏莫愁老眼一抬:“勾括任无涯关守将之事如何了?” “回父亲,太子殿下已同意,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二弟回京之后如何安排,太子殿下却并没有提起。” 夏莫愁嘴角一翘,“老子知道了,你去接太子进来,就告诉他老夫病入膏肓,实在无法前去迎接。” “孩儿遵命!” 夏琉转身离去,花满庭也站了起来,冲夏莫愁拱了拱手,“老夫佩服!” “佩服个屁……无涯关定是守不住的,若丢在了我儿手中,正好给了太子一个对夏国公府发难的机会。” “你走吧,老夫要去躺着了。” “那你好生养病,再会!” “稍等,若要找你去何处?” 花满庭转身而行,“白鹿书院,找秋尘。” 夏莫愁一怔,看着花满庭离去的背影,片刻,忽的一笑: “你这老东西,竟然说服了秋尘那老顽固,可以啊!” 他将桌上的一条白巾缠在了头上,躺在了床上,盖上了被子,房间里传来了他剧烈的咳嗽声。 当太子吴谦带着秋九楼走入此间的时候,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见的是夏国公那张苍白的老脸。 还有那双苍白的老眼。 “咳咳咳咳……!” 夏莫愁艰难的转过了头来,他的身子努力的向上抬了抬,似乎想要挣扎着起来。 夏琉连忙走了过去,夏莫愁又咳咳咳的咳嗽了起来,他那要死不活的声音传入了吴谦的耳朵里: “殿、殿下……!” “殿下来看、看老臣了啊?” “快、快扶我起、起来!” “让老臣再、再好生的看、看一眼殿下的样子……” “老臣死、死了之后,也才能记、记住殿下的模样!” 吴谦心里一紧,你这老东西,死了就死了,你记住本宫的模样要干什么? “夏老国公,你且躺下!” “你是父皇最信任的大臣,你是咱们吴国的柱石之臣啊!” “本宫想着登基之后能再得国公的大力辅佐……你会好起来的!” “小桂子!” “奴才在!” “快去请宫里的御医来给夏国公好生看看!” “奴才遵命!” 夏国公颤颤巍巍的抬起了手,“多、多谢殿下!” “臣也想再多活一些日子、也想再披上战甲骑上战马为殿下打下一个大大的江、江山!” 第六百九十二章 月落乌啼 下 吴谦闻着这房间里那浓烈的药味很不舒服。 但他还是强忍了下来,脸上没有表露出丝毫的不喜。 他甚至还极为亲切的靠近了一些,还语重心长的对夏国公说道: “放心,你会好起来的。” “但打江山这种事,你就不要再去费心了,将养好身子,好好的享福吧。” 夏国公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他没有捂嘴,咳的唾沫子四处乱飞,吴谦一个不防被那唾沫星子喷了一脸。 他连忙后退了两步,从袖袋中取出了一张手绢擦了擦脸。 “啊、殿、殿下,老臣失礼了!” “遥想当年,老臣与皇上站在剑山之巅,迎风可尿三丈……” “现在……岁月果然不饶人啊,皇上老了,老臣许久未能进宫去见见皇上……皇上尚能尿否?” “老臣是不行了!” “老矣、老矣……终不能为殿下而战……殿下回宫之后见着皇上,告诉他一声,老臣会湿了脚,真比不上他了。” “不过老臣那二儿子夏璃……自幼苦读兵书,武艺也算勉强……他、他或能为殿下……效命!” “我夏国公府、生是皇家的奴才,死是皇家的鬼将,其忠……天地可鉴!” “原本夏花那丫头……老臣一直希望她有那福分……奈何她的缘浅,终究未能入太子殿下的眼。” 吴谦一愣,正要说不是呀,本宫对夏花依旧很是喜欢的啊! 夏国公却又说了一句:“哎……造孽啊!” “她受殿下之命去宁国刺杀李辰安,她竟然结出了天魔相!” “这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这说明她已经深刻领悟了天魔功的真谛……” “但老臣万万没有料到,她结出的那天魔相竟然就是李辰安!” “你说这事……不过听说长公主对此并不以为意,长公主认为她的这天魔相与众不同,许能……许能得格外之造化。” 吴谦顿时瞪大了眼睛,心里一凉。 “殿下……老臣临死之前有个不情之请……” “请殿下一定、一定要杀了那李、李辰安!” “老臣担心啊!” 吴谦又上前两步,“国公担心什么?” “老臣担心夏花宁国之行,与那李辰安有了、有了夫妻之实!” “坏了夏国公府的名头是小事,万一生出一个孩子来……老臣只怕会被活活气死!” 吴谦直勾勾看着夏莫愁,眼里渐渐起了熊熊怒火—— 夏花! 她是本宫心心念念所想的太子妃! 是本宫未来的皇后! 李辰安! 你这狗曰的! 你竟然与本宫的女人有了夫妻之实! 这、这……本宫不该让七剑下天山啊! 这未来的皇后肯定得换人了,夏花……还杀不得! 当下尚不能得罪了夏国公府,更不能惹了小姑的不高兴。 这口怨气,本宫还必须给咽下去! 那李辰安活着还好,本宫定要将他活捉回来刮他千刀! 可这厮却真的进入了忘情台…… 这个仇算是报了呢还是没报? 他直起了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本宫与夏花自幼青梅竹马,她是个单纯的姑娘,本宫一直拿她当、当妹妹一般看待。” “本宫若是知道她会爱上李辰安……本宫哪里会请了七剑下天山。” “这是本宫之错。” “不过李辰安确实进入了忘情台,他这一辈子都无法活着出来。” “只是夏花的这一辈子,却被那王八犊子给毁了!” 夏国公脸上出现了一抹惊讶之色,“李辰安去了忘情台?” “不是说他死在了宁国蜀州的西山之巅么?” 吴谦摇了摇头:“那厮狡猾啊!” “他易了容,摇身一变变成了李辰安的师傅李小凤……” “不说这些了,老国公你好好静养。” “对了,调夏璃回京,非本宫对夏璃有别的看法,而是本宫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他来办。” “你不必多虑!” “父皇依旧惦记着你,等你好一些再进宫去给父皇请安吧。” “那你好生休息,本宫暂且告退!” 夏莫愁又颤颤巍巍的抬起了手来,“殿、殿下,不和老臣多、多聊一会?” “啊,夜已深,本宫还有一些国事需要处理,改天本宫再来看看你。” “哦……殿下也得注意保重身体。” “这人啊,年轻时候可以迎风尿三丈……殿下可以试试……可若是太过操劳,这老了,就真的没用了。” “殿下明年就要登基为帝,老臣、老臣还是觉得殿下应该早些定下太子妃……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不可一日无后啊!” 吴谦的心都在滴血。 可他依旧带着笑意。 “国公之言,本宫记住了,告辞!” “夏琉,替为父送殿下!” 房间里的蜡烛熄灭,夏莫愁从床上坐了起来,忽的一声叹息。 “孽缘啊!” “李辰安,你小子可要活着出来!” …… …… 白鹿书院,秋尘那处小院。 秋尘给花满庭斟了一杯茶,抬眼,问了一句:“你为何会相信他能够从忘情台出来?” 花满庭端着茶盏呷了一口摇了摇头:“老夫也不知道他能不能从忘情台出来。” 秋尘眉间一蹙,“那你为何不阻止?” 花满庭举头望月,过了片刻,说了一番令秋尘极为震惊的话: “昭化七年冬,钟离若水在京都玉京城降生……这不是个什么大事。十余天之后,老夫受钟离破之邀在定国侯府做客。” “钟离破请老夫给那他那孙女取名字,老夫见到了那婴儿,出乎于一种本能,老夫将那孩子给抱了过来,探了探她的脉……” “她的脉搏很正常,老夫并不以为意,因为这本就应该很正常。” “老夫见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是喜欢,故而给她取名钟离若水。” “但五年之后,老夫却听说她有寒疾之症,还是无法医治的先天寒症!” “老夫当时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以为当时老夫没有从脉象上摸出来。” “就这样,钟离若水无法练武,全靠长孙铁线配置的药活到现在。” “但她的妹妹钟离若画的武道天赋却很高,她练的是樊桃花的绝技凝霜诀!” “这也没有什么,直到去岁三月,老夫受吴洗尘之邀约去了一趟广陵城……” 秋尘眉间一蹙,花满庭又呷了一口茶。 “吴洗尘告诉了老夫一些事!” 第六百九十三章 秋八楼 秋尘俯过了身子,看向了花满庭。 花满庭轻轻一叹,老眼微眯: “他告诉了老夫一些令老夫难以置信之事!” “他认为洗剑楼那位祖师爷吴愚留在石碑上的那句话,‘孤阴则不生,孤阳则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阴阳合万物生,方为天道!’” “他说其中之阴,经过他这么多年的思考,恐怕有两重意思:其一,取寒阴之体的少女为阴。其二,取修炼了如寒霜诀这样的至阴之力的少女为阴……他不能肯定,但他肯定这个阴并不是指的寻常的女子!” “若是寻常女子,千年洗剑楼,那么多眷侣同去了忘情台,为何没有人能够将不二周天诀修炼至大圆满而出来?” “他还说,这一推测来自于早年与樊桃花的探讨,樊桃花对此颇为认同,但其中有一个值得商榷之处……樊桃花说在松山剑院的古籍中,对不二周天诀有一个说法。” “说不二周天诀在大成之前,需保童子之身,否则就算是参透了十八个法式,就算是迈入了大宗师那扇门,功力也会大打折扣。” “这是一个矛盾,矛盾在于阴阳何时才能合而万物生。” “他不得其解。” “世人皆以为吴洗尘是爱上了樊桃花,他说并非如此,他仅仅是不想近了女色罢了。” “但钟离府却有了一个身有寒疾的无法学武的钟离若水,也有了一个学会了凝霜诀的钟离若画!” “只是钟离若画出生得太晚。” “后来吴洗尘收了李辰安这个弟子,他将不二周天诀传授给了李辰安……李辰安竟然开悟一次学会了其中四个法式!” “吴洗尘又和老夫见了一面。” “在他看来,李辰安最有可能将不二周天诀练至高阶,他要去越国与九灯和尚打一架,请老夫照看着李辰安一点。” “他也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樊桃花,于是,钟离若水被樊老夫人召去了京都!” “而后,李辰安也去了京都,在京都发生的那些事对于樊桃花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辰安最终带着钟离若水真去了忘情台!” 秋尘豁然大惊。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她的故意安排?” 花满庭起身,“这是我的猜测,至于究竟是不是……那就要看那把雌剑会落在何人手里,何时到洗剑楼!” “她不是死了么?” “她若是那么轻易就死了,她就不是樊桃花!” “你这是要去找到她?” “不,找到也打不过她。” “那你要去哪里?” 花满庭沉吟三息,忽的一笑:“喝酒,一起去?” “和谁喝?” “安亲王吴欢!” “稍等,我还有一事不明。” “你说。” “樊桃花费尽这么多的心思,就为了验证不二周天诀的正确修炼方法?” 花满庭望向了夜空中的残月,过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才悠悠说了一句: “老夫,与你一样费解!” …… …… 花满庭离去。 秋尘没有去。 因为他也要走了。 他要去宁国。 去找他的儿子,那个叫阿木的牧山刀的弟子。 白鹿书院还留有一人,他便是秋尘的书童,也是他而今唯一的弟子。 他的名字叫秋八楼。 秋九楼是他的亲弟弟。 秋尘姓秋,却和这东旭城的秋庄并无关系。 他是越人,还是越国枢密院二院的院正。曾经他有个手下叫魏三,是个太监,死在了越国玉京城文坛旁边的文庙里。 当然,现在的秋尘早已退出了枢密院。 他在这白鹿书院教书又教成了院正,白鹿书院因他而兴盛,也因他而彻底衰败。 吴皇吴帝,看在长公主的份上没有杀他,但他绝不允许吴国的学子就读于秋尘的门下。 秋尘就住在了这里,一住就是四十来年。 现在他要走了。 “八楼,” “先生,弟子与你同行。” “不,这白鹿书院总得要有一个看着……主要是看好了院子里的这棵杏树,这是长公主当年亲手种下的,为师守了它四十年了。” “为师此去大致年余,若是为师没有再回来……你就回秋庄吧,这么多年过去,其实你父亲来过这里多次,都是你不在的时候,他早已原谅了你。” “你们兄弟三人,七楼、八楼和九楼都有着各自不一样的天份,你不喜习武,但你在谋略上却有着过人之处。” “秋庄,是三皇子玉亲王一手扶持起来的秋庄,而今吴国之形势想必你心里早已清楚……太子吴谦这个人,若你要投之,当谨慎处事。” “至于玉亲王,他距离京都太远,难成大事。” “吴谦登基之后,必然会推动削藩……许多人不看好,认为吴国会乱,但为师却以为若没有外力,吴国乱不了!” “因为吴帝没有死!” “只要吴帝还活着,吴国没有人能够翻天,就算是大皇子平亲王吴悔……也不敢!” “会死很多人的,你……明哲保身吧。” 秋八楼仔细的听着,他给秋尘斟了一杯茶,忽的问了一句:“先生,既然那位花老敢放任李辰安进入洗剑楼……弟子觉得他恐怕真能够从里面活着出来!” “在弟子看来,纵观三国,如果李辰安活着出来了,回到了宁国,宁国必将成为三国之最!” 秋尘一捋长须,问了一句:“你对即将建立大荒国的宇文锋怎么看?” “一代枭雄,但弟子还是认为他最终会输给李辰安!” “为何?” “只因李辰安下令在燕云十六州的幽州建了一座雄城……高瞻远瞩之举!” “这座名为燕京的城一旦建成,必然如一把尖刀一样对准了关外的大荒国,进可攻,退可守……弟子以为李辰安之意是先守而后攻!” 秋尘愕然抬头:“以宁国之实力,如何能攻?” “回先生,不是现在,而是……五年之后!” “你的意思是,宁国只需要五年的时间,国力就会强盛起来?” “正是,弟子虽然不太明白他为何要率先提振工商业,但弟子以为他此举确实能让宁国的百姓富足起来。” “百姓为国之战,并不是什么荣誉,在弟子看来,仅仅是为了守护!” “百姓们丰衣足食过上了好日子,他们为了守护这来之不易的生活,也为了守护他们积攒下来的家业,他们才会不要命的去和敌人殊死一战!” “哪怕死在了战场,只要保住了家园,就给自己的儿孙留下了更美好的未来。” “若是国不知有民,民不知所守,就算是抓壮丁,他们上了战场会为自己而活,故而一击即溃,一败千里!” 秋尘露出了一抹微笑,“你说的很对!” “谢先生夸奖,所以弟子若是离开这里,所去之地,当是宁国!” 秋尘起身: “若是李辰安在忘情台出不来呢?” 秋八楼没有回答,因为他无法回答。 第六百九十四章 相思湖畔 吴国东旭城的南边有一面湖。 湖名相思湖。 相思湖畔有一处雅致的院落,它的名字叫相思居。 相思居里曾经有个姑娘她叫李相思。 现在这个姑娘已成了半老徐娘,她的容颜和以往已有了较大的变化,不变的是这相思居的布置,还有她的名字。 当然,还有她雪菜煨鹿茸的手艺。 坐在相思居的二楼雅阁,吹着这初秋时候微凉的湖风,喝着一盏荷叶莲子熬制而成的茶,花满庭抬头看向了对面坐着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妇人。 在大红灯笼的灯光下,她的面色显得有些憔悴,就像相思湖里那显出了枯萎之态的荷叶,却难以掩饰荷花绽放时候的美丽。 还有魅力! 她没有施粉黛。 她的发髻上仅仅只插了一根极为普通的柳木簪子,那簪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木制吊坠。 若是仔细去看,那吊坠雕刻的是一只蝴蝶。 她比少女时候更显雍容,没有了昔日的那种稚气,沉稳中也更显富贵。 她不是李相思。 她是……苗秋琴! 吴国将军府昔日大小姐,而今夏国公府夏琉的妻子,夏花她娘,苗秋琴! 安亲王陪坐在一侧。 他正对着相思湖。 他那张微胖的脸并没有抬起来,他在专心致志的煮着着荷叶莲子茶。 花满庭喝了一口茶,开了口: “夫人,老夫未曾料到夫人会来这里,夫人既然来了,想来是要问老夫一些人或者一些事。” “夫人但问无妨,老夫知无不言!” 苗秋琴浅浅一笑,脸颊露出了两个小小的梨涡。 她伸手捋了捋被这夜风吹的有些乱的额间的发,当真问道: “我女儿夏花,是不是真的爱上了李辰安?” “是!” “李辰安是不是真的进入了忘情台?” “是!” “我女儿结出的天魔相,真的就是李辰安?” “是。” 苗秋琴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转眼看向了窗外漆黑的相思湖。 “这么说,她这一辈子就没法嫁人了!” 花满庭沉吟片刻:“若是李辰安能够出来,她当然是可以嫁给李辰安的。” 苗秋琴苦笑一声: “可那地方是忘情台!” “李辰安的诗词文章,我也都看过,那孩子……我还是很喜欢的,只是要走出忘情台,诗词文章却并没有任何用处。” 花满庭想了想,安慰了一句:“或许他真能将不二周天诀练至大圆满。” 苗秋琴眉梢微微一扬,对此并没有抱任何希望。 那是洗剑楼的禁地。 也是一处绝地。 千年来,洗剑楼那么多极有天赋的弟子进入其中,无一能够走得出来,这对于早已变得理性的苗秋琴而言,她当然是不会相信的。 正在煮茶的安亲王吴欢这时候看向了花满庭。 他的眼里有些佩服,有些失落,还有些好奇。 “花老,本王万万没有料到他就是李辰安!” “本王真是服了他啊!” “原本本王佩服的是他的诗词文章,现在……现在本王佩服的是他这个人!” “真性情!” “因为极于情,故而他的诗词才有那令人难以忘怀的魂!” “本王与他结为兄弟之好,本王却不及他一分!” “本王在听说他就是李小凤这个消息之后,那夜本王一宿未眠,可惜,可惜!” 吴欢摇头,一声叹息:“希望他能从忘情台出来吧,他再现人世间,他就不仅仅是诗仙,他还是……武圣!” 天下第一的不二周天诀! 李辰安若是能够活着出来,就意味着他练成了这天下第一的神功,就意味着他成就了大宗师,并且天下无敌! 这是吴欢的美好的期望,在他的内心中,他当然也是认为李辰安是没可能出得来的。 所以,他熄灭了茶炉,将一坛画屏春放在了桌上。 一个和苗秋琴年岁相仿的妇人走了过来。 她的手里端着一口锅! 锅里冒着热腾腾的烟雾,也飘荡着一股诱人的香味。 她就是李相思。 她将这口锅放在了桌上,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对苗秋琴低声说了一句: “许久没有做这雪菜煨鹿茸了,这时候没有新鲜的雪菜……味道可能会差一些,夫人且尝尝。” 苗秋琴抬头微微一笑,“你的手艺我自然是放心的,等今冬落了雪,我们再一起去剑山里挖雪菜去!” “好!” 李相思躬身退下。 苗秋琴看向了花满庭:“花老,请尝尝。” 花满庭拿起了筷子,夹了一筷子雪菜放在了嘴里细细的咀嚼着,片刻,他放下了筷子: “好味道!” 苗秋琴没有拿筷子。 她忽的垂头一叹:“当年,是他带我来这里吃这道菜的。” “我第一次吃这道菜的时候,也觉得这就是天下间最好的味道了。” “可后来……后来花老想必也都知道,他走了。” “他走了之后,我又来这里吃过,却再也吃不出曾经的味道。” “那以后我偶尔还会来这里,却只是坐坐,和相思姐姐说说话喝喝她亲手煮的荷花莲子茶。” “我再也没有吃过这道菜,却喝了不少那荷花莲子茶。” “苦涩的味道,我原本从来不喜欢这种味道,可自他离开之后……我偏偏喜欢上了这种味道。” 她抬起了头来,又展颜一笑:“都过去了,他在宁国这些年,可还好?” 花满庭端起了酒杯喝了一口。 苗秋琴此刻说的他,当然就是温煮雨了。 “说不上多好,当然也说不上太坏。” “李辰安信任于他,他在宁国实现了他曾经的理想抱负。” “但在生活上却、却一团糟。” “他离开吴国之后,于昭化三年秋去了回纥,在那地方他成了亲,娶的是回纥大酋长的七公主,他给她取了一个汉人名字叫夜婉。” “后来他带着夜婉回到了宁国,有了一个女儿,叫温小婉。” “在温小婉两三岁的时候,夜婉离他而去,再也没有回来。” “从那之后,他便带着女儿去了广陵城,在画屏湖畔修建了一处煮雨小筑,后来煮雨小筑被人一把火给烧了,温小婉……她被商涤收养,后来、后来去了青楼。” 苗秋琴一惊,花满庭又道:“这是温小婉的选择,她对温煮雨这个父亲颇为怨恨。” “不过温小婉在青楼倒是没做出出格之事,现在她依旧在打理着那处青楼,帮李辰安打理。” “这姑娘也算是命运多舛,她也喜欢上了李辰安。” “这大致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苗秋琴又看向了那漆黑的相思湖。 随手拔下了那根发簪,她的视线落在了这根极为普通的发簪上,那只雕刻而成的蝴蝶在一摇一摆。 就像要飞。 却飞不起来。 自己的女儿也喜欢上了李辰安。 可李辰安恐怕再也出不来了。 一番相思苦,几人能得甜。 世间痴情者,终究落得个泪涟涟。 “花老若是回宁国,请将这根簪子……还给他。” 第六百九十五章 初冬 一 时光从不会停留。 转眼就是昭化二十四冬月初三。 距离李辰安进入洗剑楼的忘情台就这么过去了两个来月。 这两个来月的时间里,小李飞刀李小凤就是李辰安,李辰安带着钟离若水进入了洗剑楼那处禁地的这些消息,也在吴国渐渐的传扬开来。 吴国的学子们这才知道中秋夜里,夏花吟诵的那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是诗仙李辰安所做。 吴国的那些青楼的艺伎们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据说有许多的姑娘都又一次伤心落泪。 而后有某个青楼的花魁去了一趟白鹿书院,本想着寻了秋尘秋老大儒为这首中秋词谱个曲儿,却没料到秋老大儒竟然也离开了白鹿书院。 说是远游,不知所踪。 有崇拜于李辰安才学的某些个学子,比如艾河东等人,结伴去了一次洗剑楼,却并没有到达那忘情台。 因为忘情台那地方,而今真成了洗剑楼的禁地—— 据说就在那台子上新建了一处草庐,那草庐里住的是杀人不眨眼的步惊鸿! 这步惊鸿而今拜入了洗剑楼的门下,他在东旭城击杀了武安侯车珏这事,朝中似乎没有了消息。 也不知道是不是安亲王在皇上面前为他开脱起了作用,还是太子殿下念及兄弟之情,在皇上面前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总之,武安侯府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就连武安侯的亲女儿,那位姝妃娘娘好像也将这事给轻轻的放了下来。 在东旭城百姓们看来,武安侯恐怕就是白死了。 而姝妃娘娘迫于太子之威,为了她的女儿,恐怕将这口气给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但所有人真正关注的焦点依旧只有一个人! 他就是宁国的那位摄政王李辰安! 他们关心的也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这李辰安究竟能不能悟透不二周天诀,成就大宗师,将钟离若水给治好,从忘情台的那处禁地里出来! 若是他出来了,他就是千年来除了吴愚之外的第二人。 当然,若是他出不来……这其实才是最正常的事。 无论这消息给东旭城的百姓们带来了怎样的话题,两个月的时间过去,这话题也就渐渐的变少,渐渐的就再也没有人去提起。 人们为生计而奔波,茶余饭后的闲聊,也就变成了东旭城里的那些事。 比如夏国公府的那位老国公据说身子骨比以往又好了一点。 因为他又再次出现在了某条街巷,手里托着那鸟笼,走路虽然慢了一些,但精神头儿看起来还不错。 也比如夏国公府的那位二公子夏璃,据说不得太子殿下的喜欢,从无涯关回到了京都,这些日子都呆在府上少有出门。 还比如上将军府的那位大少爷,上将军勾仲的长子勾括得了太子殿下的喜欢,被太子殿下委以重任去了无涯关,统领整个下原州的所有军队! 上将军府早已压过了将军府一头,听说宫中传来了消息,说是吴国有上将军府就够了,不需要再有一个将军府。 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就意味着苗老将军逝世之后,苗家再无能人,曾经所受的那份圣恩,而今也已耗尽。 于是,有人为苗老将军鸣不平,也有人为勾府出了勾括这样的厉害武将而羡慕。 “诸位,虽然当年苗老将军陪着皇上征战四方,可苗老将军去世已足足十年!” “苗老将军膝下只有一子一女。” “其子苗尚武却并不尚武,他也不尚文,当年可是咱们东旭城里的一恶少,他如何能扛得起将军府这样的名头?” 初冬艳阳下的某个茶院子里,几个衣着尚算光鲜的男子正在喝茶聊天,说的正是当下这些事。 “廖兄此言倒是不假,但这件事却有个奇怪之处。” “何处奇怪?” “苗将军府和夏国公府可是亲家!” “苗老将军的女儿,是夏老国公的儿媳妇!” “按说,夏老国公怎样也应该维护苗将军府,可在这件事情上,夏老国公却什么都没有做!” 先前说话的那廖姓男子咧嘴一笑,俯过身子低声说道:“陈兄,夏国公府,恐怕自身难保!” 另一男子骇然一惊:“不会吧?听说当年皇上御驾亲征南楚的时候,夏老国公可是救过皇上性命的!” 廖姓男子眉梢一扬,手指头在桌上轻轻的叩了叩:“这不假!” “可是,诸位,你们想想。” “下原州那么重要的地方,七城寨可是夏璃夏将军亲手铸就,可这么多年过去,夏将军却并没有能夺取无涯关!” “反倒是太子殿下从宁国回来的时候轻易拿下!” “无涯关对于咱们吴国之重想来大家都清楚,谁守无涯关,就是在守着太子殿下的那份莫大的功绩!” “可太子殿下却将夏璃给召了回来,换了上将军府的勾括为将!”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太子殿下更信任上将军府,也更信任勾括!” “夏将军回京之后,而今已足足十天,皇上没有召见他,太子殿下也没有召见他……” “诸位,这便是冷落!” “这其中恐怕还有另一个原因。” 众人俯身,都极为好奇的看着那廖姓男子,“还有什么原因?” “夏花!” “此事诸位听听即可,毕竟是宫中秘闻。” 众人皆露出了兴奋之色齐齐点头:“我等定不会传于他人知道!” “嗯,太子殿下和夏花青梅竹马!” “太子殿下入主东宫多年,却一直没有立太子妃!” “太子殿下心里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夏花!” “可是……夏花喜欢的,却偏偏是宁国的那位摄政王李辰安!” 所有人豁然一惊,“李辰安?” “对,夏花入宁国杀李辰安,这人没杀到,反而爱上了李辰安!” “这让太子如何去想?” “夏国公府还能在太子心里落下个好印象么?” “夏花的母亲苗秋琴可就是苗将军府的人,这教女无方……太子殿下取缔苗将军府理所当然!” 有人此刻问了一句:“那李辰安当真就有那么大的魅力么?” 廖姓男子坐直了身子,“诗仙啊!还是宁国的摄政王!” “夏花姑娘爱上他这没啥奇怪的,我之所想却是另一些事。” “何事?” “若是李辰安自寻死路这消息传入了宁国之后……你们说宁国会有何反应?” 有人呲笑了一声:“就凭宁国那国力,连无涯关都打不下来,总没可能派了大军去将洗剑楼给刨开吧?” 也有人笑道:“你们说,那李辰安在忘情台里,是不是已化为了一堆白骨?” 还有人一声叹息:“李辰安已成为过去,诸位,接下来的这三五年里,咱吴国恐怕会上演一出大戏。” “什么大戏?” “……削藩!” 第六百九十六章 初冬 二 东旭城城北有一座山。 一座小山。 山名即墨。 虽有个墨字,但这小山却并不是黑色的,在这初冬时节,它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片斑驳的红! 山上有许多的枫树。 枫叶红于九十月,这时候许多的红叶已落在了地上,树上还残留了少许,在冬日夕阳的照耀下色调就显得更深层了一些。 不似九十月份的那种绚丽。 多了几分萧瑟的味道。 山下南边有一片竹林。 竹林依旧苍翠。 就在那竹林里,有一处显得很是孤独的小茅屋。 小茅屋的门楣上挂着一块小小的匾额,匾额上写着两个小小的字:草庐! 这里,就是吴国大儒草庐居士冼悠之居住的地方。 竹林外有两分地。 地里种的全是红萝卜。 当二皇子安亲王来到这里的时候,正好看见夕阳下那枫山、那竹林、那红萝卜地,红萝卜地边的一只羊。 当然还有地里蹲着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桃李满天下的冼悠之! 吴欢来到了地边,冼悠之正在拔着红萝卜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冼悠之的脚边已经有了一堆红萝卜,他拿起了一把镰刀,将红萝卜的叶子给割了下来。 地边的那只羊看着那些红萝卜的叶子发出了咩咩的叫声。 冼悠之抱起了一把红萝卜叶子向那只羊走了过去: “这一地的叶子吃完,该是寒冬时节了。” “多吃点,还不够肥硕。” “再养一点膘……羊肉炖红萝卜……” 他扭头看见了吴欢,并没有觉得惊讶,“你过来!” 就在四个护卫的视线中,吴欢屁颠屁颠的就走入了地里,那张微胖的脸带着灿烂的笑意来到了冼悠之的身边。 “先生!” “将这些叶子拿去喂羊。” “好,学生这就去!” 吴欢当真从冼悠之的手里接过了那些红萝卜叶子,丝毫没有王爷的形象,他当真就向地边跑了去,将那些叶子放在了那只羊的面前。 那只羊也欢乐的咩咩叫了两声,埋头,愉快的吃了起来。 吴欢看着这只羊吃草,心想你吃的越多长得越肥死的越快! 他又转身走入了地里,蹲在了冼悠之的身边。 他从冼悠之的手里接过了镰刀,亲手割着剩下的那些红萝卜的叶子。 “学生来京都转眼两个多月,但一直没空来看看先生,还请先生见谅。” 冼悠之许是蹲得累了,他锤了锤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听说你这些日子常去宫里,皇上身子骨可还好?” “父皇尚好,学生陪父皇吃过两次饭,饭量虽远不及从前,却依旧还能吃两碗。” “哦,腊月初十就是你父皇的六十大寿,说来也快到了,怎的宫里尚无动静?” “这……父皇改了主意,说是不办。” 冼悠之微微一怔,“不办?” “嗯,原本父皇是要大办的,太子给父皇提议,说我们兄弟几个转眼十余年没有再聚,莫如就趁着这次父皇六十大寿,将大哥三弟还有那些叔伯亲王们都召回京都。” “太子还提议说,也应该将那些老人老臣,比如夏国公、比如上将军勾仲,也比如你这样的大儒都一并请了。” “这样父皇能看看他的亲人,也能和当年的那些老人叙叙旧……但父皇犹豫了两个月,昨儿个给太子下了话,算了。” “父皇说他们的藩地距离京都太远,来一趟京都拖家带口的很是麻烦。” “父皇还说他当了三十年的皇帝,只要他还在那张龙椅上坐着,那些昔日的旧友们见到他,说的也不是当年的那些掏心窝子的话。” “他不想去听那些奉迎的话,他还是更喜欢如先生你现在这样,当一个老农夫,亦或当一个老厨子。” “所以他决定谁也不请,这六十大寿,就随便叫宫里的厨子做几个小菜,由太子、弟子,还有五妹陪他喝几杯酒就行了。” “他说明年秋……钦天监日子定了下来,明年八月十九,他将皇位禅让给太子,他就会离开那皇宫四处去走走。” “他要去各处藩地看看,与亲人们聊聊天。也要去他的那些旧友家里坐坐,喝喝酒说说过往……” 吴欢扭头看向了冼悠之,“父皇此意……是不是不忍心削藩了?” 冼悠之沉吟片刻,回头望了望那只依旧在欢快吃着红萝卜叶子的羊。 他指了指那头羊,“其实它已经算是肥硕了,为师若要杀它,随时可以杀。” “但为师还是决定再养一两个月……一来不会浪费了这两分地里的红萝卜叶子,二来……两个月过后,还能多杀几斤肉。” 吴欢一惊,“先生的意思是,削藩只是时候未到?” 冼悠之从地上站了起来,“削藩对于吴国而言,其本身是没有错的,皇上放弃了在这次寿宴上动手……” “我想也不外乎两点。” “毕竟是六十大寿,这是个天大的喜事,弄出那么大的血腥来,这对于皇上的晚节不是个好听的事。” “其次嘛,他既然是要去各处藩地看看,恐怕是想要兵不血刃的将这件事给办了。” “各地藩王,比如你,如果主动放弃所属藩地的所有利益,老老实实的当个闲散王爷,我想他是不会对你们下手的。” “如果你们不愿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吴欢也直起了腰,思索片刻,“有个老人与先生您的观点相近,但他却多说了一点。” “他说了什么?” “他说……就算是我们放弃一切当个闲散王爷,这也是暂时的。” “父皇若是健在,我们都能安好。” “父皇若是仙去,我那弟弟……那时候我们手里可连这样的镰刀都没有了,我们就真成了那只随时可以宰杀的羊!” 冼悠之一捋长须,望着天边的夕阳,过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才问了一句:“那个老人是谁?” 吴欢低声说了两个字:“奚帷!” 冼悠之顿时吃了一惊:“我师弟奚帷?他还活着?他来吴国了?他在何处?” “回先生,他已经离开吴国了,不过他让学生带一支笔和一封信给您。” 吴欢从怀中取出了一支笔和一封信递给了冼悠之。 冼悠之没有看那封信,他捧着那支笔在仔细的看着。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的脸上满是激动之色! 他轻轻的抚摸着这支笔,就连声音也有些颤抖: “雪狼银针……师弟他竟然还活着……大墉灭国转眼数十年,为师与他各奔东西,他既然来了吴国,为何不与为师一见?” 吴欢低声说道:“他说尚不是见面之时,他还说,花满庭花老大儒是他的知己。” “花老大儒也来了吴国,如果先生有什么话……可对花老大儒说说。”手机用户请浏览wap.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六百九十七章 初冬 三 那只羊没能再活两个月。 它仅仅多活了两天就被冼悠之给宰了。 因为他让安亲王吴欢请来了花满庭。 冼悠之炖了一锅羊下水,吴欢带来了一坛子画屏春。 那个夜里,他们吃着火锅喝着酒,草庐里的灯光一宿没有熄灭。 除了他们三人之外,没有人知道在这处竹林间的草庐里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但第二天,也就是昭化二十四年冬月初八,天尚未亮,花满庭便与冼悠之和吴欢告辞。 他离开了这间草庐,也踏上了返回宁国之路。 站在那破旧的门口,吹着这初冬清晨的寒风,吴欢过了许久才扭头看向了冼悠之,低声问了一句: “先生,花老说无涯关必破……此话您觉得有多少可信之处?” 冼悠之一捋长须,“十成!” 吴欢一惊,“那就是真的必破?” 冼悠之点了点头:“为师以往与花满庭有过数面之缘,在为师的记忆中,花满庭从来不会说谎!” “另外,还有这支雪狼银针为证!” “墉国灭国之后,我那师弟奚帷去了宁国,为师来到了吴国。当然,还有一个小师弟温煮雨……那些年他在四处游历,只是在宁国呆的时间更多一些。” “奚帷去了宁国京都玉京城之后,托人给为师带来了一些他在玉京城的消息。” “那些消息中也提及过花满庭,他们成为了至交好友……值得以性命相托的那种。” “那时的花满庭虽然还不是宁国大儒,但他的学识就连骄傲如师弟这般的人也极为佩服。” “你是不知道我那师弟的眼光有多高,能被他称赞的人放眼天下屈指可数,花满庭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和李辰安还是忘年之交,他和温煮雨也是极好的朋友,他既然说无涯关必破,那就不用去怀疑。” 吴欢忽的眉间一蹙,又问道:“我毕竟是吴人,怎么着也还是吴国的一个亲王……他就不担心我将这事告诉父皇?” “我若是现在告诉父皇,父皇恐怕会增派大军前去援助,那宁国岂不是没有了机会?” 冼悠之也看了看吴欢,“他根本就不担心你将这话告诉皇上!” “为何?” “这毕竟是捕风捉影之事,皇上会相信你这话么?” “大军调动可不是说说而已,还要动到大量的人力和物资。” “退一万步而言,就算是皇上相信,就算皇上真的派了大军去无涯关,你有没有想过你此举在太子的心里会落下个怎样的印象?” “当然,你也可以告诉太子。” “但太子让工部捣鼓了半年时间,却并没有将烟花这大杀器给弄出来,反倒是听说工部已死了足足六十多个工匠!” “花满庭敢说,就不怕你将这事给说出去,这在为师看来……宁国这一次恐怕是要堂堂正正的将无涯关给夺回去!” 吴欢沉吟片刻,“就凭着他们手里的烟花?当时夏璃守无涯关的时候,赤焰军的手里不也有烟花么?” “听说他们的烟花根本无法投掷到无涯关的关墙上……莫非,他们解决了投掷烟花的这个问题?” 冼悠之未置可否,他转身走入了草庐中,倒了一杯茶,这才说了一句: “无涯关破,在为师看来对你、对所有的藩王,并不是一件坏事!” 吴欢一愣,他明白了。 无涯关若是真破了,这对太子的声望将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尤其是他将无涯关的守将换成了上将军勾仲的长子勾括! 这便是失察之过! 同时,这对上将军府也将是个巨大的打击! 这说明勾括就是个草包! 那么父皇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还会不会将帝位禅让给太子呢? 就算依旧会,无涯关落在了宁军的手里,这便意味着下原州再次面临宁军的巨大威胁。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太子就算是想要削藩,他也会投鼠忌器! 吴欢露出了一抹笑意,也转身走入了草庐中。 冼悠之喝了一口茶,悠悠说道:“夏国公这老狐狸……他的嗅觉依旧还是那么灵敏!” 吴欢想了想,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心想改日得去夏国公府拜访一下那老狐狸。 他此刻又问了一句:“以先生之见,这宁国之未来,会不会真成了吴国最大的威胁?” 冼悠之放下了茶盏,“这就要看李辰安会不会真从那忘情台里走了出来!” 吴欢依旧有些疑惑的看向了冼悠之,冼悠之那双稀疏的长眉微微一挑: “李辰安既然被我那师弟奚帷看中,他之才华必然不是在诗词文章之上!” “我那师弟一生追求着他那伟大梦想,他将希望寄托在了李辰安身上,那李辰安真正的本事,一定在治国理政之上!” “李辰安还有我那小师弟温煮雨的辅佐……只要他活着回到宁国,宁国在数年之后,必然成为一个最为强大的国家。” “至于宁国会不会成为吴国最大的威胁……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大离帝国能一分为三,宁国再将三国合而为一,这并不是不可能的!” 吴欢这就惊呆了。 毕竟灭国这种事他是不希望发生的。 “那……如何才能阻止?” “担心什么?千年的忘情台,可仅仅只有吴愚一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也是。 只是自己心里怎么总觉得李辰安会走出来呢? 他在里面究竟死了没有? …… …… 李辰安当然没有死。 他在烤鱼。 就在他们所住的那处温泉洞穴的另一边不远的地方,竟然是一片地火! 地上是一个个的坑洞,那些火苗就在那些坑洞中没日没夜的燃烧。 这里的温度很高。 这对钟离若水的寒疾有极大的好处。 钟离若水没有再喝药,这些日子过去,她的面色和精神比之前都好了不少。 “这洞中不见日月不知岁月,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 李辰安翻了翻架子上的烤鱼,看着钟离若水被火光映照得红扑扑的脸蛋儿,有些歉意的又道:“还是不得其门,还得再好生想想阴阳合万物生这句话的意思。” 钟离若水双肘杵着膝盖,双手托着下巴,那双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李辰安。 她忽的脸蛋儿一红,问了一句:“既为合、是不是要、要同房?” 李辰安摇了摇头:“那些前人留下的话也说了同房并没有作用,萧包子也提醒过我,在没有大圆满之前不可同房。” 钟离若水沉吟片刻,“你还记得我们在来的途中,那个夜里的那处水潭里……你不是因为、因为欲望而参悟了四个法式么?” “可后来试过就没用了呀。” 钟离若水吃吃的笑。 “这里有至阳之地火,要不……再试试?” 李辰安眼睛一亮,“那就再试试!” 钟离若水羞涩起身。 宽衣解带。 一袭衣衫落地。 在那地火的照耀下,她原本雪白如玉的肌肤变得愈发晶莹剔透了起来。 就像那春天里刚刚绽放的花朵的那诱人的花蕊! 片刻,李辰安丹田内的内力顿时翻腾。 瞬间起立,致敬这样的美丽! 第六百九十八章 初冬 四 那只被烤得半熟的鱼落在了地上。 李辰安忽然起身,他一步跨过了这坑里的地火,一家伙将钟离若水那美妙的身体搂入了怀中。 他的眼渐渐变红。 他的思维渐渐迷糊。 在那股强大内力的作用之下,他的眼里似乎出现了幻觉—— 他觉得自己在群山间飞翔。 那是一种肆意洒脱的美妙感觉,仿佛自己当真在起舞弄清影! 他的手游走在山峰之上,丛林之间。 何似在人间! 似乎已登仙! 这一刻,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拥抱之下,掌控之中! 钟离若水也被那股狂热的气息点燃。 她闭上了眼。 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她觉得自己似乎也飞翔在了云端。 她的呼吸渐渐急促,她觉得脑子里满是春天。 钟离若水已若水一样。 李辰安仿佛听见了那山涧幽谷里流淌的潺潺的溪水声,他的手落了下去,神智陡然一清。 他松开了手。 后退了三步。 回到了人间! 他席地而坐,双目紧闭,用他那强悍的自制力引导着经脉中那澎湃的内力有序的流转。 他的脑子里又自然而然的浮现起了学会了的那八个法式。 钟离若水已睁开了眼,她的眼虽然依旧迷离,虽然心里忽的空虚,但她也强忍着没有让自己向前一步。 她看着李辰安又做出了那些令她更加脸红的动作。 一遍又一遍。 她已完全清醒,却依旧在看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的眼睛一亮—— 李辰安做出了新的动作! 有在地上盘膝,有在空中撞击,还有……倒立! 她抿了抿嘴,觉得口干舌燥,也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自己不会武功,如何能与李辰安这种高难度的动作去配合? 萧姐姐是可以的。 萧姐姐……真性福! 李辰安身上的衣裳渐渐被汗水湿透,但他的那些动作依旧没有停。 钟离若水仔细的数了数,他似乎又参悟了四个法式。 那就是十二个了。 距离十八个,就差六个…… 她咬了咬嘴唇,期待着李辰安能够一鼓作气悟透最后这六个。 倒不是能够治好她的病,开了窍的少女,总是希望自己能够被所爱的人变成个少妇。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时辰,李辰安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从头到尾……十二个! 止于第十二法式。 李辰安停了下来,睁开了眼。 那双眼更加的深邃更加的明亮,眼里的赤红虽已消失,却显得更为龙精虎壮。 “又近了一步。” 钟离若水抿了抿嘴,视线飘飘忽忽若即若离,低声说了一句: “衣裳湿透了,脱下来我呆会拿去洗洗。” “好!” 这巨大的溶洞只有他们两人,二人就这么坦诚相对。 钟离若水心里的那头小鹿在横冲直撞,因为李辰安的四肢虽然都停了下来,但…… 李辰安没敢去挑逗钟离若水,他担心水决了堤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他开口说道: “我在想……” 钟离若水美目一挑:“我也在想!” “……你在想什么?” 钟离若水垂头,垂眉,扭捏的低声说道:“我在想男人和女人……真的好奇妙!” “阴与阳原来如此的协调。” 她又抬起了头,问了一句:“你又在想什么?” “啊,” 李辰安原本是想说他在想练这玩意儿真找不到一个规律,似乎感悟那些法式就在不经意之间,比如现在。 他这些日子以来冥思苦想却不得,偏偏刚才无心插柳…… 没插柳! 就又自然而然的悟透了四个法式。 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但有一点似乎能够确定,那就是这所谓的神功,还真的很邪性。 它真的需要这样一种刺激,那体内的内力似乎渴望这样的刺激。 但问题就在于,如果无法保持那份理智,可就真的会插柳……一想到这,体内的那股内力又翻腾了起来。 似乎在表达它们的不满。 “我要闭关,你快回房!” 钟离若水一怔:“我就在这陪你。” 李辰安的眼又渐渐赤红,“不行,你快走!” “怎么了?” “……它想吃肉,快走!” 钟离若水脸颊又腾的一红,连忙抱着衣裳离开了这里。 却一步三回头。 李辰安盘膝而坐,就坐在那地火旁边。 他的身子渐渐变红。 渐渐有热腾腾的烟雾升起。 …… …… 洞中不知岁月。 天山上早已落下了大雪,天音阁的藏书楼中,萧包子手捧一本残卷眉间紧蹙。 她来到天山已经足足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里,她一直在藏书楼中。 她在看书,看那些千年前留下的古籍。 三层藏书楼里的古籍她几乎已经看完,但其中对于不二周天诀的记载依旧很少。 但此刻她手里的这本残卷里却有一段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阴阳相冲化万物,世间万物,皆有阴阳之道。” “万事万物皆有阴阳,阴阳之力可持续、可变化,亦可转化。” “故阴阳本一体两面,彼此互藏,相感替换,不可执一而定象。” “……故曰:阴阳不二,以一而待之。一者太极是也,统领二物,相互作用,运化万千。” 萧包子仔仔细细的读了十遍,将这番话牢牢的记在了心里,觉得这似乎和不二周天诀有关,却又捉不住那缥缈的一线。 她放下了书,起身来到了窗前。 窗外依旧白雪皑皑,但空中却已飘起了鹅毛大雪。 李辰安修炼的是至阳之力,孤阳则不长……那么他需要至阴来调剂中和。 钟离若水身有寒疾,还是绝症,这便说明她体内的那股阴气极重。 她的阴,能否滋养李辰安的阳呢? 应该是可以的,不然钟离若水那寒疾为何只有李辰安的至阳之力可以根除。 既为滋养,那当然就得双修了。 可为什么在晚溪斋的古籍中却说不二周天诀大圆满之前万万不可同房? 莫非是阳到极致? 不二周天诀的极致当是在十八法式全部参透的那一刻! 那一刻,应该就像是夏日里正午的太阳。 李辰安将在那一刻跨入大宗师的门。 他进了那扇门,就进入了至阳的烘炉之中,这时候若没有阴来调节,他只怕会被那至阳之力给活活烧死亦或爆体而亡。 这时候就需要钟离若水之阴……应该是这样!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睛一亮,正准备下楼,却见一白衣姑娘从风雪中飘来。 她是夏花。 冬已至,花仿佛已凋零。 她一脸凄楚的站在了萧包子的面前,“姐姐!” “怎么了?” “辰安他、他进了忘情台!” 萧包子却忽的一笑,夏花顿时惊诧,焦急又道:“姐姐,他、他恐怕出不来了呀!” 第六百九十九章 初冬 五 萧包子那漂亮的脸蛋上并没有显露出多少担心。 但她的心里却微微一叹。 那头牛,又多了一块待耕的田! 多一块就多一块吧,能怎么办呢? 再说了,他真练成了不二周天诀,那天天都阳至巅峰,总得需要许多的阴来调理吧。 自己和钟离若水也不知道能不能架得住,毕竟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阴不阴阳不阳的。 她牵起了夏花的手,问了一句令夏花莫名其妙的话: “妹子,你的月事是在什么日子?” 夏花顿时就惊呆了! 李辰安去了忘情台,他可是再难出来! 在蜀州西山的时候,萧姐姐可是因为他的死而万念俱灰! 这时候她不是应该惊讶的问问李辰安为何还活着么? 知道李辰安还活着的消息,她不是应该更着急的么? 她不是应该立刻飞下山赶去洗剑楼的么? 月事? 她竟然问我的月事是什么日子…… “不是,姐姐,” “妹子,别急,你先回答我。” 夏花小嘴儿微翕,一脸惊诧,过了片刻才羞涩的说道:“有些乱……大致在初一至初八……前后或许还有那么两三天。” 萧包子顿时又笑了起来,她轻轻的拍了拍夏花的手,“这日子挺好!” 夏花一脸懵逼,“……好在何处?” “我呢,在每月的初八至十五,若水妹妹呢我也问过,她在二十三至三十,你瞧,这没凑在一块,恰好!” “……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包子那双修长的眉微微一飞:“就是牛有田可耕可以不闲着呀!” “……什么牛?” “辰安这头牛呀!” 夏花脸蛋儿顿时一红,“你知道他还活着?” 萧包子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夏花没有问萧包子为何知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可、可他真去了忘情台呀!” “姐姐,快想个法子怎么进去救他!不然、不然他在里面也只有一块田呀!” 说出这话之后,夏花也忽的一惊,自己似乎被萧姐姐给带偏了。 都啥时候了,还想着牛和田的事! “莫急,他和若水妹妹去忘情台这事,姐姐本来就知道。” “来,坐下,姐姐给你说说。” 二人对坐在了一张矮几前,萧包子这才向夏花仔细的讲述了一番李辰安和钟离若水的故事。 这些故事夏花听过一些,但此刻萧包子再讲来,她对二人那深厚的感情又多了几分了解。 “……若水姐姐毕竟是他第一个喜欢的人,他为了若水姐姐放弃了摄政王,甚至以身犯险,妹妹我倒是理解了,可是……” 夏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望向了窗外的雪。 “姐姐呀,可是他们进了忘情台,就真的出不来了。” 萧包子自然也担忧,但她更明白李辰安一定会这么去做! 这不是她能阻止的。 她也断然不能去阻止。 因为如果李辰安放弃了进忘情台,便意味着他放弃了钟离若水。 这非萧包子所愿,如果他真那样做了,他也就不是李辰安! “他曾经说,天下事万万千千,有些事可不做,但有些事必须去做!” “夏花妹妹,你的心情姐姐是理解的,毕竟姐姐也不希望他真的就永远不能出来。” “但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只能祈祷,只能期盼他能够极为幸运的练成不二周天诀,成为天下第二个从忘情台里走出来的人!”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忽的一弯,露出了一抹笑意:“悲伤解决不了问题,这个时候我们更应该豁达一些。” “妹子,将田留好……他若出来方能耕,他若不能出来……反正我会荒着一辈子!” 夏花点了点头,“我结出的天魔相就是他,这便注定了我这辈子只能有他这一个男人!” 萧包子一怔,“那挺好,住在了你的心里呢,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我呆会去见师傅,便准备再下天山去洗剑楼了,就住在忘情台上,无论他出不出来。” “姐姐你呢?” “我呀……我准备再去蜀州。” “再去蜀州干啥?” “去借那一把雌剑!” 夏花瞪大了眼睛看向了萧包子,萧包子嘻嘻一笑:“我觉得我等不了,那不如用那把雌剑也进忘情台。” “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模样,但他在里面,就算是修罗场,在我看来也是天堂!” “我随你一起去!” “好,你先去忘情台那地方等我,我快去快回!” “……好!” 萧包子骑着她的小黑驴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傍晚离开了天音阁。 她当真向宁国方向而去。 她依旧没有悲伤。 她坚信李辰安在忘情台里还活着,她准备去将钟离若画那小丫头的那把雌剑给偷偷的抢了……借,恐怕不太好借。 万一那丫头要跟着来岂不是太麻烦。 主要是那丫头太小。 才七岁! 萧包子离开天音阁没多久,夏花也离开了藏经楼去了师傅的小院。 她的师傅就是天音阁的阁主,吴国长公主吴雯。 在她的记忆中,师傅一直是郁郁寡欢的状态。 师傅极少露出笑意,也沉默寡言,除非必要的指点几乎不说话。 但这一次回来师傅似乎有了一些改变。 吴雯捋了捋耳际的银发,将火盆里的炭火拨弄了一下,这才抬头面带笑意的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 “夏花,为师……恐怕也要下天山了。” 夏花愕然一惊,因为自己上天山十年,师傅从未曾离开天山半步。 师傅说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下天山,甚至师傅还说过她去世之后将她葬在山腰处的那朵雪莲旁。 今儿个怎么师傅却忽然说她也要下山了呢? “师傅准备去参加皇上的寿宴?” 吴雯摇了摇头: “不是,为师要去宁国。” 吴国的长公主不去给她的哥哥祝寿而是要去宁国? “师傅去宁国游历?这也好,咱们这天山上终年都是雪,太过单调,师傅出去走走挺好。” 吴雯又笑了起来,夏花这才发现师傅笑起来的时候就像那盛开的雪莲! 师傅年轻时候一定是很美的! 就算是现在,她的皮肤虽然不再如少女一样光洁如玉,但她的笑意中,却散发着温润亲切的光芒。 在这光芒中,夏花的脑子里浮现出了两个字——幸福! 听说师傅的这一生极为不幸…… “夏花,师傅有个儿子!” 夏花顿时就瞪大了眼睛,便听吴雯又道: “萧斋主亲口告诉为师的!” “师傅那儿子还活着,已二十一岁了!” “他就在宁国,为师……为师要去寻他!” “这天音阁,为师就交给你了。” “明日,为师召集所有弟子,宣布你就是天音阁的阁主!” 夏花小嘴儿诺诺,她要去洗剑楼呀! “师傅,我……” 吴雯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 “相信自己!” “你已结出了天魔相,记得日夜观想。” “当天魔相栩栩如生之时……便是你踏入大宗师之日!” 吴雯忽的站了起来,“就这么定了,往后天音阁的任何决定,皆有你做主!” 她抬步向门口走去,原本佝偻的腰此刻已直了起来。 夏花望着师傅的背, “师傅,” “嗯?” “哥哥叫什么名字?” 吴雯回头,脸上笑意更甚: “他叫……阿木!” 第七百章 初冬 六 宁国,安南道。 玉丹城。 初冬的玉丹城显得愈发的萧瑟。 因为宁国与吴国在无涯关的对垒,两国间的商贸便就此停滞了下来。 曾经活跃与此的商人们不知道这样的僵持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他们早已离开了这里,去了别的地方做一些太平的生意。 于是玉丹城的人就更加少了。 玉丹城里的那处悦来客栈的生意也大不如从前。 昭化二十四年冬月初四,傍晚。 悦来客栈来了几个风尘仆仆的客人。 “小二……!” 王正浩轩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冲着悦来客栈的大门就吼了一嗓子。 “来了……!” 一青衣小厮从大门里跑了出来,躬身问道:“客官……” 他的话被王正浩轩打断:“咱们这五人,开三间上房!” “好咧!” “将咱们的马弄去好好洗洗,多喂一些精料……小子,无涯关打起来了没?” 那小二接过了王正浩轩手里的缰绳,耸了耸肩:“还没呢,不过应该快了。” “你怎么知道应该快了?” “猜的,这几日往城里送木头的民夫少了许多,校场里做木工活儿的声音也少了许多,但多了好多的高架子,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但看起来这小半年的活儿算是做完了。” 王正浩轩等人顿时一愣,不知道这小二说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他挥了挥手:“你先去侍候好我们的马,咱们进去先弄点吃的。” “好咧!客官们里面请!” 那小二牵着马正要离开,却又被王正浩轩给叫住:“喂,小兄弟,这城里……哪里有狗?” 小二一愣,“大的还是小的?” “当然是大的!” “……烟柳巷子的迎春院里有个小姐儿养了一只大黑狗,壮硕!” 王正浩轩顿时就笑了起来,“你安顿好了我们的马回来之后带我去认个路。” 小二看着王正浩轩,“客官,你、你寻狗干啥?” “别多问,去去去,我们进去了。” 小二挠了挠后脑勺,心想那狗可是迎春园里有名的青姐儿养的,这个公子不去找青姐儿却要去找那条狗…… 那是一条母狗! 他摇了摇头,这富贵人家的公子,喜欢果然与众不同啊! 五人中的其中四人走入了悦来客栈,另一个人是背在背上进去的! 她叫小琴。 背她的那少年当然就是小剑! 小武三人离开京都去了一趟周庄,小剑便毅然决然的背着小琴跟他们同行而来。 小剑的伤势已经痊愈,小武是当今皇上,还是他的救民恩人。 现在这皇上要微服私访,自己也就有个拼命的本事,当随行全力保护皇上之安全。 只是小武却禁止叫他皇上。 命他依旧称呼小武。 因为他们是兄弟! 小剑现在有了四个兄弟! 还有一个叫李辰安,可惜……他葬在了西山之巅! 等此行结束之后,当去一趟蜀州,去西山之巅给他烧一些纸。 就在小剑想着这事的时候,原本那柜台后打盹的老掌柜忽的站了起来,那张老脸上的每一个褶子里都堆着笑意: “客官吃点什么?” 王正浩轩一撩衣袖:“将你这客栈里好吃的多弄一些来!画屏春,有么?要真的!” “你要给我假的,当心少爷我砸了你家的这店!” 老掌柜走了过,佝偻着身子依旧满脸笑意:“客官们倒是有口福,今儿个下午正好有一猎户送来了一些山货。至于画屏春,原本倒是有行商弄一点来卖,现在嘛……” “这玉丹城除了那些军爷,可极少再有外面的人进来了,更不用说行商们,这个真就没有了,就算有再多银子也买不到。” 王正浩轩有些遗憾的摆了摆手:“那就将那些山货看怎么弄了给我送来……掌柜的,你这店这样空着天天亏损,怎么就不干脆关了换个地儿呢?” “这悦来客栈在江南的各大城市倒是都有,但就算是开在小一些的县郡,生意肯定也比这里好。” “就算是开去岭东道……现在岭东道也渐有起色,估摸着再过两三年也会渐渐繁华起来,早些去占个好点的铺子,总比守着这里等死强一些吧。” 那老掌柜的一捋长须咧嘴又笑道:“小哥儿,不急。” “这无涯关吧,估摸着年前就能有个分晓。” “咱宁国将无涯关给收回来当然是最好的,若是收不回来……赤焰军就算是退守玉丹河,只要两国之间没有了再打仗的念头,那些商贾们又会往来的。” 说着这话,老掌柜冲着后院吼了一嗓子:“徐厨子,将那些山货收拾收拾弄几个好菜,客人要了!” 他转身向柜台走去,边走边说道:“这里面的利润极大,跑一趟,在国内恐怕要跑断了腿才能赚得回来!” “走这条线的商人,都是有钱的主儿,咱这客栈是他们歇脚的首选,现在虽然亏一些,迟早都是能赚回来的。” 他来到了柜台前,忽然转身,看了王正浩轩等人一眼,低声说了一句:“小老儿听说……咱们那摄政王没死,还易容成了李小凤,带着钟离府那位三小姐进了忘情台……” 小武等人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尽皆站了起来,抬头看向了这老掌柜。 阿木眉间一蹙,“老丈这消息可信?” 老掌柜点了点头:“虽说现在无人能过无涯关,但无涯山却拦不住江湖中的那些高手!” “昨儿个晚上客栈来了个几个江湖高手,他们喝酒的时候说的都是摄政王去了吴国之后的那些事!” “想必是真的!” 大门外忽然有个洪亮的声音传来: “是真的!” 一个一身风尘的魁梧男子走入了悦来客栈。 他说了那三个字,径直向王正浩轩他们这一桌走了过来。 他是皇城司提举大人,王正金钟! “爹……?!” “给老子倒杯茶!” 王正金钟冲着小武拱了拱手,左右瞧了瞧,低声说道:“皇……武公子好!” 小武那双干净的眼此刻极为紧张的看着王正金钟,眼里满是期待的神色。 王正金钟点了点头又压低了声音:“刚得皇城司在吴国的谍子送来的消息,摄政王……于八月十八去了洗剑楼,于八月十九进了忘情台!” 小武先是一喜,因为李辰安活着! 这证明了他的猜测正确! 可瞬间又是一忧,因为他也知道忘情台那处禁地的故事。 他伸手一引,坐了下去。 他有许多话想要问王正金钟,奈何他不能言。 但不管如何,李辰安至少还活着。 他的眼睛又明亮了起来,忽然间有了新的目标。 他决定去洗剑楼! 去找李辰安! 第七百零一章 初冬 七 一桌山珍,一壶劣酒。 王正浩轩举起了酒杯,脸上那担忧的神色消失不见: “我觉得人不能太贪心!” “他活着,这就是个天大的喜事!” “至于他去了那什么狗屁忘情台……你们想过没有,为了给钟离府三小姐治病,那地方他是必须要去的!” “我是不信天底下真有那有进无出的鬼地方,就算是有……我也要用我手里的刀去将那些鬼屠杀干净!” “所以,我以为咱们现在应该愉快的喝喝酒吃吃肉,晚上再弄一条狗!” “然后呢,当然就是去洗剑楼那禁地闯一闯了。” 王正金钟瞪了他一眼:“胡闹!” “那地方没有不二剑根本就进不去!” 王正浩轩反瞪了他爹一眼:“进不去又咋样?进不去我就以刀牧山!” “将那山给挖个洞,挖出一条路来!” “你不是教我事在人为么?” “那山无论再高,它总不可能长,只要挖的人多,总会有一天将它给移开不是!” 王正金钟一噎,小武摆了摆手,端起了酒杯,众人同饮了一杯。 小武心里已有了主意,只是他说不出来,这时候写也不方便,他伸出了筷子开始吃菜。 小剑和小琴是赞同王正浩轩的那番话的。 兄妹二人心想这辈子就算是住在那洗剑楼那山上,也当陪着王正浩轩一起,将那山给挖出一个洞来。 李辰安是他们的恩人,也是他们的兄长。 为了李辰安,死又何妨? 阿木年长更为冷静,他此刻看向了王正金钟,开口问道: “叔,辰安进入忘情台这个消息,吴国朝廷可知道?” 王正金钟点了点头:“而今,吴国东旭城满城皆知,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入宁国了。” “那吴国朝廷对此有没有做些什么?我的意思是他们有没有想着进入忘情台将李辰安杀死?” “这倒没有,因为忘情台存在了千年,洗剑楼历代那么多的弟子进去,确实没有一人走出来。” “所以在吴人看来,李辰安他、他断然是活不出来的。” 阿木微微颔首,“叔,如何才能正常进入忘情台?” “以不二剑的任意一把为钥匙皆可进入,但一把剑开启一次之后,需要至少再等一年才能再次开启。” 阿木眼睛一亮,“钟离若画的手里还有一把雌剑!” 王正金钟却忽的一声长叹:“那把剑,丢了!” 阿木大吃一惊:“丢了?” “嗯,事实上,三个多月前,皇城司就知道了摄政王还活着的消息……他就是在这里给了燕基道的儿子燕子夫疗伤的圣药。” “而那药,只有武公子才能配置,也只有摄政王的身上才有!” “皇城司便派出了最精锐的谍子暗中去了吴国,我也去了吴国。” “当皇城司查出开启忘情台需要的是不二剑中的任意一把的时候,我就派了人去蜀州。” “一处大统领郑旺亲自前去,他见过了钟离悠,才得知就在他抵达崇庆府的前两天,钟离若画的那把不二剑丢失不见!” 阿木眉间紧蹙,“我记得崇庆府的钟离园住了许多高手,司空豹杜其锋他们难道离开了钟离园?” 王正金钟摇了摇头:“他们依旧在钟离园,甚至他们就住在钟离若画那闺房的对面!可他们无一人察觉,因为那个夜里,他们全都中了毒!” 小武豁然抬头。 “不仅仅是那些高手们,就连院子里的所有家丁下人,也都中了毒,但下毒者却并没有杀一个人!” “什么毒这么厉害?” “迷离!” 迷离! 阿木和王正浩轩皆看向了小武,倒不是怀疑小武,而是想知道小武将这迷离曾经还给过谁。 小武没有让小剑取来笔墨纸砚。 他那双干净的眼里忽的又变得焦虑了起来。 因为除了李辰安和萧包子之外,他没有将迷离给任何人! 就算是萧姑娘,她那点迷离也根本不能迷倒一大片的人。 师傅去世之后,这天底下按理只有他一人能够配置出迷离,但王正金钟却说迷离出现在了蜀州崇庆府的钟离园…… 他想到了孙爷爷曾经给他说过的一件事—— “我本是宫里的一个御医,并不会配置迷离。但在景泰十三年,回纥发起了对宁国的战争之后,老爷与夫人受命出征,我以医官的身份随行。” “夫人夺回了大震关之后,再帅一千士卒千里奔袭,将回纥王燎野可足生擒。” “就在这回纥王的身上,夫人搜到了一本毒经,回到后方营地之后夫人就将这毒经丢给了我。” “这本毒经的名字叫《九毒真经》!” “可惜是本残卷,仅仅只有两页,迷离的制作方法就在第一页,而第二页就是牵机!” “夫人说这迷离对打仗似乎有极大用处,让我试试能不能将它配置出来,于是,就有了迷离。” “爷爷万万没有料到迷离问世之后,导致了上车侯府满门被灭!” 孙爷爷正是因为上车侯府被灭而一直愧疚于心,也时刻告诫自己,毒,不可乱用,更不可轻意落于他人之手! 李辰安在忘情台里面。 萧姑娘手里的那点最多也就放倒一个江湖高手。 那么这天下还会有谁的手里有着大量的迷离? 亦或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懂得配置迷离? 小武摇了摇头,这意思是他并没有给其他人。 阿木沉吟片刻,“既然有人取走了不二剑的雌剑……恐怕那人的目的也是进入忘情台!” “不好!” “李辰安恐怕会有危险!” 王正金钟点了点头:“我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首先想到的也是他有危险。” “故而……我做了一些安排,玄甲营现在估计已到了洗剑楼。” 王正浩轩看向了他爹,“洗剑楼会不会和玄甲营打起来?” “不会,因为天音阁的阁主吴雯给洗剑楼的吴洗渺去了一封信。” 王正浩轩一愣,“怎的?这两人……有一腿?” 王正金钟一筷子就敲到了王正浩轩的头上,“你这脑子里装的究竟是啥玩意?” “不是惦记着人家的狗就是想着那些莫名的八卦!” “老子就问你,你去了平江城,见到苏梦的时候,苏氏家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那晚住在了苏梦的闺房!” “可你做了什么?” “老子万万没有料到,你竟然给苏梦讲了一晚上的狗肉的几种做法!” “你知不知道你走之后,人家苏梦姑娘大哭一场!” “老子就问你一句,究竟是姑娘香还是狗肉香?” 第七百零二章 初冬 八 夜。 无月。 一盏气死风灯挂在悦来客栈南院子里那一处凉亭的梁上,在夜风中一摇一晃。 王正金钟坐在小武的对面,此刻正看着小武递给他的一张纸。 纸上写道: “叔,浩轩真性情!” “他对狗肉无比执着,他对兄弟极为重视,他对爱情自然也极为专一。” “在我看来,他的未来可期!” 王正金钟长长一叹,左右望了望,看向了阿木,“那小子又跑哪里去了?” 阿木摸了摸鼻子,他实在不善于撒谎,只能回了一句:“小师弟说,叔你四处奔波太过劳累,这初冬已至,便寻思去弄一条狗回来给您补补身子。” 王正金钟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却老怀大慰的嘀咕了一句:“这小兔崽子!还算有点良心。” “哎……算了算了,皇上,” 王正金钟看向了小武,压低了声音:“皇上您来这里究竟有何目的?” 小武落笔:“是不是温煮雨告诉你我来这里的消息?” 王正金钟点了点头,便见小武又写道:“初时我并不知道辰安还活着,我在长乐宫呆得不快乐,想着忘情台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于是便决定去忘情台看一眼。” 王正金钟沉吟片刻:“那破地方真没啥好看的,就是山腰子处的一个台子,用不二剑为钥匙,开启崖壁上的一扇门。” 小武点了点头,又落笔写道:“既然辰安还活着,我就更应该去看看了,只是这无涯关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王正金钟回道: “臣去过赤焰军营地,与上将军吴冕还有大将军燕基农都有见过数面。” “半年前,赤焰军尝试过用烟花攻打无涯关,奈何从下往上投掷烟花落点极为不准,投掷难度极大。” “后来有人给吴冕送去了几张图纸……就是因为这些图纸,赤焰军没有再攻打无涯关。” 小武惊诧的看着王正金钟,过了三息埋头写道:“这图纸能解决投掷的问题?” 王正金钟点了点头,“现在看来,这图纸应该就是摄政王抵达这玉丹城的时候所画送给吴冕的。” 小剑和小琴顿时就张大了嘴巴,他们知道李辰安有诗仙之名,也知道李辰安有治国之能,却不知道李辰安还能解决这个攻城的最棘手的难题。 小武却笑了起来,落笔又写道:“一定是他!” “那此战当无悬念,不知吴冕准备何时攻打无涯关?” 王正金钟回道:“冬月初七,还有三天!” 小武想了想,落笔:“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三天!” 王正金钟惊讶问道: “皇上不亲自去赤焰军营地坐镇指挥?” 小武摇了摇头,在纸上写道:“我就是个郎中,若是让我去杀敌我大致还是可以的,但若是让我去指挥,这便是外行干涉内行,反而会坏了大事!” “其实我最大的作用应该是在赤焰军的后方给受伤的将士们疗伤!” “不要告诉吴冕他们我来了,也不要告诉神卫军我来了。这会让他们分了心,或者让他们束手束脚,这反而不美了。” “就说你从京都带来了一个郎中,我总得给咱们的将士们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王正金钟这才极为仔细的看了看小武。 对于这个皇帝,在他的内心中并没有太多的尊重。 仅仅是因为顾全大局。 也仅仅是因为这个皇帝不上朝不干政,令各个衙门包括皇城司有着足够的自主权罢了。 但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小武那双眼里的干净—— 这个皇帝根本就没有皇帝的样子! 甚至在他的心里,他恐怕从未曾将自己当成天底下权力最大的那个人! 小武与李辰安能够成为最好的兄弟,在王正金钟看来,便是二人身上都有的那一个共同之处:不爱权,不恋权,甚至轻视所有的权! 他们皆喜欢自由。 皆有不羁之心,皆想做那一只能够在广阔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鸟! “臣,遵命!” 小武落笔:“叔,叫我小武。” “宁国这江山,从始至终我都是为辰安而守。” “现在知道了他还活着的消息,我心里轻松了许多。” “接下来就是找到他,带他回去,这江山是他的!” “因为我也不是当皇帝的料,但他是!” “宁国有他,才有未来!” 王正金钟咽了一口唾沫,“小武,不管宁国的皇帝是谁,你在叔的心里……已经比皇帝还要值得尊敬!” 小武腼腆的笑了起来,又写道:“无涯关破,我要去找到玄甲营。” “我会和玄甲营的将士们一起,等李辰安从忘情台出来。” “若是出不来,我想多用一些烟花恐怕能将那扇门给炸开。” “至于赤焰军攻下了无涯关之后是守还是继续攻……这事就由吴冕和燕基农自行决定。” 王正金钟点了点头:“好,无涯关破之后,我带你们去洗剑楼。” 小武转头看向了小剑,他又埋头在纸上开始写。 这一次写了许多,却不是他想要说的话,而是许多的药材。 足足三张纸写完,他这才又写道:“明日拿着这单子去玉丹城所有的医馆按照需求采买,里面绝大多数都是用来疗伤的药。” 他没有说里面还有少部分是用来解迷离的药! 蜀州钟离园出现了迷离,再加之另外的一件事,这让他想到了某个人,却又觉得不可能。 但无论如何,终究得多配置一些解药以防万一。 小剑接过,揣入了怀中,忽的扭头望去。 就在这漆黑的夜色中,有一人从院子外飞了进来。 他人未落下,却有一黑漆漆的东西“噗!”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王正浩轩落在了凉亭外。 他瞅了一眼那麻袋,走入了凉亭中,小武等人顿时一惊,因为王正浩轩衣衫不整! 不仅仅是衣衫不整,他的脸颊上竟然还有一个鲜红的唇印! 阿木瞪大了眼睛,“小师弟,你究竟是去偷狗还是偷人了?” 王正浩轩啐了一口唾沫子,“码的!那娘们在楼上招呼,说半价,我寻思得先踩好点,于是就进了那迎春园上了那二层楼。” “狗没找着,结果万万没料到那二层楼的雅间里是黑压压一屋子的姑娘!” “一个个见了我眼睛都在冒绿光!” “我哪见过那般阵仗?转身就跑,结果……幸亏跑得快,要不我十七年的贞洁,可就交代在那楼子里了!” 阿木就惊呆了,小剑这时问了一句:“那麻袋里装的不是狗么?” “是狗啊!” “你哪抓来的?” “嘿嘿,”王正浩轩咧嘴一笑,“我跑的时候这蠢货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想要咬我!” “这不,我就顺手给弄了回来。” “烧火烧火,炖来吃了!” 王正金钟心想不是说要炖来给老子补补的么? 这小子压根就没看老子一眼啊! 第七百零三章 初冬 九 昭化二十三年冬月初七。 清晨。 玉丹河平原,晴。 有薄雾。 无涯关上,新上任的戍边大将军勾括穿着一身光鲜的盔甲,腰悬一把阔剑,在一众亲卫的保护下开始了例行巡关。 站在高高的关墙之上,威风凛凛的勾括右手搭在剑柄之上,左手撑着关墙。 他极为严肃的扫视了一下薄雾掩映下的玉丹河平原,对身边的左右副将说道: “本将军得太子信任前来戍边,临行之前,太子殿下于东宫书房对本将军说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 他抬起了左手,指着下面一划拉,“玉丹河平原是一处宝地!” “它幅员辽阔,土地肥沃,比之咱们的下原州……有过之而无不及!” “殿下说,希望本将军能够肃整边军,不仅仅要好生守住这无涯关,还要更加严格的训练七城寨的所有将士!” “明年秋,太子殿下将登基为帝!” 他又指了指薄雾中的玉丹河平原,“殿下希望本将军能夺取这一大片的土地,在他登基之日,以捷报的方式送至登基大典之上!” “给殿下的登基典礼,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扭头看向了身后的将士们,声音愈发的高亢了一些: “诸位,你们都是本将军从京都带来的嫡系心腹,都是本将军手里最值得信任也是最锋利的刀!” “本将军已完成了七城寨七大将军的更换……他们,都是父亲从神鹰军中调来的猛将!” “可惜的是,夏璃那匹夫疏于对兵卒的训练,骑兵没有骑兵该有的技战,步兵也没有步兵该有的阵法……” “相比于神鹰军,这七城寨的兵,简直就是一群饭桶!” “幸亏殿下明察秋毫,及时做出了调整,不然,就凭他们的战斗力……指不定哪一天,这无涯关又会落入宁军的手里,甚至下原州也难以幸免!” “现在,七大将军正在按照神鹰军的训练法子重新训练那些兵,大致在半年左右便能形成强大的战斗力。” “到那时……明年夏,” 勾括又将视线投入了辽阔的玉丹河平原,他的腰笔直,他那张四方脸上,洋溢起了一抹激动的神色: “本大将军,将亲帅十万将士,出无涯关……夺取玉丹河平原,为太子殿下登基送上一份最好的礼物!” 他身后的那些将士们备受鼓舞,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他们一个个面色激动,因为这可是开疆裂土的莫大之功! 可就在这时,勾括忽的眉间一蹙,他又伸出了左手,指向了赤焰军营地的方向。 “那是什么东西?” 就在薄雾中,依稀可见赤焰军营地里不似以前那么安静。 不仅仅有许多的人在动,还有许多高高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在动! 戍边左副将陈忠实摸了摸那一簇短须,看了片刻,极为认真的说道: “大将军,会不会是赤焰军久久无功,眼见着大雪将至,他们这是要将营地撤回玉丹河了?” 戍边右副将张士强此刻也开口说道: “大将军,宁国国力羸弱,如此僵持,想来赤焰军粮草已近断绝。” “宁国将希望寄托于那摄政王李辰安的身上,李辰安在西山之巅死去,这原本就令赤焰军备受打击,故而这些日子赤焰军没有发动过一次攻击。” “现在又传出李辰安那是假死,他去了洗剑楼的忘情台……想来这消息也传到了赤焰军中。” “吴冕和燕基农肯定知道忘情台那地方有进无出,那么李辰安这一生都不能再出来,这和真死并无两样。” “故而,末将以为,他们再无战斗的意志,退守玉丹河一线还算是好的,弄不好,他们会直接放弃整个安南道!” 左副将陈忠实点了点头,看向了勾括,“大将军,莫如趁他病要他命!” 他一拳砸在了关墙上,“咱们兵出无涯关,痛打落水狗,如何?” 勾括内心蠢蠢欲动,但他还是将这个念头给摁了回去。 “原本驻守于关墙内的七城寨骑兵已回了七城寨接受新的训练,咱们守关将士只有五万余……出关并不妥当,因为赤焰军的手里有那大杀器烟花。” “太子殿下说了,工部正在全力以赴的研究烟花的制造工艺,一旦研究成功,将率先供给咱们。” “你们放心,功劳有的是!” “本将军要用最小的代价,去获取最大的功劳。” “且不理会,走,巡墙!” 勾括一撩大氅,正要转身而去,视线又扫了一眼关墙之下。 他迈出去的那一只脚又收了回来。 他那张四方脸上露出了一抹惊讶的神色。 因为远处的赤焰军并没有撤退,而是推着那高大的玩意儿,正向这关墙而来! 关墙在山顶之上。 赤焰军在山坡处。 那东西看起来很是巨大,故而向上推行的速度很慢。 但就在勾括等人的视线中,山腰处出现了许多的兵! 不是赤焰军的兵! 因为他们的旗子不是赤焰军的鲜红色,而是……黑色! “神卫军!” 勾括扭头看向了右副将张士强,蹙眉问道:“不是说五万神卫军已经离开了玉丹河返回蜀州了么?” 张士强也惊呆了呀。 他连忙拱手一礼:“大将军,这情报是夏璃曾经的斥候所说……说三个多月前神卫军就已经离开,那时咱们还在京都,咱们到这里也才半月左右……” 勾括腮帮子一鼓,“狗曰的夏璃,这是摆了老子一道!” “命……各部加强戒备!” “命……速派人前往七城寨,敌军大军压境,无涯关需要支援!” “燃狼烟!准备战斗!” 随着一声号角响起,无涯关的关墙之上顿时忙碌了起来。 各处烽火台冒起了笔直的狼烟,平静了小半年的无涯关,再一次响起了震天的战鼓。 赤焰军后方。 这里搭建起了一处巨大的战地急救营地。 营地中堆满了许多的药材。 营地里还有许多被征召的玉丹城医馆的郎中,正在忙碌的按照小武所写的方子配置着疗伤的药膏。 小武等人此刻来到了营地外,皆看向了远处的狼烟,也看向了那些徐徐向上而行的投石车。 王正浩轩惊诧于那玩意儿的怪异,忍不住扭头问了他爹一句: “敌人都知道了咱们的动向,这东西能有用?” 王正金钟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个屁!” “这不是偷袭!” “这是要堂堂正正的将无涯关给轰塌了!” “就让吴军见识一下这烟花的美丽吧!” 小武却看向了两翼的神卫军。 他那双干净的眼里,露出了一抹疑虑! 第七百零四章 初冬 十 远处。 赤焰军中军。 吴冕也看着那些投石车,对身边的燕基农说道: “原本我还有些担心,现在才知道这投石车是他所设计。” “王正金钟这家伙瞒得紧啊!” “我早应该想到他还活着,毕竟如他那样有着大智慧的人,怎可能那么轻易的死去。” 燕基农沉吟片刻,“可他进入了忘情台。” 吴冕眉梢一扬:“只要还活着,总是有办法再出来的。” “比如……长孙红衣那三千御风卫和安自在的五百猛虎营战士带去的烟花。” “原本还以为他们这是要去偷袭吴国的东旭城,现在才知道他们是为了去炸开那座山!” 吴冕微微一笑: “虽然要绕很远的路,但他们已经离开了两个多月,若没有暴露,当已潜行至剑山群峰之北……那地方荒无人迹,但有安自在带路……你知道安胖子最擅长的就是在荒山野岭间生存。” “他会从忘情台里出来的!” “现在,咱们就好好的打好这一仗,给这位新来的戍边大将军瞧瞧投石车投掷的烟花的威力!” 燕基农颔首,“也不知道吴国的那位太子和上将军勾仲有怎样的冤仇,他竟然将夏璃给换了回去……对了,勾仲率领的神鹰军在吴国的西北边境,防御的是回纥的军队。” “长孙红衣和安自在他们要去吴国之东,不走这无涯关,那就必须经过吴国西北方向的西霍州……那地方可是勾仲的老巢所在,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吴冕沉吟片刻,望了望依旧薄雾笼罩的无涯关。 “西霍州幅员辽阔,山川河流众多,他们只有三千五百来人,以安胖子的本事……想必要避开勾仲的眼线并不是太难。” 吴冕说这话的时候没啥底气。 因为吴国的神鹰军与宁国的神武军、越国的神策军齐名。 这三个带着神字的名头,皆传承于千年前的大离帝国! 吴国还有个极为厉害的谍报机构机枢房! 三千五百人并不少,要做到不留痕迹几无可能。 但安自在他们也有其优势,这三千五百人身手都很是不错,拥有极好的机动能力。 如果在山川丛林间,勾仲要抓住他们的尾巴并不容易。 燕基农依旧很是担忧,但担忧归担忧,却并没有任何办法去支援安自在他们,他看向了吴冕,问了一句: “夺回无涯关之后,接下来是守还是……攻?” 吴冕没有回答。 他扭头望了望远处的神卫军,眼里反倒是露出了一抹忧虑之色。 这支从蜀州而来的隶属于钟离府的私兵,他们的统领叫袁肃号称袁三爷! 他曾经是神武军的骠骑将军! 这支五万人的神卫军,原本应该镇守蜀州,却因为赤焰军的反叛,被皇长子小武用那枚桃花令调到了这里。 小武登基为帝,对赤焰军并不放心。 他命令神卫军驻扎在玉丹河平原,监视着赤焰军的一举一动,也有督战之意。 若不是自己和袁三爷曾经有一些交情,恐怕那老将军会提着枪顶着自己的后背命赤焰军强攻无涯关。 在个把月前,袁肃忽然告诉自己,说收到了命令部队要撤回蜀州。 他们本已经离开,可就在五天前,袁肃却又派了人给自己送来了一封信。 说神卫军又接到命令,正在返回玉丹河平原,协助赤焰军夺回无涯关。 这很诡异,因为兵部并没有行文告知自己。 吴冕现在担心的只有一件事—— 那位新皇帝,究竟会不会卸磨杀驴! 攻下了无涯关之后,他会不会命神武军将赤焰军消灭? 现在这事倒是有了一个转机,李辰安没有死。 新皇帝这一切举动都是为了给摄政王李辰安报仇,他既然没有死……无涯关攻陷之后,极大可能会面临吴军的疯狂反扑,那么赤焰军留着就有其留着的意义。 如果赤焰军再扑向吴国的下原州……神卫军据守无涯关……赤焰军在下原州与吴国调派而来的大军相遇,神卫军为了保无涯关不失定然不会出关相救。 那么赤焰军就成了一只孤军! 在吴国的地盘上,一只没有后援的孤军…… “哎……” 吴冕一声叹息,“先攻下无涯关,至于其它,再看看。” …… …… 赤焰军后方营地。 王正金钟与小武相对而坐。 他看向了小武,低声问了一句:“这一仗结束,神卫军是不是该调回蜀州了?” 小武把玩着手里的那面漆黑的桃花令牌,过了片刻,他放下了这令牌,拿起了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 “我想,神卫军应该已经不听我的调遣了。” 王正金钟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小武微微一笑,又写道: “燕基道带着燕子夫回长乐宫,我看过那伤药就知道辰安没有死。” “燕基道告诉我赤焰军反叛之罪,罪不至全军去死!” “他也告诉我现在的赤焰军,上下一心,只想夺回无涯关将功补过。” “所以,我那时就让萧公公带着这令牌还有我写的圣旨……我这辈子写的第一道圣旨,快马送到了这里,交给了神卫军统帅袁肃。” “袁肃接到命令之后,本已经带着队伍启程返回蜀州……我没有料到他们竟然还在这里!” 王正金钟瞪大了眼睛,他看了看小武手中的那枚桃花令,“这就有些诡异了,前些日子我去见过袁肃,问过他为何去而复返。” “他也给我看过一枚同样的桃花令,他说……他收到的命令是返回这里,协助赤焰军夺取无涯关!” 小武眉间微蹙。 如此说来,桃花令并不只有自己手中的这一枚! 是谁给神卫军下的命令? 神卫军想要干什么? 王正浩轩心里忽的一震,神卫军是钟离府的私兵! 桃花令是樊老夫人亲手所制! 这桃花令竟然出现了两枚……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莫非……她还活着?” 小武咧嘴一笑摇了摇头,落笔:“我也不知道,但有些事却太巧。” 王正金钟沉吟数息,俯过身子,低声问了一句:“如果神卫军有不轨之心……?” 小武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那双干净的眼变得冷若冰霜。 他又写下了一行字: “我在长乐宫里配置了大量的迷离!” 王正金钟点了点头,思忖片刻,“如果她真的还活着,那把雌剑……估计就在她的手里!” “但这事……李辰安是为了救钟离若水的命,若是说她用那把雌剑进入忘情台杀李辰安……以她大宗师的实力要杀李辰安早就杀了,这说不通!” “另外,她修炼的是凝霜诀,她进去之后也出不来……” “她究竟要做什么?” 小武想了想,落笔: “如果她是等李辰安练成了不二周天诀,将钟离若水治好的那一刻杀了李辰安……” 王正金钟摇了摇头:“李辰安要治好钟离若水,就必须行夫妻之实。” “李辰安就是她的孙女婿,一个大宗师的孙女婿,还是权倾天下的孙女婿,这对钟离府有着极大的好处。” “她为何杀他?” “莫非是疯了不成?” 小武迷茫。 王正金钟也不得其解。 可片刻之后,他忽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想到了长孙惊鸿埋在皇城司那颗歪脖子树下的那个漆黑的小盒子! 里面有许多纸。 其中有一张纸上写着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凡美丽的东西,总是深具危险,比如桃花!” “隐月阁,许在桃花源!” “可她却凭空出现,无根无源!” 第七百零五章 初冬 十一 王正金钟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长孙惊鸿在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树下守了二十年! 他真正在守的是卢皇后那个丢失了的儿子么? 看起来是这样,可他却秘密的训练了一支强悍的玄甲营。 他甚至让夏运虎演了一出戏,让所有人以为夏运虎叛出了皇城司,去了戒备森严的长乐宫。 他还让丁大先生早早退出了皇城司,在怀山郡隐姓埋名近二十年。 夏运虎和丁大先生应该就是在暗地里寻找什么。 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以至于整个皇城司,哪怕是自己也不知道。 现在夏运虎带着他的三千鬼影军又去了哪里? 丁大先生现在在何处? 还有奚帷…… 去岁京都之乱,樊桃花亲自镇守太安城。 奚帷率赤焰军从太安城而过,樊桃花率三千将士出城与赤焰军一万将士一战…… 那一战,奚帷并没有出手,他带着两万赤焰军直接去了玉京城! 樊桃花是大宗师! 她就算是受伤,也伤不至死。 可那一战她却受了重伤! 她回到了云集别野,又恰逢怀平山率兵前来,云集别野那一战,据事后情报,樊桃花仅仅是出了一次手挡住了第一轮的箭羽! 而后死了许多人。 她却再没有出手。 正是在云集别野中,趁着那慌乱,她让钟离若水去了蜀州。 若是她真为了宁国,她不应该回云集别野! 她应该去玉京城,因为玉京城里就有神武军! 她应该率领神武军与赤焰军一战,将赤焰军彻底消灭,将奚帷也斩杀了才对! 可她偏偏去了云集别野! 李辰安率兵赶到,解了云集别野之危,她也并没有让李辰安派人将钟离若水一行追回来。 这便有了李辰安的蜀州之行。 她死在了李辰安的面前!.wenxue一二 还是李辰安亲手将她葬在了广陵城的桃花山上……世间再没有樊桃花! 如果她真活着,这些日子,她究竟会去哪里? “烟花!” 王正金钟恍然大悟,脱口而出:“如果推测正确,她应该是去了传说中的隐门!” “李辰安是在花溪别院弄出的烟花!” “李辰安入京都,迟迟未能进入定国侯府,直到安自在带着一枚烟花在定国侯府当着她的面放了一个之后,她便让钟离若水带着李辰安去了定国侯府!” “李辰安将烟花的制造教给了赵大柱和周怀仁熊大!” “这三人,原本就是她曾经的兵!” “我认为,她已经拿到了烟花的制造方法,她知道了这东西的巨大威力。” “就算是大宗师,也不能正面对抗烟花的爆炸!” “所以……她意识到了这东西对隐门的威胁,故而假死脱身,将这烟花的制造方法送去了隐门!” 小武极为惊讶的听着,听到这里,他落笔写道:“若是这样,她在得到那法子之后,大可以极为隐秘的杀死李辰安……莫非她当真为了李辰安能够将钟离若水给救回来?” “就算是李辰安有那过人天赋练成了不二周天诀,挽救了钟离若水,她也大可不必带着雌剑进入忘情台!” “姑且不说她能不能打得过不二周天诀大圆满的李辰安,她完全可以等李辰安出来之后再找个机会下手……这总比她也被困在忘情台好吧?” 王正金钟蹙眉片刻,“莫非是她已知道了玄甲营还有长孙红衣他们去了洗剑楼?” “她没有把握故而行此险招?” 小武想了想,摇了摇头,写道:“都是我们的猜测,你应该派人再查她的那座坟。” “另外……隐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王正金钟也摇了摇头:“皇城司被火烧了数次,黑楼里没有了关于隐门的记载。” “不过……每百年隐门中人会现世,与世俗中的武林高手在蜀山论剑。” 小武疑惑的又写道:“就没有追踪到论剑之后他们的去处?” “没有,论剑之后,他们会游历江湖,而后消失无踪!” 小武又写道:“距离下一次蜀山论剑还有多久?” 王正金钟伸出了三根手指:“只剩下三年!” 小武落笔:“蜀山论剑的意义何在?” 王正金钟回道:“按照长孙大人的推测,蜀山论剑毫无意义,仅仅是隐门中人想要看看世俗世界的实力!” “不仅仅是功夫,还有各国的经济、军事上的实力!” 小武又是一愕,写道:“莫非他们还想统治这个世界?” 王正金钟还没有回答,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这个世界本就是他们的!” 王正金钟锵的一声拔出了刀,“你是何人?” 一个老妇人落在了王正金钟的对面,她微微一笑:“老身松山剑院掌门东方红!” 阿木和王正浩轩已拔出了刀。 小剑也已拔出了他的两把短刀。 绑在他背上的小琴抽出了她的那杆长枪。 看着这架势,东方红摆了摆手: “老身可不是来打架的!” “老身是要去吴国的机枢房看看大离帝国曾经留下来的一些历史!” “恰好路过,恰好听到,你们大可不必紧张。” 王正金钟没有收刀,却问了一句:“这个世界为何本就是他们的?” “因为,隐门,极大可能就是大离帝国皇族后裔所建!” 众人大吃一惊,王正金钟又问道:“樊桃花,就是隐门中人?她在隐门中是什么身份?” 东方红却摇了摇头:“我那师妹是师傅捡回来的,我也不知道她的来历,更不知道她和隐门有没有关系。”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就算是隐门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离帝国的后裔,经过了这千年的发展,却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在哪里,他们现在究竟有多强大……” “若是有一天,忽然有大军压境,老身不会觉得奇怪。” “若是有一天,某个国家的某些军队忽然竖起了曾经大离帝国的火焰旗,老身也不会觉得奇怪。” “若是有一天说某个国家的某个强大世家是大离帝国的某个分支,老身还是不会觉得奇怪。” “都是曾经大离帝国的人,相貌上并没有区别,” “隐门如此神秘……谁也不知道千年来有多少曾经大离帝国的皇室后裔渗透到了这世俗世界,” 东方红望向了东方。 东方的朝阳已经升起。 她忽的一声叹息:“可悲的是,宁国遭受了二十年苦难,越国反受禅宗之乱,吴国……都说吴帝英明神武,可在老身看来,也不过是坐井观天!” “都以为千年过去,就算是大离帝国皇族的后裔还活着,也从曾经的老虎变成了兔子。” “可老虎就是老虎,反倒是而今的这些人,似乎都忘记了大离帝国曾经的强大!” “清醒的人不多,奚帷是最清醒的一个!” “所以,他这一生都在致力于给宁国给这个世界寻找一条强国之路!” “只有他才明白,唯有国强民富,才能有足够的资本去应对大离帝国死灰复燃的反扑!” “可惜……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李辰安,这小子,却偏偏是个情种!” “爱上的还是我那师妹樊桃花的孙女!” “造孽啊,这或许就是天意!” 王正金钟松开了握刀的手,他拱手一礼:“东方掌门,敢问樊桃花她究竟有没有死?” 东方红面色忽的悲戚:“她死了!” 第七百零六章 初冬 十二 东方红一句她死了,王正金钟和小武等人就惊呆了。 因为樊桃花如果真的死了,这就意味着他们的所有推测都是错的! 谁有那本事在去岁京都之战中重伤樊桃花? 谁又用迷离将钟离园的那么多高手迷晕取走了不二剑的雌剑? 长孙惊鸿为何在纸上留下了那几句指向樊桃花的话? 等等。 她死了,这一切就真的成了一个难解之谜! “老身与师妹亲如姐妹。” 东方红长长一叹,又道:“那时候我们都才五六岁,我们住在同一个房间,也一同随师傅学艺。” “她上山之初很是孤僻,但渐渐便开朗了起来。” “她无比珍惜在山上的岁月,说我们所有师兄师姐们,皆是她的亲人……她也一直拿我们当她的亲人一样看待。” “她上山之后,那是一个春天,她在剑院里种下了一粒桃核。那桃核生了根发了芽渐渐长成了一颗桃树,那颗桃树伴随着我们一起长大。” “我们看了足足八载的花开花落,在她十五岁那一年,她说要下山去看看红尘,于是她下了山,遇见了钟离破。” “她回山之后向我们说了这件事,她的心里很欢喜,她说钟离破长得好帅,她喜欢上了钟离破。” “后来她又下了山,她装着不懂武功的样子,营造了与钟离破偶然再见的场景……后来,她如愿以偿,嫁给了钟离破。” “她大婚时候我有去。” “她告诉我,她的心里有两个家。” “一个是娘家松山剑院,另一个就是现在的这个家了。” “那是她最开心的日子。” “那晚我问了她一件事……我说,松山剑院那颗桃树的桃核你是从哪里带来的?” “她说是她的姐姐给她的。” 王正金钟顿时眉间一蹙:“她还有一个姐姐?” 东方红点了点头:“孪生姐姐!” “可她说她的姐姐死了……饿死的,那是最后一个桃子,那个桃子是她姐姐临死前给她的。” “她吃了那个桃子之后被师傅所救,她留下了那个桃核,种在了松山剑院,便觉得她的姐姐永远在她的身边。” 王正金钟一哑,东方红又道: “她是我们看着陪着一起长大的,她虽然有些古灵精怪,但她的性子却是极为爽直。” “就像她一见钟离破就认定了钟离破一样,她绝不会作伪,更不会对她的亲孙女下毒!” 王正金钟又是大吃一惊:“下毒?给谁下毒?” “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的寒疾不是先天就有的病!” 小武忽的垂头,那双干净的眼里满是伤悲。 他是知道的。 因为长孙铁线早已告诉过他。 东方红又道: “钟离若水三岁那一年她回了一次松山剑院,没有了往日的那种欢喜,而是一脸的忧愁和愤怒!” “她说有人给钟离若水下了极寒之毒!毒不知其名,但就连长孙铁线也无法根治!” “她一直在找救治钟离若水的方法,在松山剑院的藏经阁里她独自一人呆了一个月!” “出来的时候她说恐怕只有将不二周天诀修炼至大圆满的人才能救钟离若水。” “也就是这个原因,她让吴洗尘留在了宁国!” “她希望吴洗尘能够找到一个最有天赋的弟子,希望那个弟子能够练成不二周天诀,解开钟离若水体内的寒毒……” “当然,她也一直在找下毒的人。” 阿木听呆了,这时才咽了一口唾沫问了一句:“她找到了没有?” 东方红摇了摇头:“她并没有找到,却找到了这寒毒的来源!” “来自何处?” “大离帝国曾经有一个五毒神教,五毒神教有一本《九毒真经》!” “这寒毒,便是五毒神教的至寒之蛊,它其实不是毒,而是蛊!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君王痴。” “上一个被下了这寒蛊之人,就是大离帝国末代的那位年轻的皇后,这导致了当时的皇帝不理朝政,天天面对那位冰美人以泪洗面,故而导致亡国。” “钟离若水体内的寒蛊大致还有一年也就养成熟了,她的命运将就此终结,李辰安恐怕也会守着她那如冰一样的棺材,不会再理宁国朝政。” “所以,她绝不会希望李辰安死,她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李辰安的身上,希望李辰安能练成不二周天诀破了那寒蛊。” 王正金钟这时候问了一句:“若是如此,她将钟离若水送去蜀州,让李辰安去蜀州经历那般危险,又如何解释?” 东方红沉吟片刻:“我以为……她在玉京城被重伤,能够重伤她的人,这天下几乎没有,所以她遇见的那个高手,极有可能不是世俗中的某个大宗师!” 王正金钟又大吃一惊。 不是世俗中的某个大宗师,那就是隐门中的大宗师了! “但那个高手恐怕也受了伤。” “她担心那个人去了云集别野将她的那些孙女们给杀了,故而她决定让钟离若水她们去蜀州避一避。” “至于李辰安,恐怕她是希望李辰安能心无旁骛的修炼不二周天诀,那李辰安就必须找到……” 东方红看向了小武,“李辰安必须将宁国托付出去,而后进入忘情台才能全心修炼不二周天诀。” 这个解释来自于东方红的推测,有些道理,但毕竟是推测。 “她怎么就没有给李辰安说重伤她的那个高手是谁?” 东方红解释了一句:“那个高手当是出于隐门,而隐门这件事,在李辰安练成不二周天诀之前,告诉他毫无意义。” “三年后的蜀山论剑,如果李辰安无法踏入大宗师的行列,他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 王正金钟沉吟数息,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隐门给钟离若水下蛊,又派人意图杀死樊桃花,他们这又是为了什么?” 东方红摇了摇头:“老身不知道,但他们既然这么做了,其中定有极为重要的原因。” 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连推测的方向都没有。 因为这事太过荒谬。 隐门公认是大离帝国皇室后裔所建,但没有人知道隐门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隐门里有些什么人,有多少人。 但隐门之中皆是高手,这一点毋庸置疑。 因为世间的那些绝世武功,皆来自隐门。 他们为什么将这些武功传入世俗? 世俗强大了,对隐门或者说对大离皇族的复辟没有丝毫好处。 这便是无法解释的矛盾。 “老身要走了,给你们说这么多,也就是不希望你们将精力浪费在了我那师妹的身上。” “皇城司若是想查,老身倒是以为,昭化皇帝修建长乐宫,他恐怕在长乐宫的某个地方藏了一些关于大离帝国秘闻的书籍。” “因为我那师妹之前上山的时候也给我说过一句话,她说昭化皇帝看似被情所伤,倒不如说是他察觉到了什么,故而离开了皇宫。” “因为她是了解昭化皇帝的,他登基为帝不易,他绝不是一个为了情会放弃国家的人!” 王正金钟一怔,昭化皇帝修建长乐宫避世修道这众人皆知。 莫非这里面还有别的隐情? 【这两章有点烧脑,将是故事走向的转折,不透剧。在这里我想说一句:我真的写不快呀,感谢书友们的耐心!】 第七百零七章 初冬 十三 阳光驱散了晨雾。 初冬的天空湛蓝而高远,这样有着艳阳的初冬本是最令人心情愉悦的时候。 王正金钟等人的心情却并不愉悦,反而皆很沉重。 太多的谜团留在了他们的心里。 东方红已远去。 对于东方红的这番言语,王正金钟当然没有轻易相信。 他需要再查樊桃花的那座坟已确定樊桃花是否真的死了。 他还要赶回京都,派出皇城司的谍子,将当初建造长乐宫的所有人一一询问。 另外,还得找到那个无为小道士! 太一道的道观被长孙惊鸿派去的人一把火给烧了,清风老道士死在了西山之巅,当年昭化皇帝修道之事,恐怕就只有这个无为小道士才知道了。 至于给钟离若水下蛊的人,还有那个重伤樊桃花的隐门高手……这事已难以去查,恐怕只有等到某一天隐门中人大举出现才能解开这些谜团。 而李辰安能否顺利练成不二周天诀走出忘情台,这件事已不仅仅关系到钟离若水的性命,这似乎还关系到世俗武林对隐门高手的胜败。 若是再如奚帷那般看得更长远一些,李辰安活着,用他的远见卓识去建立起一个强大的宁国,这或许还能让世俗世界避免一场可能的灾难。 按照以往蜀山论剑的规矩,世俗武林若是胜利,隐门中人便不得干涉江湖中的事,也就是不得出现在江湖之中。 可奇怪的是,明明隐门中人身手应该更高,可偏偏蜀山论剑他们却都输了! 按照东方红的说法,他们其实只是为了观察! 观察世俗世界的实力,包括武功、也包括国力民生等等。 极有可能就是给大离帝国而今的皇族后裔提供世俗世界的消息。 千年过去,吴国、宁国和越国的兵力若是加起来,恐怕有百万之数。如果只算精锐,那也有三十万之数。 大离帝国的皇族后裔哪里会有如此强大的军队? 要养这样的军队,需要举国之力! 它的百姓那就必须要千万之数! 如此多的人口,那已经是一个国家,可三个国家的谍报机构至今都没有找到他们存在的地方。 这根本就说不通。 没有一国之根本,他们就算是有再多的高手,也绝无可能复辟成功。 就算是他们已经隐藏于世俗世界,宁国的神武军李辰安当摄政王的时候就已经收归兵部,吴国的神鹰军是吴国皇帝嫡系,越国的神策军也是越国皇帝一手掌控…… 这三支军队如果联合起来,天下何人能敌? 所以,所谓的大离帝国皇族,他凭什么翻得起几朵浪花来? 王正金钟甩了甩脑袋,“多想无益,做好当下!” 他扭头望向了远处的无涯关。 …… …… 就在他的视线中,那巨大的投石机向无涯关投掷去了第一枚烟花! 无涯关上,勾括同样看见了那不知名的东西投掷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圆球! 那个圆球拖着细长的尾巴! 那细长的尾巴末端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他顿时瞪大了眼睛,一声大吼:“小心……烟花!” 就在他的视线中,那枚烟花在迅速的放大! 南边关墙上的守关将士们此刻也目瞪口呆的看着那烟花从天而降。 “这不可能!” 一名老兵震惊的嘀咕了一句。 驻防此处的戍边左副将陈忠实一听,问道:“有何异样?” “回将军,上一次……也就是小半年前,敌军的这烟花根本就丢不过来。可现在看这模样……” 他仰起了脖子,瞳孔紧缩。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躲避……卧倒……!” 他转身,一个虎扑,将还没反应过来的陈忠实一家伙扑倒在了城墙上。 “轰……!” 一声震天巨响,这枚烟花极为准确的命中了城墙。 它落在了城墙上! 随着它那一声爆炸响起,远处的勾括忽然感觉到脚下传来的地动山摇之势。 他看见了那爆炸产生的耀眼火光,也看见了一篷烟雾在那方城墙腾的升起。 就在那烟雾之中,仿佛有肢体的碎片四散而飞。 于是,他听见了隐隐的惨叫哀嚎之声。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 这才真正明白了烟花这东西的厉害。 在离开京都之前,在太子东宫时候,太子殿下仔细的形容过这烟花的威力,那时的他尚不以为意。 因为千百年来的战争,决定胜负的因数有很多。 无外乎兵力上的优势,或者战术上的优势,也或者战斗意志的坚韧程度等等。 敌我双方,终究是真刀真枪的干,亦或如而今这样凭借着坚固城墙而守。 可现在,这一枚烟花的爆炸所产生的威力,令勾括顿时茫然了起来—— 他读过许多的兵书。 但没有任何一本兵书能够告诉他如何应对而今之局面! 敌人在山腰处,在箭羽的射程之外! 除非开启关门率兵杀将下去,否则没有任何武器能对敌军构成威胁。 可敌人却能用那高大的架子,将烟花那神物远投至关墙之上…… 这便是被动挨打。 被打了还毫无办法! 那玩意儿怎么防? 就在勾括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他身边的数名将军发出了道道惊呼: “天……这么多的烟花?!” 赤焰军中军在山腰处一字排开。 排成了足足五排! 每一排都有十架投石车。 五十架投石车,在吴冕的一声令下,依次将烟花还有巨石向城墙上投掷而去。 空中引信燃烧绽放出的光芒如闪耀的星,也如催命的阎王的眼! 无涯关上那些守关将士们看着那铺天盖地而来的烟花,他们的眼里只有恐惧和绝望! “大将军,快躲……!” “所有人,隐蔽……!” “跑啊……” “轰轰轰……!” 三十枚烟花有足足二十二枚在城墙上爆炸。 还有八枚落在了城墙前后爆炸开来。 二十个比脸盆还大的巨石狠狠的砸在了城墙上。 城墙豁开了一道口子。 城墙上血肉横飞哀嚎遍野。 勾括从地上爬了起来,那张英俊的四方脸上满是尘埃,就连他的头盔也歪到了一边,他却没有伸手将头盔扶正,而是茫然的看着那依旧未曾散去的硝烟。 他的四肢都在颤抖。 他的眼里,也是难以掩饰的恐惧。 “怎么办?” “谁能告诉本将军该怎么办?!” 第七百零八章 初冬 十四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就算是经历过第一次烟花阵仗的那些老兵也不例外。 他们不知道那个能够将烟花投掷如此之远的东西叫什么,但他们却明白了就是那东西令烟花发挥出了真正的作用。 “大、大将军!小的以为,当派人出关将那东西给捣毁!” “小的数了数,敌军也就五十架那东西,只要咱们捣毁了那东西,敌军的烟花就无法落到这关墙之上!” 勾括一听眼睛顿时一亮,他看向了那老兵: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将军,小的张二狗!” “二狗,本大将军现在就任命你为千夫长!” “本大将军命你率……五千人出关捣毁那东西!” 张二狗顿时一呆,“大将军,小的就是个……” “不管你以前是什么,现在你就是本大将军的千夫长了!” “你完成此任务,本将军保举你为左中郎将,封妻荫子……就看你这一战之功!” 张二狗一听,脸色一片潮红,他就是个小兵啊! 在夏璃的手里当了足足五年的小兵了! 他万万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件泼天大功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激动得无以复加,但片刻之后…… 这老兵油子清醒了过来。 他扭头望向了关下。 关下不仅仅有六万厉兵秣马的赤焰军将士,还特么的有五万虎视眈眈的神卫军将士啊! 五千人冲下去…… 人家两轮箭雨可就将自己这五千人给送去了西天。 这活儿怎么能干? 完全就是去送死的嘛! 他冷静了下来,“大将军,小的那点本事小的自己知道,可不是当什么千夫长的料!” “不!” 勾括大手一摆,“勿要多言,本大将军说你行,你就行!” “点兵……你自己去点,要什么兵本大将军给你什么兵!” 勾括伸出了双手,按在了张二狗的肩头,语重心长的说道:“大丈夫,为国、当一往无前!为家……当义无返顾!” “去吧,若你为国捐躯,你的父母,便是本大将军的父母,你的孩子,本大将军视如己出,你的妻子,便是本大将军的……” 他又拍了拍张二狗的肩膀,“无涯关能否守住,就看你的了!” 张二狗觉得自己曰了狗! 他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刮子! 我特么嘴贱什么啰! 这下完犊子了! 关键是老子还没成亲还没后人啊! 他能怎么办呢? 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拱手一礼:“小人多谢大将军信任!” “小人这就去点兵五千,完不成此任务……誓不返回!” “嗯,你果然有将军之才,去吧!” “待你凯旋归来,本大将军亲自为你举办庆功宴!” 张二狗转身就走。 老子信你个鬼! 他一边走一边想一边点,他当真点了五千士卒,全是夏璃留下的那些老兵。 那些老兵一个个看着张二狗,若不是有监军跟着,张二狗恐怕已被他们剁成了肉泥! “你特么的自己去死带上我们干啥?” “二狗子,你狗曰的真的是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子救过你的命你现在却要老子陪你去送死!” “张二狗,你特么疯了!这是送死你知不知道?你应该拉那些新来的去陪葬啊!” “……” 无数的数落声落在了张二狗的耳朵里,他却一句也没有辩驳。 他带着五千人下了关墙,站在了关门之前。 他看向了这些袍泽,当那关墙徐徐开启的时候,他忽然拔出了腰间的刀,左一刀右一刀,就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他两刀将两名监军给捅死了! “兄弟们,愿意跟我走的,就随我去投奔赤焰军!” 他转身,上马,举起了那把依旧在滴血的刀: “都特么是卖命,卖给谁都一样!” “但老子不想这么白白的去送死……!” “跟我走,一起吃肉,一起喝酒!” 他打马冲了出去。 一人跟上。 五人跟上。 百人跟上。 片刻,五千人皆跟着冲出了无涯关! 关墙上。 第二轮的烟花又投掷了过来。 勾括带着他的亲卫在狂奔躲着那些即将落下的烟花,他并不知道张二狗已叛变,他甚至期望张二狗能够创造出这一战的奇迹! 数十枚烟花落下。 无涯关南墙又被那浓浓的硝烟笼罩。 …… …… 袁肃极为仔细的看着那硝烟弥漫之处。 他是一个战功赫赫的老将军,这一生杀敌无数,却从未曾见过现在这样的战争形式。 吴军只能被动挨打,毫无还手之力。 赤焰军就用那投石车加烟花,便可轻而易举的将那一段南关墙给炸塌了。 如果赤焰军不急着攻入南关墙,他们甚至可以如闲庭信步一般重新布置投石车,再用烟花轰炸另一段关墙。 亦或用烟花消灭关墙上的守军。 此战法可破关,亦可破城! 吴军唯一的办法只有放弃关墙,开启关门,出关与赤焰军一战! 但赤焰军的烟花很多。 吴冕显然想到了这种情况,每一个赤焰军的腰间都挂着两个小一些的烟花。 吴军只要敢出关攻来,哪怕他们占据了高处的有利地势,哪怕他们在上面用弓箭攻击,赤焰军里的那些武夫,依旧可以将烟花投掷到他们的阵地。 烟花之威力比那弓箭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似乎是一场无解的战斗。 袁肃设身处地的去想,如果自己守关,面对如此攻击,能怎么办? 他也想不出来。 就在这时,他向关门看去。 便见一支骑兵从关门里冲了出来。 第七百零九章 初冬 十五 日正中天。 坚固的无涯关南墙已塌。 那是一段宽约三十丈的巨大口子,这个口子将无涯关一分为二。 勾括的脸上鼻血混合着尘埃,他的双眼已呆滞。 赤焰军的烟花攻击似乎已经停止,他双手撑着关墙看着关下,脑子里一片绝望。 死了很多人。 还特么跑了五千人! 剩下的人还有多少? 七城寨的兵,还有多久才能赶到? 来不及了! 他们赶来,恰好送死! 太子殿下,臣……臣…… 勾括忽然痛哭流涕,“臣,万死!” 戍边右副将张士强此刻匆匆跑了过来,“大将军!” 勾括抹了一把泪,万念俱灰的问了一句:“还有多少人能战?” “……回大将军,南边不知道,咱们这边还有、还有万人能战!” 勾括深吸了一口气,“传本大将军令,命所有人下关,死守破墙之处……” “一定要守住!” “七城寨的骑兵,当能在夜半时候赶来……我们还有机会!” 他的话音刚落,一传令兵飞奔而至,“报大将军!” “说!” “……跑了,” 勾括眉间一蹙:“什么跑了?” “守关的兵跑了!” 勾括大吃一惊,他一把抓住了将那传令兵的衣襟,将那传令兵一家伙给拽了过来,他恶狠狠的瞪着那传令兵:“你说什么?” 那传令兵下身忽的一热,一股难闻的骚味弥漫在了空气中。 “守、守关的还活着的那些、那些万余兵卒,他们、他们刚才跑了!” 勾括似乎没有闻到那味道,他瞪大了眼睛:“他们为何会跑?!” “……有人传言,说、说大将军您、您……阵亡!” 勾括眼睛一黑,手一松,那传令兵瘫倒在了地上,他的手扶住了城墙,身子摇摇欲坠。 张士强连忙一把将他扶住,过了数息,见勾括悠悠醒转,他这才小心翼翼的低声说了一句: “大将军,敌军开始行动了……” “咱们已、已无人可守,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莫如……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将军,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勾括突然一把将张士强推开。 他踉跄两步哈哈大笑起来。 “本大将军学富五车,沙盘推衍无人能敌!” “本大将军怎么可能输了?” “你、你们这些妖言惑众的小人……本大将军要将你们统统……杀光!” 他锵的一声拔出了他腰间的那把阔剑,张士强一看,大将军这恐怕是疯了! 得跑! 这副将是当不成了,兵也当不成了,只能落草为寇了。 他刚刚转身,身后却传来了勾括的声音: “等等!” 张士强止步,转身,便惊诧的看见勾括将那把阔剑插入了剑鞘之中。 他的面色竟然恢复了常态! 就连他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沉稳了起来。 “此战,非本大将军之过!” “实乃敌军的烟花太厉害!” “本大将军想明白了,你说的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看向了下方正向上冲来的赤焰军战士们,他抹了一把脸,“本大将军还有机会!不可如此轻易放弃!” “七城寨还有本大将军的七万大军!本大将军当集结七万大军再卷土从来!” “太子殿下说过,烟花制作不易,敌军剩下的烟花多乎哉?” “当不多也!” “这无涯关,依旧是……” 张士强打断了他的话,“大将军,要跑就快点!” “战马都被那些兵痞子给抢完了!” 勾括一怔:“那还等什么?走!” …… …… 小武让那么多郎中配置的疗伤的药根本没有用到。 赤焰军就这么冲入了那处坍塌之处,冲入了无涯关里,冲到了关墙之上。 长长的关墙,除了那些残肢断体还有重伤苟延残喘之人外,就没有一个能够站起来的敌人。 整个战场,堪比修罗场。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还有硝烟中那烧焦了的尸体的味道。 燕基农登上了关墙,开始组织将士们收拾战场,并做好应对七城寨来援敌军的准备。 吴冕留在了后方,他命后军将投石车推至无涯关上。 他独自一人去了神卫军的阵营里,站在了袁肃的面前。 他拱手一礼:“袁老将军好!” 袁肃还了一礼:“你而今可是上将军,此战……改变了千年来的战争模式,你之名必将与此战同留史册!” 吴冕摇头一笑:“皆因器利,非我之功,若要论功……此功非摄政王莫属!” 袁肃沉吟三息问了一句:“这么说,投石车也是摄政王弄出来的?” “正是!” 袁肃看向了那千疮百孔的无涯关,“他……确实有过人之处!” 吴冕问了一句:“老将军接下来的任务是……?” “入吴国!” 吴冕一惊:“孤军入吴国?” “正是!” “为何?” 袁肃那张老脸露出了一抹笑意,没有回答吴冕的这个问题,而是说道:“怎么?担心老夫给你背后一刀?” 吴冕没有谦虚,他也回了一句:“给腰子上来一刀赤焰军也受不了!” 袁肃望向了关墙,一捋长须:“老夫听说李辰安说过一句话,宁人的刀,永远不要对准宁人!” “所以你大可放心,老夫以及神卫军,皆是宁人。” 吴冕沉吟三息,“关墙已破,老将军准备何时出发?” “再等等。” “等什么?” “等你将下原州七城寨的主力消灭之后。” “老将军认为七城寨的兵会来送死?” “若是夏璃为将,七城寨的兵当然会选择固守七城寨,可这个勾括……他一定会带兵前来!” 吴冕望向了袁肃的背影,过了片刻,他问了另一个问题:“蜀州,若是回纥来犯,何人能挡?” 袁肃回头看向了吴冕,“回纥不会来犯!” “老将军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温煮雨给他的妻子,就是回纥大酋长的七公主夜婉去了一封信,你想必也知道那位七公主依旧是深爱着他的,恰巧这些年七公主的话在回纥还有些作用。” 吴冕又微蹙了一下眉头,“如此说来,神卫军去而复返这事,温煮雨也知道?” “当然!” 袁肃顿了顿还是解释了一句:“温煮雨估计比你更早得到了摄政王还活着的消息,侯爷就在京都,老夫人已仙去,所以侯爷下令,命神卫军入吴国!” 吴冕又露出了一抹疑惑:“救摄政王?五万人孤军深入吴国腹地,再至洗剑楼?” 袁肃摇了摇头:“不是。” “那目的何在?” “乱吴!” “……凭什么?” 袁肃“锵!”的一声拔出了背上的刀。 吴冕瞳孔一缩,那是百炼刀! 袁肃看着这把刀,“神卫军上下五万人,五万把这百炼刀,就凭这个!” 吴冕沉吟三息,转身而去。 第七百一十章 初冬 十六 月朗星稀。 无涯关上火把通明。 那破开了的关墙现在是没有时间去修复的,赤焰军在南北两道关墙上严阵以待。 燕基农带着三万将士和二十架投石车守着南关墙,吴冕带着四万将士和三十架投石车守着北关墙。 袁肃的神卫军当真没有动。 他们就在玉丹河这边扎下了营,等着赤焰军与七城寨敌军的一战。 王正金钟与小武一行进入了无涯关,上到了北关墙。 用的是皇城司提举令牌。 小武依旧没有现身。 他和阿木四人站在高高的关墙上,借着依稀的月光,一会眺望着玉丹河方向,一会又眺望着下原州方向。 小琴依旧在小剑的背上,小姑娘的脸上早已没有了昔日的悲伤,她那双大眼睛极为好奇的看着,便觉得世界原来如此之大。 这一战之后,就要和小武哥哥他们去吴国了。 吴国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不知道,心里却有了那少女的好奇,再不是如以往那般除了仇恨便什么都没有。 阿木依旧抱着他的刀,那张如刀削般的脸上依旧是冷酷的模样。 似乎在他的眼中,宁国也好吴国也罢,都是那样。 国在他心里的界限并不明确。 他对国也没啥偏执的概念。 他生在宁国,就是宁人。 但自幼却被父母丢弃,他受了许多宁人的白眼,当然也得到过许多宁人给与的温暖。 在他的心里,他的生命是钟离府的二老爷给的,若不是钟离府二老爷救了他,若不是钟离若雨给他喂药,他知道自己肯定活不到今天。 所以他感谢的是钟离府的二老爷还有钟离若雨! 当然,后面钟离若雨将他送去了李辰安的身边。 初时不愿,而今对李辰安却极为想念。 对了,若雨小姐和齐知山的事也不知道有没有结果了。 想到了钟离若雨,阿木的眼里散发出了一抹暖意。 这抹暖意恰好落在了百无聊赖的王正浩轩的眼里! 王正浩轩嘿嘿一笑,“大师兄,想哪个姑娘了?” 阿木辩白:“没有!” “大师兄,说谎是不对的,师傅教导我们要勇于面对任何事情……那就包括姑娘!” “虽说你年岁比我略长,可师弟我在感情上的经验却无比丰富,你休想瞒过师弟我的眼!” 说着这话,王正浩轩凑了过去,猥琐的眨了眨眼,正要开口问问,却不料阿木瞅了他一眼,极为认真的问了他一句:“小师弟,究竟是女人香还是狗肉香?” 王正浩轩一呆,“为什么要做选择?” “左手搂着女人,并不耽误右手夹着狗肉,这不更香么?” 阿木瞠目结舌。 “小师弟,你长大了!” 王正浩轩嘿嘿一笑:“此去吴国,当好生尝尝吴国狗肉的味道!” 小剑不太能明白王正浩轩这特殊的癖好,他是个认真的人,他认为吃狗肉是可以的,但并不是此行吴国的正事! 于是,他开口说道:“咱们去吴国不是为了想法救李辰安么?” 王正浩轩眉梢一扬:“救李辰安又不耽误抓狗……再说了,李辰安那家伙可喜欢吃狗肉了!” 王正金钟走了过来,正好听见,他狠狠的瞪了王正浩轩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去了指挥塔。 …… …… 昭化二十四年冬月初九。 黄昏。 有斥候骑着快马向无涯关飞奔而来! 那些斥候站在了马镫上,挥舞着手在高叫着: “敌军已至十里开外!” 城墙上的守军得到了消息,于是有连绵不断的声音响起: “敌军已至十里开外……!” 吴冕和王正金钟走出了指挥塔,二人站在了关楼上,望向了夕阳下的玉丹河平原。 王正金钟面带疑惑: “还真来了,这勾括……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勾仲的儿子了!” 吴冕露出了一抹笑意:“勾括此人自负甚高,他意气风发而来,却丢了无涯关……他如何向吴谦交代?” “你不是说七城寨拢共有七万精兵么?七城寨的七个将军而今都是他勾家的人,他爹还给了他一万神鹰军的精锐……他是不甘心的!” “来的正好,传令兵……!” 吴冕一声大吼,数名传令兵齐声应道:“小人在!” “传本将军令……除了投掷手之外,所有人准备弓箭!” “众将士务必全力应对此战!不要浪费一枚烟花!敌若退……不许追!” 随着一道道命令传递下去,无涯关上又热闹了起来。 吴冕满含战意的望向了远方,这大致是无涯关的最后一场战斗了。 当神卫军进入吴国领土,吴军势必要先将神卫军消灭。 这支军队是袁肃亲手训练。 他们装备的武器,竟然是全新的刀! 这种刀吴冕见过,就在阿木和王正浩轩的背上! 他知道这是李辰安所传授的冶炼之法。 李辰安将这冶炼之法教给了工部,而今正在装备于神武军。 但在更早一些时候,他还在广陵城的桃花溪畔开设了冶炼作坊,打造的正是这样的武器。 钟离府也有这冶炼之法,甚至比工部得到的时间更早! 蜀州不仅仅有画屏春,还有这百炼刀! 五万神卫军带着这百炼刀入吴国……袁肃那晚说去吴国的目的是乱吴,原本吴冕并不相信,可他在听袁肃说这百炼刀已装备神卫军全军之后,他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相信袁肃真的能乱了吴国。 只是他依旧不明白乱了吴国和营救李辰安有什么关系—— 温煮雨是一定要救李辰安的! 所以他才和定国候钟离破要了神卫军重返无涯关而入吴国。 神卫军若是想要救李辰安…… 除非是袁肃能杀穿吴国,杀至洗剑楼……可钟离府所希望的是李辰安能练成不二周天诀将钟离若水治好,无论是袁肃还是安自在都不知道李辰安在忘情台是个什么情况。 长孙红衣和安自在总没可能在不清楚的情况下,真将那座山给炸塌了吧? 何况无论百炼刀有多厉害,可毕竟只有五万人! 在吴国的地盘上,人家哪怕十个拼一个,最终的结果也是袁肃所部全军覆没! 宁国并没有援军能够去吴国支援袁肃。 宁国目前的国力也无法支撑对吴国的全面一战。 所以,吴冕和王正金钟分析之后认为,乱吴,就是个乱字! 袁肃的目的是吸引吴国大军的注意力,尤其是勾仲所率领的神鹰军。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王正金钟说恐怕是温煮雨意图阻止吴帝削藩……也或者加剧吴帝对某些藩王动手! 温煮雨在吴国呆了足足三年,他和某些藩王私底下的关系极好! 他与钟离破定下此计……或许神卫军并不是孤军,接应神卫军的,恐怕会有某些个藩王的私兵! 那么神卫军入吴,就真不是为了救李辰安,而是为了阻碍吴国的发展,给宁国争取更多的时间! 就在吴冕如此想着的时候。 关墙下又有斥候飞奔而来:“报……敌军已至三里地,有十万之数!” 吴冕收敛了心神,一声大吼: “全军各部……准备战斗!” 晚霞漫天。 就在这漫天的晚霞之下,视线的尽头,有滚滚黄沙忽的升腾而起。 地平线上仿佛翻起了银色的浪涛。 那是七城寨的七万骑兵! 他们正滚滚而来! 第七百一十一章 初冬 十七 无涯关上。 所有的将士都已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赤焰军的战士们对此战之胜没有丝毫怀疑,因为他们早已知道了这投石车加上烟花的巨大威力。 连这厚重的关墙都能给炸塌了,敌人哪怕穿着再坚固的盔甲……它总没有关墙坚固吧! 投石车有专门的战士,他们被称为投掷手。 这小半年来,他们天天都在练习这投石车的使用方法,都在总结着各种经验。 比如拉动投臂的角度所影响到的投掷距离。 也比如放入烟花和放入巨石要达到同样投掷距离需要多大的力道等待。 这玩意儿无法做到点对点的精准,但烟花却完美的解决了这个问题,因为烟花它炸一大片! 现在在关墙之上居高临下,显然同等力道的投掷距离会更远。 这两天里他们用石头试过,将投臂的角度拉至最大,能投射八十丈距离。 敌人若是骑兵冲锋……那么就应该在敌人距离百丈左右将烟花投掷出去。 七万精锐骑兵! 这放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一股极为强悍的武力。 现在,赤焰军的战士们却希望敌军能够跑得更快一点! 他们摩拳擦掌的期待着,却不料敌军在百丈距离之外竟然停了下来! 黄沙渐落。 晚霞之下,那些穿着银甲的骑兵亮闪闪一大片! 他们的纪律看上去极为严明,马不嘶,人不动,仿若雕像。 只有一字排开的八面战旗在风中招展。 中军战车上的那面战旗最高也最大。 战旗上写着一个鲜红的偌大的勾字! 王正金钟扭头看了看吴冕,“这七个将军,便是勾仲的十三义子中的七个!” “勾仲的十三义子,在神鹰军中号称十三太保……他们的兵法战术乃至于武功,皆是勾仲一手所教。” “十三太保基本上在十三岁左右就加入神鹰军,从小兵一直做到了而今的将军,这里面虽有勾仲的私心,却也能说明他们确有过人之处。” “而今,他们都在三十岁上下,正当壮年,正值巅峰时候……这七个义子被勾仲送来七城寨,还送来了一万神鹰军精锐战士,勾仲对他的这个儿子,可是下了血本的!” 吴冕微微颔首,他没有轻视这七支军队,因为他知道勾仲的厉害。 将门无犬子! 就算是勾括之败,吴冕也没有小瞧勾括,因为勾括并不是败在能力不济,他是输在了这全新的战斗形式上。 比如此刻,七城寨的七万骑兵没有贸然冲锋,显然他们在找寻应对烟花的方法。 可他们能找到么? 王正金钟此刻又问了一句:“若你是敌将,你如何来攻?” 吴冕想了片刻摇了摇头:“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战略战术,都不值一提!” “除非赤焰军内部反水,也或者敌军用大量的人来将烟花消耗殆尽。” 第一种情况不会发生。 但第二种情况却极有可能。 因为攻打无涯关的时候已用去了七成烟花。 虽然工部的匠人在玉丹城开设了火器局,但供给赤焰军的却有限,因为听说这烟花制作并不容易。 王正金钟又问道: “这七万骑兵皆是精锐,勾括会舍得让他们来送死么?” 吴冕看向了敌军,“可这七万骑兵里面,却有五万之数是夏璃曾经的兵!” 王正金钟眉间微蹙,“你的意思是……他们会用夏璃的兵为前锋?” 吴冕点了点头:“当是如此,另外,我认为他们不会采用骑兵惯用的全军冲锋!” 王正金钟心里一震,如果敌人不是全军冲锋,反而采用一字长蛇阵,或者在整个关墙下横向铺开……烟花就难以发挥最大的杀伤力! 他们是骑兵,有着极强的机动能力。 他们甚至能够在看见烟花飞来之后有效躲避! 当烟花耗尽,敌军再用剩下的两万骑兵发起最后的攻击…… 终究会有肉搏的时候。 但敌人要想登上关墙,却必然付出极大的代价。 吴冕并不担心无涯关再次失守,因为他的身后还有袁肃的五万神卫军。 就算没有,他也相信赤焰军据关墙而守,凭着赤焰军每一个战士身上的两枚小一些的烟花,也定能将敌人全部消灭。 只是如此一来,赤焰军的伤亡就会更大一些。 但对方是骑兵……若是他们用骑兵冲锋……那就太好了! 因为骑兵有软肋。 骑兵的软肋,就是他们胯下的战马! 至于这一仗究竟会打成什么样子,吴冕也难以判断,但无论如何,他坚信敌军无法攻上关墙! 就像袁肃的信心来自于他们手里的刀。 吴冕的信心便来自于手里的烟花! 烟花比刀更厉害,也更血腥。 这就是战争。 为将者不可有怜悯之心。 就算赤焰军伤亡过半,能将七城寨的七万骑兵消灭,这已经是一场大捷! 北城墙的角落处,小武等人也看着百丈开外的敌军。 过了片刻,他从背上的竹篓里取出了笔墨纸砚,写道: “就在这搭建急救营地,准备救治伤员吧。” 阿木却摇了摇头,说了一句:“可还记得五丈原之战?” …… …… 下原州,七城寨联军中军。 七个身材魁梧的将军站在勾括的面前, 勾括遥望着巍峨的无涯关,他的心里是极为忐忑的,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惨烈的画面。 那种地动山摇之势。 那些血肉模糊的残肢断体。 将士们那绝望的哀嚎声,还有那面对烟花时候的无助…… 这一切又涌上了他的心头。 现在,那高大的架子架在了无涯关上,当它们齐发之后,那铺天盖地的烟花……自己这七万骑兵如何招架? 若是再死光了,偌大的下原州将再无一兵一卒! 如果宁军南下……其后果,恐怕就是家父也无法承担! “那就是敌人发射烟花的利器,诸位义兄,那东西实乃神器,一个爆炸,死伤无数……要不,咱们还是撤吧!” “守住七城寨,至少宁军无法突破下原州!” 他这话一出,七个将军就惊呆了。 其中一个将军拱手一礼,“大将军,我等当然相信那烟花厉害,可是……义父命我等前来的时候有过一番嘱托。” “义父说,务必要辅佐大将军在这里站稳脚跟,扎下根基来!” “义父说下原州和无涯关都极为重要,因为太子殿下登基之后,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北伐之举……宁国羸弱,太子殿下有鸿鹄之志,拿宁国开刀将是必然!” “下原州为北伐前线,有义父在朝中运作,大将军必然是北伐之帅!” “只要大将军拿下了玉丹河平原……这便足以让勾府成为宁国最强大的世家!” “故……此地,此关,绝不可有失。” 第七百一十二章 初冬 十八 勾括两眼一翻,心想这事你们都知道莫非我不知道么? 尚未离开京都的时候,太子殿下就亲口给自己说过,不然我离开玉京城跑这荒凉地来干啥? “这个……本大将军的意思是,烟花这东西无法战胜。与其让弟兄们白白的死去,莫如再等等!” “等工部也将烟花给造出来,咱们用烟花对抗宁军的烟花,这样的胜算会更大一些!” 重返无涯关前线,这并非勾括所愿。 他从无涯关逃回下原州的时候就将这事给想清楚了,与其带着七万七城寨的将士去抢夺无涯关,莫如再等等。 甚至给太子的呈报如何写,他也想明白了。 可偏偏在途中遇见了七城寨前往无涯关的他的兵! 七个将军当然不信宁军会有如此厉害,至于烟花,他们也没见过,并没有将那玩意儿给当成多大的事,反倒是对这个义父的儿子,他们是极为了解的。 义弟博学,但打仗这东西靠的是一股子一往无前的热血! 书读得多的人往往瞻前顾后,往往会错失战机,最终落得这般惨败之境地。 只是这位义弟的惨败太过了一些,他的身边居然仅仅只剩下百来个亲卫……那么无涯关那一战肯定是很激烈的。 烟花这个东西,也让他们收起了轻视之心,开始真正的重视了起来。 但无论如何不能退! 大义当前,所以,勾括就这样只能又回来了。 可他真的不想打! 打不过啊! 拿什么去抵抗烟花? 这不是头铁么? 头铁也不行,恐怕同样会被烟花给炸的稀碎。 所以这时候他对这七个义兄说的,真是他的肺腑之言。 但听在这七个义兄的耳朵里,他们的骄傲让他们无法接受。 于是,又有一将军拱手一礼: “大将军,无涯关之重,重若千钧!” “而今无涯关暂时落在了宁军的手里,他们尚未站稳脚跟,也还没来得及修复关墙!” “末将以为,此刻当一鼓作气夺回无涯关,为大将军报仇!” “末将愿立下军令状,拿不回无涯关,末将愿自刎在大将军面前!” 又一将军拱手一礼: “大将军,我等也愿立下军令状!若拿不回无涯关,我等,皆无颜去见义父,那不如战死!” 又一个将军拱手一礼:“大将军,神鹰军从来没有不战而逃之先例!” “为神鹰军之名,为义父之名,末将以为,现在应该讨论的是此战之战术,而绝非返回七城寨!” 其余两个将军皆拱手一礼:“我等定为大将军解忧,请大将军稳坐中军,坐等捷报!” 勾括能说什么呢? 他心想这七个将军可都是他的义兄,可惜的是他们从未曾见过烟花之威力。 他们恐怕还以为是老子胆小,那就让他们见识一下烟花的威力吧。 如果他们也败了…… 勾括忽的笑了起来,如果他们也败了,那总不是本大将军无能了吧! 于是,他大手一挥:“关于烟花的特性,本大将军已给几位兄长说的很清楚了。” “但现在我还是要再给各位兄长说一句……离那玩意远点,越远越好!” “至于其他,兄弟我在后方给你们压阵,我相信你们定会有捷报传来!” “夺回无涯关,兄弟我在昭化城给你们举办庆功宴!” “另外……兄弟我也一定给家父和太子殿下修书一封,为你们……讨一个巨大的战功!” 七个将军齐齐一礼:“多谢大将军!” 勾括挥了挥手:“你们去商议此战之战法吧。” 七个将军退了下去。 勾括站在那战车上,望着远处的无涯关悠悠一叹。 跟在他身边的右副将张士强忽的低声问了一句:“大将军,若是他们真拿回了无涯关……” 勾括眉梢一扬摆了摆手:“去寻几匹健壮的马来!” …… …… 夜幕降临的时候,七城寨的骑兵开始动了。 他们采取的策略果然是分散! 七支各万人的骑兵队伍分散开来,在无涯关下呈扇形展开。 他们并没有轻举妄动,当各部就位之后,七支队伍仅仅各派出了千骑向无涯关狂冲而去。 关墙上,吴冕看着冲来的骑兵赞许的点了点头: “勾仲是吴国的一代名将。” “他的这七个义子倒是在他的身上学到了一些真本事。” 王正金钟也看着夜色下那些隐约可见的骑兵,“如此一来,烟花所发挥的作用可就不大了,上将军如何应对?” 吴冕微微一笑,“传令兵!” “末将在!” “命董山河帅一万骑兵于断口列阵!” “命弓箭手在敌军进入射程之后给本将军死命射击!” “命投掷手引而不发!” “末将遵命!” 七千骑兵冲向了无涯关。 数息之后,他们进入了弓箭的射程之内。 他们极为分散,相较于这长约十余里的关墙,便显得很是稀疏。 这样的攻击,哪怕他们真靠近了关墙,真爬到了关墙之上,对于守关的宁军也不能构成多少威胁。 这是试探。 七城寨的七个将军站在百丈开外正仔细的看着。 就在夜色中,他们听见了战士们的惨叫声,却并没有看见烟花落下的样子。 赤焰军根本就没有投掷一枚烟花! 第一轮的箭雨射下,七千骑兵伤亡过千! 他们依旧在向无涯关狂冲而去。 第二轮箭雨又至,这一次伤亡再次过千! 有四千余骑兵冲到了关墙之下,这里是弓箭的死角,他们原本还担心关墙上有滚木或者火油淋下,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们这才发现了一个问题—— 面对这高高的关墙,他们并没有登墙的云梯!! 爬不上去! 这怎么办? 他们左右张望,才发现关墙下的袍泽距离自己还很远。 王正金钟探出头去看了看,“就这么不理会他们?” “这些小鱼且先放过,大鱼会上钩的!” 七城寨的七个将军也傻了眼。 他们万万没有料到宁军没放烟花,宁军除了射了两轮弓箭之外竟然什么都没有做! 此来无涯关很急,他们没有料到勾括会那么快的丢失了无涯关,所以他们并没有携带攻城的器具。 要夺回无涯关,唯有从那断口处冲上去。 “三哥,你说怎么办?” 一个铁塔般的汉子抬头望了望天,“或许敌人已没有烟花了……咱们七兄弟率领各自部下分头冲锋!” “但各部要在冲锋中向那处断口靠拢!记住,集中力量攻打北部关墙,先不管南边的那部分!” “率先抵达者……务必要一鼓作气占领关头!” “兄弟们,拿不回无涯关,我们无颜去见义父。” “就让我们看看是宁国的烟花厉害,还是神鹰军的刀更厉害!” “让夏璃的旧部开路,十弟率一万神鹰军押后,最后能否攻下无涯关……就看十弟你的了!” 一年约三十的壮汉抱拳一礼:“十弟我定不负哥哥们的重托!” 铁塔汉子“锵”的一声拔出了他的刀:“兄弟们,冲啊……!” 关墙上,吴冕侧耳听着。 他听见了战马奔腾的声音,他露出了一抹笑意: “终究还是沉不住气啊!” “真的骑马来了!” “命……投掷手……攻击!” 远处,勾括仰着脖子瞪大了眼睛。 夜空中那烟花的引信绽放出的火光如流星一般灿烂! 无涯关上,仿佛有无数的流星划过了漆黑的夜空,它们正向七城寨的那些骑兵落去。 勾括张大了嘴,他的心一家伙就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突然伸长了脖子一声大吼:“当心烟花惊了战马……!” 然而,他的声音根本无法传入冲锋的骑兵耳朵里。 一颗烟花落下。 空旷的原野上仿佛绽放了一朵巨大的花! 那爆炸的强烈光芒令勾括抬起了手来遮挡了一下他的眼,紧接着,他又感觉到了那熟悉的地动山摇之势! 就在那爆炸声中,有战马的嘶鸣,有将士们的哀嚎,有人在大声的呼吼,似乎也有人在胡乱的奔逃。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爆炸声响起。 夜空被烟花照亮。 七城寨的前锋主力,被第一轮烟花的齐射重创! 这还不是最为致命的。 最致命的是战马惊! 就如同宁国五丈原的那一战一样,此刻七城寨的七万骑兵胯下的战马被那突如其来的爆炸惊吓。 它们失去了控制! 它们根本就不理会背上的骑兵的控制! 它们本能的撒开蹄子就狂奔而去……没有方向! 于是,有战马撞击在了一起。 有骑兵被战马甩在了地上,被马蹄踩成了肉泥。 整个阵营就在这一轮攻击之下土崩瓦解。 如雪崩一般,所谓的骑兵集结冲锋的优势,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老十率领的一万神鹰军骑兵尚未发起冲锋,他距离爆炸的现场还有三十来丈距离。 这一万匹战马虽然也陷入了惊慌之中,却在短短时间被骑兵控制。 他的人没有乱。 可他却知道他的六个兄长和那六万骑兵……恐怕凶多吉少! 这就是烟花的威力? 千算万算,万万没有料到这东西的爆炸声会如此之大! 就在他震惊的视线中,他又看见了空中一大片的流星划过。 “撤退……!” 他一声大吼,调转马头,带着他的一万精锐撒腿就跑! 此物,果然不可敌! 他冲到了勾括所在这处,又是一声大吼:“大将军……义弟……” 他忽的又瞪大了眼睛。 那战车依旧在。 战车上的气死风灯还亮着。 那杆高高的旗子还在夜风中飘扬! 可战车上哪里还有大将军的影子! “轰轰轰……!” 又是连绵的爆炸声响起,他回头望去,瞳孔紧缩,眼里一片绝望。 他忽的胸口一疼,狂喷了一口鲜血,终究还是下达了命令: “走……回昭化城!” 第七百一十三章 腊月 一 没有人会料到无涯关的战事会爆发的如此突然,结束的如此之快。 更不会有人料到无涯关被宁军夺回之后,还重创了七城寨的骑兵。 吴国无论是国力还是兵力,都在宁国之上! 尤其是宁国这二十年在姬泰的掌控下非但没有得到发展,反而还落后了许多。 在太子吴谦的眼里,宁国将是他登基为帝之后的首要目标,也是他名垂青史的垫脚石。 当他轻易的夺取了无涯关之后,这一雄伟计划,就已在他的心中不可抑制的滋生了出来,并正在逐渐的完善。 从下原州通往京都东旭城,必经昭化城。 无涯关之战勾括惨败之后他来到了这里。 这一天,昭化城关闭了四方城门,导致了此战的战报并没有及时的送往京都。 勾括需要仔细想想这战报要怎样去写。 丢失了无涯关,还损失了足足四万精锐骑兵……这样的战果,足以让皇上砍了他的脑袋! …… 太子东宫。 书房。 吴谦斟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安亲王吴欢。 “二皇兄,这些日子在京都感觉如何?” 吴欢双手接过,那张微胖的脸上满是笑意:“十余年未曾回京,京都的变化之大,出乎了臣之想象,可比臣那封地繁华了不知道多少!” “这些日子臣有闲暇便信步于京都的大街小巷,一来是找寻一番过去的记忆,二来……便是感受咱们吴国之强大!” “不是臣奉迎殿下,臣在街头巷尾或者茶楼酒肆,可都听见了许多的百姓对殿下的赞美!” 吴谦一愣,顿时来了兴趣,“百姓们都说了些什么?可别捡漂亮的话说给本宫听,本宫想要知道百姓们的心里话!” 吴欢竖起了大拇指,极为诚恳的又道:“百姓们的眼睛是雪亮的!” “可别看他们没读多少书,成天忙于生计,可谁对他们好,他们的心里却明白着呢!” “他们说这是吴国之幸!” “而今有父皇勤政,还有殿下爱民!” “等明年秋,殿下登基为帝之后,咱们吴国可就又迎来了一位明君!” “甚至臣还听许多的百姓说,殿下年富力强,有鸿鹄之志,当会开创一番更美的大吴盛世!” “他们还说往后的日子定会越来越好,因为殿下也爱名如子,见不到老百姓日子过得不如意!” 这一番不作痕迹的马屁一拍,拍的吴谦那心里可比吃了蜜还要甜。 可他却极为谦逊的摆了摆手,“二皇兄,都是百姓们错爱!” “父皇时常敲打着本宫,说作为一国之君,既要有了然于胸之大格局,比如对于各国形势的认知和敏锐的判断。” “也要能沉下心来倾听百姓的声音,知悉民间之疾苦。” “唯有清楚,方能制定出合适的国策,也才能令百姓更加富足,令国家更加繁盛!” 说着这话,吴谦又极为谦虚的摆了摆手:“本宫做得还不够啊!” “太忙!” “你瞅瞅那如山一般的奏折,本宫手里没有如温煮雨那样的肱骨之臣,许多事本宫也担心他们欺上瞒下。” “父皇信任于我,将国事交给本宫打理,那万万不能出了半分差错。” “不然,上,负了君父,下,误了社稷,那本宫可就成了吴国的罪人!” 吴谦呷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他背负着双手在书房中走了两步,又悠悠一叹:“哎……咱们是兄弟,这关起门来说一句不该说的话。” “二皇兄,本宫其实时常会在某个夜里仰望星空,便会想起你们来。” “其实,本宫内心是极为羡慕你们的。” “作为藩王,有属于自己的藩地,如二皇兄这样,可悠然于山水间,可陶醉于诗词文章里。” “没有这处理不完的公务,更没有那些时刻需要解决的问题。” “这才是人间逍遥啊!” “皆说天子富有四海……却没有人知道天子为了这四海之富又付出了多少!” “哎……” 吴欢一听,连忙站了起来。 他躬身一礼,“殿下,这叫能者多劳!” “臣无能,故而只能一辈子混吃等死!” “但殿下却有大才!” “父皇将国家交到您的手里,吴国才有未来,才能更好……对了,殿下身边若是需要协助处理琐事之人才……” “臣不敢欺瞒殿下,这些年臣倒是结识了一些能人异士。” “臣身边就有一个,此人名叫霍亦真,年三十有二,此人有大才!” “臣藩地里的所有事,皆是他打理,仅仅大半年的时间,臣那藩地就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若是殿下需要,臣不敢藏私,只是臣担心殿下会多想……这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殿下若是需要,臣随时可将此人送给殿下!” “另外,臣的恩师草庐居士冼悠之,殿下是熟悉的,只是这些年恩师隐居于即墨山下那草庐里……如果殿下也需要这样的老人,臣可试试能否请他老人家再出山,以恩师之智慧,给殿下当个幕僚想来还是能够胜任的。” 吴谦转身,意味深长的看向了吴欢。 他忽的一笑:“冼老大儒本宫当然是熟悉的,只是冼老与太傅之间有些政见不合……这样,改天,等父皇寿辰之后,你请冼老来东宫一趟……不!” “你带本宫去草庐一趟。” 太傅,便是吴国的另一个大儒,也就是太子吴谦的老师云书贤。 云书贤与冼悠之之间的矛盾并不是什么秘密,吴欢当然也知道。 他连忙躬身一礼:“还是臣请先生来东宫比较好,毕竟……” 吴谦摆了摆手:“冼老是有大才的,本宫想着,兼听则明,不一样的观点,许能给本宫不一样的启发。” “冼老年岁已高,就当本宫去看看他老人家吧。” 吴欢沉吟三息,“殿下虚怀若谷,臣……佩服!” 吴谦摆了摆手,“那霍亦真,若是此人真如你所言……那本宫就不与你客套了,你让他明日就来东宫,本宫且看看他的本事如何!” 吴欢又躬身一礼:“臣,遵命,此人殿下用过之后当明白臣拳拳之心!” “嗯,父皇的寿辰将近……” 吴谦坐在了茶桌前,抬眼看向了吴欢:“二皇兄给父皇带来的寿礼是何物?” 吴欢咧嘴一笑:“不瞒殿下,臣那封地苦寒,可没啥好东西。” “臣寻思,父皇有削藩之意,臣那藩地若是父皇真有心要收回去……那臣就以那处藩地为礼……只是臣往后住在何处,这就看殿下或者父皇的意思了。” “哦……?” 吴谦心里倒是微微一怔,他没有料到这个二皇兄来京都竟然是这么个意思。 他这是真心话么? 他恐怕是以退为进吧! “这个礼物或许还真能得父皇欢喜……这礼物得二皇兄在父皇寿宴上亲自去送,父皇若是接下了这份礼物,何须担心住在何处?” 他拎壶斟茶,忽的问了一句: “对了,昨儿个本宫得到了一个消息,小姑离开了天音阁下了天山,夏花成为了天音阁的阁主。” “本宫就纳闷了,本以为小姑下天山是要来给父皇祝寿,却没料到她竟然向宁国而去……” “另外,白鹿书院的那秋老夫子也走了!” “也向宁国而去……” “你说,他们跑宁国去干什么?” “李辰安进入忘情台转眼已四个来月,这厮当死在里面了吧!” “就算没死,宁国没有了李辰安……还有什么能吸引他们前往?” 第七百一十四章 腊月 二 吴欢只有惊讶,无法回答。 他惊诧于久居天山的小姑下山往宁国而去,也惊诧于秋尘秋老夫子离开白鹿书院往宁国而去。 小姑的故事他们都有听说,二人现在同去宁国…… 莫非这一把年纪了还玩私奔? 这些仅仅是在吴欢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因为这些事对他而言并不是太重要。 现在他已经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故而他准备告辞。 “毕竟小姑在天山呆了二十来年,现在她也老了,将天音阁交给夏花姑娘……想来就是希望能够一身轻松的去世间再走走。” “宁国有松山剑院还有牧山刀,新近又听说出了个极有名的桃花岛,小姑估摸着去宁国也就是看看曾经的那些老友,顺道去看一眼桃花岛吧。” 他没有提秋尘。 因为这个名字他的父皇很不喜欢。 太子吴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事他已交给了机枢房去一探究竟,此刻也不过是随意一说。 吴欢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忽的问了一句:“对了,殿下,臣在京都这些日子也听到了一些商人的话……颇有些抱怨。” 吴谦眉间微蹙:“他们抱怨什么?这些年也没有加税啊!” “倒不是税赋的问题,”吴欢放下茶盏,笑道:“说是无涯关而今在咱们吴国的手里,若是朝廷允许开放无涯关,让他们与宁国通商……就像以前那样,就更好了。” 吴谦沉吟数息摇了摇头露出了一抹鄙夷的神色:“这些商人贪得无厌!” “一个个不事生产却赚得盆满钵满,吃好的穿好的,吴国的生意竟然还无法满足他们的胃口,竟然还想要和宁国通商……!” “本宫从来就瞧不起这些商人!” “浑身充满了铜臭!” “眼里根本就没有家国,只有利益!” “养不熟的一帮狗东西!” “本宫登基为帝之后……当会好好收拾他们!” 吴欢心里一惊,那张微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欢喜。 他那双肥厚的巴掌啪的一拍:“殿下所言极是!” “臣以为,殿下登基之后,当以国之大义为名,将那些豪绅们的产业收归朝廷所有!” “臣一直觉得这些商人对国家毫无贡献,他们通过盘剥的手段欺压百姓,通过低买高卖的方式赚取巨额的差价谋利。” “殿下恐怕有所不知,有些话臣也不好讲。” “单单就说各地的那些大地主,他们从百姓手里巧取豪夺抢夺了大量的土地,反过来还要那些百姓去给他们耕种,却仅仅给了那些百姓勉强能够糊口的口粮!” “殿下您不知道,那些所谓的佃农们的日子,过得当真是猪狗不如啊!” “可那些地主老爷们,一个个肥头大耳穿着绫罗绸缎夜夜笙歌,啧啧啧……那日子,好不快活!” “这算什么事?” “百姓们的地,原本是朝廷所赐,是浩荡皇恩!” “父皇视百姓为子民,那些地主老财们却视百姓如牛马……” “臣说句不该说的,殿下可派机枢房全国巡查一番,不仅仅是巡查地主老财,还有那些豪绅巨富……臣敢保证,没有一个的良心还在!” “臣以为,殿下登基之后,当剥夺这些地主商人们穿着绫罗绸缎的资格!” “为商者的后人,当剥夺他们读书的资格!” “都是最贱的贱人!” “国家之蛀虫!” “若杀之……或抄家,殿下当会被他们所拥有的大量的财产所震惊!” “他们的每一锭银子上,都流着百姓们的汗和血还有很多肮脏的东西!” “臣每每闻之,皆心寒,此行京都,也是想要将这些事告知殿下,以求殿下为天下百姓主持一个公道!” 吴谦一听吓了一跳。 “有这么严重了?” 吴欢拱手一礼:“臣之所言不及现实一二……殿下可让机枢房查一查京都燕阀、齐阀,还有车阀……” 吴欢忽的一顿,那脑袋又摇的像个拨浪鼓,“还是算了,这些大阀世家与朝中官员盘根错节,恐怕会给殿下惹来不少麻烦。” 吴谦未置可否,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反问了一句: “二皇兄,既然商人如此可憎,你说李辰安为何偏偏要在宁国推行提振工商业之国策呢?” 吴欢一声叹息,“不瞒殿下,臣对李辰安极为佩服,但臣所佩服的是他的诗词文章!” “故而臣因此而建谪仙楼以存放他的诗作。” “对于他所制定的所谓国策……他是钟离府的姑爷,钟离府本就是宁国之大阀,经营着许多的生意,若是李辰安要抑制商业,这岂不是给了钟离府一刀?” “何况他自己本身就有画屏春这个摇钱树,他也不会给自己一刀!” “这便是利益。” “他不是宁国皇帝,宁国最终如何对他并没有切肤之痛,反正他能赚取大量的银子能够过上最好的日子……他怎可能去管百姓的死活!” “但吴国不一样!” “吴国的江山是殿下的!” “吴国若是被那些蛀虫给蛀空了走向衰败……这败的是殿下自己的家业!” “可惜啊,李辰安去了忘情台。” “他肯定是要死在忘情台的,臣那谪仙楼少了他的诗词,宁国没有他……恐怕会衰败得更慢一些。” 吴谦眉梢一扬,“本宫也觉得他死在忘情台有些可惜,至于吴国的这些事,本宫当然心里有数,只是尚不到收拾那些商人的时候。” “宁国嘛……它迟早是本宫嘴里的肉!” “今日与二皇兄聊天收获颇多,以后二皇兄可常来东宫坐坐。” “接下来最重要的是办好父皇的六十寿宴……父皇虽说不大办,但作为儿子,这热闹还是要有的,本宫要去给父皇请安,就不留二皇兄了。” 吴欢起身,躬身一礼:“臣有些多言了,还请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吴谦摆了摆手:“本宫自有分寸,记得明日带那霍亦真来给本宫瞧瞧。” “臣,尊命!” 吴欢躬身退下,吴谦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想了想,扭头说了一句: “小桂子,” “奴才在!” “你去一趟机枢房,请莫忘尘来一趟!” “奴才这就去。” 小桂子也躬身退下,吴谦呷了一口茶,视线落在了一旁的那宫娥身上。 那宫娥十六七岁年龄,她微微勾着头,一直一动不动的侍候在那里。 吴谦起身,走到了那宫娥面前,伸出了一只手将那宫娥的下巴勾了起来。 他邪魅一笑,“燕儿,本宫是喜欢你的,尤其是你欲拒还休的样子!” “父皇就要给本宫立太子妃了,勾仲的女儿勾云娘……” 他松开了手,摸了摸燕儿那漂亮的脸蛋,“你多等一些日子吧,等本宫登基之后……封你个才人!” “晚一些你去一趟棠梨宫,告诉姝妃娘娘一声,就说本宫在老地方等她。” 燕儿道了一个万福,羞涩的说道:“奴婢这就去!” 她也退下,离开了书房。 吴谦并没有看见她的眼里闪过了一抹阴冷的光芒! 她确实就叫燕儿。 她是沈巧蝶的丫鬟! 她原本随沈巧蝶去了越国,今岁夏,她独自一人来到了吴国。 她有了一个新的身份—— 越国枢密院三院密使! 在吴国枢密院某个人的帮助之下,她成功进入了东宫,成了太子吴谦的贴身侍女。 也成功的让吴谦上了她的床! 第七百一十五章 腊月 三 昭化二十四年腊月初十。 吴国京都东旭城落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今日,是吴国皇帝的六十大寿。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喜庆的大日子,可宫里却早已传来了消息,说皇上不愿做那铺张浪费之事,故而这寿辰也就不大肆庆祝了。 这是皇上的节俭。 皇上在位三十九年,他一直很节俭! 在他的励精图治之下,吴国的国力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吴国的百姓们的日子也如那芝麻开花一样节节高。 所以这位老皇帝深受百姓喜爱,他在文武百官中也有着极高的威信。 但作为太子,却不能让父皇的六十大寿显得过于冷清。 于是,在太子殿下的授意下,东旭城的大街小巷上便挂起了彩条儿,皇宫里也重新布置了一番,各处挂上了大红的灯笼,气氛便显得更加喜庆了一些。 御书房。 老皇帝吴帝放下了手里的奏折,抬头望了望门外的雪,起身,一撩衣摆走到了门口,又抬头看了看,转身又走了回来,坐在了茶桌旁的椅子上。 “静忠,” 门旁一老太监连忙走了过来:“皇上,老奴在!” “不知不觉又下雪了……朕怎么觉得今岁的冬有些冷?” “皇上,今儿个可是皇上的六十寿辰了!” 吴帝张了张嘴,过了片刻才“哦……”的一声,“是啊,已是耳顺之年……不是这个冬天冷,是朕老了啊!” 张静忠张老太监连忙又躬身说道:“不过皇上依旧龙精虎壮,只是老奴随皇上一同长大,若换了人,恐怕会认为皇上也不过四十来岁!” 吴帝咧嘴笑了起来。 他摇了摇头:“你这老东西这张嘴,到老了都还这么甜!” “老了就是老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朕又不是神仙,朕一样就是个凡人,终究是要死的,朕不忌讳!” “外面那些红条儿红灯笼……朕不是说过不搞这些虚无的东西么?” 张静忠连忙回道:“皇上,您是皇上!” “您富有四海自然可以不在乎这些形式,但皇上您想想,太子殿下作为您的儿子,他若是也什么都不做,这落在朝臣们的眼里……大臣们当然不敢说半句皇上您的不是!” “可那些大臣们对太子会怎么看?” “会不会觉得太子不孝?” “还是老奴说的那句话,您可以不要,但太子却不可以不做!” 吴帝撇了撇嘴,“那太子还做了些什么?” “这……原本太子是想要给皇上您一个惊喜,皇上既然问起,那老奴就先给皇上透个底。” “太子请了几个老臣……原本太子是想要将东旭城的所有六十岁的老人都请来,说是要给皇上您举办一场千叟宴。” “在老奴看来,这其实挺好,皇上本就爱民如子,这一场千叟宴办下来,皇上在百姓中的声望当会更高!” “只是老奴是懂得皇上您的心思的,所以老奴给太子建议……千叟太多了,莫如就请十来个凑一桌,既全了太子的一番孝心,也全了皇上的心愿。” 吴帝顿时就笑了起来,他抬手指了指张静忠: “你这老东西,还是喜欢揣摩朕的心思,不过这一次你还真揣摩错了。” 张静忠一听吓了一大跳,他连忙躬身一礼:“那……老奴这就重新去操办一场千叟宴!” “算了!” 吴帝摆了摆手,“太子都请了那些老叟?” “回皇上,有大儒云书贤、顾念昔、冼悠之三人,有老相洪臣范,有回京都述职的上将军勾仲、还有……” “等等,勾仲,朕记得他才四十岁吧,怎成了老叟了?” “这……皇上,您不是说要在寿宴上给太子殿下立太子妃么?这可是一件大事,上将军既然回了京都,立其女勾云娘为太子妃,这是皇上对勾府的莫大恩赐!”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勾仲在场,当更能明白皇上的心意,当能率领神鹰军为吴国守好边疆。” 吴帝沉吟三息,“嗯,如此看来太子还是花了心思的,其余还有哪些人?” “还有五部尚书,当然,他们也都没有六十岁,不过老奴以为年岁并不是太重要,这五部尚书,皆是吴国的肱股之臣,太子殿下认为,他们能参加皇上寿宴,这便是他们的无上荣光。” “今后他们在各自的位置上,当会更加尽心尽力的为朝廷做事。” 吴帝眉间微蹙,“不是六部尚书么?怎么就请了五个?少了谁?” “回皇上,少了兵部尚书夏琉!” “为何独独少了他?” “太子殿下说……这名字不好听!” 吴帝一怔,抬头看向了张静忠,他没有再说一个字,但偏偏令张静忠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作为从小到老一直跟在吴帝身边的老人,他很清楚这眼神的意思。 他的腰弯得更低了一些,低声说道:“皇上,这事……老奴亲自去了解过,说来主要有两个原因令太子不喜夏国公府。” “其一,夏琉有个女儿叫夏花,估计皇上还有些印象,十年前去了天音阁,拜在了长公主的门下,成为了长公主的关门弟子。” “太子殿下和夏花青梅竹马……殿下一直喜欢夏姑娘,殿下等了夏姑娘十年,却没料到夏姑娘偏偏喜欢上了宁国的那个诗仙李辰安!” “此为太子殿下的第一个不喜。” “其二,太子殿下认为夏璃镇守下原州近二十年,虽然建成了七城寨这样的坚固防线,但终究未能夺下无涯关。” “太子认为夏璃只可守成,并无攻城略地之能,故而太子召回了夏璃,将下原州的主帅换成了勾仲的长子勾括……这事,太子说有给您请示过。” “对于整个夏国公府,太子不太喜欢,所以他就没有请兵部尚书夏璃,大致就是这样。” 吴帝眉间紧蹙,太子确实提过无涯关换将之事,只是自己当时也仅仅说了一句勾括此人还需要多加磨炼…… 他这就将勾括派去了无涯关磨炼? 夏国公这老东西精得跟猴似的,夏璃被免职,夏琉不受太子待见……这老东西当年随朕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太子这样做可是会寒了他的心啊! 他不是个认命的人! 削藩的消息已放了出去,他会不会借着这事弄出些幺蛾子出来? 吴帝坐直了身子,并没有指责太子之过。 “朕是个念旧之人,当年朕的那些有着过命之交的老兄弟已经不多了,秋老头走的早,夏老头也是六十好几恐怕也活不了多少年了。” “这样,你去夏国公府走一趟,就说朕想要见见他。” “顺便也带两句话给太子。” “为君者,当有容人之量!就算不能容……太子还年轻,容不下的那些人,总是会死在他前面的。” “要沉得住气,要藏得住事,还要……” 吴帝端起了茶盏,看向了门外的雪。 “还要稳得住心!” 第七百一十六章 腊月 四 夏国公府。 主院,书房。 夏老国公夏莫愁逗了逗鸟笼里的那只画眉,对站在身后的老管家吩咐了一句: “下雪了,天冷了,这鸟儿怕冻,记得在那鸟房子里也生一盆炭火。” 老管家陈春躬身一礼:“老奴知道了。” 夏莫愁转过身,将这鸟笼子递给了陈春,问了一句:“那位上将军回到京都这十余日都去过哪些地方?” 陈春接过鸟笼,回道:“他回来的第二天受皇上召见去了一趟宫里。” “第三天太子在东宫设宴,他去了一趟东宫。” “第五天去了一次秋庄与秋家老爷秋烛在书房呆了半天,也在秋庄用的晚饭。” “第七天他去了一趟武安侯府,与武安侯的长子车迟下了半天的棋,也一起用的晚饭。” “昨日上午一大早,他去了一趟国舅府……只呆了个把时辰就出来了,但齐国舅却亲自送他到了大门外。” “傍晚时分,齐皇后的仪仗回了一次国舅府。” “大致就是这样。” 夏莫愁微微颔首,“你下去吧,将老子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叫来!” 陈春提着鸟笼离开了书房,夏莫愁站在了窗前,望向了窗外那一树新开的梅。 他的那张老脸上忽的露出了一抹笑意。 “纸终究包不住火!” “这只鹰看来也知道了无涯关的消息,这是急了!” 他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露出了一抹深邃的表情:“急了就好,可你却没有翅膀飞到昭化城去!” “昭化城沦陷的消息,当也快送至京都了吧!” “六十大寿,可要办得更热闹一些才好!”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夏莫愁面色恢复如初,他转过了身来,夏琉和夏璃躬身站在了他的面前。 “父亲!” “坐!” “谢父亲!” 父子三人落座,夏琉取了火折子煮上了一壶茶。 夏国公一捋长须满脸慈祥的说了一句:“咱们父子三人已有多久没有如此刻这般围炉煮茶了?” 夏璃沉吟三息,“孩儿记得上一次坐在这里煮茶是在八年前的那个冬。” “哦,八年了,难得今日还能坐在一起。” “夏琉,” “啊,孩儿在!” “你心里是不是还在为没有得到太子的邀请而愤愤不平?” 夏琉的手微微一顿,又拿了茶罐子取了一撮茶放在了茶壶中,这才说道: “孩儿自认为在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还算是兢兢业业……至少在军备物质的采买上孩儿没有伸手取一分一毫。” “反倒是户部……” 夏国公挥手打断了夏琉的话,“户部如何关你屁事!” “你觉得是在宫里陪皇上过寿好呢?还是在家里陪老子喝茶好?” 夏琉一怔,心想在家里随时可以陪你喝茶,可皇上的六十大寿只有这一次,这能比么? 夏国公的脸顿时就一黑,“你这没良心的东西!” “不是,爹……” “爹个屁,老子不是你爹!” 夏璃一瞧,这爹越老脾气越难以琢磨,怎么天天拿大哥出气呢? 他连忙打了个圆场:“父亲息怒,大哥还不是为了咱们夏家么!” “大哥在朝中站得稳,太子登基之后,咱们夏家也才能更好过一些!” 夏国公狠狠的瞪了夏琉一眼:“他站得稳有个屁用!” “在吴国,要想站得稳,就必须掌握兵权!” “说的好听你是个兵部尚书,说难听的你就是给各大边军打杂的!” “算了算了,” 夏国公又摆了摆手,却看向了夏璃,言语变得温柔了许多: “夏璃啊,” “啊,父亲!” “看来太子殿下将你给搞忘记了,爹原本还以为他会让你在城卫军中去当个守城的将军……看来他对咱们夏家确实不放心。” “不过机会来了,你这几天准备准备。” 夏璃一怔,“去哪?” “还能去哪?去你的老地方……下原州!” 夏璃惊疑的看向了他爹,“勾括不就在下原州么?” 夏国公咧嘴一笑:“他正在逃命!” 夏璃和夏琉这就惊呆了,“……无涯关丢了?” 夏国公眉梢一扬:“不仅仅是无涯关,整个下原州都丢了!” “七城寨完了?昭化城也没了?” “七城寨肯定是完了,至于昭化城嘛……应该也没了!” 夏璃难以置信的咽了一口唾沫,“赤焰军占领了下原州?” “不是,赤焰军只是攻下了无涯关,顺便消灭了七城寨的主力,昭化城是丢在了神卫军的手里。” 水已开,茶已煮好,但夏琉和夏璃兄弟俩却被夏老国公说的这消息给弄懵了。 勾括丢了无涯关,还丢了整个下原州…… 这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可这件事京都却没有丝毫风声。 夏琉不敢相信,于是又问了一句: “父亲,您如何知道?” “斟茶!” “……是!” 夏琉斟茶,夏国公却并没有告诉他如何知道这个消息的。 他看向了夏琉:“要重建七城寨,这需要征召十万之数的兵!” “你是兵部尚书,你给老子记住,下原州就是夏家立于朝堂之上的依仗!” “七城寨的兵,要最好的兵!要最好的战马!还要最好的武器盔甲!” “你若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老子打烂你的屁股!” 夏琉连忙点头,“只要二弟重返下原州,这些事,孩儿一定办得妥妥的!” “嗯,夏安在北府兵转眼也有三年了,等老二这件事确定之后,将夏安调去下原州……你呆会回去之后问问秋琴,看看苗府还能拿出多少银子来。” 夏琉又是一怔:“招兵买马之事的银子是国库支出!” “你知道个屁!” “别问,按老子说的去做就行!” 夏琉脖子一缩,没敢再吭声。 夏璃此刻却极为凝重的问了一句:“父皇,昭化城可是一座雄城!” “当年您将昭化城的城墙修那么高那么坚固……现在既然落在了神卫军的手里,要想再拿回来,这恐怕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夏国公却淡然一笑:“你去了就知道了。” “……父亲为何笃定皇上会启用孩儿?” “因为除了你,谁也拿不回昭化城!” 夏璃又惊呆了,父亲这句话里的意思有点深。 他看向了夏国公,心想……心里不敢去想! 就在这时,老管家陈春又匆匆走来。 “老爷,宫里总管大太监张公公求见!” 第七百一十七章 腊月 五 吴国皇宫。 清心殿。 后花园,行云阁。 吴帝没有将这场六十大寿的寿宴放在某个殿堂,而是放在了这行云阁中。 所谓阁,便是楼阁。 它当然没有宫殿的宏伟壮丽,它通常是一座宫殿的组成部分。 它是供主人远眺、游憩,或者藏书、礼佛之地。 吴帝不礼佛。 这行云阁里倒是有书房,却并没有什么藏书。 这地方,多为吴帝处理完国事回宫之后的休憩之所。 也就是他很喜欢的一个休闲散心发呆的地方。 所以这里尤为清净。 但今儿个这里却前所未有的热闹。 申时初,行云阁里就来了不少人。 多是后宫的人。 比如齐皇后,比如姝妃、比如燕妃、比如顾昭仪和薛昭仪。 并不多,与戏文中演的皇上后宫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截然不同。 吴帝在二十一岁登基为帝,与齐皇后成亲之后他就撂下了年仅十四岁的皇后,带着夏莫愁就跑去和南楚打仗了! 这一打就是足足三年! 南楚是个小国,但楚人却极为顽强,吴帝花了两年的时间打到了南楚的国都郢城之下! 结果却被南楚名将薛蛮子从背后包抄,一家伙差点将吴帝给活捉了! 也就是那一战,夏莫愁单枪匹马杀了个几进几出,将吴帝救回了后方营地。 薛蛮子这厮两天之后带着一个少女而来,却不是和吴帝一战。 他竟然带来了南楚皇帝的议和文书! 文书的内容很官方,但用通俗的话来说大致是这样: 老子南楚又没招惹你,你打我干啥? 你再敢攻打我南楚,老子就要派人去联合宁国或者越国了! 咱就不打了吧,我南楚这么穷,你就算灭了南楚也捞不到多少好处。 你回你的吴国去当你的皇帝,你若是想打仗就去干宁国越国! 打我南楚你能有什么成就感? 不过我看你也是一条汉子,送你一个女人,这算是我的最大的诚意! 那个女人,就是薛蛮子的女儿薛簌簌! 薛蛮子生得五大三粗还有满脸的络腮胡子,可他这女儿薛簌簌却有着倾国倾城之貌! 吴帝正值壮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他一见薛簌簌就动了心,当天晚上,他带着伤就和薛簌簌圆了房! 第二天他当真就带着残部返回吴国,一路干柴烈火的折腾! 这一折腾,等他回到吴国京都东旭城的时候,皇后还是完璧之身,薛簌簌的肚子都大了。 毕竟怀的是龙种啊! 吴帝的母后,当时的太后娘娘一瞧,这得生下来。 再说这薛簌簌也算是儿子征伐南楚的功绩,是此战胜利的标志! 但薛簌簌是楚人,所以就只封了一个才人。 直到她诞下了大皇子也就是平亲王吴悔之后,才被吴帝升为昭仪。 皇后齐昀生于吴国大阀齐氏,长在豪门,当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在后宫里,齐皇后对这个薛才人,那当真是恨之入骨,给了薛簌簌穿不尽的小鞋。 可偏偏这薛簌簌极能忍耐,不管齐皇后如何冷嘲热讽,她始终是一张笑脸相迎。 其中当然少不了诸多的明枪暗箭,就连那冷宫,她都进去过三次! 可神奇的是薛簌簌并没有被齐皇后给弄死! 她顽强的活了下来! 她非但活了下来,似乎还活得很是滋润—— 她比齐皇后年长两岁,偏偏看上去比齐皇后的气色还要好上两分。 尤其是在吴悔长大之后展现出来的强悍武力,这让原本就好武的吴帝对这个长子生出了几分欢喜。 吴悔师从大宗师楚天极! 他完美的继承了他外公薛蛮子的那身蛮力,至十七岁时候,他的武功已是二境上阶! 而后,吴帝册封了他为平亲王,同时却给夏国公府下了一道圣旨,将夏国公唯一的女儿夏婉亦许配给了吴悔,封为平亲王妃! 薛昭仪这就有了一个强大的靠山—— 毕竟是亲家! 夏国公府在朝中的力量还是极为强悍的,齐皇后这才就此收敛,甚至主动和薛昭仪握手言和! 因为她的儿子是太子! 太子在没有登基为帝之前,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太子喜欢夏国公的孙女夏花! 太子也需要夏国公府的帮助! 总之,薛昭仪总算是在后宫站住了脚。 红颜易老,吴帝六十岁了,除了姝妃之外,她们也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一个个心里怎么想不知道,但至少在面子上都表现得极为和睦。 姝妃相比而言还很年轻,她才三十六岁。 也只有她没有生出儿子,只生了一个女儿,名叫吴沁,才十三岁。 二皇子吴欢的母亲是燕妃。 四皇子玉亲王吴常的母亲是顾昭仪。 算起来吴帝的每一个女人都只生了一个,这比较罕见。 对于这件事,夏莫愁陪吴帝游剑山的时候私底下问过,吴帝能怎么说呢? 他也很辛苦啊,但那些妃子就是怀不上他还能怎么办? 这便是吴谦前些日子去夏国公府探望夏莫愁的时候,夏莫愁说老臣与皇上站在剑山之巅,迎风可尿三丈的由来。 不是吹牛。 是真的! 最近这些年,吴帝渐渐将国事交给了太子,他也极少再出宫,多独自呆在这行云阁里。故而夏莫愁才问了那一句:皇上尚能尿否? 吴谦不知道他爹还能不能尿三丈。 这时候的他很是忙碌。 毕竟作为太子,这一场寿宴是他亲自主持。 站在行云阁的门外,他向母后躬身一礼,“父皇还在御书房,说呆会再过来。” “父皇说虽有一些大臣前来,但也算是一场家宴……若是母后和诸位娘娘们觉得不太妥当,便请你们去玲珑阁那边。” “儿臣寻思,还是去玲珑阁那边好一点,毕竟……” 齐皇后微微一笑:“太子所言极是!” “皇上是个念旧的人,今夜这些个肱股之臣前来,他当会与这些臣子们把酒言欢,我们这些女人呆在这里一来不妥,二来他们聊的东西我们也听不懂……也无趣。” “我们还是去玲珑阁吧,平日里也难得聚在一起,今夜咱们也喝喝酒,说说心里话!” 小公主吴沁一听不乐意了,她仰头看向了她的母亲姝妃娘娘。 姝妃牵起了她的手,抬眼看了看太子,“听太子哥哥的话!” “那女儿跟在太子哥哥身边陪陪父皇好不好?” 姝妃瞪了吴沁一眼,“不好!走,男人的事,作为女人……” 她的话音未落,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 “就让沁儿留下,你们去玲珑阁吧!” 来的正是吴帝。 跟在吴帝身后的第一个人就是夏老国公夏莫愁! 夏莫愁的身后才是老相洪臣范和三位老大儒。 而后是六部尚书! 最后……才是安亲王吴欢。 吴沁欢喜的留了下来,吴帝走了过去牵起了这小女儿的手,一行人走入了行云阁。 第七百一十八章 腊月 六 行云阁里早已生起了暖炉。 落雪天阁里的光线颇为阴暗,此刻也已亮起了大红的灯笼。 吴帝带着一行人来到了一张茶台前,看了看,“这地方是朕平日里的静养之处,你们都随意一些,坐吧!” 大臣们似乎颇为拘谨,只有夏国公是个例外。 他当真就一屁股坐在了吴帝的左首,扭头四处看了看,忽的问了一句:“皇上……老臣记得你一直喜欢刀枪剑戟这些兵器,怎的这两年转了性子喜欢舞文弄墨了?” 吴帝伸手招呼了一下其余大臣,他也坐了下来,将吴沁放在了一旁,“沁儿,你来煮茶。” 吴沁极为欢喜的应了下来,取了火折子点燃了茶炉。 吴帝这时才悠悠一叹:“老了,拿不动刀枪了……以前吧,杀戮有些多,这多少有些折损儿孙们的福分。” “最近这些日子,夜里做梦也多见兵戈,每每在血腥中惊醒便再难入睡。” “朕便寻思,老了,就做一些老人该做的事。” “但朕却又不能如寻常百姓那样带带孙子……说起来老大的儿子都十五岁了,可朕却仅仅见过他一次,还是在他五岁那年随平亲王妃回你夏国公府的时候。” “朕还能做些什么呢?这不,云太傅就建议朕莫要再多操心国事,多让太子锻炼锻炼,让朕多写写字多静静心……” “三年,朕在这里写了三年的字,确实精神上好了许多,睡觉也更香了,也没再做那些噩梦……” 说到这,吴帝扭头看了看夏莫愁,问了一句:“你这老家伙最近这几年再干啥?还是遛鸟?” 夏莫愁咧嘴一笑:“老臣可不是个文人,也学不来,除了遛鸟偶尔也去茶园子里喝喝茶。” “咱吴国有太子监国,在老臣看来,太子可是有大本事的人,皇上您也确实可以放下担子好生休息休息了。” 他这话一出,侍候在吴帝身后的吴谦顿时心里就一惊—— 他没有邀请夏国公! 他还将夏璃从无涯关给撤了回来,至今还闲着! 他还打算登基之后就换掉夏琉那兵部尚书之位! 这夏老头此刻在父皇的面前竟然赞赏自己……这是他要给本宫挖坑呢?还是他借着这些话向本宫服软? 夏莫愁一捋长须,又道: “就说无涯关,皇上啊,当年皇上和老臣为了无涯关,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可结果呢?” “结果经过无数次的沙盘推演,皆认为要拿下无涯关几不可能。” “但太子殿下出使宁国,归来时候轻易就拿下了无涯关!” “这是什么?” “这是太子之能,是国家之运!” 吴谦听到这里放下了心来。 没坑! 这老家伙确实如母后说的那样是一只老狐狸! 撤了夏璃,他显然已看清了未来的形式。 他不敢再用他和父皇昔日的交情来无视本宫的存在! 他要想他的夏国公府能够在吴国长存,他就必须臣服在本宫的膝下! 既然他已服软,那就得让他得到服软之后的甜头。 嗯……得给夏璃一个前程了。 吴谦脑子里这么一转,连忙冲着夏国公拱手一礼,表达了他对老臣的足够尊敬: “夏老国公谬赞,要说起来,拿下无涯关这事,还是本宫在宁国京都玉京城的时候借着宁国之乱所布下的一个局!” 夏国公一听,惊讶的问道:“哦……?这里面还有故事?殿下能否说来听听?” 吴谦心里高兴啊! 这老家伙懂得来事,这事此刻当着父皇和这些重臣的面说出来,自己的能力才能得到最大的表现。 “说来可就话长,那本宫就长话短说。” “李辰安成为了宁国的摄政王,他这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他必须去找到真正的皇长子来当皇帝,于是就去了蜀州。” “宫里的那位丽贵妃却不愿意,因为丽贵妃的儿子就在宫里,为何她的儿子就不能当皇帝?” “这便是宁国存在的矛盾,儿臣也就是利用了这样的一个矛盾。” “赤焰军是燕国公府的兵,丽贵妃是燕国公府的人,儿臣就给丽贵妃出了个主意,调赤焰军回京保三皇子宁知远登基为帝。” “至于李辰安……必须让他死在蜀州!也必须让那个皇长子死在蜀州!” “丽贵妃毕竟是个妇人,为了她的儿子,她当真将赤焰军调离了无涯关……” 吴谦笑了起来,“儿臣回到下原州之后,立刻带兵轻取了无涯关……这非儿臣的本事,皆是父皇的大福气!” 吴帝一捋短须,老怀大开。 他也很高兴啊,毕竟这是自己的儿子。 还是未来的国君! 谋取无涯关,这一直是他心里的一件憾事,老子没干成,但老子的儿子却轻易做到了,这当老子的当然脸上也有光。 他摆了摆手:“不要矫情!” “这是你的本事,能不费一兵一卒而取了无涯关,这就是大本事!” “这三年来,朕渐渐少问国事,一来是朕想看看太子总览全局的能力,二来……也想看看你们……” 吴帝扫了六部尚书一眼,“一个国家,每天的事都很多,太子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有遗漏之处。” “而你们作为国家之重臣,当有着为国而谋为太子分忧的无私之想!” “朕,六十岁了,你们也都是四十多的人了。” “对于你们,朕当然是最放心的,朕所希望的是,明年秋,太子继位之后,你们也当如对朕这般向太子尽忠、为国家尽责。” “至于朕……也该去吴国的各处走一走,亦或和夏老头一起溜溜鸟喝喝茶了。” 这番话,基本上就是政权交接的托付之词。 这意味着从今夜之后,吴帝恐怕就更不会再理朝政,也就意味着吴谦将以太子身份正式治国—— 不是监国! 太子的话,就如同皇帝的话。 太子之令,也就如同皇令! 六个尚书齐刷刷拱手一礼:“臣等,定不付皇上所托!” 吴帝老怀大慰,抬眼看向了上将军勾仲。 “勾爱卿!” 勾仲起身,抱拳一礼:“臣在!” “太子年十八,这些年朕将国事丢给了他,这便耽误了他的个人之事。” “东宫不可无太子妃,太子登基之后,吴国也不能没有皇后!” 所有人此刻都竖起了耳朵,今夜立太子妃这件事他们都知道。 但现在皇上当着众人的面亲口说出来……这便意味着勾府一跃而成吴国最有权势的世家了! 勾仲心里当然也无比激动。 他的那张老脸原本就黝黑,此刻因为激动本该显露出的红却让他的脸变得更黑。 吴帝接过吴沁递过来的茶盏,又道: “勾爱卿不仅仅是打仗厉害,治家也极为严谨。” “其子勾括有为将之才,其女……” “朕闻勾爱卿之女勾云娘年芳二八,体貌端庄、诗书满腹,贤良淑慧。” “朕意……” 吴帝的话尚未说完。 勾仲的心早已澎湃。 诸位大臣们皆以为尘埃落定,都准备向勾仲道贺了。 可就在这时候,行云阁的房门却“砰!”的一声开了。 有风雪入门。 所有人都极为惊讶的向那被撞开的门看了过去。 便见老太监张静初面色惨白的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第七百一十九章 腊月 七 行云阁里顿时寂静。 这里是皇上最喜欢的清净处! 这里无人敢高声喧哗,更不用说破门而入了! 这里也是今夜皇上六十大寿宴请重臣之地! 张静初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他是吴国皇宫里的总管大太监! 他位高权重,并深受皇上信任。 他这一辈子见过的风风雨雨有很多很多,他这把年纪了,绝不应该有此刻的这番莽撞之举! 若是寻常小事,他一定会等到皇上的寿宴过去,甚至等到某一天皇上心情极好的时候才会去提起。 可现在,他竟然破门而入! 那必然就是天大的事! 可吴国承平已久,何来天大之事? 在场的所有人,只有三人明白。 夏莫愁眉间一蹙,他表现出的也是惊讶,根本就看不出任何异样。 夏琉在府上听父亲说起过无涯关之事,他原本还以为父亲是犯了癔症,毕竟这么大的事,机枢房怎么可能没有消息? 此刻他一瞧张静初那慌张模样,心里顿时一咯噔,父亲所言,恐怕是真的! 另一个就是上将军勾仲! 他原本还在极为紧张的期待着皇上金口定下太子妃这件大事! 只要自己的女儿成为了太子妃,那么儿子丢失了无涯关这事……皇上和太子肯定都会大怒,但看在这皇亲的份上,儿子的性命定然是无忧的。 只要儿子没被砍了脑袋,两三年之后,再运作一番,儿子东山再起也不是什么难事。 儿子的事虽也是大事,但相比而言,女儿成为太子妃这件事,对于勾府,才是真正的大事! 现在最难的就是眼前的这一关! 无涯关之事,机枢房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但莫忘尘却并没有将这件事第一时间告诉太子或者皇上,而是告诉了他勾仲! 那是五天前的一个深夜。 没有人知道他在机枢房与莫忘尘喝了三壶茶! 这是一个天大的筹码。 莫忘尘用这个消息卖了一个好价钱! 莫忘尘保证将这个消息瞒到腊月十五才会将这个消息送到皇上的面前。 可现在是腊月初十,本还有五天的时间……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勾仲脸色阴晴不定的也看向了张静初。 张静初在破门而入的那一刻心里就后悔了! 莽撞了! 这一把年纪了,竟然没有沉住气,这如何是好? 他在门口站了三息,这三息时间,让他的脸色恢复如常。 他走了过去,来到了吴帝的面前,躬身一礼:“皇上,奴才老了,刚进门的时候脚下虚浮跌了一筋斗撞到了门惊到了皇上……奴才该死!” 吴帝眉间紧蹙。 这老太监可是一境中阶的高手,行事向来沉稳,怎么可能脚下虚浮? 更不可能如此紧张的撞破了这扇门! 显然是有大事发生。 但吴国还能有什么大事呢? 吴帝沉吟十息,脸上忽的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又端起了茶盏,呷了一口茶,“朕这辈子怎样的风雨没有见过?” “这里也都是朕的肱骨之臣,就算是真发生了天大的事,朕也是需要和他们商议的。” “说!” “究竟发生了什么?” 张静初咽了一口唾沫,“这……皇上,要不请皇上去书房?” 吴帝心里这就一咯噔,“就在这里说!” 太子吴谦这时候也紧张极了。 当然,他并不知道下原州之事,他的紧张来自于他与姝妃之间的苟且! 姝妃可是他父皇的妃子! 平日里见着他也得称一声母妃的! 这事若是被暴露了出来,那就是淫乱后宫之罪! 父皇定然会大怒,处死姝妃这是小事,废黜东宫,将自己圈禁甚至流放,这才是大事! 这件事已经有足足年余时间了,自己向来谨慎,就算是机枢房也难以察觉,问题会出在哪里? 难道是燕儿出卖了自己? 就在吴谦神魂不安的时候。 就在所有人都屏息着呼吸紧张的看着张静初的时候。 张静初躬身一礼:“皇上,无涯关……无涯关出了一些问题。” 勾仲的心顿时一紧,吴谦的心却陡然一松,片刻才又提了起来。 吴帝依旧端着茶盏,他沉吟三息又喝了一口,张静初这话轻飘飘的落下,他却知道无涯关一定已经丢了。 “哦……” 他放下了茶盏,徐徐起身站了起来。 他背负着双手在这茶台前走了几步,转身,看向了张静初,又问了一句: “宁军要攻下无涯关想来损失会极大。” “朕记得赤焰军也就……也就大致八万人左右。” “无涯关有守军八万,看来勾括还是大意了啊……七城寨不是还有七万精锐么?” “勾括再率这七万大军去攻打无涯关,赤焰军如何还能守得住?” 张静初微微垂头,“这个……皇上,赤焰军用的是烟花这神物!” 吴帝一怔,“夏璃镇守无涯关的时候,赤焰军也用烟花来攻过,不是说烟花无法投掷到关墙上的么?” “回皇上,赤焰军偃旗息鼓半年时间,他们在这半年里又造出了一种叫投石车的玩意儿……这东西,能将烟花投掷到很远的距离!” “投石车?这是个什么东西?” “回皇上,据说是李辰安发明的,是一种远距离投掷的巨型武器。” “李辰安?远距离投掷……这么说,赤焰军的伤亡很小?” “回皇上,赤焰军几乎无伤,勾大将军在丢失了无涯关之后,也率领七城寨的七万骑兵意图夺回无涯关,只是……” 吴帝面色一黑,“只是什么?” “只是勾大将军再次大败!” “赤焰军如此厉害?” “回皇上,不是赤焰军厉害,是那烟花加投石车厉害!” 吴帝并没有见过烟花,也没有见过投石车,但对于烟花之厉害他倒是早已听说。 但听说是听说,而今这玩意儿竟然显露出了如此强悍的威力,这令吴帝不得不重新审视如何去应对宁国的烟花。 此刻他并没有去想这个问题,他想到的是: “……下原州……” 吴帝豁然一惊,既然勾括再次大败,那如果赤焰军挥师南下,偌大下原州将无兵可守! 宁军将长驱直入直达昭化城! 他的声音顿时增大了三分,语速也快了三分:“七城寨的兵也全打没了?那赤焰军是不是占领了下原州?昭化城如何了?” 张静初咽了一口唾沫:“回皇上,赤焰军并没有进入下原州,他们依旧守着无涯关。” “哦……” 吴帝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赤焰军的目的就是夺回无涯关,它并没有再入侵下原州的能力。 这便是宁国羸弱的国力! 想来也是温煮雨并不愿意真的让宁国惹怒了吴国。 “勾括而今在何处?” “回皇上,勾将军在昭化城驻防!” 吴帝沉吟三息,看向了夏老国公,他正要说话,却不料外面又陡然传来了一声高呼: “张公公,奴才要见张公公……下原州十万火急战报……!” 第七百二十章 腊月 八 吴帝刚刚落下的心,这一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上。 太子吴谦扭头向门外看去,他的眼里已满是怒火! 这些不长眼的狗东西! 今儿个是父皇的六十大寿! 你们特么的不知道明儿个去东宫给本宫汇报么? 这又有什么十万火急的战报? 难道赤焰军南下了? 赤焰军南下又如何? 勾括还在昭化城,昭化城在夏璃这么些年的经营之下,战备物质丰富,城坚池固,赤焰军远道而来,就算它还有烟花,它还能有那胃口将昭化城给吃下去? 无涯关丢了就丢了……本宫定会再次将它给夺回来! 勾括这个狗都不如的东西,你在本宫面前信誓旦旦的保证将无涯关防守得固若金汤,这特么才多久? 你就给本宫弄丢了! 你丢的是无涯关么? 你狗曰的丢的是老子的脸! 他狠狠的瞪了勾仲一眼,勾仲此刻心里也无比绝望啊! 这个惊天的消息被张公公刻意的低调说了出来,看起来皇上虽然生气但还不至于大怒。 这就是好事! 对于皇上的脾气他是极为了解的。 只要自己表个态,主动请缨带神鹰军前去下原州将无涯关给夺回来,再乘势将宁国的玉丹河平原给拿下,皇上就会高兴,这一劫也就算是过去了。 女儿成为了宁国的皇后,往后勾府就是吴国最强大的门阀,儿子的前程并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 可现在,外面却又传来了下原州十万火急的战报…… 勾仲第一个反应和太子无二,就是赤焰军南下了! 张公公人老成精,他知道出了更大的事! 但这种大事,最好就是皇上一人知道。 于是,他转身向门口走去,一声呵斥:“成何体统!” “此乃皇上静修之地,你个黄门小太监也敢在此高声喧哗,给杂家拖出去!” 吴帝这时候反倒是平静了下来。 这一瞬间他想了许多。 比如下原州一直是夏国公府在镇守,这么多年过去,虽然夏璃没有夺回无涯关,但宁军也没有办法踏入下原州半步! 太子归国,恰好取了无涯关,这当然是大功一件。 原本夏璃率兵驻防无涯关,赤焰军曾经也用烟花攻过,却并没有攻破。 但太子却私自撤换了夏璃,将勾括给换去了无涯关……勾括如何能与夏璃相比? 太子此举,私心甚重啊! 这两三年里,他还背着朕做了些什么呢? 宁军入侵下原州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太子……他这么急着在军中安插自己的亲信为何? 如果勾仲的女儿真成了太子妃,勾仲手里的神鹰军是效忠于朕呢?还是效忠于太子? 另外,这么大的事,连张静初这老东西都知道了,机枢房为何全无消息? 莫忘尘……莫非这些年朕没有敲打你,你也开始糊弄朕了? 与其将这事私下里解决,莫如将这件事给暴露出来。 太子,也需要朕再敲打敲打了! “慢……!” 吴帝拿定了主意,“让他进来!” 张静初止步,依旧垂首,他知道这事已无法化小,皇上既然这样说了,那皇上也不想将这大事化小。 吴帝转身走到了茶桌前坐了下来,扭头看向了惊讶的小公主吴沁,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慈祥的微笑。 这番表情在这样的环境中有些奇怪。 他忽的摸了摸吴沁的脑袋,低声的说了一句:“沁儿,父皇这个六十大寿,过得有些糟心啊!” “幸亏父皇没有大宴宾客,不然……父皇的这张老脸,可就没处搁了。” 吴沁抿了抿嘴唇,她早已感觉到了此间气氛的凝重,她也隐约知道了发生了什么。 毕竟十三岁了。 生在皇宫里,读过许多书,也见过一些场面。 她咽了一口唾沫,脸上也洋溢起了一抹笑意来: “父皇可千万不要生气,父皇生气的样子太吓人了,女儿看着就害怕!” “女儿倒是觉得……不管有多大的事,天总是塌不下来的。” “就像宁国,宁国没有皇帝,就连那个摄政王也没有了,它还不是好好的?” “女儿这可不是说宁国比咱们吴国强大,女儿的意思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事,生气总是解决不了问题。” “说句恐怕会令父皇不喜的话,女儿这些日子都在看李辰安的那些诗词,也对这人有了一些了解……” “要说起来,这个人还是有许多优点的。” 吴帝没有生气,因为在他的心里,进入了忘情台的李辰安和死人无异。 他反倒是很是好奇的问了一句:“那你说说他有哪些优点?” 吴沁的小脸蛋上露出了一抹她自己也未能察觉的崇拜的光芒。 “他胆子大,初入玉京城就敢和权相姬泰对着干!” “他还心细如发,面对江南道之乱局,他准确的一拉一打便用快刀斩了乱麻!” “另外……他这人知人善任,他竟然敢将宁国完全放心的交给温煮雨……女儿的意思是,这是一种天下少有的信任!” “这种信任之下,就算是温煮雨做出了什么错误的决定,他恐怕也会包容。” “这便是女儿所认为的他最大的优点。” 吴沁又给吴帝斟了一杯茶,“父皇既然将朝政交给了太子哥哥,这便是父皇对太子哥哥的信任。女儿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如果太子哥哥真有做的不对之处……”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父皇也当原谅太子哥哥,当心平气和的去解决这问题,万万不可郁结于心,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夏莫愁顿时就看向了吴沁。 他的心里忽的长长一叹,这小公主一席话,不仅仅是救了太子,还救了勾仲啊! 太子吴谦也极为感谢的看向了这个平日里都不待见的妹妹,心想登基之后,得对她的母妃更好一些! 吴帝此刻脸上的笑意更盛,却是发乎于心的。 他又摸了摸吴沁的脑袋,“朕……还没有你看事情看的明白啊!” 他扭头看向了张静初:“宣小魏子进来!” 张公公这时也放下了心来,他走了出去,带着一个年约二十上下的太监走了进来。 小魏子“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吴帝的面前,“皇上,奴才本不该打扰了皇上,但此事已惊动了城防司……” “说吧,下原州究竟怎么了?” “回皇上,下原州沦陷!昭化城失守!” “五万宁军,正快马向河西州而来!” 此间陡然寂静。 宁国居然入侵吴国了? 这种事这么多年来何时发生过? 简直是奇耻大辱! 尤其是对于就要禅让,原本应该名垂青史的吴帝而言,这令他的骄傲和尊严遭受到了无情的践踏。 他那原本已被吴沁抚平的怒火,此刻又在他的心里熊熊燃烧了起来。 他豁然站起,将手里的茶盏“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一群饭桶……全是废物……朕要尔等何用!” “噗通……噗通……”两声! 勾仲和太子吴谦面色煞白的跪在了吴帝的面前。 第七百二十一章 乱吴 极少有人知道宁国皇帝六十大寿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三天之后,朝中那些未能参与那场寿宴的官员们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氛。 皇上这三年来都没有再主持过朝会,但这三天里,皇上却天天都亲自主持了朝会。 朝会的内容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和传言中的削藩没有丝毫关系,反倒是皇上命户部向河西州西岚城调集了数量极大的粮草,理由是河西州今岁冬可能有大雪! 钦天监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竟然能测算出河西州今岁会有大雪! 另外,有消息灵通的大臣得到了一个消息—— 勾仲在皇上大寿之后的第三天离开了京都,走的很是匆忙。 还有一件大事。 传言已久的立太子妃这件事,皇上似乎忘记了,他没有下旨! 而昔日极为忙碌的太子殿下,似乎也闲了下来,这三日里竟然没有在朝堂上出现过。 究竟发生了什么? 转眼就到了岁末,也就是建兴三十九年腊月二十八,要过年了,朝廷明日就该休沐了。 可皇上再次举行了一场朝会。 在这场朝会上,皇上任命了夏璃为镇北大将军。 即日起,组建镇北军! 这是夏国公府又得到了皇上的重用? 建兴四十年正月初六,距离无涯关之战转眼就过去了两个月。 无涯关的消息,终究无法瞒住,它随着那些行商传入了京都。 东旭城一时之间陷入了难以置信的恐慌。 紧接着,又有消息传来,勾仲率领十万神鹰军千里奔袭河西州,因为宁国的神卫军竟然已进入了吴国的腹地! 这宁国莫非是疯了? 对了,都快被吴人遗忘的李辰安,他是宁国的摄政王,他在洗剑楼的忘情台里出不来了…… 莫非是宁人想要将他们的摄政王给救出来? 一定是这样! 不然,这一支宁军没有任何补给,也没有后方的任何支援,它显然是做好了必死之决心。 只是,它恐怕根本就到不了剑山! 建兴四十年正月二十,休沐结束已经足足十天。 朝中的官员们一个个如履薄冰,机枢房也传来了神鹰军和那支宁军的消息—— 神鹰军与神卫军在河西州西岚城外发生了第一次战斗。 但神卫军并没有恋战! 神卫军的统领袁肃派了一万将士殿后,他带着四万将士毫不犹豫的离开了战场,进入了西岚城东三十余里地的西岚山脉之中! 勾仲消灭了那一万神卫军,却付出了足足两万人的代价! 这是一个令吴人难以接受的战果。 因为神鹰军,是吴国最强大的军队! 以十万之数战一万孤军,原本应该摧枯拉朽一般取得完胜,可偏偏付出了双倍的战损! 这不得不令朝中的许多大臣,包括吴帝,重新审视这支孤军。 勾仲率领剩下的八万神鹰军也追入了西岚山脉里,但西岚山脉绵延百余里地,暂时尚无战报传回来。 建兴四十年二月初二。 龙抬头。 这一天,镇北大将军夏璃带着兵部新招募的五万新兵启程赶往了下原州,因为宁军并没有留人驻防昭化城! 赤焰军依旧守着无涯关,当然,无涯关已经修复,但赤焰军却没有进入下原州接替神卫军守卫昭化城。 这是一个令所有人都难以理解的事。 这一天,又传来了神卫军的消息—— 神卫军在西岚山里兵分三路,一路竟然向神鹰军的驻防之地西霍州而去! 一路竟然穿越了西岚山脉,向京都东旭城而来! 另一路就比较诡异了,他们向东南方向而去……这是要去哪里? “剑山!” 吴帝看着挂在御书房中的那张巨大的地图,手指落在了剑山群山处。 “神卫军一路而来,决不恋战,除了寻求补给会去扫荡路过的村镇之外,他们没有去攻略任何一座城池!” 吴帝的手指头在洗剑楼那座山上狠狠的一点,扭头看向了莫忘尘。 “他们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就是洗剑楼!” “其余两路人马不过是为了分散勾仲的兵力,他们的行军路线,准确的避开了各处边军镇守的范围……” 吴帝转身,走到了茶台前,脸上露出了一抹疑惑的神色: “莫非他们真的想要凭着这万来号人将剑山给推平了?” “他们究竟有没有带烟花这个神物?” 莫忘尘坚定的摇了摇头:“回皇上,他们绝对没有!” “就凭这种刀?” 吴帝将靠在墙上的一把神卫军的战刀又拿了起来,“小看了宁国啊,此刀锋利无比,还极为坚韧,也难怪勾仲会吃了大亏。” “机枢房务必严密监视这支宁军之动向,另外……也派一些人去剑山里面仔细的瞧一瞧!” 莫忘尘躬身一礼:“老臣,遵旨!” “嗯,你且去吧!” 莫忘尘躬身退下,吴帝看着莫忘尘的背影眯起了眼。 片刻,他又转身看向了那张地图,对身后的张静忠说了一句:“三件事!” 张静忠躬身:“请皇上吩咐!” “其一,查老四与莫忘尘之间这些年可有往来之举!” “其二,查奚帷究竟在何处,他究竟与哪些人有过接触,他有没有去过归园!” “其三……请楚天极今夜亥时去行云阁,朕有话对他说!” “老奴遵旨!” 吴帝又徐徐转身看向了张静忠,“你说……奚帷跑吴国来了,神卫军也跑来了……这李辰安他对宁国就如此重要?” 张静忠沉吟三息:“皇上,老奴以为这里面当另有隐情。” “你说说看!” “如果李辰安对宁国真如此重要,老奴寻思奚帷或者钟离府,断然不会让李辰安去忘情台!” “钟离若水虽然是钟离府的三小姐……毕竟也就是个女子,放弃钟离若水,李辰安依旧是宁国的摄政王,有他主理宁国,这对奚帷对钟离府,都是最好的事!” “可偏偏李辰安化身为李小凤,带着钟离若水就这么来了吴国,并进入了忘情台……若说他们最初不知道,老奴是绝不相信的。” 吴帝眉间一蹙,“你的意思是……他们故意让李辰安带着钟离若水进了忘情台?” “那现在他们不惜让神卫军的五万人送死也要去忘情台……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张静忠躬身回道:“老奴能想到的也只有两点。” “其一,恐怕他们是希望李辰安真能练成不二周天诀以应对即将到来的蜀山论剑!” “其二……皇上,钟离府手上曾经有一把不二剑的雌剑!” “有此剑,便有人能够随时进入忘情台!” “机枢房说那把雌剑丢失了……这就意味着李辰安在里面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他们现在倾尽全力想要去剑山,会不会是为了阻止某个人去里面杀了李辰安?” 吴帝顿时恍然,“有理!” “会是谁从钟离府的手上拿走了不二剑呢?” “不过……若是李辰安真被人杀死在忘情台,这倒是一件好事!” 顿了顿,吴帝来到了门前,望向了门外的夕阳。 “你去告诉薛昭仪一声,今晚……朕去她的怡心宫。” 第七百二十二章 老哥 这个冬过去的似乎快了一些。 但在许多人的心里,却觉得这个冬无比漫长。 比如正在狂追神卫军的上将军勾仲。 比如在东宫无所事事坐立不安的太子吴谦。 还比如骑着小黑驴走在冰雪初融的山野间的萧包子! 萧包子离开天音阁之后,便取道宁国,她是要去蜀州崇庆府钟离园将不二剑的雌剑给弄到手的。 可她却没有料到当她抵达无涯山的时候却得到了雌剑丢失的消息。 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是李辰安的忘年交花满庭。 那是昭化二十四年腊月十五。 无涯山大雪漫天。 萧包子从下原州来到了无涯山,她并没有走无涯关,因为她尚不知道无涯山已落在了赤焰军的手里。 她进入了无涯山,就在那个傍晚,就在无涯山的那处大裂谷处,她看见了一簇篝火,闻到了风雪中飘来的烤肉的香味。 她骑着小黑驴走了过去,便看见了花满庭满嘴流油的在啃着一只兔子腿! 她开心的笑了起来。 “花老哥?!” 花满庭的脸色顿时就一僵,他撩起衣袖抹了一把嘴,抬眼看向了萧包子。 “……萧姑娘,老夫与你母亲同辈分!” 萧包子坐在了雪地上,伸手就扯了一条兔子腿,她大大的啃了一口,腮帮子鼓鼓。 片刻,她将这美味的兔子肉咽了下去,这才说道:“一码归一码,你是辰安的老哥,那就是我的老哥了!” “花老哥,你怎么在这?” 花满庭就很难受了。 心想老子是你爹啊! 这爹变成了哥哥……这乱得太没个规矩了吧! 可他能怎么办呢? 萧包子只知道她的爹叫奚帷,可是真正的奚帷早就死了,现在天下有多少个奚帷? 花满庭自己都弄不太清楚。 明明是自己的女儿,怎么可以有那么多爹呢? 这事必须得想个法子让女儿知道自己才是她真正的爹! “哦……我这从吴国回去,眼见着天色已晚,便猎了两只兔子,寻思就在这先过一夜!” 萧包子偏着脑袋仔细的看了看花满庭,咧嘴一笑:“老哥,” 花满庭心口又是一疼! “辰安说你是宁国大儒,可他似乎没有看出来你还是个江湖高手啊!” “老哥,” 花满庭没法再吃兔子肉,咽不下去。 “我倒是觉得老哥你这个人挺神秘的!” 萧包子又撕了一块兔子肉,依旧偏着脑袋盯着花满庭,又笑道: “你既然将辰安视为忘年交,他对你可是掏心掏肺……可你却偏偏将这么重要的事瞒着他……” 萧包子忽的俯过身子,借着熊熊的篝火,看着花满庭的那双老眼: “老哥,” “我觉得你的眼光闪烁不定!” “辰安说看一个人,就看他的眼!” “他的眼神若是一直在躲闪,不敢正视,这几乎可以断定此人心里有鬼……或者有愧!” “老哥啊,” “莫非你还有什么瞒着辰安的?” 花满庭这就更难受了,心想这话确实没错,老夫就是奚帷之一,老夫还暗地里帮李辰安这小王八犊子做了许多事! 可老夫这不是为了你们将来能够更好么? 老夫心里确实有愧,愧对的却不是李辰安,而是你呀! 花满庭心里苦,却无法将这些事给说出来。 萧包子不以为意,又笑嘻嘻问了一句: “你究竟是什么境界?” 花满庭尚未开口,萧包子似乎觉得这个老头儿挺有趣,她坐直了身子,又好奇的问道:“你来吴国干啥?” 花满庭沉吟片刻,抬眼看向了萧包子,他的眼神没有再躲闪。 萧包子问的问题有点多,他理了理,解释道: “会功夫这事吧,可不是老夫故意瞒着辰安,是他从来没有问过啊!” “老夫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多是说的他的那些诗词,亦或治国理政之法,极少谈起过江湖中的事,那老夫会不会武功对于他而言也就并不重要。” “至于老夫的境界,” 他微微一笑:“这在老夫看来也并不重要。” 萧包子一听,显然误会了花满庭的意思。 她点了点头,“也是,你呢本来就是个文人,还是著书立说更适合你一些。” “武功差点也就差点,就算强身健体吧……我看你这身子骨还很不错,这么冷的天穿的还不算多。” “对了,这裂谷你肯定是过不去的,也别去犯险,万一掉下去了……可连骨头都捡不起来。” “明儿个早上我背你过去吧,叫了你一声老哥,吃了你烤的兔子肉,也算是顺便帮你一个忙。” 花满庭愕然片刻,他点了点头,没有说一声多谢。 “萧姑娘你这是要去何处?” “去蜀州。” “去蜀州干啥?” “去拿一把剑。” “不二剑的雌剑?”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一台,“咦,老哥你知道的还挺多的,老江湖啊?” 花满庭撇了撇嘴,“别去了。” “为啥?” “那把剑,已不在钟离若画的手里!” 萧包子顿时一惊,“那在谁的手里?” “老夫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人拿着那把剑,恐怕已去了洗剑楼!” 萧包子一听,没有再吃兔子肉。 “这么说……有人要进入忘情台对辰安不利?” 她忽的就站了起来,望了望漆黑的夜,“不行,我得尽快赶去洗剑楼!” 说完这话,萧包子打了一个呼哨,小黑驴飞快的跑了过来。 她翻身上驴,一巴掌拍在了驴屁股上,小黑驴撒腿就跑,留下了花满庭在风雪中凌乱。 “喂喂喂……” “接着……!” 花满庭将篝火上的那只兔子丢了过去。 萧包子接住,扭头丢给他了一句话:“老哥……!” “其实兔子肉没狗肉好吃!” “不是,你不是说要背老夫过这断崖的么?” 萧包子背对着花满庭挥了挥手:“老哥保重,我可得去看好了我的牛!” 就这样,萧包子没有回宁国去蜀州,她骑着小黑驴,向洗剑楼狂奔而去。 二月初二,她已至东旭城! 这一路,她也听到了许多消息,知道了赤焰军已夺回了无涯关,也知道了有一支宁国的军队正在吴国境内横冲直撞。 这支军队叫神卫军,她知道这是钟离府的军队。 如此说来,钟离府也是倾尽了全力要保证辰安的安全。 只是……这支军队却将吴国的大军也引向了剑山,到时候剑山里恐怕会乱成一团糟! 萧包子没有想太多,她在二月二这一天的傍晚时候进入了东旭城。 她刚刚进去还没走两步,便被一个穿着一身员外服的老人给拦住。 “萧姑娘好!” “……你是谁?” “老夫涂二先生。” 萧包子想了三息:“不认识。” “这不就认识了么?主人让老夫前来接萧姑娘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归园!” 第七百二十三章 归园 上 对于归园这个名字,萧包子显然是陌生的。 对于这所谓的归园的主人,萧包子也没那兴趣去结识。 她只关心忘情台里的那头她的牛! 所以她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这令涂二先生颇为尴尬,因为归园在吴国,其名声不显,并不如那些所谓的世家门阀那般被众人知晓,但事实上归园的实力,却远远超过了人们的想象。 也远在那些世家门阀之上! 知道归园实力的人屈指可数。 这屈指可数的人,一个个可巴不得能够与归园的主人见上一面,说上两句话,可主人主动邀请了这萧姑娘,人家却不愿意。 就在萧包子骑着小黑驴就要离开的时候,涂二先生又说了一句:“事涉李辰安,姑娘去还是不去?” 萧包子调转了驴头,就说了一个字:“去!” …… …… 归园,离塔。 九层离塔的第九层上,这里很高,这里有一番不一样的天地。 它是一处巨大的楼阁! 这楼阁里面别有洞天! 因为它里面竟然有假山流水,有亭台轩榭,还有数个大小不一造型各异的花圃! 那些花圃里种的只有一种树! 梅树! 许多的错落有致的梅树!kΑnshu伍.ξà 时已入二月,梅花已过了开的最旺的时节。 只有那么寥寥几朵稀稀疏疏的还挂在某棵梅树的某根枝头。 但树下却铺满了一地的红! 当萧包子跟着涂二先生登楼而上来到这第九层的时候,她便被那满地的红给惊艳了。 走在青石甬道上,她极为好奇的左右打量着此间的那些景致,不得不承认此间的主人极有品味。 当然,还很有钱! 走着走着,她忽然觉得这地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但她确信自己从没来过这隐于市井之中的归园。 直到她来到了一处梅林的旁边,看见了一处雅致的小轩,她才豁然一惊—— 小轩的门楣上挂着一张匾,匾上写着三个字:画梅轩! 在宁国京都玉京城的梅园里,也有这样的一座小轩。 它也叫画梅轩! 这里的这处画梅轩和梅园的画梅轩建造得一模一样! 就连那匾额上的三个字,也一模一样! 她忽的回头,又仔细的看了看。 此间,和玉京城的梅园布局也一模一样! 就算她萧包子的神经再大条,她此刻也将这里和玉京城的梅园联系在了一起。 涂二先生此刻低声问了一句: “萧姑娘可还熟悉?” “熟悉!” “与玉京城的梅园相比,这里如何?” “少了几分烟火气……太高,高处不胜寒!” 涂二先生咧嘴一笑:“高也有高的好处。” “什么好处?” “一来清净,二来……站得高看得远!” 萧包子撇了撇嘴,“要说清净,比不上我那晚溪斋。若说看得远……站在晚归山的山顶,可望百里之地!” “我这个人不懂风雅,我仅仅是觉得这里虽好,却不是我所喜欢的好。” 涂二先生一怔,心想来过此处的那有数的几个人,对这里无一不是赞不绝口,这位萧姑娘可还是第一个说不喜欢的! “那姑娘所喜欢的好是怎样的呢?” 萧包子又望向了那门楣,沉吟三息,说道: “接地气!” “有人间烟火气!” “出门有田地!” “地里,还有牛在耕地!” 她扭头看向了涂二先生,那双修长的眉微微一扬:“是不是觉得本姑娘就是个山野村姑?” 涂二先生尴尬一笑,正要说话,那画梅轩里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一个女人的声音! “萧姑娘实乃真性情,也难怪辰安会喜欢上你!” “山野村姑也好,千金小姐也罢,这些都不重要……” 画梅轩的那扇门嘎吱一声开了。 一个中年妇人站在了门口。 显然她应该就是这里的主人! 萧包子的视线在那一瞬间就落在了这个妇人身上。 她没有穿着华丽的绫罗绸缎,她穿的竟然也是一身极为朴素的麻衣! 不知道她是不是施了粉黛,看上去她的面容很是姣好,大致也就是三十来岁模样。 她浑身上下除了腰间挂了一枚墨玉佩之外,便没有任何多余的配饰。 就连她的发髻,也仅仅是用一根柳木簪子穿过,连吊坠都没有。 她的脚上穿着的也是一双青色的布鞋,脚踝露在外面,显然连袜子也没有穿。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身穿着,落在萧包子的眼里,她却觉得这个妇人给她的是一种贵气的感觉—— 还是大贵的那一种! 贵到她已经不需要用任何外物来衬托! 她的气质。 她的神态。 她的那双深邃的眼! 还有她站在门前的那种随意与洒脱! 萧包子见过的贵人并不多,她下意识里便觉得钟离若水的身上似乎就有着这类似的气质。 只是钟离若水稍显单薄,这位夫人显得更厚重一些。 想来便是岁月的沉淀。 钟离若水若是到了这般年岁,和这位夫人估摸着也差不离。 所以她一直认为陪在李辰安身边一生的,只有钟离若水最为合适! 李辰安若是真的当了皇帝,钟离若水就是宁国最合适的皇后! 她才能做到母仪天下。 而自己……偶尔用那牛耕一下田,就呆在晚溪斋才是最合适的。 “萧姑娘请进!” “多谢!” 萧包子极少会对某个人说一句多谢,但此刻她却发乎于心的说了个多谢。 这个贵气的夫人,没有让她觉得生疏,也就是没有那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 她并没有居高临下的态度。 她很随和,也很亲和。 她给萧包子的感觉就像个姐姐,她令萧包子的心很是安稳,并且舒畅。 萧包子抬步,那妇人已转身。 萧包子跨入了这画梅轩的门槛,忽的问了一句:“请问姐姐如何称呼?” 她这话一出,那夫人明显的顿了顿,似乎对这个称呼感觉到极为诧异,令她有些不适。 跟在萧包子身后的涂二先生也是一怔。 他抬头看向了萧包子的背影,眼里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神色。 那夫人忽然转过了身来,那双依旧明亮的眼睛看向了萧包子,她嘴角一翘,露出了如玉一般洁白的牙齿。 “你就叫我……如意姐姐吧!” 萧包子也笑了起来:“哦,我叫萧包子,可你不能叫我包子妹妹。” 那妇人眉梢一扬:“为何不能?” “不好听呀!” “那我如何称呼你?” “……要不你就叫我萧妹妹,这样好听一些。” “好!” 如意夫人又转过了身去,将萧包子带去了一张古色古香的茶桌旁。 “萧妹妹请坐!” “谢如意姐姐……” 萧包子却并没有坐下,她的视线落在了旁边的一张书桌上。 书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些写着字的纸! 那纸上是极为好看的簪花小楷,萧包子欣赏不来这书法,可她却认得那些字! 那是李辰安所做的词! 最上面的那张纸上,写的是那首十年生死两茫茫的《江城子》。 萧包子心里一咯噔,她不动声色的走到了那张书桌前面,拿起了那一叠纸,忽的问了一句: “如意姐姐……也喜欢李辰安?” 第七百二十四章 归园 下 萧包子这句话的语气中,可就不是刚才的那种轻柔了。 这句话里,带着敌意! 对于萧包子而言,她极为重视她好不容易看中的那头牛! 她愿意为那头牛放弃一切,哪怕是她的生命! 在那头牛的身边,而今除了她自己之外已明确有了钟离若水、还有不太明确却极有可能的四公主宁楚楚。 对了,还可能会有天音阁的那个夏花夏姑娘! 在萧包子的盘算之中,四块田已足够那头牛忙活了,再多……恐怕田就会被撂荒,或者牛就会吃不消了。kΑnshu伍.ξà 再说这个如意姐姐的年岁比自己还要大,三十岁的女人,正是如狼似虎的时候,可是会吃了那头牛的! 这件事,可万万不能发生! 然而,她话音刚落,却传来了那妇人“噗呲”的一笑:“我当然喜欢李辰安了!” 萧包子扭头看去,眉间微蹙。 她看见了这如意姐姐的眼里洋溢着一道光! 那是怎样的一道光呢? 萧包子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只是觉得那道光里,果然充满了浓浓的爱意! 她有些吃味,觉得心里有些酸。 她看着那夫人脸上的笑意,便觉得那笑意中似乎带着对她的挑衅! 萧包子从来都不会畏惧任何强权,更不怕任何女人! 她决定捍卫自己对那头牛的所有权: “你笑什么?叫你一声如意姐姐,仅仅是初见你的时候觉得你这个人还不错。” “估摸着你确实有金山银海的财富,要说姿色……估计你年轻时候也确实有几分姿色,只是……” 她的话被如意夫人打断。 “萧妹妹,你理会错了。” 萧包子一怔,那双细长的眼睛一睁:“你……不是那意思?” “我当然不是那意思!” “我有夫君!” “我已三十八岁的人了!” “我有个儿子,他……他已二十岁了。” 萧包子脸蛋儿忽的一红,她很不好意思,毕竟冤枉了人家。 这显得自己心眼儿很小。 但她还是倔强的扬了扬脖子: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也喜欢李辰安的么?” 那妇人又笑了起来,她抬眼看了看萧包子,这一次还真带着几许挑衅的味道: “怎么?怕姐姐抢了你的男人?” “……”萧包子一噎,“我怕啥?我比你年轻!我在他身边的日子比你更长!” “我和他虽然、虽然还没到那最后一步,但我们、我们……总之,就算是你想要抢,也定然是抢不过我的!” 那妇人收回了视线,取了一撮茶放在了茶壶中,“傻丫头!” “逗你玩呢!姐姐啊……倒是希望你和辰安能够早日成亲。” 萧包子一听,“你这是真心话?” “当然!你以后就会知道,姐姐对你们是一片真心!” 萧包子显然没有听出这话里藏着的深意,她看着那夫人脸上坦诚的表情,知道这如意姐姐没有骗她。 她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多谢姐姐,等辰安出来之后我们差不多也就会成亲了。” 她抿了抿嘴唇,又道: “如意姐姐,刚才你说你已三十八岁……这怎么可能?在我看来呀……你最多不过三十!” 萧包子一摇一摆的走向了茶台,一边走一边说道:“主要是姐姐那绝世容颜,令妹妹我看到都极为嫉妒,再加之这些辰安所做的诗词……” 她坐在了那妇人的对面,“姐姐当也知道辰安有大本事,这男人呀有了大本事就、就特招女人喜欢。” “我、我就很担心了,姐姐勿怪。” 站在一旁侍候着的涂二先生早已惊呆了。 这位主子的性子向来冰冷。 她的脸上极少有过笑容。 她的言语从来不多。 并且她的身份也极为尊贵。 跟随主人多年,他知道主人身边的任何人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倒不是说主人刻薄,仅仅是主人御下极为严格。 可今日,她竟然在这萧姑娘的面前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她竟然容许了萧姑娘称呼她为如意姐姐…… 这怎能是姐姐呢?! 这不乱了辈分了么? 可主人至少现在对这个称呼很喜欢,听着萧姑娘的这一席解释的话,她脸上的笑意更甚! 她亲自煮上了一壶茶,抬眼仔细的看着萧包子。 看的萧包子脸蛋儿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不好意思倒不是萧包子被她看的不好意思,而是刚才那一番解释的话,让她觉得自己有些刻意了。 她发现了一个问题—— 我为什么要给她解释呢? 萧包子行事,向来连道理都不讲,哪怕是自己错了,她心里承认嘴上也是不会去认的! 可她偏偏下意识的解释了一番。 那夫人似乎对萧包子越看越喜欢,于是,那脸上仿佛盛开了一朵花来。 “嗯……萧妹妹很美!” 萧包子脸色更红,她微微垂头,“那是姐姐你没有见到钟离若水。” 如意夫人熄灭了炉火,拎壶斟茶,淡淡的说道: “往后会见到的。” “请你来,是我听说了你和辰安之事,想要看看你。” 萧包子微微一怔,心想没听说李辰安还有这么个亲戚呀,她想要看看我……这是个什么意思? 于是,萧包子微微俯身,接过了如意夫人递过来的茶盏,轻声问了一句: “姐姐真认识辰安?” “嗯,从他生下来姐姐就认识!” “哦……那姐姐以前也住在广陵城?” 如意夫人摇了摇头:“倒是去过广陵城多次,却并没有长住。” “可辰安却从没有提起过你!” 如意夫人微微垂头,轻声一叹,她端起茶盏来吹了吹,“他并不知道我去看过他……其实,我也有多年没有再去看他了。” 萧包子又惊讶的问了一句:“这是为何?” “以前的他呀,读书读不进去,学武入不得门,经商就更不用说了。” “姐姐觉得这恐怕就是天意,故而也就没有再多花心思在他的身上。” “可不曾想在前年的三月三,他似乎忽然间就开了窍……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这让姐姐又看见了希望。” 若是钟离若水在此,她一定能从这位如意夫人的话里听出许多画外音来。 可萧包子却听不出来,她不太喜欢用脑子去想那些距离自己比较远的事。 萧包子问的也很简单:“啥希望?” 如意夫人人温婉一笑,没有回答萧包子这个问题,而是说道: “你就不担心他在忘情台里出不来?” 萧包子立马忘记了刚才的那个问题: “担心……可我知道他为了钟离若水是一定会去忘情台的,这不能阻止,不然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如意夫人呷了一口茶,抬眼又看向了萧包子,极为认真的问了一句: “你可知道钟离府的那把雌剑落在了谁的手上?” 第七百二十五章 养鼎之术 萧包子当然不知道,这也是她极为担心的一个问题。 她伸长了脖子,紧张的问了一句:“莫非姐姐知道?” 如意夫人沉吟三息,极为认真的说出了一个名字—— “樊梨花!” 萧包子愕然睁大了眼:“樊梨花又是谁?” “樊桃花的孪生姐姐!” “……樊老夫人还有个孪生姐姐?她取走了那把剑想做什么?” “当然是要做一件大事!” 如意夫人看着萧包子,脸上的神色极为严肃:“这里面牵扯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钟离若水的体寒之症,并不是先天就有的!” 萧包子又吃了一惊,“……那是哪来的?” “被人下了蛊……天下至寒之蛊。” “它的名字叫君王痴,是天下至阴之物冰蚕的一种。” “它还是一枚小小的卵的时候,就被人下到了钟离若水的体内,它便以钟离若水为鼎就这么寄生了下来。” “这东西的生命极为顽强,世间的药物根本无法将它杀死。” “并且它的隐蔽性也极高,就算是天下名医,也极难察觉到它的存在!” “它在钟离若水的体内已潜伏了足足十四年!” 萧包子这时忽的问了一句:“樊老夫人知道么?” 如意夫人点了点头,“她知道,她也将这事告诉过松山剑院的掌门东方红还有长孙铁线。” “她希望他们二人能找到根治这冰蚕的方法,然而东方红束手无策,长孙铁线也仅仅只能用药物减轻那冰蚕发作时候的痛苦。” “世间唯一能够救治钟离若水的,就只有天下间至阳的内力不二周天诀!” “现在钟离若水体内的寒蛊就要成熟了,按说,蛊熟鼎就必死。鼎死了,蛊才能从鼎中出来。” “以往,樊老夫人和我,皆以为是有人想要以钟离若水为鼎养那只蛊,但现在我才知道我们都错了!” 萧包子早已听得惊呆了,她咽了一口唾沫:“她的目的是什么?” “是养鼎!” “……养钟离若水?” 如意夫人点了点头,又道: “因为下蛊的人,也就是樊梨花,并没有对李辰安下手!” 萧包子却疑惑的问了一句:“这或许是她知道不二周天诀天下少有人能够真正练成。” “不!” 如意夫人坚定的摇了摇头:“若是要养蛊,她一定会将可能的意外早些扼杀!” “以她之能,要杀死李辰安根本不难!” “李辰安死了,这蛊就能万无一失的养成,但她却任由李辰安带着钟离若水进入了忘情台!” “这不合养蛊之理!” “因为如果辰安万一练成了不二周天诀,二人圆房,在不二周天诀至阳之力的攻势之下,寒蛊就必死,鼎却能幸免于难。” “这之前我也很是疑惑,直到我在越国禅宗的藏经阁中看到一本古籍!” 萧包子那双修长的眼睁得大大的,“古籍里怎么说?” 那妇人深吸了一口气,“五毒教有一种独特的功法!” “什么功法?” “养鼎术!” “……这什么意思?” “就是让蛊成熟的时候死去,用蛊死去之时释放出来的强大力量来给鼎洗精伐髓……这需要借助到强悍的外力,不然鼎就会爆体而亡,亦或永远冰冻!” “这便需要用到阴阳相合之术!” “辰安如果真练成了不二周天诀,他就是最好的外力,也就是另一只鼎!” “他的至阳之力和钟离若水体内寒蛊的至阴之气恰好互补,寒蛊在钟离若水体内死去,其至阴之力释放,如果恰好至阳之力进入钟离若水体内,阴阳相交产生的强大力量便能够给钟离若水重塑经脉……” “她不会爆体而亡,也不会被那寒气冰封,她有另一口鼎相助,当阴阳相合之际,她的体内将会产生强大的生机……这就是阴阳合万物生的意思!” “如果成功,钟离若水非但不会死,她还会一跃成为天下屈指可数的高手!” 萧包子这就惊呆了,这是好事呀,这便意味着李辰安的身边又多了一个绝世高手。 “……那辰安呢?他会怎样?” 那妇人沉吟三息:“若没有意外,二人皆为鼎,阴阳之力在二人之间流转,稳定之后,二人都会天下无敌。” “这不是很好么?” “可五毒教并不会这么做,他们只会留下一个鼎!” “……为什么?” “因为两个鼎便会心心相印,他们无法控制。” “他们还能控制其中的一个?” “对,他们有一种术法叫摄魂术!当钟离若水得到至阳之力的时候,阴阳交汇之下,钟离若水会因那种极致的兴奋陷入短暂的记忆空白期……就是那种魂飞天外之感。” “这个时候,便是施展摄魂术的最好时候!” “因为这个时候李辰安体内的至阳之力将全部进入钟离若水的体内,这时候的李辰安,就是个凡人,在这时候杀死李辰安……钟离若水就能得到李辰安全部的功力!” 萧包子又大吃一惊,“意思就是,钟离若水从一个根本不懂武功的人,一下子就成了大宗师?” 如意夫人点了点头:“没错,并且她得到的还是最完整的不二周天诀的功法……她才是真正的天下无敌!” “在给钟离若水施展摄魂术之后,钟离若水将忘记所有的过往!” “她不会再记得李辰安,也不会再记得曾经熟悉的那些人,比如你。” 萧包子又惊呆了,“她这是被五毒教的人给操控了?” “可以这么理解,五毒教的人可以在摄魂期间给钟离若水灌入别的记忆,比如让你成为她的仇人,那么往后遇见,她就会对你毫不留情的动手!”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意夫人摇了摇头:“我们也不知道,但这事,极有可能与隐门有关!” “隐门?” “对,五毒教原本就是隐门中的教派,在千年前的大离帝国就极为出名。” “数百年前五毒教也曾出现在这世间,却因他们的手段过于歹毒,故而不被江湖所容,后来在各派的联手剿杀之下,他们才消失无踪。” “是消失,他们并没有被彻底消灭!” 萧包子小嘴儿微翕:“所以,那樊梨花就是五毒教的人?她取走了那把雌剑,就是要进入忘情台,等辰安练成了不二周天诀,在与钟离若水同房的时候杀死李辰安?” “正是这样!” 萧包子豁然起身,“我要去忘情台!” “且慢,你去了也进不去。” “……我就在忘情台等着那什么樊梨花!” “晚了。” 萧包子心里一沉:“什么意思?” “她已经进入了忘情台!” 第七百二十六章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一 “她已进入了忘情台!” 当如意夫人这句话一出,萧包子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她难以置信的问道: “忘情台不是有洗剑楼的人守着的么?” “是有人守着,但樊梨花是五毒教余孽,她最擅长的就是用毒!她的毒,就算是大宗师恐怕也够喝一壶的!” 萧包子焦急的又问道: “那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进入忘情台?” 如意夫人沉吟三息: “剑山之下有一条小溪,溪水从山底流出。” “在禅宗的那本古籍中记载说,这条溪水,便来自于忘情台里的一条地下河。” 萧包子转身就走:“我这就去!” “等等……!你需要等一个人同去。” “谁?” “会解毒的小武!” “他在哪里?” “他在二层楼。” “……那我这就叫他同去。” “还不行。” “为何?” “他在看那本《九毒真经》!” “都这时候了,他看那书有何用?” 如意夫人轻声一叹:“我比你还要急!” “来,坐下,磨刀不误砍柴工,若是小武对付不了樊梨花的毒……你们去了除了送死之外,毫无意义!” “那他什么时候能将这《九毒真经》里的毒弄明白?”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将那些毒的解药配置出来你们就什么时候去。” 萧包子又急眼了:“那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暂时还不会,因为辰安还没有将不二周天诀练至大圆满。” “他在忘情台里,你怎么知道?” “因为不二周天诀练至大圆满会引发忘情台里的地火,地火会冲天而起,如火柱一般从剑山上的某个地方冲出来!” “那就是练成了不二周天诀之人的离开通道,声势极为浩大,就算是站在这里也能看见地火冲天的景象。” 萧包子望向了窗外。 此刻是未时左右,外面却阴沉沉的。 空中乌云密布,就像她现在的心情一样,恐怕会有一场大雨落下。 “我还是要先去,我必须告诉辰安这个消息……我想钟离若水也宁可自己死而不愿连累了辰安。” “何况钟离若水就算是活着,她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她已不是曾经的那个钟离若水了……但辰安却不能死,早知是这样,我就不该让他去的。” 如意夫人起身,站在了萧包子的面前,“可我也不愿你去送死!” “辰安若是死了,我活着也没有了趣味……我宁可与他同死!以后若是姐姐你们能够进来,将我和他葬在一起,这就够了。” 萧包子转身,正要离开,如意夫人忽的伸出了一只手,一根指头落在了萧包子的背上。 萧包子身子一软,她在意识陷入昏迷的那一刻竟然扭头看向了如意夫人。 “……你究竟是谁?” 如意夫人一把将萧包子抱了起来,“我是你婆婆!” “当然,现在我也不介意你叫我一声姐姐!” “只是你们成亲之后却是要改口的。” 萧包子的那双细长的眼陡然一亮,小嘴儿诺诺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而后一阵倦意袭来,她昏睡了过去,那张漂亮的脸蛋上依旧挂着担忧,却有带着一丝甜蜜。 “这是个好孩子……这是辰安的福气!” “涂二,” “属下在!” “告诉薛昭仪一声,就说……归园将全力支持平亲王。” “另外……让暗夜会仔细查查这些年钟离破的动向!” 涂二先生一惊,没有问为什么。 他躬身一礼:“属下这就吩咐下去!” 如意夫人抱着萧包子离开了画梅轩,涂二先生也离开了第九层楼。 第九层楼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只有那些梅树下的梅花正在悄然的褪去花瓣上的残红。 如意夫人将萧包子放在了床上,又来到了那梅林旁,她看着那一地的红,想着宁国玉京城的那处梅园里的梅花,当也和这里一样。 她叫卢小雨,字如意! 她是宁国曾经的云安郡主! 她是悦来客栈背后的老板娘! 当然,这些年她做的生意远不止遍布天下的悦来客栈! 这些对于她而言现在都没有放在心上。 唯有她的儿子李辰安,才是她这两年来日夜牵挂的对象。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吾儿辰安,你定要平安!” …… …… 忘情台。 李辰安当然不知道外界发生的那些事。 他从入定中再次醒来,看见的便是钟离若水那张如纸一般苍白的脸。 他连忙起身,伸手握住了钟离若水的手,他明显的感觉到钟离若水的手变得更冷了一些。 这里是在那处地火的中心。 这地方的温度很高,可偏偏钟离若水这些日子感受到的却是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这令李辰安极为不安: “药喝了没有?” 钟离若水乖巧的点了点头,嘴角一漾,“我这么听话,当然喝了。” “还剩下多少?” “……还能煎服个把月,别担心我,我没事。” 李辰安将钟离若水拥入了怀中,便觉得拥抱了整个寒冬。 他微微仰头,下巴杵着钟离若水的头顶,望着这明灭不定的穹顶,心里愈发的焦急起来。 这已过去了多久? 他不知道。 但从进入这洞穴到现在,他仅仅只有那一次顿悟领悟了不二周天诀的四个法式。 他现在会十二个法式。 还是差了六个! 这些日子他想尽了各种办法,却偏偏再也无法抓住那一线灵光。 体内的内力早已充盈,如翻腾的岩浆一样极为狂暴。 它们除了让李辰安感觉到燥热之外,还带来了一个严重的后果—— 李辰安发现自己的欲望愈发的强烈! 若不是为了将钟离若水治好自己强行忍受,,他恐怕早已破了戒。 但这种忍受极为痛苦,那狂暴的内力一旦激发,就会如决堤的洪水一样冲刷他的经脉,如火焰一样炙烤着他的身体。 他的灵魂都在那痛苦中战栗。 所以,“孤阴则不生,孤阳则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阴阳合万物生,方为天道!”这究竟是让自己依旧这么忍着?还是应该顺其自然的在需要的时候交合? 李辰安将这洞穴已探查完毕,在那些留在洞穴里的话里,他找不到正确的答案。 所以,他不敢去试。 钟离若水这时抬起了头来。 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仿佛起了雾气。 就像冰块上漂浮的那种冷雾一样。 虚虚渺渺隐隐约约。 似乎不可捉摸,却能感觉到它真实的存在。 “辰安,” “嗯,” 李辰安收回了视线,二人四目相对。 钟离若水伸出了一只手来,摸了摸李辰安的脸。 “我已经很满足很幸福了。” “要说这辈子的遗憾……只有一件。” “我一直想要给你生个孩子的……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你能不能满足我一个愿望?” 李辰安也摸了摸钟离若水的脸,“什么愿望?” 钟离若水那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红晕来。 “我想成为你的女人!” 第七百二十七章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二 “我想成为你的女人!” 钟离若水知道自己的病已进入了最后的关头。 她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死去。 或许就在明天。 也或许就在当下。 她已深深的感受到了来自体内的那刺骨寒意,她甚至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已经在渐渐的冰冻。 这些日子李辰安在苦练不二周天诀,她在仔细的回忆与李辰安相识之后的一点一滴。 时间其实很短暂。 但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她觉得自己过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甜蜜。 在广陵城的桃花山庄。 在榕树下的小酒馆。 在画屏湖畔。 在桃花岛上。 在京都的浣花溪边,在云集别野的沉云落雾间…… 甚至在蜀州,与李辰安分别的那半年时间里,也因为心里的那份牵挂让她觉得那份爱意更加升华。 这个男人值得自己去爱,值得自己托付终身,可惜的是自己的命却太短。 他有着天下无敌的才华。 他也有着最光明的前程。 可他却为了自己毅然决然的来到了这里。 自己死了也就死了,可他……却恐怕再也出不去了。 这便是钟离若水心里的内疚。 萧姐姐可还在外面等着。 宁楚楚带着她的娘子军,恐怕也在某个地方等着。 还有那个夏花夏姑娘……她会不会就守在那洞口呢? “是我拖累了你,” 钟离若水的双手捧起了李辰安的脸,“那就让我再拖累你一次!” 她的脸上忽的露出了一抹笑意,“这毕竟是我的第一次,我是要带着这深刻记忆去地府的……” 她站了起来,伸出了一只手,将李辰安从地上给拽了起来。 “走,” “去哪?” “那处石室,我们得先沐浴,那玉床我已经铺好了。” 李辰安摇了摇头:“再坚持一下!” 钟离若水沉吟三息:“我坚持不下去了……也不想再坚持了。” “我死之后……就把我埋在这里面。” “只是你的余生,会更寂寞一些,你后悔了么?” 李辰安摇了摇头:“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 钟离若水抬头四处打量了一下,脸上没有那生离死别的悲戚,反而是一种解脱的神色。 “感谢老天爷让我遇见了你!” “这里挺好,这里是你陪我走过的最后一程,也是我变成女人的地方……!” “虽然与我所憧憬的洞房相去甚远,但胜在这里无人打扰。” “走!” 钟离若水牵着李辰安离开了这地火洞窟,来到了那处石室里。 石室中的温度其实也挺高,但没有那地火洞窟高,李辰安觉得这里更舒服一些,但钟离若水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李辰安看向了那玉床,床上果然已铺上了一张洁白的绸巾。 这一刻他也想了许多。 倒不是能不能出去,而是钟离若水恐怕真的不行了。 不二周天诀的最后六式,自己依旧没有看见一线希望。 没有了希望,剩下的就只有绝望。 那不如圆了钟离若水的梦,让她无牵无挂的离开这个世界吧。 李辰安的心情在这一刻彻底放松,他不再心急如焚的去寻觅最后六个法式的那一线灵光,他甚至也没有了救不回钟离若水的那种内疚。 既然无力挽回。 那就坦然面对。 既然钟离若水即将香消玉殒,那就让她不留遗憾的离去。 二人来到了那缥缈着薄雾的温泉旁。 钟离若水宽衣解带,她的身子展现在了李辰安的眼前,极为自然,她等这一刻已等了很久。 可李辰安的心却陡然一沉。 钟离若水的身子就像冬日大雪之后挂在树枝上的冰凌一样! 那种白并不是如玉那般的温润,她的肌肤呈现出了一种半透明的状态! 在这冷热相汇间,她的身上甚至也起了一层薄薄的雾! 站在钟离若水的身边,他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从钟离若水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寒意。 钟离若水不以为意,她走入了温泉里。 她坐在了温泉里。 水正好漫过她那修长的脖子。 她伸手,撩起了一串水珠儿。 她忽的开了口,唱起了一首歌来——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再也没有忘掉你容颜。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 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想你时你在天边, 想你时你在眼前, 想你时你在脑海, 想你时你在心田。 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 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 宁愿用一生等你发现, 我一直在你身旁, 从未走远……” 歌声在这空寂的石室中回荡。 歌声里没有哀怨,终究还是有几许遗憾。 钟离若水扭头看向了李辰安,嫣然一笑:“我总是想要将你记得更深一些,你写给我的那些词还有这首歌,我都刻在了脑子里……希望下辈子转世的时候依旧不会忘记。” 她从温泉中站了起来。 温暖水珠从她冰冷的身上落下。 于是有雾起,钟离若水仿若仙境中的仙子一般。 就在这一瞬间,李辰安丹田中的内力又翻涌了起来。 他的眼睛渐渐泛起了红芒。 他脱去了衣服,向温泉中的钟离若水走了过去。 这时候的钟离若水已忘记了体内的刺骨寒意,她温情脉脉的看着李辰安,她张开了双臂。 双臂展开间,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寒之雾变得愈发浓郁。 李辰安忽然间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再向前一步! 他的视线越过了钟离若水身上的缥缈烟雾,他看向了温泉后的那两颗桃树! 不知不觉间,那两颗桃树上的桃花,竟然已经竞相绽放! 温泉里的雾就飘荡在那两颗桃树间,于是,那桃花便显得格外的娇艳。 他的视线落在了钟离若水那无比妙曼的身体上。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他距离钟离若水越来越近,可他的双眼却渐渐恢复了清明。 他体内的内力依旧在汹涌澎湃,他的身体散发出了如炙火一般的高温,仿佛就要燃烧起来。 他的双手落在了钟离若水的香肩,他忽的露出了一抹笑意来: “美丽的姑娘,我的妻!” “我要娶你,风风光光的娶你入门!” “再给我一点时间……桃花凋谢之前,等我……!” 李辰安忽然将钟离若水拥入了怀中! 他的身体如烈火便是阳! 钟离若水的身体如寒冰,便是阴! “孤阴则不生,孤阳则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阴阳合万物生,方为天道!” “我想,我明白了!” 阴阳相汇,浓雾忽的升腾而起。 温泉中的水忽而仿若沸腾,忽而仿若冰封,但水中的那雾却渐渐仿若化为了实质。 它一半如冰一半似火。 冰与火渐渐相融,于是,就成了一个流光溢彩的蛋! 蛋中的两人紧紧相拥,却并没有完成真正的那一步。 阴与阳,就这样渐渐平衡。 那个浓雾包裹而成的蛋,渐渐变得凝实,里面的人儿,渐渐看不见。 一个穿着一身灰布麻衣的老妇人走入了这处石室中,站在了这处温泉旁。 她那双灰白的老眼死死的盯着温泉中的那个蛋。 她看了很久,忽的桀桀一笑: “不二周天诀被誉为天下最厉害的功法,原来是这样……” “这就是慈航静斋所谓的天人合一之道!” “这就是天魔宗所谓的凝天魔相而观想!” “这也是禅宗所谓的涅槃!” “集佛道魔之所长而成天下无敌之神功……破茧化蝶……这需要多么强大的精神力?” “你果然是个天才,老身得向你说一句谢谢你!” 她抬步走到了那两颗桃树旁,伸出了一只枯槁的手摸了摸桃树的树干,又摘了一朵桃花插在了她那花白的头发上。 这才一声叹息: “桃花,我回来了。” “转眼六十年过去,这里面还是曾经的模样。” “那年我们五岁,这桃树上的桃子恰好成熟。” “父母终究还是老死在了这里面,母亲临死的时候告诉了我许多事……曾经大离帝国的事!” “父亲修习不二周天诀,母亲修习的是凝霜诀,可父亲终究没有将不二周天诀修至大圆满。” “母亲说我们必须出去,去寻找大离帝国的皇族后裔……我们樊家是大离帝国皇族的守护者,五毒神教曾经是大离帝国的护国神教!” “母亲是五毒神教的第六十七代掌教……母亲去世,我就成为了五毒神教的第六十八代掌教。” “而你……母亲说大离帝国皇族后裔有一支就在俗事,但早已改姓钟离!” “是姐姐让你遇见钟离破的。” 樊梨花回头望了望温泉中的那个蛋,那张灰白的眼里闪过了一抹兴奋的光芒。 “钟离若水身上流淌的就是大离帝国皇族的血脉!” “她,若是成功,必将成为隐门的圣女!” “我会带着她进入隐门,找到泉台,召回大离帝国的旧部,重返这个世界!重现大离帝国昔日之荣光!” 她又桀桀的笑了起来,阴森的声音在这空旷的石室中回荡。 “天意!” “这就是天意!” “母亲就摘了几个桃子塞入了我的怀里,母亲临死前亲手将我们推下了那条河!” “我本来以为会被淹死……但我觉得宁可去死,也比一辈子孤老在这洞里更好一些。” “我没有料到我们活了下来,一切,都变得如此美好!” “可惜的是你并不希望姐姐这么做……那是母亲的遗愿啊,你为何会变得如此执拗呢?” “此间事了,我会带着若水去你的坟前再看一眼。” 第七百二十八章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三 宁国。 广陵城城北外。 桃花山上。 桃花山上有一座亭,亭名观瀑亭。 二月的那帘瀑布少了夏日里的声势,显得更秀气了一些。 就在观瀑亭的旁边不远处有一座坟。 坟头上已冒出了青青的草。 那座坟面向山下的桃花山庄,坐在这坟前,可将整个桃花山庄一览无余。 此刻,坟前正坐着两个人。 两个中年男人。 一个穿着一身儒衫,还戴着一顶儒冠,他是广陵城竹下书院的院正李文瀚! 另一个穿着一身锦缎长袍,身材孔武有力,他是钟离若水的父亲钟离塑! 坟前的纸钱已经燃尽,只有余烟袅袅。 钟离塑望着下面的桃花山庄,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文瀚也望着下面的桃花山庄,回了一句:“有三天了。” “往后怎么打算?” “我就是个教书先生,当然继续在竹下书院教书了。” 钟离塑扭头看向了李文瀚,狐疑的问了一句:“辰安他……究竟是谁的儿子?” 李文瀚微微一笑,“云安郡主的儿子!” 钟离塑一惊:“昭化三年,云安郡主卢小雨与郡马乔子桐失踪的时候,云安郡主并没有诞下李辰安……” 钟离塑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李文瀚打断。 “这些都不重要了,辰安自幼在我身边长大,他姓李,我视如己出,甚至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要亲。” “我对他倾注了所有心血,却不料他真的令我失望透顶……也令郡主心灰意冷。” “只是我和郡主都没有料到一个人的转变会来的如此突然,来的如此之大!” “前年三月三,他忽然间就醒悟了,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你我都知道他真的不是如世间传言的那样低调隐忍,他是真的连三字经都背不下来啊!” “可他却忽然会做诗词了,还是天下无人能写出来的最好的诗词!” “那些诗词和他那画屏春传扬开去,云安郡主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所以,云安郡主又来过广陵城。她去过榕树下的小酒馆,也去过画屏湖畔,还去过桃花岛见过商涤一面。” “当然,除了我和夫人,没有人知道她是李辰安的母亲。” “她也没有和李辰安打过照面,仅仅是远远的看过李辰安几眼。” “而后……她去了京都。” “我不知道她去了京都之后做了些什么,但想来一定是和樊老夫人见过面的,也可能在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树下和长孙惊鸿说过话,也一定和奚帷喝过茶。”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李辰安去了京都之后,才能得到那么多人的照顾,才能在那些人的扶持之下成为宁国的摄政王!” 钟离塑恍然大悟。 宁国的摄政王……事实上原本这些人是要扶持李辰安登基为帝的! 云安郡主和京都权贵的交易中,恐怕就是要让李辰安登基为帝! 只是李辰安选择了放弃罢了。 这样位高权重的位置,是一般人能坐上去的么? 显然不可能。 何况李辰安入京都仅仅只用了半年光景就一帆风顺的成为了摄政王! 温煮雨愿意出山来帮李辰安治理这江山,这里面或许也有云安郡主的托付。 李文瀚这时又开口说道: “当然,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我不知道,但不管如何,她为李辰安的未来,铺垫了一条路。只是李辰安走偏了,原本的康庄大道,他却走入了绝境之中。” “不过这或许也是交易的一环!” 钟离塑惊疑的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文瀚沉吟三息,“我在想,她和樊老夫人之间的交易,恐怕就有让李辰安救治钟离若水这一条!” “不然,以奚帷之性子,断然不会让李辰安放弃国事前往蜀州!” “……她和奚帷是一路人?” “当然,毕竟当年奚帷是上车侯府的常客,奚帷的理想,不仅仅影响到了上车侯卢战骁,也影响到了云安郡主。” “云安郡主与乔子桐成亲,这是奚帷做的媒!” “……”钟离塑目瞪口呆。 李文瀚又道:“乔子桐,当年知道乔子桐的人,都以为他就是个上京赶考的落魄书生。”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那他是何许人?” “曾经的墉国,有一个极有名望的神秘家族,它叫乔家大院!” “卢战骁灭了墉国之后,乔家大院悄无声息的从人间消失,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除了奚帷!” “因为奚帷曾经当过乔子桐的先生!” “墉国灭国之后,奚帷就来到了京都,只是除了极少的人之外,没有人知道他的本来面目。” “恰好我的父亲李春甫知道。” “父亲在与奚帷接触了一段时间之后,也被奚帷的理想所感染……他也成了奚帷的追随者之一!” “等等!” 钟离塑摆了摆手:“奚帷究竟是谁?他还活着?” “不,奚帷已经死了,就死在昭化三年冬上车侯府的那场血案中!” “那你说云安郡主去京都找过奚帷?” “奚帷虽然死了,但他的理想之花,却已在许多人的脑子里悄然绽放,于是,世间又有了奚帷。” 此奚帷非彼奚帷,只是他们志同道合罢了。 “……他既然如此神秘,皇上怎么知道那晚他在上车侯府?” “皇上本不知道,但有人向皇上告了密!” “谁?” 李文瀚收回了视线,看向了钟离塑。 他没有说是谁,而是问了一句:“这些年来,侯爷和夫人之间的感情可还好?” 钟离塑一怔,“我一直在广陵城……他们偶有来广陵城小住,他们的感情理应很好……你问这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 李文瀚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我得回家了,明日书院里还有课。” “等等!” 钟离塑也站了起来,“云安郡主在哪里?” “不知道。” “她既然知道了李辰安就是她的儿子,这两年她怎么没有认下这个儿子?” “……快了吧,如果辰安能够从忘情台里活着出来,她可是你的亲家了,若是到了广陵城,你得好酒好菜招待她。” “这是自然,我想问的是,她和乔子桐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她竟然知道李辰安的事……你和她一直都有联系?” 李文瀚摇了摇头:“我就是个教书先生,云安郡主不来李府,我就没有关于她的消息。不过我倒是知道她离开京都之后,留下了一个人。” “谁?” “杨四贤!” “……鱼龙会的那个杨四贤?” “对,他的身份比较多,你就算是想要找到他恐怕也很难……也没必要再去找他。” “走了,和你聊聊,主要是希望如果辰安真将钟离若水给救了回来……你可就是他的老丈人,如果真出了一些事,我希望你能够站在他的身后。” “告辞!” “会出什么事?” 李文瀚抬步而行,“不知道,关键得看辰安和你女儿能否安然出来!” “父亲将神卫军派去了吴国,就是为了将他们从忘情台里带出来!” 李文瀚止步,沉吟三息:“若是那样,就太好了!” 钟离塑紧皱着眉头看着李文瀚的背影,“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是那样?” 李文瀚又继续前行,“你若是有去京都,问一声侯爷可还好!” 钟离塑的眼里满是疑惑。 他目送着李文瀚的背影消失,他收回了视线,落在了这桃花山上的桃林间。 二月春寒料峭。 却有那么几朵不畏寒的桃花已开了。 钟离塑伸手,轻触了一朵桃花的花瓣。 片刻之后,他离开了桃花山,登上了一辆马车,向京都飞驰而去。 第七百二十九章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四 宁国,玉京城。 三月初一,夜。 一弯新月高悬于夜空,夜空中有繁星点点。 太学院后面的那处沉寂了年余的小院子里亮起了一盏灯。 那是原来太学院院正花满庭的院子。 此刻这院子里的那张石桌子上摆着四个菜,还有一壶酒。 桌子前坐着三个人。 一个便是一身风尘的花满庭。 另一个是而今太学院的院正梅放夕 还有一个,他是宁国的内阁首辅温煮雨! 温煮雨斟了三杯酒,抬眼看向了花满庭,眼里颇为忧虑的问了一句: “他还没有出来,你却回来了……他在里面究竟有没有危险?” 花满庭端起酒杯一口饮尽,这才微微一叹: “谁也不敢保证他能不能出来,至于危险……从那把雌剑丢失之后,他就在危险之中!” 梅放夕眉间微蹙,去岁春,摄政王入蜀州。 他受花满庭所托,于昭化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一去了西山之巅! 他亲眼看见了积善庙在那烟花中化为废墟。 他和许多人一样,皆以为摄政王和钟离若水葬身在了那片废墟之中,却没料到今岁春却传来了摄政王去了吴国,并进入了洗剑楼的忘情台这个消息。 这个消息传入京都的时候,他清楚的记得京都的百姓们沸腾了起来。 百姓们为摄政王还活着而欢呼,又在知道了忘情台是一处绝地之后而悲伤。 就连太学院的学子们在那些日子里,也都心不在焉。 太学院那牌坊前的石碑旁,有许多的学子再次驻足再次观望也再次沉思。 李辰安离开了宁国年余,但他的影响力在宁国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比以往来的还要强烈。 这是为什么? 这是他的那些新政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带给宁国的改变! 商人和手工业者,这两个原本低贱的、没有丝毫社会地位的阶层,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翻了身! 他们现在走在了阳光之下。 他们堂堂正正的挺直了腰,光明正大的开起了更多的作坊,做起了更大的生意! 朝廷在温煮雨的领导之下对此依旧没有干预,甚至还加大了支持的力度,这让整个宁国的商业前所未有的活跃了起来。 温煮雨说,这就是希望之光! 李辰安废除了举荐制,入仕只有一条路——科举! 去岁的那场在长乐城举办的秋闱,是梅放夕这几十年来所看见的最公平、最公正的一场科考。 在这场秋闱之中,有许多家世并不算好的少年脱颖而出! 他们没有背景。 他们凭着自己真实的才华实现了阶层的跨越。 而今,他们已被吏部下放去了各地为官。 犹记得这些少年官员们离开京都的时候,皆会来太学院牌坊前的那石碑处再看一眼上面的那些字,再跪拜一次说出这番话的那个人! 李辰安死在西山之巅,可他却依旧如一盏明灯一样指引着那些少年们前行的路。 也给宁国的百姓们照亮了一条光明之路! 人们发自内心的缅怀他。 故而当他还活着的消息传入京都之后,才会带来如此之大的影响。 可当人们知道了他深入那处绝地,这一辈子恐怕都再难出来之后,人们的心情就变得再次低落起来。 毕竟,所有人都希望那一道光能长存。 于是,有的人家甚至给李辰安立起了一面长生牌位。 所希望的,当然是他能平安出来、平安回来,再站在这庙堂之上,让宁国百姓的未来之路更加繁花似锦。 梅放夕当然也希望李辰安能够安然归来。 此刻他俯过了身子,看着花满庭那张略显疲惫的脸。 “既然那把雌剑丢了,能从钟离园取得雌剑,这人的武功必然很厉害,你更不应该回来才对!” 花满庭也看向了梅放夕,眼里带着些许遗憾: “可老夫必须回来,不过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因为在李辰安的生死这件事上,有人比老夫更上心!” “谁?” 温煮雨和梅放夕不约而同的问了一句。 “李辰安的母亲……云安郡主!” 花满庭这话一出,温煮雨仅仅是微微一怔,但梅放夕却顿时一惊。 “云安郡主健在?” “当然,郡主和郡马一直都健在,只是现在郡马乔子桐在越国有些事暂时脱不了身,但云安郡主早已去了吴国回了归园。” “李辰安真是云安郡主的儿子?” 花满庭点了点头,“这不会有错。” 梅放夕端起了酒杯一口干掉,“那就太好了!” 那就太好了! 这句话里包含了很多意思。 比如上车候府当年被皇上下旨满门抄斩的真实原因将会大白于天下! 也比如卢皇后之死的原因,还有那位皇长子究竟是不是小武,等等。 这些被尘封的过往或许在某一天能够揭晓开来。 当然,云安郡主夫妇二人隐姓埋名这么多年,既然花满庭敢将李辰安之生死交给她,这便意味着他们拥有着比花满庭更强大的力量! 温煮雨和梅放夕都极为了解花满庭,若是他不放心于云安郡主,哪怕宁国的天塌了下来,他也一定是不会回来的。 “你必须回来……是不是知道了那把雌剑落在了何人之手?” 温煮雨斟酒,又问了一句。 花满庭点了点头。 “是谁?” 花满庭起身,站在了院子里的那颗桃树下。 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摸了摸那颗桃树。 桃树上开了桃花三两朵。 在灯光下有些朦胧,就像樊桃花站在那月色星光下一样。 “我错怪了樊桃花!” “我现在才明白当年李辰安入京都,樊桃花为何迟迟没有见他!” 温煮雨眉间微蹙,他看着花满庭那显得有些寂寥的背影,问道:“为何?” “她在迟疑,在犹豫,她没有拿定主意!” 花满庭转身,背靠着那颗桃树,又道: “前年三月,老夫去广陵城与吴洗尘有过一此长谈。” “吴洗尘说李辰安极有可能练成不二周天诀……因为这小子的悟性很高,并且心智坚定。” “当然,也仅仅是极有可能。” “老夫在广陵城呆了月余,不仅仅是为了了解李辰安,而是云安郡主来了广陵城。” “那是昭化二十三年的三月二十。” “樊桃花也回到了广陵城!” “我们在画屏湖的一艘画舫上,煮酒喝了三天三夜!” “我们定下了一些事……” 第七百三十章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五 新月的光辉很浅。 便让星光显得更加璀璨。 朦胧星光之下,小院子里的那颗桃树上,又有那么三两朵桃花不为人知的悄然暂放。 就在无声无息之间,就在不经意之间,它便惊艳了春天。 就像花满庭娓娓道来的那一局棋一样。 落子时仿佛在天边,收尾后方知就在身边。 温煮雨知道一些事。 梅放夕归隐于蜀州,对于这些事,他全然不知。 此刻他早已听呆了! 他这才知道花满庭回到京都之后,为何会对李辰安的诗词大肆宣扬—— 当然,这大肆宣扬的前提是李辰安的诗词值得宣扬。 他也才知道樊桃花回到京都之后为何会将钟离若水召至京都—— 李辰安那小子在广陵城弄那小酒馆、弄那酿酒作坊,还有那铁匠铺子,甚至还开始对凝香馆上了心,也在打着临风渡那处码头的主意! 他根本就没有要去京都的意思! 他之所想有告诉过花满庭,甚至他还对杨四贤随口说起过。 他本无心,他说那些本就是他那小小的理想。 “这小子,或许是那些年过得太苦,他的眼里只有银子!” “老夫也极为佩服他,因为他的那些主意,确实能让他赚到无数的银子!” “就像那处榕树下小酒馆,就像他酿出的那天价的画屏春等等。” “他说,他就想逍遥快活的过一辈子……是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的那种!” “他说他将以广陵城为根基,桃花酿和画屏春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后花个十年八年打造一个偌大的商业帝国!” “他原本已在计划将临风渡拿在手上,他说广陵城有最好的航运基础,只要解决了双蛟湖的水匪,便能打通玉广大运河与长江相连……他说他要建立一支庞大的船队,他躺在那小酒馆里,就会有数之不尽的银子!” “这非云安郡主所愿,因为云安郡主早已富甲天下!” “云安郡主就李辰安这么一个儿子,她的所有都是李辰安的,她最不需要的就是银子!” “她需要的是李辰安能够去京都,能够站在庙堂之上!” “所以,樊老夫人回到京都之后,将钟离若水叫去了京都,那小子是个情种,为了钟离若水,他不得不离开广陵城来到了京都!” 花满庭回到了石桌前,放下酒杯又坐了下来,那张老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老夫是打心眼里喜欢李辰安,从他在广陵城的浅墨书院当着老夫的面吟诵出了那首《将进酒》的时候,老夫便知道他是一个人才!” 花满庭忽的一撩衣袖,双臂一举,高声诵读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千金散尽还复来!” “这是多么磅礴大气的诗!” “这需要有怎样的胸襟和气概?!” “所以,老夫与他结为忘年之交,是发乎于心的。” “他有大本事!” “在他饮酒狂诵这首《将敬酒》的时候,老夫仿佛看见了一只展翅翱翔于天际的雄鹰!” “在老夫的眼里,那只雄鹰的每一根羽毛,都闪耀着动人的光辉!” “所以老夫同意了云安郡主的计划,而后,京都便发生了一些事。” 花满庭轻描淡写的说着这些事,在他的嘴里,这些事似乎无足轻重,可听在梅放夕的耳朵里,却如阵阵惊雷! 让李辰安带兵去双蛟湖剿匪。 调赤焰军入京都。 调神武军入京都。 原本,在他们的计划中,是希望李辰安置身于京都之战的事外! 原本,花满庭以为让赤焰军和神武军一战,能将长乐宫的皇上藏着的势力给引出来。 然而李辰安却恰好率兵回到了京都,而长乐宫那边偏偏没有任何反应。 反倒是跳出来了一个怀国公。 这老家伙死得有些冤枉,因为他是棋盘之外的一枚棋子。 姬泰一系死在了赤焰军的手里,李辰安成为了宁国的摄政王! 这时候的宁国,虽然依旧还是叫宁国,可事实上它已经是一个全新的国家了—— 皇帝死了。 朝中那些贪墨腐败的官员全都被下了大狱。 在诸多力量的帮助之下,李辰安建立了一个崭新的政权。 这时的宁国就像一张白纸,而李辰安,就是执笔之人。 他也成功的成为了宁国所有人拥护的对象! 甚至就连他登基的身份,原本都已经完美的解决—— “在前年的那场中秋文会上,皇上就差没有当着众臣的面说李辰安就是皇长子了。” “所以我们就觉得吧……假戏真做也不错。” “李辰安成了皇长子,他才能名正言顺的登基为帝,可我们没有料到那小子撂担子不干。” “迫不得已,只能让他去蜀州,去接回真正的皇长子。” 梅放夕这时问了一句:“那小武,究竟是不是真的皇长子?” 花满庭摇了摇头,“老夫不知道,就连云安郡主也不清楚。知道皇长子的,只有樊桃花!” “……她没有说起过?” “没有,或许是她认为小武也不错,也或许她没来得及说就驾鹤西去……” 温煮雨又给花满庭斟了一杯酒,他这时问了一句:“你不是说她是大宗师,哪里那么容易死的么?” “她究竟是真死了还是依旧活着?” 花满庭端着酒杯一声长叹,“这就是刚才我说我错怪了樊桃花的地方。” “京都之变,赤焰军与神武军本就是在演一出戏,只是那些将士们并不知道,但老夫和樊桃花却再清楚不过。” “所以我与樊桃花自始至终没有交手,我带着赤焰军去了玉京城,她带着神武军和剩下的赤焰军打了一场……真打,毕竟那时所想是要引出皇上的力量。” “我万万没有料到她真的负了重伤!” “我一直以为她是借着这一战假死脱身!” “因为……老夫一直怀疑她是隐门中的人!” 温煮雨和梅放夕都是一惊,花满庭喝了一口酒,又道: “她的凝霜诀,并不是松山剑院的内功心法,而是曾经大离帝国赫赫有名的冰魄神宫的独门心法!” “东方红说她是在五岁左右被那时松山剑院的掌门带去山上的……她从小就会凝霜诀!” “隐门,没有人知道在哪里,但偏偏江湖有传言说樊桃花建立了一处隐月阁!” “隐月阁至今也没有人知道在哪里!” “所以,无论是老夫还是长孙惊鸿,对樊桃花都有怀有几分戒备。” “长孙惊鸿始终认为卢皇后之死,是死于樊桃花之手!他也始终认为皇长子遗失是樊桃花所为……其实现在老夫才知道,我和长孙惊鸿都错了!” 温煮雨和梅放夕都看向了花满庭。 花满庭的脸上有三分悲戚,三分自责,还有四分悔恨! “京都之变,赤焰军的兵根本就伤不了她!” “能杀死大宗师的,只有另一个大宗师!” “咱们宁国,还藏着一个大宗师!” “此人,一定和樊桃花熟识!” 第七百三十一章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六 温煮雨眉间紧蹙: “……为何如此断定?” “因为在而今仅存的大宗师里面,能将樊桃花在短时间里重伤的人还没有!” “只能是偷袭!或者下毒!” “樊桃花既然没有当场死去,便说明那人也一定受了重伤!” 温煮雨一呆,又问了一句:“那樊老夫临死的时候,李辰安在她身边,李辰安会不会知道那个人?” 花满庭摇了摇头,一声叹息: “樊桃花……自幼没有家,后来她有了两个家。” “一个是将她养大的松山剑院,那是她的娘家。” “一个是她为之守护了一辈子的家,她在这个家里开枝散叶,付出了极大的心血,这便是钟离府这个家。” “她的一生虽说是个传奇,其实也很简单。” “为了她的夫君她跨上了战马,为了钟离府的退路,她经营了蜀州,为了挽救钟离若水,她放弃了对卢皇后承诺的守护,选择了李辰安。” “她有着远超常人的家的情节,你们可以理解为护犊子。” “她对这个家的看重超过了她的生命!” “所以她哪怕明明知道将她重伤之人是谁,她临死也没有将那人给说出来,为的,仅仅是保全这个家!” 温煮雨和梅放夕此刻已瞪大了眼睛,因为那个人的名字花满庭虽没有说出口,却呼之欲出! 花满庭又是一声叹息: “樊桃花,她依旧是曾经的那个骄傲的樊桃花!” “她不屑于去做那些阴谋诡计之事,也做不了那些事!” “她之所以接受了云安郡主的计划,仅仅是因为李辰安是治好钟离若水的唯一希望。” “可当李辰安入京都之后,她却迟迟没有见李辰安,因为她知道李辰安要治好钟离若水可能会付出的代价!” 梅放夕又问了一句:“什么代价?” “死亡的代价!” “……” “钟离若水中的是曾经五毒教的寒蛊之毒!” “谁下的蛊?” 花满庭摇了摇头,“不知道!” “云安郡主专程去越国查过五毒教的过往,得出的结论是,下蛊之人所希望的是钟离若水能在不二周天诀的阴阳相合之下,成为天下第一的高手!” “钟离若水活,则李辰安必死!” 温煮雨倒吸了一口凉气,问了一句:“既然钟离若水体内的寒蛊在她三岁时候就已经有了,下蛊之人怎可能料到有人能练成不二周天诀?” 花满庭一捋长须,沉吟三息,“那就养蛊……放弃钟离若水,得一寒蛊之王!” “……下蛊之人为何会选了钟离若水?” “因为,大离帝国皇族姓离!” 梅放夕豁然瞪大了眼睛,“……钟离……忠离……钟离府是大离帝国的皇室后裔?” 花满庭老眼微微眯了起来,“所以,我和长孙惊鸿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我们都没有注意过一个人!” “……谁?” “定国候,钟离破!” 温煮雨已豁然站了起来,“那现在必须消灭钟离府!” “慢……今夜之言止于此,绝不可对外人道!” “为何?” “因为神武军!” “接下来你要做的是将吴冕调回京都,任命他为神武军大将军再慢慢渗透……对钟离府之举措什么都不要去做!” “我们只能等!” “……等什么?” “等忘情台里的消息!” …… …… 吴国。 东旭城。 归园,离塔。 离塔的二层楼里摆放着许多的药柜。 那些药柜子里装满了各种药材。 整个二层楼飘荡的只有浓郁的药材味道。 萧包子不喜欢这种味道,但她依旧站在一处石碾子前推动着碾子在将里面的药材碾成粉末。 她在这里已经呆了五天了。 她没有再冲动的离开,因为她知道了那个如意姐姐是谁。 这令她很不好意思。 她还不知道应该如何与这个未来的婆婆相处。 还好这个未来的婆婆似乎很忙,她极少来这二层楼。 坐在二层楼窗前书案边的小武此刻抬起了头来,他的那双原本极为干净的眼里已布满血丝。 他的脸上也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已经又一个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 他一直在看书案上的这本《九毒真经》。 此刻,他转过了身来,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咿呀咿呀……!” 他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兴奋的手舞足蹈。 那张疲惫的脸上洋溢着无尽的欢喜。 萧包子扭头,那双细长的眼一亮。 正在打瞌睡的王正浩轩猛然睁开了眼。 背着刀靠着柱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阿木豁然回头。 正在捡药的小琴也抬起了头来。 正在分药的小剑也向小武看了过去。 “咿咿呀呀……!” 小武向他们招了招手。 萧包子一步就到了小武面前,“弄明白了?” 小武点头,转身,落笔于纸上: “我想,我已能配置出这些毒的解药了。” 萧包子顿时激动,“那还等什么?现在就配!” 小武又写道:“得先试药。” “好,我来试!” 阿木也站在了小武的身后,“不,试药这种事我来!” 王正浩轩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过来:“争个屁!这事我来!” 试药,那就是先中毒再用解药,观察解药之效果。 这些毒,除了迷离、牵机之外,其余七种毒都是全新的,都是还没有解药的! 这就意味着小武配制出来的解药并不一定能解! 这是五毒教的毒! 如果解毒失败,则意味着必死! 小武不想任何人死。 因为这些人都是他的朋友,如果这些人被自己给毒死了……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快乐。 于是,他又落笔于纸上:“我要亲自试药!” 萧包子一看就急了:“这不行,你死了怎么办?谁还能配出解药来?辰安在里面每多呆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 就在小武迟疑的时候,门口有个声音传来: “你们都不要犯险,夫人有交代,老夫这就去弄几个死囚来试药。” 说话的是涂二先生。 “给老夫半个时辰的时间!” 涂二先生转身离去。 小武想了想,这当然是最好的办法了。 他又提起了笔,准备将那七种毒的解毒方子给写下来。 这时阿木才提醒了一句:“小武,荒国宇文峰登基是在三月十八……” 小武一愣,他早已忘记了这个事。 就算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了。 何况他根本就不想赶过去。 他摆了摆手,落笔写道: “不去,关我屁事!” 第七百三十二章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七 三月初三。 又是一年三月三! 吴国东宫后花园里的桃花正艳。 太子吴谦依旧是太子,但自从他爹吴帝六十大寿那个晚上之后,他这个原本还极为忙碌的太子就忽然间闲了下来。 吴帝时隔三年再次坐在了那张龙椅上,再次一如从前那般勤政,吴谦顿时就变得无事可做。 这些日子他如坐针毡。 他去后宫给母后请安的时候,母后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倒不是责怪于他。 而是父皇这些日子都没有来过母后的寝宫! 走在桃林间,沐浴着这春日暖阳,吴谦忽的一叹,问了一句: “父皇这些日子去过薛昭仪那八次了……你说,父皇这意思是不是对大皇兄有了意思?” 跟在吴谦身后的有两个人。 一个是小桂子。 另一个是霍亦真! 小桂子一惊,“殿下,这……” “本宫没有问你!” 小桂子连忙躬身,却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这位主子的脾气可不好。 人家说喜怒无常,这位爷可只有怒没有喜啊! 这也难怪。 原本意气风发的太子殿下,却因为错用了一个人导致皇上心生不满。 太子妃这事悬着了不是什么大事,离开了权力中心,对这位爷的打击才是最大的! 东宫书房的书案上这些日子一本奏折都没有了,原本忙碌的殿下这陡然闲了下来,原本前来东宫请安问事的官员们就算说不上如过江之鲫,那也是络绎不绝。 可现在……一个登门的官员都没有了! 东宫变得极为冷清,就像冷宫一样。 这当然不是个好兆头! 但昨儿个云书贤云老大儒倒是来东宫小坐了一会。 云老大儒说无涯关之战,下原州之失,皇上会明白非战之过,而是因器不利! 烟花的威力如此之大,这已非人力可以阻挡。 皇上显然也是知道烟花的重要的,这不,皇上将工部尚书给叫去了御书房,也说了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将烟花给弄出来! 烟花的进展依旧不顺,听说工部的火器局,又死了足足九九八十一人了! 现在火器局的匠人,好多都是去民间新招的,因为工部的旧人视烟花为大凶之物! 云老大儒说殿下大可放心。 东宫没有易主,皇上也没有将任何一个皇子召入京都……就连二皇子安亲王也被皇上给打发去荒国参加宇文峰的登基大典去了。 那殿下担忧什么? 殿下当韬光养晦。 当暗纳贤才! 当……建立起自己的势力来! 殿下的心情这才好了一些。 至少今儿个有了兴致来游园赏桃花。 他此刻既然不是向小桂子问的这句话,那就一定是问的霍亦真了。 霍亦真沉吟三息,“殿下,臣以为这完全不可能!” “首先,平亲王的母妃是楚人,平亲王此人臣虽然未曾见过,却也有听说。” “此人力大无比,可扛三石之鼎,要论为将之姿……臣说一句大逆之言,殿下您相去甚远!” 吴谦的脸色顿时就黑了。 这虽然是一句真话,可他不爱听! 霍亦真连忙又道:“但治国却并非打仗!” “治国,需要的是脑子是智慧,平亲王的脑子与殿下相比……相去十万八千里!” 吴谦顿时就笑了起来,这在他看来也是一句真话,这话他喜欢。 “正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平亲王就算功夫再高……他也是殿下的臣!” “再说,平亲王妃是夏国公府的人,皇上虽然和夏国公相交莫逆,但在国家传承皇权稳固这等大事上,皇上却比谁都清楚对下属权力的制衡。” “皇上不会允许吴国出现一个强大的利益团体,平亲王从娶了夏国公女儿的那一天开始,殿下有没有发现皇上就渐渐的疏离了夏国公府?” 吴谦驻足。 站在了一颗桃树下。 他细细一想,霍亦真这番话极有道理。 从自己记事开始,父皇似乎就再也没有去过夏国公府。 以至于朝中众臣皆以为父皇和夏国公之间有了嫌隙,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自己才没有将夏国公府放在眼里。 只是将夏花放在了眼里。 可夏花却喜欢上了李辰安! 吴谦心口一痛,面色又是一沉,腮帮子的肌肉都在一鼓一鼓。 这不识抬举的女人,本宫迟早有一天会让你臣服于本宫的胯下! 霍亦真一直在暗暗观察着吴谦的脸色,他不知道吴谦想到了夏花身上呀,他见吴谦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连忙又躬身一礼,说道: “殿下,臣以为平亲王也好安亲王也罢,这些所有的藩王们都不足为惧!” “削藩,是一件小事!” “殿下登基之后,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臣以为,当下殿下要做的,还是昨日云老大儒说的那句话……” “殿下,无论哪个国家,无论哪个朝代,为君者,身边都一定有一群誓死追随的人!” “臣觉得,殿下当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了!” 吴谦徐徐转身,看向了霍亦真。 他的视线落在了霍亦真的脸上,看了许久。 霍亦真不卑不亢,不言不语。 吴谦忽的一笑,眉梢一扬:“你这是想要鼓动本宫造反?” 霍亦真又躬身一礼:“殿下本就是吴国储君,何来造反一说?” “臣之意……殿下拥兵,其意有二!” “哦……?说来听听。” “其一,殿下痛定思痛,建新军以求收服无涯关一雪前耻!” “其二……神卫军至今纵横于吴国大地,彰显出吴国兵力不足,殿下建新军以作补充,避免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这是殿下为皇上分忧,亦是殿下守卫吴国之举……殿下可亲去面见皇上,皇上许会同意。” 吴谦眼睛一亮。 他早就想要拥有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强大军队。 如宁国李辰安手里的玄甲营一样战无不胜的军队! 为此,他已收服了玄武堂的秋九楼,只是后来担心父皇会多了猜疑之心才暂时作罢。 他本打算等自己登基之后再行此事…… 这时听霍亦真这么一说,他仔细的权衡了一番,心里有了主意。 可借此事去面见父皇。 可借此事探探父皇心中之意。 若是父皇同意,那说明自己东宫稳固。 若父皇不同意…… “霍亦真!” “臣在!” “你,是二皇兄举荐给本宫的人,你若是忠于本宫,本宫登基之后,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霍亦真连忙躬身:“臣对殿下之心……苍天可鉴!” 第七百三十三章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八 月上柳梢。 有夜风轻拂,有柳絮纷飞。 怡心宫亦如既往一般静谧安然。 薛昭仪薛簌簌端着一个托盘走出了偏殿,她望了望那轮新月,带着一个掌着灯笼的宫女向正殿走去。 正殿的前花园里有一处荷塘。 荷塘边的甬道旁种了许多柳树。 荷塘边的凉亭中,吴帝坐在其间,正在翻看着一本古旧的书。 薛簌簌走了进去,将托盘里的燕窝盅放在了吴帝面前。 “皇上,快趁热吃了。” 吴帝放下了书,看了看这一盅燕窝,眉间微蹙:“怎又是这东西?” 薛簌簌双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这东西怎么了?可是臣妾娘家送来的,真正的南楚血燕的燕窝呢!” “这东西营养丰富易消化,皇上这些日子料理国事多辛苦,正需要这东西补补。” 吴帝撇了撇嘴,抬眼看向了薛簌簌,“可朕这个把月来你这七八个晚上,你都给朕吃这个……你这怡心宫里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薛簌簌面露委屈,“那皇上想吃啥?” 吴帝忽的伸出了手来抓住了薛簌簌的手:“朕,想吃你!” 薛簌簌面色微红,垂首,银牙咬着嘴唇,低声说了一句:“都老夫老妻的了……这几日你还没吃够么?” 吴帝伸手一扯,薛簌簌“哎呀”一声,一家伙被吴帝给扯入了怀中坐在了吴帝的大腿上。 “遥想当年,朕二十一岁……在郢城外的那处柳树林里……” “朕身受重伤,却无比眷恋你的身子!” 薛簌簌想起了当年,愈发羞怯,“……毕竟那时皇上年轻,臣妾、臣妾也初尝那云雨滋味。” “是啊,那时我们都很年轻。” “这一转眼,就是三十九年过去。” “朕知道朕对不起你,让你在宫里受了许多委屈。” “你和其他的妃嫔们不一样。” “你从来不在朕的面前哭诉,更没有在朕的面前说起半句她人的不是!” “这就是朕打心眼里喜欢你的地方。” “若不是因为你南楚的身份……” 薛簌簌扭了扭身子,“皇上,臣妾能嫁给皇上,这就是臣妾之幸。” “臣妾没有争宠之心,因为臣妾知道皇上对臣妾的心意。” “臣妾受的那点委屈算不得什么,毕竟后宫安宁,皇上才能专心于国事。” 吴帝双手搂着了薛簌簌的腰,心里极为感慨。 这是多么懂事的女人啊! 这不经意间,她的红颜已老,朕也雄风不再。 虽说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那种激情,可在这漫长岁月的沉淀中,那份亲情的味道却变得愈发的浓郁。 亲情……? 吴帝忽的一怔,这是一个极为陌生的字眼,可偏偏在此刻浮起在了自己的脑海中。 这是在其他宾妃身上他没有感觉到的。 或许,这便是薛簌簌与众不同之处吧。 她和其余的几个宾妃全然不一样。 她的宁静、她的包容、她的体贴,她的无欲无求,便是一处宁静的港湾,便是自己愿意停泊的地方! 吴帝的双手搂住了薛簌簌的腰。 “簌簌……” “嗯?” “朕……朕还能迎风尿……三丈!” 薛簌簌似乎也回到了少女时候,她略显羞涩,眉头低垂。她坐在吴帝的怀中极为自然的扭动了几下,“皇上在臣妾心里,永远是那个最精壮的男人!” 吴帝熄灭了多年的火此刻在心中腾的燃烧了起来! 他抱着薛簌簌一家伙站了起来,抬腿就向一旁的静室走去。 “皇上……燕窝羹……会凉的!” 吴帝嘿嘿一笑,“朕要吃你这道热菜!” 他推开了门,将薛簌簌放在了床上。 蚊帐摇曳。 烛火昏黄…… 吴帝在薛簌簌的服侍下穿好了衣裳,他略显愧疚的走出了这静室,来到了凉亭里。 坐下。 伸手。 摸到了那燕窝盅。 滚烫! 他忽的一叹,谁特么说的宝刀不老?! 夏莫愁这老东西,朕明日就要去看看他是否真的还能迎风尿三丈! 若不能…… 朕,治他一个欺君之罪! 薛簌簌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羞意。 吴帝老脸一红:“那个……朕……” “皇上,这些日子皇上太过操劳,” 薛簌簌坐在了吴帝身边,将那盅燕窝羹放在了吴帝的面前,又道: “皇上依旧厉害,只是呀,皇上需要多休息、多调理。” “就像耕田的牛,田耕得多了,也是会累的。” 吴帝沉吟三息:“爱妃说的对!” “只是目前吴国还显得有些乱……朕指的不仅仅是宁国的那些老鼠,还有吴国自己的乱!” 薛簌簌抬眼,疑惑的问了一句:“臣妾一个女人家可不懂这些,只是……只是臣妾听下面那些奴才们说咱吴国太平安宁,只要将那些老鼠给杀了或者赶出去,一切不就都好了么?” 吴帝拿起勺子吃了一口燕窝羹,“奚帷来了吴国。” “……奚帷是谁?” “一个老谋深算唯恐天下不乱的老东西!” “哦,那就让机枢房的人将他杀了不就行了?” “朕也想啊,可机枢房却并没有找到奚帷藏在何处……莫忘尘这老东西……不说这些了。” 吴帝又吃了一口燕窝羹,抬头问了一句:“前些日子叫你给吴悔写封信,写了没有?” “已按皇上的意思快马给他送去了……皇上,臣妾颇为疑惑,那李辰安不是进入忘情台了么?他怎么可能出来?” “以防万一!” 吴帝放下了勺子,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奚帷有个女儿是晚溪斋的斋主,她和李辰安的关系非同小可!” “宁国那边有消息传来,说奚帷是李辰安的岳父!” “这当岳父的自然不能让自己的女婿死了女儿守了寡。” “这老东西既然跑吴国来了,恐怕他有了将李辰安从忘情台里给弄出来的法子……世间就没有真正的禁地,朕担心他真能将李辰安给救出来!” “钟离府的神卫军明知是死,依旧要悍然赴死,樊桃花虽然死了,但钟离破却不可小觑!” “他既然将神卫军派来了,奚帷恰好也在吴国……温煮雨此人朕是极为了解的,他能够在宁国的皇宫里坐着岿然不动……” “凡此种种,皆说明了他们是有办法进入忘情台救出李辰安的!” “李辰安必须死!” “烟花就是这小子弄出来的,投石车也是这小子弄出来。” “朕,必须灭掉宁国的那一道光,才能腾出手来好生整治一下吴国的那些隐患!” “咱吴国,有何隐患?” 吴帝沉吟三息,“你不知道,也无须知道。” 薛簌簌忽然抬头看了吴帝一眼,眼里的神色有些复杂。 她点燃了茶炉煮上了一壶茶,说道: “前些日子接到了兄长的一封信,信中说父亲、父亲抱恙多日。” “臣妾这三十九年来都没有再回过娘家……毕竟臣妾这身份回去不太方便。” “昨夜里臣妾做了一场噩梦。” “臣妾很担心,想回南楚去看父亲一眼,皇上意下如何?” 第七百三十四章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九 三月初五。 这一天,吴国的薛昭仪仅仅带了五名随从悄然离开了吴国皇宫。 马车驶出了东旭城,停在了东旭城外二里地的官道旁。 薛簌簌下了马车。 她望着远处巍峨的城墙,眼里有一抹留恋也有一抹凄然。 这毕竟是她生活了三十九年的地方! 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个天真活泼的少女,离开的时候黑发间已有了几缕银丝。 来的时候皇上确实能够迎风尿三丈,可离去的时候……皇上昨晚偷偷尿过,不过三尺! 岁月这个东西,就这么不作痕迹的让所有人渐渐老去。 她收回了视线,落在了官道旁的一颗桃树上。 桃花又开了。 桃花每年都会开,人们只看见了花的美丽,却没有人注意到桃树的皮已有了枯萎的痕迹。 它早迟都会死的。 人也一样。 原本以为自己也将在未来的某个时候死在那怡兴宫里,但现在自己不得不改变了主意。 因为归园主人的那些话。 也因为夏国公的那些话! 自己死不足惜,却不能让儿子去送死! 更不能让儿子满门去死! 有些事必须去做,那有些人,就只能去舍! “皇上,再见!” 她又深深的望了一眼那城墙,转身来到了马车旁。 驾车的是一个穿着一身黑衣戴着一顶斗笠的老人。 “娘娘,该出发了。” “……走吧!” 她上了马车。 那老人挥了挥手里的马鞭,一行三辆马车滚滚而去。 马车离开没多久,这地方又来了两辆马车。 其中一辆马车上下来了一个老人。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鸟笼,鸟笼里是一只很是漂亮的画眉。 他是夏国公夏莫愁! 他望向了远方那消失的马车,忽的咧嘴一笑:“楚天极驾车!他当真是薛昭仪的人!” 另一辆马车里有个女人的声音传来:“现在你相信我说的话了么?” “楚天极他姓楚!” “他本就是南楚的人!” “还是南楚皇室的人!” “薛蛮子敢将女儿嫁给吴帝,一来当然是为南楚求个安宁,二来……南楚皇帝当然是希望吴国未来的国君是薛簌簌的儿子!” “如此,两国方能交好,南楚才能真正高枕无忧!” “那么平亲王吴悔,他若是成为了吴国的皇帝,这对男楚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对你夏国公府……” “你已经老了,哪怕你将夏璃再送去了下原州还成为了镇北大将军,你觉得你和吴帝都死了之后,太子吴谦登基为帝,会放过你夏国公府么?” “莫要忘记,夏花喜欢的可是李辰安!而吴谦视李辰安为毕生之敌!” 夏国公沉吟三息,问了一句:“你低调了二十来年,在老夫的记忆中,你一直是个不问世事只问银子的人。” “老夫就不明白你为何忽然对李辰安上了心!你就不担心吴帝知道了,将你那归园和离塔一把火给烧了?” 马车里的女人是归园主人卢如意! 夏国公没有看见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欢喜: “关于吴国未来国君这件事,我原本是没必要与你去说的。” “但我思来想去还是得告诉你。” “李辰安,是我儿子!” “夏花……就是我未来的儿媳妇之一!” 夏国公陡然瞪大了眼睛,他看着那马车垂下的车帘,过了片刻才忽然哈哈一笑: “原来如此!” “那么你以后可就不得对老夫大呼小叫了!” “夏花是老夫孙女!你以后见着老夫,可得称一声……” “打住!” 卢如意撩开了车帘,“上车,这不还没成亲么?先做正事!” “……好!” 两辆的马车并没有去归园,而是向相思湖畔而去。 相思湖畔有个相思居。 相思居里有个李相思。 除了李相思之外,这里今儿个还有四个人。 四个老人! 他们是: 松山剑院掌门东方红。 牧山刀山主陆初七。 天音阁前阁主吴雯。 还有个是白鹿书院前院正秋尘! 今儿个不吃雪菜煨鹿茸。 吃的是陆初七亲手炖的一锅狗肉! …… …… 同在三月初五这一天的傍晚,吴国太子吴谦去了一趟行云阁。 吴帝正坐在一颗桃树下的石案前,正端着一盏茶看着那一树的桃花。 大内总管太监张静忠恭恭敬敬的站在吴帝的身边,正在向吴帝说着话: “……神卫军其中有一万人,由袁肃亲自率领,他们摆脱了神鹰军,现在恐怕已进入了剑山山脉之中。” “另外……” 张静忠扭头,便看见了走进来的吴谦,他闭上了嘴没有再说。 吴帝眉间微蹙,呷了一口茶,也抬眼看向了吴谦,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父皇……儿臣前来给父皇请安!” 吴谦一撩衣摆跪了下去。 吴帝放下了茶盏,淡淡的说道:“起来吧。” “谢父皇!” 吴谦起身,躬身站在了另一侧,他正想要说些什么,却不料吴帝又看了一眼张静忠,“接着说!” “老奴遵旨。” “从宁国进入咱们吴国境内的势力有些复杂。” “除了神卫军是明目张胆的从下原州而来之外……还有在宁国五扇原一战成名的五百玄甲营!” “这玄甲营,从机枢房正一房传来的消息看来,它确实是曾经宁国皇城司提举长孙惊鸿秘密建立。” “当李辰安成为皇城司副提举之后,长孙惊鸿将这玄甲营交给了李辰安……故而,这玄甲营才是李辰安真正的心腹嫡系!” “另外就是皇城司一直就有的三千御风卫。” “早在二月初的时候,玄甲营和御风卫就已经潜入了吴国进入了剑山山脉……” 吴帝这时候才忽的举起了一只手来打断了张静忠的话,“他们,从谁的藩地过去的?” “回皇上,主要是从平亲王的藩地北府的北琼州而过……” 吴帝忽的一惊。 他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北府兵和吴悔的兵都没有发现?” “这……回皇上,他们进入吴国的时候恰逢寒冬,走的估计是北琼山……大雪封山,也实难发现。” 然而吴帝却并没有认可张静忠的这番解释。 他忽的站了起来:“传朕旨意,着机枢房黑衣卫大统领魏孝贤率黑衣使追上薛昭仪……给朕将薛昭仪带回来!” “传朕旨意给平亲王吴悔……朕,微恙,念及孙儿,着吴悔带家眷回京在朕身前尽孝!” “传朕旨意给上将军勾仲,命他放弃追杀神卫军,速率神鹰军回京……驻扎于四两石大营,命勾仲独自前来见朕!” “传旨给四方边军,无朕之虎符……任何人不得离开驻地半步!违者……杀无赦!” “去拟旨吧!” 张静初心里一咯噔,他连忙躬身一礼:“奴才这就去!” 吴帝这才又看向了目瞪口呆的太子吴谦。 “若是你大皇兄……不,应该说是如果所有藩王意图谋反,你会怎么办?” 吴谦心里狂喜,他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儿臣当率兵将他们统统镇压!” 吴帝微微一笑,“可你手上却没有兵!” “儿臣前来,正是想要给父皇说说儿臣之计划!” “哦……说来听听。” 第七百三十五章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十 吴国建兴四十年三月初八。 东旭城有小雨。 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 这场小雨润泽了东旭城的大街小巷,也令东旭城的相思湖显得更加清新。 相思湖畔的南边有一片平坦的草地。 原本在冬日里一片枯黄的草地又变成了浅绿色,在这样的春雨之下,正散发着盎然生机。 这一天,这片草地上,有一场原本应该极为盛大的踏春文会。 这些年来,太子殿下每一年都会参加这踏春文会,但今年却有消息从宫中传来,说太子殿下因下原州之败被皇上冷落,被皇上下令于东宫自省。 太子殿下来不成了,这诗词做给谁看? 太子殿下原本应该于今岁秋登基为帝……这形势有些不妙啊! 相思湖畔还是来了许多的少年。 这些少年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却没有人去说诗词文章,反倒是在低声说着而今吴国之形势。 “……听说皇上召回了神鹰军……皇上没有派任何一支军队去追杀宁国的神卫军!” “这没有道理!” “虽说神卫军也没有攻城略地,但毕竟是敌军!毕竟在咱们吴国的领土之上!” “以皇上的性子,他怎么可能让神卫军如此猖獗?这其中定有别样的缘由……” 说话的这锦衣少年看向了一衣着普通却很是俊朗的少年: “元芳,你怎么看?” 那叫元芳的少年微微一笑:“文少,你这可就抬举我了,我一穷酸举人,全靠诸位救济度日……对于这等大事我能怎么看?” “我只能在那城隍庙里躺着看!” 那叫文少的少年手中的扇子啪的一拍:“元芳兄,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你对时政最有见地,这闲着也是闲着,就说两句呗!” 元芳眉梢微微一扬,终究是少年心性,终究还是喜欢出那么一点风头。 “此事吧……你们首先放心,东宫依旧稳固!” “皇上此举,不过是再多打磨打磨太子殿下罢了。” “至于皇上召回神鹰军,这确实是一件大事,这件事我想估计和去岁时候就流传的削藩有关!” “涉及到项上人头,没有人会愿意主动伸长了脖子让人给一刀砍了下来……虽说这是个捕风捉影之事,但空穴不来风,那些藩王们也不敢去赌。” “原本这些藩王们恐怕还是持观望的态度,只是在暗地里加强实力罢了,可去岁发生在京都的那件大事,就是武安侯车珏被步惊鸿给杀了这件事。” “诸位,这件事至今没有下文!” “姝妃娘娘可是武安侯的亲女儿!他步惊鸿仅仅是个江湖中人……安亲王为什么会帮着步惊鸿?” “姝妃娘娘为什么会放弃了杀死步惊鸿?” “此事大事化小,而今已经化了……诸位,传言这东西总得有一个出处,削藩这个传言,恰好就是从武安侯的嘴里传出来的!” 那叫文少的少年陡然一惊:“你如何知道?” 元芳微微一笑:“因为武安侯最喜欢去的青楼就是群芳院,武安侯最喜欢的姑娘就是群芳院的花魁灵采儿,恰好灵采儿又喜欢在下的诗词……” 文少又吃了一惊,他拱了拱手,“原来元芳兄还是灵采儿的入幕之宾!” “这倒不是,仅仅是彼此惺惺相惜罢了。” “元芳兄这话的意思是,武安侯在灵采儿的房间里透露了削藩之事就是他所传出去的?” “正是如此!” 顿了顿,元芳又道:“削藩,如果这是真的,那就是一件天大的事!” “这等大事,万万不可让那些藩王们察觉,但偏偏这武安侯却将这消息给泄露了出去,导致了藩王们人人自危,他当然该死!” “他是皇亲国戚,皇上不太好对他动手,他死在了步惊鸿的手里,这反而是皇上最乐意看见的。” “皇上将武安侯这件事淡然处理,便是处理给那些藩王们看的,是告诉那些藩王们皇上没有削藩之意,让他们安心守卫各自疆域!” “但此事却也带来了另一个后果……此地无银三百两,若皇上无削藩之意,为何不为武安侯主持公道杀了步惊鸿?” 有人此刻问了一句:“这件事和皇上召回神鹰军,任由神卫军猖獗有什么关系?” 元芳嘴角一翘:“武安侯死了,步惊鸿却还安然,这令某些藩王愈发担心。传言这个东西,总是会有人当真的!” “何况削藩对于吴国而言,其实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而今某些藩王势力极大,如果真有人动一动……神鹰军才是皇上手里最锋利的刀!” “至于神卫军,他们的目的显然是去剑山,为的是救出他们的摄政王李辰安!” “忘情台是他们能进去的么?” “当然不能,除非他们挖山,这显然也不能,所以这神卫军去了剑山里面什么事都做不了……恐怕也就是钟离府做给宁国的那些百姓们看看罢了。” “另外大家可别小看了这神卫军,他们的战斗力非同凡响,神鹰军算起来其实是吃了大亏的!” “如果将神卫军给逼急了,他们真与神鹰军亡命一战……损失最大的,可是皇上!” “而最高兴的,就是那些怀有异心的藩王了!” 众人恍然大悟,又有少年问道:“元芳兄,你说那李辰安,他能不能从忘情台里出来呢?” 元芳呲笑了一声:“你当这千年来洗剑楼真没有天赋卓绝的弟子?” “哦,倒是可惜了,那家伙的诗词,当真是天下一绝,这下真绝了!” “绝了好,若是他真活着回到了宁国……” 元芳扫了这群少年一眼:“要不了几年,你我或许能亲眼看见宁国的崛起!” “……他如此厉害?” “秋八楼,你们都知道他才学甚高也极为自负,但他却对李辰安的治国之策推崇备至,我元芳不及秋八楼,他既然这么说了,我自然是信的。” “八楼还在白鹿书院?” “嗯,不过他是个怪人,喜欢清净,你们去了多半他会不喜。” 有人此刻忽的说了一句:“听说秋九楼这两天正在召集玄武营的少年高手,说是要用这些少年高手组建一支、一支龙卫军……秋庄这是要被收编了?” 元芳一听,眉间微蹙,过了片刻才喃喃说了一句:“龙卫军……看来形势比我所想更加严峻了啊!” “不过这形势也是短暂的,吴国真正的威胁就是活着的李辰安,至于其他……这雨后,草才会绿,花才会更艳!” 李辰安死在里面了没有呢? 诸学子无不好奇,但他们也都知道就算李辰安现在没死,他出不来,其实和死无异。 …… 忘情台。 石室温泉旁。 樊梨花坐在那被砍去了的那颗桃树的树桩上。 她的那双灰白的眼从温泉里的那个依旧如实质的蛋上移开。 她看向了那两颗桃树下。 树下落下了两瓣桃花的花瓣。 她不知道那个蛋里发生了什么。 但她依旧能感觉到寒热两股气息在缓缓交替。 这便说明钟离若水还没有死。 可钟离若水能坚持到李辰安神功大成的那一刻么? 第七百三十六章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十一 钟离若水已陷入了昏迷之中。 她体内的冰蝉受到了来自李辰安身上传递而来的至阳之力的威胁。 那冰蝉喜欢的是冰寒之鼎。 可现在这鼎却变热了! 并且越来越热! 它开始躁动不安。 它开始奋力抵抗。 于是,它散发出的寒意更甚! 在它这寒意的刺激之下,李辰安丹田中的如岩浆一般炙热的内力也自发的开始反抗。 于是,阴愈发的浓烈。 阳也愈发的火热。 阴阳依旧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却渐渐将这平衡推向了更高的地方。 剩下的六个动作都在李辰安的脑海中一一演绎,他的身体却没有动。 他和钟离若水依旧紧紧相拥,他也早已入定,二人仿佛融为了一体。 如雕像一般。 没有人知道李辰安已经参悟了不二周天诀的后六个法式! 他已经将不二周天诀的十八个法式全部悟透! 但他此刻并没有成为大宗师。 他隐隐已看见了大宗师的那扇门,他正在向那扇门走去,距离那扇门越来越近! …… …… 萧包子一行距离洗剑楼也越来越近。 小武解毒之药试毒成功,萧包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小黑驴走在崎岖的山路间,萧包子在驴背上一摇一晃,只是并没有假寐,她依旧睁着眼在看着三月天里这山野里的春的气息。 春天来了。 去岁的这个时候,正好随李辰安去往蜀州…… 她忽的伸手摸了摸后背,后背空荡荡,并没有那个双臂环抱着自己的人。 难怪丞相这货走得轻快。 她有些怅然。 在归园呆了几天,那个漂亮的未来婆婆似乎很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自己是很懒的,她有些担心自己这样的懒往后得不到这未来婆婆的喜欢。 不过萧包子转念一想,往后自己也不会和这婆婆一起住……就算是一起住,那时间也不会太长。 她的初衷依旧未变—— 她喜欢李辰安,只是想要给李辰安生个孩子,却依旧没有和李辰安相依相伴一辈子的念头。 男人,喜新厌旧。 远香而近臭! 怀上了孩子,自己就会回晚归山里去。 就在晚溪斋的那处草庐中生下这个孩子,余生就带着这个孩子在晚归山里过一辈子。 当然,得给孩子请个好一些的先生。 毕竟他有着宁国诗仙的名头,这孩子总不能目不识丁吧。 晚归山很大,里面有许多的欢乐。 那样的欢乐是京都玉京城里所没有的。 比如在阳春三月里烂漫的山花中撒野。 比如在夏日时节雨后去捡那满山的菌子。 还比如在秋日里爬上那些大树去采摘那些挂满了枝头的野果子。 当然还有那条小溪里的鱼和山野间的野鸡和野兔子。 等等。 在萧包子看来,这样的童年才是完整的,这样的童年至少能让孩子学会生存,并让身体得到最好的锻炼。 而不是如京都的那些纨绔,或者十七岁之前的孩子他爹那般不堪! 自己的这辈子可没啥远大的理想。 自己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什么远大的理想。 理想这种东西不能当饭吃,理想这东西会让日子过得很累。 就像孩子他爹一样! 萧包子忽的面色微微一红,八字这还没一撇呢,又想的有些远了。 现在谁也不知道忘情台里是个什么情况,按照那位如意婆婆的说法,樊梨花用雌剑进入了忘情台,她是为了养鼎。 养钟离若水这口鼎! 那么李辰安在不二周天诀大圆满而入大宗师之前,也或者说在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圆房之前,李辰安都是安全的。 可现在谁也不知道李辰安将不二周天诀修习到第几个法式了。 原本期望他越快参悟越好,现在萧包子反而希望他参悟不了最好。 他们需要时间进入忘情台,从山涧的那条小溪进去! 如意婆婆说那条小溪进去之后,里面的水路如蛛网一般,很是复杂。 她已经派了人前去探路,但至今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不知道那些人在里面是迷了路还是遭受了樊梨花的毒手。 希望能够顺利呀! 萧包子扭头看向了路边的一颗桃树。 桃花红了。 自己又年长了一岁……二十一岁……就快成老姑娘了! 就这么想着,就这么走着。 不知不觉间,一行人来到了山顶上的洗剑楼。 那楼下站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两个老人。 这两个老人远远的看着他们走来,越来越近,萧包子眯起了眼睛,她忽然发现这两个老人的眼里满是激动的神色—— 激动啥呢? 咦,如意婆婆在楼上! 她什么时候跑这来了? 就在萧包子惊讶的时候,她坐下的小黑驴子忽然抬起了头来,冲着远处“啊呃啊呃”的吼了两嗓子。 萧包子转头一瞧,她眼神不太好,隐约看见了一匹小黑马。 她下了驴,拍了拍驴脑袋,“人家是马,你是一头驴!” “去愉快的玩耍吧,小心被那马给欺负了!” 丞相欢喜的撒开蹄子就向远处那小黑马飞奔而去。 它当然就是李辰安的那头二货了。 这些日子它过得无比逍遥。 没有了主人的威胁,还有人照顾它的饮食起居! 它每天干的事就是在这高山旷野中要么肆意狂奔,要么悠闲溜达,总之,它喜欢这样舒心安宁的日子。 它差点就快要忘记它的主人了。 此刻它正眺望着远方的那云雾缭绕的雪山,马眼里是一副壮美的画卷。 忽然, 它的耳朵一支棱,它听见了一个声音传来:“啊呃啊呃啊呃……!” 它扭头看了过去,马眼顿时一滞。 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黑不溜秋的! 个子很矮,跑得倒是挺快。 你跑就跑呗,你看着我干啥? 丞相很高兴! 它是一头小母驴。 它从来没见过这么帅气的……马! 管它是驴还是马。 丞相丝毫不在乎。 春天到了,既然千里相遇,这就是缘! 于是,它的驴眼中就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兴奋的光芒! 二货再一瞧,它吓了一大跳! 这东西眼里的那神色……怎么看怎么都不怀好意! 它想干啥? 二货打了一个响鼻,想要威慑一下丞相,却不料丞相更加兴奋! 它跑的更欢更快! 二货马眼大睁,迟疑三息,它调转马头,也撒开了蹄子狂奔而去! 它感觉到了那小东西身上传来的令它毛骨悚然的……喜欢! 这特么的! 怎么能这样?! 不过它很放心,因为它的速度极快! 然而,它万万没有料到天底下会有一头跑的比它还要快的……驴! 丞相一瞧自己好不容易看上的马跑了! 这怎么行? 你又不能像皇后那样飞! 跑,本驴子这辈子还没怕过谁! 于是,二货迎来了这辈子的第二个巨大的阴影! 第七百三十七章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十二 洗剑楼前。 并没有人注意到一头黑驴追着一匹黑马而去。 卢如意已从洗剑楼里飞了下来,她落在了萧包子的身边。 萧包子有些拘束,毕竟和李辰安还没成亲,可不好意思叫出一声婆婆来。 反倒是卢如意极为淡定。 “萧妹妹……” 萧包子一愣,“啊,如意姐姐!” “跟姐姐来……” 卢如意说着这话又看向了小武等人,“你们都随我来……阿木,你留下!” 阿木一愣,便见卢如意微微一笑:“你陪他们说说话……这位是天音阁前阁主吴雯,这位是吴国白鹿书院前院正秋尘。” 阿木这就有些懵了,心想我又不喜欢说话,这两位老人又不熟,我和他们说什么呢? 但他想了想还是留了下来,仅仅是出于对李辰安的母亲的尊重。 卢如意带着一行人去了不远处溪畔林间的那处小院子里,阿木有些木然的站在两个老人的面前,他左看看右看看,两个老人脸上的神色都很是激动。 “晚辈牧山刀弟子阿木,见过二位前辈!” 阿木躬身一礼,吴雯连忙上前一步将他给搀扶住,“孩……孩子!” 阿木一怔,“这位奶奶,我已二十一岁,不是个孩子了!” 奶奶……吴雯身子微微一僵,面色顿时黯然。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 鬓如霜…… 是啊,当年生下这孩子的时候,自己已三十三岁了。 而今二十一年过去,自己已五十有四……确实也是奶奶这样的年岁了。 吴雯的心里很慌,她扶着阿木双臂的手在微微颤抖。 阿木感觉到了异样,他又惊讶的问了一句:“奶奶,您这是怎么了?” “孩子……我不是你奶奶!” 阿木心想你当然不是我亲奶奶,但你这样的岁数我不是应该称你一声奶奶么? “孩子……” 吴雯的一只手忽然摸向了阿木的脸! 阿木一惊,长期以来养成的警惕令他在那一瞬间就挣脱了吴雯的手,他倒飞三丈,在退出去的同时,他反手落在了刀柄上。 “锵……!” 他的长刀出鞘。 他双手握住了刀柄,长刀遥遥指向了吴雯。 他那张刀削般的脸此刻冷峻如霜: “你,究竟是何人?” 吴雯的那只手定格在了空中。 她另一只手颤颤巍巍的举了起来,指向了阿木。 “孩子……我、我是你娘!” 阿木握住刀柄的手忽的一僵,他那双眼死死的盯着吴雯,盯了足足十息。 吴雯脸上的神色紧张极了,她那双老眼里噙着泪水也带着期望。 秋尘上前一步站在了吴雯的面前,他看着阿木,低声说了一句: “放下你的刀!” 阿木的视线落在了秋尘的脸上,他压制着内心中的慌乱——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 他这一辈子,哪怕当年差点饿死在玉京城,他的心也没有如现在这般慌乱过! “我是你娘……!” 娘! 这是一个多么陌生的称呼! 自己已二十一岁了! 从自己记事开始,不知道在多少个寂寞的夜里、在多少次无助的时候想起过爹和娘。 在京都乞讨的时候,他对那些父母带着的呵护备至的那些孩童们羡慕极了。 他手里端着个破碗,视线却看着那些同龄的孩子手里的棉花糖还有他们脸上的欢笑。 他知道,那棉花糖一定很甜,那笑声也很甜。 而自己呢? 除了手里的这破碗,便什么都没有。 那些日子常常一个人蜷缩在危墙下的漆黑角落里以泪洗面,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会被父母抛弃。 后来,恐怕是老天爷开了眼,在那个冬天就快被冻死饿死的时候却被钟离府的二老爷所救。 在二老爷的府上,在那精致的楼阁中,他才知道原来冬天的冷,冷的是如他这样的孤儿或者那些揭不开锅的穷人。 那阁楼里一点都不冷! 它温暖如春! 它的门窗紧闭,角落里是燃烧着的似乎永远都不会熄灭的炭火。 房间里风不能进,雨不能进,雪也不能进! 这就是家么? 原来家如此温暖! 后来去了牧山刀,在牧山刀慢慢长大了。 他学会了识字,在牧山刀的藏书楼里看了不少书,他知道那不能称之为家,因为有父母的地方才是家! 二老爷的那处府邸,只能称之为篱下! 那么家又像什么样子呢? 小师弟王正浩轩说,家啊? 家就是娘打爹而爹不敢怒不敢言! 家就是娘骂爹而爹还得屁颠屁颠的围着娘打转! 家就是院子里的鸡飞狗跳,就是娘的河东狮吼,就是锅碗瓢盆和那烟火的味道! 就是爹领了饷银一脸媚笑的交给娘,而娘终于对爹抛了个媚眼,欢喜的做上两个好菜给爹倒一杯酒,说一句当家的你辛苦了! 第二天爹走路的时候腿似乎有些软。 娘又会叉着腰冲着爹的背影说一句:不要在外面搞七搞八!就你这样,浪费了那银子! 总之,在王正浩轩的嘴里,阿木所体会的家非但没有王正浩轩的那些怨言,他反而觉得那是很美的。 是很生动的。 是他梦寐以求的。 再长大一些,离开了牧山刀,回到了京都,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渐渐的,他不再去想将自己遗弃的爹娘了。 他真的长大了。 不会再饿肚子,也早已没有了寻找爹娘的心思。 就当他们已经死了! 他只是希望能够遇见一个令自己心动的情投意合的女子。 他觉得自己也该成个家了。 自己给李辰安当护卫,得向李辰安要俸禄了,因为男人得养家,要将银子交给妻子。 他万万没有料到在这个时候,在自己并不需要父母的时候,却忽然出现了这样的一个女人,她竟然说她是自己的娘! 看她的模样…… 虽有了几缕白发,脸上虽也有了岁月刻下的痕迹,但她却和那些穷苦人家的妇人不一样。 她的脸并没有饱经风霜的黝黑和沧桑。 她依旧定格在空中的手,也并不是那农户的粗糙的手。 她的衣着虽说不上多么华贵,却也远不是打着补丁的破布麻衣! 她不是一个穷人! 那么他呢? 阿木依旧握着刀,他又看向了秋尘: “你又是谁?” “……我是你爹!” 阿木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刀在微微颤抖。 他忽然收刀。 “锵……!”的一声,长刀归鞘。 他转身就向那处湖畔林间的小木楼走去。 他淡淡的丢给了秋尘和吴雯一句冷冰冰的话:“你们认错人了!” “我的爹娘早就死了!” 第七百三十八章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十三 溪畔林间。 一盏灯笼亮了起来。 桌上摆了一桌子的好菜,也有一坛子的酒。 卢如意已离开了这里,她去了洗剑楼上。 原本要追着阿木而来的吴雯和秋尘被东方红拦了下来,他们也都去了洗剑楼的第八层楼上。 洗剑楼楼主吴洗渺在这里。 溪畔林间那处小院,陪着萧包子他们的是步惊鸿。 步惊鸿不善言辞,他只会杀人和喝酒。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这几人的身份,也知道了这几人和李辰安的关系。 这关系令他更不好说些什么。 因为这里他的年龄最大,但他却拜在了李小凤的门下! 李小凤就是李辰安! 他就是李辰安的弟子! 但那位晚溪斋的萧斋主却是李辰安的未婚妻,那就是自己未来的师娘了! 其余这几个少年,他们都是李辰安的兄弟……那就是自己的师叔了! 江湖是个讲究辈分的地方。 步惊鸿给所有人斟了一杯酒,他端起了酒杯,躬身一礼:“诸位都是在下的……前辈!” “晚辈不懂礼节,只好敬诸位前辈一杯……大家随意!” 众人举杯,干了一杯。 步惊鸿再满上了酒,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他不知道又说什么,很是担心自己不够热情得罪了这些远道而来的前辈,却不料王正浩轩这时候开口说话了。 他是看着阿木说的。 “大师兄……” 阿木摆了摆手,那张如刀削般的脸上是酷酷的神色:“什么都别问,今晚,大师兄想喝酒!” 王正浩轩一呆,“哦,那咱们就喝酒!” 阿木平时极少饮酒,但今夜,他却喝了最多的酒。 他一口菜没有吃,他一个人喝掉了大半坛子的酒! 所有人不明所以,步惊鸿对阿木极为敬佩。 酒品即为人品! 这位阿木师叔,真性情! 真男人! 阿木喝得吐了。 可他吐了又喝! 又喝吐了! 他竟然还能喝! 这就很厉害了! 但王正浩轩却很是担心。 因为他是了解大师兄的。 这足以说明大师兄的心里很苦。 但大师兄是个闷葫芦,他若是不说,那谁也撬不开他的嘴,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萧包子也微微蹙眉看了看阿木,她知道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少年。 只是她并不知道他有着怎样的故事。 小武也颇为担心的看着阿木,他本想给阿木配置一剂醒酒的汤,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虽说酒入愁肠愁更愁,但大醉之后醒来,许能对某些事释怀。 反倒是小剑理解阿木此举,曾经的自己,夜不能寐,也想求一醉却不得。 小琴坐在小剑的身旁很是担心,她小嘴儿微翕,想要劝劝,却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王正浩轩这时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大师兄……受了情伤?” “也没见你和哪家的姑娘往来啊?” 阿木醉眼迷蒙,他忽的一笑,一手落在了王正浩轩的肩膀上。 “小师弟啊……大师兄我……没事!” “大师兄只是想要喝酒了,想要体会一下喝醉之后的那种感觉……嗯,大师兄这时候忽然想要吟诗一首!” 这话一出,可不仅仅是王正浩轩惊呆了。 就连萧包子、小武,小剑和小琴都惊呆了。 他们都知道这把牧山刀的刀是最稳的刀,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这把刀竟然还会吟诗! 王正浩轩眼睛一亮,咧嘴一笑:“那就请大师兄吟来听听!” 阿木起身,踉踉跄跄走到了院子中间。 他抬起了头,望向了夜空中的星月。 他忽然“锵……”的一声拔出了他的刀! 他竟然开始舞刀! 他的脚步很是虚浮,于是,原本应该极为稳重的牧山刀的刀就变得轻飘飘没有了原本固有的轨迹。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所有人一呆,谁都没有料到原来阿木要吟诵的诗,是李辰安在去岁中秋时候写下的那首令整个吴国学子汗颜的词! 但萧包子的那双细长的眼却忽然一亮! 步惊鸿一瞧顿时就挪不开眼! 阿木醉步挥刀。 刀如柳叶飘! 那刀忽的朝天,阿木不是把酒问青天,他是用刀在问天! 他想问什么?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阿木似乎忘记了他原本学了十余年的牧山刀的刀! 他脚踩七星步,手中的长刀忽然泛起了森然寒芒,这一瞬间,令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错觉—— 不知道那寒芒是刀光还是月光。 但此刻林间走来的一个人却忽然止步,他也看向了阿木挥动的刀。 他看清楚了。 那不是刀光,也不是月光。 那是……刀光斩断了月光,刀光与月光交织,就像阿木此刻眼里的泪光! 阿木忽的冲天而起,一声高吟:“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他在空中长刀一轮! 长刀的刀芒将他洒落的泪水切碎,碎了的泪水随着他的刀飞扬而起。 他竟然一刀向空中的那弯明月斩了过去! 在斩去的那一瞬间,刀光忽然璀璨! 于是,月光失去了颜色。 星光纷纷断了线! 阿木的气势在这一刻节节攀升! 他的人也越飞越高,似乎真要奔月而去,似乎他的刀已落在了那一弯明月之上! 那是怎样的一种浩然气势?! “破境!” “一刀而破境!” 步惊鸿豁然站起! 王正浩轩张大了嘴瞪大了眼! 林间那老人一捋长须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他是牧山刀山主、阿木和王正浩轩的师傅,陆初七! 他此刻也仰着头,也看着空中的阿木和阿木的那一刀,微微有些遗憾,因为今儿个初九! 若是初七……李辰安斗酒诗百篇,老子的弟子阿木于初七夜饮酒吟诗挥刀斩月而破境! 这是多么值得夸耀之事! 这事,可刻于牧山刀的那丰碑之上! 略远处。 洗剑楼的第八层楼上。 吴洗渺等人皆感觉到了空中的那凌冽刀意。 他们来到了窗前。 他们都看向了空中的已经浑然忘我的阿木。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阿木高声而诵,那刀势就在他话音刚落的那瞬间忽然一变。 空中亮起了无数的刀光! 但那所有的刀光里,无一不是一种寂灭的寒! 吴雯心里一震,她不知觉的拽紧了秋尘的手。 她看懂了那一刀。 那一刀似乎已没有了人间的味道! “一境下阶!” 第七百三十九章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十四 弯月当空,星光璀璨。 洗剑楼的这方原本就极为高远的夜空中,阿木的那一刀所绽放出来的光芒,竟然令那弯月失色,令那些星光暗淡! 这真的是寂灭的一刀么? 初见时候仿佛是,但此刻再观之…… “并非寂灭!” 东方红微微眯着眼看着那一刀,又道:“依旧是在问天,因为那一刀……依旧带着些许的迟疑!” 东方红扭头看向了吴雯,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孩子……正如我们刚才说的那样,他并非绝情,而是在这二十来年的过往中,从心底生出的那股子怨念!” “你可知二十来年的怨念会有多么强烈?” “今夜他饮酒醉,醉而发泄……他用刀来发泄,这让他内心中的那股怨念得到了释放,这之后他便能静下心来。” “你们多陪他说说话,将那些缘由说给他听听,他会懂的!” “现在看来,这似乎不是个坏事!” 东方红又望向了窗外的夜空,“这是他的机缘!一个天大的机缘!” 吴洗渺一捋长须,极为感慨: “天下大宗师为何寥寥无几?皆因那扇门难以捕捉。” “门后的风光当然是极美的,但要找到那扇门,要推开那扇门,要跨入那扇门……这便需要极高的悟性,也或者说,需要天大的机缘!” “他能否借着这番机缘再上一层楼呢?” 所有人此刻都在期待。 吴雯和秋尘自然也不列外。 当然,他们更希望的是儿子能够在破境之后解开所有心结,能够用他手里的刀,将过往的那些沉淀的怨念全部斩去。 卢如意也很是欣慰的看着空中的那把刀。 毕竟这是自己的儿子最好的兄弟,这把刀能够更加锋利,对儿子往后的路,当然就大有裨益! 这个牧山刀的少年,平日里沉默寡言,没料到他竟然用儿子的一首词为引,竟然从这首词中领略到了不一样的刀意! 这,还是牧山刀的刀么? 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一刀,能否斩去他所有的不快乐的过往! 就在所有人都的期待中。 阿木已经收起了刀! 他依旧在空中! 那把刀就竖立在他的身边,刀身上依旧是那璀璨的刀芒。 在那刀芒的映衬之下,这里的那些武功极高的几个人看清楚了阿木的脸。 阿木望着那弯新月,脸上的神色凄楚中满是迷茫。 此刻他已满脸泪水,他的脑子里并没有刀,也没有刀法,更没有刀意! 他的脑子里只有那妇人和那男子的挥之不去的模样! 他们说,他们是他的爹娘! 不知为何,他没有丝毫怀疑! 他似乎心底里本就期望那二人就是他的爹娘! 虽说他曾经说过就算是他的爹娘出现在了面前他也不会相认……但当他们真的出现的时候,阿木的内心在矛盾中却也带着几分欢喜。 只是他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还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去处理。 他只能喝酒! 他想要用酒来麻醉自己。 他觉得这仿佛是一场梦! 酒醒之后……他又很担心这梦破碎了! 他希望这梦能够更久一些,所以,对他们真的就只有被遗弃的恨么?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夜空中,万千刀光忽起,起而收敛。 一把长刀直指苍穹却岿然不动……似乎在犹豫,似乎在蓄力,似乎…… 洗剑楼的弟子们尽皆被这番阵仗给惊动,他们纷纷走了出来,站在了这旷野之上。 所有人举头望天! 都看着夜空中的那个人那把刀张大了嘴瞪大了眼! 他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但他们清晰的记得就在个把月前,师兄独孤寒参悟独孤九剑时候,也是在这样的夜色中,也是有着浩大的声势。 独孤寒九剑成! 成而破境直至一境上阶! 今夜这人,他的刀与大师兄独孤寒的剑截然不同。 他能否连破二境入半步大宗师呢? 远处的草甸上躺着两头牲口。 丞相一只蹄子搭在二货的身上,此刻它也抬起了驴头望向了天。 那把刀动了。 它再次散发出了极致明亮的光芒,却不再如之前那般寒冷。 它似乎有了生机。 就像这三月的春一样。 甚至许多人在这一刀中仿佛看见了朵朵桃花开。 所有人的心因此又是一紧—— 刀意,即心意! 这个少年原本凌冽的刀,怎的忽然变得温暖了起来? 东方红微微一笑。 吴雯提到嗓子眼里的心此刻也放下了少许,她双手合十,脸上露出了一抹慈祥的笑意。 阿木缓缓的挥出了一刀! 刀如圆月,刀光里,是绵绵不绝的生机! 刀如笔,苍穹如纸,月华星光如墨! 阿木用手里的刀饱蘸那银色的浓墨,仿佛在苍穹上徐徐画出了一副画来! 画中有凄风,有冷雨,有寒冬,有冰封千里! 这是他曾经的过往! 他的刀再徐徐挥出。 凄风冷雨忽然散去,夜空中仿佛有“咔嚓”一声响在了所有人的心底! 于是,寒冬尽消,千里冰封的大地忽的解冻。 于是,有花,有蝶,有山川河流,有阳光,有彩虹,有人间烟火! “一境……上阶!” 从二境上阶,一跃而至一境上阶! “天才,牧山刀真正的天才!” “再努力一把,踏入大宗师……!” 阿木又停在了空中。 他忽然收了刀。 刀随意的抗在了他的肩上。 他依旧望着那弯明月,脸上的泪水依旧在,但他的那张原本冰冷如刀的脸上,却隐隐有了一抹笑意: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他从空中徐徐落下。 在落下的时候,他似乎感觉到了亲情的召唤。 他望向了洗剑楼的第八层楼。 他泪眼婆娑,并不能看见第八层楼里的人,但他却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 这,就是血脉相连! 终究是斩不断的亲情! 这就原谅他们了么? 阿木的心里依旧有些矛盾,却已经知道了自己内心的选择。 于是,他的长刀再起! 起而气势恢宏,他在空中一步跨了出去,一刀向空寂的草原斩落了下去!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这一步,就在百丈开外! 他这一刀,刀芒横贯长空! 丞相那驴眼忽然惊恐。 它一家伙就翻身而起,一蹄子就踢在了二货的屁股上。 “啊呃啊呃啊呃……” 它冲着二货一阵狂吼,扭头,撒开蹄子就跑! 二货一惊,翻身而起,抬起了马头,亡魂大冒! 它也撒开蹄子追着丞相狂奔而去! 一刀落下。 与往事作别! 山川色变! 天地惊! “半步大宗师……!” “此刀,才是真正的牧山刀!” 陆初七早已飞了过来,在空中他捋着长须高声问道:“徒儿,此刀何名?” 阿木落在了地上,抬头,那张如刀一般冰冷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会心的微笑。 “师傅,此刀名为……天涯明月刀!” 第七百四十章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十五 天涯明月刀?! 何为天涯? 当然是天之涯。 天有涯么? 没有人知道天有没有涯。 阿木也不知道。 但忽然间,他觉得这天是有涯的。 曾经他没有家,曾经的他觉得这天很高,天涯很远,自己背着这把刀一辈子也走不到天涯。 现在父母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他是有父母的人了。 有了父母,就有家了。 他不需要再去走天涯! 他只需要守护好这个来之不易的家! 明月为证! 刀为凭。 便是这一刀之名! 若是有人敢冒犯他的这个家……他必用手里的刀,哪怕追至天涯,也一定要将此人千刀万剐! …… 一堆篝火。 数人围坐。 篝火上烤着一只……狗! 阿木的酒已醒,心结已开,他原本冰冷的脸上一直带着一抹笑意。 他没有去洗剑楼的第八层楼。 但陆初七却已知道了自己的这个大弟子心里的那扇门已经打开。 只是与吴雯和秋尘的相认,这还需要一些时日。 这时日不会太长。 从此之后,这个大弟子的武道将是一片坦途。 牧山刀,这便算是后继有人了! 只是王正浩轩那小子…… 陆初七心里郁结啊! 那小子在武道上的天赋远超阿木,但偏偏他却和狗过不去! 哎…… 他没有参与这些年轻人的篝火庆典,他去了第八层楼,几个老家伙也应该因此而高兴才对。 阿木看着王正浩轩,眼里颇为疑惑。 “小师弟,师兄记得上山这一路你并没有狗,这何来的狗?” 王正浩轩咧嘴一笑:“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心里有刀,天下万物皆可为刀!” “心里有狗……方圆百里总是能找到狗的!” 步惊鸿咽了一口唾沫,倒不是这狗肉的香味吸引了他,而是他知道这条狗的来历—— 楼主大人养了两条狗! 楼主大人平日里对这两条狗极为喜欢,因为这两条狗能给楼主抓兔子回来。 楼主很喜欢吃兔子,尤其是兔头! 但刚才这位王正小师叔说那位师叔一步登天成就了半步大宗师,这是一件大事! 这事必须得庆祝一番! 步惊鸿多了一嘴,问了一句“当如何庆祝?” 王正小师叔说……“最好的庆祝莫过于烤一条狗!” 楼主养的那两只狗明明就一声没有叫过,也不知道这王正小师叔那是怎样的能耐,他竟然嗅到了狗的味道! 他去了片刻,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的就是一只打理好了的狗! 原本活蹦乱跳的狗,此刻正在篝火上滋滋的冒着油! “大师兄,” “嗯?” “那扇门,究竟是怎样的?” 阿木一呆,他仔细的想了想,他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什么门! 自始至终,他都在李辰安的那首词里。 对于这首词,他原本就很喜欢,只是以往的体会却并不那么深刻。 但今日…… 今日这突如其来的两个老人,这令自己毫无准备的一个消息,让他在大醉之时忽的对那首词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他在这首词中品出了别样味道! 今夜月不圆,更不是中秋。 但这并不影响他在这首词里的感悟。 他知道了别离之痛,思念之苦,也知道了祝福之美。 所以,从始至终,他的刀所演化的就是他思想的转变,以至于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正在破境,也不知道破境时候究竟有着怎样的体会。 “我若是说我不知道,你会信么?” 王正浩轩不假思索的就点了点头:“当然!” “……为何?” “因为你是我的大师兄啊!大师兄从不骗人,以前不会,以后当然也不会!” 阿木咧嘴笑了起来。 王正浩轩也咧嘴笑了起来。 萧包子没有笑,她很是惊诧的扭头看了一眼—— 篱笆外。 丞相带着那匹油光水滑的黑马正走了过来! 丞相的驴头高昂,驴脸上散发着幸福的光芒—— 这种光芒萧包子很熟悉。 在晚溪斋的时候,这家伙偷吃了地里的麦苗没有被人发现的时候,它就是这种神色! 很贱! 洋洋得意的贱! 再看它屁股后的那匹黑马…… 那黑马低着头,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忽的一眯,丞相止步,驴脸上那得意的神色顿时收敛,变得期期艾艾起来。 萧包子觉得丞相似乎做了什么大事,但她却并无经验也无证据。 她收回了视线,看向了略远处。 她的心里一紧。 卢小雨一行正向这处小院子走来。 “……如意……姐姐!” “萧妹妹!” “姐姐请坐!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卢小雨看着滋滋冒油的狗肉,“这味道太美,另外……有些事得安排一下了!” 一行人也围坐在了这篝火旁。 王正浩轩拔出了他的长刀,一刀切下了一条狗腿,屁颠屁颠的就送到了师傅陆初七的手里。 他又一刀劈下了一条狗腿,恭恭敬敬的送到了洗剑楼楼主吴洗渺的手里: “楼主请尝尝晚辈的手艺!” 吴洗渺很高兴,一撩衣袖接过了这条狗腿,“嗯,这味道比兔子肉香了太多……和老夫二三十年前去牧山刀时候,你师傅所烤的狗肉一般无二!” “陆兄,还是你厉害!” “牧山刀的刀后继有人,牧山刀吃狗这门手艺,也得到了最好的传承!” 说着这话,吴洗渺一口啃了下去,细嚼片刻,再次赞不绝口: “嗯,比你师傅所烤的狗味道更好!” “火候恰到好处,调味多一分则浓,减一分则淡!这便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诸位,尝尝!” 陆初七瞪大了眼睛盯着王正浩轩。 王正浩轩却没敢去多看他师傅一眼。 他手里的长刀刀光闪烁,片刻,这条肥硕的狗就被他给分了个精光! 每个人都有一块。 每个人都吃的很香。 就连吴雯和秋尘二人,此刻看着自己的儿子,吃着狗肉,便觉得这是世间最美的味道。 阿木没有抬头,他不敢抬头。 待众人将这狗给吃光之后,吴洗渺才意犹未尽的砸巴了几下嘴,撩起衣袖抹了抹嘴上的油: “等辰安之事完美解决,老夫得将老夫那弟子独孤寒介绍给你认识一下……” “你们可切磋一下武艺,当然也教教他如何弄这狗肉……那小子心里只有剑这不行,还得要学会烹饪这人间美味才对!” 步惊鸿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吴洗渺,吴洗渺似乎这时候才想起了这事。 “那个……你这狗是从哪里弄来的?” 王正浩轩一抹嘴,咧嘴笑道:“晚辈以为,有此美味便是人生一大乐事,又何必在乎这食材的来历呢?” 吴洗渺一怔,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陆初七心想老子就怕你呆会又说不对! 这小东西,你这吃的是普通的狗么? 这是吴洗渺亲自养的獒啊! 难怪这味道比狗肉更香! 他扭头望了一眼,吴洗渺有两只獒,这小子干掉了一只,还剩下一只…… 就是陆初七心里暗自琢磨的时候,卢小雨开口说话了: “现在说说接下来要做的事!” “那条暗河,我派了数百人进去查找正确的路线。” “但至今却没有一人活着回来……暗河出口处却出现了几具尸体!” “经过查验,那些尸体皆是被一剑所杀!” “这说明忘情台里,除了辰安和钟离若水之外,确实还有另一个人!” “故而,我们决定,明日一早,一起进入那条暗河,必须杀死樊梨花!” “分为三组!” “小武,请你将九种毒的解药分发给所有进入暗河的人!” 【欠一章,今天孩子开学,实在没时间,见谅!】 第七百四十一章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十六 昭化二十四年三月十六。 剑山群山。 雨。 倾盆大雨! 这一天,距离萧包子等人通过那条小溪进入暗河已过去了足足六天! 这一天,距离安自在等人进入剑山谷地已过去了一个半月! 安自在率领的五百猛虎营战士和周正率领的五百玄甲营战士都在剑山主峰之下,在一个名为云谷的峡谷之中。 而长孙红衣率领的三千御风卫,则在剑山主峰的北麓,一个叫飞鹰峡的地方。 他们都在安静的等待。 等待李辰安从忘情台里面出来。 没有人知道这会等多久。 但所有人都知道或许永远等不到。 这便意味着他们会老死在这山野之中,然而却没有人有丝毫抱怨。 对于猛虎营而言,李辰安是猛虎营的缔造者。 对于玄甲营而言,李辰安是他们的忠实追随者。 对于御风卫而言……长孙惊鸿去世,李辰安就成了他们唯一的守护者! 这地方人迹罕至很是寂寞。 长孙红衣坐在山洞的洞口,看着外面的烟雨朦胧,也看着洞顶上那如珠帘一般的水滴,脑子里正在想着一个人—— 他叫阿木! 两年前的一个秋日的晚上,王正浩轩那小子带着一个叫阿木的少年来过一次皇城司。 他是王正浩轩的师兄,出自牧山刀,是个孤儿! 爷爷说,若是喜欢就去追。 可随后自己就被爷爷派去保护簌琳公主去了,等再回来的时候,他和李辰安已经离开了京都,向蜀州而去。 这一去,就再没有见过。 听说他是李辰安的朋友,也是李辰安的护卫。 李辰安带着钟离若水进了忘情台,他会不会和王正浩轩他们同来洗剑楼呢? 少女双手撑着下巴,眼里有些迷茫,就像被那雨水的雾气润湿了一样。 就在她想着这些的时候,一个护卫带着一个人从雨中飞了进来。 这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圆滚滚的模样。 他是安自在。 他取下了斗笠脱下了蓑衣,随手放在一旁的石头上,拍了拍身上的雨水,那双小眼睛看向了长孙红衣,那张胖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来了!” 长孙红衣眉梢一抬:“谁来了?” “王正金钟。” “哦……”少女眼睛一亮,“有什么消息?” “云安郡主带着许多高手,真正的高手!有松山剑院掌门,有牧山刀山主,还有天音阁的前阁主等人进入了那条暗河中。” 长孙红衣一怔:“云安郡主?咱宁国那位郡主?她……她还活着?她掺和这事干啥?” 安自在一屁股坐在了长孙红衣对面的一块石头上,笑道: “嗯,她还活着,并且活得很好。” 至于她这些年究竟是怎么活着的,究竟做了些什么,王正金钟没有说,安自在也不知道。 他此刻咧嘴一笑:“至于她为何掺和这事……因为她就是李辰安的母亲!” 长孙红衣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小嘴儿一张,愕然片刻,“这……真的?” “当然是真的。” “王正金钟说忘情台里面交给云安郡主他们去处理,我们要注意的是外面的事。” 长孙红衣沉吟片刻,问道:“吴国的军队来了?” 安自在摇了摇头:“是袁肃带着神卫军来了……已进入了剑山西南处。” “这不是好事么?” 安自在那张胖脸上露出了一抹严肃的表情: “我本来也以为是好事,可王正金钟却说神卫军入剑山恐怕并不是为了保护摄政王李辰安!” 长孙红衣又吃了一惊,“……樊老夫人的私兵呢!李辰安可是钟离府未来的姑爷!” “提举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钟离府还想要李辰安去死?” 安自在看着长孙红衣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可樊老夫人已经死了!” “这事说来话长,我曾经在定国侯府当了多年的门房,我自然也是不相信樊老夫人会对李辰安不利……但还是那句话,樊老夫人死了,现在神卫军,按照道理,本应该由持有桃花令的人所接管!” “王正金钟说,樊老夫人给李辰安的那枚桃花令,李辰安亲手交给了小武!” “李辰安在西山之巅身亡这件事发生之后,小武确实用这枚桃花令将神卫军调去了无涯关……” “原本他是要神卫军督促赤焰军收服无涯关,再给李辰安报仇的。” “后来燕基道带着他的儿子燕子夫回长乐宫请小武疗伤,小武见到了燕子夫伤口的膏药就知道李辰安没有死,于是,他又命神卫军返回蜀州。” “原本神卫军已经离开了玉丹河,但没过几日,他们竟然又再次返回……!” “赤焰军夺取了无涯关之后,袁肃便带着这五万神卫军进入了吴国的下原州!” “原本吴国的神鹰军在围追堵截神卫军,最近神鹰军却被吴国皇帝给召回,袁肃长驱直入,率领剩下的三万左右神鹰军来到了剑山……” 安自在俯过身子,又极为认真的说了一句:“王正金钟说,他们奉的也是一枚桃花令!” 长孙红衣愕然片刻:“有两枚桃花令?” 安自在深吸了一口气,眼里露出了一抹忧虑:“这不应该!” “樊老夫人可不是寻常的江湖中人,她是真正的将军,她比谁都明白一支军队只能有一个指挥权,所以王正金钟说……恐怕定国候钟离破在这件事上使了一些手段!” “这话不是王正金钟一人的判断,而是有人也是这样告诉他的!” 长孙红衣又惊呆了。 “他们怀疑钟离破?” 安自在坐直了身子:“这是一个特殊的时期,虽然我曾经是钟离大将军的手下,但我……我认为还是要小心一些为妙!” “李辰安是为了救钟离若水的呀!钟离破杀李辰安……这、这是不是太荒唐?” 安自在沉吟片刻,“王正金钟说,钟离府,极有可能是大离帝国皇族后裔一脉!” 长孙红衣顿时又瞪大了眼睛。 “是不是很惊讶?” “我听了之后也很是惊讶。” “我不敢信也不敢不信,所以……” 安自在站了起来,又穿上了蓑衣戴上了斗笠,“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小心戒备,如果神卫军到了这地方……记住,以烟花为号,他们若没有攻击,你们不得让他们进入半步!” 长孙红衣也站了起来,她点了点头,问了一句: “提举大人何在?” “他去了吴国北域。” “他跑那地方去干啥?” “他说,去救人。” 安自在消失在了磅礴大雨之中。 长孙红衣站在洞口,任由飘入的雨水润湿了衣裳。 她的脑子里有些迷糊—— 爷爷在世的时候,曾经他怀疑着樊桃花是隐门中的人。 可现在……安自在居然说钟离府可能是大离帝国皇族后裔的一个分支! 消失多年的云安郡主现了身,还是李辰安的母亲! 他们进入了暗河…… 他们能找到忘情台里的李辰安么? 阿木,忘记了问问,阿木应该也随着云安郡主进入了暗河中吧? 少女忽的担心了起来。 那条暗河的出口,就在云谷的一处峭壁之下! 第七百四十二章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十七 时三月二十。 傍晚。 东旭城,晚霞漫天。 皇宫后宫,清心殿,行云阁。 大内总管太监张静忠匆匆忙忙的走入了行云阁,来到了书房里。 吴帝正站在书案前,正握着笔在一方砚台中蘸了蘸,而后落笔,在一张条幅上仔细的写着什么。 张静忠安静的站在了吴帝的身后。 他知道在这种时候,哪怕有天大的事,也需要等皇上写完落笔才能说出口。 吴帝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他大笔一挥,在短短数息之间便写好了一张条幅。 但当他再蘸浓墨提笔之后,却迟迟没有在第二张条幅上落笔……因为他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这是一道对联! 他本以为这对联的上下两联自己都想明白了,却不料在写下联的时候才忽然发现这下联和上联并不应对。 左想也不美,右想也不善。 就这么过了足足十息,他忽的一叹将手里的笔放在了笔架上。 终究不得。 便不可勉强。 “说吧……!” 张静忠躬身一礼:“皇上,黑衣卫大统领魏孝贤……回来了!” 这句话事实上只说了一半,吴帝的腰却渐渐的直了起来??—— 三月初五,他下旨着机枢房黑衣卫大统领魏孝贤带人前去将薛昭仪给追回来。 原本这件事理应很快完成,但今儿个却已经是三月二十了! 转眼半个月过去,张静忠说魏孝贤回来了! 他没有说薛昭仪回来了! 这意思自然就是魏孝贤没有追上薛簌簌的车队! 还追丢了! 作为机枢房有数的高手,半步大宗师的魏孝贤,他就算是晚出发了几个时辰也不应该追不上薛昭仪。 吴帝这一刻仿佛苍老了许多。 对于薛簌簌的感情,在吴帝的心里是全然不一样的! 薛簌簌是他这一生中的第一个女人! 第一个,往往是记忆最深刻的那一个,也往往是真正用了心的那一个! 吴帝甚至早已想好了,自己退位之后,便带着薛簌簌去游历天下。 一来是这些年对薛簌簌遭受的委屈的弥补。 二来……他发自内心喜欢和薛簌簌在一起。 那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在她的身边,吴帝会觉得整个人极为轻松。 在知道宁国的御风卫和玄甲营悄无声息从平亲王的封地而过的时候,他猜到了一些事。 但他并没有下旨给魏孝贤让他杀了薛簌簌。 他还是希望能够将薛簌簌带回来。 可现在……她真的走了! 吴帝的心忽的一空,片刻之后腾的升起了一股怒火。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这怒火给生生摁了下去。 他背负着双手仰头一叹,“桃花儿红,柳叶儿绿,柳絮儿纷飞……落入那溪水……溪畔浣衣的那个姑娘……” 他没有再说。 他身后的张静忠却早已躬下了身子。 张静忠知道些话的意思。 他没有料到时隔三十九年,皇上竟然没有忘记当初与薛昭仪在楚国的那片桃树柳林间的事。 “皇上……” 吴帝摆了摆手,他徐徐转过了身来。 就在这转身之间,他脸上的颓废已消失不见。 他又是那个君临天下的威严的皇帝! “这么说,楚天极,当真是楚国的人了?” “回皇上,这……” “这已不重要了!” 吴帝徐徐走到了茶台前,缓缓的坐了下来。 “春来到,燕南归,簌簌这么多年屈居在这里……她要回去,便回去吧。” “只是,朕这一生,极为看重亲情,对于朕的儿子们,朕……了解他们,也知道他们各自的本事。” “就算是朕要削藩,朕怎么可能让他们受了委屈?” “但现在这事的发展,已超出了朕的预料。” “薛昭仪既然不归……那么朕的大儿子,平亲王吴悔,就必反!” “这是朕绝不愿意看见的!” “但为了这江山……” 吴帝的脸色变得极为严肃,“拟旨!” “老奴遵命!” “着北府大将军乌立……” 张静忠心里一咯噔,心想皇上这是要对平亲王动手了?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吴帝的圣旨并非如此—— “着北府大将军乌立即刻统帅北府十万大军前往剑山,围剿剑山之中所有宁军!” 张静忠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可数息之后,他躬身一礼:“皇上……英明!” 不是皇上慈悲! 因为平亲王的封地就在北府境内! 平亲王就藩已经二十来年! 虽说朝廷有明旨严禁藩王与各地边军往来,但毕竟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谁也不能保证她们私底下会有着怎样的勾当。 平亲王吴悔不仅仅是武功高绝,他在兵法谋略上的造诣也极高! 他本就是不可多得的猛将! 若是他和乌立之间真的有了那不敢想象的交易,这相当于他平白又多了十万大军! 让乌立带兵去剿杀他,一个不好反而逼得他立马起兵而反。 将乌立所部调离北府,这才是上上之策! 但皇上会调谁去对付平亲王呢? 吴帝没有说。 吴帝说的是:“呆会,陪朕出宫去走走。” 张静忠小心翼翼的问道:“皇上想去哪里?” “夏国公府!” “老奴遵命。” “嗯……神鹰军还有多久抵达四两石大营?” “回皇上,大致还要五日。” “太子这几天在做什么?” “回皇上,太子殿下在忙于龙卫军的事。” 吴帝沉吟十息,“龙卫军有多少人?” “一千人……都是江湖高手,多来自江湖中的玄武堂。” 吴帝眉间微蹙:“这玄武堂朕似乎听过?” “……皇上,玄武堂原本是四皇子玉亲王当年还在京都的时候弄着玩的,后来四皇子就藩,这玄武堂便丢给了秋庄的秋九楼在打理。” “哦……朕知道了,朕写一封信,派人秘密送到吴常的手里,记住,亲手交给他。” 张静忠又吃了一惊。 因为这似乎是皇上对太子的不信任! “老奴遵旨!” “洗剑楼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回皇上,说是前些日子洗剑楼来了许多高手,多是宁国的江湖中人,另外就是……长公主与秋尘在一起,也出现在了洗剑楼……听说他们找到了他们的那个孩子!” 吴帝抬起了头来,眉间紧蹙,“那孩子还活着?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说是叫阿木!” “……朕知道了,他们现在可还在洗剑楼?” “没有,说是数天前就从云谷下的那条暗河进入了剑山之中……当是为了救李辰安!” 吴帝沉吟片刻站了起来。 他在书房中来回走了几步,忽的一顿,喃喃说道:“莫非,忘情台还真有生路?” “若有生路,为何千年以来那些进入忘情台的洗剑楼弟子却一个都没出来?” “若无生路……他们又岂能进去?” 张静忠这时躬身说了一句:“皇上,老奴想恐怕是有生路的。” “理由呢?” “大离帝国曾经流传着一个关于桃花源的故事。” 吴帝豁然一惊,片刻却摇了摇头:“可那故事中也说了昔日桃花源毁于一场地龙翻身之中。” 张静忠沉吟三息:“地龙虽翻了身,桃花源虽已不复存在,却有了一个忘情台!” “既然有暗河流出,许是那地龙就在山底,便是一条生路!” 吴帝一捋短须,想了许久,说了一句: “命魏孝贤率暗衣卫高手也进去看看!” 张静忠躬身应下,迟疑片刻却还是问了一句:“那……若是魏孝贤真遇见了长公主……?” 吴帝没有回答这句话。 “朕,有些倦了。” 他转身离开了行云阁,张静忠望着吴帝的背影心里一叹,他转身走向了那张书案准备拟旨,视线却落在了那一张条幅上—— 大悟忽闻钟,任教烟雨迷离,人当醒眼! 第七百四十三章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十八 剑山之下,暗河不仅仅很暗,它还如蛛网一般杂乱无章。 从云谷之下的出口处溯流而入,初时极为狭窄,仅能容一艘小舟通行。 行约里许地,里面忽然开朗。 就着火把的光线,便可见这里仿佛一处巨大的湖! 在这面湖的四面八方,有无数的洞穴。 洞穴中的水汇入了这湖中,再从那处洞口流了出去。 水流并不湍急,说明落差不大。 但面对那么多条暗河,究竟哪一条才是通向忘情台那地方的,这无人知晓。 那就只能靠碰运气了。 云安郡主卢小雨将所有人分成了三队。 其中,阿木和吴雯、秋尘三人一队。 这显然是卢小雨故意而为,阿木本想拒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他们三人在进入了这巨湖之后,选择了左边的一个较大的暗洞,阿木划船,进入了那条暗洞之中。 这一走,就是十余天的时间。 时间虽长,但走的并不是太远,因为阿木需要在途经的那些分支处留下记号。 前三天,三人似乎都颇为默契的一句话都没有说。 第四天,吴雯开始询问一些阿木的过往。 阿木并没有回答,他选择了沉默。 直到第六天,吴雯再问,阿木偶尔会回上一两句,表现的似乎也心不在焉。 可真的是心不在焉么? 当然不是。 阿木平日里就极少说话,就算是偶尔说话,也多是和小师弟王正浩轩,和李辰安等等他所熟悉的人去说的。 面对陌生的人,他有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 就像童年时候在玉京城里乞讨一样,他害怕那些人抢走了他手里的那个破碗,更怕有人抢走了他好不容易讨来的半个硬邦邦的都发馊了的馒头! 他不会轻易的相信任何一个人,对于自己不认识的人,他始终会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就算是他去了牧山刀,在牧山刀和那些师叔师弟们朝夕相伴了十余年。 他对牧山刀的所有人才放下了戒备之心,但那是建立在彼此熟悉之上。 那种刻在了骨子里的防备,让他的心门不会轻易开启,这让外人很难走入他的心里。 他是渴望阳光也渴望温暖的。 所以他对自己认识的人极为信任。 比如小师弟,比如李辰安,比如……钟离若雨! 在京都被钟离府的二老爷所救,钟离若雨其实也仅仅是出于那小姑娘的同情心给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抹阳光。 那一刻,那抹阳光照入了他的心里。 令他觉得自己的世界终于有了温暖,于是他将钟离若雨牢牢记住,甚至渴望这辈子都能陪在钟离若雨的身边—— 他幻想着能够娶钟离若雨为妻! 他觉得那就是自己这辈子的最大的幸运! 可能是他的某些举动显得太过亲昵,也可能是钟离若雨仅仅将他当成了一个护卫。 他被钟离若雨送到了李辰安的身边,他因此而沮丧,也因此而夜不能寐。 但渐渐他也想明白了。 他与钟离若雨是两个世界的人! 若雨小姐就是那梧桐树上的凤凰,而自己……只是树下的一只小小的蚂蚁。 少年的初恋梦就这么破碎。 于是更加沉默寡言。 但他愈发珍惜与李辰安他们的这份难得的友情。 正如他曾经对李辰安说过的那句话一样,“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死不了!” 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仅仅是个承诺。 而今,这句话已成为了他的守护。 只是他做梦也没有料到他的父母真的活着,真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些日子里他心里依旧是紧张的。 虽然他已知道这真的不是梦,但他依旧不懂得如何与如此陌生的父母相处。 对于眼前的父母,他并没有防备之心,但他的心扉也并没有因此而打开。 吴雯有些急。 秋尘似乎略显淡然一些。 “阿木,” 正在划船的阿木微微一怔,扭头看了看秋尘,低声“嗯”了一声。 “为父这些日子也仔细的想过,首先,肯定是为父之过。” “当年……当年你还在襁褓之中,被他们抢走之后,传来的消息是你已不在人世……” 秋尘的声音很是低沉,阿木握着船桨的手微微一僵。 “我与你母亲信以为真,你母亲伤心欲绝回了天山便再也没有下过山。” “为父在白鹿书院,也再没有去找寻过你。” “当前些日子得知你还活着的这个消息之后,你母亲在风雪中下了山,为父也离开了白鹿书院……” “我们向宁国而行,本想去宁国找你,途中遇见了涂二先生……就是卢小雨的大管家,他说你和小武他们都在归园。” “我和你娘便又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归园,可又说你们已离开了归园向洗剑楼而去,于是我们又赶到了洗剑楼。” “向你说这些,当然是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原谅……不过为父也知道这怨恨在你心里颇深,你不原谅为父,为父是能理解的,但还请你原谅你的母亲!” “当年你夭折的消息传来,你母亲她一夜白头……你是她心头的肉啊……” 阿木微微垂头,他又摇动了双桨,过了片刻才低声的说了一句:“这些事,等我们出去之后再说吧。” 他又抬起了头来,那双眼看了看秋尘,又看了看吴雯,视线落在了远处漆黑的暗河中。 “现在我需要集中精神记住这条路,也需要集中精神以防万一。” “卢叔母说如果钟离府真是曾经大离帝国的皇室后裔,那么他们恐怕也知道能从水路进入忘情台。” “五毒教的樊梨花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难说这里面就有隐门中的高手……” 阿木沉吟三息,又道: “不管我们之间过往的事如何,李辰安……他是我兄弟!” “我曾经答应过他,我活着,他就一定不会死!” “所以现在就不要分了我的心,他若无恙……出去之后我自然会和你们好生聊聊。” 这是阿木这么多天来话说的最多的一次。 秋尘正想要再说点什么,却被吴雯阻止。 吴雯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你说的对,这里面暗藏凶险……” 她的话音未落,她忽然扭头向左边看了过去。 就在她扭头的那一瞬间,她陡然睁大了眼睛,“锵……!”的一声拔出了背上的剑! “小心!” 一箭从左边一条漆黑的暗河中射了出来! 吴雯并没有向那一箭劈去。 因为那一箭的速度并不快。 也因为就着火把的微弱光芒,她看见了那箭身上绑着的一个小小的竹筒。 她伸出了一只手,将这箭抓在了手中。 她取下了竹筒,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纸来,纸上有一片桃花的花瓣。 花瓣柔嫩,仅仅失去了少许的红。 在这花瓣的下面写了四个字: “危险!” “速返!” 第七百四十四章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十九 阿木没有再划船。 他看着这张纸,看着这张纸上的那桃花的花瓣,也看着花瓣下的那四个字。 过了片刻才抬起了头来,“要不这样……我送你们出去,我是一定要进去找到李辰安的。” 这句话他说的很是平淡。 可这句话听在吴雯的耳朵里却让她极为欢喜—— 儿子这是担心他们的安全! 在儿子的心中,还是有父母的一席之地的。 “不!” 吴雯摇了摇头:“曾经娘失去过你,这以后……娘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阿木的心里泛起了波澜,他扭过头去,不敢正视吴雯的眼。 他迟疑了片刻,因为他的心里竟然犹豫了起来。 他不想这刚团聚还没多久话也还没多说几句的父母去犯险! 他不知道这是何人送来的预警,但他相信里面一定会有巨大的危险。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生死这种事他早已经看淡。 现在他也无惧一死,却不希望父母陪着他一同去死。 他又没有理由去拒绝母亲的这番好意,听起来母亲也不会让自己独自去面对危险。 可自己必须去! 因为里面是自己的兄弟李辰安! “好……” 阿木继续划船,他忽然明白这就是相依为命的意思。 就像李辰安为了钟离若水,他宁可放弃摄政王,甚至明明知道进入忘情台极大可能一辈子再也出不去,但他依旧坚定而来一样。 “那我们继续前行!” …… …… 萧包子与卢小雨还有东方红在一条船上。 向来懒惰的萧包子倒不是说辈分最低—— 毕竟她是晚溪斋的斋主,东方红是松山剑院的掌门,从江湖规矩而言,她们是同辈。 卢小雨依旧称呼萧包子为萧妹妹…… 可这三人中,她最年轻,卢小雨偏偏又是她未来的婆婆。 她很是自觉的干起了划船这个活。 当她们进入其中一条暗河的支流之后,她们遇见了同样一件事! 在漆黑的暗河深处,有一箭而来! 箭没有杀意。 箭上也绑着一个竹筒。 竹筒里也有一片桃花的花瓣,和一张只写了四个字的纸。 卢小雨看着这张纸的表情和吴雯她们完全不一样! 她眉间紧蹙,她看了很久! 而后她才抬眼望向了黑暗深处。 船依旧在前行,她的视线仿佛被那黑暗拉长,还拐了一个弯。 她似乎想要看清楚那个射箭的人。 她终于收回了视线,又拿起了那一片桃花的花瓣。 “有何异样?”东方红此刻问了一句。 卢小雨将那张纸递给了东方红,“这字迹,你可能辨认?” 东方红接过一瞧,过了片刻摇了摇头:“笔力遒劲,当是个男子,老身却并未见过……郡主见过?” 卢小雨沉吟三息点了点头:“父亲灭墉,回京都的时候从墉国带回来了一些珍贵的字画。” “其中有一孤本,采用的正是这种字体……它的名字叫银狼体,唯有用银狼笔才能书写出来!” 东方红一惊:“萧川庭?” 墉国萧氏,是举世闻名的制笔世家。 传至萧川庭的时候,他更是制出了天下著名的雪狼银针! 而银狼体这一字体,便是萧川庭用雪狼银针所创! 只因雪狼银针传世只有两支,故而这种字体也从墉国被灭,萧川庭不知所踪之后没有再出现于人间。 但此刻卢小雨却说这是萧川庭独有的银狼体…… “他没死?” 卢小雨点了点头,“他没死,他就在吴国京都东旭城,只是,他怎么会在这里面?” “他既然示警,说明他知道里面的情况……他示警也就罢了,为何留下了这一片桃花?又为何不露面?” 没有人能回答卢小雨的疑问。 卢小雨又在火把的光线下仔细的看了看这片桃花,“边缘已微卷……若是自然落下的花瓣,这红色当会更艳一些,可这红却并不艳丽……更像是从花朵上摘下来放了两天……” “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萧包子觉得这婆婆好厉害的样子。 她竟然能辨认出这字体来! 她竟然还能从这微末之处分析出异样的情况! 只是婆婆再厉害也有解不开的迷。 萧包子的想法很简单: 退,是绝对不可能退的! 退出去了自己的牛在里面怎么办? 丞相那头驴似乎都解决了它那驴生大事,自己历经了这么多的挫折,怎么也该轮到自己了吧! 所以她根本就没有问卢小雨的意见。 她一直在努力的划船。 此刻她忽的说了一嘴:“桃花?” “难道是樊老夫人也没死?她就在里面?” 卢小雨一怔,扭头看向了东方红。 东方红却移开了视线,看向了前方的无尽黑暗。 “她死了!” “……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老身知道这里面恐怕有大宗师!” “咱们这么多高手,何惧大宗师?” 东方红沉吟三息:“若是隐月阁的高手都在这里面,你觉得胜算如何?” 卢小雨眯起了眼:“隐月阁究竟在哪里?” 东方红忽的一叹:“或许,就在这里!” 卢小雨大吃一惊:“你如何判断?” “因为师妹她三十年前曾经来过这里!” “她来这里做什么?” 东方红这才看向了卢小雨,说了两个字:“回家!” 卢小雨这就惊呆了。 萧包子也惊呆了,她甚至忘记了划船,“你的意思是……樊老夫人的家在这里面?” 东方红点了点头。 “千百年来,洗剑楼有许多最杰出的弟子进入忘情台,所求皆是为了将不二周天诀练至大圆满而无敌于天下!” “可惜的是,这千百年来却无一人练成!” “进入忘情台的人,有男人,也有女人,既然神功练不成,他们无颜出去,于是干脆在里面成了婚,所想是继续参悟,却不料里面的人口越来越多。” “人多了,总不能只吃鱼。” “于是,有人开始探索这地下的那些洞穴,终究有人找到了一处更适合居住和生存的地方!” “那地方已不是在这洞穴之中!” 萧包子惊讶的问了一句:“那是在哪里?” “那是在一处深渊里!” “……深渊?” “对,这数以百计的暗河,有一条通往那处深渊!” “那是一个巨大的深渊,那条暗河流出就成了一道天然的瀑布!” “那处深渊高万仞,但举头却能看到天!” “师妹说……那地方是世外桃源!” 卢小雨此刻才极为震惊的问了一句:“樊老夫人就是从那处世外桃源出来的?” 东方红摇了摇头:“不是!师妹是从忘情台出来的!” “师妹当时回到这里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人来!” “谁?” “她的夫婿,钟离破!” 第七百四十五章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二十 当东方红说樊桃花曾经带钟离破来过这里之后,卢小雨脸上的神色就变得更加凝重。 这意味着钟离破早已知道了进入忘情台的暗道。 也意味着钟离破这些年来完全可以在这里面提前做些什么。 只是卢小雨之前并不知道樊桃花的来历,她问了一句: “她既然不是从世外桃源出来的,她为何会知道这里?为何会来这里?” 东方红一声叹息: “此事说来话长!” “她是从忘情台出来的,出来的时候才五岁,但她却听她的父母说过里面有个地方叫世外桃源。” “三十多年前,她成就大宗师之后带着钟离破进入了这里面,她想要找到那处世外桃源却不得,但他们却在这里面遇见了一些人!” “有男有女,有大人也有孩子。” “这些人自称为守护者。” “他们守护着那处世外桃源,也守护着忘情台。” “师妹说,他们就住在这洞穴的某个地方,他们将那地方称为隐月阁!” “一个隐隐能看见月光的崖壁间的一处巨大的洞穴。” 卢小雨豁然震惊,长孙惊鸿找了一辈子的隐月阁,它竟然是在这个地方! “师妹离开的时候,有三人随她来到了人世间!” 卢小雨沉吟三息,问道:“哪三人?” “就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司空豹、童老邪,还有苦难和尚!” “……隐月阁究竟是不是江湖中传说的隐门?” “不是!” “隐月阁的人,事实上是曾经洗剑楼那些前辈的后人。” “大离灭亡,其中有一个关键之处,便是洗剑楼的开创者吴愚练成了不二周天诀横空出世!” “吴愚,以一己之力,杀了大离皇族手上掌握的诸多高手,这让原本就风雨飘摇的大离帝国雪上加霜。” “当时的大离帝国,各处已烽烟四起,皇族见事不可为,选择了放弃。” “大离帝国就此陷入了战乱之中,各方诸侯为了争夺地盘大打出手,大离皇族反而趁着这个机会,在五毒神教的保护之下逃离了京都,就此藏匿起来,再无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所以,在当年,创立洗剑楼的吴愚被称为了大离帝国的掘墓人,而隐门则是大离帝国消失之后所建。” “洗剑楼存在的意义,其中有一条,就是对付传说中的隐门。” 卢小雨思忖数息,惊疑的问了一句:“如此说来,隐月阁的人不应该是我们的敌人才对!” 东方红沉吟片刻,“原本应该是这样,可师妹说现在恐怕变了。” 卢小雨眉间一蹙:“因为钟离破?” “对,”东方红一声长叹,“正是因为钟离破!” “这怨不得师妹。” “师妹一直认为自己嫁给了爱情,一直认为钟离府就是她这辈子的唯一归属。” “所以她带着她的夫婿来这里祭拜一下她的父母,这本是人之常情。她从来没有怀疑过钟离破,直到十年前。” “十年前,师妹回过一次松山剑院,心情不太好,她说……她的夫君似乎就像变了一个人,他变得冷漠了许多,也变得更加神秘!” “她说钟离破时常会离开定国侯府,一去就是半年之久,回来也再不会如以前那样告诉她所去何处,所为何事。” “直到五年前的某一天,钟离破再次外出,她悄然尾随而去,才知道钟离破来了这里。” “……他来这里就是为了隐月阁?” “不单单是为了隐月阁,他还想要找到桃花源!” 钟离破如果是大离皇族的后裔,那么他找桃花源的目的何在? 卢小雨这时忽的又开口问道:“这隐月阁守护的是桃花源,桃花源里的人,也是曾经洗剑楼的那些弟子们的后裔……既为守护,那桃花源里面恐怕有值得他们守护的某些人或者某些秘密……” “会有什么秘密呢?” 她抬眼看向了东方红,“钟离破有没有找到了桃花源?” 东方红摇了摇头,“千百年了,沧海已变桑田……就算是隐月阁里的所谓守护者,他们也不知道进入桃花源的那条暗河是哪一条了。” “钟离破并没有找到桃花源的所在,他最终放弃,选择了收服隐月阁里的那些高手!” “他用了许多手段,金钱、美女、还有武力收买了隐月阁的大部分高手,将那些不归顺他的人全部杀了,他事实上已成为了隐月阁真正的阁主,他还将外面的某些少年送到了这里。” “樊桃花在知道这件事之后,与钟离破发生了她这一辈子的唯一一次争执,也正是这一次争执,让她看明白了钟离破的野心。” “这些年她很是抑郁,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做,她终究是爱着钟离破的,她这一生的所有心血,也都倾注在了钟离府……” “这才是你去了广陵城与她一见,她决定帮助李辰安的主要原因。” “她希望李辰安能够成为宁国皇帝,因为她说……钟离破怕是疯了!” “她也期望李辰安能够练成不二周天诀成为绝世高手,能够治好钟离若水,如此……方能保钟离府不至于满门被灭!” 卢小雨又吃了一惊,东方红如此一说,她心里反而又起了一些疑惑—— 比如樊桃花在二十年前就开始经营蜀州! 仅仅是为了预防宁国之变么? 是为了预防定国侯府步上车侯府的后尘么? 这或许是原因之一。 但会不会是在二十年前,她就知道了钟离破的另一个身份? 昭化二十三年秋,京都之变的时候,她将她的那些孙女们全部送去了蜀州,她应该是认为蜀州是安全的。 毕竟神卫军是她的亲信袁肃亲手训练,这支军队只认她的桃花令! 可为何又出现了第二枚桃花令将神卫军派到了吴国来? 袁肃此举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为了保护李辰安还是为了杀死李辰安? 花满庭猜不到。 王正金钟也没有查到神卫军的真实目的。 更没有人知道第二枚桃花令出自何人之手。 不过樊桃花在那场京都之变中重伤,伤她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钟离破! 樊桃花违背了钟离破的意愿。 她成了钟离破野心之路上的绊脚石! 她选择了李辰安,选择了与奚帷合作推翻姬泰一系,让李辰安重新建立了宁国。 钟离破是很清楚那烟花的威力的。 他如果是大离帝国皇族后裔,他如果想要光复曾经的大离帝国,那么一个腐朽的宁国才是他所需要的。 可偏偏就在宁国即将倒下的时候,却被樊桃花他们所支持的李辰安给扶了起来。 甚至渐渐比以往更加稳固。 那么现在最想李辰安死的,就是钟离破了! 卢小雨看向了远方的黑暗,心里愈发担忧。 辰安他……现在处境究竟怎样? 第七百四十六章 桃花落 一 忘情台。 那处石屋子的温泉弥漫着的烟雾变得更加浓郁了一些。 樊梨花依旧看着温泉里的那个蛋。 那个蛋的光泽愈发的明亮。 她坐在温泉旁的那桃树的树桩上,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冷热两股气息的交替愈发的强烈了一些。 那两股气息变得极有规律。 仿佛天地间的自然吐息。 这是她从未曾见过的奇迹。 她至此才真正明白不二周天诀要练至大圆满之难! 那已经不是勤勉或者天赋的范畴了,那是天道的选择! 它需要的条件太过严苛,并不是传言的单单有极高的悟性就行—— 假如没有钟离若水体内那寒蛊的极寒气息,李辰安就算是悟透了那十八个法式,他最终的结局只有一条—— 爆体而亡! 因为人体毕竟是肉身,根本无法承受天地间那股至阳之力的洗礼。 现在因为有了钟离若水之阴,他的阳才得以调和。 而钟离若水原本应该被寒蛊释放的极寒之气给冰封,此刻又因李辰安的至阳之力得到了完美的平衡。 李辰安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至阳气息愈发的重,他是不是已经将不二周天诀的十八个法式悟透了呢? 钟离若水体内的那寒蛊,它可还能承受得住这如火一般炙热的鼎? 若是它被焚烧而死……那就前功尽弃了! 真正的考验来自于李辰安神功大成之后与钟离若水的交合! 在交合的那一瞬间,李辰安体内的炙热真气会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入钟离若水的体内。 寒蛊必须在这时候释放它这十几年来所蕴含的极寒之精,必须用这极寒之精去中和那炙热之气! 必须在李辰安体内所有真气进入钟离若水体内,并得到完美调和之后,寒蛊才能死。 钟离若水的经脉在冰与火的洗练中将变得宽阔柔韧,她将得到带着阴阳两股气息的天下独一无二的内力! 那才是不二周天诀大成之后真正的内力! 冰人活不了。 火人也活不了。 唯有阴阳交融,方能万物生! 这,才是不二周天诀的真实奥义。 千年前,吴愚练成了不二周天诀,没有人知道他的妻子死了。 他的妻子便是极阴之体! 他的妻子就是另一个鼎。 他成就了天下无敌的大宗师,付出的代价就是另一个鼎灰飞烟灭。 现在,李辰安若是跨入了大宗师的那扇门……他就是那个必须灰飞烟灭的鼎,而钟离若水…… 她将成为千年来的第二个练成了不二周天诀的天下无敌的大宗师! 她必将成为隐门圣女! 她必将进入隐门,必将镇压隐门中所有怀有异心之人! 她必将去往泉台…… 这个世界,将再次一统。 大离帝国的光芒,将再次闪耀人间! 她将成为人类史上的第一个女皇帝! 四海诚服。 天下归一。 五毒神教,将随着她的崛起再次成为帝国的护国神教! 母亲,还有那些五毒神教先辈们没有干成的大事,将在老身的手里得以实现! 樊梨花徐徐站起,那双枯槁的手拽成了拳头。 她那双灰白的眼里布满了血丝,就像一盏漆黑夜风中的明灭不定的灯。 她死死的盯着那枚蛋。 那是她这一生的希望! 就在这时,这处温泉石室里走来了一个人。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他的面容有些疲倦,脸上的神色有些紧张。 他也站在了温泉边,也极为认真的看着那枚蛋,过了片刻才问了一句: “这大致还需要多久?” 他是钟离破! 他果然在这里面。 樊梨花“桀桀”一笑,她看向了钟离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终究还是引起了他们的怀疑?” 钟离破哼了一声,“明明知道这条暗河,你怎么会蠢的取了那把雌剑?” 樊梨花不以为意,她忽的向前走了两步,那张干瘪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老身就是故意的!” “有些事不逼你一把你就不会去做,有些人不杀一杀就不会去死!” “你经营隐月阁这么多年……那里面的那些高手,都在老身的药物刺激之下拥有了更高的武功,他们存在的使命,就是护鼎!” “十四年了!鼎,终于就要成了!” 她的眼里露出了一抹狂热的色彩: “你知道么?这是千年来唯一的一次机会!” “你将亲眼看见一个奇迹的诞生!” 樊梨花忽然举起了双臂,“伟大的大离帝国……它就要出现在那些俗人的面前!” “大离帝国的铁蹄,它即将在圣女的带领下,踏平这个肮脏的、丑陋的世界!” 她放下了双手,看向了钟离破,她那双灰白的眼里仿佛冒出了一簇熊熊的怒火: “卢小雨这个贱人!” “东方红这个多事的老女人!” “还有谁?牧山刀的那老家伙来了没有?” “李辰安那姘头,晚溪斋的那个萧包子,她应该也来了吧?” “他们……都该死!” 樊梨花那老脸上露出一副凶狠的模样。 “叫隐月阁的人不要将他们杀死了,用老身给你的相思迷晕他们……活捉了他们,带到这里来!” “老身要给他们讲讲那些过去的故事!” “老身也要他们亲眼看着李辰安去死!” “桀桀桀桀……” 她又如夜枭一般的狂笑了起来。 笑的前仰后俯。 笑的眼角都有眼泪流了出来。 “奚帷……不过是个有点脑子的蠢货!” “那个昭化皇帝……反倒是个聪明人。” “至于你……我那妹妹深爱着你,可我也深爱着你呀!” 她又向钟离破走了两步,“这么多年,我无名无分的陪你度过了多少个夜晚?” “我在玉京城的那个荒废了的棺材铺子里住了多少年?” “那时我们都还年轻,我可是记得你亲口说我比我那妹妹更有味道。” “你这个人口味倒是独特,竟然喜欢在棺材里做那事……挺好,我也很喜欢。” “你说桃花没有梨花香!” “可我们最后一次距离现在有多久了?” “你肯定不会记得。” “可我却记得!” “你是不是嫌弃我老了?” 樊梨花的那双老眼里露出了浓浓的哀怨: “你即将成为大离帝国未来的国君,我是护国神教的掌教……我才是你真正的皇后啊!” “我那妹妹……” 钟离破忽的一声大吼:“够了!” 樊梨花止步,她怔怔的看着钟离破,那双老眼里忽的流下了两行泪来。 “你……你真的嫌弃我了!” 她忽然也一声大吼,面目变得更加狰狞: “曾经的海誓山盟呢?” “曾经你对我说的不离不弃呢?!” “那些花前月下的甜言蜜语难道都是假的?” “莫非你心里还是没有忘记她?!” “可她,却死在了你的手上!” “是你亲手杀了她!” “桀桀桀桀……” “她阻拦了你的路呀!我才能陪着你一路走下去!” “此间事了,我就是樊桃花……我就算是有了名分,你就是我的夫婿,我们又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成为所有人羡慕的恩爱夫妻了!” 她又上前两步,站在了钟离破的面前。 她伸出了那双枯槁的手,向钟离破的那张脸摸了过去。 钟离破后退三步,抬眼看去。 视线越过了樊梨花的肩膀,落在了那两颗桃树上。 恰有一朵桃花落。 第七百四十七章 桃花落 二 “虽然我叫樊桃花,其实我是不太喜欢桃花的,所以我这一辈子也没种几棵桃树。” “却总有好事者因为我的名字以为我喜欢桃花。” “他们既然种下了那些桃树,我总不能拂了他们的心意将那些桃树给砍了……那就让那些桃树随意的生长吧。” “你为什么会不喜欢桃花呢?” “因为……桃花开的时候虽然很美,但它凋落的时候却让我觉得很是凄凉。” “它的美虽显婉约,却是短暂的。” “而我这个人,所喜欢的却是长久……就算日子过得平淡一些,但若能相濡以沫白头到老,那便是我这辈子的最大的幸福!” 那年她十八。 十八的她,温婉如春雨中绽放的桃花。 “夫君,这一辈子,你都会对我这么好么?” 那年他二十,他摘下了一朵桃花别在了她的头上。 “夫人,为夫当然会对你永远这么好,不,还要更好!” “若是为夫有违此誓言……定遭万箭穿心……!” 樊桃花捂住了钟离破的嘴,她看着钟离破那张帅气的脸,她的眼里是满眼的桃花! 这是四十多年前的那个三月天的某一天,在广陵城的那桃花山上,在那桃花林中,樊桃花和钟离破的对话。 钟离破看着那飘零的花瓣,他仿佛看见了在那桃林中徜徉的樊桃花! 她依旧那么年轻那么美丽。 她的脸上依旧挂着那迷人的微笑。 她的眼里,依旧是含情脉脉。 钟离破的心陡然一颤。 他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苍白如纸。 他的身子都在看见那朵飘落的桃花的时候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那桃花的花瓣是如此的红。 红的如此刺眼! 就像染了樊桃花的血一样。 他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了两年前京都之变的那场秋雨中的那一幕! 那场秋雨很凉。 樊桃花回到了定国侯府。 就在定国侯府后花园的那处湖边的小木屋里,她煮上了一壶茶,问了自己一句话: “可还能再回头?” 自己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 她说,大离已灭亡了千年! 所谓的大离皇族,根本就不可能还存在。 就算存在,也早已没有了复国之心。 因为千年的时间,大离皇族的后裔已繁衍了数十代。 曾经复国的念头在祖上或许还会执着,可你仔细想想,而今的他们当真还有这种想法么? 钟离破没有回答。 因为他知道大离皇族的后裔确实在人间! 并且,他们已为复国即将做好了准备! 那是谁也没有料到的地方,那是谁也想不到的一些人! 他的心早已不在樊桃花的身上,他已厌倦了樊桃花。 因为这个女人看似温柔如水,却处处表现的比自己强势。 在宁国提起钟离府,所有人第一个想到的都是樊桃花,而不是自己这个真正的钟离府家主! 哪怕是在朝堂之上,那些官员们说起定国侯府,提起的也是樊桃花的能征善战。 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就活在了樊桃花那美丽桃花的阴影之下! 偏偏樊桃花又不是个心思细腻的女人。 她没有察觉到钟离破内心的变化。 她只是认为为了钟离府,她需要这样去做罢了。 已不记得是在哪一年,一个和樊桃花一模一样的女人来到了钟离破的身边。 她说她是樊桃花的孪生姐姐,她叫樊梨花。 樊梨花温柔、美丽,善解人意,并且无条件的支持着自己。 比如,用迷离将上车侯府的所有人毒倒! 这事,并不是长孙铁线所做,而是樊梨花的手段! 那一夜,钟离破请了长孙铁线在定国侯府喝酒,长孙铁线心无防备畅饮而醉。 那一夜上车侯府满门被灭。 “我已查到了一些事,比如我那个姐姐。” “我还是想要告诉你,她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钟离若水的寒蛊,就是她下的!” “离开她吧,就算是为了钟离府我们的后人们!” “这场京都之变,我要配合奚帷,将这个腐朽的国家推翻,让李辰安成为宁国的皇帝!” “那孩子重情重义还有大本事,他若登基为帝,这对钟离府的未来有莫大好处。” “至于你那虚幻的所谓大离帝国皇族后裔的身份……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你有着这么个身份,但我想说,若能舍弃,我能原谅你所有的荒诞。” 那一天,钟离破低下了他骄傲的头。 他向樊桃花说了他的一切,得到了樊桃花的原谅,而后,他给了樊桃花一掌! “告诉你这些,是想要你能死得明白。” “你根本不知道樊梨花那个伟大的计划!” “万一李辰安真练成了不二周天诀,钟离若水得到他那一身神功就能成为隐门的圣女!” “隐门,你知道么?” “大离帝国积蓄了这么多年的力量,根本就不是你能想象!” “若是若水成为了圣女,我钟离破……就将成为重建大离帝国的皇帝!” “你阻止不了我的路,我的后人,他们身上流淌的是大离帝国皇族的血脉!” “我若成功……钟离府就不再叫钟离府了,你……可以去死了!” 樊桃花重伤之下出了一剑! 那一剑,她终究还是没有刺入钟离破的致命之处。 她重伤之下离开了定国侯府,去了云集别野,将钟离若水她们全部送去了蜀州。 她死在了云集别野。 钟离破原本还很是担心自己的事因为樊桃花而暴露,他没有料到樊桃花并没有向李辰安说一个字。 樊桃花也没有料到李辰安放弃了成为宁国的皇帝。 李辰安去了蜀州,走到了樊梨花所需要的那条路上。 这便是冥冥中的天意! “你还是念着她的?” 樊梨花的话打断了钟离破的回忆。 “你在骨子里还是害怕她的!” “你是未来大离帝国的皇帝啊!” 樊梨花转过身来,又看向了温泉中的那枚蛋。 “就快了,绝对不能让那些该死的进来打扰了我施展摄魂之术!” “将他们全部抓起来,等我施术成功之后……” 樊梨花微微抬头,那双老眼里流露出了一抹冰冷的表情。 “我会让钟离若水亲手杀死李辰安!” “让她亲手将其余所有人杀死!” “用他们的血,为圣女的诞生,为帝国的重现……洗礼,祭奠!” 第七百四十八章 桃花落 三 宁国京都。 太学院后院。 一盏孤灯,一壶新茶,两个人。 钟离塑坐在花满庭的对面,满脸的忧色。 他在广陵城的桃花山上听李文瀚说了一些事之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到了京都,去了定国侯府。 然而,父亲钟离破却并没有在府上。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令钟离塑愈发不安。 他来到了太学院,找到了花满庭。 他接过了花满庭递过来的一杯茶,却并没有喝一口。 “你……究竟是不是奚帷?” 花满庭微微一笑,抬眼看向了钟离塑,问道:“你为何会认为我是奚帷?” “因为两年前的三月时候,母亲悄然回了一趟广陵城,听说云安郡主那时候也在广陵城,而你恰好也出现在了广陵城!” 花满庭端起茶盏来吹了吹,“我是不是奚帷并不重要,” 他又抬眼看向了钟离塑,“你既然来了京都,想来李文瀚告诉了你一些事。” “老夫倒是想要知道,你而今是什么态度?” 钟离塑沉吟三息,他已明白了花满庭这话的意思,也明白了李文瀚在桃花山上那些隐晦的话语所指。 但他还有许多事并不明白—— “父亲为何要那样做?” “这根本没有道理!” “父亲与母亲之间的感情世人皆知,堪称一段传奇……” “而今的定国侯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稳固,李辰安就算不当皇帝,小武为帝,他也绝对不可能对定国侯府做些什么。” “而定国侯府本身,也并没有任何异心!” “我就想知道,我父亲他……为何要做出这些事来?!” 花满庭沉吟三息,放下了茶盏看向了钟离塑: “感情这个东西就像桃花一样,盛开时候很是美好,凋零时候渐被人嫌弃,当所有的花瓣落在了地上,就剩下那光秃秃的树枝的时候……它就不再引人注意,甚至遭人嫌弃。” “所以牢不可破的感情是极少的,尤其是爱情!” “而人,皆有欲望。” “欲望的大小,通常会由身处的位置或者身份而决定。” “曾经的钟离府,确能定国,但而今……” “如果在你的面前,忽然摆上了一顶皇冠……你伸手就可将这皇冠拿到并戴在头上,从此便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 “你能拒绝这样的诱惑么?” “能有几人能如你母亲那样人间清醒?” 钟离塑愕然一惊,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放眼天下,最大的权力是什么? 是皇权! 拥有了皇权,就拥有了四海,就拥有了千百万的臣民! 就能将自己的理想付诸于实践! 也能轻易的满足自己所需要的种种欲望! 天下纷争所为何? 不就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么? 如果这皇冠真摆在了自己的面前,自己能无动于衷么? 似乎不能! 不,肯定不能! 这天下,只有一个人例外。 他就是李辰安! 此刻花老大儒如此一问,钟离塑大致已经明白了一些,只是依旧觉得荒谬: “您的意思是……我父亲,他还想要造反当皇帝?” “他都已经六十三岁了!” “定国侯府在宁国也是超然的存在了!” “前次温首辅还提议任命父亲为上将军,他都拒绝了。” “他怎么会有了当皇帝的心思?” 花满庭一直看着钟离塑。 他现在确信钟离塑是真不知道钟离府的由来。 当花满庭将这前因后果之事徐徐向钟离塑说了之后,钟离塑仿佛被雷给劈了一般。 他震惊的无以复加。 他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看着花满庭。 “……这不可能!” 花满庭微微一笑,“这确实不可能,但当局者迷啊!” “你母亲是苦苦劝过你父亲的,可结果呢?” “结果你父亲非但没有回头,反而……” “哎……”花满庭一声叹息:“老夫知道的也太晚了一些,不然,你母亲怎会那么不甘的死去!” 钟离塑脑子里很乱。 他压根就不相信钟离府是那什么大离帝国的后裔。 这简直太荒唐! 他也难以相信父亲会对母亲下了死手! 从自己记事到现在近四十年过去,父亲和母亲之间莫要说动手,就连争吵都没有发生过一次。 父亲如何下得去手? “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钟离塑一噎,便听花满庭又道: “历朝历代,为了当皇帝,父子相残,兄弟反目这种事少见么?” “不少见!” “再恩爱的夫妻感情,也难以抵挡外面的诱惑。” “其实你信与不信都没有关系,你既然来了,老夫还是问你那一句,你,如何选择?” 钟离塑端起了茶盏,大大的喝了一口。 他站了起来,忽的笑了一声:“千年了,还有什么狗屁的大离帝国皇族后裔!” “我长期在广陵城,我已习惯了而今的这种生活。” “我只希望李辰安能够治好我女儿的病,希望他们能够结为百年之好……” “李辰安若是成为宁国的皇帝,这自然是最好的。但他若是不愿,我也不会反对。” “至于你说的关于我父亲的这些事……” 钟离塑抬头,看向了院子边的那颗桃树。 就在这徐徐夜风中,一片桃花飘落。 等自己回到广陵城的桃花山庄的时候,恐怕那满园的桃花都已全部凋谢。 “花要落,就随它落吧。” “我仅仅是希望不要结出了一个恶果儿出来!” “定国侯府……他既然不在是定国侯府了,温首辅大可将之取缔。” “但钟离府,我还是希望它能存在,并永远存在下去。” 花满庭也站了起来。 他也走到了那颗桃树下,将那一片落下的桃花捡了起来。 “这就要看李辰安能否平安归来了!” 钟离塑身子一僵,他听明白了花满庭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李辰安死在了忘情台。 如果父亲真就在忘情台里。 父亲就是罪魁祸首! 杀摄政王之罪,可不是取缔一个定国侯府能够开脱的,钟离府必然受其连累。 钟离塑转身,看向了花满庭,沉吟片刻,说了一句:“就不担心蜀州乱?” 花满庭咧嘴一笑:“李辰安若是死了,许多人会伤心,包括老夫!” “他若是死了,宁国存不存在都不重要了,你觉得还会有人在乎蜀州乱不乱?” 钟离塑收回了视线,过了片刻抬步而行,声音在这夜风中很是落寞: “我知道了。” 花满庭看着钟离塑那寂寥的背影,长长一叹。 他又看向了这颗桃树。 他的一只手落在了这桃树的树干上,喃喃说了一句: “当那朵桃花落的时候,就意味着春将尽……” “杨四贤!” 那间小屋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一个断臂老人走了出来。 “花老,有何吩咐?” “帮老夫送一封信给苏沐心!” “另外……去请程靖庭来喝一杯茶,他那孙女程依人在钟离秋阳身边……广陵水师,不能乱!” 杨四贤躬身一礼,问了一句: “花老……摄政王……万一真有危险,该怎么办?” 花满庭沉吟三息:“云安郡主会发疯,天下会大乱!” “温煮雨给吴帝去了一封信。” “吴帝不是个傻子,他既然重掌皇权,当会做一些事。” 第七百四十九章 桃花落 四 剑山,云谷。 雨过初晴,云谷中云雾缭绕。 安自在带着他的五百猛虎营战士站在了云谷的入口处。 就在他的对面,是隐于浓雾中的不知道多少的神卫军战士! 他那张胖乎乎的脸上的那双小眼睛早已眯了起来。 站在他身后的李小花咽了一口唾沫,摸了摸背上的长刀,低声在安自在的耳畔说了一句: “将军,末将请命与敌人一战!” 安自在深吸了一口气,扭头乜了李小花一眼: “一战?” “怎么战?” “那么多人!” “还特么的全是使的百炼刀!” “这刚下了雨,烟花也不好使啊!” 铁塔一般的李小花一拳锤在了胸口,砰砰直响。 “将军不是说此地易守难攻,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么?” “少爷在里面,末将的命是少爷给的!” “咱猛虎营的兄弟的命,也都是卖给少爷的!” “怕个锤子,就算死了,十八年后就又是一条好汉!” 李小花这番话赢得了猛虎营五百战士的认同。 陆小天也上前一步,将手里的长刀插在了地上,他撩起衣袖抹了一把脸: “将军,末将以为小花说的对!” “对个屁!” 安自在看着陆小天就骂了一句,“都给老子好好呆着!” 李小花一愣,“将军教我们的时候不是说如我们这种以逸待劳之军队,面对疲惫之敌的时候,当趁着对方尚未站稳脚跟之时一鼓作气将其击溃的么?” 安自在一噎,又望向了云雾中的那条峡谷。 他没有下令攻击。 他在等。 等一个人。 云谷外的三万余神卫军也没有动。 这是一支在蜀州训练出来的军队,蜀州本就多山,他们在这山野中的战斗能力并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 只是,他们也不知道这一路翻山越岭狂奔到这里来的目的何在。 在许多人的心中,所想皆是前来营救摄政王的。 毕竟摄政王是钟离府未来的女婿。 但现在那处谷口却被区区数百人给堵住。 那数百人竟然还是摄政王的猛虎营! 左边的山崖上,是皇城司的玄甲营。 右边的山崖上,是皇城司的御风卫! 这形势看起来就像是神卫军被包围了,那些人为何不让神卫军进去呢? 大将军传令,命大军原地待命…… 这是个什么讲究? 神卫军这边没有人知道,所有人都在等着大将军袁肃的到来。 安自在也在等着袁肃的到来。 …… …… 洗剑楼。 夕阳的余晖给洗剑楼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原本就颇为安静的洗剑楼,自从许多弟子都奉命下山之后,这里就变得愈发的安静。 楼下不远处的那条小溪旁有一头青牛在吃草。 有一匹黑色的骏马在喝水。 还有一头漆黑的驴子在溪水的上游。 它扭头看了看下游距离它不远处的那匹正在喝水的马,忽的在水里洒了一泡尿。 站在洗剑楼八楼窗前的吴帝顿时就笑了起来,他伸手向那黑驴子一指,对身后的夏国公夏莫愁说道: “你瞧见了没有?那驴子不是个东西!” 夏莫愁咧嘴一笑,“皇上,那驴子确实不是个东西,它就是一头驴啊!” 吴帝一怔,乜了夏莫愁一眼,“朕是那意思么?” 夏莫愁连忙躬身一礼:“嘿嘿,皇上当然不是那意思,老臣也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个什么意思?” “皇上,老臣的意思是,驴本就极其愚蠢,它在这上游撒尿,恐怕根本就没有去想过下游不远处还有一匹马在饮水。” “其实这人啊,有时候和这驴也差不多。” 吴帝眉间一蹙,扭头看向了夏莫愁。 夏莫愁笑道:“就像这山下云谷中的那些宁兵……按照机枢房的情报,安自在他们是在守着那处暗流出口,所为当然是不让外人进去对李辰安不利。” “可偏偏神卫军却堵在了云谷的出口,如果他们对安自在所部发起了攻击……在老臣看来,他们干的这事,比那头驴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到这里,夏莫愁摇了摇头一声叹息:“李辰安在宁国有一句话话在军伍中传扬甚广。” “什么话?” “他说,宁人的刀,永远不要对着宁人!” 吴帝眉梢一扬,“那就是要对着咱吴人啰?那朕就不该让夏琉去见那袁肃!” “嘿嘿,”夏莫愁一捋长须:“皇上,温煮雨可是在信里向您保证过宁国与咱吴国互不侵犯!” “那狗曰的话你也会信?” 夏莫愁躬身一礼:“若是以前,老臣定不会信!” “对那狗曰的,老臣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老臣那儿媳妇苗秋琴……哎,这也怪老臣那儿子不中用!” “这么多年了,秋琴她虽然给老臣那夏府添了丁,可老臣这心里头却很明白,秋琴她,身在夏府,心还在那狗曰的温煮雨身上!” “不说这些了,相较于国事,臣家里的那些破事都是小事。” “现在不是出现了新的情况了么?此一时彼一时,老臣也认为温煮雨所提议的吴宁两国再缔结友好,这对应对未来之局,是大有裨益的。” “对了,归园那边,老臣也听到了一个消息。” 吴帝一怔:“归园?如意夫人?” “正是!” “皇上,如意夫人的夫君乔先生而今在越国!” 吴帝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朕知道归园的生意做得很大,但再大也就是个商人。” “朕也听说乔先生学富五车,可惜了他却不愿入朝堂为官……他在越国干什么?” “皇上,越皇赵允之病重,就在前些日子,他废黜了东宫,立六皇子赵伦为太子。” 吴帝皱起了眉头:“若是东宫不堪,重立太子这有何奇怪?与乔先生又有何关系?” “回皇上,老臣据可靠消息说……这是乔先生向越皇的建议!” 吴帝顿时就瞪大了眼睛:“他去给赵允之当谋士了?” “不仅仅是谋士!” “那是什么?” “当下越国丞相!” “……赵允之这匹夫向来猜疑之心极重,他怎么会拜乔先生为相?” “晗月公主引荐,越皇允,期望乔先生能安越国之乱!” 吴帝深吸了一口气,又望向了窗外,却又是一怔—— 那头刚刚干了坏事的驴,此刻就在那匹黑马旁边。 那匹黑马似乎不知道它饮的水里有那驴的尿,它竟然极为亲昵的用它的马头蹭了蹭那头驴的屁股蛋子! “贱货!” 夏莫愁一惊:“……乔先生并不贱!” “朕说的是那匹马!” 吴帝话音刚落,他忽然抬头望向了前方。 与此同时,刚刚登楼而来的吴洗渺和夏琉,还有本就在吴帝身边的夏莫愁,此刻都望向了前方! 就连楼下溪畔的那牛、那马和那驴,此刻也都抬起了头来望向了前方。 远处的天际还残有最后的一抹晚霞。 他们所看却并不是那抹晚霞,而是群峰之间的某个地方,此刻突然间喷发出了一道艳红的光芒! 那是一道光柱! 那道光柱直冲天际! 伴随着那道光柱而起的还有滚滚浓烟! 甚至洗剑楼都忽然间震动了起来。 “地龙翻身?” “不是……!” “那是什么?” 吴洗渺的声音都在颤抖: “李辰安,不二周天诀,即将大成!” 第七百五十章 桃花落 五 剑山之下。 暗河之中。 进入暗河的三艘小船依旧未能找到通向忘情台的正确航道。 就在他们无比焦虑的时候…… 忽然间,洞穴中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 紧接着,小船开始剧烈的起伏摇晃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们皆看见了远处原本漆黑的地方,出现了明灭不定的光芒! 他们在不同的暗河之中,却都看见了河道深处传来的光! 有了光,就有了方向。 虽然没有人知道那光芒究竟在何处,但既然生出了如此异响,当然得去看个究竟。 于是,三艘小船破浪而行,向那地方艰难的划了过去。 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崖壁上的洞穴之中,钟离破自然也发现了忘情台里出现的异样。 他忽的站了起来,走到了洞口,向那处石室看了去。 他陡然一惊—— 距离石室不远的那处地火洞穴里,正闪烁着耀眼的红芒! 一股炙热之气从那洞穴中喷薄而出,就算是他站在这洞壁的高处,依旧感觉到了那滚滚热浪。 “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穿着一身灰白麻衣的老人杵着一根拐杖来到了钟离破的身旁。 他看了十息,脸上露出了一抹狂喜之色: “阁主,这是不二周天诀大成之前兆!” “……真的?” “真的!” 那老人的声音都在颤抖,“以体内至阳之力引发天雷地火……此处在剑山深处,自然是引不来天雷的。” “但此处在地火之中,一旦受到至阳之力那气机的牵引,便会引发地火的共鸣!” 钟离破眯起了眼睛。 他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真的将不二周天诀修至了大圆满! 千年了。 千年的江湖中,只有那关于不二周天诀的传说,却再也没有人练成此神功! 如果李辰安在这最后的关头顺利,他破关而出,就是天下无敌的大宗师! 孙女钟离若水体内的寒蛊,也将被他那炙热之力给焚毁,钟离若水将性命无忧。 这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樊桃花这十余年里最为牵挂的一件事将得到完美的解决。 她在九泉之下,当能安了。 可是…… 按照樊梨花的计划,钟离若水确实能够安然无恙,但李辰安这个鼎……却必须死! 他沉默了许久,内心中似乎经历了一番极为艰难的挣扎,这才说了一句: “他们就快到了,你……带着他们走吧,按照老夫吩咐的去做!” 那老人微微躬身,“属下遵命!” 他转身走入了那空旷的洞穴之中,手指头放在了嘴里,打了一个响亮的唿哨。 那唿哨的声音还在洞穴里回荡,便见洞穴之中藏着的许多个小洞穴里飞出了许多的人来。 就像黑暗中的蝙蝠一样。 他们的眼睛明明是睁开的,可他们眼里的瞳孔却是涣散的。 他们全都看不见。 全都是瞎子! 他们虽然瞎了,却有一双极为敏锐的耳朵。 他们的听力极好。 这昏暗的洞穴之中有风,他们能够听风而辨位,他们也能从嗅觉中感知到外界的变化。 他们被称为暗夜行者。 他们是隐月阁的死士! 那杵着拐杖的老人那双浑浊的眼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又看了看这处熟悉的洞穴,这才徐徐转身,说了一句: “走吧……离开这个黑暗的世界,老夫带你们去看看光明之境!” 所有人离去。 却并没有向李辰安所在的那处石室而去。 他们落在了一条暗河旁,分乘几艘小船进入了一条暗河之中。 除了钟离破,没有人知道他们将去向何处。 这偌大的洞穴变得无比寂静。 钟离破依旧站在那洞口,依旧看着不远处吞吐的地火。 就这样看了盏茶功夫,他忽的解开了衣襟,垂头看向了自己的腹部。 腹部有一道小小的疤痕。 他的手落在了这疤痕上,指尖温柔。 面色也变得很是温柔。 “你本可以杀了我的。” “你就算是不杀我,你将这一切告诉辰安,我想辰安也不会放过我的。” “可你却没有那样做。” “你让我活着,好好的活着。” “你竟然还给了我另一枚桃花令……你说……或许我有用的着的时候。” 钟离破的脸上忽的悲戚,他依旧抚摸着那道疤痕,眼角的泪止不住的滑落了下来。 “若不是她的毒,我那一掌也杀不了你……” “在得知你的死讯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很冷。” “我就在定国侯府,还生着火炉,却觉得冰冷刺骨。” “我离开了定国侯府,去了广陵城,没有回钟离府。” “当年,我们在广陵城的钟离府成的亲,在钟离府住了近十年,那里有你太多的痕迹……那里有桃花山庄,还有桃花山。” “我怕。” “我在桃花山上呆了足足十五天!” “你曾经说其实冬雪之下的桃林也有一番别样的美……我就在那冬雪之下的桃林里,却没有看出美在何处,我只觉得依旧浑身冰冷。” “我远远的看着你那孤独的坟。” “我不敢去你的坟前。” “至今我也没有给你上一炷香,烧一把纸钱……” “我知道我做错了一件事。” “不,我做错了许多事!” “我失去了最爱的人,失去了最爱我的人……” 钟离破闭上了眼,泪流满面。 “桃花……等我。” “我知道你在天有灵,” 钟离破仰头,泪水流入了嘴里,那是苦涩的味道。 “我求你保佑李辰安能够顺利成就大宗师,能够顺利治好若水的病……能够和若水成亲,相亲相爱一辈子!” “我早就该死了,却苟活到现在。” “一切都要结束了……我能做的只剩下最后一件事,等!” “等云安郡主他们进来。” “等萧川庭带着神卫军进来。” “等那该死的樊梨花死去!” “等李辰安醒来,告诉他一些我知道的事。” 他一声叹息,又看了看那道疤痕,“事了之后,我会自刎于你的坟前……” “不求你原谅,只是赎罪!” 钟离破撩起衣袖擦了一把脸上的泪,他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变得坚定了起来。 他飞了出去。 落在了一条暗河边。 他上了一艘小船,小船驶入了暗河中,向洞外而去。 …… …… 那处石室中。 樊梨花极为紧张的站在了温泉里。 那枚蛋愈发的明亮。 从那枚蛋上传来的忽冷忽热之感越来越强。 当那极致之热传来的时候,这温泉里的水都在沸腾。 当那极致之寒传来的时候,这温泉里的水竟然又瞬间冰封! 她知道,这一刻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候。 只是她依旧看不透这蛋壳。 她不知道,钟离若水已至垂危! 她打了个寒颤,连忙飞出了温泉,落在了那两颗桃树下。 恰好那两棵树上仅存的最后一朵桃花凋落。 第七百五十一章 桃花落 六 云谷谷口。 袁肃站在了安自在的对面。 安自在眯着那双绿豆眼一直看着袁肃,“以往在神武军中,你是我的大将军。” “我从未曾想过我们会用这样的一种方式见面!” “我想问你一句,我们守在这里,难道你还不放心?” 袁肃咧嘴一笑摇了摇头: “有你守在这里,老夫自然极为放心。” “那你为何执意要进去?” 袁肃暂时没有解释,而是说道:“刚才,老夫与夏琉见过一面。” “夏琉是受吴帝所托前来,他和你有着同样的疑问。” “其实……所有人都理解错了。” 袁肃忽的脱下了盔甲,从怀中取出了两枚桃花令! “这一枚桃花令,桃花正开,可号令神卫军全军!” “但这一枚……却有花瓣凋落!” “老夫人早已有令,见这一枚凋落的桃花令,神卫军必诛其持令者!” 安自在大吃一惊,他咽了一口唾沫,问了一句:“何人持此令?” 袁肃沉吟三息:“老爷!” 安自在目瞪口呆,“老爷在这里面?” “正是!” “老夫人要杀他?” “我想,老夫人终究下不得手亲手杀他,若是他没有动用这枚桃花令调神卫军入吴国,神卫军当不会对他做些什么。” “若不是因为丁大先生告诉我老爷就在忘情台里……神卫军也不至于折损万余跑这地方来。” “他既然就在里面,老夫人死在他的手上,神卫军当然要将他诛杀,以告老夫人在天之魂!” 安自在明白了。 樊老夫人在世的时候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她将那枚正在盛开的桃花令给了李辰安,她希望的是李辰安或者他找到的皇长子能够拥有神卫军。 她在临死之前,将另一枚凋落的桃花令给了钟离破! 除了袁肃,世间理应没有第二人知道有两枚用处截然相反的桃花令! 她恐怕是想要看看钟离破究竟会不会动用神卫军。 若是钟离破动用了神卫军,这便说明钟离破彻底令她绝望。 或许她在云集别野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是希望钟离破永远都不要用到这枚桃花令的,可人性之贪婪,欲望之驱使,让钟离破还是调动了神卫军。 “所以……他给你的任务就是来这里击杀李辰安?” “你来这里的目的,其实并非是要击杀李辰安,也不是要保护李辰安,而是要杀了钟离破?” 袁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杀他,这是老夫人最后的遗命。击杀了他,神卫军原本还得保护摄政王平安离开吴国,只是现在似乎不需要了。” 安自在一怔:“为何说不需要了?” “因为夏琉说温首辅给吴帝写了一封信……两国原本就没啥矛盾,这之后,两国再缔结友好,以应对未来大离余孽可能带来的危机。” “所以,如果摄政王能够平安出来,吴帝非但不会对他动手,恐怕吴帝还会接摄政王去东旭城皇宫里喝一杯酒。” 安自在狐疑的看着袁肃:“这种事,你敢信?” “若是吴帝年轻的时候,老夫自然不敢全信。” “可他现在已经老了,老了就有了许多顾忌,尤其是吴国国内也并不是如表面那般平静。” “在这种形式之下,吴帝理应更要求一个稳字!” “另外,有那么多的高手在摄政王身边,吴帝也是知道大离余孽这件事的人,他知道事情的轻重。” “他就在洗剑楼,此刻摄政王有了神功大成之兆……他恐怕会等着摄政王出来,面对一个天下无敌的大宗师,我想吴帝也不会再弄出些别的事端来。” “现在最为紧要的是杀了钟离破,保证摄政王平安破境。” “你现在能放老夫进去了么?” 安自在想了片刻,“你知道里面的路?” “他有给老夫一张图纸。” “那玄甲营随你进去,其余人……皆留在此处!” 袁肃沉吟三息,说了一个字:“好!” …… …… 石室中,温泉旁。 樊梨花伸手将落在肩头的一片桃花的花瓣捻了下来,她眯着那双老眼仔细的看了看这片花瓣,又回头看了看那两颗桃树: “落光了啊!” “可惜了。” “我还以为你会再坚持一些时间,在那枝头上继续看着这一出大戏。” “这出大戏才刚刚开始,你瞧瞧你,终究还是不忍。” “桃花,善良这个东西,它终究是抵不过人心之恶的!” “姐姐是个坏人,钟离破也不是个好人。” “姐姐的坏,坏的果断。钟离破的坏,却坏得左右摇摆……” “他在犹豫啊!” “这种时候怎能犹豫呢?” 樊梨花将这片花瓣别在了她那头花白的头发上,抬步就向石室的门口走去。 “姐姐做事,从不会指望某一个人,手段多一些,成事的机会就会高一些。” 她站在了石室的门口,嘴里发出了一声尖啸。 没多久,有足足六人从洞穴的不同地方飞了过来。 他们身着黑衣。 带着黑色的面巾。 他们那黑衣的衣摆上,赫然绣着一簇红色的火焰! 红色的火焰,这是大离帝国曾经的标志! 他们是隐门中的人。 真正的高手! “无论谁来到这里,全部击杀!” 那六人拱手一礼,没有说一个字,却肃然的站在了洞口,拔出了他们的武器。 樊梨花转身回到了石室中,她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香炉,在这香炉上插上了一根细长的香。 她点燃了香,看着那袅袅而起的烟,咧嘴一笑,露出了那无牙的黑漆漆的空洞的嘴。 她又回到了温泉旁。 此刻她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寒蛊正在剧烈挣扎。 她那双灰白的老眼里,泛起了道道精芒。 寒蛊未死,这说明李辰安尚未与钟离若水合体。 隔壁的地火迸发的尚不是太过猛烈,这也说明李辰安还没有跨入大宗师的那扇门! 她那双枯槁的手紧紧的拽着,那张干瘪的嘴在紧张的自语: “快点!” “再快点!” “一定要成功!” “老身……不允许你们失败!” 蛋壳里。 李辰安依旧双目微闭。 钟离若水却已经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她银牙紧闭,拼命的忍受着体内寒蛊最后的疯狂带给她的无尽痛苦。 她没有发出丁点声音,生怕将李辰安惊醒。 而李辰安此刻脸上却忽的露出了一抹笑意。 那十八个动作在他的脑海中不停地演绎,越来越快。 他仿佛一个旁观者,就这么看着,并慢慢向前走去。 他走到了一扇门前。 他举头四顾,发现自己处在一处草木繁茂的幽谷之中。 谷中有一洞。 洞里有潺潺流水。 第七百五十二章 桃花落 七 萧包子三人抵达了忘情台。 她们舍船登岸,站在了立于暗河边的那面石碑前。 看着这面镶嵌了夜明珠的石碑,看着石碑上忘情台那三个字,萧包子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她来不及去看石碑上其余的字。 她已抬起了头,望向了前方。 东方红和卢小雨也都望向了前方。 这里的光线在穹顶许多夜明珠的辉光之下很是明亮。 就在她们前方较远处,站着六个一身漆黑的人。 东方红眉间顿时一蹙,她看见了那六个黑衣人的衣服上所绣的红色火焰! “隐门中的人!” “他们竟然在这里出现……当心了!”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眉微微一扬,她的眼里没有那六个黑衣高手,她还在寻找着她的牛。 她的视力不好,于是,她迈步向前而去。 一摇一摆。 站在后面未动的卢小雨看着萧包子那扶风步有些揪心—— 好看自然是好看的。 可总觉得那一摇一摆之间有一股子浓浓的慵懒的味道。 对于萧包子的懒,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她已见识过。 对此,她很是担心儿子未来的幸福。 但东方红的一席话,却让她茅塞顿开—— “男人的幸福来自于哪里?” “绝不是女人的懒!” “而是女人的媚!” “不是在厨房里,而是在床上啊!” “这位萧姑娘……她的思想迥异,她与别的女子截然不同。” “她没有书香之气,却有着一股子最天然的气息,那种最干净、最纯粹、最简单,却偏偏最令人难以忘记的气息!” “便是本真!绝不会有任何作伪!” “你再仔细瞧瞧她那身段,啧啧啧……” 卢小雨忽的就笑了起来。 东方红莫名惊诧。 萧包子已一摇一摆的走到了距离那六个黑衣人丈许距离。 她停下了脚步,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这才看清楚这六个黑衣人衣服上绣的那红色的火焰。 “我来找我未婚夫的,你们……能不能让让?” 左边那个身材颇为高大的黑衣人微微一怔,他还没说一个字,却忽然抬头,视线越过了萧包子,又看向了那石碑处。 两艘小船抵达了这里。 阿木三人,和小武三人,他们飞到了岸上。 八人汇合在了一处,此刻也齐齐向这六个黑衣人走来。 可他们也仅仅只走了三步,便又齐齐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向一侧看了过去—— 那方向传来了咄咄的声音。 片刻之后,一个穿着一身灰白麻衣的老人,带着大约二三十个穿着灰白短卦的人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那咄咄的声音,便是那老人手中的拐杖杵地时候发出的声音。 只是所有人并不知道他们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们得到的钟离破的指示本应该是要继续去寻找桃花源的入口! 可他们偏偏在钟离破离开之后又回到了这里! 若是钟离破看见,他一定会想到些什么。 可惜,他却再也看不见了。 此刻,门口那六个黑衣人一瞧,脸上的戒备少了三分。 隐月阁的暗夜行者来了! 暗夜行者是友军。 他们来了,面对这几个进入忘情台的高手,便不需要他们出手。 东方红等人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他们并不知道暗夜行者这个称呼,却知道隐月阁就在这里面。 没有别的外人进入,那么这些人,便极有可能就是钟离破的人! “这一战,堪比蜀山论剑,有极大凶险!” 陆初七扭头看向了阿木,又说道:“若事不可为,你记住一定要活着出去!” “牧山刀,为师就交给你了。” “你去了牧山刀之后,记得照顾好为师养的那几只鸿鹄。” “另外……在牧山刀后山的那处小院子里,还有为师养的两条狗……你也记得照顾好它们,它们活得不容易!” 王正浩轩一听,眼睛顿时一亮,他看向了陆初七:“师傅,那弟子呢?” 陆初七瞪了王正浩轩一眼,吹了吹胡子:“你回牧山刀,鸡犬不宁!” “你和为师并肩一战……保你大师兄出去!” 王正浩轩一愣,这意思听起来不吉利啊! 这是要舍车保帅了? “那些人,很厉害?” 陆初七撇了撇嘴:“他姥姥的……隐门果然强大啊!” “那六个黑衣人里面,其中一个有着大宗师的气息!” “其余五个估摸着也是一境以上的高手!搞不好就是半步大宗师的身手。” “那个杵着拐棍的老头,你看他颤颤巍巍的模样,可人家散发出来的那气息……也是一个大宗师啊!” “两个大宗师,一群一境以上的高手,你小子二境上阶,你知不知道你是这所有人里武功最渣的那一个?!” 王正浩轩顿时备受打击。 陆初七这时悠悠一叹,又说道:“如果吃狗肉都能成为大宗师……那肯定天下无狗,天下大宗师遍地走!” “呆会你给为师站在后面一点,别刚一打你就嗝屁了!” 卢小雨这时候也紧张极了。 她没有料到这里面会出现这么多的高手。 不仅仅有隐月阁的高手,竟然还有传说中隐门的高手! 现在怎么办? 双方实力的对比极其明显,就算是小武用毒也是不行的。 对方有个用毒的祖宗樊梨花! 樊梨花可还没有露面! 儿子就在里面。 若是去救儿子,只怕自己这方的九个人无一能够生还。 可若是不救儿子…… 就在这时,那麻衣老人走到了六个黑衣人的面前。 他那双灰白的眼看了看萧包子,就看了一眼! 萧包子忽然后退! 她蹬蹬蹬连退了三步,那张漂亮的脸蛋上露出了极为严肃的表情。 她的手落在了腰间。 长裙散了开来。 她的手里握住了那把无为软剑。 她正要欺身而上,却听那麻衣老人开口说话了: “尊者大人!” 麻衣老人向其中一个黑衣人躬身一礼,“隐月阁奉命护鼎,这里,就交给老夫来解决吧!” 那黑衣人鼻孔里发出了“嗯”的一声。 “按照教主的意思,老夫要将这些人全部生擒……因为教主说她有些事得给这些外来者说个明白……让他们死得明白。” 那黑衣人又“嗯”了一声,这一次开口说了一句:“本尊者知道,樊教主希望的是圣女亲自动手血祭火焰战旗……你去将他们生擒吧。” 麻衣老人转身,他看向了萧包子,萧包子正要上前,可她的耳朵里却忽然有一个低微的声音响起—— “不要抵抗,佯装中毒!” 这个声音不是麻衣老人的传音入密! 因为,这个声音,是个女人的声音! 第七百五十三章 桃花落 八 与此同时,东方红等八人的耳朵里也都听见了这个声音! 东方红在听到这个声音的那一瞬间,眼里忽的冒出了一抹无法言喻的光芒。 她正要扭头四处看去,却又生生止住。 她的心里升起了一抹怪异的感觉,她的嘴角挂起了一抹无人察觉的微笑。 萧包子并没有听过那声音。 她颇为好奇,于是扭头看向了东方红等人。 东方红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萧包子收回了视线,便见那麻衣老人向前而行,他踏出了一步! 他的身影在踏出那一步的瞬间陡然消失—— 萧包子的瞳孔猛的一缩: 浮光掠影身法! 他就像一道光一般从萧包子的面前掠过,穿行到了东方红等人面前,仅仅短短两息时间,他已回到了原地。 十息之后。 东方红率先“砰!”的一声倒了下去。 接着,就在萧包子震惊的视线中,所有人都倒了下去。 他们都早已用过了小武的解药,本不会中毒…… 萧包子撇了撇嘴,两眼一翻,也倒了下去。 她脑子里还在想一件事—— 传音的那女人,她究竟是谁? 麻衣老者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九人。 过了片刻,他徐徐向地上躺着的九人走去。 他将那根拐杖插在了腰间,伸出了一只手,一提溜,将萧包子给提了起来。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另一只手将东方红给提了起来。 他转身,走到了石室的门前,那尊者看了看,挥了挥手,六人让开,麻衣老者提着两人走入了石室中,将两人丢在了那处温泉旁。 他仅仅只看了一眼温泉中的那个蛋,他那双老眼里顿时露出了极为震惊的表情。 他向那两颗桃树下的樊梨花躬身一礼: “教主,九人,属下这就去将他们全部送来。” 樊梨花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很好,阁主去哪里了?” 那老人微微一顿,又躬身一礼:“阁主去迎接神卫军进来……阁主说圣女之事,他帮不了教主多少,他希望能够用神卫军找到进入桃花源的路。” 樊梨花沉吟三息,“哦……老身倒是错怪了他。” “若是他真能找到桃花源……帝国复兴,就指日可待了!” 老人的身子依旧躬着,这时他又低声问了一句:“教主,那桃花源里,究竟藏着些什么?” 樊梨花看了这老人一眼,“世人皆以为桃花源是千年来洗剑楼的弟子意外找到……事实上并非如此!” 那老人抬起了头来,眼里露出了一抹疑惑的光芒。 隐月阁存在了数百年,隐月阁虽然人少,但这数百年里并没有放弃寻找桃花源。 在隐月阁的记载中,桃花源就是更早时候的洗剑楼前辈去探寻到了一个世外桃源! 可现在樊梨花却说并非如此。 “那……敢问教主,事实又是如何?” 樊梨花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她看向了那枚冰火交替的蛋,淡淡的说了一句:“去将其余人,给老身都带进来!” 麻衣老人躬身应下,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他将其余七人也都丢到了这温泉旁。 他又看了看那枚蛋,转身走了出去,就站在了那黑衣尊者身边三尺距离处。 樊梨花来到了萧包子等人的身前。 她弯着腰一个一个的看了过去,那张干瘪的嘴张开着,那空洞的嘴里发出了桀桀的笑声。 她站在了萧包子的面前,俯下了身子,伸出了一只手摸了摸萧包子的脸蛋儿,又捏了捏。 “小姑娘挺水灵的!” “你娘,当年在京都,世人皆以为她喜欢奚帷,桀桀桀桀……” 她直起了腰来,又道: “可萧馒头却天天往太学院后院那小院子里跑!” 萧包子心里一咯噔,她的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樊梨花已转身,并没有发现萧包子的异样。 “太学院后院那小院子里,住的可是花满庭!” 萧包子一惊,眼缝又睁大了一线。 “老身记得那时候萧馒头才……好像才二十一二岁,花满庭却已经四十有五了!” “老牛吃到了嫩草,还是那嫩草主动送到了老牛的嘴里。” “花满庭装了一辈子的奚帷……却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敢认……这老东西也是个没担当的男人!” 萧包子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难以相信花满庭就是她的爹! 那个老哥…… 那个老哥挺不错的呀! 这怎就变成爹了呢? 这以后还如何愉快的相处? 他怎么又装了一辈子的奚帷呢? 如果这樊梨花说的是真的…… 萧包子咽了一口唾沫,她很想要爬起来问问樊梨花,却终究抑制了自己这个强烈的冲动。 她现在不太明白一件事—— 既然九个人都进来了,为什么不出手将樊梨花给制住? 这在等什么? 其余人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对于那个传音的声音,九人中除了萧包子之外都很熟悉。 既然那人说了什么都不要做,那就只有等。 等她再次传来消息。 樊梨花这时候走到了东方红的身前。 她又蹲了下来,仔细的看了看东方红的那张脸,又“桀桀桀桀”的笑了起来。 “世事一场大梦, 人生几度秋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 看取眉头鬓上。” “东方红啊东方红,你也已经满头花白的头发了!” “情之一字害死人!” “你喜欢谁不好?为什么会偏偏喜欢上了商涤?” 她又徐徐站了起来:“这就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商涤也是有眼无珠,他竟然喜欢的是我那妹妹。” “一个终身未娶,一个终身未嫁!” “终不得那鱼水之欢,终落得一个晚景凄凉。” 她又走到了陆初七的面前,这一次她没有蹲下身去,却踢了陆初七一脚,眼里露出了一抹怨恨的光芒: “就因为吃了你炖的一锅狗肉,你至于追老身三百里,又将老身存在的消息告诉樊桃花么?!” “若不是我那妹妹知道了我的存在……你知不知道你坏了老身多少大事!” “呆会圣女诞生,老身第一个就会让她宰了你!” “小肚鸡肠还道貌岸然的老东西……” “我呸!” 她一口吐在了陆初七的脸上。 陆初七差点就没蹦了起来。 她又看向了那枚蛋,顿时就抬步向那枚蛋走了过去。 “桀桀桀桀……!” 她手舞足蹈的跳了起来! “伟大的巫毒之神在上!” “多谢您的庇佑!” “君王痴,小宝贝,你可得再坚持坚持!” 她从怀中又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香炉,又点上了一支细细的香。 “接下来,你们该阴阳交合了!” 第七百五十四章 桃花落 九 袁肃与周正率领的五百玄甲营战士进入了暗河之中。 没有船。 他们用的是就地取材的木头! 按照钟离破给袁肃的图纸,他们仔细的寻找着图纸上留下的标记,一路逆流而行,却并没有抵达忘情台的那处石碑处! 他们愈行愈远。 因为这张图,并不是真的! 他们没有遇见离开的钟离破! 钟离破在抵达洞口的时候弃船跳入了暗河中,他顺着暗河流了出去。 没有人发现! 直到这条溪流在转过了一道弯之后,他才从水中起来,站在了岸边的密林里回头看了看。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和在那洞穴中的凄然截然不一样的微笑! “假死,隐匿,布局……想要一网打尽……” “我原本以为我调动了神卫军就会引你现身,你竟然岿然不动,以至于我以为你真的死了!” “可惜,你终究没有忍住出现在了忘情台里!” “你的味道,我闻了几十年,我没有料到你竟然有如此心机,差点着了你的道!” 钟离破在暗自庆幸,他并没有意识到在他的潜意识中对樊桃花的畏惧。 此刻的他甚至在沾沾自喜: “你终究不知道桃花源在哪里!” “可我却已经知道了!” “我也知道了大离帝国藏着的秘密!” “人间再无钟离破,你这朵桃花,又还能开多久?” 他长身而起,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他落在了一颗茂密的树上,忽的抬头向剑山深处的某个地方看了过去。 又有火光冲天。 又有浓烟滚滚。 他迟疑了片刻,心里微微有些遗憾。 遗憾于终究没有亲眼目睹那寒蛊死,一鼎生一鼎灭的壮美景象! 他再次长身而起,这一次没有再停留,也没有再回头。 …… …… 温泉中。 那枚蛋里。 钟离若水已气若游丝。 虽然有着李辰安身上传来的那股炙热气息,但这气息只能作用于她的体表,而那寒蛊所散发出来的寒意,却来自于她的体内。 她的五脏六腑在那寒蛊最后的疯狂之下,已渐渐有了冰冻的迹象。 她知道,这一次自己真的就要死了。 她伸出了双手,捧着了李辰安的脸。 她露出了一抹微笑,那微笑浮现在她那张几近半透明的脸上,仿佛都被冰冻了一般。 那微笑中有解脱。 死了,一死百了,辰安他因自己的死而重获新生,不再有自己这个枷锁加在他的身上,他才能轻快而行。 那微笑中也有幸福。 相识的时间虽然短暂,但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两颗心却走在了一起,彼此不离不弃。 这就是奶奶生前所说的心心相印了。 那微笑中当然还有浓浓的不舍。 来人间一趟,短短十七年,总算是遇见了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原本以为这一辈子能与这个喜欢的人一路而行,长相伴,长相守。 可现在…… 现在这条路却已走到了尽头。 终究落了个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她的眼里有两行清泪流下。 她张开了双臂,将李辰安紧紧的拥入了怀中。 “吾爱,来生……再续前缘!” 就在她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时候…… 李辰安依旧在不二周天诀的幻境之中。 他已走到了那洞口。 却忽然发现从那洞口而出的溪水散发出了一股冰寒的烟雾。 那袅袅烟雾初时薄,数息之后便渐渐浓郁。 溪水两旁的青草竟然渐渐有了凝霜之像! 而那洞中袅绕而出的烟雾更浓,也更冷。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他的身体因为这股极寒之意起了强烈的反应。 作为天下至阳的内功,天下最霸道的不二周天诀,绝不允许有任何寒意在自己的至阳领域里存在! 于是,他不知道他的枪已高高的举起。 幻境中的他,看着那溪水渐渐冰封,看着溪水两岸的草木渐渐枯萎。 他一步走了进去! 蛋壳中的他,一枪,刺了出去! 蛋壳中的钟离若水忽的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呼。 幻境中的李辰安,就在踏入那个洞的时候,他看见了一幕神奇的景象—— 他似乎进入了一个极寒的冰原! 可就在他进入之后,这寂寞的冰原,仿佛忽然间苏醒了过来! 就像捱过了隆冬的霏微的冰封了的画屏湖,有三月的春风拂来。 他就站在这冰原之上。 忽有阵阵轻微的咔嚓声在他的耳畔响起。 那是他的枪一枪一枪频频刺出之后,造成的冰原迸裂的声音。 而那春风,则是从他的枪尖散发出的来自他丹田里的至阳之气! 于是,他便看见冰原的上空叆叇不再,冰原之上春阳忽暖。 渐有草木葳蕤。 水空氤氲。 便是一番万物生的大美景象。 于此同时。 忘情台的那处地火洞穴,就在李辰安那一枪长驱直入之时,忽的有无数的地火升腾而起! 忘情台顿时有地动山摇之势! 那无尽的地火汇聚于一处,却蓄而未发,地火地窟里却传来了轰隆隆的仿若地龙醒来的巨大轰鸣声。 樊梨花极为紧张的站在了温泉旁。 她那张枯瘪的脸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儿! 她的心里传来了那只寒蛊的哀嚎之声。 她死死的拽紧了拳头,身子都在瑟瑟发抖。 “阴阳交汇!” “气势如此磅礴!” “我的虫儿,你再坚持十息!” 萧包子已经睁开了眼睛,她那双细长的眼紧紧的盯着那枚蛋。 其余八人此刻也都睁开了眼! 他们都看着那枚蛋。 那蛋壳忽然间散发出了璀璨的光芒。 但里面究竟是个怎样的情况,他们依旧看不见。 蛋壳中。 钟离若水原本已走到了那极寒的冰原之上。 她已站在了冰原中的那深渊的边缘。 她就要往那深渊里落下。 她的身子却在这时候忽然一紧,她感觉到了一股刺痛,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一扇门被推开了。 那扇门一开。 有一条巨大的火龙游了进来。 它在门里探头张望了一番,忽的喷出了两道火红的鼻息! 那是一股极为霸道,也极为炙热的气息! 就在那气息之下,她发现自己正不由自主的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给拽了回去! 她渐渐远离了那处深渊! 她似乎被那炙热的气息包裹了起来,身体里那刺骨冰寒在那一瞬间如潮水一般退去。 她渐渐没有了那痛楚。 她发现自己的精神无比的愉悦。 她很喜欢这温暖的感觉。 她仿佛飞在了空中。 于是,她也看见了这冰原上出现的裂痕。 裂痕渐大。 死寂的冰原便有了水的声音。 那水声初时如杨柳轻拂,渐渐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响。 如惊涛拍岸! 就在那裂痕中,就在从裂痕涌出的水中, 有万物生! 第七百五十五章 桃花落 十 剑山之巅。 整座剑山又战栗了起来。 洗剑楼不远处的那处溪畔的那头青牛、那头驴和那头马此刻又都抬起了头来。 很是紧张的望向了剑山群山的某个地方。 洗剑楼的第九层楼上。 吴帝等人也尽皆瞪大了眼睛注视着远方—— 远方,又见浓烟起! 又有轰鸣之声传来。 又见明灭火光吞吐。 片刻之后,又有火柱冲天! 那冲天的火柱将傍晚的天穹照亮,令空中的星光失色,甚至染红了半边天! “……这,真的就是不二周天诀的大成之兆?” 吴洗渺深吸了一口气,“回皇上,如果洗剑楼古籍所记载无误……这便是不二周天诀大成之兆!” 吴帝紧紧的盯着那越来越显磅礴的火芒,过了数十息,才又问道: “如此之势,仿佛有毁天灭地之威……肉体凡胎能承受得了如此暴烈之力?” 吴洗渺想了想又道:“我大致是明白了老祖宗说的‘孤阴则不生,孤阳则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阴阳合万物生,方为天道!’这两句话的意思了!” “哦……?何解?” “李辰安天赋秉异,他真的参透了不二周天诀的十八个法式。” “但如果仅仅如此,当十八个法式所产生的至阳之力在他的体内汇聚而得不到宣泄,或者说得不到至阴之力的调和时,他必然会被那强大力量给撑爆了!” “也就是落得个爆体而亡之结局!” “但现在,他的身边却有一个体内藏有至寒之蛊的钟离若水!” “在他悟透了十八个法式,踏入大宗师的那一刻,若是能和钟离若水交合……阴阳相生、相合、相互共鸣之下,暴烈的至阳之力便会变得温顺起来。” “而钟离若水体内的极寒之力,也会变得温润起来。” “原本,两个人都必须死!” “可现在……两个人都向死而生!” 夏莫愁也惊呆了。 这时他问了一句:“那二人同生之后,钟离若水会不会得到李辰安的不二周天诀的内力?” 吴洗渺摇了摇头,“老祖宗没有说,我也不知道!” “那现在二人可有交合了?” 吴洗渺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你看,那道光,隐有龙凤交织之相!” …… …… 忘情台。 温泉旁。 樊梨花死死的盯着那枚蛋! 她全然没有注意萧包子等人此刻都已睁开了眼,甚至都已站了起来! 她距离那枚蛋只有三尺距离。 她的脸上是紧张、是狂热、是前所未有的激动! “我的小宝贝……!” “阴阳相合正式开始!” “若水,你将从少女变成女人!” “你将从弱不禁风的小女子,成为天下无敌的大宗师!” 她张开了双臂,双臂在空中剧烈的颤抖! “尽情的吸收吧!” “将李辰安体内所有的内力全部收入你的丹田之中!” “将这壳也一并吸收!” “让我好生看看涅槃重生的你是什么模样!” 萧包子等人此刻又看向了那枚蛋。 只因蛋中的人是他们极为牵挂的对象,也因这奇异景象实在是闻所未闻。 不知觉的,他们似乎忘记了这时候应该假装昏迷躺在地上。 他们竟然全都站了起来! 甚至还向前不由自主的走了两步! 哪怕是东方红和陆初七这两个年岁最长的老人也不例外! 樊梨花终于被身后的异样惊动。 她忽的转身,吓了一大跳! 她一家伙就跳到了那枚蛋的旁边,一只手落在了蛋壳的顶端。 觉得有些烫手。 又虚抬高了三寸: “……你们……没有中毒?” 她的那双灰白的老眼忽的一凝,片刻又“桀桀桀桀……”的咧嘴笑了起来。 “老身知道了!” “隐月阁的那些瞎子,果然是一个都靠不住!” “钟离破这老东西,莫非他还想要借你们的手杀了老身给樊桃花报仇?” 她的面目忽的一沉,阴狠的视线从九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不对呀!” “是谁解了老身那黄昏和春光之毒?!” 石室中的那柱香已就快燃尽,它叫黄昏。 温泉旁的这柱香燃了一半,它叫春光。 都是九毒真经中传下来的曾经五毒教的毒。 可这些人在这里闻了这么久竟然屁事没有…… “是不是你?” “一定是你!” 樊梨花另一只手指向了小武,那张阴沉的老脸上忽然又荡漾起了一抹笑意: “天才!” “要不这样,你跟着老身,拜我为师,我将五毒神教的所有秘法全部传授给你……你以后,就是五毒神教的教主,就是大离帝国的护国大主教……如何?” 樊梨花的那双老眼里竟然露出了一抹期待的表情。 小武手舞足蹈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音。 樊梨花一怔,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失望的神色: “哦,忘记了,你是个聋子,也是个哑巴……” 她没有再说这件事,她的脸色又是一沉,“你们,如果想要李辰安活着,现在就给老身退出去!” 萧包子忽然上前一步,她手里的无为剑发出了一声嘹亮的剑吟。 “你敢对李辰安不利,我就毁了你的鼎!” 一方为了李辰安的安全,一方为了鼎的顺利诞生,这一刻谁也不敢动手,谁也不愿后退一步。 甚至不敢惊动了蛋里的两个人。 形势竟然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枚蛋里的雾气正在渐渐消散。 已能隐约看见里面的两个人的影子来! 两个影子在动! 萧包子顿时被那蛋里的影子给吸引了过去,她瞪大了眼睛。 因为那些动作,正是以往李辰安所练的那一个个法式! 那些法式令她的脸蛋儿一红。 可里面的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却并不知道。 二人皆进入了一种忘我之境! 于是,地动得更厉害。 地下传来的声势也隐若闷雷一般。 萧包子咽了一口唾沫,心想…… 这么厉害的牛,可别把田给犁坏了呀! 就在她这一念之间,“咔嚓”一声! 萧包子心肝儿一抖。 便见那蛋壳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 蛋壳的壳壁上,忽的有飞洒而来的点点的红! 那些红落在了壳壁上。 就像一朵朵开得正艳的桃花! “啊……” 不是钟离若水的惊呼。 而是她……上云端的声音! 那声音高亢明亮,还连绵不绝,仿佛成了仙。 那仙音如天籁一般在云端袅袅。 第七百五十六章 桃花落 十一 血染蛋壳。 壳上桃花开。 壳里的人影儿就像戏台子上演的皮影戏一样,忽高忽低,忽上忽下,忽前忽后…… 看上去依旧模糊,但依稀能够看得出里面很是激烈。 卢小雨的心里,有三分欢喜,欢喜于儿子李辰安终于迈入了大宗师的那扇门。 他若是顺利,他就将成为天下无敌的大宗师了! 还有三分担忧。 樊梨花那个疯婆子的那只手,一只都在那蛋壳上方三寸之处。 万一她的那只手落了下去……这时候正是李辰安和钟离若水阴阳调和的至关重要的时候……如果功亏一篑,可就是两条命没了! 最后还有四分难以名状的情绪—— 用这样的一种方式……堪称前无古人,后……恐怕也难有来者。 如此一来,钟离若水可就真成了自己名副其实的儿媳妇了。 归园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钟离破这些年暗藏的势力! 钟离破毕竟是钟离若水的爷爷。 那位老夫人也不知道对钟离破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亲家啊! 到时候如何下手? 若是钟离若水知道了,她会怎样和自己这个婆婆相处? 纠结的卢小雨扭头看了一眼萧包子,忽然发现还是这个儿媳妇好。 简单。 没那么多破事。 还好生养! 等辰安出来,得风风光光的将这个儿媳妇给娶进门! 就在卢小雨正要收回视线的时候,她忽的一怔。 她看见萧包子的那双细长的眼睛依旧直勾勾的盯着那枚蛋,她发现萧包子那张微翕的小嘴儿的一角,竟然流出了口水来! 这…… 这怪不得人家萧姑娘! 只能怪自家儿子太疯狂—— 那蛋壳的裂缝中有钟离若水的声音传来。 初时长,渐渐急,而后如暴雨打芭蕉。 地火仿佛受到了某种节奏的牵引,它吞吐间的气势越来越大,它冲出这忘情台的力量也越来越强。 外面的天色已晚。 但今夜洗剑楼的那方天空之上,却仿若白昼! 吴帝等人没有离开。 他们依旧在紧张的看着,也在焦急的等着忘情台里传来的消息。 倒是溪畔的那头小黑驴子令吴帝又一次刮目相看—— 它收回了驴眼,它来到了那匹黑马面前,用它的脑袋蹭了蹭黑马的脖子,发出了“啊呃啊呃”的低吟声。 那黑马扭捏了片刻。 这混账东西来到了小黑驴子的后面。 吴帝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黑马爬到了小黑驴子的背上! “……这样也行?” 没有人回答吴帝这句话。 因为夜空中忽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轰鸣之声! 那声音连绵不绝! 还震耳欲聋! 吴帝仅仅是抬头望了一眼,他的视线又落在了那头驴那匹马的身上。 他咧嘴笑了起来。 因为那头驴正冲着那匹马“啊呃啊呃……”的狂叫。 那匹马垂着脑袋,马脸上仿佛是生无可恋的表情。 这怪不得它呀! 它被那轰鸣声吓了一家伙。 这一吓…… 吓出了一泡尿来! 这当然坏了那小黑驴的兴致,挨骂,也是应该的。 就算是挨打也得认! 吴帝又抬眼向远处看去,那道光愈发明亮,却已不似初时的那般暴烈。 它似乎多了两分温顺的气息。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但他的这种感觉并没有错。 因为忘情台里,那枚蛋中,两个影子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慢,却没有停。 就像从一场暴雨转为了一场和风细雨。 和风细雨更为绵长,里面也有更多的诗情画意。 蛋壳裂开的缝隙变得更大了一些。 于是从那蛋壳的缝隙中传出了氤氲之气,绮靡之声,还有……盎然春意。 香燃烬。 樊梨花心里忽然响起了一声悲鸣。 钟离若水的体内仿佛有“咔嚓”一声。 在李辰安浩瀚的内力的冲击之下,那藏在钟离若水体内深处的寒蛊爆裂开来。 它在死去那一刹那释放了最后一道极寒之精! 钟离若水身子陡然一僵。 她正从空中坠落。 李辰安魂游九幽洞府,他也猛然感觉到了这洞府中突起的寒意。 于是。 在这股强烈的寒意的刺激之下,他觉得自己似乎一哆嗦…… 一道极致明亮的光芒从蛋壳的缝隙中透射而出。 萧包子甚至不由自主的抬起了手遮住了自己的眼! 其余人也皆在这一刻闭上了眼。 因为无法直视。 但樊梨花的脸上却露出了疯狂的神色! 那是李辰安的纯阳之精华! 那股精华,带着李辰安丹田中剩下的所有浩然内力,就这么冲入了冰寒的洞府之中。 蛋壳里的钟离若水发出了一声长叫。 她魂飞天外。 她看见了三月三的画屏湖畔。 她还看见了草长莺飞,桃花满眼的无限春光。 二人静止。 紧紧拥抱。 蛋壳“咔嚓”一声炸裂了开来。 陆初七拍了拍阿木和小武的肩膀,伸出一只手将王正浩轩给拎了起来。 “看什么看?” “为师听说,你在江南苏府,和小师妹苏梦同处一室,正经事没做,却给苏梦说了一晚上吃狗!” 他拎着王正浩轩就往外走。 秋尘和阿木还有小武也转身而去。 石室外,忽然有“噗噗噗噗”的声音响起。 六个黑衣人倒在了地上。 其中那个大宗师还极为顽强的抬起了头来看向了那个突然出手的麻衣老人。 他伸出了一只手指向了那麻衣老人: “你竟敢偷袭本尊!” “你、你……你究竟是、是谁?!” 麻衣老人伸出了手中的拐杖,徐徐举了起来。 “老夫,奚帷!” 他一拐杖落了下去。 “砰!”的一声,那隐门的大宗师脑浆爆了一地。 刚刚出来的陆初七顿时大吃了一惊。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这麻衣老人,“您……真的就是奚帷?” 麻衣老人转身而行,丢给了陆初七一句话:“执大义者,向光明者,皆是奚帷!” 陆初七等人目瞪口呆。 过了片刻他才扭头看向秋尘。 秋尘摇了摇头:“天下奚帷者众,老夫也想成为其中之一!” 王正浩轩咽了一口唾沫,“师傅,现在咱们做什么?” 陆初七瞪了王正浩轩一眼,“等!” “等啥?” “……等桃花!” 王正浩轩一脸懵逼,心想这都四月了,这地方何来桃花? 倒是李辰安那小子…… 蛋中的情形虽然极为模糊,但不影响那模糊的事让王正浩轩暂时忘记了狗。 他想起了小师妹苏梦。 莫非这男女之事,当真比狗肉还香么? 第七百五十七章 桃花落 十二 温泉旁的那两棵桃树的桃花已落尽。 花瓣铺洒在了地上。 那是一地的艳红。 唯有一片在樊梨花的头上。 此刻,樊梨花的手落在了李辰安的头顶! 她再次看萧包子等人,眼里一片冰冷: “老身数三声,三声之后,尔等还不退去……鼎破了又何妨?!” “三!” “二!” 萧包子紧张极了。 她的耳畔忽然又传来了那个女人的声音:“退!” 她后退了一步。 卢小雨和东方红还有吴雯徐徐转身。 四人退出了这间石屋。 樊梨花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她看向了那裂开的蛋壳。 看见了钟离若水那浴火重生的如白玉一般的肌肤! 她也看见了李辰安脸上出现的细密的汗珠。 她桀桀桀桀的笑了起来。 此时正是钟离若水魂游太虚之时! 正是施展摄魂术的最佳时候! 她一指落在了李辰安的涌泉穴上。 李辰安身子忽的一僵。 他的意识从空中落下,他从那汪汪的洞穴中退了出来! 他发现自己的丹田里一片空虚。 不,还有一簇小小的微弱的火苗,在轻轻的摇曳。 他睁开了眼。 看见的是钟离若水那面若桃花的脸。 他露出了一抹笑意,抬眼,却吃了一惊。 “樊老夫人?” 樊梨花桀桀一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老身没时间了。” 她又一指落下,李辰安两眼一黑,倒在了已干涸了的温泉里。 樊梨花没有看李辰安一眼。 她的双手忽然间冒出了幽幽的绿光。 她的嘴里在碎碎的念着什么,她在钟离若水的身边手舞足蹈的跳了起来。 她的那双灰白的老眼里,竟然也冒出了一缕缕的绿色光芒来。 “一切过往……皆为虚妄……”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 “唯有放下,方得解脱。” “放下……那些你以为的爱过的人……那些你记在心中的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 “他们都是假象!” “你累了。” “你需要好生的睡一觉。” “一觉醒来,便是崭新的一天,你会看见一个崭新的世界!” “孩子……睡吧……有奶奶守护着你,安心的睡吧!” 钟离若水是真的累了。 从一个少女变成了一个女人。 她承受住了李辰安那疯狂的攻击,虽然她的体内有着来自于李辰安的雄浑的内力,可那一番天翻地覆般的折腾,也令她很是疲倦。 那种喜悦之后的疲倦来的极为猛烈。 她知道自己已经活了过来。 她知道自己的病真的被李辰安彻底治愈。 她知道往后余生的岁月里,自己终于可以与李辰安相依相伴白头偕老了。 她的耳畔传来了樊梨花的浅唱低吟之声。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幸福的微笑。 多少个日夜的煎熬,那日日夜夜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松懈。 她真的觉得很困很困。 她没有睁开眼来看一眼,就这么带着那幸福的微笑,沉沉睡去。 樊梨花继续在跳着,在唱着,在说着。 这是五毒神教千年之前的一种秘术,就在樊梨花的施展之下,沉睡中的钟离若水那些过往的记忆,就这么渐渐地被那侵入了脑海的秘术给抹去。 樊梨花的那张老脸渐渐变得苍白了起来。 渐渐有了细密的汗珠儿。 她跳得慢了一些。 但她的精神却更加的亢奋! 她知道自己就要成功了。 这是她曾经未曾料到的。 在十四年,她在钟离若水体内的种下了那枚寒蛊的幼卵。 做这件事,不过是为了报复妹妹樊桃花罢了。 她根本就没有想到真的会有人能够练成不二周天诀! 她仅仅是想要看到钟离若水在寒蛊渐渐长大的过程中经历的那些痛苦,还有樊桃花在看见钟离若水的那些痛苦时候的无助。 你不是大宗师么? 你不是很厉害么? 你竟然想要阻止大离帝国的再次崛起! 你连自己的孙女都救不了,你还想要救国? 这一报复之举,却在李辰安带着钟离若水进入了忘情台之后,她改变了想法。 她不再袖手旁观。 她也很想看看李辰安会不会有那机缘练成不二周天诀! 她很期待李辰安能够练成不二周天诀! 倒不是她希望李辰安能够挽救钟离若水的命,而是唯有这样,她才能用摄魂之术给钟离若水施术从而彻底掌控钟离若水! 一个身怀不二周天诀无上内力的天下无敌的钟离若水! 有了这天下至阳之神功,便能进入泉台! 泉台上的烽火,已有千年未曾再点燃! 点燃之后,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 樊梨花不知道。 但她很好奇,也很期待。 “你是隐门的圣女……” “你肩负着重振隐门之责……” “你也肩负着重现大离帝国昔日荣光之责!” “这是一条艰难的路……你需要用你手中的剑,去披荆斩棘,去杀死所有挡在这条路上的人!” “用他们的血,将大离帝国的火焰战旗再次染红……” “用他们的躯体,铸成五毒神教的白骨高塔。” “用他们的皮,缝制成大离帝国的雷霆战鼓……” “用他们的骨为锤……在泉台敲响战鼓……你将号令千军,一统天下!” “你……就是大离帝国未来的皇后!” “醒来吧,我的圣女!” “老身将永远追随在你的身边,成为你最忠实的仆人,为你而战,为你而谋!” 樊梨花汗如雨下,面色苍白如纸。 她的那双枯槁的双臂高高的举起,一篷绿色的光芒落下。 就在这时。 一个声音从樊梨花的身后传来—— 那是一个童稚的女孩儿的声音! “老巫婆,你究竟想干什么?” 樊梨花扭过头来,忽的一怔,又咧嘴桀桀桀的笑了起来。 “若画……小丫头,你怎么来了?” 这话一出,她忽然吃了一惊,脸上的那笑意陡然一敛,她的视线向钟离若画的背后看了过去。 钟离若画背后并没有人! 可她偏偏觉得一定有人! “谁带你来这里的?” 钟离若画小脑袋一偏,大眼睛一眨:“当然是我奶奶啰!” “……樊桃花?她没死?她在哪里?!” “嘻嘻,” 钟离若画背负着双手,就这么走到了那两颗桃树下。 她弯腰,将那把不二剑的雌剑捡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擦了擦,反手插在了背上的剑鞘中。 她扭头就向石室门口走去。 在路过那处温泉的时候却看了看池子中昏迷的李辰安,小姑娘的心里被深深的刺痛了一下。 “老巫婆,本姑娘不管你做了什么。” “但若是你敢动我姐夫一根汗毛……” 钟离若画的眼里竟然露出了一抹极为锋锐的光芒: “天涯海角,我必杀了你!” 【ps:我知道前面还欠着一章,今天只有一章,我厚颜无耻的要对大家说一下,接下来的一周我尽量保证一更,但可能会不可避免的断更。不过我都用小本本记着的,所欠的等我调理一下身体,本月底之前,肯定会补齐。鞠躬,感谢所有书友们!】 第七百五十八章 桃花落 十三 樊梨花想要给钟离若画来一家伙。 可她的双手这时候正在钟离若水的头顶施法。 她只能这么眼睁睁看着钟离若画离开,心里却忽然起了一抹疑惑—— 这,好像有些不对! 钟离若画和钟离若水姐妹情深,可那小丫头辫子刚才仅仅是看了她姐姐一眼! 樊桃花如果当真还活着,她怎可能任由自己将钟离若水的记忆抹去,甚至变成另一个人? 莫非是樊桃花已经死了,这小丫头狐假虎威? 也不对,这小丫头进来就拿走了那把雌剑,仅仅是说了两句对自己毫无威胁的话。 不对,门口有隐门的高手守着,那小丫头是如何进来的? 不好! 钟离若画既然能够这么大喇喇的走进来,这便意味着守卫在门口的六个隐门高手出了状况! 可并没有听见激烈的打斗声! 那六个人中,可有一个大宗师啊! 除非是偷袭,还是大宗师出手偷袭,否则没可能如此悄无声息的解决战斗。 是隐月阁的那些叛徒! 从东方红他们没有中毒就应该想到隐月阁的暗夜行者背叛了自己! 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被钟离破收买! 这……这又说明了樊桃花当真还活着! 因为樊桃花才是隐月阁真正的阁主! 钟离破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仅仅是樊桃花让隐月阁的人陪着他演了一出戏罢了! 大意了啊! 万万没有料到桃花她竟然没死! 那么这两年来,她还做了些什么? 她为何明知钟离若水会变成另一个人却没有出手,甚至没有露面? 樊梨花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浓。 以至于她隐隐觉得自己这炼鼎之术都在樊桃花的算计之中! 难道摄魂术里面还有别的秘密? 幼时,娘更喜欢的就是妹妹。 虽然妹妹学的是娘的凝霜诀……可万一娘也将五毒神教的那些不传秘术传给了樊桃花了呢? 那自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的手停了下来。 她已经给钟离若水抹去了记忆,也植入了一部分的记忆,却并没有真正完成。 她觉得自己仿佛跳入了樊桃花早已挖好的一个坑里! 她甚至怀疑钟离破也是在樊桃花的授意之下,与自己演了这么一出戏! 她看了看依旧在沉睡中,但那张漂亮的脸蛋上似乎露出了一抹痛苦神色的钟离若水,想了想,颤颤巍巍的转过了身来,冲着洞穴中一声大吼: “桃花……!” “我知道你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是不是小时候我们捉迷藏你喜欢藏的那处洞窟里?” “或者……” 樊梨花扭头四顾,她后退了三步,来到了李辰安和钟离若水的身后。 “或者在床下?” “在那颗桃树上?” 她的袖袋中滑出了一把尺许长的短剑。 她将李辰安从地上给提了起来,短剑抵在了李辰安的后背。 “桀桀桀桀……” “等若水醒来,我倒要看看你那天下无双的凝霜诀……是不是若水不二周天诀的对手!” “你说,如果你死在了若水的手上……” “姐姐一定要将你的尸体丢入地火之中!” “姐姐一定要亲眼看着你化为灰烬!” 一个声音忽然在这石室中响起。 那是一声叹息: “哎……!” 就这么一声叹息,樊梨花的身子忽的一僵,以至于她的短剑刺破了李辰安后背的皮肤—— 李辰安光溜溜的啊! 连衣服都还没来得及穿就被樊梨花给弄晕了。 这一刺痛将昏迷的李辰安给弄醒了过来。 李辰安一脸懵逼,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樊梨花那双老眼在四壁逡巡,没有发现李辰安睁开了眼。 “装神弄鬼!” “你再不出来,我就先宰了他!” 那个声音又在石室中响起: “姐姐……” “我最后叫你一声姐姐!” “这里有父母的亡魂,他们在看着,看着你做的这一出人神共愤之事!” “当年,这里面留下了我们姐妹俩还算是欢乐的幼年时光。” “那一段时光虽然短暂,我却铭记于心。” “我们离开这里之后,你给了我一个桃子,那个桃子的桃核我种在了松山剑院。” “每一个春天,看着那桃树上的桃花,我就会想起你。” “每一个秋天,当桃树上的桃子成熟之后,我也会想起你。” “我真的以为你早已夭折……却不知道娘让你走上了另一条路!” 一个穿着一身灰白麻衣的老妇人走入了这处石室中。 李辰安一瞧却并没有大吃一惊,而是露出了一抹会心的微笑。 樊桃花也微微一笑。 她取了一件衣裳,轻轻一抛,落在了李辰安的身上。 她又看向了樊梨花。 “父亲,是洗剑楼进入这忘情台的最后一代弟子了。” “只是父亲并不知道母亲是五毒教的教主。” “母亲的身体,并不适合修炼凝霜诀,但她还是练了,仅仅是她将希望寄托在了父亲的身上,期望父亲能够有那大运道将不二周天诀修至大圆满。” “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十余年,而后有了我们姐妹二人。” “父亲是个大智若愚的人,事实上他已经知道了母亲的身份也知道了母亲的目的。” “只是那么多年的相处,还有我们姐妹这对女儿,父亲终究无法对母亲下手。” “在父亲临终之前,带我去过一趟隐月阁……” “你不知道的是,父亲就是这一代隐月阁的阁主!” “父亲在那个时候就将隐月阁交给了我。” 樊梨花倒吸了一口气凉气,她瞪大了那双灰白的眼,愤怒的问道: “为何不是交给我?” 樊桃花向前两步,“因为……你学的是母亲的巫术!” “你喜欢的不是练武,而是制毒和养蛊!” “父亲很担心,因为这两种东西都被江湖所不容……太阴毒,太缺德,必然招来杀身之祸!” 樊梨花一怔,她又裂开了那张无牙的漆黑的嘴,发出了夜枭般的笑声。 “母亲果然说的对!” “母亲说什么了?” “母亲说……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樊梨花恶狠狠的盯着樊桃花,“父亲就不是个好东西!你那珍惜得像个宝贝似的相公钟离破,他也不是个好东西!” “花满庭是个好东西么?” “陆初七是个好东西么?” “就算是商涤……他在青楼当真就啥也没做么?” 门口,王正浩轩抬头看向了师傅陆初七。 陆初七两眼一瞪,却一个字都没说。 他咽了一口唾沫。 萧包子这时忽然羞涩一笑脸蛋儿微红,低声嘀咕了一句:“辰安……” “他东西好,也是个好东西!” 【不要担心我是写不下去了,这个故事还很长,不会像《逍遥小地主》后期那样,仅仅是因为我的颈椎问题越来越严重,需要一段时间的调理,望理解,多谢!】 【另外,我承认我是短了一点,但我一直没有断更,我持久啊!】 第七百五十九章 桃花落 十四 所有人顿时就看向了萧包子。 东方红忽的就笑了起来,就连不苟言笑的吴雯,这时候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笑意。 卢小雨瞪大了眼睛看着萧包子。 这媳妇……实在人啊! 果然是心思儿简单。 这样的媳妇,很好! 萧包子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这句话有歧义,她觉得自己就是说了一个事实罢了。 这些人……怎有如此眼神? 就在这时,里面又有声音传来。 樊桃花看着樊梨花,并没有反对樊梨花的这番话。 “我不是来和你探讨男人的好坏的!” “我假死,只是想要看看你究竟想要做个什么。” “现在我知道了,我还是想告诉你一句,一千年了!哪里还有什么大离皇族的后裔,哪里还有五毒教的教徒!” “就算是还有,也不过都是散落于各处的不安分的余孽罢了!” “面对而今之形势,你觉得他们还能有翻身的机会么?” “用什么来平定宁、越、吴三国?” “没有哪个国家的皇上会将自己手上的皇权交到大离帝国某个所谓的后裔的手里!” “这需要战争,去抢!” “用什么抢?” “面对三国之战,你以为就凭那子虚乌有的隐门中的高手就行?” 顿了顿,樊桃花深吸了一口气,“念在你是我姐姐的份上……你走吧。” “你和那些毒处了那么久,想来也没多少日子活在这人世间了。” 樊梨花的眼里露出了一抹不耐,阴狠狠地说道: “你还是那么自以为是!” “这就是钟离破厌倦了你的地方!” “你总是想要决定别人的命运,想要给别人指出一条路,却从来不会去考虑别人需要还是不需要!” 樊梨花视线一凝,又道: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我更不需要你告诉我怎么去做!” “你其实挺可悲的……明明有高绝的武功,也有卓越的智慧,可你这一辈子却都围着一个钟离府在打着转!” “你自己恐怕都没有发现你就像一头拉磨的驴一样!” “你所见的,仅仅是屋檐下那磨盘旁的屁大的一点地方!” “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也不知道大离帝国覆灭时候带走的财物有多少。” 樊梨花微微抬头,视线落在了这穹顶之上。 “奚帷和你皆以为大离帝国的实力藏在尚不为人知的某个地方,长孙惊鸿那只老狐狸命令皇城司找了二十年……” “桀桀桀桀……” 樊梨花又笑了起来,她笑了足足十息。 笑得樊桃花眉间一蹙。 “其实,你们都是蠢货!” “大离帝国……它已经重新建立了起来!” “只不过它尚在韬光养晦,它还需要再等上几年!” “等圣女回归,等国力强盛,也等一个世道大乱的机会!” 樊桃花的那双老眼徐徐眯了起来:“它在何处建立?” 樊梨花那双稀疏的眉一挑,“我的妹妹,你觉得我会将这种事告诉你么?” “……你若是不说,那就别想离开这里!” “桀桀桀桀……” “从来都是我威胁人家,李辰安和钟离若水都在我的手里,你竟然还想要威胁我?” 樊桃花闭上了嘴,抬步向前一步。 樊梨花视线一紧,一声呵斥:“停!退、退、退……!” 樊桃花后退五步。 她的视线落在了钟离若水的脸上,视线里的神色有些复杂。 她的内心似乎在为某件事而苦苦挣扎,以至于她迟迟无法拿定主意。 这本不是她的性格。 可现在……这件事牵扯太大! “若水,何时能够醒来?” 樊梨花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当她将我通过摄魂术告诉她的那些事情全都记住了之后便会醒来!” “我其实挺好奇,你说……她醒来之后,如果我让她杀了你……你也老了,也是就要凋谢的花了,你觉得你会是她的对手么?” “当然,你们人多,你还有隐月阁在手。” “你不放我走也行,我已经活够了,这里本就是我们的家,我死在这里又何妨?” “何况还有你这孙女和孙女婿给我陪葬……值得了!” 樊桃花深吸了一口气,她当然不能让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死在这里,那么她就只有再次退让。 樊梨花又笑了起来。 “这就是我们姐妹截然不一样的地方,我的妹妹,心软,是成不了大事的!” “不过我还有一件事很是好奇。” “东方红她们,既然没有中毒,既然进到了这里……我本毫无防备,他们怎么就没有对我动手呢?” 樊桃花沉吟三息,“因为我不知道你对若水还做了些什么。” “辰安既然有缘练成了不二周天诀,既然你下到若水体内的寒蛊就要死了,我当然宁愿多等等。” 樊梨花桀桀一笑:“你错过了杀我的机会!” “现在,鼎已经成了,不过另一个鼎竟然没有破……这出乎了我的预料。” “但也没关系了,摄魂术也已经成了,钟离若水就算是睁开了眼睛,也认不出你来,” 樊梨花垂眼,“也认不出他李辰安来!” 她又抬眼看向了樊桃花,“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放过李辰安,你,还有你们所有人,给老身和圣女让路!” 樊桃花没有多做思考,她点了点头: “那往后再遇见,休怪我对你痛下杀手!” 樊梨花轻蔑一笑:“往后的江湖,天下第一不再是你樊桃花了!” “你想要杀我?那也得问我这亲爱的孙女,看她同意不同意!” 樊桃花又看向了钟离若水,脸上露出了一抹悲伤来。 就在这时,钟离若水睁开了眼。 在她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从她的双眼中忽的迸射出了两道璀璨的光芒来。 其一红。 其一白。 红如火! 白如雪! 一股磅礴的气势从她的身上豁然散发了开来。 李辰安首当其中! 他而今内力尽失。 虽然丹田中还有一簇微弱的火苗,可那火苗在如此浩大的气势之下毫无用处。 他被这气势震的飞了出去! 他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他的身子仿佛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他在空中回头。 看向了钟离若水。 他一边吐血一边笑了起来。 现在,他才确信钟离若水的病,是真的好了! 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内力。 但她继承了那些内力。 他的就是她的。 她好,我才好! 可钟离若水看向李辰安的视线却是茫然! 她觉得那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可她转眼就一脸寒霜—— 李辰安身上的衣裳落了下来,露出了他赤果果的身子! “你这好色之徒……看剑!” 没有剑。 钟离若水伸出了一只手,正要一手挥过去,却忽然又停了下来。 她穿上了衣裳。 抬头看向了樊梨花,又看了看将李辰安接住的樊桃花。 “你们是谁?” “他……是谁?” 第七百五十三章 桃花落 八 与此同时,东方红等八人的耳朵里也都听见了这个声音! 东方红在听到这个声音的那一瞬间,眼里忽的冒出了一抹无法言喻的光芒。 她正要扭头四处看去,却又生生止住。 她的心里升起了一抹怪异的感觉,她的嘴角挂起了一抹无人察觉的微笑。 萧包子并没有听过那声音。 她颇为好奇,于是扭头看向了东方红等人。 东方红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萧包子收回了视线,便见那麻衣老人向前而行,他踏出了一步! 他的身影在踏出那一步的瞬间陡然消失—— 萧包子的瞳孔猛的一缩: 浮光掠影身法! 他就像一道光一般从萧包子的面前掠过,穿行到了东方红等人面前,仅仅短短两息时间,他已回到了原地。 十息之后。 东方红率先“砰!”的一声倒了下去。 接着,就在萧包子震惊的视线中,所有人都倒了下去。 他们都早已用过了小武的解药,本不会中毒…… 萧包子撇了撇嘴,两眼一翻,也倒了下去。 她脑子里还在想一件事—— 传音的那女人,她究竟是谁? 麻衣老者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九人。 过了片刻,他徐徐向地上躺着的九人走去。 他将那根拐杖插在了腰间,伸出了一只手,一提溜,将萧包子给提了起来。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另一只手将东方红给提了起来。 他转身,走到了石室的门前,那尊者看了看,挥了挥手,六人让开,麻衣老者提着两人走入了石室中,将两人丢在了那处温泉旁。 他仅仅只看了一眼温泉中的那个蛋,他那双老眼里顿时露出了极为震惊的表情。 他向那两颗桃树下的樊梨花躬身一礼: “教主,九人,属下这就去将他们全部送来。” 樊梨花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很好,阁主去哪里了?” 那老人微微一顿,又躬身一礼:“阁主去迎接神卫军进来……阁主说圣女之事,他帮不了教主多少,他希望能够用神卫军找到进入桃花源的路。” 樊梨花沉吟三息,“哦……老身倒是错怪了他。” “若是他真能找到桃花源……帝国复兴,就指日可待了!” 老人的身子依旧躬着,这时他又低声问了一句:“教主,那桃花源里,究竟藏着些什么?” 樊梨花看了这老人一眼,“世人皆以为桃花源是千年来洗剑楼的弟子意外找到……事实上并非如此!” 那老人抬起了头来,眼里露出了一抹疑惑的光芒。 隐月阁存在了数百年,隐月阁虽然人少,但这数百年里并没有放弃寻找桃花源。 在隐月阁的记载中,桃花源就是更早时候的洗剑楼前辈去探寻到了一个世外桃源! 可现在樊梨花却说并非如此。 “那……敢问教主,事实又是如何?” 樊梨花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她看向了那枚冰火交替的蛋,淡淡的说了一句:“去将其余人,给老身都带进来!” 麻衣老人躬身应下,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他将其余七人也都丢到了这温泉旁。 他又看了看那枚蛋,转身走了出去,就站在了那黑衣尊者身边三尺距离处。 樊梨花来到了萧包子等人的身前。 她弯着腰一个一个的看了过去,那张干瘪的嘴张开着,那空洞的嘴里发出了桀桀的笑声。 她站在了萧包子的面前,俯下了身子,伸出了一只手摸了摸萧包子的脸蛋儿,又捏了捏。 “小姑娘挺水灵的!” “你娘,当年在京都,世人皆以为她喜欢奚帷,桀桀桀桀……” 她直起了腰来,又道: “可萧馒头却天天往太学院后院那小院子里跑!” 萧包子心里一咯噔,她的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樊梨花已转身,并没有发现萧包子的异样。 “太学院后院那小院子里,住的可是花满庭!” 萧包子一惊,眼缝又睁大了一线。 “老身记得那时候萧馒头才……好像才二十一二岁,花满庭却已经四十有五了!” “老牛吃到了嫩草,还是那嫩草主动送到了老牛的嘴里。” “花满庭装了一辈子的奚帷……却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敢认……这老东西也是个没担当的男人!” 萧包子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难以相信花满庭就是她的爹! 那个老哥…… 那个老哥挺不错的呀! 这怎就变成爹了呢? 这以后还如何愉快的相处? 他怎么又装了一辈子的奚帷呢? 如果这樊梨花说的是真的…… 萧包子咽了一口唾沫,她很想要爬起来问问樊梨花,却终究抑制了自己这个强烈的冲动。 她现在不太明白一件事—— 既然九个人都进来了,为什么不出手将樊梨花给制住? 这在等什么? 其余人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对于那个传音的声音,九人中除了萧包子之外都很熟悉。 既然那人说了什么都不要做,那就只有等。 等她再次传来消息。 樊梨花这时候走到了东方红的身前。 她又蹲了下来,仔细的看了看东方红的那张脸,又“桀桀桀桀”的笑了起来。 “世事一场大梦, 人生几度秋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 看取眉头鬓上。” “东方红啊东方红,你也已经满头花白的头发了!” “情之一字害死人!” “你喜欢谁不好?为什么会偏偏喜欢上了商涤?” 她又徐徐站了起来:“这就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商涤也是有眼无珠,他竟然喜欢的是我那妹妹。” “一个终身未娶,一个终身未嫁!” “终不得那鱼水之欢,终落得一个晚景凄凉。” 她又走到了陆初七的面前,这一次她没有蹲下身去,却踢了陆初七一脚,眼里露出了一抹怨恨的光芒: “就因为吃了你炖的一锅狗肉,你至于追老身三百里,又将老身存在的消息告诉樊桃花么?!” “若不是我那妹妹知道了我的存在……你知不知道你坏了老身多少大事!” “呆会圣女诞生,老身第一个就会让她宰了你!” “小肚鸡肠还道貌岸然的老东西……” “我呸!” 她一口吐在了陆初七的脸上。 陆初七差点就没蹦了起来。 她又看向了那枚蛋,顿时就抬步向那枚蛋走了过去。 “桀桀桀桀……!” 她手舞足蹈的跳了起来! “伟大的巫毒之神在上!” “多谢您的庇佑!” “君王痴,小宝贝,你可得再坚持坚持!” 她从怀中又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香炉,又点上了一支细细的香。 “接下来,你们该阴阳交合了!” 第七百五十四章 桃花落 九 袁肃与周正率领的五百玄甲营战士进入了暗河之中。 没有船。 他们用的是就地取材的木头! 按照钟离破给袁肃的图纸,他们仔细的寻找着图纸上留下的标记,一路逆流而行,却并没有抵达忘情台的那处石碑处! 他们愈行愈远。 因为这张图,并不是真的! 他们没有遇见离开的钟离破! 钟离破在抵达洞口的时候弃船跳入了暗河中,他顺着暗河流了出去。 没有人发现! 直到这条溪流在转过了一道弯之后,他才从水中起来,站在了岸边的密林里回头看了看。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和在那洞穴中的凄然截然不一样的微笑! “假死,隐匿,布局……想要一网打尽……” “我原本以为我调动了神卫军就会引你现身,你竟然岿然不动,以至于我以为你真的死了!” “可惜,你终究没有忍住出现在了忘情台里!” “你的味道,我闻了几十年,我没有料到你竟然有如此心机,差点着了你的道!” 钟离破在暗自庆幸,他并没有意识到在他的潜意识中对樊桃花的畏惧。 此刻的他甚至在沾沾自喜: “你终究不知道桃花源在哪里!” “可我却已经知道了!” “我也知道了大离帝国藏着的秘密!” “人间再无钟离破,你这朵桃花,又还能开多久?” 他长身而起,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他落在了一颗茂密的树上,忽的抬头向剑山深处的某个地方看了过去。 又有火光冲天。 又有浓烟滚滚。 他迟疑了片刻,心里微微有些遗憾。 遗憾于终究没有亲眼目睹那寒蛊死,一鼎生一鼎灭的壮美景象! 他再次长身而起,这一次没有再停留,也没有再回头。 …… …… 温泉中。 那枚蛋里。 钟离若水已气若游丝。 虽然有着李辰安身上传来的那股炙热气息,但这气息只能作用于她的体表,而那寒蛊所散发出来的寒意,却来自于她的体内。 她的五脏六腑在那寒蛊最后的疯狂之下,已渐渐有了冰冻的迹象。 她知道,这一次自己真的就要死了。 她伸出了双手,捧着了李辰安的脸。 她露出了一抹微笑,那微笑浮现在她那张几近半透明的脸上,仿佛都被冰冻了一般。 那微笑中有解脱。 死了,一死百了,辰安他因自己的死而重获新生,不再有自己这个枷锁加在他的身上,他才能轻快而行。 那微笑中也有幸福。 相识的时间虽然短暂,但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两颗心却走在了一起,彼此不离不弃。 这就是奶奶生前所说的心心相印了。 那微笑中当然还有浓浓的不舍。 来人间一趟,短短十七年,总算是遇见了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原本以为这一辈子能与这个喜欢的人一路而行,长相伴,长相守。 可现在…… 现在这条路却已走到了尽头。 终究落了个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她的眼里有两行清泪流下。 她张开了双臂,将李辰安紧紧的拥入了怀中。 “吾爱,来生……再续前缘!” 就在她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时候…… 李辰安依旧在不二周天诀的幻境之中。 他已走到了那洞口。 却忽然发现从那洞口而出的溪水散发出了一股冰寒的烟雾。 那袅袅烟雾初时薄,数息之后便渐渐浓郁。 溪水两旁的青草竟然渐渐有了凝霜之像! 而那洞中袅绕而出的烟雾更浓,也更冷。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他的身体因为这股极寒之意起了强烈的反应。 作为天下至阳的内功,天下最霸道的不二周天诀,绝不允许有任何寒意在自己的至阳领域里存在! 于是,他不知道他的枪已高高的举起。 幻境中的他,看着那溪水渐渐冰封,看着溪水两岸的草木渐渐枯萎。 他一步走了进去! 蛋壳中的他,一枪,刺了出去! 蛋壳中的钟离若水忽的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呼。 幻境中的李辰安,就在踏入那个洞的时候,他看见了一幕神奇的景象—— 他似乎进入了一个极寒的冰原! 可就在他进入之后,这寂寞的冰原,仿佛忽然间苏醒了过来! 就像捱过了隆冬的霏微的冰封了的画屏湖,有三月的春风拂来。 他就站在这冰原之上。 忽有阵阵轻微的咔嚓声在他的耳畔响起。 那是他的枪一枪一枪频频刺出之后,造成的冰原迸裂的声音。 而那春风,则是从他的枪尖散发出的来自他丹田里的至阳之气! 于是,他便看见冰原的上空叆叇不再,冰原之上春阳忽暖。 渐有草木葳蕤。 水空氤氲。 便是一番万物生的大美景象。 于此同时。 忘情台的那处地火洞穴,就在李辰安那一枪长驱直入之时,忽的有无数的地火升腾而起! 忘情台顿时有地动山摇之势! 那无尽的地火汇聚于一处,却蓄而未发,地火地窟里却传来了轰隆隆的仿若地龙醒来的巨大轰鸣声。 樊梨花极为紧张的站在了温泉旁。 她那张枯瘪的脸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儿! 她的心里传来了那只寒蛊的哀嚎之声。 她死死的拽紧了拳头,身子都在瑟瑟发抖。 “阴阳交汇!” “气势如此磅礴!” “我的虫儿,你再坚持十息!” 萧包子已经睁开了眼睛,她那双细长的眼紧紧的盯着那枚蛋。 其余八人此刻也都睁开了眼! 他们都看着那枚蛋。 那蛋壳忽然间散发出了璀璨的光芒。 但里面究竟是个怎样的情况,他们依旧看不见。 蛋壳中。 钟离若水原本已走到了那极寒的冰原之上。 她已站在了冰原中的那深渊的边缘。 她就要往那深渊里落下。 她的身子却在这时候忽然一紧,她感觉到了一股刺痛,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一扇门被推开了。 那扇门一开。 有一条巨大的火龙游了进来。 它在门里探头张望了一番,忽的喷出了两道火红的鼻息! 那是一股极为霸道,也极为炙热的气息! 就在那气息之下,她发现自己正不由自主的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给拽了回去! 她渐渐远离了那处深渊! 她似乎被那炙热的气息包裹了起来,身体里那刺骨冰寒在那一瞬间如潮水一般退去。 她渐渐没有了那痛楚。 她发现自己的精神无比的愉悦。 她很喜欢这温暖的感觉。 她仿佛飞在了空中。 于是,她也看见了这冰原上出现的裂痕。 裂痕渐大。 死寂的冰原便有了水的声音。 那水声初时如杨柳轻拂,渐渐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响。 如惊涛拍岸! 就在那裂痕中,就在从裂痕涌出的水中, 有万物生! 第七百五十五章 桃花落 十 剑山之巅。 整座剑山又战栗了起来。 洗剑楼不远处的那处溪畔的那头青牛、那头驴和那头马此刻又都抬起了头来。 很是紧张的望向了剑山群山的某个地方。 洗剑楼的第九层楼上。 吴帝等人也尽皆瞪大了眼睛注视着远方—— 远方,又见浓烟起! 又有轰鸣之声传来。 又见明灭火光吞吐。 片刻之后,又有火柱冲天! 那冲天的火柱将傍晚的天穹照亮,令空中的星光失色,甚至染红了半边天! “……这,真的就是不二周天诀的大成之兆?” 吴洗渺深吸了一口气,“回皇上,如果洗剑楼古籍所记载无误……这便是不二周天诀大成之兆!” 吴帝紧紧的盯着那越来越显磅礴的火芒,过了数十息,才又问道: “如此之势,仿佛有毁天灭地之威……肉体凡胎能承受得了如此暴烈之力?” 吴洗渺想了想又道:“我大致是明白了老祖宗说的‘孤阴则不生,孤阳则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阴阳合万物生,方为天道!’这两句话的意思了!” “哦……?何解?” “李辰安天赋秉异,他真的参透了不二周天诀的十八个法式。” “但如果仅仅如此,当十八个法式所产生的至阳之力在他的体内汇聚而得不到宣泄,或者说得不到至阴之力的调和时,他必然会被那强大力量给撑爆了!” “也就是落得个爆体而亡之结局!” “但现在,他的身边却有一个体内藏有至寒之蛊的钟离若水!” “在他悟透了十八个法式,踏入大宗师的那一刻,若是能和钟离若水交合……阴阳相生、相合、相互共鸣之下,暴烈的至阳之力便会变得温顺起来。” “而钟离若水体内的极寒之力,也会变得温润起来。” “原本,两个人都必须死!” “可现在……两个人都向死而生!” 夏莫愁也惊呆了。 这时他问了一句:“那二人同生之后,钟离若水会不会得到李辰安的不二周天诀的内力?” 吴洗渺摇了摇头,“老祖宗没有说,我也不知道!” “那现在二人可有交合了?” 吴洗渺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你看,那道光,隐有龙凤交织之相!” …… …… 忘情台。 温泉旁。 樊梨花死死的盯着那枚蛋! 她全然没有注意萧包子等人此刻都已睁开了眼,甚至都已站了起来! 她距离那枚蛋只有三尺距离。 她的脸上是紧张、是狂热、是前所未有的激动! “我的小宝贝……!” “阴阳相合正式开始!” “若水,你将从少女变成女人!” “你将从弱不禁风的小女子,成为天下无敌的大宗师!” 她张开了双臂,双臂在空中剧烈的颤抖! “尽情的吸收吧!” “将李辰安体内所有的内力全部收入你的丹田之中!” “将这壳也一并吸收!” “让我好生看看涅槃重生的你是什么模样!” 萧包子等人此刻又看向了那枚蛋。 只因蛋中的人是他们极为牵挂的对象,也因这奇异景象实在是闻所未闻。 不知觉的,他们似乎忘记了这时候应该假装昏迷躺在地上。 他们竟然全都站了起来! 甚至还向前不由自主的走了两步! 哪怕是东方红和陆初七这两个年岁最长的老人也不例外! 樊梨花终于被身后的异样惊动。 她忽的转身,吓了一大跳! 她一家伙就跳到了那枚蛋的旁边,一只手落在了蛋壳的顶端。 觉得有些烫手。 又虚抬高了三寸: “……你们……没有中毒?” 她的那双灰白的老眼忽的一凝,片刻又“桀桀桀桀……”的咧嘴笑了起来。 “老身知道了!” “隐月阁的那些瞎子,果然是一个都靠不住!” “钟离破这老东西,莫非他还想要借你们的手杀了老身给樊桃花报仇?” 她的面目忽的一沉,阴狠的视线从九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不对呀!” “是谁解了老身那黄昏和春光之毒?!” 石室中的那柱香已就快燃尽,它叫黄昏。 温泉旁的这柱香燃了一半,它叫春光。 都是九毒真经中传下来的曾经五毒教的毒。 可这些人在这里闻了这么久竟然屁事没有…… “是不是你?” “一定是你!” 樊梨花另一只手指向了小武,那张阴沉的老脸上忽然又荡漾起了一抹笑意: “天才!” “要不这样,你跟着老身,拜我为师,我将五毒神教的所有秘法全部传授给你……你以后,就是五毒神教的教主,就是大离帝国的护国大主教……如何?” 樊梨花的那双老眼里竟然露出了一抹期待的表情。 小武手舞足蹈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音。 樊梨花一怔,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失望的神色: “哦,忘记了,你是个聋子,也是个哑巴……” 她没有再说这件事,她的脸色又是一沉,“你们,如果想要李辰安活着,现在就给老身退出去!” 萧包子忽然上前一步,她手里的无为剑发出了一声嘹亮的剑吟。 “你敢对李辰安不利,我就毁了你的鼎!” 一方为了李辰安的安全,一方为了鼎的顺利诞生,这一刻谁也不敢动手,谁也不愿后退一步。 甚至不敢惊动了蛋里的两个人。 形势竟然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枚蛋里的雾气正在渐渐消散。 已能隐约看见里面的两个人的影子来! 两个影子在动! 萧包子顿时被那蛋里的影子给吸引了过去,她瞪大了眼睛。 因为那些动作,正是以往李辰安所练的那一个个法式! 那些法式令她的脸蛋儿一红。 可里面的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却并不知道。 二人皆进入了一种忘我之境! 于是,地动得更厉害。 地下传来的声势也隐若闷雷一般。 萧包子咽了一口唾沫,心想…… 这么厉害的牛,可别把田给犁坏了呀! 就在她这一念之间,“咔嚓”一声! 萧包子心肝儿一抖。 便见那蛋壳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 蛋壳的壳壁上,忽的有飞洒而来的点点的红! 那些红落在了壳壁上。 就像一朵朵开得正艳的桃花! “啊……” 不是钟离若水的惊呼。 而是她……上云端的声音! 那声音高亢明亮,还连绵不绝,仿佛成了仙。 那仙音如天籁一般在云端袅袅。 第七百五十六章 桃花落 十一 血染蛋壳。 壳上桃花开。 壳里的人影儿就像戏台子上演的皮影戏一样,忽高忽低,忽上忽下,忽前忽后…… 看上去依旧模糊,但依稀能够看得出里面很是激烈。 卢小雨的心里,有三分欢喜,欢喜于儿子李辰安终于迈入了大宗师的那扇门。 他若是顺利,他就将成为天下无敌的大宗师了! 还有三分担忧。 樊梨花那个疯婆子的那只手,一只都在那蛋壳上方三寸之处。 万一她的那只手落了下去……这时候正是李辰安和钟离若水阴阳调和的至关重要的时候……如果功亏一篑,可就是两条命没了! 最后还有四分难以名状的情绪—— 用这样的一种方式……堪称前无古人,后……恐怕也难有来者。 如此一来,钟离若水可就真成了自己名副其实的儿媳妇了。 归园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钟离破这些年暗藏的势力! 钟离破毕竟是钟离若水的爷爷。 那位老夫人也不知道对钟离破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亲家啊! 到时候如何下手? 若是钟离若水知道了,她会怎样和自己这个婆婆相处? 纠结的卢小雨扭头看了一眼萧包子,忽然发现还是这个儿媳妇好。 简单。 没那么多破事。 还好生养! 等辰安出来,得风风光光的将这个儿媳妇给娶进门! 就在卢小雨正要收回视线的时候,她忽的一怔。 她看见萧包子的那双细长的眼睛依旧直勾勾的盯着那枚蛋,她发现萧包子那张微翕的小嘴儿的一角,竟然流出了口水来! 这…… 这怪不得人家萧姑娘! 只能怪自家儿子太疯狂—— 那蛋壳的裂缝中有钟离若水的声音传来。 初时长,渐渐急,而后如暴雨打芭蕉。 地火仿佛受到了某种节奏的牵引,它吞吐间的气势越来越大,它冲出这忘情台的力量也越来越强。 外面的天色已晚。 但今夜洗剑楼的那方天空之上,却仿若白昼! 吴帝等人没有离开。 他们依旧在紧张的看着,也在焦急的等着忘情台里传来的消息。 倒是溪畔的那头小黑驴子令吴帝又一次刮目相看—— 它收回了驴眼,它来到了那匹黑马面前,用它的脑袋蹭了蹭黑马的脖子,发出了“啊呃啊呃”的低吟声。 那黑马扭捏了片刻。 这混账东西来到了小黑驴子的后面。 吴帝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黑马爬到了小黑驴子的背上! “……这样也行?” 没有人回答吴帝这句话。 因为夜空中忽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轰鸣之声! 那声音连绵不绝! 还震耳欲聋! 吴帝仅仅是抬头望了一眼,他的视线又落在了那头驴那匹马的身上。 他咧嘴笑了起来。 因为那头驴正冲着那匹马“啊呃啊呃……”的狂叫。 那匹马垂着脑袋,马脸上仿佛是生无可恋的表情。 这怪不得它呀! 它被那轰鸣声吓了一家伙。 这一吓…… 吓出了一泡尿来! 这当然坏了那小黑驴的兴致,挨骂,也是应该的。 就算是挨打也得认! 吴帝又抬眼向远处看去,那道光愈发明亮,却已不似初时的那般暴烈。 它似乎多了两分温顺的气息。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但他的这种感觉并没有错。 因为忘情台里,那枚蛋中,两个影子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慢,却没有停。 就像从一场暴雨转为了一场和风细雨。 和风细雨更为绵长,里面也有更多的诗情画意。 蛋壳裂开的缝隙变得更大了一些。 于是从那蛋壳的缝隙中传出了氤氲之气,绮靡之声,还有……盎然春意。 香燃烬。 樊梨花心里忽然响起了一声悲鸣。 钟离若水的体内仿佛有“咔嚓”一声。 在李辰安浩瀚的内力的冲击之下,那藏在钟离若水体内深处的寒蛊爆裂开来。 它在死去那一刹那释放了最后一道极寒之精! 钟离若水身子陡然一僵。 她正从空中坠落。 李辰安魂游九幽洞府,他也猛然感觉到了这洞府中突起的寒意。 于是。 在这股强烈的寒意的刺激之下,他觉得自己似乎一哆嗦…… 一道极致明亮的光芒从蛋壳的缝隙中透射而出。 萧包子甚至不由自主的抬起了手遮住了自己的眼! 其余人也皆在这一刻闭上了眼。 因为无法直视。 但樊梨花的脸上却露出了疯狂的神色! 那是李辰安的纯阳之精华! 那股精华,带着李辰安丹田中剩下的所有浩然内力,就这么冲入了冰寒的洞府之中。 蛋壳里的钟离若水发出了一声长叫。 她魂飞天外。 她看见了三月三的画屏湖畔。 她还看见了草长莺飞,桃花满眼的无限春光。 二人静止。 紧紧拥抱。 蛋壳“咔嚓”一声炸裂了开来。 陆初七拍了拍阿木和小武的肩膀,伸出一只手将王正浩轩给拎了起来。 “看什么看?” “为师听说,你在江南苏府,和小师妹苏梦同处一室,正经事没做,却给苏梦说了一晚上吃狗!” 他拎着王正浩轩就往外走。 秋尘和阿木还有小武也转身而去。 石室外,忽然有“噗噗噗噗”的声音响起。 六个黑衣人倒在了地上。 其中那个大宗师还极为顽强的抬起了头来看向了那个突然出手的麻衣老人。 他伸出了一只手指向了那麻衣老人: “你竟敢偷袭本尊!” “你、你……你究竟是、是谁?!” 麻衣老人伸出了手中的拐杖,徐徐举了起来。 “老夫,奚帷!” 他一拐杖落了下去。 “砰!”的一声,那隐门的大宗师脑浆爆了一地。 刚刚出来的陆初七顿时大吃了一惊。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这麻衣老人,“您……真的就是奚帷?” 麻衣老人转身而行,丢给了陆初七一句话:“执大义者,向光明者,皆是奚帷!” 陆初七等人目瞪口呆。 过了片刻他才扭头看向秋尘。 秋尘摇了摇头:“天下奚帷者众,老夫也想成为其中之一!” 王正浩轩咽了一口唾沫,“师傅,现在咱们做什么?” 陆初七瞪了王正浩轩一眼,“等!” “等啥?” “……等桃花!” 王正浩轩一脸懵逼,心想这都四月了,这地方何来桃花? 倒是李辰安那小子…… 蛋中的情形虽然极为模糊,但不影响那模糊的事让王正浩轩暂时忘记了狗。 他想起了小师妹苏梦。 莫非这男女之事,当真比狗肉还香么? 第七百五十七章 桃花落 十二 温泉旁的那两棵桃树的桃花已落尽。 花瓣铺洒在了地上。 那是一地的艳红。 唯有一片在樊梨花的头上。 此刻,樊梨花的手落在了李辰安的头顶! 她再次看萧包子等人,眼里一片冰冷: “老身数三声,三声之后,尔等还不退去……鼎破了又何妨?!” “三!” “二!” 萧包子紧张极了。 她的耳畔忽然又传来了那个女人的声音:“退!” 她后退了一步。 卢小雨和东方红还有吴雯徐徐转身。 四人退出了这间石屋。 樊梨花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她看向了那裂开的蛋壳。 看见了钟离若水那浴火重生的如白玉一般的肌肤! 她也看见了李辰安脸上出现的细密的汗珠。 她桀桀桀桀的笑了起来。 此时正是钟离若水魂游太虚之时! 正是施展摄魂术的最佳时候! 她一指落在了李辰安的涌泉穴上。 李辰安身子忽的一僵。 他的意识从空中落下,他从那汪汪的洞穴中退了出来! 他发现自己的丹田里一片空虚。 不,还有一簇小小的微弱的火苗,在轻轻的摇曳。 他睁开了眼。 看见的是钟离若水那面若桃花的脸。 他露出了一抹笑意,抬眼,却吃了一惊。 “樊老夫人?” 樊梨花桀桀一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老身没时间了。” 她又一指落下,李辰安两眼一黑,倒在了已干涸了的温泉里。 樊梨花没有看李辰安一眼。 她的双手忽然间冒出了幽幽的绿光。 她的嘴里在碎碎的念着什么,她在钟离若水的身边手舞足蹈的跳了起来。 她的那双灰白的老眼里,竟然也冒出了一缕缕的绿色光芒来。 “一切过往……皆为虚妄……”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 “唯有放下,方得解脱。” “放下……那些你以为的爱过的人……那些你记在心中的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 “他们都是假象!” “你累了。” “你需要好生的睡一觉。” “一觉醒来,便是崭新的一天,你会看见一个崭新的世界!” “孩子……睡吧……有奶奶守护着你,安心的睡吧!” 钟离若水是真的累了。 从一个少女变成了一个女人。 她承受住了李辰安那疯狂的攻击,虽然她的体内有着来自于李辰安的雄浑的内力,可那一番天翻地覆般的折腾,也令她很是疲倦。 那种喜悦之后的疲倦来的极为猛烈。 她知道自己已经活了过来。 她知道自己的病真的被李辰安彻底治愈。 她知道往后余生的岁月里,自己终于可以与李辰安相依相伴白头偕老了。 她的耳畔传来了樊梨花的浅唱低吟之声。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幸福的微笑。 多少个日夜的煎熬,那日日夜夜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松懈。 她真的觉得很困很困。 她没有睁开眼来看一眼,就这么带着那幸福的微笑,沉沉睡去。 樊梨花继续在跳着,在唱着,在说着。 这是五毒神教千年之前的一种秘术,就在樊梨花的施展之下,沉睡中的钟离若水那些过往的记忆,就这么渐渐地被那侵入了脑海的秘术给抹去。 樊梨花的那张老脸渐渐变得苍白了起来。 渐渐有了细密的汗珠儿。 她跳得慢了一些。 但她的精神却更加的亢奋! 她知道自己就要成功了。 这是她曾经未曾料到的。 在十四年,她在钟离若水体内的种下了那枚寒蛊的幼卵。 做这件事,不过是为了报复妹妹樊桃花罢了。 她根本就没有想到真的会有人能够练成不二周天诀! 她仅仅是想要看到钟离若水在寒蛊渐渐长大的过程中经历的那些痛苦,还有樊桃花在看见钟离若水的那些痛苦时候的无助。 你不是大宗师么? 你不是很厉害么? 你竟然想要阻止大离帝国的再次崛起! 你连自己的孙女都救不了,你还想要救国? 这一报复之举,却在李辰安带着钟离若水进入了忘情台之后,她改变了想法。 她不再袖手旁观。 她也很想看看李辰安会不会有那机缘练成不二周天诀! 她很期待李辰安能够练成不二周天诀! 倒不是她希望李辰安能够挽救钟离若水的命,而是唯有这样,她才能用摄魂之术给钟离若水施术从而彻底掌控钟离若水! 一个身怀不二周天诀无上内力的天下无敌的钟离若水! 有了这天下至阳之神功,便能进入泉台! 泉台上的烽火,已有千年未曾再点燃! 点燃之后,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 樊梨花不知道。 但她很好奇,也很期待。 “你是隐门的圣女……” “你肩负着重振隐门之责……” “你也肩负着重现大离帝国昔日荣光之责!” “这是一条艰难的路……你需要用你手中的剑,去披荆斩棘,去杀死所有挡在这条路上的人!” “用他们的血,将大离帝国的火焰战旗再次染红……” “用他们的躯体,铸成五毒神教的白骨高塔。” “用他们的皮,缝制成大离帝国的雷霆战鼓……” “用他们的骨为锤……在泉台敲响战鼓……你将号令千军,一统天下!” “你……就是大离帝国未来的皇后!” “醒来吧,我的圣女!” “老身将永远追随在你的身边,成为你最忠实的仆人,为你而战,为你而谋!” 樊梨花汗如雨下,面色苍白如纸。 她的那双枯槁的双臂高高的举起,一篷绿色的光芒落下。 就在这时。 一个声音从樊梨花的身后传来—— 那是一个童稚的女孩儿的声音! “老巫婆,你究竟想干什么?” 樊梨花扭过头来,忽的一怔,又咧嘴桀桀桀的笑了起来。 “若画……小丫头,你怎么来了?” 这话一出,她忽然吃了一惊,脸上的那笑意陡然一敛,她的视线向钟离若画的背后看了过去。 钟离若画背后并没有人! 可她偏偏觉得一定有人! “谁带你来这里的?” 钟离若画小脑袋一偏,大眼睛一眨:“当然是我奶奶啰!” “……樊桃花?她没死?她在哪里?!” “嘻嘻,” 钟离若画背负着双手,就这么走到了那两颗桃树下。 她弯腰,将那把不二剑的雌剑捡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擦了擦,反手插在了背上的剑鞘中。 她扭头就向石室门口走去。 在路过那处温泉的时候却看了看池子中昏迷的李辰安,小姑娘的心里被深深的刺痛了一下。 “老巫婆,本姑娘不管你做了什么。” “但若是你敢动我姐夫一根汗毛……” 钟离若画的眼里竟然露出了一抹极为锋锐的光芒: “天涯海角,我必杀了你!” 【ps:我知道前面还欠着一章,今天只有一章,我厚颜无耻的要对大家说一下,接下来的一周我尽量保证一更,但可能会不可避免的断更。不过我都用小本本记着的,所欠的等我调理一下身体,本月底之前,肯定会补齐。鞠躬,感谢所有书友们!】 第七百五十八章 桃花落 十三 樊梨花想要给钟离若画来一家伙。 可她的双手这时候正在钟离若水的头顶施法。 她只能这么眼睁睁看着钟离若画离开,心里却忽然起了一抹疑惑—— 这,好像有些不对! 钟离若画和钟离若水姐妹情深,可那小丫头辫子刚才仅仅是看了她姐姐一眼! 樊桃花如果当真还活着,她怎可能任由自己将钟离若水的记忆抹去,甚至变成另一个人? 莫非是樊桃花已经死了,这小丫头狐假虎威? 也不对,这小丫头进来就拿走了那把雌剑,仅仅是说了两句对自己毫无威胁的话。 不对,门口有隐门的高手守着,那小丫头是如何进来的? 不好! 钟离若画既然能够这么大喇喇的走进来,这便意味着守卫在门口的六个隐门高手出了状况! 可并没有听见激烈的打斗声! 那六个人中,可有一个大宗师啊! 除非是偷袭,还是大宗师出手偷袭,否则没可能如此悄无声息的解决战斗。 是隐月阁的那些叛徒! 从东方红他们没有中毒就应该想到隐月阁的暗夜行者背叛了自己! 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被钟离破收买! 这……这又说明了樊桃花当真还活着! 因为樊桃花才是隐月阁真正的阁主! 钟离破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仅仅是樊桃花让隐月阁的人陪着他演了一出戏罢了! 大意了啊! 万万没有料到桃花她竟然没死! 那么这两年来,她还做了些什么? 她为何明知钟离若水会变成另一个人却没有出手,甚至没有露面? 樊梨花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浓。 以至于她隐隐觉得自己这炼鼎之术都在樊桃花的算计之中! 难道摄魂术里面还有别的秘密? 幼时,娘更喜欢的就是妹妹。 虽然妹妹学的是娘的凝霜诀……可万一娘也将五毒神教的那些不传秘术传给了樊桃花了呢? 那自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的手停了下来。 她已经给钟离若水抹去了记忆,也植入了一部分的记忆,却并没有真正完成。 她觉得自己仿佛跳入了樊桃花早已挖好的一个坑里! 她甚至怀疑钟离破也是在樊桃花的授意之下,与自己演了这么一出戏! 她看了看依旧在沉睡中,但那张漂亮的脸蛋上似乎露出了一抹痛苦神色的钟离若水,想了想,颤颤巍巍的转过了身来,冲着洞穴中一声大吼: “桃花……!” “我知道你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是不是小时候我们捉迷藏你喜欢藏的那处洞窟里?” “或者……” 樊梨花扭头四顾,她后退了三步,来到了李辰安和钟离若水的身后。 “或者在床下?” “在那颗桃树上?” 她的袖袋中滑出了一把尺许长的短剑。 她将李辰安从地上给提了起来,短剑抵在了李辰安的后背。 “桀桀桀桀……” “等若水醒来,我倒要看看你那天下无双的凝霜诀……是不是若水不二周天诀的对手!” “你说,如果你死在了若水的手上……” “姐姐一定要将你的尸体丢入地火之中!” “姐姐一定要亲眼看着你化为灰烬!” 一个声音忽然在这石室中响起。 那是一声叹息: “哎……!” 就这么一声叹息,樊梨花的身子忽的一僵,以至于她的短剑刺破了李辰安后背的皮肤—— 李辰安光溜溜的啊! 连衣服都还没来得及穿就被樊梨花给弄晕了。 这一刺痛将昏迷的李辰安给弄醒了过来。 李辰安一脸懵逼,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樊梨花那双老眼在四壁逡巡,没有发现李辰安睁开了眼。 “装神弄鬼!” “你再不出来,我就先宰了他!” 那个声音又在石室中响起: “姐姐……” “我最后叫你一声姐姐!” “这里有父母的亡魂,他们在看着,看着你做的这一出人神共愤之事!” “当年,这里面留下了我们姐妹俩还算是欢乐的幼年时光。” “那一段时光虽然短暂,我却铭记于心。” “我们离开这里之后,你给了我一个桃子,那个桃子的桃核我种在了松山剑院。” “每一个春天,看着那桃树上的桃花,我就会想起你。” “每一个秋天,当桃树上的桃子成熟之后,我也会想起你。” “我真的以为你早已夭折……却不知道娘让你走上了另一条路!” 一个穿着一身灰白麻衣的老妇人走入了这处石室中。 李辰安一瞧却并没有大吃一惊,而是露出了一抹会心的微笑。 樊桃花也微微一笑。 她取了一件衣裳,轻轻一抛,落在了李辰安的身上。 她又看向了樊梨花。 “父亲,是洗剑楼进入这忘情台的最后一代弟子了。” “只是父亲并不知道母亲是五毒教的教主。” “母亲的身体,并不适合修炼凝霜诀,但她还是练了,仅仅是她将希望寄托在了父亲的身上,期望父亲能够有那大运道将不二周天诀修至大圆满。” “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十余年,而后有了我们姐妹二人。” “父亲是个大智若愚的人,事实上他已经知道了母亲的身份也知道了母亲的目的。” “只是那么多年的相处,还有我们姐妹这对女儿,父亲终究无法对母亲下手。” “在父亲临终之前,带我去过一趟隐月阁……” “你不知道的是,父亲就是这一代隐月阁的阁主!” “父亲在那个时候就将隐月阁交给了我。” 樊梨花倒吸了一口气凉气,她瞪大了那双灰白的眼,愤怒的问道: “为何不是交给我?” 樊桃花向前两步,“因为……你学的是母亲的巫术!” “你喜欢的不是练武,而是制毒和养蛊!” “父亲很担心,因为这两种东西都被江湖所不容……太阴毒,太缺德,必然招来杀身之祸!” 樊梨花一怔,她又裂开了那张无牙的漆黑的嘴,发出了夜枭般的笑声。 “母亲果然说的对!” “母亲说什么了?” “母亲说……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樊梨花恶狠狠的盯着樊桃花,“父亲就不是个好东西!你那珍惜得像个宝贝似的相公钟离破,他也不是个好东西!” “花满庭是个好东西么?” “陆初七是个好东西么?” “就算是商涤……他在青楼当真就啥也没做么?” 门口,王正浩轩抬头看向了师傅陆初七。 陆初七两眼一瞪,却一个字都没说。 他咽了一口唾沫。 萧包子这时忽然羞涩一笑脸蛋儿微红,低声嘀咕了一句:“辰安……” “他东西好,也是个好东西!” 【不要担心我是写不下去了,这个故事还很长,不会像《逍遥小地主》后期那样,仅仅是因为我的颈椎问题越来越严重,需要一段时间的调理,望理解,多谢!】 【另外,我承认我是短了一点,但我一直没有断更,我持久啊!】 第七百五十九章 桃花落 十四 所有人顿时就看向了萧包子。 东方红忽的就笑了起来,就连不苟言笑的吴雯,这时候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笑意。 卢小雨瞪大了眼睛看着萧包子。 这媳妇……实在人啊! 果然是心思儿简单。 这样的媳妇,很好! 萧包子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这句话有歧义,她觉得自己就是说了一个事实罢了。 这些人……怎有如此眼神? 就在这时,里面又有声音传来。 樊桃花看着樊梨花,并没有反对樊梨花的这番话。 “我不是来和你探讨男人的好坏的!” “我假死,只是想要看看你究竟想要做个什么。” “现在我知道了,我还是想告诉你一句,一千年了!哪里还有什么大离皇族的后裔,哪里还有五毒教的教徒!” “就算是还有,也不过都是散落于各处的不安分的余孽罢了!” “面对而今之形势,你觉得他们还能有翻身的机会么?” “用什么来平定宁、越、吴三国?” “没有哪个国家的皇上会将自己手上的皇权交到大离帝国某个所谓的后裔的手里!” “这需要战争,去抢!” “用什么抢?” “面对三国之战,你以为就凭那子虚乌有的隐门中的高手就行?” 顿了顿,樊桃花深吸了一口气,“念在你是我姐姐的份上……你走吧。” “你和那些毒处了那么久,想来也没多少日子活在这人世间了。” 樊梨花的眼里露出了一抹不耐,阴狠狠地说道: “你还是那么自以为是!” “这就是钟离破厌倦了你的地方!” “你总是想要决定别人的命运,想要给别人指出一条路,却从来不会去考虑别人需要还是不需要!” 樊梨花视线一凝,又道: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我更不需要你告诉我怎么去做!” “你其实挺可悲的……明明有高绝的武功,也有卓越的智慧,可你这一辈子却都围着一个钟离府在打着转!” “你自己恐怕都没有发现你就像一头拉磨的驴一样!” “你所见的,仅仅是屋檐下那磨盘旁的屁大的一点地方!” “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也不知道大离帝国覆灭时候带走的财物有多少。” 樊梨花微微抬头,视线落在了这穹顶之上。 “奚帷和你皆以为大离帝国的实力藏在尚不为人知的某个地方,长孙惊鸿那只老狐狸命令皇城司找了二十年……” “桀桀桀桀……” 樊梨花又笑了起来,她笑了足足十息。 笑得樊桃花眉间一蹙。 “其实,你们都是蠢货!” “大离帝国……它已经重新建立了起来!” “只不过它尚在韬光养晦,它还需要再等上几年!” “等圣女回归,等国力强盛,也等一个世道大乱的机会!” 樊桃花的那双老眼徐徐眯了起来:“它在何处建立?” 樊梨花那双稀疏的眉一挑,“我的妹妹,你觉得我会将这种事告诉你么?” “……你若是不说,那就别想离开这里!” “桀桀桀桀……” “从来都是我威胁人家,李辰安和钟离若水都在我的手里,你竟然还想要威胁我?” 樊桃花闭上了嘴,抬步向前一步。 樊梨花视线一紧,一声呵斥:“停!退、退、退……!” 樊桃花后退五步。 她的视线落在了钟离若水的脸上,视线里的神色有些复杂。 她的内心似乎在为某件事而苦苦挣扎,以至于她迟迟无法拿定主意。 这本不是她的性格。 可现在……这件事牵扯太大! “若水,何时能够醒来?” 樊梨花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当她将我通过摄魂术告诉她的那些事情全都记住了之后便会醒来!” “我其实挺好奇,你说……她醒来之后,如果我让她杀了你……你也老了,也是就要凋谢的花了,你觉得你会是她的对手么?” “当然,你们人多,你还有隐月阁在手。” “你不放我走也行,我已经活够了,这里本就是我们的家,我死在这里又何妨?” “何况还有你这孙女和孙女婿给我陪葬……值得了!” 樊桃花深吸了一口气,她当然不能让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死在这里,那么她就只有再次退让。 樊梨花又笑了起来。 “这就是我们姐妹截然不一样的地方,我的妹妹,心软,是成不了大事的!” “不过我还有一件事很是好奇。” “东方红她们,既然没有中毒,既然进到了这里……我本毫无防备,他们怎么就没有对我动手呢?” 樊桃花沉吟三息,“因为我不知道你对若水还做了些什么。” “辰安既然有缘练成了不二周天诀,既然你下到若水体内的寒蛊就要死了,我当然宁愿多等等。” 樊梨花桀桀一笑:“你错过了杀我的机会!” “现在,鼎已经成了,不过另一个鼎竟然没有破……这出乎了我的预料。” “但也没关系了,摄魂术也已经成了,钟离若水就算是睁开了眼睛,也认不出你来,” 樊梨花垂眼,“也认不出他李辰安来!” 她又抬眼看向了樊桃花,“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放过李辰安,你,还有你们所有人,给老身和圣女让路!” 樊桃花没有多做思考,她点了点头: “那往后再遇见,休怪我对你痛下杀手!” 樊梨花轻蔑一笑:“往后的江湖,天下第一不再是你樊桃花了!” “你想要杀我?那也得问我这亲爱的孙女,看她同意不同意!” 樊桃花又看向了钟离若水,脸上露出了一抹悲伤来。 就在这时,钟离若水睁开了眼。 在她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从她的双眼中忽的迸射出了两道璀璨的光芒来。 其一红。 其一白。 红如火! 白如雪! 一股磅礴的气势从她的身上豁然散发了开来。 李辰安首当其中! 他而今内力尽失。 虽然丹田中还有一簇微弱的火苗,可那火苗在如此浩大的气势之下毫无用处。 他被这气势震的飞了出去! 他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他的身子仿佛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他在空中回头。 看向了钟离若水。 他一边吐血一边笑了起来。 现在,他才确信钟离若水的病,是真的好了! 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内力。 但她继承了那些内力。 他的就是她的。 她好,我才好! 可钟离若水看向李辰安的视线却是茫然! 她觉得那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可她转眼就一脸寒霜—— 李辰安身上的衣裳落了下来,露出了他赤果果的身子! “你这好色之徒……看剑!” 没有剑。 钟离若水伸出了一只手,正要一手挥过去,却忽然又停了下来。 她穿上了衣裳。 抬头看向了樊梨花,又看了看将李辰安接住的樊桃花。 “你们是谁?” “他……是谁?” 第七百五十三章 桃花落 八 与此同时,东方红等八人的耳朵里也都听见了这个声音! 东方红在听到这个声音的那一瞬间,眼里忽的冒出了一抹无法言喻的光芒。 她正要扭头四处看去,却又生生止住。 她的心里升起了一抹怪异的感觉,她的嘴角挂起了一抹无人察觉的微笑。 萧包子并没有听过那声音。 她颇为好奇,于是扭头看向了东方红等人。 东方红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萧包子收回了视线,便见那麻衣老人向前而行,他踏出了一步! 他的身影在踏出那一步的瞬间陡然消失—— 萧包子的瞳孔猛的一缩: 浮光掠影身法! 他就像一道光一般从萧包子的面前掠过,穿行到了东方红等人面前,仅仅短短两息时间,他已回到了原地。 十息之后。 东方红率先“砰!”的一声倒了下去。 接着,就在萧包子震惊的视线中,所有人都倒了下去。 他们都早已用过了小武的解药,本不会中毒…… 萧包子撇了撇嘴,两眼一翻,也倒了下去。 她脑子里还在想一件事—— 传音的那女人,她究竟是谁? 麻衣老者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九人。 过了片刻,他徐徐向地上躺着的九人走去。 他将那根拐杖插在了腰间,伸出了一只手,一提溜,将萧包子给提了起来。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另一只手将东方红给提了起来。 他转身,走到了石室的门前,那尊者看了看,挥了挥手,六人让开,麻衣老者提着两人走入了石室中,将两人丢在了那处温泉旁。 他仅仅只看了一眼温泉中的那个蛋,他那双老眼里顿时露出了极为震惊的表情。 他向那两颗桃树下的樊梨花躬身一礼: “教主,九人,属下这就去将他们全部送来。” 樊梨花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很好,阁主去哪里了?” 那老人微微一顿,又躬身一礼:“阁主去迎接神卫军进来……阁主说圣女之事,他帮不了教主多少,他希望能够用神卫军找到进入桃花源的路。” 樊梨花沉吟三息,“哦……老身倒是错怪了他。” “若是他真能找到桃花源……帝国复兴,就指日可待了!” 老人的身子依旧躬着,这时他又低声问了一句:“教主,那桃花源里,究竟藏着些什么?” 樊梨花看了这老人一眼,“世人皆以为桃花源是千年来洗剑楼的弟子意外找到……事实上并非如此!” 那老人抬起了头来,眼里露出了一抹疑惑的光芒。 隐月阁存在了数百年,隐月阁虽然人少,但这数百年里并没有放弃寻找桃花源。 在隐月阁的记载中,桃花源就是更早时候的洗剑楼前辈去探寻到了一个世外桃源! 可现在樊梨花却说并非如此。 “那……敢问教主,事实又是如何?” 樊梨花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她看向了那枚冰火交替的蛋,淡淡的说了一句:“去将其余人,给老身都带进来!” 麻衣老人躬身应下,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他将其余七人也都丢到了这温泉旁。 他又看了看那枚蛋,转身走了出去,就站在了那黑衣尊者身边三尺距离处。 樊梨花来到了萧包子等人的身前。 她弯着腰一个一个的看了过去,那张干瘪的嘴张开着,那空洞的嘴里发出了桀桀的笑声。 她站在了萧包子的面前,俯下了身子,伸出了一只手摸了摸萧包子的脸蛋儿,又捏了捏。 “小姑娘挺水灵的!” “你娘,当年在京都,世人皆以为她喜欢奚帷,桀桀桀桀……” 她直起了腰来,又道: “可萧馒头却天天往太学院后院那小院子里跑!” 萧包子心里一咯噔,她的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樊梨花已转身,并没有发现萧包子的异样。 “太学院后院那小院子里,住的可是花满庭!” 萧包子一惊,眼缝又睁大了一线。 “老身记得那时候萧馒头才……好像才二十一二岁,花满庭却已经四十有五了!” “老牛吃到了嫩草,还是那嫩草主动送到了老牛的嘴里。” “花满庭装了一辈子的奚帷……却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敢认……这老东西也是个没担当的男人!” 萧包子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难以相信花满庭就是她的爹! 那个老哥…… 那个老哥挺不错的呀! 这怎就变成爹了呢? 这以后还如何愉快的相处? 他怎么又装了一辈子的奚帷呢? 如果这樊梨花说的是真的…… 萧包子咽了一口唾沫,她很想要爬起来问问樊梨花,却终究抑制了自己这个强烈的冲动。 她现在不太明白一件事—— 既然九个人都进来了,为什么不出手将樊梨花给制住? 这在等什么? 其余人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对于那个传音的声音,九人中除了萧包子之外都很熟悉。 既然那人说了什么都不要做,那就只有等。 等她再次传来消息。 樊梨花这时候走到了东方红的身前。 她又蹲了下来,仔细的看了看东方红的那张脸,又“桀桀桀桀”的笑了起来。 “世事一场大梦, 人生几度秋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 看取眉头鬓上。” “东方红啊东方红,你也已经满头花白的头发了!” “情之一字害死人!” “你喜欢谁不好?为什么会偏偏喜欢上了商涤?” 她又徐徐站了起来:“这就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商涤也是有眼无珠,他竟然喜欢的是我那妹妹。” “一个终身未娶,一个终身未嫁!” “终不得那鱼水之欢,终落得一个晚景凄凉。” 她又走到了陆初七的面前,这一次她没有蹲下身去,却踢了陆初七一脚,眼里露出了一抹怨恨的光芒: “就因为吃了你炖的一锅狗肉,你至于追老身三百里,又将老身存在的消息告诉樊桃花么?!” “若不是我那妹妹知道了我的存在……你知不知道你坏了老身多少大事!” “呆会圣女诞生,老身第一个就会让她宰了你!” “小肚鸡肠还道貌岸然的老东西……” “我呸!” 她一口吐在了陆初七的脸上。 陆初七差点就没蹦了起来。 她又看向了那枚蛋,顿时就抬步向那枚蛋走了过去。 “桀桀桀桀……!” 她手舞足蹈的跳了起来! “伟大的巫毒之神在上!” “多谢您的庇佑!” “君王痴,小宝贝,你可得再坚持坚持!” 她从怀中又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香炉,又点上了一支细细的香。 “接下来,你们该阴阳交合了!” 第七百五十四章 桃花落 九 袁肃与周正率领的五百玄甲营战士进入了暗河之中。 没有船。 他们用的是就地取材的木头! 按照钟离破给袁肃的图纸,他们仔细的寻找着图纸上留下的标记,一路逆流而行,却并没有抵达忘情台的那处石碑处! 他们愈行愈远。 因为这张图,并不是真的! 他们没有遇见离开的钟离破! 钟离破在抵达洞口的时候弃船跳入了暗河中,他顺着暗河流了出去。 没有人发现! 直到这条溪流在转过了一道弯之后,他才从水中起来,站在了岸边的密林里回头看了看。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和在那洞穴中的凄然截然不一样的微笑! “假死,隐匿,布局……想要一网打尽……” “我原本以为我调动了神卫军就会引你现身,你竟然岿然不动,以至于我以为你真的死了!” “可惜,你终究没有忍住出现在了忘情台里!” “你的味道,我闻了几十年,我没有料到你竟然有如此心机,差点着了你的道!” 钟离破在暗自庆幸,他并没有意识到在他的潜意识中对樊桃花的畏惧。 此刻的他甚至在沾沾自喜: “你终究不知道桃花源在哪里!” “可我却已经知道了!” “我也知道了大离帝国藏着的秘密!” “人间再无钟离破,你这朵桃花,又还能开多久?” 他长身而起,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他落在了一颗茂密的树上,忽的抬头向剑山深处的某个地方看了过去。 又有火光冲天。 又有浓烟滚滚。 他迟疑了片刻,心里微微有些遗憾。 遗憾于终究没有亲眼目睹那寒蛊死,一鼎生一鼎灭的壮美景象! 他再次长身而起,这一次没有再停留,也没有再回头。 …… …… 温泉中。 那枚蛋里。 钟离若水已气若游丝。 虽然有着李辰安身上传来的那股炙热气息,但这气息只能作用于她的体表,而那寒蛊所散发出来的寒意,却来自于她的体内。 她的五脏六腑在那寒蛊最后的疯狂之下,已渐渐有了冰冻的迹象。 她知道,这一次自己真的就要死了。 她伸出了双手,捧着了李辰安的脸。 她露出了一抹微笑,那微笑浮现在她那张几近半透明的脸上,仿佛都被冰冻了一般。 那微笑中有解脱。 死了,一死百了,辰安他因自己的死而重获新生,不再有自己这个枷锁加在他的身上,他才能轻快而行。 那微笑中也有幸福。 相识的时间虽然短暂,但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两颗心却走在了一起,彼此不离不弃。 这就是奶奶生前所说的心心相印了。 那微笑中当然还有浓浓的不舍。 来人间一趟,短短十七年,总算是遇见了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原本以为这一辈子能与这个喜欢的人一路而行,长相伴,长相守。 可现在…… 现在这条路却已走到了尽头。 终究落了个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她的眼里有两行清泪流下。 她张开了双臂,将李辰安紧紧的拥入了怀中。 “吾爱,来生……再续前缘!” 就在她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时候…… 李辰安依旧在不二周天诀的幻境之中。 他已走到了那洞口。 却忽然发现从那洞口而出的溪水散发出了一股冰寒的烟雾。 那袅袅烟雾初时薄,数息之后便渐渐浓郁。 溪水两旁的青草竟然渐渐有了凝霜之像! 而那洞中袅绕而出的烟雾更浓,也更冷。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他的身体因为这股极寒之意起了强烈的反应。 作为天下至阳的内功,天下最霸道的不二周天诀,绝不允许有任何寒意在自己的至阳领域里存在! 于是,他不知道他的枪已高高的举起。 幻境中的他,看着那溪水渐渐冰封,看着溪水两岸的草木渐渐枯萎。 他一步走了进去! 蛋壳中的他,一枪,刺了出去! 蛋壳中的钟离若水忽的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呼。 幻境中的李辰安,就在踏入那个洞的时候,他看见了一幕神奇的景象—— 他似乎进入了一个极寒的冰原! 可就在他进入之后,这寂寞的冰原,仿佛忽然间苏醒了过来! 就像捱过了隆冬的霏微的冰封了的画屏湖,有三月的春风拂来。 他就站在这冰原之上。 忽有阵阵轻微的咔嚓声在他的耳畔响起。 那是他的枪一枪一枪频频刺出之后,造成的冰原迸裂的声音。 而那春风,则是从他的枪尖散发出的来自他丹田里的至阳之气! 于是,他便看见冰原的上空叆叇不再,冰原之上春阳忽暖。 渐有草木葳蕤。 水空氤氲。 便是一番万物生的大美景象。 于此同时。 忘情台的那处地火洞穴,就在李辰安那一枪长驱直入之时,忽的有无数的地火升腾而起! 忘情台顿时有地动山摇之势! 那无尽的地火汇聚于一处,却蓄而未发,地火地窟里却传来了轰隆隆的仿若地龙醒来的巨大轰鸣声。 樊梨花极为紧张的站在了温泉旁。 她那张枯瘪的脸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儿! 她的心里传来了那只寒蛊的哀嚎之声。 她死死的拽紧了拳头,身子都在瑟瑟发抖。 “阴阳交汇!” “气势如此磅礴!” “我的虫儿,你再坚持十息!” 萧包子已经睁开了眼睛,她那双细长的眼紧紧的盯着那枚蛋。 其余八人此刻也都睁开了眼! 他们都看着那枚蛋。 那蛋壳忽然间散发出了璀璨的光芒。 但里面究竟是个怎样的情况,他们依旧看不见。 蛋壳中。 钟离若水原本已走到了那极寒的冰原之上。 她已站在了冰原中的那深渊的边缘。 她就要往那深渊里落下。 她的身子却在这时候忽然一紧,她感觉到了一股刺痛,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一扇门被推开了。 那扇门一开。 有一条巨大的火龙游了进来。 它在门里探头张望了一番,忽的喷出了两道火红的鼻息! 那是一股极为霸道,也极为炙热的气息! 就在那气息之下,她发现自己正不由自主的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给拽了回去! 她渐渐远离了那处深渊! 她似乎被那炙热的气息包裹了起来,身体里那刺骨冰寒在那一瞬间如潮水一般退去。 她渐渐没有了那痛楚。 她发现自己的精神无比的愉悦。 她很喜欢这温暖的感觉。 她仿佛飞在了空中。 于是,她也看见了这冰原上出现的裂痕。 裂痕渐大。 死寂的冰原便有了水的声音。 那水声初时如杨柳轻拂,渐渐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响。 如惊涛拍岸! 就在那裂痕中,就在从裂痕涌出的水中, 有万物生! 第七百五十五章 桃花落 十 剑山之巅。 整座剑山又战栗了起来。 洗剑楼不远处的那处溪畔的那头青牛、那头驴和那头马此刻又都抬起了头来。 很是紧张的望向了剑山群山的某个地方。 洗剑楼的第九层楼上。 吴帝等人也尽皆瞪大了眼睛注视着远方—— 远方,又见浓烟起! 又有轰鸣之声传来。 又见明灭火光吞吐。 片刻之后,又有火柱冲天! 那冲天的火柱将傍晚的天穹照亮,令空中的星光失色,甚至染红了半边天! “……这,真的就是不二周天诀的大成之兆?” 吴洗渺深吸了一口气,“回皇上,如果洗剑楼古籍所记载无误……这便是不二周天诀大成之兆!” 吴帝紧紧的盯着那越来越显磅礴的火芒,过了数十息,才又问道: “如此之势,仿佛有毁天灭地之威……肉体凡胎能承受得了如此暴烈之力?” 吴洗渺想了想又道:“我大致是明白了老祖宗说的‘孤阴则不生,孤阳则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阴阳合万物生,方为天道!’这两句话的意思了!” “哦……?何解?” “李辰安天赋秉异,他真的参透了不二周天诀的十八个法式。” “但如果仅仅如此,当十八个法式所产生的至阳之力在他的体内汇聚而得不到宣泄,或者说得不到至阴之力的调和时,他必然会被那强大力量给撑爆了!” “也就是落得个爆体而亡之结局!” “但现在,他的身边却有一个体内藏有至寒之蛊的钟离若水!” “在他悟透了十八个法式,踏入大宗师的那一刻,若是能和钟离若水交合……阴阳相生、相合、相互共鸣之下,暴烈的至阳之力便会变得温顺起来。” “而钟离若水体内的极寒之力,也会变得温润起来。” “原本,两个人都必须死!” “可现在……两个人都向死而生!” 夏莫愁也惊呆了。 这时他问了一句:“那二人同生之后,钟离若水会不会得到李辰安的不二周天诀的内力?” 吴洗渺摇了摇头,“老祖宗没有说,我也不知道!” “那现在二人可有交合了?” 吴洗渺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你看,那道光,隐有龙凤交织之相!” …… …… 忘情台。 温泉旁。 樊梨花死死的盯着那枚蛋! 她全然没有注意萧包子等人此刻都已睁开了眼,甚至都已站了起来! 她距离那枚蛋只有三尺距离。 她的脸上是紧张、是狂热、是前所未有的激动! “我的小宝贝……!” “阴阳相合正式开始!” “若水,你将从少女变成女人!” “你将从弱不禁风的小女子,成为天下无敌的大宗师!” 她张开了双臂,双臂在空中剧烈的颤抖! “尽情的吸收吧!” “将李辰安体内所有的内力全部收入你的丹田之中!” “将这壳也一并吸收!” “让我好生看看涅槃重生的你是什么模样!” 萧包子等人此刻又看向了那枚蛋。 只因蛋中的人是他们极为牵挂的对象,也因这奇异景象实在是闻所未闻。 不知觉的,他们似乎忘记了这时候应该假装昏迷躺在地上。 他们竟然全都站了起来! 甚至还向前不由自主的走了两步! 哪怕是东方红和陆初七这两个年岁最长的老人也不例外! 樊梨花终于被身后的异样惊动。 她忽的转身,吓了一大跳! 她一家伙就跳到了那枚蛋的旁边,一只手落在了蛋壳的顶端。 觉得有些烫手。 又虚抬高了三寸: “……你们……没有中毒?” 她的那双灰白的老眼忽的一凝,片刻又“桀桀桀桀……”的咧嘴笑了起来。 “老身知道了!” “隐月阁的那些瞎子,果然是一个都靠不住!” “钟离破这老东西,莫非他还想要借你们的手杀了老身给樊桃花报仇?” 她的面目忽的一沉,阴狠的视线从九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不对呀!” “是谁解了老身那黄昏和春光之毒?!” 石室中的那柱香已就快燃尽,它叫黄昏。 温泉旁的这柱香燃了一半,它叫春光。 都是九毒真经中传下来的曾经五毒教的毒。 可这些人在这里闻了这么久竟然屁事没有…… “是不是你?” “一定是你!” 樊梨花另一只手指向了小武,那张阴沉的老脸上忽然又荡漾起了一抹笑意: “天才!” “要不这样,你跟着老身,拜我为师,我将五毒神教的所有秘法全部传授给你……你以后,就是五毒神教的教主,就是大离帝国的护国大主教……如何?” 樊梨花的那双老眼里竟然露出了一抹期待的表情。 小武手舞足蹈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音。 樊梨花一怔,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失望的神色: “哦,忘记了,你是个聋子,也是个哑巴……” 她没有再说这件事,她的脸色又是一沉,“你们,如果想要李辰安活着,现在就给老身退出去!” 萧包子忽然上前一步,她手里的无为剑发出了一声嘹亮的剑吟。 “你敢对李辰安不利,我就毁了你的鼎!” 一方为了李辰安的安全,一方为了鼎的顺利诞生,这一刻谁也不敢动手,谁也不愿后退一步。 甚至不敢惊动了蛋里的两个人。 形势竟然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枚蛋里的雾气正在渐渐消散。 已能隐约看见里面的两个人的影子来! 两个影子在动! 萧包子顿时被那蛋里的影子给吸引了过去,她瞪大了眼睛。 因为那些动作,正是以往李辰安所练的那一个个法式! 那些法式令她的脸蛋儿一红。 可里面的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却并不知道。 二人皆进入了一种忘我之境! 于是,地动得更厉害。 地下传来的声势也隐若闷雷一般。 萧包子咽了一口唾沫,心想…… 这么厉害的牛,可别把田给犁坏了呀! 就在她这一念之间,“咔嚓”一声! 萧包子心肝儿一抖。 便见那蛋壳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 蛋壳的壳壁上,忽的有飞洒而来的点点的红! 那些红落在了壳壁上。 就像一朵朵开得正艳的桃花! “啊……” 不是钟离若水的惊呼。 而是她……上云端的声音! 那声音高亢明亮,还连绵不绝,仿佛成了仙。 那仙音如天籁一般在云端袅袅。 第七百五十六章 桃花落 十一 血染蛋壳。 壳上桃花开。 壳里的人影儿就像戏台子上演的皮影戏一样,忽高忽低,忽上忽下,忽前忽后…… 看上去依旧模糊,但依稀能够看得出里面很是激烈。 卢小雨的心里,有三分欢喜,欢喜于儿子李辰安终于迈入了大宗师的那扇门。 他若是顺利,他就将成为天下无敌的大宗师了! 还有三分担忧。 樊梨花那个疯婆子的那只手,一只都在那蛋壳上方三寸之处。 万一她的那只手落了下去……这时候正是李辰安和钟离若水阴阳调和的至关重要的时候……如果功亏一篑,可就是两条命没了! 最后还有四分难以名状的情绪—— 用这样的一种方式……堪称前无古人,后……恐怕也难有来者。 如此一来,钟离若水可就真成了自己名副其实的儿媳妇了。 归园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钟离破这些年暗藏的势力! 钟离破毕竟是钟离若水的爷爷。 那位老夫人也不知道对钟离破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亲家啊! 到时候如何下手? 若是钟离若水知道了,她会怎样和自己这个婆婆相处? 纠结的卢小雨扭头看了一眼萧包子,忽然发现还是这个儿媳妇好。 简单。 没那么多破事。 还好生养! 等辰安出来,得风风光光的将这个儿媳妇给娶进门! 就在卢小雨正要收回视线的时候,她忽的一怔。 她看见萧包子的那双细长的眼睛依旧直勾勾的盯着那枚蛋,她发现萧包子那张微翕的小嘴儿的一角,竟然流出了口水来! 这…… 这怪不得人家萧姑娘! 只能怪自家儿子太疯狂—— 那蛋壳的裂缝中有钟离若水的声音传来。 初时长,渐渐急,而后如暴雨打芭蕉。 地火仿佛受到了某种节奏的牵引,它吞吐间的气势越来越大,它冲出这忘情台的力量也越来越强。 外面的天色已晚。 但今夜洗剑楼的那方天空之上,却仿若白昼! 吴帝等人没有离开。 他们依旧在紧张的看着,也在焦急的等着忘情台里传来的消息。 倒是溪畔的那头小黑驴子令吴帝又一次刮目相看—— 它收回了驴眼,它来到了那匹黑马面前,用它的脑袋蹭了蹭黑马的脖子,发出了“啊呃啊呃”的低吟声。 那黑马扭捏了片刻。 这混账东西来到了小黑驴子的后面。 吴帝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黑马爬到了小黑驴子的背上! “……这样也行?” 没有人回答吴帝这句话。 因为夜空中忽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轰鸣之声! 那声音连绵不绝! 还震耳欲聋! 吴帝仅仅是抬头望了一眼,他的视线又落在了那头驴那匹马的身上。 他咧嘴笑了起来。 因为那头驴正冲着那匹马“啊呃啊呃……”的狂叫。 那匹马垂着脑袋,马脸上仿佛是生无可恋的表情。 这怪不得它呀! 它被那轰鸣声吓了一家伙。 这一吓…… 吓出了一泡尿来! 这当然坏了那小黑驴的兴致,挨骂,也是应该的。 就算是挨打也得认! 吴帝又抬眼向远处看去,那道光愈发明亮,却已不似初时的那般暴烈。 它似乎多了两分温顺的气息。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但他的这种感觉并没有错。 因为忘情台里,那枚蛋中,两个影子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慢,却没有停。 就像从一场暴雨转为了一场和风细雨。 和风细雨更为绵长,里面也有更多的诗情画意。 蛋壳裂开的缝隙变得更大了一些。 于是从那蛋壳的缝隙中传出了氤氲之气,绮靡之声,还有……盎然春意。 香燃烬。 樊梨花心里忽然响起了一声悲鸣。 钟离若水的体内仿佛有“咔嚓”一声。 在李辰安浩瀚的内力的冲击之下,那藏在钟离若水体内深处的寒蛊爆裂开来。 它在死去那一刹那释放了最后一道极寒之精! 钟离若水身子陡然一僵。 她正从空中坠落。 李辰安魂游九幽洞府,他也猛然感觉到了这洞府中突起的寒意。 于是。 在这股强烈的寒意的刺激之下,他觉得自己似乎一哆嗦…… 一道极致明亮的光芒从蛋壳的缝隙中透射而出。 萧包子甚至不由自主的抬起了手遮住了自己的眼! 其余人也皆在这一刻闭上了眼。 因为无法直视。 但樊梨花的脸上却露出了疯狂的神色! 那是李辰安的纯阳之精华! 那股精华,带着李辰安丹田中剩下的所有浩然内力,就这么冲入了冰寒的洞府之中。 蛋壳里的钟离若水发出了一声长叫。 她魂飞天外。 她看见了三月三的画屏湖畔。 她还看见了草长莺飞,桃花满眼的无限春光。 二人静止。 紧紧拥抱。 蛋壳“咔嚓”一声炸裂了开来。 陆初七拍了拍阿木和小武的肩膀,伸出一只手将王正浩轩给拎了起来。 “看什么看?” “为师听说,你在江南苏府,和小师妹苏梦同处一室,正经事没做,却给苏梦说了一晚上吃狗!” 他拎着王正浩轩就往外走。 秋尘和阿木还有小武也转身而去。 石室外,忽然有“噗噗噗噗”的声音响起。 六个黑衣人倒在了地上。 其中那个大宗师还极为顽强的抬起了头来看向了那个突然出手的麻衣老人。 他伸出了一只手指向了那麻衣老人: “你竟敢偷袭本尊!” “你、你……你究竟是、是谁?!” 麻衣老人伸出了手中的拐杖,徐徐举了起来。 “老夫,奚帷!” 他一拐杖落了下去。 “砰!”的一声,那隐门的大宗师脑浆爆了一地。 刚刚出来的陆初七顿时大吃了一惊。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这麻衣老人,“您……真的就是奚帷?” 麻衣老人转身而行,丢给了陆初七一句话:“执大义者,向光明者,皆是奚帷!” 陆初七等人目瞪口呆。 过了片刻他才扭头看向秋尘。 秋尘摇了摇头:“天下奚帷者众,老夫也想成为其中之一!” 王正浩轩咽了一口唾沫,“师傅,现在咱们做什么?” 陆初七瞪了王正浩轩一眼,“等!” “等啥?” “……等桃花!” 王正浩轩一脸懵逼,心想这都四月了,这地方何来桃花? 倒是李辰安那小子…… 蛋中的情形虽然极为模糊,但不影响那模糊的事让王正浩轩暂时忘记了狗。 他想起了小师妹苏梦。 莫非这男女之事,当真比狗肉还香么? 第七百五十七章 桃花落 十二 温泉旁的那两棵桃树的桃花已落尽。 花瓣铺洒在了地上。 那是一地的艳红。 唯有一片在樊梨花的头上。 此刻,樊梨花的手落在了李辰安的头顶! 她再次看萧包子等人,眼里一片冰冷: “老身数三声,三声之后,尔等还不退去……鼎破了又何妨?!” “三!” “二!” 萧包子紧张极了。 她的耳畔忽然又传来了那个女人的声音:“退!” 她后退了一步。 卢小雨和东方红还有吴雯徐徐转身。 四人退出了这间石屋。 樊梨花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她看向了那裂开的蛋壳。 看见了钟离若水那浴火重生的如白玉一般的肌肤! 她也看见了李辰安脸上出现的细密的汗珠。 她桀桀桀桀的笑了起来。 此时正是钟离若水魂游太虚之时! 正是施展摄魂术的最佳时候! 她一指落在了李辰安的涌泉穴上。 李辰安身子忽的一僵。 他的意识从空中落下,他从那汪汪的洞穴中退了出来! 他发现自己的丹田里一片空虚。 不,还有一簇小小的微弱的火苗,在轻轻的摇曳。 他睁开了眼。 看见的是钟离若水那面若桃花的脸。 他露出了一抹笑意,抬眼,却吃了一惊。 “樊老夫人?” 樊梨花桀桀一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老身没时间了。” 她又一指落下,李辰安两眼一黑,倒在了已干涸了的温泉里。 樊梨花没有看李辰安一眼。 她的双手忽然间冒出了幽幽的绿光。 她的嘴里在碎碎的念着什么,她在钟离若水的身边手舞足蹈的跳了起来。 她的那双灰白的老眼里,竟然也冒出了一缕缕的绿色光芒来。 “一切过往……皆为虚妄……”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 “唯有放下,方得解脱。” “放下……那些你以为的爱过的人……那些你记在心中的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 “他们都是假象!” “你累了。” “你需要好生的睡一觉。” “一觉醒来,便是崭新的一天,你会看见一个崭新的世界!” “孩子……睡吧……有奶奶守护着你,安心的睡吧!” 钟离若水是真的累了。 从一个少女变成了一个女人。 她承受住了李辰安那疯狂的攻击,虽然她的体内有着来自于李辰安的雄浑的内力,可那一番天翻地覆般的折腾,也令她很是疲倦。 那种喜悦之后的疲倦来的极为猛烈。 她知道自己已经活了过来。 她知道自己的病真的被李辰安彻底治愈。 她知道往后余生的岁月里,自己终于可以与李辰安相依相伴白头偕老了。 她的耳畔传来了樊梨花的浅唱低吟之声。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幸福的微笑。 多少个日夜的煎熬,那日日夜夜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松懈。 她真的觉得很困很困。 她没有睁开眼来看一眼,就这么带着那幸福的微笑,沉沉睡去。 樊梨花继续在跳着,在唱着,在说着。 这是五毒神教千年之前的一种秘术,就在樊梨花的施展之下,沉睡中的钟离若水那些过往的记忆,就这么渐渐地被那侵入了脑海的秘术给抹去。 樊梨花的那张老脸渐渐变得苍白了起来。 渐渐有了细密的汗珠儿。 她跳得慢了一些。 但她的精神却更加的亢奋! 她知道自己就要成功了。 这是她曾经未曾料到的。 在十四年,她在钟离若水体内的种下了那枚寒蛊的幼卵。 做这件事,不过是为了报复妹妹樊桃花罢了。 她根本就没有想到真的会有人能够练成不二周天诀! 她仅仅是想要看到钟离若水在寒蛊渐渐长大的过程中经历的那些痛苦,还有樊桃花在看见钟离若水的那些痛苦时候的无助。 你不是大宗师么? 你不是很厉害么? 你竟然想要阻止大离帝国的再次崛起! 你连自己的孙女都救不了,你还想要救国? 这一报复之举,却在李辰安带着钟离若水进入了忘情台之后,她改变了想法。 她不再袖手旁观。 她也很想看看李辰安会不会有那机缘练成不二周天诀! 她很期待李辰安能够练成不二周天诀! 倒不是她希望李辰安能够挽救钟离若水的命,而是唯有这样,她才能用摄魂之术给钟离若水施术从而彻底掌控钟离若水! 一个身怀不二周天诀无上内力的天下无敌的钟离若水! 有了这天下至阳之神功,便能进入泉台! 泉台上的烽火,已有千年未曾再点燃! 点燃之后,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 樊梨花不知道。 但她很好奇,也很期待。 “你是隐门的圣女……” “你肩负着重振隐门之责……” “你也肩负着重现大离帝国昔日荣光之责!” “这是一条艰难的路……你需要用你手中的剑,去披荆斩棘,去杀死所有挡在这条路上的人!” “用他们的血,将大离帝国的火焰战旗再次染红……” “用他们的躯体,铸成五毒神教的白骨高塔。” “用他们的皮,缝制成大离帝国的雷霆战鼓……” “用他们的骨为锤……在泉台敲响战鼓……你将号令千军,一统天下!” “你……就是大离帝国未来的皇后!” “醒来吧,我的圣女!” “老身将永远追随在你的身边,成为你最忠实的仆人,为你而战,为你而谋!” 樊梨花汗如雨下,面色苍白如纸。 她的那双枯槁的双臂高高的举起,一篷绿色的光芒落下。 就在这时。 一个声音从樊梨花的身后传来—— 那是一个童稚的女孩儿的声音! “老巫婆,你究竟想干什么?” 樊梨花扭过头来,忽的一怔,又咧嘴桀桀桀的笑了起来。 “若画……小丫头,你怎么来了?” 这话一出,她忽然吃了一惊,脸上的那笑意陡然一敛,她的视线向钟离若画的背后看了过去。 钟离若画背后并没有人! 可她偏偏觉得一定有人! “谁带你来这里的?” 钟离若画小脑袋一偏,大眼睛一眨:“当然是我奶奶啰!” “……樊桃花?她没死?她在哪里?!” “嘻嘻,” 钟离若画背负着双手,就这么走到了那两颗桃树下。 她弯腰,将那把不二剑的雌剑捡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擦了擦,反手插在了背上的剑鞘中。 她扭头就向石室门口走去。 在路过那处温泉的时候却看了看池子中昏迷的李辰安,小姑娘的心里被深深的刺痛了一下。 “老巫婆,本姑娘不管你做了什么。” “但若是你敢动我姐夫一根汗毛……” 钟离若画的眼里竟然露出了一抹极为锋锐的光芒: “天涯海角,我必杀了你!” 【ps:我知道前面还欠着一章,今天只有一章,我厚颜无耻的要对大家说一下,接下来的一周我尽量保证一更,但可能会不可避免的断更。不过我都用小本本记着的,所欠的等我调理一下身体,本月底之前,肯定会补齐。鞠躬,感谢所有书友们!】 第七百五十八章 桃花落 十三 樊梨花想要给钟离若画来一家伙。 可她的双手这时候正在钟离若水的头顶施法。 她只能这么眼睁睁看着钟离若画离开,心里却忽然起了一抹疑惑—— 这,好像有些不对! 钟离若画和钟离若水姐妹情深,可那小丫头辫子刚才仅仅是看了她姐姐一眼! 樊桃花如果当真还活着,她怎可能任由自己将钟离若水的记忆抹去,甚至变成另一个人? 莫非是樊桃花已经死了,这小丫头狐假虎威? 也不对,这小丫头进来就拿走了那把雌剑,仅仅是说了两句对自己毫无威胁的话。 不对,门口有隐门的高手守着,那小丫头是如何进来的? 不好! 钟离若画既然能够这么大喇喇的走进来,这便意味着守卫在门口的六个隐门高手出了状况! 可并没有听见激烈的打斗声! 那六个人中,可有一个大宗师啊! 除非是偷袭,还是大宗师出手偷袭,否则没可能如此悄无声息的解决战斗。 是隐月阁的那些叛徒! 从东方红他们没有中毒就应该想到隐月阁的暗夜行者背叛了自己! 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被钟离破收买! 这……这又说明了樊桃花当真还活着! 因为樊桃花才是隐月阁真正的阁主! 钟离破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仅仅是樊桃花让隐月阁的人陪着他演了一出戏罢了! 大意了啊! 万万没有料到桃花她竟然没死! 那么这两年来,她还做了些什么? 她为何明知钟离若水会变成另一个人却没有出手,甚至没有露面? 樊梨花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浓。 以至于她隐隐觉得自己这炼鼎之术都在樊桃花的算计之中! 难道摄魂术里面还有别的秘密? 幼时,娘更喜欢的就是妹妹。 虽然妹妹学的是娘的凝霜诀……可万一娘也将五毒神教的那些不传秘术传给了樊桃花了呢? 那自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的手停了下来。 她已经给钟离若水抹去了记忆,也植入了一部分的记忆,却并没有真正完成。 她觉得自己仿佛跳入了樊桃花早已挖好的一个坑里! 她甚至怀疑钟离破也是在樊桃花的授意之下,与自己演了这么一出戏! 她看了看依旧在沉睡中,但那张漂亮的脸蛋上似乎露出了一抹痛苦神色的钟离若水,想了想,颤颤巍巍的转过了身来,冲着洞穴中一声大吼: “桃花……!” “我知道你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是不是小时候我们捉迷藏你喜欢藏的那处洞窟里?” “或者……” 樊梨花扭头四顾,她后退了三步,来到了李辰安和钟离若水的身后。 “或者在床下?” “在那颗桃树上?” 她的袖袋中滑出了一把尺许长的短剑。 她将李辰安从地上给提了起来,短剑抵在了李辰安的后背。 “桀桀桀桀……” “等若水醒来,我倒要看看你那天下无双的凝霜诀……是不是若水不二周天诀的对手!” “你说,如果你死在了若水的手上……” “姐姐一定要将你的尸体丢入地火之中!” “姐姐一定要亲眼看着你化为灰烬!” 一个声音忽然在这石室中响起。 那是一声叹息: “哎……!” 就这么一声叹息,樊梨花的身子忽的一僵,以至于她的短剑刺破了李辰安后背的皮肤—— 李辰安光溜溜的啊! 连衣服都还没来得及穿就被樊梨花给弄晕了。 这一刺痛将昏迷的李辰安给弄醒了过来。 李辰安一脸懵逼,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樊梨花那双老眼在四壁逡巡,没有发现李辰安睁开了眼。 “装神弄鬼!” “你再不出来,我就先宰了他!” 那个声音又在石室中响起: “姐姐……” “我最后叫你一声姐姐!” “这里有父母的亡魂,他们在看着,看着你做的这一出人神共愤之事!” “当年,这里面留下了我们姐妹俩还算是欢乐的幼年时光。” “那一段时光虽然短暂,我却铭记于心。” “我们离开这里之后,你给了我一个桃子,那个桃子的桃核我种在了松山剑院。” “每一个春天,看着那桃树上的桃花,我就会想起你。” “每一个秋天,当桃树上的桃子成熟之后,我也会想起你。” “我真的以为你早已夭折……却不知道娘让你走上了另一条路!” 一个穿着一身灰白麻衣的老妇人走入了这处石室中。 李辰安一瞧却并没有大吃一惊,而是露出了一抹会心的微笑。 樊桃花也微微一笑。 她取了一件衣裳,轻轻一抛,落在了李辰安的身上。 她又看向了樊梨花。 “父亲,是洗剑楼进入这忘情台的最后一代弟子了。” “只是父亲并不知道母亲是五毒教的教主。” “母亲的身体,并不适合修炼凝霜诀,但她还是练了,仅仅是她将希望寄托在了父亲的身上,期望父亲能够有那大运道将不二周天诀修至大圆满。” “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十余年,而后有了我们姐妹二人。” “父亲是个大智若愚的人,事实上他已经知道了母亲的身份也知道了母亲的目的。” “只是那么多年的相处,还有我们姐妹这对女儿,父亲终究无法对母亲下手。” “在父亲临终之前,带我去过一趟隐月阁……” “你不知道的是,父亲就是这一代隐月阁的阁主!” “父亲在那个时候就将隐月阁交给了我。” 樊梨花倒吸了一口气凉气,她瞪大了那双灰白的眼,愤怒的问道: “为何不是交给我?” 樊桃花向前两步,“因为……你学的是母亲的巫术!” “你喜欢的不是练武,而是制毒和养蛊!” “父亲很担心,因为这两种东西都被江湖所不容……太阴毒,太缺德,必然招来杀身之祸!” 樊梨花一怔,她又裂开了那张无牙的漆黑的嘴,发出了夜枭般的笑声。 “母亲果然说的对!” “母亲说什么了?” “母亲说……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樊梨花恶狠狠的盯着樊桃花,“父亲就不是个好东西!你那珍惜得像个宝贝似的相公钟离破,他也不是个好东西!” “花满庭是个好东西么?” “陆初七是个好东西么?” “就算是商涤……他在青楼当真就啥也没做么?” 门口,王正浩轩抬头看向了师傅陆初七。 陆初七两眼一瞪,却一个字都没说。 他咽了一口唾沫。 萧包子这时忽然羞涩一笑脸蛋儿微红,低声嘀咕了一句:“辰安……” “他东西好,也是个好东西!” 【不要担心我是写不下去了,这个故事还很长,不会像《逍遥小地主》后期那样,仅仅是因为我的颈椎问题越来越严重,需要一段时间的调理,望理解,多谢!】 【另外,我承认我是短了一点,但我一直没有断更,我持久啊!】 第七百五十九章 桃花落 十四 所有人顿时就看向了萧包子。 东方红忽的就笑了起来,就连不苟言笑的吴雯,这时候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笑意。 卢小雨瞪大了眼睛看着萧包子。 这媳妇……实在人啊! 果然是心思儿简单。 这样的媳妇,很好! 萧包子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这句话有歧义,她觉得自己就是说了一个事实罢了。 这些人……怎有如此眼神? 就在这时,里面又有声音传来。 樊桃花看着樊梨花,并没有反对樊梨花的这番话。 “我不是来和你探讨男人的好坏的!” “我假死,只是想要看看你究竟想要做个什么。” “现在我知道了,我还是想告诉你一句,一千年了!哪里还有什么大离皇族的后裔,哪里还有五毒教的教徒!” “就算是还有,也不过都是散落于各处的不安分的余孽罢了!” “面对而今之形势,你觉得他们还能有翻身的机会么?” “用什么来平定宁、越、吴三国?” “没有哪个国家的皇上会将自己手上的皇权交到大离帝国某个所谓的后裔的手里!” “这需要战争,去抢!” “用什么抢?” “面对三国之战,你以为就凭那子虚乌有的隐门中的高手就行?” 顿了顿,樊桃花深吸了一口气,“念在你是我姐姐的份上……你走吧。” “你和那些毒处了那么久,想来也没多少日子活在这人世间了。” 樊梨花的眼里露出了一抹不耐,阴狠狠地说道: “你还是那么自以为是!” “这就是钟离破厌倦了你的地方!” “你总是想要决定别人的命运,想要给别人指出一条路,却从来不会去考虑别人需要还是不需要!” 樊梨花视线一凝,又道: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我更不需要你告诉我怎么去做!” “你其实挺可悲的……明明有高绝的武功,也有卓越的智慧,可你这一辈子却都围着一个钟离府在打着转!” “你自己恐怕都没有发现你就像一头拉磨的驴一样!” “你所见的,仅仅是屋檐下那磨盘旁的屁大的一点地方!” “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也不知道大离帝国覆灭时候带走的财物有多少。” 樊梨花微微抬头,视线落在了这穹顶之上。 “奚帷和你皆以为大离帝国的实力藏在尚不为人知的某个地方,长孙惊鸿那只老狐狸命令皇城司找了二十年……” “桀桀桀桀……” 樊梨花又笑了起来,她笑了足足十息。 笑得樊桃花眉间一蹙。 “其实,你们都是蠢货!” “大离帝国……它已经重新建立了起来!” “只不过它尚在韬光养晦,它还需要再等上几年!” “等圣女回归,等国力强盛,也等一个世道大乱的机会!” 樊桃花的那双老眼徐徐眯了起来:“它在何处建立?” 樊梨花那双稀疏的眉一挑,“我的妹妹,你觉得我会将这种事告诉你么?” “……你若是不说,那就别想离开这里!” “桀桀桀桀……” “从来都是我威胁人家,李辰安和钟离若水都在我的手里,你竟然还想要威胁我?” 樊桃花闭上了嘴,抬步向前一步。 樊梨花视线一紧,一声呵斥:“停!退、退、退……!” 樊桃花后退五步。 她的视线落在了钟离若水的脸上,视线里的神色有些复杂。 她的内心似乎在为某件事而苦苦挣扎,以至于她迟迟无法拿定主意。 这本不是她的性格。 可现在……这件事牵扯太大! “若水,何时能够醒来?” 樊梨花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当她将我通过摄魂术告诉她的那些事情全都记住了之后便会醒来!” “我其实挺好奇,你说……她醒来之后,如果我让她杀了你……你也老了,也是就要凋谢的花了,你觉得你会是她的对手么?” “当然,你们人多,你还有隐月阁在手。” “你不放我走也行,我已经活够了,这里本就是我们的家,我死在这里又何妨?” “何况还有你这孙女和孙女婿给我陪葬……值得了!” 樊桃花深吸了一口气,她当然不能让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死在这里,那么她就只有再次退让。 樊梨花又笑了起来。 “这就是我们姐妹截然不一样的地方,我的妹妹,心软,是成不了大事的!” “不过我还有一件事很是好奇。” “东方红她们,既然没有中毒,既然进到了这里……我本毫无防备,他们怎么就没有对我动手呢?” 樊桃花沉吟三息,“因为我不知道你对若水还做了些什么。” “辰安既然有缘练成了不二周天诀,既然你下到若水体内的寒蛊就要死了,我当然宁愿多等等。” 樊梨花桀桀一笑:“你错过了杀我的机会!” “现在,鼎已经成了,不过另一个鼎竟然没有破……这出乎了我的预料。” “但也没关系了,摄魂术也已经成了,钟离若水就算是睁开了眼睛,也认不出你来,” 樊梨花垂眼,“也认不出他李辰安来!” 她又抬眼看向了樊桃花,“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放过李辰安,你,还有你们所有人,给老身和圣女让路!” 樊桃花没有多做思考,她点了点头: “那往后再遇见,休怪我对你痛下杀手!” 樊梨花轻蔑一笑:“往后的江湖,天下第一不再是你樊桃花了!” “你想要杀我?那也得问我这亲爱的孙女,看她同意不同意!” 樊桃花又看向了钟离若水,脸上露出了一抹悲伤来。 就在这时,钟离若水睁开了眼。 在她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从她的双眼中忽的迸射出了两道璀璨的光芒来。 其一红。 其一白。 红如火! 白如雪! 一股磅礴的气势从她的身上豁然散发了开来。 李辰安首当其中! 他而今内力尽失。 虽然丹田中还有一簇微弱的火苗,可那火苗在如此浩大的气势之下毫无用处。 他被这气势震的飞了出去! 他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他的身子仿佛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他在空中回头。 看向了钟离若水。 他一边吐血一边笑了起来。 现在,他才确信钟离若水的病,是真的好了! 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内力。 但她继承了那些内力。 他的就是她的。 她好,我才好! 可钟离若水看向李辰安的视线却是茫然! 她觉得那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可她转眼就一脸寒霜—— 李辰安身上的衣裳落了下来,露出了他赤果果的身子! “你这好色之徒……看剑!” 没有剑。 钟离若水伸出了一只手,正要一手挥过去,却忽然又停了下来。 她穿上了衣裳。 抬头看向了樊梨花,又看了看将李辰安接住的樊桃花。 “你们是谁?” “他……是谁?” 第七百五十三章 桃花落 八 与此同时,东方红等八人的耳朵里也都听见了这个声音! 东方红在听到这个声音的那一瞬间,眼里忽的冒出了一抹无法言喻的光芒。 她正要扭头四处看去,却又生生止住。 她的心里升起了一抹怪异的感觉,她的嘴角挂起了一抹无人察觉的微笑。 萧包子并没有听过那声音。 她颇为好奇,于是扭头看向了东方红等人。 东方红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萧包子收回了视线,便见那麻衣老人向前而行,他踏出了一步! 他的身影在踏出那一步的瞬间陡然消失—— 萧包子的瞳孔猛的一缩: 浮光掠影身法! 他就像一道光一般从萧包子的面前掠过,穿行到了东方红等人面前,仅仅短短两息时间,他已回到了原地。 十息之后。 东方红率先“砰!”的一声倒了下去。 接着,就在萧包子震惊的视线中,所有人都倒了下去。 他们都早已用过了小武的解药,本不会中毒…… 萧包子撇了撇嘴,两眼一翻,也倒了下去。 她脑子里还在想一件事—— 传音的那女人,她究竟是谁? 麻衣老者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九人。 过了片刻,他徐徐向地上躺着的九人走去。 他将那根拐杖插在了腰间,伸出了一只手,一提溜,将萧包子给提了起来。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另一只手将东方红给提了起来。 他转身,走到了石室的门前,那尊者看了看,挥了挥手,六人让开,麻衣老者提着两人走入了石室中,将两人丢在了那处温泉旁。 他仅仅只看了一眼温泉中的那个蛋,他那双老眼里顿时露出了极为震惊的表情。 他向那两颗桃树下的樊梨花躬身一礼: “教主,九人,属下这就去将他们全部送来。” 樊梨花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很好,阁主去哪里了?” 那老人微微一顿,又躬身一礼:“阁主去迎接神卫军进来……阁主说圣女之事,他帮不了教主多少,他希望能够用神卫军找到进入桃花源的路。” 樊梨花沉吟三息,“哦……老身倒是错怪了他。” “若是他真能找到桃花源……帝国复兴,就指日可待了!” 老人的身子依旧躬着,这时他又低声问了一句:“教主,那桃花源里,究竟藏着些什么?” 樊梨花看了这老人一眼,“世人皆以为桃花源是千年来洗剑楼的弟子意外找到……事实上并非如此!” 那老人抬起了头来,眼里露出了一抹疑惑的光芒。 隐月阁存在了数百年,隐月阁虽然人少,但这数百年里并没有放弃寻找桃花源。 在隐月阁的记载中,桃花源就是更早时候的洗剑楼前辈去探寻到了一个世外桃源! 可现在樊梨花却说并非如此。 “那……敢问教主,事实又是如何?” 樊梨花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她看向了那枚冰火交替的蛋,淡淡的说了一句:“去将其余人,给老身都带进来!” 麻衣老人躬身应下,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他将其余七人也都丢到了这温泉旁。 他又看了看那枚蛋,转身走了出去,就站在了那黑衣尊者身边三尺距离处。 樊梨花来到了萧包子等人的身前。 她弯着腰一个一个的看了过去,那张干瘪的嘴张开着,那空洞的嘴里发出了桀桀的笑声。 她站在了萧包子的面前,俯下了身子,伸出了一只手摸了摸萧包子的脸蛋儿,又捏了捏。 “小姑娘挺水灵的!” “你娘,当年在京都,世人皆以为她喜欢奚帷,桀桀桀桀……” 她直起了腰来,又道: “可萧馒头却天天往太学院后院那小院子里跑!” 萧包子心里一咯噔,她的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樊梨花已转身,并没有发现萧包子的异样。 “太学院后院那小院子里,住的可是花满庭!” 萧包子一惊,眼缝又睁大了一线。 “老身记得那时候萧馒头才……好像才二十一二岁,花满庭却已经四十有五了!” “老牛吃到了嫩草,还是那嫩草主动送到了老牛的嘴里。” “花满庭装了一辈子的奚帷……却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敢认……这老东西也是个没担当的男人!” 萧包子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难以相信花满庭就是她的爹! 那个老哥…… 那个老哥挺不错的呀! 这怎就变成爹了呢? 这以后还如何愉快的相处? 他怎么又装了一辈子的奚帷呢? 如果这樊梨花说的是真的…… 萧包子咽了一口唾沫,她很想要爬起来问问樊梨花,却终究抑制了自己这个强烈的冲动。 她现在不太明白一件事—— 既然九个人都进来了,为什么不出手将樊梨花给制住? 这在等什么? 其余人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对于那个传音的声音,九人中除了萧包子之外都很熟悉。 既然那人说了什么都不要做,那就只有等。 等她再次传来消息。 樊梨花这时候走到了东方红的身前。 她又蹲了下来,仔细的看了看东方红的那张脸,又“桀桀桀桀”的笑了起来。 “世事一场大梦, 人生几度秋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 看取眉头鬓上。” “东方红啊东方红,你也已经满头花白的头发了!” “情之一字害死人!” “你喜欢谁不好?为什么会偏偏喜欢上了商涤?” 她又徐徐站了起来:“这就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商涤也是有眼无珠,他竟然喜欢的是我那妹妹。” “一个终身未娶,一个终身未嫁!” “终不得那鱼水之欢,终落得一个晚景凄凉。” 她又走到了陆初七的面前,这一次她没有蹲下身去,却踢了陆初七一脚,眼里露出了一抹怨恨的光芒: “就因为吃了你炖的一锅狗肉,你至于追老身三百里,又将老身存在的消息告诉樊桃花么?!” “若不是我那妹妹知道了我的存在……你知不知道你坏了老身多少大事!” “呆会圣女诞生,老身第一个就会让她宰了你!” “小肚鸡肠还道貌岸然的老东西……” “我呸!” 她一口吐在了陆初七的脸上。 陆初七差点就没蹦了起来。 她又看向了那枚蛋,顿时就抬步向那枚蛋走了过去。 “桀桀桀桀……!” 她手舞足蹈的跳了起来! “伟大的巫毒之神在上!” “多谢您的庇佑!” “君王痴,小宝贝,你可得再坚持坚持!” 她从怀中又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香炉,又点上了一支细细的香。 “接下来,你们该阴阳交合了!” 第七百五十四章 桃花落 九 袁肃与周正率领的五百玄甲营战士进入了暗河之中。 没有船。 他们用的是就地取材的木头! 按照钟离破给袁肃的图纸,他们仔细的寻找着图纸上留下的标记,一路逆流而行,却并没有抵达忘情台的那处石碑处! 他们愈行愈远。 因为这张图,并不是真的! 他们没有遇见离开的钟离破! 钟离破在抵达洞口的时候弃船跳入了暗河中,他顺着暗河流了出去。 没有人发现! 直到这条溪流在转过了一道弯之后,他才从水中起来,站在了岸边的密林里回头看了看。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和在那洞穴中的凄然截然不一样的微笑! “假死,隐匿,布局……想要一网打尽……” “我原本以为我调动了神卫军就会引你现身,你竟然岿然不动,以至于我以为你真的死了!” “可惜,你终究没有忍住出现在了忘情台里!” “你的味道,我闻了几十年,我没有料到你竟然有如此心机,差点着了你的道!” 钟离破在暗自庆幸,他并没有意识到在他的潜意识中对樊桃花的畏惧。 此刻的他甚至在沾沾自喜: “你终究不知道桃花源在哪里!” “可我却已经知道了!” “我也知道了大离帝国藏着的秘密!” “人间再无钟离破,你这朵桃花,又还能开多久?” 他长身而起,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他落在了一颗茂密的树上,忽的抬头向剑山深处的某个地方看了过去。 又有火光冲天。 又有浓烟滚滚。 他迟疑了片刻,心里微微有些遗憾。 遗憾于终究没有亲眼目睹那寒蛊死,一鼎生一鼎灭的壮美景象! 他再次长身而起,这一次没有再停留,也没有再回头。 …… …… 温泉中。 那枚蛋里。 钟离若水已气若游丝。 虽然有着李辰安身上传来的那股炙热气息,但这气息只能作用于她的体表,而那寒蛊所散发出来的寒意,却来自于她的体内。 她的五脏六腑在那寒蛊最后的疯狂之下,已渐渐有了冰冻的迹象。 她知道,这一次自己真的就要死了。 她伸出了双手,捧着了李辰安的脸。 她露出了一抹微笑,那微笑浮现在她那张几近半透明的脸上,仿佛都被冰冻了一般。 那微笑中有解脱。 死了,一死百了,辰安他因自己的死而重获新生,不再有自己这个枷锁加在他的身上,他才能轻快而行。 那微笑中也有幸福。 相识的时间虽然短暂,但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两颗心却走在了一起,彼此不离不弃。 这就是奶奶生前所说的心心相印了。 那微笑中当然还有浓浓的不舍。 来人间一趟,短短十七年,总算是遇见了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原本以为这一辈子能与这个喜欢的人一路而行,长相伴,长相守。 可现在…… 现在这条路却已走到了尽头。 终究落了个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她的眼里有两行清泪流下。 她张开了双臂,将李辰安紧紧的拥入了怀中。 “吾爱,来生……再续前缘!” 就在她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时候…… 李辰安依旧在不二周天诀的幻境之中。 他已走到了那洞口。 却忽然发现从那洞口而出的溪水散发出了一股冰寒的烟雾。 那袅袅烟雾初时薄,数息之后便渐渐浓郁。 溪水两旁的青草竟然渐渐有了凝霜之像! 而那洞中袅绕而出的烟雾更浓,也更冷。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他的身体因为这股极寒之意起了强烈的反应。 作为天下至阳的内功,天下最霸道的不二周天诀,绝不允许有任何寒意在自己的至阳领域里存在! 于是,他不知道他的枪已高高的举起。 幻境中的他,看着那溪水渐渐冰封,看着溪水两岸的草木渐渐枯萎。 他一步走了进去! 蛋壳中的他,一枪,刺了出去! 蛋壳中的钟离若水忽的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呼。 幻境中的李辰安,就在踏入那个洞的时候,他看见了一幕神奇的景象—— 他似乎进入了一个极寒的冰原! 可就在他进入之后,这寂寞的冰原,仿佛忽然间苏醒了过来! 就像捱过了隆冬的霏微的冰封了的画屏湖,有三月的春风拂来。 他就站在这冰原之上。 忽有阵阵轻微的咔嚓声在他的耳畔响起。 那是他的枪一枪一枪频频刺出之后,造成的冰原迸裂的声音。 而那春风,则是从他的枪尖散发出的来自他丹田里的至阳之气! 于是,他便看见冰原的上空叆叇不再,冰原之上春阳忽暖。 渐有草木葳蕤。 水空氤氲。 便是一番万物生的大美景象。 于此同时。 忘情台的那处地火洞穴,就在李辰安那一枪长驱直入之时,忽的有无数的地火升腾而起! 忘情台顿时有地动山摇之势! 那无尽的地火汇聚于一处,却蓄而未发,地火地窟里却传来了轰隆隆的仿若地龙醒来的巨大轰鸣声。 樊梨花极为紧张的站在了温泉旁。 她那张枯瘪的脸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儿! 她的心里传来了那只寒蛊的哀嚎之声。 她死死的拽紧了拳头,身子都在瑟瑟发抖。 “阴阳交汇!” “气势如此磅礴!” “我的虫儿,你再坚持十息!” 萧包子已经睁开了眼睛,她那双细长的眼紧紧的盯着那枚蛋。 其余八人此刻也都睁开了眼! 他们都看着那枚蛋。 那蛋壳忽然间散发出了璀璨的光芒。 但里面究竟是个怎样的情况,他们依旧看不见。 蛋壳中。 钟离若水原本已走到了那极寒的冰原之上。 她已站在了冰原中的那深渊的边缘。 她就要往那深渊里落下。 她的身子却在这时候忽然一紧,她感觉到了一股刺痛,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一扇门被推开了。 那扇门一开。 有一条巨大的火龙游了进来。 它在门里探头张望了一番,忽的喷出了两道火红的鼻息! 那是一股极为霸道,也极为炙热的气息! 就在那气息之下,她发现自己正不由自主的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给拽了回去! 她渐渐远离了那处深渊! 她似乎被那炙热的气息包裹了起来,身体里那刺骨冰寒在那一瞬间如潮水一般退去。 她渐渐没有了那痛楚。 她发现自己的精神无比的愉悦。 她很喜欢这温暖的感觉。 她仿佛飞在了空中。 于是,她也看见了这冰原上出现的裂痕。 裂痕渐大。 死寂的冰原便有了水的声音。 那水声初时如杨柳轻拂,渐渐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响。 如惊涛拍岸! 就在那裂痕中,就在从裂痕涌出的水中, 有万物生! 第七百五十五章 桃花落 十 剑山之巅。 整座剑山又战栗了起来。 洗剑楼不远处的那处溪畔的那头青牛、那头驴和那头马此刻又都抬起了头来。 很是紧张的望向了剑山群山的某个地方。 洗剑楼的第九层楼上。 吴帝等人也尽皆瞪大了眼睛注视着远方—— 远方,又见浓烟起! 又有轰鸣之声传来。 又见明灭火光吞吐。 片刻之后,又有火柱冲天! 那冲天的火柱将傍晚的天穹照亮,令空中的星光失色,甚至染红了半边天! “……这,真的就是不二周天诀的大成之兆?” 吴洗渺深吸了一口气,“回皇上,如果洗剑楼古籍所记载无误……这便是不二周天诀大成之兆!” 吴帝紧紧的盯着那越来越显磅礴的火芒,过了数十息,才又问道: “如此之势,仿佛有毁天灭地之威……肉体凡胎能承受得了如此暴烈之力?” 吴洗渺想了想又道:“我大致是明白了老祖宗说的‘孤阴则不生,孤阳则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阴阳合万物生,方为天道!’这两句话的意思了!” “哦……?何解?” “李辰安天赋秉异,他真的参透了不二周天诀的十八个法式。” “但如果仅仅如此,当十八个法式所产生的至阳之力在他的体内汇聚而得不到宣泄,或者说得不到至阴之力的调和时,他必然会被那强大力量给撑爆了!” “也就是落得个爆体而亡之结局!” “但现在,他的身边却有一个体内藏有至寒之蛊的钟离若水!” “在他悟透了十八个法式,踏入大宗师的那一刻,若是能和钟离若水交合……阴阳相生、相合、相互共鸣之下,暴烈的至阳之力便会变得温顺起来。” “而钟离若水体内的极寒之力,也会变得温润起来。” “原本,两个人都必须死!” “可现在……两个人都向死而生!” 夏莫愁也惊呆了。 这时他问了一句:“那二人同生之后,钟离若水会不会得到李辰安的不二周天诀的内力?” 吴洗渺摇了摇头,“老祖宗没有说,我也不知道!” “那现在二人可有交合了?” 吴洗渺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你看,那道光,隐有龙凤交织之相!” …… …… 忘情台。 温泉旁。 樊梨花死死的盯着那枚蛋! 她全然没有注意萧包子等人此刻都已睁开了眼,甚至都已站了起来! 她距离那枚蛋只有三尺距离。 她的脸上是紧张、是狂热、是前所未有的激动! “我的小宝贝……!” “阴阳相合正式开始!” “若水,你将从少女变成女人!” “你将从弱不禁风的小女子,成为天下无敌的大宗师!” 她张开了双臂,双臂在空中剧烈的颤抖! “尽情的吸收吧!” “将李辰安体内所有的内力全部收入你的丹田之中!” “将这壳也一并吸收!” “让我好生看看涅槃重生的你是什么模样!” 萧包子等人此刻又看向了那枚蛋。 只因蛋中的人是他们极为牵挂的对象,也因这奇异景象实在是闻所未闻。 不知觉的,他们似乎忘记了这时候应该假装昏迷躺在地上。 他们竟然全都站了起来! 甚至还向前不由自主的走了两步! 哪怕是东方红和陆初七这两个年岁最长的老人也不例外! 樊梨花终于被身后的异样惊动。 她忽的转身,吓了一大跳! 她一家伙就跳到了那枚蛋的旁边,一只手落在了蛋壳的顶端。 觉得有些烫手。 又虚抬高了三寸: “……你们……没有中毒?” 她的那双灰白的老眼忽的一凝,片刻又“桀桀桀桀……”的咧嘴笑了起来。 “老身知道了!” “隐月阁的那些瞎子,果然是一个都靠不住!” “钟离破这老东西,莫非他还想要借你们的手杀了老身给樊桃花报仇?” 她的面目忽的一沉,阴狠的视线从九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不对呀!” “是谁解了老身那黄昏和春光之毒?!” 石室中的那柱香已就快燃尽,它叫黄昏。 温泉旁的这柱香燃了一半,它叫春光。 都是九毒真经中传下来的曾经五毒教的毒。 可这些人在这里闻了这么久竟然屁事没有…… “是不是你?” “一定是你!” 樊梨花另一只手指向了小武,那张阴沉的老脸上忽然又荡漾起了一抹笑意: “天才!” “要不这样,你跟着老身,拜我为师,我将五毒神教的所有秘法全部传授给你……你以后,就是五毒神教的教主,就是大离帝国的护国大主教……如何?” 樊梨花的那双老眼里竟然露出了一抹期待的表情。 小武手舞足蹈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音。 樊梨花一怔,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失望的神色: “哦,忘记了,你是个聋子,也是个哑巴……” 她没有再说这件事,她的脸色又是一沉,“你们,如果想要李辰安活着,现在就给老身退出去!” 萧包子忽然上前一步,她手里的无为剑发出了一声嘹亮的剑吟。 “你敢对李辰安不利,我就毁了你的鼎!” 一方为了李辰安的安全,一方为了鼎的顺利诞生,这一刻谁也不敢动手,谁也不愿后退一步。 甚至不敢惊动了蛋里的两个人。 形势竟然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枚蛋里的雾气正在渐渐消散。 已能隐约看见里面的两个人的影子来! 两个影子在动! 萧包子顿时被那蛋里的影子给吸引了过去,她瞪大了眼睛。 因为那些动作,正是以往李辰安所练的那一个个法式! 那些法式令她的脸蛋儿一红。 可里面的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却并不知道。 二人皆进入了一种忘我之境! 于是,地动得更厉害。 地下传来的声势也隐若闷雷一般。 萧包子咽了一口唾沫,心想…… 这么厉害的牛,可别把田给犁坏了呀! 就在她这一念之间,“咔嚓”一声! 萧包子心肝儿一抖。 便见那蛋壳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 蛋壳的壳壁上,忽的有飞洒而来的点点的红! 那些红落在了壳壁上。 就像一朵朵开得正艳的桃花! “啊……” 不是钟离若水的惊呼。 而是她……上云端的声音! 那声音高亢明亮,还连绵不绝,仿佛成了仙。 那仙音如天籁一般在云端袅袅。 第七百五十六章 桃花落 十一 血染蛋壳。 壳上桃花开。 壳里的人影儿就像戏台子上演的皮影戏一样,忽高忽低,忽上忽下,忽前忽后…… 看上去依旧模糊,但依稀能够看得出里面很是激烈。 卢小雨的心里,有三分欢喜,欢喜于儿子李辰安终于迈入了大宗师的那扇门。 他若是顺利,他就将成为天下无敌的大宗师了! 还有三分担忧。 樊梨花那个疯婆子的那只手,一只都在那蛋壳上方三寸之处。 万一她的那只手落了下去……这时候正是李辰安和钟离若水阴阳调和的至关重要的时候……如果功亏一篑,可就是两条命没了! 最后还有四分难以名状的情绪—— 用这样的一种方式……堪称前无古人,后……恐怕也难有来者。 如此一来,钟离若水可就真成了自己名副其实的儿媳妇了。 归园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钟离破这些年暗藏的势力! 钟离破毕竟是钟离若水的爷爷。 那位老夫人也不知道对钟离破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亲家啊! 到时候如何下手? 若是钟离若水知道了,她会怎样和自己这个婆婆相处? 纠结的卢小雨扭头看了一眼萧包子,忽然发现还是这个儿媳妇好。 简单。 没那么多破事。 还好生养! 等辰安出来,得风风光光的将这个儿媳妇给娶进门! 就在卢小雨正要收回视线的时候,她忽的一怔。 她看见萧包子的那双细长的眼睛依旧直勾勾的盯着那枚蛋,她发现萧包子那张微翕的小嘴儿的一角,竟然流出了口水来! 这…… 这怪不得人家萧姑娘! 只能怪自家儿子太疯狂—— 那蛋壳的裂缝中有钟离若水的声音传来。 初时长,渐渐急,而后如暴雨打芭蕉。 地火仿佛受到了某种节奏的牵引,它吞吐间的气势越来越大,它冲出这忘情台的力量也越来越强。 外面的天色已晚。 但今夜洗剑楼的那方天空之上,却仿若白昼! 吴帝等人没有离开。 他们依旧在紧张的看着,也在焦急的等着忘情台里传来的消息。 倒是溪畔的那头小黑驴子令吴帝又一次刮目相看—— 它收回了驴眼,它来到了那匹黑马面前,用它的脑袋蹭了蹭黑马的脖子,发出了“啊呃啊呃”的低吟声。 那黑马扭捏了片刻。 这混账东西来到了小黑驴子的后面。 吴帝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黑马爬到了小黑驴子的背上! “……这样也行?” 没有人回答吴帝这句话。 因为夜空中忽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轰鸣之声! 那声音连绵不绝! 还震耳欲聋! 吴帝仅仅是抬头望了一眼,他的视线又落在了那头驴那匹马的身上。 他咧嘴笑了起来。 因为那头驴正冲着那匹马“啊呃啊呃……”的狂叫。 那匹马垂着脑袋,马脸上仿佛是生无可恋的表情。 这怪不得它呀! 它被那轰鸣声吓了一家伙。 这一吓…… 吓出了一泡尿来! 这当然坏了那小黑驴的兴致,挨骂,也是应该的。 就算是挨打也得认! 吴帝又抬眼向远处看去,那道光愈发明亮,却已不似初时的那般暴烈。 它似乎多了两分温顺的气息。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但他的这种感觉并没有错。 因为忘情台里,那枚蛋中,两个影子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慢,却没有停。 就像从一场暴雨转为了一场和风细雨。 和风细雨更为绵长,里面也有更多的诗情画意。 蛋壳裂开的缝隙变得更大了一些。 于是从那蛋壳的缝隙中传出了氤氲之气,绮靡之声,还有……盎然春意。 香燃烬。 樊梨花心里忽然响起了一声悲鸣。 钟离若水的体内仿佛有“咔嚓”一声。 在李辰安浩瀚的内力的冲击之下,那藏在钟离若水体内深处的寒蛊爆裂开来。 它在死去那一刹那释放了最后一道极寒之精! 钟离若水身子陡然一僵。 她正从空中坠落。 李辰安魂游九幽洞府,他也猛然感觉到了这洞府中突起的寒意。 于是。 在这股强烈的寒意的刺激之下,他觉得自己似乎一哆嗦…… 一道极致明亮的光芒从蛋壳的缝隙中透射而出。 萧包子甚至不由自主的抬起了手遮住了自己的眼! 其余人也皆在这一刻闭上了眼。 因为无法直视。 但樊梨花的脸上却露出了疯狂的神色! 那是李辰安的纯阳之精华! 那股精华,带着李辰安丹田中剩下的所有浩然内力,就这么冲入了冰寒的洞府之中。 蛋壳里的钟离若水发出了一声长叫。 她魂飞天外。 她看见了三月三的画屏湖畔。 她还看见了草长莺飞,桃花满眼的无限春光。 二人静止。 紧紧拥抱。 蛋壳“咔嚓”一声炸裂了开来。 陆初七拍了拍阿木和小武的肩膀,伸出一只手将王正浩轩给拎了起来。 “看什么看?” “为师听说,你在江南苏府,和小师妹苏梦同处一室,正经事没做,却给苏梦说了一晚上吃狗!” 他拎着王正浩轩就往外走。 秋尘和阿木还有小武也转身而去。 石室外,忽然有“噗噗噗噗”的声音响起。 六个黑衣人倒在了地上。 其中那个大宗师还极为顽强的抬起了头来看向了那个突然出手的麻衣老人。 他伸出了一只手指向了那麻衣老人: “你竟敢偷袭本尊!” “你、你……你究竟是、是谁?!” 麻衣老人伸出了手中的拐杖,徐徐举了起来。 “老夫,奚帷!” 他一拐杖落了下去。 “砰!”的一声,那隐门的大宗师脑浆爆了一地。 刚刚出来的陆初七顿时大吃了一惊。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这麻衣老人,“您……真的就是奚帷?” 麻衣老人转身而行,丢给了陆初七一句话:“执大义者,向光明者,皆是奚帷!” 陆初七等人目瞪口呆。 过了片刻他才扭头看向秋尘。 秋尘摇了摇头:“天下奚帷者众,老夫也想成为其中之一!” 王正浩轩咽了一口唾沫,“师傅,现在咱们做什么?” 陆初七瞪了王正浩轩一眼,“等!” “等啥?” “……等桃花!” 王正浩轩一脸懵逼,心想这都四月了,这地方何来桃花? 倒是李辰安那小子…… 蛋中的情形虽然极为模糊,但不影响那模糊的事让王正浩轩暂时忘记了狗。 他想起了小师妹苏梦。 莫非这男女之事,当真比狗肉还香么? 第七百五十七章 桃花落 十二 温泉旁的那两棵桃树的桃花已落尽。 花瓣铺洒在了地上。 那是一地的艳红。 唯有一片在樊梨花的头上。 此刻,樊梨花的手落在了李辰安的头顶! 她再次看萧包子等人,眼里一片冰冷: “老身数三声,三声之后,尔等还不退去……鼎破了又何妨?!” “三!” “二!” 萧包子紧张极了。 她的耳畔忽然又传来了那个女人的声音:“退!” 她后退了一步。 卢小雨和东方红还有吴雯徐徐转身。 四人退出了这间石屋。 樊梨花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她看向了那裂开的蛋壳。 看见了钟离若水那浴火重生的如白玉一般的肌肤! 她也看见了李辰安脸上出现的细密的汗珠。 她桀桀桀桀的笑了起来。 此时正是钟离若水魂游太虚之时! 正是施展摄魂术的最佳时候! 她一指落在了李辰安的涌泉穴上。 李辰安身子忽的一僵。 他的意识从空中落下,他从那汪汪的洞穴中退了出来! 他发现自己的丹田里一片空虚。 不,还有一簇小小的微弱的火苗,在轻轻的摇曳。 他睁开了眼。 看见的是钟离若水那面若桃花的脸。 他露出了一抹笑意,抬眼,却吃了一惊。 “樊老夫人?” 樊梨花桀桀一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老身没时间了。” 她又一指落下,李辰安两眼一黑,倒在了已干涸了的温泉里。 樊梨花没有看李辰安一眼。 她的双手忽然间冒出了幽幽的绿光。 她的嘴里在碎碎的念着什么,她在钟离若水的身边手舞足蹈的跳了起来。 她的那双灰白的老眼里,竟然也冒出了一缕缕的绿色光芒来。 “一切过往……皆为虚妄……”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 “唯有放下,方得解脱。” “放下……那些你以为的爱过的人……那些你记在心中的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 “他们都是假象!” “你累了。” “你需要好生的睡一觉。” “一觉醒来,便是崭新的一天,你会看见一个崭新的世界!” “孩子……睡吧……有奶奶守护着你,安心的睡吧!” 钟离若水是真的累了。 从一个少女变成了一个女人。 她承受住了李辰安那疯狂的攻击,虽然她的体内有着来自于李辰安的雄浑的内力,可那一番天翻地覆般的折腾,也令她很是疲倦。 那种喜悦之后的疲倦来的极为猛烈。 她知道自己已经活了过来。 她知道自己的病真的被李辰安彻底治愈。 她知道往后余生的岁月里,自己终于可以与李辰安相依相伴白头偕老了。 她的耳畔传来了樊梨花的浅唱低吟之声。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幸福的微笑。 多少个日夜的煎熬,那日日夜夜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松懈。 她真的觉得很困很困。 她没有睁开眼来看一眼,就这么带着那幸福的微笑,沉沉睡去。 樊梨花继续在跳着,在唱着,在说着。 这是五毒神教千年之前的一种秘术,就在樊梨花的施展之下,沉睡中的钟离若水那些过往的记忆,就这么渐渐地被那侵入了脑海的秘术给抹去。 樊梨花的那张老脸渐渐变得苍白了起来。 渐渐有了细密的汗珠儿。 她跳得慢了一些。 但她的精神却更加的亢奋! 她知道自己就要成功了。 这是她曾经未曾料到的。 在十四年,她在钟离若水体内的种下了那枚寒蛊的幼卵。 做这件事,不过是为了报复妹妹樊桃花罢了。 她根本就没有想到真的会有人能够练成不二周天诀! 她仅仅是想要看到钟离若水在寒蛊渐渐长大的过程中经历的那些痛苦,还有樊桃花在看见钟离若水的那些痛苦时候的无助。 你不是大宗师么? 你不是很厉害么? 你竟然想要阻止大离帝国的再次崛起! 你连自己的孙女都救不了,你还想要救国? 这一报复之举,却在李辰安带着钟离若水进入了忘情台之后,她改变了想法。 她不再袖手旁观。 她也很想看看李辰安会不会有那机缘练成不二周天诀! 她很期待李辰安能够练成不二周天诀! 倒不是她希望李辰安能够挽救钟离若水的命,而是唯有这样,她才能用摄魂之术给钟离若水施术从而彻底掌控钟离若水! 一个身怀不二周天诀无上内力的天下无敌的钟离若水! 有了这天下至阳之神功,便能进入泉台! 泉台上的烽火,已有千年未曾再点燃! 点燃之后,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 樊梨花不知道。 但她很好奇,也很期待。 “你是隐门的圣女……” “你肩负着重振隐门之责……” “你也肩负着重现大离帝国昔日荣光之责!” “这是一条艰难的路……你需要用你手中的剑,去披荆斩棘,去杀死所有挡在这条路上的人!” “用他们的血,将大离帝国的火焰战旗再次染红……” “用他们的躯体,铸成五毒神教的白骨高塔。” “用他们的皮,缝制成大离帝国的雷霆战鼓……” “用他们的骨为锤……在泉台敲响战鼓……你将号令千军,一统天下!” “你……就是大离帝国未来的皇后!” “醒来吧,我的圣女!” “老身将永远追随在你的身边,成为你最忠实的仆人,为你而战,为你而谋!” 樊梨花汗如雨下,面色苍白如纸。 她的那双枯槁的双臂高高的举起,一篷绿色的光芒落下。 就在这时。 一个声音从樊梨花的身后传来—— 那是一个童稚的女孩儿的声音! “老巫婆,你究竟想干什么?” 樊梨花扭过头来,忽的一怔,又咧嘴桀桀桀的笑了起来。 “若画……小丫头,你怎么来了?” 这话一出,她忽然吃了一惊,脸上的那笑意陡然一敛,她的视线向钟离若画的背后看了过去。 钟离若画背后并没有人! 可她偏偏觉得一定有人! “谁带你来这里的?” 钟离若画小脑袋一偏,大眼睛一眨:“当然是我奶奶啰!” “……樊桃花?她没死?她在哪里?!” “嘻嘻,” 钟离若画背负着双手,就这么走到了那两颗桃树下。 她弯腰,将那把不二剑的雌剑捡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擦了擦,反手插在了背上的剑鞘中。 她扭头就向石室门口走去。 在路过那处温泉的时候却看了看池子中昏迷的李辰安,小姑娘的心里被深深的刺痛了一下。 “老巫婆,本姑娘不管你做了什么。” “但若是你敢动我姐夫一根汗毛……” 钟离若画的眼里竟然露出了一抹极为锋锐的光芒: “天涯海角,我必杀了你!” 【ps:我知道前面还欠着一章,今天只有一章,我厚颜无耻的要对大家说一下,接下来的一周我尽量保证一更,但可能会不可避免的断更。不过我都用小本本记着的,所欠的等我调理一下身体,本月底之前,肯定会补齐。鞠躬,感谢所有书友们!】 第七百五十八章 桃花落 十三 樊梨花想要给钟离若画来一家伙。 可她的双手这时候正在钟离若水的头顶施法。 她只能这么眼睁睁看着钟离若画离开,心里却忽然起了一抹疑惑—— 这,好像有些不对! 钟离若画和钟离若水姐妹情深,可那小丫头辫子刚才仅仅是看了她姐姐一眼! 樊桃花如果当真还活着,她怎可能任由自己将钟离若水的记忆抹去,甚至变成另一个人? 莫非是樊桃花已经死了,这小丫头狐假虎威? 也不对,这小丫头进来就拿走了那把雌剑,仅仅是说了两句对自己毫无威胁的话。 不对,门口有隐门的高手守着,那小丫头是如何进来的? 不好! 钟离若画既然能够这么大喇喇的走进来,这便意味着守卫在门口的六个隐门高手出了状况! 可并没有听见激烈的打斗声! 那六个人中,可有一个大宗师啊! 除非是偷袭,还是大宗师出手偷袭,否则没可能如此悄无声息的解决战斗。 是隐月阁的那些叛徒! 从东方红他们没有中毒就应该想到隐月阁的暗夜行者背叛了自己! 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被钟离破收买! 这……这又说明了樊桃花当真还活着! 因为樊桃花才是隐月阁真正的阁主! 钟离破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仅仅是樊桃花让隐月阁的人陪着他演了一出戏罢了! 大意了啊! 万万没有料到桃花她竟然没死! 那么这两年来,她还做了些什么? 她为何明知钟离若水会变成另一个人却没有出手,甚至没有露面? 樊梨花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浓。 以至于她隐隐觉得自己这炼鼎之术都在樊桃花的算计之中! 难道摄魂术里面还有别的秘密? 幼时,娘更喜欢的就是妹妹。 虽然妹妹学的是娘的凝霜诀……可万一娘也将五毒神教的那些不传秘术传给了樊桃花了呢? 那自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的手停了下来。 她已经给钟离若水抹去了记忆,也植入了一部分的记忆,却并没有真正完成。 她觉得自己仿佛跳入了樊桃花早已挖好的一个坑里! 她甚至怀疑钟离破也是在樊桃花的授意之下,与自己演了这么一出戏! 她看了看依旧在沉睡中,但那张漂亮的脸蛋上似乎露出了一抹痛苦神色的钟离若水,想了想,颤颤巍巍的转过了身来,冲着洞穴中一声大吼: “桃花……!” “我知道你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是不是小时候我们捉迷藏你喜欢藏的那处洞窟里?” “或者……” 樊梨花扭头四顾,她后退了三步,来到了李辰安和钟离若水的身后。 “或者在床下?” “在那颗桃树上?” 她的袖袋中滑出了一把尺许长的短剑。 她将李辰安从地上给提了起来,短剑抵在了李辰安的后背。 “桀桀桀桀……” “等若水醒来,我倒要看看你那天下无双的凝霜诀……是不是若水不二周天诀的对手!” “你说,如果你死在了若水的手上……” “姐姐一定要将你的尸体丢入地火之中!” “姐姐一定要亲眼看着你化为灰烬!” 一个声音忽然在这石室中响起。 那是一声叹息: “哎……!” 就这么一声叹息,樊梨花的身子忽的一僵,以至于她的短剑刺破了李辰安后背的皮肤—— 李辰安光溜溜的啊! 连衣服都还没来得及穿就被樊梨花给弄晕了。 这一刺痛将昏迷的李辰安给弄醒了过来。 李辰安一脸懵逼,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樊梨花那双老眼在四壁逡巡,没有发现李辰安睁开了眼。 “装神弄鬼!” “你再不出来,我就先宰了他!” 那个声音又在石室中响起: “姐姐……” “我最后叫你一声姐姐!” “这里有父母的亡魂,他们在看着,看着你做的这一出人神共愤之事!” “当年,这里面留下了我们姐妹俩还算是欢乐的幼年时光。” “那一段时光虽然短暂,我却铭记于心。” “我们离开这里之后,你给了我一个桃子,那个桃子的桃核我种在了松山剑院。” “每一个春天,看着那桃树上的桃花,我就会想起你。” “每一个秋天,当桃树上的桃子成熟之后,我也会想起你。” “我真的以为你早已夭折……却不知道娘让你走上了另一条路!” 一个穿着一身灰白麻衣的老妇人走入了这处石室中。 李辰安一瞧却并没有大吃一惊,而是露出了一抹会心的微笑。 樊桃花也微微一笑。 她取了一件衣裳,轻轻一抛,落在了李辰安的身上。 她又看向了樊梨花。 “父亲,是洗剑楼进入这忘情台的最后一代弟子了。” “只是父亲并不知道母亲是五毒教的教主。” “母亲的身体,并不适合修炼凝霜诀,但她还是练了,仅仅是她将希望寄托在了父亲的身上,期望父亲能够有那大运道将不二周天诀修至大圆满。” “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十余年,而后有了我们姐妹二人。” “父亲是个大智若愚的人,事实上他已经知道了母亲的身份也知道了母亲的目的。” “只是那么多年的相处,还有我们姐妹这对女儿,父亲终究无法对母亲下手。” “在父亲临终之前,带我去过一趟隐月阁……” “你不知道的是,父亲就是这一代隐月阁的阁主!” “父亲在那个时候就将隐月阁交给了我。” 樊梨花倒吸了一口气凉气,她瞪大了那双灰白的眼,愤怒的问道: “为何不是交给我?” 樊桃花向前两步,“因为……你学的是母亲的巫术!” “你喜欢的不是练武,而是制毒和养蛊!” “父亲很担心,因为这两种东西都被江湖所不容……太阴毒,太缺德,必然招来杀身之祸!” 樊梨花一怔,她又裂开了那张无牙的漆黑的嘴,发出了夜枭般的笑声。 “母亲果然说的对!” “母亲说什么了?” “母亲说……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樊梨花恶狠狠的盯着樊桃花,“父亲就不是个好东西!你那珍惜得像个宝贝似的相公钟离破,他也不是个好东西!” “花满庭是个好东西么?” “陆初七是个好东西么?” “就算是商涤……他在青楼当真就啥也没做么?” 门口,王正浩轩抬头看向了师傅陆初七。 陆初七两眼一瞪,却一个字都没说。 他咽了一口唾沫。 萧包子这时忽然羞涩一笑脸蛋儿微红,低声嘀咕了一句:“辰安……” “他东西好,也是个好东西!” 【不要担心我是写不下去了,这个故事还很长,不会像《逍遥小地主》后期那样,仅仅是因为我的颈椎问题越来越严重,需要一段时间的调理,望理解,多谢!】 【另外,我承认我是短了一点,但我一直没有断更,我持久啊!】 第七百五十九章 桃花落 十四 所有人顿时就看向了萧包子。 东方红忽的就笑了起来,就连不苟言笑的吴雯,这时候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笑意。 卢小雨瞪大了眼睛看着萧包子。 这媳妇……实在人啊! 果然是心思儿简单。 这样的媳妇,很好! 萧包子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这句话有歧义,她觉得自己就是说了一个事实罢了。 这些人……怎有如此眼神? 就在这时,里面又有声音传来。 樊桃花看着樊梨花,并没有反对樊梨花的这番话。 “我不是来和你探讨男人的好坏的!” “我假死,只是想要看看你究竟想要做个什么。” “现在我知道了,我还是想告诉你一句,一千年了!哪里还有什么大离皇族的后裔,哪里还有五毒教的教徒!” “就算是还有,也不过都是散落于各处的不安分的余孽罢了!” “面对而今之形势,你觉得他们还能有翻身的机会么?” “用什么来平定宁、越、吴三国?” “没有哪个国家的皇上会将自己手上的皇权交到大离帝国某个所谓的后裔的手里!” “这需要战争,去抢!” “用什么抢?” “面对三国之战,你以为就凭那子虚乌有的隐门中的高手就行?” 顿了顿,樊桃花深吸了一口气,“念在你是我姐姐的份上……你走吧。” “你和那些毒处了那么久,想来也没多少日子活在这人世间了。” 樊梨花的眼里露出了一抹不耐,阴狠狠地说道: “你还是那么自以为是!” “这就是钟离破厌倦了你的地方!” “你总是想要决定别人的命运,想要给别人指出一条路,却从来不会去考虑别人需要还是不需要!” 樊梨花视线一凝,又道: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我更不需要你告诉我怎么去做!” “你其实挺可悲的……明明有高绝的武功,也有卓越的智慧,可你这一辈子却都围着一个钟离府在打着转!” “你自己恐怕都没有发现你就像一头拉磨的驴一样!” “你所见的,仅仅是屋檐下那磨盘旁的屁大的一点地方!” “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也不知道大离帝国覆灭时候带走的财物有多少。” 樊梨花微微抬头,视线落在了这穹顶之上。 “奚帷和你皆以为大离帝国的实力藏在尚不为人知的某个地方,长孙惊鸿那只老狐狸命令皇城司找了二十年……” “桀桀桀桀……” 樊梨花又笑了起来,她笑了足足十息。 笑得樊桃花眉间一蹙。 “其实,你们都是蠢货!” “大离帝国……它已经重新建立了起来!” “只不过它尚在韬光养晦,它还需要再等上几年!” “等圣女回归,等国力强盛,也等一个世道大乱的机会!” 樊桃花的那双老眼徐徐眯了起来:“它在何处建立?” 樊梨花那双稀疏的眉一挑,“我的妹妹,你觉得我会将这种事告诉你么?” “……你若是不说,那就别想离开这里!” “桀桀桀桀……” “从来都是我威胁人家,李辰安和钟离若水都在我的手里,你竟然还想要威胁我?” 樊桃花闭上了嘴,抬步向前一步。 樊梨花视线一紧,一声呵斥:“停!退、退、退……!” 樊桃花后退五步。 她的视线落在了钟离若水的脸上,视线里的神色有些复杂。 她的内心似乎在为某件事而苦苦挣扎,以至于她迟迟无法拿定主意。 这本不是她的性格。 可现在……这件事牵扯太大! “若水,何时能够醒来?” 樊梨花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当她将我通过摄魂术告诉她的那些事情全都记住了之后便会醒来!” “我其实挺好奇,你说……她醒来之后,如果我让她杀了你……你也老了,也是就要凋谢的花了,你觉得你会是她的对手么?” “当然,你们人多,你还有隐月阁在手。” “你不放我走也行,我已经活够了,这里本就是我们的家,我死在这里又何妨?” “何况还有你这孙女和孙女婿给我陪葬……值得了!” 樊桃花深吸了一口气,她当然不能让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死在这里,那么她就只有再次退让。 樊梨花又笑了起来。 “这就是我们姐妹截然不一样的地方,我的妹妹,心软,是成不了大事的!” “不过我还有一件事很是好奇。” “东方红她们,既然没有中毒,既然进到了这里……我本毫无防备,他们怎么就没有对我动手呢?” 樊桃花沉吟三息,“因为我不知道你对若水还做了些什么。” “辰安既然有缘练成了不二周天诀,既然你下到若水体内的寒蛊就要死了,我当然宁愿多等等。” 樊梨花桀桀一笑:“你错过了杀我的机会!” “现在,鼎已经成了,不过另一个鼎竟然没有破……这出乎了我的预料。” “但也没关系了,摄魂术也已经成了,钟离若水就算是睁开了眼睛,也认不出你来,” 樊梨花垂眼,“也认不出他李辰安来!” 她又抬眼看向了樊桃花,“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放过李辰安,你,还有你们所有人,给老身和圣女让路!” 樊桃花没有多做思考,她点了点头: “那往后再遇见,休怪我对你痛下杀手!” 樊梨花轻蔑一笑:“往后的江湖,天下第一不再是你樊桃花了!” “你想要杀我?那也得问我这亲爱的孙女,看她同意不同意!” 樊桃花又看向了钟离若水,脸上露出了一抹悲伤来。 就在这时,钟离若水睁开了眼。 在她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从她的双眼中忽的迸射出了两道璀璨的光芒来。 其一红。 其一白。 红如火! 白如雪! 一股磅礴的气势从她的身上豁然散发了开来。 李辰安首当其中! 他而今内力尽失。 虽然丹田中还有一簇微弱的火苗,可那火苗在如此浩大的气势之下毫无用处。 他被这气势震的飞了出去! 他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他的身子仿佛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他在空中回头。 看向了钟离若水。 他一边吐血一边笑了起来。 现在,他才确信钟离若水的病,是真的好了! 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内力。 但她继承了那些内力。 他的就是她的。 她好,我才好! 可钟离若水看向李辰安的视线却是茫然! 她觉得那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可她转眼就一脸寒霜—— 李辰安身上的衣裳落了下来,露出了他赤果果的身子! “你这好色之徒……看剑!” 没有剑。 钟离若水伸出了一只手,正要一手挥过去,却忽然又停了下来。 她穿上了衣裳。 抬头看向了樊梨花,又看了看将李辰安接住的樊桃花。 “你们是谁?” “他……是谁?” 第七百五十三章 桃花落 八 与此同时,东方红等八人的耳朵里也都听见了这个声音! 东方红在听到这个声音的那一瞬间,眼里忽的冒出了一抹无法言喻的光芒。 她正要扭头四处看去,却又生生止住。 她的心里升起了一抹怪异的感觉,她的嘴角挂起了一抹无人察觉的微笑。 萧包子并没有听过那声音。 她颇为好奇,于是扭头看向了东方红等人。 东方红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萧包子收回了视线,便见那麻衣老人向前而行,他踏出了一步! 他的身影在踏出那一步的瞬间陡然消失—— 萧包子的瞳孔猛的一缩: 浮光掠影身法! 他就像一道光一般从萧包子的面前掠过,穿行到了东方红等人面前,仅仅短短两息时间,他已回到了原地。 十息之后。 东方红率先“砰!”的一声倒了下去。 接着,就在萧包子震惊的视线中,所有人都倒了下去。 他们都早已用过了小武的解药,本不会中毒…… 萧包子撇了撇嘴,两眼一翻,也倒了下去。 她脑子里还在想一件事—— 传音的那女人,她究竟是谁? 麻衣老者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九人。 过了片刻,他徐徐向地上躺着的九人走去。 他将那根拐杖插在了腰间,伸出了一只手,一提溜,将萧包子给提了起来。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另一只手将东方红给提了起来。 他转身,走到了石室的门前,那尊者看了看,挥了挥手,六人让开,麻衣老者提着两人走入了石室中,将两人丢在了那处温泉旁。 他仅仅只看了一眼温泉中的那个蛋,他那双老眼里顿时露出了极为震惊的表情。 他向那两颗桃树下的樊梨花躬身一礼: “教主,九人,属下这就去将他们全部送来。” 樊梨花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很好,阁主去哪里了?” 那老人微微一顿,又躬身一礼:“阁主去迎接神卫军进来……阁主说圣女之事,他帮不了教主多少,他希望能够用神卫军找到进入桃花源的路。” 樊梨花沉吟三息,“哦……老身倒是错怪了他。” “若是他真能找到桃花源……帝国复兴,就指日可待了!” 老人的身子依旧躬着,这时他又低声问了一句:“教主,那桃花源里,究竟藏着些什么?” 樊梨花看了这老人一眼,“世人皆以为桃花源是千年来洗剑楼的弟子意外找到……事实上并非如此!” 那老人抬起了头来,眼里露出了一抹疑惑的光芒。 隐月阁存在了数百年,隐月阁虽然人少,但这数百年里并没有放弃寻找桃花源。 在隐月阁的记载中,桃花源就是更早时候的洗剑楼前辈去探寻到了一个世外桃源! 可现在樊梨花却说并非如此。 “那……敢问教主,事实又是如何?” 樊梨花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她看向了那枚冰火交替的蛋,淡淡的说了一句:“去将其余人,给老身都带进来!” 麻衣老人躬身应下,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他将其余七人也都丢到了这温泉旁。 他又看了看那枚蛋,转身走了出去,就站在了那黑衣尊者身边三尺距离处。 樊梨花来到了萧包子等人的身前。 她弯着腰一个一个的看了过去,那张干瘪的嘴张开着,那空洞的嘴里发出了桀桀的笑声。 她站在了萧包子的面前,俯下了身子,伸出了一只手摸了摸萧包子的脸蛋儿,又捏了捏。 “小姑娘挺水灵的!” “你娘,当年在京都,世人皆以为她喜欢奚帷,桀桀桀桀……” 她直起了腰来,又道: “可萧馒头却天天往太学院后院那小院子里跑!” 萧包子心里一咯噔,她的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樊梨花已转身,并没有发现萧包子的异样。 “太学院后院那小院子里,住的可是花满庭!” 萧包子一惊,眼缝又睁大了一线。 “老身记得那时候萧馒头才……好像才二十一二岁,花满庭却已经四十有五了!” “老牛吃到了嫩草,还是那嫩草主动送到了老牛的嘴里。” “花满庭装了一辈子的奚帷……却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敢认……这老东西也是个没担当的男人!” 萧包子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难以相信花满庭就是她的爹! 那个老哥…… 那个老哥挺不错的呀! 这怎就变成爹了呢? 这以后还如何愉快的相处? 他怎么又装了一辈子的奚帷呢? 如果这樊梨花说的是真的…… 萧包子咽了一口唾沫,她很想要爬起来问问樊梨花,却终究抑制了自己这个强烈的冲动。 她现在不太明白一件事—— 既然九个人都进来了,为什么不出手将樊梨花给制住? 这在等什么? 其余人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对于那个传音的声音,九人中除了萧包子之外都很熟悉。 既然那人说了什么都不要做,那就只有等。 等她再次传来消息。 樊梨花这时候走到了东方红的身前。 她又蹲了下来,仔细的看了看东方红的那张脸,又“桀桀桀桀”的笑了起来。 “世事一场大梦, 人生几度秋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 看取眉头鬓上。” “东方红啊东方红,你也已经满头花白的头发了!” “情之一字害死人!” “你喜欢谁不好?为什么会偏偏喜欢上了商涤?” 她又徐徐站了起来:“这就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商涤也是有眼无珠,他竟然喜欢的是我那妹妹。” “一个终身未娶,一个终身未嫁!” “终不得那鱼水之欢,终落得一个晚景凄凉。” 她又走到了陆初七的面前,这一次她没有蹲下身去,却踢了陆初七一脚,眼里露出了一抹怨恨的光芒: “就因为吃了你炖的一锅狗肉,你至于追老身三百里,又将老身存在的消息告诉樊桃花么?!” “若不是我那妹妹知道了我的存在……你知不知道你坏了老身多少大事!” “呆会圣女诞生,老身第一个就会让她宰了你!” “小肚鸡肠还道貌岸然的老东西……” “我呸!” 她一口吐在了陆初七的脸上。 陆初七差点就没蹦了起来。 她又看向了那枚蛋,顿时就抬步向那枚蛋走了过去。 “桀桀桀桀……!” 她手舞足蹈的跳了起来! “伟大的巫毒之神在上!” “多谢您的庇佑!” “君王痴,小宝贝,你可得再坚持坚持!” 她从怀中又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香炉,又点上了一支细细的香。 “接下来,你们该阴阳交合了!” 第七百五十四章 桃花落 九 袁肃与周正率领的五百玄甲营战士进入了暗河之中。 没有船。 他们用的是就地取材的木头! 按照钟离破给袁肃的图纸,他们仔细的寻找着图纸上留下的标记,一路逆流而行,却并没有抵达忘情台的那处石碑处! 他们愈行愈远。 因为这张图,并不是真的! 他们没有遇见离开的钟离破! 钟离破在抵达洞口的时候弃船跳入了暗河中,他顺着暗河流了出去。 没有人发现! 直到这条溪流在转过了一道弯之后,他才从水中起来,站在了岸边的密林里回头看了看。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和在那洞穴中的凄然截然不一样的微笑! “假死,隐匿,布局……想要一网打尽……” “我原本以为我调动了神卫军就会引你现身,你竟然岿然不动,以至于我以为你真的死了!” “可惜,你终究没有忍住出现在了忘情台里!” “你的味道,我闻了几十年,我没有料到你竟然有如此心机,差点着了你的道!” 钟离破在暗自庆幸,他并没有意识到在他的潜意识中对樊桃花的畏惧。 此刻的他甚至在沾沾自喜: “你终究不知道桃花源在哪里!” “可我却已经知道了!” “我也知道了大离帝国藏着的秘密!” “人间再无钟离破,你这朵桃花,又还能开多久?” 他长身而起,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他落在了一颗茂密的树上,忽的抬头向剑山深处的某个地方看了过去。 又有火光冲天。 又有浓烟滚滚。 他迟疑了片刻,心里微微有些遗憾。 遗憾于终究没有亲眼目睹那寒蛊死,一鼎生一鼎灭的壮美景象! 他再次长身而起,这一次没有再停留,也没有再回头。 …… …… 温泉中。 那枚蛋里。 钟离若水已气若游丝。 虽然有着李辰安身上传来的那股炙热气息,但这气息只能作用于她的体表,而那寒蛊所散发出来的寒意,却来自于她的体内。 她的五脏六腑在那寒蛊最后的疯狂之下,已渐渐有了冰冻的迹象。 她知道,这一次自己真的就要死了。 她伸出了双手,捧着了李辰安的脸。 她露出了一抹微笑,那微笑浮现在她那张几近半透明的脸上,仿佛都被冰冻了一般。 那微笑中有解脱。 死了,一死百了,辰安他因自己的死而重获新生,不再有自己这个枷锁加在他的身上,他才能轻快而行。 那微笑中也有幸福。 相识的时间虽然短暂,但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两颗心却走在了一起,彼此不离不弃。 这就是奶奶生前所说的心心相印了。 那微笑中当然还有浓浓的不舍。 来人间一趟,短短十七年,总算是遇见了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原本以为这一辈子能与这个喜欢的人一路而行,长相伴,长相守。 可现在…… 现在这条路却已走到了尽头。 终究落了个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她的眼里有两行清泪流下。 她张开了双臂,将李辰安紧紧的拥入了怀中。 “吾爱,来生……再续前缘!” 就在她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时候…… 李辰安依旧在不二周天诀的幻境之中。 他已走到了那洞口。 却忽然发现从那洞口而出的溪水散发出了一股冰寒的烟雾。 那袅袅烟雾初时薄,数息之后便渐渐浓郁。 溪水两旁的青草竟然渐渐有了凝霜之像! 而那洞中袅绕而出的烟雾更浓,也更冷。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他的身体因为这股极寒之意起了强烈的反应。 作为天下至阳的内功,天下最霸道的不二周天诀,绝不允许有任何寒意在自己的至阳领域里存在! 于是,他不知道他的枪已高高的举起。 幻境中的他,看着那溪水渐渐冰封,看着溪水两岸的草木渐渐枯萎。 他一步走了进去! 蛋壳中的他,一枪,刺了出去! 蛋壳中的钟离若水忽的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呼。 幻境中的李辰安,就在踏入那个洞的时候,他看见了一幕神奇的景象—— 他似乎进入了一个极寒的冰原! 可就在他进入之后,这寂寞的冰原,仿佛忽然间苏醒了过来! 就像捱过了隆冬的霏微的冰封了的画屏湖,有三月的春风拂来。 他就站在这冰原之上。 忽有阵阵轻微的咔嚓声在他的耳畔响起。 那是他的枪一枪一枪频频刺出之后,造成的冰原迸裂的声音。 而那春风,则是从他的枪尖散发出的来自他丹田里的至阳之气! 于是,他便看见冰原的上空叆叇不再,冰原之上春阳忽暖。 渐有草木葳蕤。 水空氤氲。 便是一番万物生的大美景象。 于此同时。 忘情台的那处地火洞穴,就在李辰安那一枪长驱直入之时,忽的有无数的地火升腾而起! 忘情台顿时有地动山摇之势! 那无尽的地火汇聚于一处,却蓄而未发,地火地窟里却传来了轰隆隆的仿若地龙醒来的巨大轰鸣声。 樊梨花极为紧张的站在了温泉旁。 她那张枯瘪的脸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儿! 她的心里传来了那只寒蛊的哀嚎之声。 她死死的拽紧了拳头,身子都在瑟瑟发抖。 “阴阳交汇!” “气势如此磅礴!” “我的虫儿,你再坚持十息!” 萧包子已经睁开了眼睛,她那双细长的眼紧紧的盯着那枚蛋。 其余八人此刻也都睁开了眼! 他们都看着那枚蛋。 那蛋壳忽然间散发出了璀璨的光芒。 但里面究竟是个怎样的情况,他们依旧看不见。 蛋壳中。 钟离若水原本已走到了那极寒的冰原之上。 她已站在了冰原中的那深渊的边缘。 她就要往那深渊里落下。 她的身子却在这时候忽然一紧,她感觉到了一股刺痛,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一扇门被推开了。 那扇门一开。 有一条巨大的火龙游了进来。 它在门里探头张望了一番,忽的喷出了两道火红的鼻息! 那是一股极为霸道,也极为炙热的气息! 就在那气息之下,她发现自己正不由自主的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给拽了回去! 她渐渐远离了那处深渊! 她似乎被那炙热的气息包裹了起来,身体里那刺骨冰寒在那一瞬间如潮水一般退去。 她渐渐没有了那痛楚。 她发现自己的精神无比的愉悦。 她很喜欢这温暖的感觉。 她仿佛飞在了空中。 于是,她也看见了这冰原上出现的裂痕。 裂痕渐大。 死寂的冰原便有了水的声音。 那水声初时如杨柳轻拂,渐渐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响。 如惊涛拍岸! 就在那裂痕中,就在从裂痕涌出的水中, 有万物生! 第七百六十章 桃花落 十五 樊桃花的心,在这一瞬间冰冷如霜。 她将李辰安放了下来。 李辰安一边吐血一边去了那石床穿上了衣裳。 他站在了樊桃花的身边,也一脸惊诧的看着钟离若水。 “我是李辰安啊,你……你不认识我了?” 钟离若水脸上又露出了一抹茫然,她使劲的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李辰安?” “不认识。” 樊桃花也连忙说道:“我是你奶奶桃花呀!” 钟离若水又茫然片刻,她摇了摇头:“我奶奶不叫桃花,叫梨花……你们怎么这么像呢?” 樊梨花的心落了下去。 她亲昵的摸了摸钟离若水的秀发,冲着樊桃花笑了起来,“我们要走了,你让还是不让?” 樊桃花还没死心。 她万万没有料到这摄魂术竟然真的如此厉害。 “若水,” “你是叫我么?我不叫若水。” 樊桃花和李辰安顿时一惊,樊桃花又问了一句:“那你叫什么?” “我叫……” 钟离若水扭头看向了樊梨花,“我叫什么呢?” “你叫荷花!” “哦,我叫荷花,不是你们要找的什么若水。” 李辰安目瞪口呆。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现在这事却实实在在的出现了异样! “若水!” 他向前而行,“你真的不记得了么?我是李辰安……你的未婚夫啊!” 钟离若水又愣了一下,她忽然面色一变,“我是隐门圣女!” “你竟然敢说是我的未婚夫!” “你这是对圣女的亵渎!” “我要杀了你!” 她又举起了手来。 就在她的指尖,有红白两种光芒在吞吐。 樊桃花的心顿时就提到了嗓子眼上。 听见了里面对话的萧包子等人这一刻全都冲了进来。 萧包子一步就到了李辰安的身前,她的手里握住了无为剑。 可就在钟离若水要挥出这一指的时候,她却又将手给收了回来。 她的脸上又露出了一抹迷茫之色,她忽然双手抱着头发出了“啊……!”的一声尖叫。 她感觉头痛欲裂,却不知道这是为何。 樊梨花一瞧,心里陡然一惊。 摄魂术似乎并没有将李辰安这个名字彻底的从钟离若水的脑子里抹去,现在得尽快将钟离若水带走。 “你们,全部退出去!” “不然,圣女出手,鱼死网破!” 所有人这时候都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看着钟离若水此刻那痛苦的样子心里长长一叹。 历经了千辛万苦,总算是将钟离若水给救了回来。 却没料到而今竟然出现了如此状况。 她是真的不记得自己了。 她甚至已不记得所有人了。 她将樊梨花当成了好人,也将她自己当成了圣女……那摄魂术竟然恐怖如斯! 但无论如何,她不会再受那寒蛊之苦。 往后,总是有机会再唤醒她被封锁的记忆。 “走吧。” 萧包子紧张的看向了李辰安,问道:“就这么走了?你的内力,可全在若水的身上!” 李辰安微微一笑,“我的,就是你的,也是她的……” “我所做的这一切,并不是为了成为江湖中无敌的高手,我仅仅是希望能够将若水的病彻底治愈罢了!” “现在这一目的已达到,虽然出了点问题,但这个问题相较于若水体内的寒蛊,它不是个太大的问题。” “走吧,我们该回去了,还有很多的事要做。” 萧包子心里极为不甘! 这是自己的牛! 虽然曾经是和钟离若水说好了的,但现在这算什么? 虽说钟离若水的病确实得到了根治,可她忘记了一切,她还是钟离若水么? 萧包子抿了抿嘴唇,那双细长的眼看向了樊梨花。 樊梨花又桀桀桀的笑了起来。 “瞧瞧,这又是一个道貌岸然的男人!” “谁不想成为天下无敌的高手?谁不想抱得美人归?” “虚情假意的小东西!” “这只不过是你无能为力的妥协罢了!” 她的脸色忽的一沉,“还不快离开?等老身给你们开饭不成?” 钟离若画这时候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 她扬起了小脑袋,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 “姐夫,那疯婆子胡言乱语你可别去理会。” “姐姐她……” 钟离若画扭头看向了恰好又抬起了头来钟离若水,“姐姐她一定会醒来的!” “她如果真不能醒来,真无法再记得从前……我今年七岁了。” 她又看向了李辰安,伸出了一只小手牵着了李辰安的手:“姐夫,我们走!” 李辰安回头,与钟离若水四目相对。 他看见了那双眼里的迷茫,他的心里传来了一阵刺痛。 这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女人! 无论如何得让她回到自己的身边! 他收回了视线,带着所有人走出了这间石室。 樊梨花又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可那笑容却在瞬间一敛—— 樊桃花此刻又转身走了回来。 她忽然挥了挥手,樊梨花头上的那片桃花飘了起来,落在了樊桃花的手上。 她一个字没有说。 她又挥了挥手,那片桃花电射而出,直奔樊梨花的丹田而去! 樊梨花在那一瞬间拔出了那把短剑,一剑向这片桃花刺了过去。 她的剑没有刺中那片花瓣。 那片花瓣也没有射入樊梨花的丹田之中。 钟离若水伸出了一只手,用两根手指夹住了那片花瓣!文学一二 她尚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道。 那片花瓣在她双指一夹之下,断成了两半。 两半花瓣飘落而下,樊桃花心里剧震,她看了钟离若水三息,转身而去。 钟离若水怔怔的看着樊桃花离去的背影,眼里又露出了一抹迷茫。 樊梨花惊魂初定,这时却极为欣喜。 因为钟离若水的武功,似乎真不逊于樊桃花了! 而今只是生疏,生疏无所谓,多练练,自然也就就熟练了。 “圣女,咱们也该走了。” 钟离若水没有走。 她蹲在了地上,将那两半桃花给捡了起来,拼成了一片,忽的说了一句: “我怎么对这桃花如此熟悉?” 樊梨花心里一惊,“圣女喜花,自然也喜欢这桃花。” “哦……我、我喜欢花么?我喜欢什么花?” “当然,圣女喜欢荷花。” 钟离若水起身,“哦……那我们去哪里?” “回隐门!” “隐门在哪里?” “跟我走。” “……好!” 钟离若水迈出了一步,却忽然“哎呦……”一声。 “怎么了?” “我、我、我下面怎这么疼?” “……圣女刚才受伤了。” “谁伤的我?” “就是那个李辰安!” 钟离若水面色顿时一寒,“我记住这个名字了!” “等我伤好之后,定要……杀了他!” 第七百六十一章 根源 上 “为什么会这样?” 船行于暗河之中,李辰安的视线从卢小雨的脸上收了回去。 他这时并没有去关心自己的身世。 他看向了樊桃花,极为认真的问了一句。 樊桃花沉吟三息:“你和若水进入忘情台之后,我与花满庭改变了原来的计划。” 东方红等人一听顿时就迷糊了。 她盯着樊桃花,问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么说……两年前京都之变,在云集别野,你死在李辰安的面前是装的?” “这也是你们计划好的?” 樊桃花点了点头:“我若不死,钟离破绝对不敢妄动!” “我若不死,我那姐姐樊梨花,也绝对不敢出来露面!” “策划京都之变的时候,我与花满庭有过一次彻夜长谈……大离帝国的后裔是存在的!” “并且比我们所想象的还要强大。”kanδんu5 “他们并不在某个秘境之中,他们早已渗透到了世俗的各地!” “这个情况,最清楚的是云安郡主,两年前的广陵相会,云安郡主告诉了我和花满庭许多关于大离帝国的消息。” “其中有许多都是不为人知的消息!” “他们在世俗中几乎都已改名换姓……离这个姓,他们早已抛弃。” “也或者说,大离皇族的某个后裔,赐给了他的忠实拥护者别的姓。” “比如……卢姓!” “比如……钟离!” “还比如……姬姓!” “等等!” 陆初七顿时大吃一惊,他看向了卢小雨,卢小雨点了点头,神色凝重的说道: “卢府,在原本的计划中,父亲成为了上车候掌握了宁国的军队之后,本应该协助姬泰夺取宁国权柄。” “如此一来,可兵不血刃的将宁国控制在姬泰的手中,只需要等所谓的圣子出世,持火焰玉玺,宁国便会落在那所谓的圣子手里。” “越国、吴国也有几乎相同的计划。” “这一计划叫做惊蛰……取春雷响天地变之意。” “父亲灭了墉国,成为了宁国的上车侯,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可偏偏奚帷却成了父亲的朋友……或者说亦师亦友。” “奚帷和父亲那时候经常秉烛夜谈,二人说的多是这国事和天下事。” “奚帷并不知道那个惊蛰计划,他仅仅是认为宁国已经腐朽,仅仅是希望父亲能够揭竿而起,重新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那时我时常陪在他们左右给他们煮茶,便也听了许多奚帷的观点。” “那些观点实在有些大逆不道,但若是细细想来却极有道理。” “比如,他说所谓的君权神授,可谁见过神是什么模样?” “他说那不过是统治者为了统治天下给愚昧的百姓灌输的一种无法抗拒的思想罢了。” “他认为一国之君,当以能者居之!” “和为能?” “便是远小人、近贤臣,有大度,以百姓之安康为己任,勤政、节俭、爱民,从谏如流等等。” “他也说到了其他,比如对这千年历史的反省。” “就算当年如此强大的大离帝国也分崩离析,这千年里,各国也改朝换代数次,这究竟是为什么?” 所有人都看着卢小雨,除了李辰安和秋尘,其余都算是江湖中人。 对于这等事,他们不会去考虑,但不妨碍他们对这事的好奇。 秋尘是博学大儒,他在白鹿书院的这二十来年,也在思考着这一问题。 他用了二十年的时间,也没有找到问题的根源所在—— 腐败,当然是一个朝代覆灭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但这是表象! 每一任皇帝以及那些大臣,都知道腐败是灭国之根本,可最终,每一个朝代都走向了腐败。 他们是知道的。 却偏偏没有人去阻止,或者说无力阻止! 比如宁国百年前的那位商丞相。 他成为丞相之后,在宁国京都玉京城开了个棺材铺子,备下了上百口的棺材。 他确实杀了许多的贪官,将那些贪官装在了棺材里。 他也确实在那个时候力挽狂澜挽救了宁国灭国之运。 可结果呢? 结果是他死之后,朝廷更加腐败! 那些曾经被他所打压过的势力反弹的更加厉害! 就连他自己的子嗣,在江南道的商氏,也勾结了朝廷的官吏,成为宁国豪族,早已将清廉家风忘到了九霄云外。 所以,导致这腐败的根本在何处? 在于人心! 人心这个东西是个无底洞。 手里有了馒头,便会想着能再有一碗粥就好了。 有了粥,又会想着能有菜。 有了菜,便会想着能够睡的暖和一些。 于是会想要一处茅屋,想要一处小宅子,一处大宅院,想要升官,为的就是发财。 这便是欲望! 而人之欲望是无穷的! 当小部分人掌握了权力之后,为了心中的欲望,自然就要用这权力去为自己、为自己的家人甚至朋友谋取利益!看書喇 这便是民间所说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 当绝大部分拥有权力的人心里只有这贪念之后,整个朝廷上下的官员就会因同样的利益坑壑一气! 这股势力会变得极为强大。 最终动摇国本。 最终导致民不聊生。 于是又有某个地方出现某些走投无路揭竿而起的人。 一呼百应之下,那墙就又倒了。 于是,又一个轮回开始。 如何解? “奚帷认为,建立新朝,课以严律,重教育,轻税赋,重百姓,轻官吏,中央集权……” “另,他还提出了一个令我印象极为深刻的看法。” “他说……人之心为私,因私而起异念,当统一上下之思想!” 秋尘一愣,问了一句:“这思想如何统一?” 卢小雨说道:“从教育起!” “全国上下,废除百家,独尊法家之术!” 萧包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啥叫法家之术?” “简单而言,就是法治。” 萧包子小嘴儿微翕,觉得这似乎不简单,因为她不懂什么又叫法治。 她不好意思去问。 那样显得自己太没文化。 卢小雨叹息了一声,又道:“父亲被他的话打动。” “便觉得奚帷所描述的那样的国家,许能千秋万载长盛不衰。” “于是,父亲没有执行那个惊蛰计划,父亲动了心,想要建立一个新朝。” “这件事被人察觉……导致了上车侯府满门被灭。” “初时我以为是皇城司,可偏偏长孙惊鸿却让王正金钟来了梅园,将我们救了出去。” “后来,我和子桐从宁国去了吴国,做了一些生意赚了一些银子,为了调查这件事,我们招募了一些人,建立了暗夜会。” 她看向了樊桃花,没有再提暗夜会查出了上车侯府被灭是钟离破告密这事,而是极为认真的说道: “大离帝国已经死灰复燃!” “他们……可能已经建立了一个国家!” 所有人大吃一惊,“哪个国家?” 第七百六十二章 根源 下 卢小雨看向了樊桃花。 樊桃花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三个字: “大荒国!” 所有人皆大吃一惊! 就连李辰安也不例外! 对于大荒国,李辰安是熟悉的。 最早知道这个消息,还是在前年的三月,在广陵城的时候,听四公主宁楚楚说起过。 曾经的北漠,是一片辽阔的草原。 在那片草原上,有着许多的游牧部落。 就在七年之前,其中的一个名为秀山的部落出了一个惊才绝艳之人。 他叫宇文峰! 他用了三年时间,一统北漠,在秀水原上建立起了荒人历史上真正意义的第一座城池! 那座城,就是大名鼎鼎的大荒城! 李辰安成为宁国摄政王,在离开京都的时候,让温煮雨以赈灾之名,在幽州建一座城。 城名燕京! 建那座城的目的,便是为了防范大荒国的入侵。 李辰安这时候恍然大悟。 他这才明白在五扇原之战结束之后,他问起夏侯卓对宇文峰此人有何看法的时候。 夏侯卓对宇文峰的赞誉极高! 他说此人,与其余的荒人有很大的不一样。 他说宇文峰懂得中原的文化,甚至对中原文化还极为了解。 他说宇文峰率领秀山部落的汉子去打仗并不是蛮干,而是采用了诸多的策略。 他还说宇文峰统一北漠之后,对北漠的管理方式,采用的几乎都是中原诸国的那一套。 夏侯卓甚至认为宇文峰无论是在军事上还是在政治上,皆有着极高的造诣,未来的大荒国恐怕会成为宁国心头之患。 他还告诫过自己,“你若是登基为帝,万万不可小觑此人!” 如果宇文峰的来历与昔日的大离帝国某个分支有关,这便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他,并不是真正的荒人! 他受过最好的教育,不仅仅是治国理政,还有兵法谋略! 如果樊桃花是对的,这个忽然间崛起的大荒国才是曾经的大离帝国借尸还魂的工具! 对付大荒国,这就上升到了国家层面的对抗。 樊桃花看了看小武,视线又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两年前,你进京都的时候,我是不希望你站在庙堂之上的。” “哪怕你母亲与我和花满庭达成了一些协议,我依旧坚持了我的观点。” “因为那时候的庙堂正是污水横流之际,我担心你少年得志,无法把握自己内心中的贪欲,沦为了姬泰手里的工具!” “一旦那样,定国侯府将不好处理……毕竟若水深爱着你。” “可你在京都的表现令我刮目相看,直到你成为了宁国的摄政王,那时候我反而不希望你成为宁国的皇帝!” 卢小雨这时候问了一句:“这又是为何?” “宁国在姬泰掌权的二十年中,比吴国和越国落后了许多。其实,在国力上,宁国也赶不上尚未建国的大荒国!” “宇文峰的手里有北漠十三鹰!” “足足十三万的最精锐的骑兵!” “你们恐怕并不知道草原骑兵的厉害,他们的战马比我们的战马无论是速度还是耐力上,都强了许多。” “他们本就是生活在马背上的蛮人,对骑兵作战尤其擅长。” “若是宇文峰在夺取了九阴城之后率兵南下……以宁国之兵力,根本无法抵挡!” “我很担心你登基之后,就成了亡国之君!” 李辰安微微颔首,这时又问了一句:“是谁劝阻了宇文峰南下?” “……又一个奚帷!” 陆初七大吃一惊,问道:“那麻衣老者,并不是真正的奚帷?” 樊桃花摇了摇头,“他是隐月阁大长老乔风!” “……乔风是谁?” “乔子桐的父亲!” “……他如何能够劝阻宇文峰?” “他射了宇文峰一箭!” 陆初七目瞪口呆,樊桃花又解释道: “乔姓,原本也是大离帝国某个分支的后人,原本在庸国的乔家大院安静的生活繁衍,却因墉国被灭而远走他乡。” “奚帷曾经是乔子桐的先生,与乔风本就极为熟悉,他的某些观点也影响到了乔风,让乔风放弃了寻找大离帝国后裔的念头。” “甚至他也不希望大离帝国再有复辟之举。” “所以两年前我请他去了一趟九阴城,恰逢宇文峰率兵出九阴城前往燕云关,于是乔风远远的射了宇文峰一箭!” “那一箭,将在中军战车上的宇文峰的战旗的绳子给射断。” “那一箭,也送给了宇文峰一封信,以大离帝国后裔的名义告诉了宇文峰一些旧事。” “这便是宇文峰又回到了九阴城,甚至命宇文寂按兵不动的原因。” 李辰安这才恍然大悟,他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自己既然是这卢小雨和乔子桐的后人…… 卢姓,乔姓,皆是曾经大离帝国皇族所赐之姓! 那么卢小雨与乔子桐成婚,这真的是曾经所听说过的那才子与佳人的故事么? 如果不是…… 他看向了卢小雨,自己本应该姓乔,岂不是也和那曾经的大离帝国有些关系? 卢小雨处心积虑希望扶持自己登基为帝……这会不会也是大离帝国为了复辟的这盘大棋中的一个局呢? 他没有去问。 因为他对大离复辟毫无兴趣。 但他对宁国的繁荣和富强却有了兴趣! 他需要将钟离若水救回来! 他就必须拥有强大的力量! 以国家为背景的力量! 只是他现在需要一个解释—— “为什么没有在樊梨花施展摄魂术之前将她杀死?” “按照当年我将你放在棺材中送往广陵城的时候所说,我和若水进入忘情台,我若是能将不二周天诀修至大圆满,将若水给救回来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若不能……只要将樊梨花和钟离破引出来,这也算是成功。” “我救回了若水,也将他们二人给引了出来……我就不明白你们为何要改了这原本的计划?!” 所有人都看向了樊桃花,就连卢小雨也不明白这原因何在。 在那温泉旁,他们确实有很好的机会杀死樊梨花,等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完成阴阳交汇,二人双双活着,这本就是最好的结局。 现在弄了这么一出,这么多高手跑到这忘情台里来,却仅仅是看了个热闹。 不,这不是热闹。 而是看了一出可以预见的悲剧! 樊桃花脸上露出了一抹痛楚的神色。 “我们需要找到隐门所在!” 李辰安双目一凝,说话的语气变得极为沉重: “我不需要知道那什么隐门在何处!” “我想,你或者是花老哥,包括你们所有人都弄错了一件事!”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的阴谋诡计都毫无意义!” “我,需要的是一个一如从前的钟离若水,她,是我李辰安的妻子!” “我有足够多的办法将那什么狗屁隐门、大离帝国的后裔统统灭掉!” “你们背着我所做的这个决定……” 李辰安看向了渐渐接近的洞口,“不过是画蛇添足,还让若水陷入了危险之中!” “你们根本不知道若水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若没有她,我哪怕得这天下有何用?!” “现在,” 李辰安扫视了所有人一眼,那眼神里是一抹冷漠的神色: “我要去杀了樊梨花,救回若水!” “我知道我现在失去了武功,但我身边还有一些能用之人!” “我的话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第七百六十三章 成长的代价 当李辰安说完这席话之后,萧包子率先就举起了手。 对于李辰安的决定,她无条件的赞同: “一件很简单的事,偏偏要弄得如此复杂……” 萧包子看了一眼樊桃花,“我随辰安去救若水!” 阿木小武王正浩轩三人当然也举起了手来,王正浩轩嘀咕了一句: “如果这事完美解决了,这时候我们出去到洗剑楼上,那里还有一条狗正好庆祝一番的,多好!” 卢小雨看了看李辰安,她迟疑了三息。 她不知道李辰安有什么办法去对付隐门和大荒国,但这毕竟是自己失散已久的儿子。 既然儿子做出了这一决定,自己这个当娘的当然得站在儿子这一边。 于是,她也举起了手。 其余人一瞧,他们原本就是受卢小雨之邀约来这忘情台救李辰安和钟离若水的,而今却落得这么一个局面。 这事做的很是憋屈! 陆初七等人也都举起了手。 樊桃花一声叹息,“辰安,你根本不知道隐门中的人有多厉害!” 李辰安眉间微蹙,他没有去回樊桃花这句话,他淡淡的说道: “你也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厉害!” “在你的眼里,所谓的厉害就是武功,就是兵力。” “在我的眼里,这些东西……啥也不是!”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看向了李辰安,在他们的心里,赞同李辰安的决定几乎都是出于对他的信任,没有任何人真正是看中了李辰安的实力—— 若是李辰安的内力没有失去,他就是江湖的第一高手,这当然是他实力的体现。 可现在的李辰安,却和寻常人没有两样。 他凭什么说那些东西在他的眼里啥也不是? 李辰安没有解释这一句极为自信的话。 他看向了小武,“小武,救回若水之后,我来当宁国皇帝!” 小武顿时一脸兴奋,他“咿咿呀呀”手舞足蹈的叫着,忽的想起了什么,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玉玺,就这么递给了李辰安。 想了想,又将那枚桃花令递给了李辰安。 李辰安也没有矫情,他将这玉玺揣入了怀中。 这时候其余人才以为李辰安的自信来自于他所拥有的权力。 但秋尘却并不这么认为。 因为宁国羸弱,就算是李辰安成为了宁国皇帝,他也无法抵抗大荒国的入侵。 他所凭借的也不仅仅是那烟花和百炼刀,毕竟这些东西都需要强大的国力来支撑。 那么,他首先要做的就是让宁国的国力强盛起来。 李辰安因为钟离若水的这件事彻底转变了思想,他主动要求成为宁国皇帝,他会给宁国带来怎样的改变呢? 秋尘的眼里隐隐有些期待,但期待归期待,却并不是太看好。 毕竟年轻。 毕竟治理一国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李辰安此时看向了卢小雨: “……我不知道该不该叫你一声娘,但无论如何,我要感谢你对我的无私帮助。” “那么接下来,出去之后,我需要暗衣卫帮我严密查找樊梨花和若水的行踪!” “你……你可以拒绝。” 卢小雨却笑了起来。 因为这件事,儿子终于走上了她所期待的那条路。 这似乎不能再去埋怨樊桃花了。 因为若不是樊桃花和花满庭改变了计划弄了这么一出,儿子顺利救回了若水之后,只怕他更愿意的是陪伴在若水和萧姑娘的左右。 他的理想,原本仅仅是想要当个逍遥快活的富家翁,但现在…… 这一刻,她觉得儿子真正从男孩变成了男人! 还是如此霸气、不容置疑的极有担当的男人! 她从袖袋中取出了一枚漆黑的印章。 她伸出一只手,抓起了李辰安的手。 她将这枚漆黑的印章放在了李辰安的手里,“儿子……娘、娘以往亏欠了你许多许多!” “娘不应该因为你曾经的隐忍而失望,娘若是多关心你一些……早关心你一些,也不至于让你受了那么多苦……竟然还会被那沈家的什么沈巧蝶给退婚!” “过去的事,娘不再提。” “现在的你,是娘的唯一期望!” “这是暗衣印,见印、见印章,如主亲临!” “从现在起,你就是暗衣卫的主人了,你想要他们做什么都行……哪怕是死!” 李辰安沉吟三息,“那孩儿就收下了!” 他需要暗衣卫。 他的手里虽然已经有了皇城司,但在京都的时候,他就赋予了皇城司新的任务。 现在虽然也能调动他们,但这件事由暗衣卫去做显然比皇城司会更好一些。 皇城司,他要动用的是七处。 樊桃花这时候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无话可说。 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真的错了! 花满庭也错了! 李辰安,这个以往性子淡然,似乎对什么事都不在乎的少年,他的骨子里却有着属于他的倔强。 老了! 自己和花满庭都老了! 既然老了,就不应该再去操心那么多的事,更不应该去替李辰安做主。 李辰安此刻将那枚桃花令递到了樊桃花的面前,他牵强一笑: “我想,有一件事得向您先说说比较好。” “……你说。” “等我找到若水成为宁国皇帝之后,你的这神卫军……我不允许宁国有私军存在!” 樊桃花伸出了一只手,却并没有接那枚桃花令,而是推了过去。 “宁国从现在起就没有私军了,神卫军,就是你的军队!” 李辰安极为自然的将这枚桃花令给收了起来。 “多谢樊奶奶!” “……你,你可会怪我?” 李辰安极为认真的看着樊桃花,“要说不怪,肯定是假的,因为这给我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但若是怪……这也怨不得你和花老哥,仅仅是你们的思维与我的想法产生了极大的分歧罢了。” “你们此举也是为了宁国,说的更高义一些,你这甚至算是牺牲了若水,来谋求宁国的未来。” “可在我的心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命运应该被某个或者某些人去安排,何况是若水!” “所以……从今往后,我的事,国家的事,你们可以谏言,却不可私自做主!” 这话说的有些重。 毕竟樊桃花在宁国在江湖中的地位都很高。 可此刻的樊桃花却没有恼怒,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她知道桃花终究是要谢的。 而这个世界,终究是属于这些少年们的! 她点了点,“老身也会去寻找若水,有了她们的消息,你可得告诉老身一声,毕竟……若水是我的孙女!” 李辰安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船驶出了洞口。 夜已深。 有星月。 月华如水。 星光璀璨。 李辰安站在了岸边,安自在和长孙红衣已来到了他的面前。 安自在躬身一礼,“吴帝还在洗剑楼上等您!” 李辰安想起了他的那匹黑马。 现在飞不起来了,他需要那二货。 他也需要去见见吴帝。 “好,现在就去洗剑楼!” “娘……就麻烦你们星夜兼程,回到归园之后,让暗衣卫去办这件事!” “儿子……” “我也会赶回归园一趟。” “好!” 萧包子瞧了瞧李辰安,她当然不会离去。 她就站在李辰安的身边,忽的问了一句: “你饿了吧?” “要不我下面给你吃?” “吃了再去洗剑楼?” 第七百六十四章 心声 面,没有吃到。 李辰安确实很饿,但现在他真的没心情。 萧包子略显失望。 但片刻之后便又释然。 这以后又能正大光明的跟在李辰安的身边了,又能同骑那头小黑驴子,伴着他去寻找若水了。 有的是机会。 不仅仅是下面给他吃! 接下来便是分别。 李辰安给神卫军的命令是返回宁国,依旧驻守蜀州西疆。 安自在带着猛虎营在洞口等候袁肃与周正所率领的玄甲营归来。 归来之后,他们,全部回到宁国。 长孙红衣颇为不愿,她站在阿木的身边期期艾艾了片刻,才羞红了脸低声的向阿木说了一句话: “我、我叫长孙红衣。” 阿木一怔,不明所以。 “哦,我叫阿木。” 长孙红衣抬头,眼里有星辉闪烁:“……他让我回去……我得听他的,你、你回到京都之后,能不能去皇城司找我?” 阿木又是一呆,“找你干啥?” 吴雯一瞧,这儿子似乎不懂这男女之事啊! 这姑娘如此水灵,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他却问了这么一句。 长孙红衣瞪了阿木一眼,娇嗲一声:“呆子!” “找我喝酒,如何?” 阿木沉吟三息,“好!” 长孙红衣顿时欢喜,“那说好了,我在皇城司等你!” “……好!” 众人离去。 钟离若画却没有走。 “姐夫,我跟着你去找姐姐!” “乖,找姐姐是姐夫的事,你先回去。” “我不!” “你还小,接下来姐夫有很多事要做,无法照顾你。” “我……” 钟离若画的话没有说话,樊桃花一把将她给拎了起来,“听话,回侯府……姐夫很快就会回京都的!” 钟离若画双腿乱蹬,却终究无法抗拒樊桃花的那只手。 樊桃花拎着钟离若画一飞而去。 夜空中有钟离若画那童稚的声音传来: “姐夫……咱们京都见!” 云谷忽的冷清了下来。 这里,只剩下了一群少年和两个老人。 两个老人是吴雯和秋尘。 他们没有走。 因为吴雯的皇兄吴帝就在洗剑楼上。 “我背你?”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看向了李辰安,眼里满是期待: “又不是没背过,这山很高,爬上去需要很久。” 李辰安摸了摸鼻子,“那……好!” …… …… 晨光微熹。 洗剑楼。 九楼。 一宿未眠的吴帝面色看起来有些疲惫。 他锤了锤那双有些酸楚的腿,徐徐站了起来,看向了正在打瞌睡的夏莫愁: “夏老头……!” 夏莫愁一惊,睁开了那双老眼,连忙拱手一礼:“陛下,老臣在!” 吴帝乜了夏莫愁一眼,视线看向了窗外天边泛起的鱼肚白,“你说……李辰安这小子弄出了那么浩大的声势,这一宿怎忽的就没有动静了呢?” 夏莫愁沉吟三息,“回陛下,老臣以为,既然李辰安神功大成,他与钟离若水阴阳调和……那个……那事陛下您也是知道的,挺累。” “老臣记得当年在南楚的那柳河边,陛下与薛昭仪折腾了一宿之后,出那帐篷时,不也是两腿都在颤抖么?” “这事吧,在老臣看来,也就是个当时欢,后……索然无味!” 吴帝没有做声,心里忽的一叹。 薛昭仪……你究竟去了哪里? 若是你真鼓动了吴悔起兵谋反,岂不是弄巧成拙了么? 夏莫愁的视线落在了吴帝的背上,他看了五息,忽的低声问道: “皇上!” “嗯?” “您,真有心与宁国结盟?” 吴帝转身,徐徐走到了茶台前,伸手指了指,“煮茶!” “老臣遵旨!” 夏莫愁取了火折子点燃了火炉煮上了一壶茶。 吴帝这时忽的一叹: “哎……” “夏老头啊,朕,朕老了!” “朕试过了,莫说迎风,就算是顺风,朕也尿不过三尺!” 夏莫愁一惊,连忙说道:“皇上,老臣不过是一句戏言,在老臣看来,皇上雄风依旧,甚至更胜以往!” 吴帝摆了摆手: “这些屁话,以后就不要在朕的面前说了!” “老了,就是老了,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态,朕又不是神,朕……也是会老的!” “这些日子,朕仔仔细细的去想过。” “如果朕还年轻,削藩之事,朕可徐徐图之。” “但现在朕没有这精力也没有这时间了。” 夏莫愁取了一撮茶叶放在了茶壶中,小心翼翼的看着吴帝说道:“陛下,这不还有太子殿下么?” “太子殿下今岁秋就要登基为帝……这也就只剩下了五个来月的时间。” “削藩之事,本就是太子殿下给皇上的建议,等太子登基之后,他还年轻,他去办理这件事,岂不是更好?” 吴帝眉梢一扬,嘴角一翘,“你这个老东西,还是喜欢用这种方式来探听朕的意思!” “这洗剑楼也就你我二人,朕,就给你说说朕的心里话!” 夏莫愁连忙摆手:“陛下,您这心里话……老臣哪敢听啊!” 吴帝两眼一瞪: “还有你这老东西不敢的事?” “朕问你,太子对你夏国公府的不喜,你明明知道。你这老东西心里门清,当然也明白太子登基之后,你夏国公府的前程如何。” “你,真希望太子成为吴国皇帝?” “你真会眼睁睁看着太子削藩?” “你真觉得太子有能力治理好吴国?” “其实你都知道,可你这老东西却从来没有对朕说一句……” 吴帝俯过了身子,双眼盯着夏莫愁:“你,还是朕最值得信任的那个曾经的兄弟么?!” 夏莫愁汗颜。 这话不好接啊! 因为曾经的那个兄弟,从他成为吴国皇帝之后,就再也不是兄弟! 仅仅是君臣! 兄弟当然可以无话不说。 但君臣却不能! 他拱手一礼,慌忙说道:“皇上,老臣知道老臣那夏国公府便是皇上的抬爱。” “但这皇位继承之事,老臣却绝对不能说三道四!” “老臣永远视皇上为君,老臣也谨记为臣之道,与诸位皇子皆保持着足够的距离,所求,不过是为臣之本份罢了。” 吴帝瞅了夏莫愁一眼,他当然明白夏莫愁这些话的道理,这也是他依旧相信夏莫愁的原因。 “朕老了。” 这是他在这短短时间第三次说起老了二字! “朕是赞同太子削藩之策的,但朕却并不愿意看见太子借削藩为由,将朕的那些叔伯弟兄,还有朕的其余的三个儿子给……” 吴帝又站了起来。 他走到了窗前,看向了晨曦中的窗外。 窗外的那条小溪畔。 下游有一匹俊朗的黑马在喝水。 就在那黑马上游不过丈许距离,那头小黑驴子它正戏谑的看着那黑马,然后撅起了屁股…… “夏老头,你来瞧瞧。” 夏莫愁连忙走了过去,顿时一怔。 “你说这黑驴子是不是贱?” 夏莫愁沉吟三息,回了一句:“这……臣非驴,安知驴之贱?” 吴帝一怔,便看见那小黑驴子一边“啊呃啊呃”兴奋的叫着,一边向那匹黑马跑了过去。 那黑马顿时就扬起了脖子。 它扭头看向了那头小黑驴子! 马嘴一裂,它那马脸上竟然露出了一抹欢喜! “汝亦非马,可知马之乐?” 夏莫愁躬身一礼:“老臣非马,但老臣却知道那马之乐!” “乐在何处?” “乐在……做出了选择!” 第七百六十五章 选择 吴帝心里一沉。 夏莫愁的这句话自然意有所指。 指的正是自己心中的那份犹豫! 那黑马选择了那头驴,它便能接受那头驴所做的一切! 于是,它感受到的皆是快乐。 自己心里的那个选择一直拿不定主意,这便导致了自己这些日子时常夜不能寐。 他转身又坐在了茶桌旁,叩了叩桌子:“斟茶!” “是!” 夏莫愁也坐了下来,斟了两杯茶,恭敬的递了一杯给吴帝。 吴帝接过,看向了夏莫愁,“给朕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若是朕现在废黜太子……你觉得谁能执掌吴国?” 夏莫愁被吴帝这句话给吓的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皇上……!” “起来!” “不是,皇上……!” 吴帝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怒目圆瞪:“你个老东西,这时候了还在给朕装?” “起来,你不说,朕治你个欺君之罪!” 夏莫愁咽了一口唾沫,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 “坐下!” 夏莫愁连忙又坐了下去。 “说!” “……皇上,那臣就斗胆说几句。” 吴帝这才心满意足的吹了吹茶水,“说吧,不管你说了什么,朕赦你无罪!” “谢皇上!” 夏莫愁思忖片刻,开口说道: “皇上,太子入主东宫,这已有……十来年了吧?” “老臣斗胆问问皇上,皇上要废黜东宫,理由何在?” 吴帝呷了一口茶,又抬眼望向了窗外。 沉吟了许久,他才脸色阴沉的低声说道:“理由……朕要废黜东宫,自然能编织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夏莫愁一听,心里吃了一惊。 吴帝说的是编织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如此看来,在吴帝的心里,确有了废黜东宫之意,甚至极有可能已经让机枢房在收罗或者张罗一个东宫大罪的理由了。 他也端起了茶盏,抬眼看了看吴帝,心想他会编造一个怎样的理由呢? “既然如此,老臣觉得那也就很简单了。” “皇上既然言说年事已高,那这帝位的传承……恐怕、恐怕就得快一些。” “老臣敢问皇上一句,皇上心里……选了谁?” 吴帝放下了茶盏,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夏莫愁,反问了一句: “除了太子之外,朕还有三个儿子,你给朕说说这三个儿子里面,谁有能、有才、有德继承大统?” 这个问题就是最为敏感的问题了。 以夏莫愁对吴帝的了解,这个老皇帝的心里显然已经有了选择。 他此刻却如此一问…… 夏莫愁连忙放下茶盏,又拱手道:“陛下,老臣倒是以为二皇子安亲王吴欢和四皇子玉亲王吴常,皆有继承大统之能!” 吴帝的眼里露出了一抹戏谑的神色,“大皇子在你心里就如此不堪?” “这……毕竟老臣的女儿是平亲王妃,再说,在所有大臣们的眼里,平亲王……他、他就是个武夫。” “另外,薛昭仪,毕竟也是南楚的人。” 吴帝意味深长的一笑,抬手指了指夏莫愁:“你这老东西,一辈子做人圆滑这倒是没什么。但现在朕需要你给出一点建议你也给朕打马虎眼……” 他摆了摆手,“罢了,朕也知道这话你不太好说,那朕就自己说说朕的这三个儿子,你且听听。” 夏莫愁咧嘴一笑,拱手一礼:“老臣,洗耳恭听!” 吴帝徐徐起身,来到了窗前,望向了远处天边露出的一抹红霞。 他面容一肃,沉吟三息,说道: “二皇子吴欢……这个孩子博学,当年还在京都的时候就有着文王的美誉。” “若是论在文学上的造诣,其余两个皇子拍马也不及。” “在治国的本事上嘛……” 吴帝一捋短须,“许有一番见解,但、但做事太过工于心计。” “作为一国之帝王,他少了几分霸气。” “老四……朕是很喜欢老四的,朕喜欢他的直率,也喜欢他的坦诚。” “但在老四的心里,他更喜欢的是江湖,不然他此前尚在京都的时候也不至于搞出一个玄武堂来。” “他倒是很果敢,只是……有勇无谋,在国家的大事上,他没有驾驭群臣的本事,也没有深谋远虑的眼光。” “当然,如果有贤臣辅佐这也没多大的问题,可老四他啊……太年轻了一些,也太刚愎自用了一些。” “他心里不太能够容人,这是为君者之大忌。” “朕很担心朝中的那些老臣们最终落不了一个善终。” 吴帝转身,看向了夏莫愁。 “在朕的心里,一直是亏欠于老大的。” “就是因为他的母亲是南楚的人,他……他自幼在宫中虽说没有受到太多的欺负,但日子过得并不是太如意。” “朕,其实一直是看在眼里的。” “令朕欣慰的是,老大并没有因此而心生怨念,他苦读兵书,也跟着楚天极勤学武功……” “朕知道他的努力为的是他的母亲,朕也知道,他的心里,其实藏着许多事。” 就在夏莫愁极为紧张的视线中,吴帝又走回了茶桌旁坐了下来。 “宇文峰正式登基为帝,大荒国这就算是正式成立了。” “朕得到的密报是这大荒国和宇文峰的来历颇不简单,隐隐与大离后裔有关。” “温煮雨这王八蛋,朕骂他归骂他,但这王八蛋的眼界和智慧,朕还是极为欣赏的。”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宇文峰恐怕不会再偏居一隅,他恐怕借着这建国称帝之势发起战争。” “宁国首当其冲,按说朕应该坐山观虎斗,但……朕并不想那么做。” 夏莫愁这时问了一句:“皇上,这不是对咱们吴国更为有利的么?” “不,荒人终究是野蛮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如果宁国真被宇文峰给灭了……当那些野蛮人的铁蹄踏破宁国之后,接下来吴越两国,皆不得安生。” “吴国宁国越国三国之间,若有大事尚可坐下一谈,但和那些蛮子如何谈?” “所以宁国不能灭,所以,吴国未来的国君,就一定要有远见卓识,就一定要有……” 吴帝的话尚未说完,洗剑楼上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二人抬眼向门前望去,便见洗剑楼楼主吴洗渺匆匆走了进来。 吴帝没有再说。 夏莫愁心里的那块石头已落了地。 吴洗渺来到了吴帝的面前,躬身一礼: “皇上,李辰安……来了!” 第七百六十六章 终究过去 李辰安来了。 他从忘情台里面出来了! 他是这千年来,从忘情台里面出来的第二人! 他也是这千年来,将不二周天诀练至大圆满的第二人! 对于李辰安这个少年,吴帝这些日子是花了极大的心思去了解的。 比如他的诗词他的酒。 比如他在宁国崛起的经历。 也比如他创造出的那攻克了无涯关的烟花,还有令勾仲吃了大亏的百炼刀等等。 当然,也有他成为宁国摄政王之后,留给温煮雨的那些治国理政的国策。 在详细了解了李辰安这个人和他做的那些事之后,在吴帝的心里反倒是生起了许多的疑惑。 李辰安的崛起太过突然,不合常理。 但这个小子确实又有着极大的才华,偏偏又是个多情的种子—— 多情的人,通常心思都比较细腻,也比较柔软。 按理,这样的人并不具备帝王之资,可骄傲如温煮雨,却偏偏对他唯命是从! 那么这个人就必然有着自己并不了解的更多的特质。 现在,李辰安活着从忘情台里出来了,他会不会从宁国那个傀儡哑巴皇帝的手里重新取回宁国之权柄? 就算不,他和那个哑巴皇帝情同手足,他在解决了钟离若水的寒疾之后,若是全心去辅佐那个哑巴皇帝…… 他就是宁国事实上权力最大的那个人! 他接下来会如何面对来自大荒国的巨大威胁? 他有没有那个能力带领宁国抵御大荒国的入侵? 吴帝想要看看这个年轻的摄政王。 查其颜、观其行,听听他的见解,便大致能够知道宁国的未来,便大致能够知道两国结盟究竟有没有意义。 是不是如温煮雨在信中所说的那样。 当然,在吴帝的内心中,两国结盟并不单单是如他给夏莫愁所说的为了应对荒国的崛起,他更多的是基于对吴国未来的考虑—— 自己老了,这帝位终究得传承下去。 吴国未来的继任者究竟能不能将吴国治理的更好,或者保持而今之状况,他不敢确定。 吴国与大荒国也接壤! 如果宇文峰不打宁国,反而发起对吴国之战,吴国若有宁国为盟,那李辰安若有远见卓识,就定会伸出援助之手,牵扯大荒国的后方,给吴国创造一个更好的战争条件。 如果李辰安真有大本事,就算自己的儿子不堪,吴国也不至于走入灭国之境地。 所以,当吴洗渺说李辰安来了的时候,吴帝竟然很是激动了起来。 “迎他上来!” 吴洗渺躬身退下,吴帝又站了起来,走到了另一方的窗前。 一瞧…… 他顿时就傻了眼—— 一群人正向洗剑楼而来。 就在人群的中间,有一个穿着一身月白麻衣的姑娘,这个姑娘的背上背着一个看得不是太清楚的男子! 这姑娘是谁? 她背着的那男子又是谁? 李辰安呢? 吴帝并没有见过李辰安,但他知道李辰安约莫十八九岁模样,生得很是俊朗,这刚突破了大宗师,当然更有一番气势才是。 那么那姑娘背着的男子显然就不是李辰安。 他的视线从那一群人的脸上扫过。 他看见了皇妹吴雯! 在看见吴雯的那一刻他心里是颇为欢喜的。 毕竟多年未见,这到老了,能够看见自己的亲人,那种感情在吴帝的心里很是期待。 可随即他便看见了跟在吴雯身后的那个身材修长的男人! 那是秋尘! 吴帝顿时就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了不喜的神色。 夏莫愁此刻正好走了过来,他原本也是想要瞧瞧李辰安的,可他也没见过李辰安呀,所以他也看见了吴雯和秋尘。 他微微扭头瞅了吴帝一眼,恰好看见了吴帝脸上的那抹不喜。 “皇上,” “……说!” “过去的都过去了。” “……朕这心里过不去!” 夏莫愁躬身一礼:“老臣却觉得皇上必须迈过去!” 吴帝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夏莫愁,眉间一蹙,夏莫愁连忙又躬身说道: “皇上啊,老臣斗胆说一句,长公主这么多年没有离开天山回宫里来小住……莫非皇上以为长公主心里是高兴的么?” “老臣老了,长公主和秋先生也老了,都是老黄历上的事了,老臣以为该翻篇了。” “如此,长公主的晚年许会快乐一些,皇上您……您高抬贵手,许能觅得那一份难得的亲情!” 吴帝沉默了许久。 他忽的又转头看向了窗外,问了一句: “他们既然来这里了,想必这几个少年里,就有一个是他们的孩子。” “你给朕猜猜,谁是他们的孩子?” 夏莫愁心里一惊,他以为吴帝会再下杀手,他也向外又望了望,“老臣未曾见过,故并不认识。” 吴帝眉过了片刻才一声叹息:“毕竟是朕的外甥……” 他举起了一只手来向前一指,指的正是阿木! “他,就是朕的外甥!” 夏莫愁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这才放了下去,“老臣虽不识,但皇上既然认了出来……” 他又躬身一礼:“老臣恭喜皇上!” 吴帝嘴角一翘,似乎在这一刻真将曾经的那些事给放了下去。 “那孩子,有几分秋……秋贼年少时候的风采。” “不过那孩子比秋贼当年更帅气一些……嗯,仔细看去,多了几分皇妹年少时候的英武之姿!” “不错,呆会朕倒是要看看这个外甥如何。” 夏莫愁也咧嘴一笑:“毕竟那孩子身上有一半是皇家血脉,自然与众不同!” 吴帝不置可否,他的视线又在越来越近的人群中逡巡。 他又伸手一指。 这一次指向了王正浩轩。 “他,必然就是李辰安!” 王正浩轩背着他的大刀,正神采奕奕的向洗剑楼走来。 他走在人群的最前面。 因为他高兴! 高兴于李辰安能够平安归来! 也高兴于今儿个这洗剑楼上剩下的那条狗可以摆上餐桌大快朵颐。 至于钟离若水…… 在王正浩轩看来,就是个红颜祸水! 若没有钟离若水,李辰安何至于受了这么多的苦,最终还没落下个好来。 所以,接下来寻找钟离若水这事,对于王正浩轩而言,并不是个什么大事。 一行人就这么来到了洗剑楼下。 就在距离洗剑楼丈许距离的地方。 钟离若水背上的李辰安抬眼向九层楼的那扇窗看了一眼。 “可以放我下来了。” “不行,你现在没有武功。” “……我又不飞上去!” 萧包子一噎,没有松手。 “就快到了,爬楼也是很累的。” 不由李辰安辩解,萧包子就这么背着李辰安随着众人登上了洗剑楼。 九楼。 王正浩轩一行鱼贯踏入了九楼的那扇门! 吴帝就站在距离门口不远的地方。 他那张老脸上并没有显露出多少表情,他从王正浩轩踏入这扇门的那一刻就一直盯着王正浩轩。 王正浩轩很是惊讶。 他站在了吴帝的面前,在萧包子背着李辰安刚刚踏入这扇门的时候,他冲着吴帝说了一句: “你这老头一直这么看着我,咋了?莫非你才是我的亲爹?” 第七百六十七章 离间 吴国建兴四十年四月二十七。 吴皇吴帝于洗剑楼的第九层楼上与宁国摄政王李辰安相见。 这是两国历史上的一件极大的事。 它不仅仅标志着吴宁两国的结盟,它还给吴国带来了极为深远的影响,甚至直接决定了吴国未来的国运! 也决定了这个世界历史的走向。 后世的史学家们对这一场会面的取名各执己见,但最终还是将之称为剑楼会! 一个很普通的名字。 与会者,除了吴帝和李辰安之外还有两人。 一个便是吴国的夏国公夏莫愁。 另一个,则是晚溪斋的斋主萧包子! 那一场剑楼会进行了整整一天一夜! 次日,李辰安一行随吴帝一起离开了洗剑楼。 四月二十九。 李辰安和吴帝一行抵达了吴国京都东旭城。 李辰安并没有受吴帝之邀约去吴国皇宫,他去了归园。 五月初一。 吴帝下旨昭告天下,吴宁两国结为盟国。 同日,宁国摄政王李辰安的一份王令也传遍了东旭城—— 宁国开放无涯关,作为两国友好之通商要道。 鼓励两国商人跨国经商,命宁国户部尚书李文厚率团出使吴国,共同商议通商细则以及商品税率等等。 一时之间,东旭城为之轰动! 吴国的大小商人们尽皆神色激动的奔走相告,因为这意味着一个崭新的时代的来临! 其影响之大,甚至盖过了去岁时候所传言的削藩之事。 …… …… 太子东宫。 吴国太子吴谦眉间紧蹙的站在书房的窗前。 初夏的晚风从窗外而入,带来的有花园里的花香,还有在花园里的那池子里沐浴的燕儿的淡淡的体香。 若是以往。 吴谦这时候绝对不会留在书房里。 他一定也去了那鸳鸯池里,一定在把玩着烟儿的那如初夏时节的荷包。 但今日他却并没有去。 “……看来,父皇真的老了!” “他在洗剑楼与李辰安一见,却不知道他被李辰安这厮下了什么迷魂药!” 吴谦背负着双手,双眼闪烁着寒光。 他徐徐转身,看了一眼站在一侧的霍亦真,抬步向一旁的博古架走了过去。 “与宁国结盟……” “强大的吴国,竟然沦落到了和宁国去结盟!” “堂堂的吴国皇帝,竟然亲自去了洗剑楼,竟然在洗剑楼等了李辰安两天两夜!” 他忽的呲笑了一声,“就为了结盟?!” 他从博古架上拿起了一个精致的青花瓷瓶,仔细的把玩了十息。 “霍先生,” 霍亦真躬身一礼:“臣在!” “你说……父皇为何会选择与宁国结盟呢?” 霍亦真沉吟三息,回道:“臣以为,当是李辰安从忘情台里出来了的原因。” 吴谦眉梢一扬,“就因为这个?” “可本宫却听说李辰安虽然练成了不二周天诀,却在救治钟离若水的时候功力尽失。” “他,不再是什么大宗师了!” “他也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罢了!” “就算他回到宁国重新执掌宁国之权柄……他又能将宁国带至何处?” “父皇何须担心这个!” “杀了,岂不是更好?!” 霍亦真又沉吟三息,低声说了一句:“臣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吴谦将那瓷瓶放在了博古架上,又取下了一个精致的茶壶。 “这里就你我二人,有什么话不能讲?” “那……臣就冒死一言!” 吴谦抬眼看向了霍亦真,霍亦真又躬身一礼,徐徐说道: “臣以为,两国结盟是表相,是皇上吸引吴国所有人视线的一着高棋!” 吴谦眉间一蹙,“此话怎讲?” “殿下,当两国结盟之诏书传扬开去之后,朝中的大臣们所议的不再是宁国军队进入吴国领土之事……” “殿下当知道就在前些日子,朝中的文武大臣们还在给皇上上书,要求皇上派兵讨伐入侵的宁国军队。” “皇上却偏偏留中不发。” “另外,神鹰军已进驻四两石大营,四两石大营距离京都仅仅三十余里……皇上没有去防备宁国的军队,此举臣倒是认为皇上在防备着这东旭城的某些事。” 吴谦眉间皱得更紧,“继续说说。” “东宫早就该立太子妃了,可是……皇上似乎忘记了这件事。” “勾仲的女儿勾云娘没有成为太子妃,勾仲勾大将军虽然是个武将,但在臣看来,勾大将军的心思却极为玲珑。” “臣的意思是……虽然皇上没有明旨,但他想来也已经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他,依旧是皇上的鹰,并没有成为殿下的依仗!” 吴谦心里一咯噔,这些日子自己多在这东宫里,对于朝政也仅仅是通过一些心腹大臣所了解。 但这些所谓的心腹大臣,却并不能进入御书房,便不知道父皇在这些日子里究竟做出了多少重大的决策。 机枢房的莫忘尘也已经有很久没有来东宫小坐…… “殿下,皇上原本并没有必要去洗剑楼与李辰安一会,但皇上却这样做了。” “在臣看来,大致是咱吴国的烟花至今没有造出来,宁国虽然国力羸弱,但有烟花这个神器,吴国退一步,一可避免与宁国开启战端,这二来嘛……” “皇上的重心,似乎放在了这庙堂上的那把椅子上!” 吴谦又看向了霍亦真,视线一紧,他当然听明白了霍亦真这番话的意思—— 父皇这是为了确保吴国帝位的传承! 他将原本在追杀神卫军的神鹰军给调回了京都,这便是为了防止京都之乱! 这乱从何起? 原本自己所想,是为了防备藩王之变! 可现在听了霍亦真的这番话之后,似乎自己想错了! 父皇没有下旨册封太子妃! 父皇严令朝中不得再议削藩之事! 父皇甚至还原谅了秋尘,接纳了小姑与秋尘之事,这便是获得了天音阁的友谊。 父皇明明知道自己对李辰安恨之入骨,他却偏偏去和李辰安见了一面! 如果父皇依旧将这帝位传给自己,那他定会明白那盟约不过就是一张废纸! 他与李辰安签订了那盟约,当然就不希望那是一张废纸。 那就是要对本宫不利了! 吴谦没有因为愤怒将手里的这个茶壶摔在地上,而是轻轻的放在博古架上。 “那么先生以为,本宫还有没有机会坐在那张椅子上?” 霍亦真垂首,此间极为安静,以至于气氛变得很是凝重。 他终究还是说了一句: “这……这就要看谁下手更快了!” 吴谦心里一抖,又问了一句: “谁和本宫抢?” 霍亦真躬身,“谁抢不重要。” “重要的是谁能抢到手里!” 吴谦又背负着双手来到了窗前,抬头望向了没有星月的夜空。 他的眼徐徐眯了起来: “本宫知道了。” “磨墨!” “待本宫修书一封,你……务必将这封信星夜送去四两石大营亲手交到勾仲的手里!” “另外……让小桂子去将燕儿叫来!” 第七百六十八章 试探 吴国皇宫后宫。 行云阁。 吴帝站在那张书桌前,手里握着笔,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有足足半盏茶的时间了,却迟迟没有落笔。 他面前的书案上摆着两张纸。 一张纸上已经写下了一行字,那是前些日子就已经写好的,上面写的是: 大悟忽闻钟,任教烟雨迷离,人当醒眼。 本以为这次洗剑楼之行令自己心中开阔,也已醒眼,却不料依旧写不出这一道合心意的下联来。 干脆又搁笔。 他转身看了看张静忠,想了想,“去将莫忘尘给朕叫来!” “老奴遵旨!” 张静忠躬身退下,吴帝来到了茶台前煮上了一壶茶。 就在煮茶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唯一的那个女儿吴沁。 吴沁是姝妃所生,年十三,明年就及笄了。 那日自己六十大寿,沁儿的一番言语极有见地,嗯,女儿对李辰安的诗词极为喜欢。 对李辰安这小子,似乎也极为仰慕。 李辰安就在归园。 没料到这小子竟然是归园那位的儿子! 更没有料到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藏着一个宁国的云安郡主! 这小子既然下定了决心要在找回钟离若水之后就登基为帝…… 他虽然失去了武功,却成为了宁国的皇帝! 在吴帝看来,江湖终究是江湖,再大的江湖,再高的高手,终究在朝廷的掌控之中。 所以李辰安没有了武功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那小子既然诗词文章天下无人能及,那这对联的下联不知道他能否对的出来。 明儿个就叫沁儿带着这上联去一趟归园。 两国既然已经结盟,若能将这盟约约束得更稳固一些当然是最好的。 联姻,显然是最好的方式! 就在吴帝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张静忠带着莫忘尘走了进来。 吴帝收回了思绪,抬眼看向了莫忘尘,问了一句: “安排的如何了?” 莫忘尘躬身一礼:“回陛下,正二房正三房两房皆按照陛下旨意去寻找钟离若水和樊梨花。” “正一房带着皇上亲笔快马去了北府。” “嗯……坐!” “谢皇上!” 莫忘尘小心翼翼的坐在了吴帝的对面,吴帝收回了视线,取了一撮茶放入了茶盏,淡然的问了一句:“太子这些日子在做些什么?” “……回皇上,太子偶尔会出宫去一趟秋庄看看那支龙卫军。” “其余时间多在东宫,对了,太子前两日也去过一次即墨山下的草庐。” 吴帝眉间一蹙:“草庐居士冼悠之居住的那地方?” “回皇上,正是。” 吴帝沉吟三息,“他的先生是云书贤,云书贤向来与冼悠之政见不合……他去拜访冼悠之,这是为何?” “回皇上,据说太子殿下认为兼听则明。” 吴帝眉梢微微一扬,过了片刻才说了一句:“看来还不是那么不堪嘛!” 莫忘尘拱手一礼:“皇上……臣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这就是废话,朕莫非就不懂兼听则明么?说吧!” “谢皇上!” “臣以为,太子……太子提出削藩之策,这似乎不合皇上之意,但太子的出发点……臣掌握着机枢房,便知道一些机密事,故而臣认为此策并无不妥!” 吴帝拎着茶壶的手一顿,抬眼看向了莫忘尘: “朕也没有认为此策不妥!” 莫忘尘又拱手道:“臣斗胆,臣觉得皇上最近的这些举措……” “比如,调神鹰军入四两石大营。” “比如,原本命北府大将军乌立统帅北府十万大军前往剑山,围剿剑山之中所有宁军,可在北府兵出征之后却又命北府兵去了西北边境……” “臣以为而今宁国势弱,李辰安……他也就是个宁国的诗仙,并没有成为天下无敌的大宗师。” “就算他是大宗师,那又如何?” “夏国公府的夏花,皇上当知晓太子殿下对夏花之意,而今夏花成了天音阁的阁主,她对李辰安一往情深,皇上却与宁国结盟,这令太子殿下颜面何在?” “臣、臣冒死一问,皇上是不是有了废黜东宫之意?” 吴帝的手在空中停了半晌。 直到莫忘尘说完,他才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站在他身后的张静忠紧张了起来,他的手落在了袖袋里,里面有一把尺许长的短剑! 吴帝端起茶盏来吹了吹,就在那缥缈的茶烟里,他微微眯着眼睛看了看莫忘尘,“知道你的身份么?” 莫忘尘站了起来,躬身一礼:“臣知道!” 吴帝声音陡然大增: “那你还敢责问朕的想法!” “臣不敢!” “臣非责问,仅仅是因为臣之不解!” “太子入主东宫十余年,他何错之有?” “就算是有,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皇上就不给太子一个机会?” 吴帝放下了茶盏,抬头看向了莫忘尘,忽的一笑:“如果朕不给他一个机会,你是大宗师,你敢对朕动手么?” 莫忘尘也抬起了头来。 “臣是皇上的犬,但臣以为……皇上原本不过问朝政这对吴国是极好的。” “可皇上而今做的这些事……臣不解!” “臣也知道皇上早就在怀疑臣,只因臣原本是齐皇后的人!” “臣受齐皇后之恩,也本着为吴国之未来更好……臣再次斗胆向皇上说几句,” “楚天极走了!” “这宫里,只有臣是大宗师!” “皇上您已年迈,为了维护吴国传承,臣恳求皇上……退位让贤!” 这话语里便是赤果果的威胁了! 张静忠心肝儿一颤,“你这狗东西,好大的狗胆!” “来人……!” 莫忘尘看向了张静忠,咧嘴一笑:“你这老东西不过是个半步大宗师,我要杀你,不过在数息之间!” “另外,这行云阁里的大内高手,你喊破了喉咙也喊不来一个!” 张静忠亡魂大冒,他正要说话,吴帝却举起了一只手制止了他。 吴帝的脸上非但没有莫忘尘最想看到的惊慌失措的神色,反而是极致的平静。 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那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甚至又端起了茶盏来呷了一口,才又问了一句: “是吴谦让你来杀朕的还是齐皇后派你来的?” 莫忘尘此刻反而心里一咯噔,“臣自己来的!” “哦……莫忘尘,朕原本以为你真的是对朕最忠心的一条狗。狗,听命于主人即可,狗,不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尤其是像你这样的意图干涉皇位传承的想法!” “你说的没有错。” “朕早就在怀疑你,另外,朕确实有了废黜东宫之想法。” “你不应该如此冒然的,你这样一来……齐氏可就只能去冷宫里呆着等死,至于吴谦嘛……” 吴帝又拎起了茶壶给自己满上了一杯茶,再抬眼时,眼里一片寒芒: “该杀一些人了,不然啊,这鹰和犬都以为朕真的顺风都不能尿三尺了!” 莫忘尘豁然震惊! 此间只有三人! 张静忠虽然是半步大宗师,但他绝对挡不住自己在如此近的距离给皇上一剑! 但皇上此刻却如此淡然! 莫非……? 他面色一寒:“请皇上登天!” 他一剑刺了出去。 但他的剑却在刺出去的那一瞬间却又收了回来。 吴帝的后面有一面屏风。 此刻屏风已破。 那破了的屏风里走出了一个人。 莫忘尘握着剑看着那个人。 “楚天极!” 第七百六十九章 死就一个字 楚天极负剑而立。 他那张消瘦的脸上那双慵懒的眼就这么看着莫忘尘。 莫忘尘此刻却忽的笑了起来:“原来,薛昭仪离开皇宫是一出戏!” “这么说来,魏老太监去追回薛昭仪,这也是假象!” 他又看向了吴帝,“所以在陛下的心里,你其实对东宫一直不满,你所中意的未来的皇帝,一直都是大皇子吴悔!” “你远离朝廷三年多的时间,让所有人都以为你真的将吴国之权柄交给了太子殿下,其实……你是一直在等着一个机会!” “原本这个机会应该是太子殿下提出的削藩之策!” “这一策本来是朝廷的一大机密,可偏偏却由武安侯车珏给泄露了出去。” “这是你故意为之!” “为的是想要让藩王们联合起来反对太子殿下,你便可借着这由头废黜东宫。” “所以车珏被步惊鸿所杀,你虽然派了魏老太监去追杀步惊鸿,却又让二皇子吴欢救下了步惊鸿。” 吴帝端着茶盏抬眼看向了莫忘尘,眼里是一抹戏谑的神色。 “你还能猜出些什么?” 莫忘尘拱手一礼:“皇上果然是个念旧的人,臣……佩服!” “薛昭仪是南楚的人,大皇子的身上有南楚的血脉,所以若是让大皇子直接入主东宫,这必然招来群臣的非议。” “所以皇上用三皇子吴谦入主东宫,却又在背后为大皇子铺路,皇上用心良苦!” “只是,臣还是不明白,就算是大荒国有着昔日大离帝国的影子,吴国与越国结盟臣觉得并无不妥,又为何非得要与宁国结盟呢?” “李辰安既然有大才,他既然从忘情台出来了,将他杀死在洗剑楼,莫非温煮雨就真敢派大军犯吴?” “另外,太后她老人家早已仙去,朝中的这些老臣们而今也无力再反对皇上立储之意,皇上大可以发出一道旨意废黜东宫,重立大皇子为储君,又何必费如此周章?” 吴帝呷了一口茶,“你知道你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是什么么?” 莫忘尘又躬身一礼:“请皇上指正!” “在朕看来,就是你自以为是的聪明!” “当然,还有作为一条狗的对主人的二心!” “其实,你猜错了许多事,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你可以去死了。” 莫忘尘直起了腰来,“楚大宗师虽能胜我一筹,加上一个半步大宗师,臣确实毫无胜算。” “但臣毕竟也是个大宗师,要跑却并不太难。” 吴帝又抬眼看向了莫忘尘,嘴角一翘笑了起来: “但如果是四个大宗师和一个半步大宗师……你还能跑得掉么?” 莫忘尘顿时神色一变。 他的手握着剑。 在那一瞬间他极为仔细的扫视了这书房一眼,他没有感觉到丝毫气息。 那么,哪里来的第三个第四个大宗师? 就在这时,门口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他忽然一惊,“这么说来,长公主也来了?” 吴雯不在书房里。 她在书房外。 她此刻一步一步走到了书房的门口,“对,我也来了。” 那么第四个大宗师在哪里? 自己今夜是受吴帝邀约而来,这并不是一件有预谋之事,吴帝他怎么就猜到自己会有弑君之举? 他既然做出了如此布置,那便是他下定了决心要在今夜杀了自己! 吴帝徐徐起身,又走到了那张书案前。 他取了一张纸,拿起了笔架上的笔,在砚台里蘸了蘸,一笔落下。 莫忘尘大惊失色,“你……!” 他的话刚刚出口,楚天极的剑破空而来。 他的背后,吴雯的剑也一剑光寒。 吴帝在纸上写了一个字:死! 行云阁破。 墙倒了。 屋顶塌了。 初夏的风徐徐拂过。 吴帝持笔转身,看着地上莫忘尘的那双绝望的眼。 “这么多年了,朕总算是为簌簌做了一件事!” “你有一句话是对的。” “朕确实是个念旧的人。” “你在齐氏的指使下令簌簌吃了许多的苦头,朕要拔了你的皮,缝制一件衣裳送给齐氏。” “另外……朕老了,朕等不及了。” “你这老狗死了,朕能安心许多。” 他拿起了那张写着一个死字的纸丢在了莫忘尘的脸上。 “你,去死吧!” 莫忘尘的脸被那张纸覆盖。 他死不瞑目。 …… …… 是夜。 归园。 离塔的第九层塔上。 画梅轩里。 卢小雨满眼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以至于茶炉上的水已开,她却忘了放茶。 李辰安取了茶叶罐子,取了一撮茶放入了茶壶中,也抬眼看向了卢小雨,微微一笑: “过去的事,在我的心里都已经过去。” “上车侯府被灭……皇上已经死了,这件事就这样结束吧。” “我本以为自己就是广陵城那书香门第里的孩子,倒是没料到还是个富二代。” 卢小雨一怔,脸上的笑意更浓。 富二代这个说法很是新奇,却也合了李辰安的这身份。 因为自己确实很富呀! 儿子自然就是富二代了。 “娘的一切,都是你的!” 李辰安咧嘴一笑,“可我要告诉娘的是,我已习惯了这个名字,也不想改姓为乔。” 卢小雨又愣了一下,“这……你心里对爹和娘依旧有些埋怨?” “娘、娘是理解的,这事等以后再说。” 李辰安摆了摆手,“倒不是埋怨,而是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毕竟前世就叫李辰安,而现在的自己,也并不是卢小雨真正的那个儿子了。 他熄灭了炉火,斟了三杯茶,递了一杯给卢小雨,又递了一杯给萧包子。 他转移了话题: “若水定然还没有离开吴国境内,我请了吴帝派机枢房去追查,也让暗衣卫去查了。” “另外,东方前辈和陆前辈也发出了江湖令,想来要找到若水用不了多少时间。” 卢小雨点了点头,眼里却隐隐有些担忧: “可若水已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若水……她现在是大宗师了,还是一个没有了记忆的大宗师。” “娘看过一些古籍,五毒教的摄魂术并不是毒,它没有解除之法。” “她、她已不记得你了!” “她受了樊梨花的蛊惑,就算是你真将她给找到……她会视你为敌,会对所有人动手的!” 李辰安面色一黯点了点头,“这需要一些时间。” “记忆这个东西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完全清除,总有那么些极为深刻的记忆会留在脑海里。” “若水如果唤醒了那些深处的记忆,我想她慢慢就能想起从前的人和事来。” 卢小雨未置可否,她依旧看着李辰安,又问了一句: “你的内力……吴洗渺说既然你丹田中的那内力之源未灭,不二周天诀一旦悟透,便会生生不息,你的内力这些日子有没有恢复了一些?” 李辰安苦笑了一声。 丹田里的那簇火苗依旧在,只是它还是那么微弱,似乎还没有苏醒,故而并没有再生成气流来。 “这个不急。” “我身边有包子。” 李辰安扭头看向了萧包子,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我有些饿了。” 萧包子满脸欢喜:“想吃包子还是……还是下面给你吃?” 李辰安咧嘴一笑:“想吃包子!” 该章节已被锁定 画梅轩里摆上了一张案板。 萧包子在愉快的合面。 她的衣袖挽了起来,露出了如葱白般温润柔软的手臂。 她的双手在熟练的揉面。 李辰安就这么一直看着。 看着萧包子那宽大的月白麻衣浪啊浪。 卢小雨已经离开。 作为母亲,她希望自己能快些抱孙子。 她也希望儿子能吃了包子! 萧包子似乎感觉到了李辰安那视线的沉重,那沉重并没有落在她的脸上。 她忽的脸蛋儿一红,抬头瞅了李辰安一眼,一脸娇媚的嘀咕了一句:“看什么?” 李辰安咧嘴一笑,“当然是看我的包子呀!” 萧包子顿时一羞,心里却如吃了蜜一样的甜。 她又垂首揉面,似乎为了让这面更劲道一些,她用的力道比之前更大,于是在李辰安的眼里,便如前世那浪打浪的洪湖水。 极有韵律,节奏生动,带着一种天然的美感。 就在李辰安那欣赏的视线之下,他忽然发现自己的丹田中有了一丝异样。 那一簇微弱的火苗,仿佛受到了那浪涛的引诱,它竟然从此前的飘忽摇摆变得静止起来。 就像直起了腰。 就像有了灵魂在四处张望。 有夜风入窗。 桌上的烛火在微风中摇曳。 于是,在李辰安的视线里,萧包子那宽大的麻衣便如纱帐一般在风中,在萧包子揉面的俯仰中,在明灭不定的烛光中,渐渐变得朦胧了起来。 于是,他仿佛看见了暮霭中的起伏的山峦。 于是,他感觉到了丹田中的那一簇火苗也随着那浪涛那山峦摇曳了起来。 那是一种欢喜。 是一种兴奋! 是一曲……欢快的舞蹈! 他惊诧的发现那一簇原本微弱的火苗就在这舞蹈中渐渐变得旺盛了起来。 初如豆。 渐如烛。 后如炬! “轰……!”的一声在李辰安的脑海中响起。 那如炬的火焰点燃了他的丹田,一股炙热的气息从他的丹田中再次升起。 他骇然发现那熟悉的内力就在那火焰中如涓涓细流一般出现在了丹田之中。 晶莹如水。 那火苗就在水中央。 他的五肢一僵。 在那股火苗的强大之力的驱使之下,那十八个动作又在他的脑海中演绎开来。 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传到了他的脑子里。 这一刻,他没有去想要控制自己。 他忽的站了起来。 萧包子愕然抬头,那双细长的眼里露出的是莫名的惊诧,还有隐隐的欢喜—— 她看见了李辰安眼里的那道光! 那道光里是满满的欲望! 她的银牙咬着嘴唇,她的那张漂亮的脸蛋娇艳如含苞的荷花。 她也站了起来。 恰好风来。 她的那身宽大的麻衣被风一吹便贴在了身上。 于是,李辰安的眼仿佛也在那惊涛中燃烧了起来。 他上前一步,将萧包子给抱了起来。 萧包子顿时就感觉到了那炙热的温度。 那温度,将她期待已久的心,轻易融化。 她脸色绯红。 她双眼脉脉。 她觉得有些口渴。 画梅轩里有卧房。 李辰安就这么抱着萧包子向卧房走去。 经过画梅轩的那扇敞开的大门的时候,萧包子不经意的向门外看了一眼。 门外有一头漆黑的驴! 还有一匹漆黑的马! 那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那头驴却抬起了驴头看向了萧包子。 驴嘴一裂,驴脸上露出了一抹欢喜的神色。 小黑驴收回了视线,一蹄子踢在了那黑马的屁股上。 黑马愕然一惊,便见小黑驴昂首挺胸的向远处的夜色中走去。 它又望了望那扇门,门里已没有人。 它也屁颠屁颠的跟着小黑驴而去。 …… …… 画梅轩对面不远处有一亭。 亭上挂着一盏灯笼。 灯笼下坐着两个人。 卢小雨极为担心的又向画梅轩看了一眼,这才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坐在她对面的东方红。 “我儿内力尽失……所谓虚不受补,这、这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东方红笑着摇了摇头: “萧斋主修炼的是曾经的慈航道院留下的独一无二的内功心法静念道典。” “何为道?” “包容万物即为道!” “辰安的不二周天诀,本就被钟离若水的阴寒之力所调和,按理,他在给钟离若水治病的时候,两鼎之间要形成真正的大周天循环,他体内的至阳内力当全部进入钟离若水体内才对。” “老身和陆初七都不明白为何在他的丹田中却偏偏留下了那一簇火种来。” “而今想来,当是钟离若水并非真正的极阴之体,她是借助于那寒蛊。” “如果那一簇火种也进入了钟离若水的体内,那寒蛊根本无法抗衡,那么这阴与阳便无法形成平衡,钟离若水就会爆体而亡。” “这或许是个天大的幸事!” “李辰安丹田中的那火种已不再是纯阳之火,它已沾染了些许阴寒之气。” “萧斋主的内力来自于道典,它天性醇和,可滋养万物!” “一个博大,一个精深。” “许能看见一个奇迹的诞生!” 卢小雨心里忐忑,唯有祈祷,因为这是江湖中从未曾出现的事。 她又看向了画梅轩。 那处卧房的灯依旧亮着。 那扇窗上,却有了两个人的影子。 她在期待着。 就在她期待的视线中,两个影子合二为一,于是,她收回了视线,望向了夜空。 漆黑的夜空忽然响起了一声惊雷。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大雨倾盆。 离塔岿然。 那画梅轩,却似乎在这磅礴的大雨中摇晃了起来! …… …… 萧包子闭上了眼。 她被那把火彻底点燃。 二十一年的田,在这一刻得到了这场雨的酣畅淋漓的灌溉。 但这场雨来得太过凶猛,初时疼得她心肝儿一颤,而后,她仿佛看见了那皲裂的土地在这场雨的滋润下渐渐愈合。 田里的水越来越多。 那头牛的头就埋在水里。 它似乎在大口的喝着。 萧包子放开了心神,她发现自己丹田中的内力被那头牛给疯狂的吸了过去! 然而,她并没有赶走那头牛。 似乎是觉得那牛喝得不够快。 她伸手,将那牛头给摁了下去。 田里的水渐渐减少,但过了不知道多久,田里的水又渐渐多了起来。 这便是一个大周天的循环! 她感受着那样的美妙。 于是,她就像站在了晚归山的山坡上,看见了田里有麦苗正在旺盛的生长。 甚至她还看见了李辰安的丹田中的那如炬的火焰! 就在她的内力的滋养下,李辰安丹田中的水渐渐充盈,那火焰燃烧的更加旺盛。 就在那火焰之下,仿佛有一莲台生起。 那火焰就在那莲台之上! 李辰安竟然因此而得道心! 她又发现自己的丹田中也升起了一道莲台。 莲台上有一朵含苞的莲。 那朵莲和李辰安丹田中莲台上的那簇火苗似乎有了某种神秘的联系。 那莲在那火焰的炙烤之下渐渐生起了氤氲之气,那气息飘飘荡荡落在了田间,进入了那头牛的嘴里。 那牛更加亢奋。 萧包子的灵魂直上云霄。 就在又一声惊雷之中,随着萧包子一声长吟,莲开三瓣,田间大水漫灌。 萧包子差点就踏入了大宗师之境界! 而此刻的李辰安,他的丹田中又生出那熟悉的内力来。 尚弱。 却已是三境下阶。 第七百七十二章 浣溪沙 许是太饿。 萧包子包的包子又没有发面,有些硬。 李辰安的牙口很好,他很是高兴的吃着。 萧包子有些不好意思,满脑子都想着耕田的事,却忘记了发面。 果然不可一心二用! “要不,我还是下面给你吃?” 李辰安狼吞虎咽的吃了三个包子,摆了摆手:“吃饱了,改日吧。” 萧包子脸蛋儿腾的一红,李辰安惊诧的问道:“怎么了?” “啊……没什么,我给你磨墨,不是说好的再写一首词给我的么?” “好!” 萧包子磨墨。 李辰安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那些梅树,心里却升起了彷徨。 身边有佳人。 可尚有一佳人不知所踪。 自己这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么? 不是。 她和她,皆是自己这一生所爱! 导致钟离若水走向今日的罪魁祸首不仅仅是樊梨花,还有樊梨花背后的五毒教,以及隐门,和那死而不僵兴风作浪的所谓大离余孽! 他们,都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间! 大荒国也不例外! 既然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那就把消灭他们当成是自己的使命吧! 他的视线渐渐坚定。 接下来要走的路他已想的很是清晰。 倒不是那所谓的崇高思想。 而是为了自己的女人们,为了自己的后代们。 有些事,必须去做! 有些路,必须去走! 萧包子磨好了墨,默默的看着李辰安,眼里充满了期待,也充满了疼爱。 她的性子虽然大大咧咧了一些,但她却也知道身边的这个人儿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他当是想起了钟离若水。 萧包子心里没有丝毫酸楚的味道,反是觉得这才是一个男人应有的担当。 吃了那簇草,就应该为那簇草负责! 这就是萧包子简单的人生观。 李辰安收回了视线,转身,将萧包子轻轻的拥入了怀中。 片刻,松手,他拿起了书桌上的毛笔,饱蘸浓墨,落笔于纸上: 《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 “一向年光有限身。 等闲离别易消魂。 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 落花风雨更伤春。 不如怜取眼前人。” 沉吟三息,李辰安放下了手中的笔,扭头看向了萧包子,歉然一笑: “我着实欠了你太多。”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眉儿一弯,她拿起了这张纸来,“那你往后可得好生补偿才行!” “好!” 萧包子一脸欣喜的看着这首词,隐约觉得词间有些悲伤,但心里却又很是喜欢。 尤其是最后那一句—— 不如怜取眼前人! 这便是他对自己的珍惜。 “接下来就在这里等么?” 李辰安点了点头,“再等三天。” “之后呢?” “若是三天都还没有若水的消息……我们就先启程回宁国去。” “哦,那我得去准备一些东西。” “准备什么?” 萧包子瞅了李辰安一眼,“此去宁国路途遥远,你身子骨有些弱,总得吃好一点住好一点吧!”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萧包子欢喜的转身,迈着她的扶风步一摇一摆的走出了画梅轩。 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比以往摇摆得更慢了一点。 李辰安来到了茶台前煮上了一壶茶,尚未来得及喝上一口,便见涂二先生走了进来。 “少爷!” “二先生请坐!” “多谢少爷!” 涂二先生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他没有称李辰安为摄政王,因为在他的眼里,叫一声少爷远比叫一声摄政王来的更亲切一些。 他的那双老眼里满是慈爱,这是为云安郡主而喜,也是为这少爷知书达理博学多才而欢。 归园有了新的主人。 暗衣卫也有了新的首领。 这个主人很不错,这个首领做事也极有分寸。 他回到宁国之后还将成为宁国的皇帝……作为一个漂泊在异乡的宁人,涂二先生当然是希望能回到宁国去安享晚年的。 或许在这余生还能看见一个渐渐崛起的宁国。 可惜长孙惊鸿看不到了。 可惜商涤那老家伙也死得早了一些。 不过丁大先生还在。 等回到玉京城之后,便在那玉带河旁筑一草庐,和丁大先生,和温煮雨,和年承凤他们喝喝酒下下棋说说那些过往。 那也是很美的。 收回了思绪,涂二先生接过了李辰安递来的茶盏,俯过身子开口低声说道: “老奴前来,是向少爷汇报三件事!” 李辰安抬眼看向了涂二先生,脸上很是平静,“请讲!” “莫忘尘死了!” 李辰安这才动容,他眉间一蹙,“他不是大宗师么?” “是啊,但大宗师也是人,何况杀他的还是三个大宗师!” “哪三个?” “楚天极、吴雯……就是阿木的母亲,另外还有一个似乎并没有出手,故而尚未查到。” “哦……” 李辰安端起了茶盏,过了三息,问了一句:“按照皇城司在这东旭城的谍子给我的消息,这莫忘尘是齐皇后的家奴……吴谦是齐皇后的儿子……这么说来,吴帝真有了易储之心?” “应该是,但奇怪的是莫忘尘死这个消息吴帝并没有隐瞒,那么齐皇后和吴谦当已知晓。” “老奴本以为吴帝杀莫忘尘这是为了打草惊蛇,但齐皇后依旧在皇后宫里,吴谦也依旧在东宫里……他们似乎并没有反常之举。” “而吴帝今日照常早朝,仅仅是提了一嘴机枢房从现在起交由张静忠负责。” 李辰安呷了一口茶,“我知道了,有没有消息说吴帝想要立谁为储君?” “极大可能是大皇子吴悔!” “好,我要吴悔的所有资料。” “老奴这几天便会送到少爷手上。” “嗯!” “这第二个消息是夏花夏姑娘从天山回到了东旭城,昨儿夜里到的夏国公府,今日恐怕就会来归园。” 李辰安一怔,“来就来吧,能够得到天音阁的友谊也是好事。” “好,这第三件事是越国那边的事。” “何事?” “越皇赵允之也废黜了东宫,立六皇子赵伦为储君,封师旷、封刀、简冼和仲孙谋以及家主五人为顾命大臣。” 李辰安眉间一蹙,禅宗一统,寂觉大和尚支持的是四皇子赵渺而不是越皇所选的那位太子。 现在越皇竟然又要废黜这位太子,所选也不是禅宗所支持的四皇子…… “这么说,越国也可能会乱起来了?” “家主认为,越皇的病越来越严重,他恐怕是要在驾崩之前对禅宗动手,越国极有可能会乱起来!” “我知道了,暗夜卫的高手多派一些过去,定要保证、保证父亲的安全……也或者叫他现在就去宁国。” “少爷的意思老奴会传给老爷,但老爷如何取舍……” 涂二先生话音未落,门口便传来了黄莺般美妙的声音: “这离塔好高大!” “多谢园主,辰安哥哥他就在这画梅轩里?” 接着是卢小雨的声音传来:“沁公主想来这里玩我可随时都欢迎。” “他就在画梅轩,沁公主请进!” 李辰安茫然的向门口看了过去。 一只洁白的蝴蝶欢快的飞了进来! 第七百七十三章 下联 十三岁的少女常年在宫中,极少出门。 她所获得的知识来自于先生,来自于书本,也来自于宫里的那些女人们的话语。 她有着玲珑的心思,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对男女之事……宫里的嬷嬷是教过的,但她更加好奇。 尤其是她至今尚未与一个陌生的男子单独相处过,这不免令她的心里极为紧张也极为忐忑。 何况她见到的这个男子,还是她最崇拜的对象! 涂二先生人老成精,已知趣躬身退了出去。 偌大的画梅轩便只剩下了李辰安和吴沁二人。 李辰安给吴沁斟了一杯茶,看着这个穿着一身洁白长裙,头上别着一支鎏金飞凤步摇,一头长发披肩的脸蛋儿绯红的小萝莉,他咧嘴一笑: “原来是沁公主前来,有失远迎,还请沁公主见谅!” 吴沁就坐在李辰安的对面,在途中她想过许多与李辰安相见时候的场景。 她本以为自己能够坦然面对,然而此刻她却忽的有些慌乱了起来。 “……” 她抿了抿嘴唇,不敢抬头,声音依旧如黄莺: “我、我冒昧前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了你。” “这倒是没有,敢问沁公主有何事?” “这……是这样的,今儿个早上父皇让我来归园见见你,父皇作了一副上联,可下联却苦苦不得,” 她终于抬起了头来,出现在李辰安眼里的便是一张精致的瓜子脸。 洁白如梨花。 却又有微红的晕染。 便是白里透红的吹弹可破的肌肤。 她朱唇轻启,又道:“父皇无暇,我闲来无事……原本对你、对你……” 少女又娇羞的垂下了头去,低声说道:“你的诗词我、我皆有看过。看过数遍,牢记于心,对你极为佩服。” “故……故心向往之,便来了。” 她又抬起了头来,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是满满的期待: “你能不能看看这上联,帮我写一副下联来?” 李辰安心里一叹。 小迷妹。 诗词文章害死人! 不,应该是会害死怀春的少女! “给我瞧瞧,我可不一定能够对得出来。” 吴沁当然不会认为李辰安对不出来,她仅仅是认为这便是他的谦虚了。 她连忙将那卷起来的上联递了过去,视线就这么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距离很近。 她当然看的很是清楚。 于是看的心肝儿乱颤。 李辰安没有注意,他展开了这幅上联,一瞧: “大悟忽闻钟,任教烟雨迷离,人当醒眼。” 似曾见过。 他在脑子里搜寻着前世的记忆,于是,在吴沁的眼里,他显得格外专注。 专注的男人总有着一种特殊的魅力。 这样的魅力是如吴沁这样的小姑娘难以抵抗的。 以至于吴沁看的痴了,仿佛陷入了李辰安无形之中散发出来的那浩然文气之中。 “你,多少年岁了?” 吴沁一惊,连忙收回了视线,端起了茶盏,借着饮茶来掩盖着自己内心的慌乱和脸上的窘迫。 “再过一个月就及笄了。” 这世界女子十四岁为及笄,及笄便意味着成年,便可订婚嫁人了。 问一个少女的年岁,这原本是极为不妥的,但李辰安很是随意的就这么问了,吴沁也没有觉得不妥,就这么很认真的回答了。 “哦……磨墨!” 吴沁一听,一惊,一口茶恰好在嘴里,她被这茶水一呛,身子往前一俯,喉咙一咳,一口茶便喷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咳咳咳……呀……” 少女更加慌乱,“砰!”的一声,她手里的茶盏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茶水湿了她脚上的那双鹿皮小蛮靴,她并没有注意,她惊慌的站了起来,脸蛋儿更红。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从袖袋中取出了一张洁白的绣着一对鸳鸯的绸巾,这一刻她似乎忘记了男女授受不亲。 她绕过了茶桌,站在了李辰安的身边。 她蹲了下来。 “我就是太过吃惊,我给你擦擦。” 她伸出了手,当真用那张绣着一对鸳鸯的绸巾给李辰安擦了擦脸,顿了顿,又给他擦了擦衣襟。 “没关系,我自己来。” “不,这是我的不对。” 李辰安扭头看向了近在咫尺的吴沁,他的五官极为敏锐,毕竟是成为过大宗师的人。 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芬芳。 这芬芳沁人心脾,从他的鼻子进入了丹田。 丹田中的那火焰在这一刻又腾的一家伙熊熊燃烧了起来—— 李辰安连忙收回了视线,他现在愈发觉得这不二周天诀有些问题! 这玩意儿简直见不得女人! 尤其是未经人事的漂亮女人! 他脑子里根本没起任何邪念,可偏偏那念头不由自主的就这么生了起来。 “磨墨吧!” “啊,好!” 吴沁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她将那张绣着鸳鸯的绸巾放在了茶桌上,有些慌忙的向书桌走了过去。 李辰安连喝了三杯茶! 这才让那火苗又恢复了懒洋洋的状态。 “磨好了。” “嗯。” 就在吴沁期待的视线中,李辰安眼观鼻鼻观心的走了过去。 取了一张条幅铺在了桌上,取了一只狼毫,在砚台中仔细的蘸了蘸,而后落笔—— 吴沁心里极为震惊。 刚才的失态便来自李辰安的那句磨墨吧! 她知道李辰安有极大的才华,但她也知道这对联要对出下联是很难的。 她原本所想是将这上联留在这里,或许过个三五日,李辰安能够想出很好的下联来。 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李辰安这就叫她磨墨! 这就意味着他仅仅是看了看上联,心里就已有了下联! 这是何等样的才华! 她的视线落在了纸上。 李辰安泼墨挥毫,留下了一幅实在不算好看的字来: “浮生真似雁,看到天花欲坠,我亦回头。” 少女的眼更加明亮。 她偏着脑袋看着这幅对联,那如黄莺般的声音在李辰安的耳畔响起: “大悟忽闻钟,任教烟雨迷离,人当醒眼。” “浮生真似雁,看到天花欲罪,我亦回头。” “人当醒眼……我亦回头……” 她忽然后退两步,恭恭敬敬的向李辰安道了一个万福! “我不想称你为先生!” 少女站了起来,满眼的星光乱颤。 “我、我叫吴沁。” “再过一个月我就及笄了。” “你能在归园留一个月么?” 第七百七十四章 声声慢 李辰安当然不可能为了吴沁在这里留一个月! 他知道少女的心思。 可他的心思却并没有在这个漂亮的少女身上。 他有很多事要做。 他急着找到钟离若水,也急着回宁国去。 至于丹田中的那团火,有萧包子就足够了。 何况在他的眼里,十四岁的姑娘……真就是个小姑娘。 所以,他很是歉意的摇了摇头。 吴沁呆呆的看着李辰安,她的银牙咬着嘴唇,她的视线渐渐模糊,因为她的眼眶中有泪珠儿在打着转。 这是她第一次求一个人留下。 但这个人却如此果断的就拒绝了她! 她原本渴望他能去宫里参加自己的及笄典礼,她更渴望父皇能够出面,将自己许配给这个人。 这份感情来的太快也太过突然。 原本仅仅是崇拜,可在这短短时间一见,那崇拜就变了味道。 她觉得这应该就是一见钟情了。 一见钟情当然是很美的,若是两情相悦,再比翼双飞,那就更美了。 可这一见钟情却落了个一厢情愿。 少女的心,就在李辰安摇头间碎了一地。 泪珠儿终究滚滚落了下来。 她垂着头,双肩在哭泣中抽搐。 她撩起衣袖使劲的擦着眼,可眼里的泪却怎么擦也擦不完。 “不是,沁公主,” “叫、叫我沁儿好么?” “……沁儿,你还小,你还有……” “不要说了,”吴沁张嘴,吐气如兰,她哽咽着:“我、是我太过唐突……” “你、你能不能写一首词给我?” “往后余生,我、我看着你的词也能有个念想!” 李辰安能怎么说呢? 他是想要拒绝的! 因为感情这个东西,在他看来,要么就如他和钟离若水萧包子这般一路走来水到渠成,要么就快刀斩乱麻,从此两不相见。 从此也两不相欠。 更两不相念! 可就这时,萧包子却迈着她的扶风步一摇一摆的走了进来。 她走进来的时候就愣了一下。 她站在了吴沁的身边,那双细长的眼惊诧的看了看李辰安,又看向了吴沁: “姑娘,他把你弄哭了?” 吴沁不知道这穿着一身灰白麻衣一副村姑打扮的女子是谁呀。 但能够进入归园,能够登上这第九层离塔的人当然不是寻常人。 她泪眼婆娑的乜了李辰安一眼,转身,“哇……!”的一声抱着萧包子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倒不是装。 这是她作为吴国唯一的公主的心里的委屈! 萧包子拍着吴沁的后背,视线又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双手一摊,极为无辜的耸了耸肩。 萧包子眉梢一扬,“人家妹子不就是请你做一首词么?” “你写一首给她不就得了?” “瞧瞧,把这么可爱的小姑娘给弄哭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始乱终弃呢!” 李辰安投降。 “好好好,别哭别哭,我就写一首词给你!” 吴沁的脑袋埋在萧包子的怀里,此刻一听,她在萧包子的胸前擦了擦,她感觉到了自己和这个村姑姐姐的巨大差距! 这令她的心里生出了一股挫败。 她转过了身来,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好!” 李辰安又取了一张纸,提笔,就在吴沁那期待的依旧朦胧的视线中落笔于纸上: 《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晓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 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吴沁已止住了哭泣,已擦干了眼泪,已看清楚了这首词。 她有着一定的文学造诣,她已看出了这首词里所表达的意思。 只是,而今刚好初夏时节,可李辰安这首词所写却是深秋。 并不应景。 想来是他在某年的秋天所得。 这词是悲秋。 对了,他好不容易将不二周天诀修至大圆满,好不容易将钟离若水给治好了,可偏偏钟离若水得到了他的内力却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他这首词并不是写给我的! 他是在念想着钟离若水。 而今钟离若水渺无音讯,他的心,便落在了那个愁字上。 他的心里只有她,并没有我! 吴沁闭上了眼,任由泪珠儿从脸上滑落。 是啊,他和钟离若水历经坎坷一路相随,那份情自然是根深蒂固的。 自己这才是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心里所渴求的却太多了一些。 吴沁心里悲伤,没有欢喜。 她的心里恰是那怎一个愁字了得! 她收起了那幅对联,又收起了这首词。 她抬起了头来,粉腮还挂着两滴晶莹的泪珠儿。 “我会去宁国找你的!” 她扭头看了看萧包子的包子,满眼羡慕,她又看向了李辰安: “等我长大!” “我不要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我更不要满地黄花堆积!” 她忽的露出了一抹牵强的笑意,于是便如绽放的兰花。 “能够看看你,我本应该就很满足了。” “能够亲眼看见你做出这下联,再能够得到你的这首《声声慢》……我已有了极大的收获。” “但我、我还是想要告诉你,我并不满足!” “你或许觉得我很可笑,我从来没有和一个陌生的男子说这么多的话,我怕你随时会离开吴国,那我就要等许久的时间才能见到你,才能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她并没有将心里的话给说出来。 许是出于少女的矜持。 也或许是有萧包子在旁边。 但她没有说出口,萧包子和李辰安却都已明白了她的那小心思。 “我得走了,再见!” 她转身,冲着萧包子道了一个万福,“多谢姐姐!” 萧包子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这姑娘多谢自己什么。 她和李辰安就这么看着吴沁走出了画梅轩。 萧包子来到了那茶桌旁,将那张绣着一对鸳鸯的洁白绸巾给拿在了手上。 展开来,那对鸳鸯栩栩如生。 那对鸳鸯的下面还有两个字—— 安与沁! “这小姑娘是谁?” “吴国公主吴沁。” 那沁就是吴沁了,这安字……当然就是李辰安了! 再配以一对鸳鸯……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一眨一眨,“宁国还有个公主宁楚楚……越国还有个公主羊朵朵……这又多了一个吴国的公主……你和公主挺有缘啊!” 李辰安能说什么呢? 这也不是他所想的啊! 他现在也没空去想这种事啊!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听说夏花要来……我寻思,你腿还软不?”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睛一闪一闪: “要不要吃包子?” 包子肯定是没有吃上,因为涂二先生又走了进来: “少爷,飞鸽传书,暗衣卫在十八里坡发现了钟离小姐的踪迹!” 第七百七十五章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 十八里坡是一个小山村的名字。 它位于吴国西北边的晋州。 准确的说是在晋州蒙县野渡郡的一处山野间。 距离吴国京都东旭城有些远。 足足八百里地! “走!” 李辰安没有丝毫迟疑,“我们去城外与玄甲营汇合!” “有劳二先生告诉东方前辈和陆前辈,我需要他们的帮助!” “另……告诉暗衣卫的谍子,不可惊动了若水,远远看着就好!” 涂二先生拱手一礼:“老奴遵命!” 他转身离开,李辰安和萧包子刚刚出门,便见卢小雨带着一个年约二十的青年走了过来。 “娘已知道了。” “你现在没有武功,阿木他们恐怕还没得到若水的消息,你虽有萧姑娘在身边……再多一个高手也更安全一些。” 卢小雨转身,指了指那一脸冷酷的背着一把剑的青年,“暗夜会四大金牌杀手之一的冷血!” “从现在起,冷血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李辰安吃了一惊。 他现在掌管着暗夜会,自然知道暗夜会有四大金牌杀手,只是他至今还一个都没见着。 一个名叫追命,这一个名叫冷血,若不是另外两个的名字不一样,他差点以为四大名捕齐聚暗夜会。 冷血这时候也看向了李辰安! 对于这位少主,他是第一次看见。 对于这位少主的故事,他倒是听涂二先生说起过一些。 这位看上去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少主,他原本可以成为宁国的皇帝,却因为那份痴情而放弃…… 这在冷血看来,一个雄才大略的少主,根本就不应该被女人给拖累! 在他的观点中,女人这种生物,只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影响自己拔剑的速度! 所以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女人,他甚至不知道喜欢一个女人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他而今二十有二,也从来没有上过某个女人的床。 就连青楼都没有去过。 其心若铁,其血冰冷,故名冷血! 此刻,他就这么冷冰冰的看着李辰安。 仅仅是出于暗夜会的规矩,他极为勉强的向李辰安拱手一礼,却没有说一个字。 李辰安也仅仅是看了冷血一眼,也没有对他说一个字。 他看向了卢小雨,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让娘费心了!” “你可得小心着点,毕竟若水已是大宗师,还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大宗师。” “娘已派了人去告知小武阿木他们,他们收到消息之后也会尽快向十八里坡赶去……” “娘原本是想要劝你不去的,可想了想,你恐怕不会听劝,那便去亲眼看看陌生的钟离若水也挺好。” “你记住,如果无法挽回……那不如放弃!” 李辰安点了点头,“娘放心吧,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嗯,多加小心,若水身边可还有一个毒婆子!” “我这有小武配制的解药,倒是无妨。” “……早些回来!” “好!” 李辰安带着萧包子下楼。 冷血背着他的剑也跟着下了楼。 卢小雨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脸上是一抹不舍的神色。 “哎……” 一声叹息之后,她脸上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她看向了涂二先生: “请东方红和陆初七杀了钟离若水!” 涂二先生一惊,连忙躬身回道:“这……老奴以为不妥!” 卢小雨眉间微蹙:“为了我儿安全,有何不妥?” “夫人,少爷可已经长大了!” “夫人可还记得在离开忘情台的时候少爷对樊老夫人说的那些话么?” “少爷可是宁国未来的皇帝!” “他有着自己的主张!” “如果夫人真派人杀了钟离若水……老奴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恐怕、恐怕夫人从此以后就真的会失去少爷了!” 卢小雨一怔,“那如何是好?” “有两个大宗师,少爷身边还有个萧姑娘,冷血也是一境下阶的身手,少爷还有五百玄甲营……夫人担心什么?” “老奴倒是觉得少爷的安排已万全,夫人这是关心则乱!” 卢小雨深吸了一口气,“那你去告诉夏花姑娘,就说他去了十八里坡!” “老奴遵命!” 涂二先生刚刚下到第三层楼,透过窗户,他便看见了塔下的夏花。 夏花就在李辰安和萧包子的身边。 他们似乎简单的说了几句。 而后…… 李辰安和萧包子同骑那一头小黑驴,夏花骑上了那匹黑马,三人一驴一马狂奔而去。 冷血在阳光下凌乱。 他撒腿就追了出去。 此行八百里,至少需要四天的时间。 李辰安很担心又出现了什么意外,所以离开东旭城,与玄甲营汇合之后,他们马不停蹄的直奔十八里坡而去。 …… …… 月当空。 月光洒落在了两山之间的这个名叫十八里坡的小山村里。 就在村子最东头的一颗老槐树下有一间很是破旧的茅屋。 茅屋的屋檐下坐着一个穿着一身灰白长裙的漂亮姑娘。 这姑娘正双手托着腮望着那月牙儿,那双原本应该极为明亮的眼里此刻却仿佛生起了一抹薄雾。 她的眉间紧锁,那雾在她眼里缥缈。 便是茫然的模样。 时已五月,已夜深,小山村的十余户人家早已熄灭了灯火,便是一副万籁俱寂的景象。 偶有几声蛙鸣。 偶有几声村西头的那头黄狗的犬吠。 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 这本就是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 钟离若水保持这个姿势已很久,她总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有一些念头想要冒出来。 但偏偏又被什么东西给挡住,怎样也冒不出来。 她的脑子又有些疼,于是,她收回了视线,看向了远方如黛的山峦。 樊梨花这时候走了出来,她看着钟离若水的背影,那张嘴张开了。 她在无声的笑! “荷花,” 钟离若水扭头,“……奶奶,你还没睡么?” “奶奶等你睡,快去睡吧,明日我们又要启程了。” “我不困,奶奶,我怎么总是会想起那个人来?” “哪个人?” “就是洞穴中的那个叫李辰安的少年。” 樊梨花摸了摸钟离若水的脑袋,言语变得极为冰冷: “因为你被他亵渎了!” “……那我应该恨他才对,可我怎么无论如何也对他生不起恨意?” “那是因为他花言巧语将你骗了!” “荷花啊,咱们女人什么最珍贵?当然是贞操!” “这天下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他们巧舌如簧,甚至一掷千金,所为,不就是为了得到女人的贞操么?!” “你是隐门的圣女,你如此美丽,那个李辰安……禽兽不如的狗东西!” “你瞧瞧,他得到你之后是不是没有来找你?” “这就是始乱终弃!” “虚伪的男人!” “肮脏的男人!” “荷花,记住奶奶的话,如果见到他……一剑宰了他!” 钟离若水愣了许久,她又看向了那月牙儿。 忽然,就在樊梨花极为震惊的视线中,她开口唱起了一首歌来——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再也没有忘掉你容颜。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 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想你时你在天边, 想你时你在眼前, …… 宁愿用一生等你发现, 我一直在你身旁, 从未走远……” 第七百七十六章 不正经的圣女 歌声在空寂的山谷中回荡。 柔肠千结,悠扬婉转。 但如此动人的歌声听在樊梨花的耳朵里,却偏偏极为刺耳,甚至令她心悸。 她不知道摄魂术哪里出了问题。 她现在确信钟离若水的记忆,并没有被完全抹除。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这歌……你从哪里学来的?” 钟离若水的眼里又露出了一抹茫然,过了片刻她才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 “荷花,什么都不要去想!” “奶奶担心你想得多了对你的脑子不好!” “奶奶已经联系上了隐门的接引者,明日他就会到这里来,就会带我们去隐门。” “你要牢牢的记住,你是隐门的圣女!” “你的身上流淌的是大离帝国的无上血脉!” “你的肩上挑着的是重整大离帝国雄风的沉重担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凡夫俗子才会在意那儿女情长之事!” “作为帝国的圣女……你天生高贵,” 樊梨花这番激情洋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钟离若水打断。 钟离若水看着樊梨花,眼里满是惊疑,她说了一句: “既然我天生高贵,” 她的视线落在了这破烂的茅草屋子上,“我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樊梨花一噎,“这是暂时的!” “你还没有回到隐门,回去之后一切就都好了。” 钟离若水小眉头又皱了起来:“我怎么觉得这些日子……我们就像是在躲着什么?” “是不是你在怕什么?” 樊梨花又愣了一下,“这个……就是如李辰安这种人,他们想要阻止你回归隐门,所以我们得小心一些,以免节外生枝。” 钟离若水的眼睛忽的一亮,“奶奶这意思是……李辰安在找我?” “这……他找你是要杀了你!” “他为什么要杀了我?” “因为你是隐门的圣女啊!” “那……我不当这圣女,他不就不会杀我了么?” 这天聊不下去了。 樊梨花发现钟离若水的思维越来越清晰,可她没有了再向钟离若水施展摄魂术的药了。 不妙啊! 可不能让她的记忆恢复过来。 得给她下毒! 樊梨花起身返回了屋子里,片刻端着一盏茶又走了出来。 她坐在了钟离若水的身旁,将这茶盏递了过去: “荷花,李辰安这畜生是知道你就是圣女的,所以他找到你根本就不会放过你!” 钟离若水接过茶盏,脑子有些不明白,她喝了一口茶,问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他就不会放过我了?” “再说……你不是说我的武功天下无敌的么?” “那咱们就在这等他,咱们就看看他是不是不放过我!” “他反正也打不过我,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便杀了他再走也不迟。” “奶奶,我说的没错吧?” 樊梨花又是一噎,便见钟离若水一口将茶水给喝了个干净。 她顿时就放下了心来。 “可咱们没必要冒险呀,李辰安那禽兽有许多的帮手,你就算是天下无敌,到时候也双拳难敌许多只手。” “哦……” 钟离若水似乎理解了。 她又双手抱着膝盖,又将下巴放在了膝盖上,就这么又看向了夜空中的那轮弯月。 樊梨花在心里暗自数着: “六!” “七!” “八!” “九!” “倒!” “倒!” “……倒!” 然而,钟离若水并没有倒! 她反而又扭头看向了樊梨花,樊梨花此刻的脸色很是古怪。 “奶奶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许是这山野间的夜有些寒。” “哦,那你就先去睡吧,我总觉得有些事似乎就快要想起来了。” 这话一出,樊梨花哪里还敢去睡觉。 她此刻的心里充满了惊讶也极为忐忑。 那是足足四种毒药混合在一起的毒啊! 莫要说人了,就是一头牛也定会放倒。 可钟离若水却偏偏就没有倒! 她非但没有倒,反而还屁事没有! 莫非是那些毒药出现了问题? 或者是毒的药性尚未发作? 应该是这样! 那就再等等! 就在这时,钟离若水的脸上又露出了一抹好奇的神色: “奶奶,我忽然想起了一首词!” 樊梨花目瞪口呆。 “不是,等等,你……你头晕么?” “不晕啊,奶奶这茶很好喝。” “……那奶奶再去给你泡一壶?” 钟离若水笑意如花:“那多谢奶奶了!” 樊梨花开始怀疑自己,这一次,得将九种毒药都放进去! 可不能将钟离若水给毒死了,但必须让钟离若水昏迷! 于是,她拿着那茶盏又走入了茅屋里,小心翼翼的将九种毒药都取了少许放入了茶盏中,仔细的搅了搅,又端着茶水走了出去。 “你想起了一首什么词呢?” 樊梨花不动声色的坐在了钟离若水的身边,将茶盏又递到了钟离若水的手里。 钟离若水的双眼渐渐亮了起来,“那似乎不是词。” “不是词是什么?” 她那细长的眉头一皱,过了片刻,“想不起来了,但内容我却记起来了。” “哦……喝口茶给奶奶念念。” “好!” 就在樊梨花期待的视线中,钟离若水又一口将这茶水饮尽。 她依旧望着夜空,小嘴儿亲启,徐徐诵读道: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奶奶,我之前,似乎深爱着一个男人!” “他是谁呢?” 钟离若水收回了视线,看向了樊梨花,“他会不会就是李辰安?” 樊梨花心里大震,“不可能!” “荷花啊,你、你现在脑子会不会有些晕?” 钟离若水睁大了眼睛:“没有呀,我觉得今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这不可能呀!” “为啥不可能?” “啊,没有,奶奶是说,你在那忘情台里昏迷了许久才醒来没多久,应该还有些后遗症才对。” “忘情台?” “这个名字,我似乎也很熟悉……奶奶,这之前,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樊梨花这就知道情况不妙了。 九种毒啊! 还都是五毒神教的《九毒真经》中的剧毒! 这被钟离若水给喝到了肚子里,她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莫非那不二周天诀还有解万毒之功效? 得拖延一点时间再看看! “就是那个畜生李辰安!” “他垂涎你的美色,便用了最下三滥的手段将你迷晕,而后带到了无人知晓的忘情台里!” “那畜生,就是在忘情台里糟蹋了你呀!” “奶奶来迟了一步,但总算是将你救了出来!” “那畜生的势力极为强大,你必须回隐门,带着属于你的部众……” 村西头的那条狗又吠了几声。 钟离若水又打断了樊梨花的话。 她向那狗叫之处看了过去,忽的说了一句: “奶奶,狗肉炖起来的味道很好吃!” 樊梨花:“……” 这个圣女,怎么有些不正经呀? 第七百七十七章 终难忘 不知为何,在钟离若水的心里,她对樊梨花说的这些事毫无兴趣。 对于那个糟蹋了自己的李辰安,她生不起恨意,甚至还希望能够见见他,也只是想要问问他为何会对自己始乱终弃。 身子已经给了李辰安。 在钟离若水的心里,她就是那个畜生的人了。 只是,他真的是个畜生么? 这些日子钟离若水渐渐有些许怀疑。 因为奶奶的行为颇为古怪。 比如从那个叫忘情台的地方出来之后,她带着自己去了那什么东旭城,在一处城隍庙里躲了足足两天两夜。 不敢见光。 却见了一个人! 那是个衣着华贵的少年。 奶奶给了他一些装着毒药的瓶瓶罐罐。 那个少年提供了一个商队,奶奶和自己就藏在那商队中的一辆马车里出了城。 日夜不歇的走了十天十夜,后来与那商队分别,又走了两天两夜的路才来到了这荒僻的小山村里。 这隐门不行啊! 自己这个圣女,也没有得到如奶奶所说的那圣女的尊严。 那什么大离帝国……也很是不堪。 不然,这一路为何要偷偷摸摸? 奶奶说自己天下无敌,可当自己提出要去将李辰安那畜生给杀了的时候,她偏偏又阻止了。 她说当以大局为重,不可节外生枝! 这话听起来奶奶似乎是怕那李辰安的。 那么李辰安究竟是干什么的呢? 既然李辰安那么厉害,奶奶又是如何将自己从忘情台里给救出去的呢? 他若是要糟蹋自己,又何必选在忘情台那个地方呢? 诸多不合常理之处,令钟离若水被封锁的记忆渐渐萌动。 于是她想起了那首歌,也想起了那首《上邪》来。 甚至她开始有了对李辰安的一个模糊的印象。 刚才的那狗叫,也触发了她脑子中的某个记忆。 她确信自己吃过狗肉,并知道狗肉的味道极好,只是她想不起来在哪里吃过。 “奶奶,” “嗯?” “我不想走了。” 樊梨花一惊:“为何?” “我觉得……我好像有些东西丢在了某个地方……” “三月三的画舫……四月的一片桃花林间……还有,还有……” 钟离若水的双手又抱着了脑袋,她使劲的甩了甩,脑子里的疼痛令她不得不放弃继续思索。 “我觉得是一个很珍贵的东西。” “但现在我暂时还想不起来。” “可如果我见着了那地方那场景,我想我是能记起来的。” “明天一早我得离开。” 樊梨花那双老眼一眯:“你不是说不想走了么?” “我是不想跟着那什么接引者去隐门,我想要去找找我丢失的东西。” 樊梨花脸色变得极为阴沉,“那你准备去哪里找?” “……不知道,那就随意而行吧,许能有找到的那一天。” 樊梨花阴恻恻一笑,趁着钟离若水没有注意,她一直落在了钟离若水的昏睡穴上。 钟离若水身子一软倒在了樊梨花的怀里。 她将钟离若水抱了起来,走入了草庐中。 “你是隐门的圣女!” “你怎么能去找那个臭男人呢?” “睡吧,等你醒来……奶奶再给你施展一次摄魂术!” “这样一来,你就能将他彻底忘记了!” 钟离若水躺在床上,樊梨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转身而去,没有看见钟离若水正睁着那双漂亮的眼,正疑惑的看着她的背影。 …… …… 不知名的荒野。 一簇篝火在熊熊燃烧。 一路狂奔了三天三夜,略远处的五百玄甲营战士都极为疲倦。 此刻在周正的带领下,有一些战士们在埋锅造饭,有一些在外围警戒,更多的抱着各自的刀就这么倒在地上直接就睡着了。 李辰安三人围坐在篝火旁,冷血抱着他的剑站在李辰安身后三尺之地。 他就这么看着李辰安的背影。 脸上没有别样的神色,依旧一片冷漠。 萧包子和夏花分别坐在李辰安左右,萧包子看着篝火上的吱吱冒油的兔子,忽的说道: “要说出行,还是带着王正浩轩最好使。” 李辰安顿时就咧嘴笑了起来:“怎的?想吃狗肉了?”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眉一挑:“好久没吃上了,那小子炖的狗肉味道很不错。” 李辰安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篝火,“等接到若水,我们回到玉京城,让那小子弄去!” “好!” 夏花坐在一旁略显拘谨。 毕竟身边的这个男人,曾经用那李小凤的名字骗了她。 她还拜了他为师! 但现在可不能承认呀! 她抬起了头来看向了李辰安,开口当然没有叫一声先生: “我、我因为阁里的事耽误了一些时间,未能早些去忘情台。” “现在阁里的事都安顿好了,这以后……这以后我、我,” 少女咬了咬嘴唇,鼓起了勇气,“你既然没有了武功,我和萧姐姐当会一直保护你的安全!” 萧包子顿时一乐,她狡黠的看向了夏花:“那可得贴身保护哦!” 夏花脸蛋儿一红,羞怯垂头,低声说道:“姐姐说怎么保护就怎么保护!” 一旁的冷血这时候才微微动容。 他不知道那个萧姑娘有多厉害,但他知道夏花已是半步大宗师,是秒杀自己的存在! 如夏花这样的姑娘,她还是天音阁的阁主,她怎么就会喜欢上了这个武功尽失的少主呢? 就因为他细皮嫩肉? 也不太细啊! 还是他的花言巧语? 也没听他说什么花言巧语啊! 冷血这就无法理解这女人的心思了,他抬头望月,只觉得有女人在身边叽叽喳喳好生麻烦。 但少主似乎乐在其中。 为了另一个女人,他甚至千里奔袭要去将她给找回来! 难以理喻! 追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这位少主,他似乎更在意他的衣服! 就在冷血如此想着的时候,篝火旁的萧包子忽然转过了头去望向了夜色之中。 “有人来……很多……!” 她豁然站了起来,“小心,准备战斗!” 玄甲营在这一刻展现出了他们强悍的素养,就在萧包子这一声大吼之后,五百玄甲营的战士们拔出了自己的刀,飞身上了他们各自的战马。 夜色中果然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李辰安起身,看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眉间微蹙。 夏花站在了李辰安的身边,手中的剑已出鞘。 萧包子反倒是蹲了下去,将篝火上的兔子给翻了一个面,还极为不满的嘀咕了一声: “最烦吃饭的时候有不长眼的来打扰!” 冷血也站在了李辰安的前面。 可就在玄甲营正要冲锋的时候,有一个声音传来: “辰安吾弟……救命……!” 李辰安一愣。 二皇子吴欢?! 第七百七十八章 庭院深深 吴国东旭城皇宫。 东宫。 鸳鸯池。 太子吴谦在鸳鸯池中泡着。 他已泡了许久。 燕儿就在他的怀里,他已将燕儿抱了许久。 但他的手却并没有如往日那般的乱动,反而就落在某个地方,似乎流连忘返。 他的头微微仰着,正看着夜空中高悬的那弯新月。 燕儿极为乖巧。 殿下不说话,她便不会吭声。 如此,此间便极为安静,偶尔有那么一两道细微的拨弄着水的声音。 “这时大致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大致子时了。” “哦……这么快就到子时了啊。” 吴谦的手握了握,将那山峰捏出了别样的形状。 燕儿身子一颤,“殿下,要不要回房了?” “不急。” “人这一辈子,躺在床上的时间是很多的,如这样美丽的夜,在这样舒服的鸳鸯池里泡着,有美人在怀,有美酒在侧……” “本宫忽觉这才是人生最大的享受。” “可惜啊……” 燕儿的手沉入了水池中,一把抓住了一节莲藕。 她的银牙轻轻的咬着嘴唇,也低声的说道:“奴家也是这么认为的。” “奴家是个寻常的女人,奴家的命好,能得殿下欢喜,夜夜做梦都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地久天长下去。” “直到奴家某一天人老珠黄,殿下不再宠爱,那奴家就悄悄的离开。” “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养一条黄狗,坐在那低矮的土墙边晒着冬日的太阳回忆与殿下相处的这些点点滴滴。” “那便是奴家的幸福……” 她忽然转过了身来,眼里一片迷蒙。 她吐气如兰,就这么看着吴谦,那张吹弹可破的脸上浮起了一抹嫣红。 她的手将那莲藕一捏。 “殿下莫要去想那么多,今日能欢,那便欢,至于明日……” 吴谦喉结一耸,“等本宫再办一些事,你……本宫定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鸳鸯池里的水荡漾了起来。 初如涟漪。 渐有惊涛拍岸。 于是,倒影在这池中的那弯新月被拉扯的变了形状,渐渐……支离破碎,再也看不见原来的模样。 又渐渐恢复如初。 水面如镜。 月在水中央。 燕儿起身,从池台上取了一壶酒,斟了两杯,递了一杯给吴谦: “奴家知道殿下胸有鸿鹄之志,定不会坐以待毙……” “奴家已约好了姝妃娘娘……明夜……奴家会让她彻底闭嘴的。” 吴谦喝了一口,“要小心一些,机枢房现在在张老太监的手里,这老东西是父皇最忠诚的一条狗,鼻子灵得很,万万不可被他给察觉了!” “奴家知道,为了殿下,奴家就算是死……也无怨无悔!” 吴谦看向了燕儿,“等本宫渡过这一劫……你,就是本宫的贵妃!” 燕儿却极为平静,“奴家若有那福分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只是而今皇上的意图已很明显,却不知道殿下要如何渡过这一劫难?” 吴谦眉梢一扬,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却并没有咽下,而是喷在了燕儿那如月光般皎洁的身上。 他近乎癫狂的将燕儿给搂在了怀里,伸出了舌头,就像一条狗一样的一寸一寸的舔了过去。 燕儿顿时一颤。 心慌意乱。 却在心里暗自的骂道:“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过了足足十息,吴谦心满意足的抬起了头来。 “人们说秀色可餐,本宫这才真正明白了这话的意思……不仅可餐,还可饮!” “同样的酒,用酒杯为器,它就是单纯的酒的味道。” “可若是以美人为器……这酒中就多了三分香醇的美妙。” “等本宫登基为帝,燕儿,咱们再试试以山涧幽谷为器……酒如潺潺溪流,在一簇细密的草丛中流过,再饮……朕试试饮几杯会醉!” 燕儿娇羞,垂首,指头落在了吴谦的胸前:“殿下您,真坏!” 吴谦大笑。 心中的阴霾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不妨告诉你,父皇就四个儿子!” “现在父皇的身边有个楚天极和小姑两个大宗师,还有他握在了手里的机枢房。” “还有一个神秘的大宗师……” “要想对父皇做点什么尚无机会,但对本宫的另外三个兄弟做点什么……” “樊梨花的毒,很难对付防范周全的父皇,但对付本宫的那三个兄弟却并不太难!” 吴谦徐徐眯起了眼睛,“如果本宫的那三个兄弟都死了……你说这吴国的江山,父皇他还能交给谁?” 燕儿一惊,这才知道吴谦竟然想出了这么一个绝妙的计划。 她顿时露出了一抹欢喜,“那奴家就期待着殿下登基为帝的那一天!” “嗯,今岁秋,本宫定会加冕为帝!” 池水又荡漾了起来。 吴谦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狰狞的模样。 “本宫为帝……第一个就要灭了宁国……杀死李辰安!” …… …… 李辰安正看着一身伤痕狼狈不堪的吴欢。 就在吴欢身后不远处,是黑压压的一群穿着黑甲的骑兵! 此刻玄甲营的五百战士已张弓搭箭,两军相隔也就一箭之地。 同为黑甲。 同样肃然。 双方剑拔弩张,但对面却没有再向前一步。 就此僵持了下来。 吴欢捡回来了一条命! 他看着李辰安咧嘴就傻傻的笑了起来。 他就这么笑着从马背上滑了下来,蹒跚着走到了李辰安的面前。 伸手,一把抓住了李辰安的手。 “贤弟……多谢!”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有人告诉我你向晋州而去,我也是才从大荒国回来,本想着能够去晋州找你……却不料刚刚进入这蒙县境内就遇见了那帮杀才!” “那些兵……?”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那些兵是谁的兵,他们追了老子一路……活着不容易啊……” 吴欢的鼻子耸了耸,他闻到了烤兔子的香味。 他又摸了摸李辰安的手,肚子咕噜一叫,他不舍的放开了李辰安的手,向那篝火走去。 “杀了他们吧,杀了之后,为兄给你说一些事。” 他正要将篝火上的那烤兔子给取下来,却不料萧包子一步就跨了过去,一把就将那兔子给拿了起来: “喂喂喂,这是给我家辰安吃的!” 吴欢一愣,苦笑,“可我三天三夜没吃一口饭了啊!” 萧包子眼珠子一转,伸出了一只手:“拿银子来!” “……多少?” “三、不,五千两!” 吴欢目瞪口呆,片刻,他跳了起来:“特么的什么兔子能卖这么贵?!” 萧包子脖子一扬,“本姑娘烤的兔子,它就卖这么贵!” “不吃?拉倒!” 她拿着兔子就迈着扶风步走到了李辰安的身边,撕下了一个兔子腿递给了李辰安:“先吃,吃了再去杀对面的那些不长眼的东西!” 然而对面那些东西是长了眼的。 最前面的那个将军就这么看着,忽的一勒缰绳,一声低吼:“走!” 他们消失在了夜色中。 吴欢可怜巴巴的看着萧包子手里的兔子肉,咽了一口唾沫:“这剩下的,便宜些行不?” 萧包子瞪了吴欢一眼: “再说?再说涨价!” 吴欢生无可恋的看向了李辰安,“她谁啊?” “哦,晚溪斋斋主,半步大宗师,我妻子萧姑娘!” 吴欢目瞪口呆:“……弟妹,我给银子!” 萧包子顿时就笑了起来,“就冲你叫的这弟妹两个字,拿去吃吧,不要银子!” 吴欢:“……!!!” 女人,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还是男人好啊! 简单! 第七百七十九章 大荒国 篝火依旧旺盛。 篝火上又烤了一只倒霉的兔子。 吴欢狼吞虎咽的吃了大半只兔子。 他这才发现原来兔子肉的味道比昔日的山珍海味更美妙! 撩起破烂的衣袖抹了一把嘴,吴欢这才施施然从背上取下了一个褡裢。 李辰安本以为他是要换一下衣服,毕竟堂堂安亲王这幅模样实在有些不堪。 可李辰安未曾料到的是吴欢那褡裢里根本就没有衣裳。 他取出了一个陶壶。 又取出了一副茶具。 最后拿出了一个陶瓷罐子来! 他一撩衣袖,“……那谁,帮本王去取一壶山泉水来!” 他看向的是冷血。 冷血抱着他的剑乜了吴欢一眼,没鸟他。 吴欢摸了摸鼻子,发现李辰安身边的人都极有个性,自己这个安亲王的身份不太好使。 于是,他只能讪讪的看向了李辰安: “人之一生,当有一些雅趣。” “为兄这个人吧,除了喜欢写写字,喜欢看看贤弟的那些诗词,其余……也就剩下这一口茶了!” 一旁的夏花一瞧,这安亲王既然和李辰安称兄道弟,那可不能拂了他的脸面。 于是夏花扭头看向了冷血: “喂,你就去取一壶泉水来如何?” 冷血直接无视了夏花的美貌,“我的任务是保护少主的安全!” 夏花呲笑了一声:“你……?你觉得是你在他身边安全呢还是我在他身边安全?” 冷血一噎,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境下阶身手在这位天音阁阁主面前实在不够看呀! 可他依旧倔强的说道:“那不是我的分内之事!” 夏花视线一冷站了起来,“我数到三!” “三!” “二……!” 夏花拔剑! “锵……!” 一股浩然剑意从她的剑尖喷薄而出,冷血忽然感觉的一股刺骨寒意将他包裹。 就在那寒意的压迫之下,他竟然无法生起抗拒之力! “停……不就是去取水么!……取个水需要以剑相向么?” “我可不是怕你!” “好男不跟女斗!” 夏花收剑,那寒意顿时消失,冷血这才陡然送了一口气。 夏花看着冷血笑了起来:“江湖,强者为尊!扯什么好男不跟女斗,你斗得过么?” “你如果不服,啥时候觉得打得过我了,那就找我比试比试!” 冷血心底的骄傲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他深吸了一口气,拿起那陶壶,伸出了一只手:“五年!” “五年之后……你去取水!” …… …… 一壶茶。 茶是吴国雨丝。 煮茶的水是正宗的山泉水。 泡茶的人是对茶道极为讲究的安亲王吴欢。 这茶喝起来味道确实不错,但李辰安却并没有去细品,而是看向了吴欢: “说说吧,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吴欢嗅了嗅茶香,“我原本所想是在东旭城多呆一些日子,想要劝说父皇削藩这个事得慎重一些,却没料到父皇让我去参加那宇文峰的登基大典!” 他呷了一口茶,又道:“本以为吧,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宁国至少也应该派个位高权重的大臣来……我甚至以为温煮雨会去。” “还想着在大荒城见到了煮雨先生能和他煮茶叙旧。” “结果呢?” “你宁国一个使者都没有。” “而越国那边竟然同样如此!” “反倒是西夜国去了一个丞相,回纥去了一个王子。” “宇文峰倒是极为盛情的接待了我们……这个人,单凭这份肚量,我认为就需要格外小心!” 李辰安沉吟三息,“他和簌琳公主成婚了没有?” 吴欢摇了摇头:“他只是登基为帝,宣布大荒国成立。” “按照咱们中原文化的规矩,他本应该给吴国、西夜国还有回纥的使者交换国书……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这倒是不奇怪,毕竟是荒人,或许并不懂这等礼节。” “在参加了他的登基大典之后,我在大荒城溜达了几天……主要是去一趟不容易,想要看看这些荒人们的习俗。” 吴欢俯过了身子,脸上露出了一抹神秘的色彩: “可你绝对不会料到我在大荒城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李辰安也看向了吴欢,吴欢沉吟三息: “你宁国东离岛来的人!” “大有来头的两个人!” “一个叫怀稷,听说是你宁国怀国公府的三公子!” “另一个来头更大!” “他竟然是宁国的二皇子宁知行!” 当吴欢说出宁知行这个名字的时候,萧包子放下了茶盏,扭头看向了吴欢。 吴欢原本以为李辰安会大吃一惊,却没料到李辰安仅仅是微蹙了一下眉头—— 宁知行在双蛟山被萧包子活捉,李辰安原本是要一剑将他给宰了,可这厮说了一句话,算是救了他一命! 他说的是:“杀我毫无意义,放了我,我去东离岛当你的眼睛!” 就是这样,宁知行活着离开了双蛟山,也就此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 只是这两年来却从未得到他从东离岛送来的任何消息。 以至于李辰安都快将这厮给忘记了。 他蹙眉的原因是因为怀稷竟然带着宁知行去了大荒国。 如果吴欢这个消息是真的,那至少说明了东离岛有了异心。 怀氏希望能够与宇文峰联合,其目的当然很简单,就是为了谋宁国! 只是这怀稷恐怕是小看了宇文峰,如果他们计成,只怕东离岛也难逃厄运。 “怀稷和宁知行去大荒城行事定然小心谨慎,你是如何知道的?” 吴欢嘿嘿一笑,“这不,大荒城学的是中原文化,就有了不少的青楼。” “为兄去青楼可不是为了那啥,为兄仅仅是去体验一下荒人的青楼与咱们中原的青楼差异在何处。” “恰好他们就在为兄那雅间的隔壁!” “恰好为兄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对了,和他们说话的还有一个姑娘,听其音绝非荒人。” “可不是为兄故意要偷听什么,仅仅是因为他们的话语中说起了你的名字!” “对了,他们称那姑娘为……沈姑娘。我说,贤弟,你是不是把那沈姑娘啥了?她说起你的时候,言语里简直是恨之入骨啊!” 李辰安这才吃了一惊。 沈姑娘? 将自己恨之入骨的沈姑娘……那只有前未婚妻沈巧蝶啊! 这女人怎么也跑去了大荒城? 她怎么还和怀氏的人扯上了关系?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吴欢斟茶:“怀稷说你既然进了忘情台,那肯定是出不来了,宁国的江山,就必然是二皇子宁知行的。” “可那沈姑娘却不这么认为。” 吴欢抬眼看向了李辰安:“那沈姑娘对你太了解了啊!” “她说……除非见到你的尸骨,还是完整的那种!” “否则,她绝不相信你会死在里面出不来!” “对了,她还说了一句。” 萧包子也猜出来了那沈姑娘是谁,此刻她极为好奇的问道:“她还说什么了?” “她说……祸害遗千年!” “……”萧包子吃吃的笑。 李辰安耸了耸肩膀,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叫的那少年郎来了。” 吴欢脸上露出了一抹欢喜的表情:“贤弟,可别说,荒认男子也别有一番味道啊!” “咳咳……”李辰安假咳了两声,吴欢忽的一惊,四道冰寒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不是,后面他们就离开了那青楼,说是和宇文峰约好了次日入宫详谈。” 吴欢双手一摊:“这我就不知道谈什么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你可得早些回宁国,宇文峰此人……狼子野心啊!” 第七百八十章 一剑了之 漆黑的夜。 漆黑的夜里有一双漆黑的眼。 钟离若水一直睁着眼,就这么看着樊梨花走出了这破旧的草庐,就这么关上了那扇摇摇欲坠的门。 她现在确信了一件事—— 这个所谓的奶奶,对自己并没有安什么好心! 她竟然点了自己的穴道! 若不是自己的内力强悍,轻易就将那被点的穴道给冲开了,自己恐怕只能任由她的摆布。 她说要给自己再施展那什么摄魂术! 她说这样一来,你就能将他彻底忘记了! 他……会不会就是李辰安呢? 李辰安……钟离若水的脑海中忽然又冒出了一首词来! 她的眼在黑夜中顿时一亮。 那首词名为《蝶恋花!》 想起这首词之后,她顿时觉得心里很是温暖,似乎这首词对自己极为重要。 她在心底默默的诵读道: “伫倚危楼风细细。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 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 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当这首词在心里吟诵完毕之后,她的脑子似乎发出了“嗡!”的一声。 脑海中出现了许多的画面。 那些画面初时破碎,就像被撕碎了纸一样。 可渐渐的它们又拼凑了起来。 于是,钟离若水‘看见’了一湖春水,它叫画屏湖! 那湖上有一艘画舫。 画舫上挂着一副上联。 上联写的是‘眼里有尘天下窄’! 自己就站在画舫的二层楼上……那是自己以文选婿……那是因为自己身患寒疾,恐不久于人世。 他对的下联是‘胸中无事一床宽’! 钟离若水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她想起来了一些人和一些事。 比如宁楚楚。 比如他叫李辰安! 比如榕树下小酒馆! 比如桃花酿和画屏春! 还比如…… 记忆就这么如海浪一般的蔓延开来。 以李辰安为线,将她那三年里与李辰安相处的点点滴滴都连在了一起。 于是成了一个面。 她想起了和李辰安去到了忘情台,那是因为他要给自己治好这不治之症的寒疾! 她想起了在忘情台里的那几个月里发生的所有的事。 当然也有最后在那枚蛋里,他从男孩变成男人,自己从少女变成女人的那回味无穷的画面。 她的心陡然一紧—— 自己这莫名其妙就拥有了天下无敌的内力,那么辰安他呢? 对了,他失去了所有的内力,成为了一个凡人。 不行! 钟离若水一家伙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得去找他! 我必须将这内力还给他! 我是他的妻子。 我一定要留在他的身边! 钟离若水没有丝毫犹豫,她就这么走到了门前,推开了门。 门外有微弱的月光,她没有感觉到那个老女人的存在。 她一飞而起……却忽的又听到了村西头的那狗叫声。 她想起了萧包子曾经给她说过的一句话—— 狗那三寸之物,乃精华! 对男人是大补! 辰安现在肯定极为虚弱! 于是,她转身就向那狗吠处飞去。 落地,伸手。 那狗万万没料到就因为耐不住寂寞时不时吼了几嗓子竟然招来了这无妄之灾! 钟离若水很满意的扛着这咽气了狗又飞走了。 她飞呀飞。 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飞去哪里找辰安呢? 她落在了一颗树上,四顾张望,两眼茫然。 忽然,她发现东南方向极远的地方有一处微不可察的火光! 如果不是她有着大宗师的实力,她万万是不能看见的。 她又想了想,左右不知道方向,便向那处火光悄然飞去。 那是山腰子处的一个洞穴。 钟离若水无声的落在了洞穴外的一颗斜斜生长出来的松树上。 洞穴里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那便是这些日子与自己朝夕相伴的那个奶奶: “使者大人,情况就是这样。” “圣女……确实有了恢复记忆的迹象,老身恳请使者尽快将圣女带入隐门。” “老身需要重新给圣女施展摄魂术,得让她彻底的忘记从前,尤其是要让她忘记李辰安!” 接着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声音很是低沉: “老夫知道了,隐门已做好了迎接圣女的准备……只是现在世俗出现了一点状况。” “什么状况?” “圣子未曾料到那宇文峰那厮真的敢登基为帝!” “这只白眼狼!圣子当年花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将他扶持起来,本以为荒人会成为圣子复辟的强大助力……却没有料到这宇文峰竟然做出了这过河拆桥之事!” “这……那如何是好?” “不用担心,圣女回到了隐门就好了。圣子已给圣女准备好了一支强大的军队,等圣女去了泉台之后,圣子会将这支军队交给她……那时候,第一个要消灭的就是宁国!” “至于宇文峰,圣子的计划是灭了最弱的宁国之后,以宁国为根基再对宇文峰动手!” “哦……” 樊梨花放下了心来,她阴恻恻一笑:“老身这些年在世俗也发展了一些五毒教教徒,到时候,他们会跟随圣女,发起这场圣战!” 那老者点了点头: “明日接引使会抵达你们落脚之处,你务必保证圣女在这期间不会出现任何状况。” “老身知晓,那明日老身就在十八里坡的那颗老槐树下等候接引使大驾!” “嗯!” “老身告退!” 樊梨花起身,转身,陡然一惊。 钟离若水就站在洞口,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她。 樊梨花瞪大了眼睛,就像看见了鬼一样—— “你……荷花,你不是睡了么?你怎么在这里?” 钟离若水嘴角一翘,“我不叫荷花,我叫钟离若水,我奶奶叫樊桃花。” “李辰安是我相公。” “原本我刚才还在想是不是就这么继续装下去,随你们去那隐门看一看。” “但想来想去,还是找到我的相公更重要一些。” “至于那什么隐门……里面的人出来一个我杀一个!” “至于你和他,那就去死吧!” 坐在篝火旁的那老者这时也站了起来,他满眼疑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樊梨花来不及解释,钟离若水仰着她修长的脖子,冷冰冰说了一句: “去问阎王爷吧!” 她伸出了一只手,手上顿时出现了一红一白两道明亮的光芒。 樊梨花在这一瞬间连退三步拔出了她的短剑。 另一个老者此刻也锵的一声拔出了他背上的长剑。 钟离若水的手挥了下去。 不二剑没有剑招。 不二剑只需要不二周天诀的强大内力。 这就是绝对的实力。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的剑招刀法,都毫无意义! 红白两道光芒如两道剑罡一样向樊梨花和那老者劈了过去。 两声惨叫。 一片血雾。 两具看不出模样的尸体。 这是不二周天诀千年重现之后的第一次杀人。 一个半步大宗师。 一个一境上阶! 一剑了之。 钟离若水捡起了那把短剑转身离去。 她回到了十里坡村子东头的那处茅屋外的院子里。 生起了一堆火。 忽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如何料理这条狗。 想了想,她去出那把短剑,切了一条狗腿,拨了皮,就这么架在了篝火上烤了起来。 她坐在篝火旁,脸上洋溢着一抹幸福的微笑。 辰安, 你在哪里? 第七百八十一章 喜相逢 上 夜色依旧静谧。 没有人知道在距离这十八里坡十八里地的那处山腰子上死了两个人。 村子里的人都已熟睡,也没有人知道村西头杨寡妇家的那条看门恶狗被人给宰了。 钟离若水坐在篝火旁,屈膝,抱腿,偶尔翻动一下架子上的那条狗腿,更多的时间她的视线都落在山野深处漆黑的夜里。 她依旧在回忆。 那些记忆在源源不断的涌现,于是她想起了更多的从前。 她的那张被火光映红的漂亮脸蛋上不再有丝毫的疑惑、悲伤,或者彷徨。 她的脸上只有幸福。 如蜜一般又甜又浓的幸福! 那年三月三。 他在画屏湖畔。 因为他的那首词,便与他相识。 而后相遇。 在那榕树下的小酒馆里再相知。 就这么从广陵城走到了宁国的京都玉京城。 自己原本就要死了,他不远千里从玉京城来到了蜀州。 他为了救自己一命,放弃了成为宁国皇帝,带着自己易容而行,来到了吴国的洗剑楼。 他明明知道进入忘情台几乎没有可能能够再出来。 可他依旧毫不犹豫的就带着自己进去了。 钟离若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向了夜空。 小嘴儿微翕,极为虔诚的低声说了一句:“老天爷,感谢你!” 李辰安在忘情台里练成了不二周天诀,将自己的寒疾彻底治愈。 这便意味着自己再没有了那寒疾的困扰,这人生的后半辈子,自己便能与他一同度过。 朝夕相处。 白头到老! 那就是自己此前最大的愿望! 只是,原本这美好的爱情故事应该用最完美的方式来延续,却不料出现了一个老妖婆! 她令李辰安失去了那一身的内力! 她令自己失去了记忆! 对于所谓的武功,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绝世高手,钟离若水毫无兴趣! 她需要将这内力还给李辰安。 至于自己……蜀州还有那么多的生意,广陵城、玉京城还有那么多的产业。 辰安此前说他还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儿。 他说那些东西都能够大量的生产,都能卖一个极好的价钱…… 李府的门楣得要光大起来。 辰安还得站在庙堂之上去应对那什么隐门,还有大荒国可能带来的危机,宁国很穷,辰安他需要大量的银子。 找到辰安之后,这些事就得抓紧去办。 对了,喜欢辰安的还有萧姐姐、宁楚楚,还有夏花夏姑娘…… 这李府家大业大,人丁兴旺,都是需要花银子的! 她们都不善于打理生意,那自己就得将这个家给掌管起来。 未来…… 钟离若水脸上的笑意更浓。 未来的李府完全可期! 到时候定会儿孙满堂,也会其乐融融。 “等我们都老了,你也该有空了,说好的带着我们去这个世界的各处走走看看……” 少女虽然变成了女人,但那颗少女心依旧未变。 钟离若水憧憬着未来,丝毫没有大宗师的风范,反而一副小女儿的模样。 她并没有注意到就在村东头的不远处来了几个人。 东方红和陆初七,还有小武、阿木、王正浩轩。 他们站在了远处,看着那簇篝火旁的那个恬静美丽的女子。 王正浩轩忽然耸了耸鼻子,“咦,烤狗肉的味道!” 声音很低。 但钟离若水却清晰的听见。 她的畅想被这个声音打断。 她脸上的喜意在这一瞬间收敛。 她站了起来,转身,伸手,指尖出现了一红一白两道璀璨的光芒。 “小心!” 东方红一声大吼,她和陆初七上前一步,拔剑。 钟离若水指尖的光芒却忽然消失,她的脸上又露出了一抹微笑来。 “……小武!” “阿木!” “王正浩轩……来,这条狗交给你了!” …… …… 一切都这么突然。 突然到东方红等人呆立当场难以置信。 唯有小武的那双干净的眼此刻比夜空中的星星还要明亮。 他上前三步。 瞪大了眼睛看着钟离若水。 忽然手舞足蹈“咿咿呀呀……!” 钟离若水嘴角的笑意也愈发的浓郁,这世界,能与小武用手语对话者,唯有她钟离若水。 于是,她也比划了起来。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两人就这么无声的用手在交流! 过了片刻,小武转身看向了东方红等人,脸上极为开心,他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小武从来不会撒谎! 东方红等人虽不知道小武和钟离若水说了些什么,但他们选择了相信。 于是,二人收剑,东方红率先一步向钟离若水走去。 她来到了钟离若水的身边,“可还认识老身?” 钟离若水躬身一礼:“东方奶奶……晚辈当然记得!” 东方红的心这才算是踏实了,“樊梨花呢?” 钟离若水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我的记忆恢复了,便将她杀了。” 陆初七此刻也走了过来,一听,颇为惊诧:“她的毒很厉害,武功也很高……你可有受伤?” 钟离若水不认识陆初七,但看着陆初七和东方红年岁相仿,自己与东方红已有很多年不见,也从不知道这位东方奶奶的消息。 或许东方奶奶已成了婚,而这个老爷爷,恐怕就是东方奶奶的夫君了。 “我好像不怕她的毒。” 钟离若水眼里露出了一抹疑惑,“她很厉害么?” “我就出了一只手,她,还有隐门的一个老头就死了。” 陆初七和东方红相视一眼,目瞪口呆。 钟离若水虽说有了大宗师的内力,可她毕竟不是个武人。 按照这之前的猜测,就算是她很厉害,但她并不能熟练的驾驭她体内的内力,所以东方红和陆初七两个大宗师联手,想来是能轻易将钟离若水给制服的。 但此刻一听,二人有些怀疑。 因为樊梨花也是大宗师! 另一个隐门中的老头,想来武功也不会低,可钟离若水就出了一只手…… “这不二周天诀,江湖中称之为天下第一之神功,竟然恐怖如斯!” 钟离若水脸上却并没有欢喜,她又看向了东方红:“东方奶奶可知道辰安在哪里?” “我得将这内力还给他!” 一个声音从夜空中传来:“还不了!” 一个人从天而降。 她是吴雯。 “受卢小雨之托,我去宫里查过了一些典籍。” “不二周天诀乃至阳之力,它在上。” “它就如水一样,它只能从阳至阴。” “它不能再从阴至阳……就算是你们再完成大周天的循环,如果强行阻断……其反噬之力极为强大,你将面临性命之忧!” “简单点说,你可以理解为水不能倒流!” 钟离若水心里一惊,“那怎么办?” “等!” “等什么?” “等辰安体内的阳火再次旺盛。” 钟离若水瞪大了眼睛,她的脸蛋而忽的一红。 她想着阳在上,水是不能倒流的。 但如果将阳置于下呢……! 第七百八十二章 喜相逢 下 山间的小村子有几处炊烟起。 渐有了些许声音。 这便是小山村从梦乡醒了过来。 村东头的这颗老槐树下飘荡着狗肉的香味,村西头却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吼声: “旺财!” “旺财!” “这天杀的死狗,这没拴着你就跑去找母狗去了?” “这附近也没母狗啊,莫非你还要去曰母狼不成?” “早知道将你给阉了!” “迟早会被那活儿给害死!” 骂声渐歇,王正浩轩咧嘴一笑,阿木惊讶的看着小师弟,“你笑什么?” “那女人若是知道她的旺财就在这锅里,大师兄啊,你说她会怎么想?” “……要不盛一碗狗肉给她?” 王正浩轩瞅了阿木一眼,“你这是杀狗还要诛心啊!” 东头距离西头颇远,这狗肉的味道虽然浓烈,但要传到西头也不容易。 钟离若水却有些担心了起来。 毕竟这算是自己偷了人家的狗,毕竟这辈子可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 她摸了摸袖袋,空空如也。 心想呆会辰安来了,得给那女人几两银子作为补偿。 显然,钟离若水偷狗心里是有着极大的负担的。 而王正浩轩则不一样。 他弄狗,心安理得。 与他师傅陆初七没什么两样。 锅里的狗肉已炖好,王正浩轩砍了一根竹子削了十来双筷子,此刻他咽了一口唾沫,将筷子向锅里伸去。 钟离若水忽的抬起了手来,不作痕迹的将王正浩轩的筷子给拦住,却扭头看向了东方红,笑问道: “东方奶奶刚才说受卢小雨所托……卢小雨这名字我怎么有一种似曾听说的感觉?” 东方红的老眼看着锅边王正浩轩那只尴尬的手,用手肘碰了陆初七一下,也笑盈盈看向了钟离若水: “就是宁国曾经的那位云安郡主。” 钟离若水一怔,手微微一抬,将王正浩轩的筷子推开了尺许。 “云安郡主她真还活着?” 东方红乜了陆初七一眼,因为陆初七一脸茫然。 “对,云安郡主不仅仅活着,她还创下了一个偌大的势力……而李辰安,便是她的儿子!” 钟离若水的那双眼顿时瞪得贼大,她小嘴儿微翕,过了足足五息才咽了一口唾沫: “……当真?” “当真,曾经京都发生的那些事,你奶奶是最清楚的,等回到了京都之后,你可问问她。” “……好!” 钟离若水一个好字刚刚出口,陆初七似乎这才领悟了东方红的意思。 他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怒气冲冲的看向了王正浩轩: “吃!吃!就知道吃!” 王正浩轩不明所以一脸懵逼,陆初七一步跨了过去,一家伙将王正浩轩给拎了起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这里三个大宗师!” “为师给你说了多少次?” “如果吃狗肉都能吃成大宗师,那大宗师岂不是如狗一般满地走了?” “叫你炖狗,没叫你吃狗!” 他就这么提溜着王正浩轩向一旁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说: “想你大师兄曾经,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可你呢?” “你冬吃狗肉夏吃为师的鸿鹄……春、春撩你的小师妹,秋……” 王正浩轩差点就哭了! “师傅,冤枉啊!” “弟子秋是仔细练了武功的!” 陆初七松手,王正浩轩“噗通”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你给为师好生反省!” “你当为师瞎啊?!” “在牧山刀的那么多个秋天,你真一心一意在练武?” “你小子在和松鼠抢人家过冬的蓁子!” “天可怜见的,你在牧山刀多少年?牧山刀上的松鼠全跑了!” “从现在起,为师罚你不得吃狗肉!” “否则……哼哼,给为师回牧山刀去悔过涯闭关!没有突破半步大宗师……不许出来!” 王正浩轩这就惊呆了。 这好端端的,这狗还是自己料理的,不就是想要尝尝这狗肉的味道么? 怎的就像吃了师傅的祖宗一样?! 阿木看向了王正浩轩,眼里满是同情。 他走了过去,语重心长:“小师弟啊,师傅是为你好,其实悔过涯那里面也还可以,清净。” “你想想,曾经跟在李辰安身边的人,比如大师兄我、比如萧斋主、比如夏花,也比如从洗剑楼下山的步惊鸿或者独孤寒。” “我们这不久之前都不是半步大宗师,可现在……” 王正浩轩举手,“停!步惊鸿可还没有突破半步大宗师!”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浩轩师叔,为兄刚破半步大宗师三日!” 空中两个人落下。 一个正是步惊鸿。 另一个便是独孤寒。 王正浩轩哑然,垂头,拿起了他的刀,回头留恋的看了那一锅炖好的狗肉,生无可恋的举起了刀。 刀起。 气势陡然而生。 凌冽的刀光仿佛在发泄着他心中的郁闷。 于是,刀光如扇,有万千光华。 他就这么飞了起来。 一刀正要向远处那缥缈的云雾劈去! 陆初七那双老眼顿时一亮。 东方红的眼里露出了一抹惊诧之色。 阿木、步惊鸿和独孤寒此刻也尽皆看向了那一刀! 气势若渊! 大气磅礴! 堂堂正正……可牧山! 这一刀之间,王正浩轩似乎真正领悟了牧山刀的刀意。 那是破釜沉舟。 那是舍狗肉而忘所有的强大意志! 王正浩轩刀意凌然,气势愈发浩然。 所有人手里都捏了一把汗,这一刀……隐隐有了半步大宗师之意境! 若这一刀落下,劈碎一切过往,斩断他心里对那狗肉的痴念,许能至半步大宗师! 就在所有人期待的视线中,王正浩轩的刀意已至巅峰,于是刀光愈发璀璨。 就在这时, 从村口而来的李辰安一行看见了那刀光,也看见了飞在空中的王正浩轩。 萧包子耸了耸鼻子,那双细长的眼眯了起来: “咦……” 她扯着嗓子一声大吼:“王正浩轩……” “是你炖的狗肉么?” “闻起来好香的样子!” “你不吃狗肉飞那么高干啥?” “杀鸟啊?” 王正浩轩那股气势突然一泄。 刀光消失不见。 他从空中落了下来。 脸上非但没有失望,反而还露出了一抹欣喜: “萧姐姐……快来吃狗,那玩意儿还给辰安留着的呢!” “来了!” 就在冷血和吴欢等人震惊的视线中,萧包子一把将李辰安给抗在了肩膀上,一步腾空,落在了那颗老槐树下。 萧包子的眼睛顿时一亮:“……若水?” “你、你……” 钟离若水早已起身,脸上一片欣喜:“萧姐姐,我已无恙!” 李辰安从萧包子的肩上滑了下来,他看向了钟离若水。 他向钟离若水走了过去,这一刻,向来淡定的他,心里满是激动。 钟离若水就这么笑盈盈俏生生的看着他走来。 他张开了怀抱。 钟离若水扑入了他的怀中。 李辰安紧紧的抱着她,似乎生怕这是梦一场。 王正浩轩又走了过来,又拿起了筷子,“再炖就烂了,我觉得还是先吃,其余事……日后再慢慢说比较好。” 陆初七恨得牙痒痒。 王正浩轩转身,冲着陆初七招了招手:“师傅,快来,味道正好!” “武功这玩意可以慢慢练,这锅狗肉若是错过,那就不知道何时再能遇见下一条倒霉的狗了!” 第七百八十三章 回家 一 十八里坡东头的热闹在吃完了那一锅狗肉,活捉了一个倒霉的接引使之后悄然结束。 李辰安一行离开了十八里坡,向吴国京都东旭城而去。 来时心里的那份沉重此刻已荡然无存。 于是,回家路上那原本并没有注意的风景也变得美丽了起来。 夕阳下。 远山披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薄纱。 徐徐而来的夜风吹动着麦田,同样是淡金色的麦浪就像萧包子揉面一样,一浪打着一浪。 田地间有老农在耕着,有孩童在嬉戏。 山野间有鸟雀归巢,村子里又见袅袅炊烟。 这便是一副生动的有着烟火气息的画卷。 丞相慢条斯理的走着,走的极为轻松,虽然它的背上是萧包子和夏花二人。 那二货紧紧的跟在丞相的屁股后面,它的背上骑着两个人,它也走的极为轻松。 在这二货的眼里,那些人类所谓的风景是不存在的。 它的马眼一直看着丞相的屁股! 那驴尾巴一摇一摆,极有韵律,便是马眼中风情万种的模样。 李辰安抱着钟离若水,随着二货的前行也极有韵律的一摇一摆。 晚风吹起了钟离若水的秀发,那秀发轻拂在李辰安的脸上,便是痒酥酥甜滋滋的味道。 “原本我以为接下来将上演一出寻情记……比如和隐门中的人大战一场,比如带着这些人一路追到那所谓的隐门去。” “比如你依旧没有恢复记忆,你带着隐门的人与我站在一处萧杀的旷野中。” “有大雪纷飞,有北风如刀。” “你穿着一身雪白貂裘,看着我,向我拔出了剑……” 钟离若水吃吃一笑,身子向后一仰,整个人慵懒的靠在了李辰安的怀里。 “如果真是那样,你会杀了我么?” 李辰安环抱着钟离若水的手向上移了三寸。 轻车熟路。 和曾经去蜀州与萧包子同骑那毛驴的时候一样。 但手感略有不同。 “我怎么会杀了你呢?” 钟离若水身子一酥,“可我如果没有恢复记忆,在我的眼里,你可就是我必杀的仇人呢!” “我也不会杀了你。” “我想的是……我要将隐门中的人杀个干净,将你抓住带回家去。” “我是不相信一个人的记忆能够完全被抹除,我希望带着你去我们曾经生活过或者停留过的那些地方……” “比如画屏湖,比如桃花山庄,比如京都的浣花溪畔,也比如云集别野、梅园等等地方。” “我会一直等到你想起从前,等到你将我认出来。” “甚至我还想过让你怀上孩子……我们的孩子……最好的是你现在就已经有了孩子。” “那故事就会是另一个故事。” 钟离若水脸上浮起了一抹红晕,她的脑子里便浮现出了那另一个故事的场景来—— 大雪纷飞,北风如刀。 自己大着肚子骑着马,带着一群隐门中的高手在无边的旷野中与李辰安和他的人相遇。 呼啸的北方奏响了一曲悲凉的歌。 自己举起了剑,向孩子的爹杀了过去! 他没有反抗。 他就站在风雪之中,就那么看着自己。 那一眼……仿佛千年! 自己的剑就在距离他胸口三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就在那一眼之间,自己的记忆恢复。 想起了他,想起了他就是肚子里的孩子的爹! 想起了那年三月三,也想起了那首《传奇》还有那首《上邪》。 于是,自己转过了身,站在了他的前面,手里的剑向那些自己的追随者劈了过去。 这个故事惊险凄美,许能在人世间留下一段动人的传奇。 但这个故事并没有发生。 因为老天爷似乎不想要看见那揪心的苦难。 人世间的苦难事已经太多,于是自己与李辰安的故事能够如现在这般简单一些,才是最好的。 “我不喜欢那样的故事。” “但我真的希望肚子里有了我们的孩子。” 李辰安咧嘴一笑,那双爪子自然而然的一动,钟离若水身子一僵,“孩子留在我的肚子里,这一身内力我得还给你。” “吴雯前辈已经说过还不了?何况我也不需要你还给我。” “还这个字,用在我们之间就不合适。” “我的就是你的,就是你们的。” “我的内力在恢复,恐怕用不了多少时间又能成为大宗师。” “再说……就算是我不能恢复,你瞧瞧,我的身边有你这个无敌的大宗师,有萧包子这个半步大宗师,还有……” 李辰安的视线越过了钟离若水的肩膀,看向了前面小黑驴背上的夏花的背影,“夏花也是半步大宗师!” “她们或许要不了多久都能成为大宗师。” “包子是晚溪斋的斋主,夏花是天音阁的阁主!” “你瞧瞧,我身边的力量是多么强大!” “书中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强大的女人。” “我的背后……是一群强大的女人!” “这种感觉其实非常好,你说,我若是带着你们一统江湖……这个故事会不会更精彩?” 钟离若水又吃吃的笑了起来。 一个三境下阶的男人,仗着一群身手强悍的女人成为江湖霸主,这个故事确实有点意思。 但仅仅是有点意思。 “江湖虽大,但置于庙堂它却很小。” “我的男人是有大本事的,我知道他的心并不在江湖,而是在这天下的苍生社稷!” 钟离若水扭头,“我也不喜欢江湖,尤其是杀人……我还是更喜欢恬静的生活。” “比如相夫教子,比如打理咱们的那些生意,给咱们家赚回来很多很多的银子。” 李辰安的脸贴着钟离若水的脸,两颗心靠的更近,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似乎因为二人体内的内力一脉相承的缘故,李辰安忽然感觉身子一热。 丹田中的莲台上的火焰此刻似乎醒了过来感应到了什么,它腾的一下直起了腰,燃烧得愈发旺盛了起来。 它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于是,钟离若水的身子一僵,脸蛋儿也腾的一下变得绯红。 李辰安身子不由向后缩了缩。 这不二周天诀……当是天下第一邪功! 这特么的! 钟离若水吐气如兰,她看了一眼天边的夕阳,低声说了一句: “天将晚。” …… 天晚。 繁星满天。 旷野四寂。 天为被,地为床。 篝火旁,萧包子扭头望向了那丛林深处。 夏花也看着。 那丛林中有潺潺溪流,有鸟雀惊飞。 萧包子忽的回头看向了夏花,问了一句: “你说……那牛是在饮水还是在吃草?” 【ps:1:三阳,难受,今天就一章。2:这一章,算是我对原来构想的那个故事的总结,这些日子写得颇为生涩,因为我废弃了足足五十多章的章纲,要重新建立故事线,包括吴国的故事线。3:欠下的章数我记得。4:提前祝所有的书友们中秋快乐!】 第七百八十四章 回家 二 时昭化二十四年五月十八。 李辰安一行即将抵达吴国京都东旭城。 宁国的摄政王接回了王妃钟离若水的这个消息在东旭城中传扬开来。 东旭城的百姓们心情有些复杂—— 而今,吴宁两国成为了友好盟国,无涯关甚至已经重新开了关,两国的商人已能自由的往来。 这些对于吴国的百姓而言,显然是一件极大的好事。 乱世,是有权有势之人所喜欢的。 因为乱世才能出枭雄! 那些掌握着财富掌握着权力的人,才能在乱世中谋取更大的利益。 而百姓所喜欢的却是这和平环境下的平淡的日子。 如果在这样的平淡日子里能够再少一些税赋,能够再多一些赚取银子的机会,那当然就是最好的。 显然现在的吴国正处在这样一个最好的时代。 那么对于李辰安,对于宁国的那些仇恨,在这个时候就应该放下了。 于是,有许多的百姓在这一天的上午涌向了东旭城的西门。 他们很想看看那个极具传奇色彩的男人—— 他是宁国的摄政王! 是宁国的诗仙! 是千年来从忘情台里出来的第二人! 他还是东旭城那处神秘的归园的主人的儿子! 这个宁人来到吴国的京都,竟然导致了吴国的东旭城出现了万人空巷之局面! 这是史无前例的。 据说就连青楼中的那些姑娘们,这一天也早早的起了床,仔仔细细的梳妆了一番。 一个个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也来到了东旭城的西门。 东旭城的学子们也不例外。 万林书院的学子跑了个精光,听说授课的夫子并没有恼羞成怒,反而也放下了教案和戒尺,颇为矜持的也悄悄去了西门外。 这似乎也出乎了吴皇的预料。 当西门内十里长街拥堵不堪,当西门外的秋月原也人头攒动的时候,从十里长街来了一支千人的御林军。 他们将人群隔离在了长街的两旁。 也将城外的人群分割在了那条秋月大道的两旁。 所有人看向了那条大道的远处,翘首期盼着宁国的那位摄政王的到来! …… …… 吴国皇宫。 御书房。 吴帝放下了手中的奏折,抬头看向了张静忠: “到哪里了?” 没有说谁到哪里了,但张静忠却知道吴帝所指是何人。 他躬身一礼:“回皇上,刚才机枢房探子回报,已至春秋亭。” 吴帝徐徐起身,“那快到了。” “这小子……” 吴帝咧嘴一笑摇了摇头:“朕着实没有料到这小子入京都竟然能引起如此轰动……” “遥想朕当年远征南楚,凯旋时候也没有受到百姓们如此礼遇。” “静忠啊,朕刚才在想,这,或许就是民心所向!” 张静忠依旧躬着身子,心想皇上您当年远征南楚,虽然带回来了一个薛昭仪,却一没有开疆,二没有得到南楚的任何赔偿。 除了给百姓们增加了不少的税赋之外……还造成了吴国的许多女人失去了丈夫成了寡妇。 这老百姓呀,他们嘴上不敢说,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还好接下来的这几十年里皇上没有再折腾,这才给了吴国百姓们喘息的机会。 这几十年里,皇上极为勤勉,令吴国的国力渐渐恢复,也渐渐有了盛世的模样。 现在与宁国结盟,未来当更加可期。 只是吴国的内部……皇位继承者这事,皇上至今还未作出决定。 “老奴想……或许是百姓们对他的好奇罢了。” “毕竟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未来他如果真执掌宁国权柄,谁也不知道宁国未来的走向究竟如何。” 吴帝在御书房中来回走了几步,活动了一下筋骨。 “朕是看好他的。” 张静忠微微一怔,抬头,疑惑的问了一句:“为何?” 吴帝站在了御书房的门口,背负着双手看着外面阳光下绚丽的花园。 “气度!” “胸襟!” “眼界!” “果断!” “偏偏又多情!” “不二周天诀……天下无敌的神功,若是别人练成却又失去……比如吴谦,你觉得吴谦会如李辰安那样一笑了之么?” “在洗剑楼与李辰安初见,朕本以为他会很沮丧,很失落,会迫不及待的去将钟离若水给找到……他确实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去找钟离若水,却并不是如朕所想的那样要夺回他的内力!” “他说,内力这个东西他原本就没有,他练武的目的,也仅仅是羡慕那些江湖中人能够高来高去罢了。” “只是后面得知了钟离若水的病,他才迫不得已的去练了,现在钟离若水无恙,钟离若水得到了他那无敌的内力,他的内心是欢喜的。” “朕看的出来,他之急迫并不是为了夺回本属于他的内力,而是牵挂着钟离若水的安全。” “这,就是气度!” “他在得知了隐门和大荒国的那些事之后,他根本就没有思索,便提出与吴国结盟……温煮雨这厮是极为了解李辰安的!” “他甚至直接给朕说开放无涯关,两国通商。” “吴国的国力在宁国之上,一旦通商,咱们吴国的商品将更多的销往宁国,这对于宁国的商业原本是不利的!” “但此举,却能刺激宁国的商业逐步的发展起来,长远来看,这对宁国又有着极大的好处。” “这就是眼界!” “那晚朕和他聊了许多,他的言语极为坦诚,朕……受益良多!” “可惜啊,朕老了,朕已能预见宁国必将会崛起,但朕的这些儿子们……” 吴帝长长一叹,转身,抬眼看向了张静忠: “吴谦这些日子在干什么?” 张静忠又躬身一礼:“回皇上,殿下在闭门思过。” 吴帝眉梢一扬,未置可否。 他走回了书案旁,拿起了一副字。 这字颇丑。 但他的那张老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笑意: “大悟忽闻钟,任教烟雨迷离,人当醒眼。” “浮生真似雁,看到天花欲坠,我亦回头。” “生子当如李辰安!” “可惜朕却没有那福分!” “将这幅对联送去给吴谦……去将沁儿叫来。” “李辰安接回了钟离若水,他的心已安,那么他在归园小住之后就要启程回宁国了。” “让沁儿跟着他去宁国吧。” 张静忠一怔:“……皇上,沁公主以怎样的身份去宁国?” 吴帝沉吟片刻:“就以她沁公主的身份足矣!” “沁儿,朕是极为喜欢的,那便不能让她受到了她母亲的连累。” 吴帝的脸渐渐阴沉了下来,“她远走宁国,就算是伤心,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再多等等吧。” “等李辰安带着沁儿回家!”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七百八十五章 回家 三 吴国皇宫。 东宫。 太子吴谦眯着眼睛看着张静忠离去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这才转身走入了书房中。 他将那幅放在了书桌上展开来,眉间忽的一蹙,而后嘴角一翘: “大悟忽闻钟,任教烟雨迷离,人当醒眼。” “浮生真似雁,看到天花欲坠,我亦回头。” “霍先生,你说父皇让张老太监送这样的一幅字给本宫……父皇这意思……莫非对本宫还是喜欢的,只是希望本宫回头罢了?” 霍亦真沉吟片刻,躬身低声说道: “殿下,臣斗胆直言,皇上的这幅字在臣看来,恐怕并不是希望殿下回头。” “哦……?” 吴谦转身看向了霍亦真,“那你是如何看的?” “臣以为,殿下该做出决定了!” 吴谦深深的看了霍亦真一眼,又转身看了看那幅字,抬头望向了窗外。 窗外阳光明媚。 有百花盛开。 就在那百花丛中,有数只各色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他的视线就落在了其中的一只黄蝴蝶的身上,那只黄蝴蝶许是飞的累了,它落在了一朵雪白的花间。 那花很是美丽,但他却并不知道那花的名字。 平日里他是不喜去侍候那些花花草草的,只是此刻看着那花,眼前却出现了夏花的模样。 那时年幼。 夏花穿着一袭白裙站在阳光下。 她的头上绑着一个蝴蝶结。 依稀记得也是黄色。 那蝴蝶结栩栩如生,于是自己便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却被夏花给躲了过去,还被夏花给训斥了一顿。 转眼十来年过去。 自己成为了太子,住在了这东宫里。 夏花去了天山,成了小姑的关门弟子。 再见时,她已褪去了幼时的青涩,如这阳光下的夏花一般美丽。 只是,她的头上却没有了那个黄色的蝴蝶结。 而自己……原本就要成为吴国的皇帝,却因为一些事——一定不是因为削藩之事! 事实上至今吴谦依旧不明忽然受到父皇嫌弃的真正原因。 是无涯关得而复失么? 不是! 是因为自己和姝妃之间的事暴露了么? 应该也不是。 如果这件事暴露了,父皇哪里还会容忍自己依旧住在这东宫里! 现在这件事再也不会暴露了,因为姝妃娘娘回家省亲,事实上已从这个世界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母后说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父皇从一开始就并没有真的将自己这个儿子当成太子! 母后说父皇这辈子喜欢的只有一个人! 她叫薛簌簌! 母后说起薛簌簌的时候恨得咬牙切齿。 母后曾经与皇奶奶联手对付薛簌簌,可这个贱女人的命偏偏如南楚大地上的野草一般旺盛。 她非但没有死,还从一个小小的才人成为了昭仪。 皇奶奶殡天之后,父皇没有了来自皇奶奶的压迫,薛簌簌这个女人迎来了她的春天! 母后失宠……其实母后从进入这宫里就从未曾得宠! “你父皇骨子里是个不羁的男人!” “他好战!” “只是这么些年来,在那个贱女人的安抚之下,他在这宫里才安静了下来。” “你父皇和那个贱人的儿子吴悔,继承了你父皇的性格,其实他才是你父皇最喜欢的儿子!” “你要想登基为帝,只有两个办法!” “其一,杀光他的那三个儿子!” “其二,杀了他!” “母后这些年没有闲着,为这一天的到来做了一些准备。” “京都齐氏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你需要离开京都,去大荒国!” 吴谦眯起了眼,心里极为不甘。 “樊梨花也是个没用的东西啊!” “她给本宫说钟离若水断然没可能恢复记忆,她说李辰安一定会去找钟离若水,钟离若水回到隐门之后,一定会带着隐门中的高手将李辰安给杀掉……” 他忽的嗤笑了一声: “世事如棋,变幻万千,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莫要说李辰安屁事没有,就连本宫的那位二皇兄也活蹦乱跳!” “这,莫非就是本宫的命数?就是天意?” 他忽的转身,向门口走去。 就在霍亦真的视线中,他走出了那扇门,来到了那处花园前。 一旁的燕儿一瞧,连忙跟了出去。 便看见吴谦微微躬身,正仔细的看着那朵洁白的花,也看着那朵洁白的花间的那只黄色的蝴蝶。 霍亦真这时候也走了出来。 他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 就在二人的视线中,吴谦伸出了一只手,捏住了那只蝴蝶的翅膀。 他将这小小的蝴蝶给举了起来,对着阳光,他眯着眼在极为仔细的看着。 “原来,蝴蝶真的是很美的。” “可偏偏世间的美丽……都离我远去!” 他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模样。 他忽然伸出了另一只手,燕儿的瞳孔一缩,霍亦真的心肝儿一颤,便见他活生生将这蝴蝶的翅膀给扯了下来! 他甚至一把将这蝴蝶握在了手里,死命的捏着,过了片刻他张开了手。 手心是一抹揉乱了的黄。 他脸上的神色忽然变得凄楚起来。 就连声音也变得极为柔软。 “死了好。” “死了就不会乱飞了。” “死了才是永恒。” 他蹲了下去。 就蹲在了那朵洁白的花旁。 他用手在那朵花下掘了一个小小的坑。 他将这蝴蝶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坑里,小心翼翼的掩埋……掩埋一半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他又将这坑给挖开来,将那朵花给摘下,也放入了这坑中。 “花是你的家。” “你安心的回家吧。” “就呆在家里,哪也不要去。” “外面……很危险。” “这里是我的家,我是不会离开这个家的!” “再等等……等我的这个家安稳之后,我会给你修一座坟,坟里葬入许多的花!” 吴谦徐徐站了起来。 他的身子渐渐笔直,他的视线依旧落在那小小的坟堆上,却渐渐坚定。 “我为何要离家远走?” “我凭什么要将本就属于我的这一切放弃?” “我走了,他们会很高兴,甚至他们会派出许多的人来追杀我……死在异国他乡的我,将是他们胜利的谈资。” 他仰望天穹,天穹中有一只雄鹰展翅飞过。 “我还是太过善良……但这个世界并不是属于心地善良的人的……善良者,唯有卑躬屈膝,唯有认命苟活!”. “本宫忍了这么久,本宫不想再忍了。” “霍先生!” 霍亦真躬身一礼:“臣在!” “告诉母妃,本宫不走!” 霍亦真一怔,“殿下……不走恐会任人宰割!” 吴谦收回了视线,脸上露出了一抹阴厉的笑: “大悟忽闻钟,任教烟雨迷离,人当醒眼……本宫大悟,醒眼了,心冷了,心也硬了!” “再等等吧。” “等什么?” 吴谦转身向书房走去。 他站在了那面博古架旁,拿起了一个青花瓷瓶。 这个瓶子里装的是从樊梨花那里得来的九种剧毒的其中一种。 这样的瓶子有九个。 原本他并不打算那样做,但现在他做出了决定。 “等本宫那个大皇兄回家来!” “让他们整整齐齐的去死吧!” 第七百八十六章 回家 四 东旭城西城门。 李辰安万万没有料到城门外的秋月大道两旁有如此之多的人! 他更没有料到站在秋月大道那些人群最前头的,竟然是在洗剑楼的第九层楼上见过一面的夏花的爷爷夏国公夏莫愁! 夏莫愁的身后是夏花的爹夏琉和她的母亲苗秋琴。 李辰安并不认识,他就认识夏国公夏老爷子。 此刻他已经翻身下马,一脸阳光的向夏莫愁走去。 人群沸腾了起来。 那些围观的百姓们看着这位宁国的摄政王,他如此年轻,如此帅气,还如此平易近人,于是,有山呼海啸声起。 李辰安挥舞着双手,向秋月大道两旁的吴国百姓们表达着他的谢意—— 事实上,因为吴越宁三国皆是曾经的大离帝国分解而来,故而三个国家的人,在相貌、衣着、礼仪、文化上,是同根同源的。 对于吴国的百姓,李辰安的心里没有丝毫排斥。 他的谢意出于真心,他觉得吴国的这些百姓也是这个世界最可爱的人。 他的真诚赢得了吴国百姓们更加热烈的欢迎,这秋月原上,顿时比过年还要热闹。 “李公子李公子……这里这里……今晚能否到群芳院小坐?” “姐姐倒贴……任你摆布……只求你一首词可好?” “李公子,洗红楼所有姑娘任你挑选……你全要更好……我们不求你的诗词,我们只求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青楼的姑娘们原本极为矜持,此刻却变得极为奔放。 她们疯狂的挥动着手里的手绢,一个个欢呼雀跃,只求引起李辰安的注意。 若是他真的幸临自己所在的青楼,能在自己的房间里留宿,那将是她们这一生中最为光辉灿烂的时刻。 她们所看重的,反倒不是李辰安那摄政王的身份。 而是他诗仙的名头! 另一边有学子也在撕心裂肺的狂吼: “李先生……能否去万林书院授一堂课?”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而读书!” “李先生,我们也谨记着您的教诲,只求您有暇能去万林书院小坐!” “……” 钟离若水和萧包子还有夏花三个绝世大美人并排跟在李辰安的身后,若是寻常,她们三人才应该是这些人的焦点。 但此刻,她们惊艳世间的美丽,却被李辰安的光环所掩盖。 李辰安就像一颗遮天蔽日的大树,而她们,则像是这颗大树下盛开的漂亮的花。 钟离若水的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欢喜。 这是她的男人! 这个原本在广陵城被那些街坊们称为傻子的男人,经过这短短两年多时间,而今已成为了天下瞩目的受人尊重的男人! 她没有因为那些青楼姑娘高呼的露骨的话语而生气,反而觉得这便是自己的男人的魅力! 就连自己也无法抵挡,何况是那些青楼的姑娘们,那些待字闺中的少女们! 萧包子大大咧咧,她没觉得这有什么,她觉得这很正常—— 强壮的牛谁都很喜欢,尤其是女人! 只是在萧包子看来,那些女人所求,定不是什么诗词文章。 她们,恐怕所想也是希望这头牛去耕她们的田! 若是能够给她们的田里再播下种子…… 萧包子四下扫了一眼,女子太多,这牛可得看住了,不然过几年一群小牛犊子跑来找爹……这谁招架得住啊?! 夏花心里极为震撼。 她知道李辰安极有才学,也知道李辰安有着归园少主的身份。 只是她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在吴国也会受到如此礼遇……这说明了什么? 诗词无国界。 思想也无国界! 在两国结为同盟的情况之下,吴国的这些百姓们,已将李辰安视为了自己人! 视为了他们的偶像,她们的梦中情人。 那些学子们已经受到了他的思想影响,似乎有了成为他的追随者的迹象! 冷血此刻的血不再冷。衛鯹尛说 他对李辰安的了解不多,这时受到的震撼比任何人都要来的强烈。 他不知道那些人为何会如此疯狂。 他默默的看着李辰安的背影,看着他挥动的双臂,便觉得这位少主在自己的视线中愈发的高大了起来。 高大到令自己仰望。 令自己难以直视! 向来孤傲的冷血,在这一刻低下了他那颗骄傲的头。 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武力与魅力是不一样的! 武力能杀一个人,杀十个人,甚至杀百个人! 但魅力却能令万千人为之臣服! 令万千人听之号令! 此刻,李辰安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了马背上,双手在空中向下一压…… 冷血再次抬头,再次震惊。 就在李辰安双手一压之下,原本如狂潮一般欢呼声竟然渐渐变小。 渐渐消失。 渐渐风平浪静。 万千人在这时,竟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马背上的李辰安。 他明明就穿着一身极为普通的青布长衫,这一刻却仿佛黄袍加身君临天下! 步惊鸿和独孤寒此刻心里也掀起了惊涛骇浪,似乎这才明白楼主吴洗渺让他们下山跟随李辰安的原因何在。 最后面的五百玄甲营战士这时也全都看着李辰安的背影。 他们的眼里满是狂热—— 那是他们的统帅! 是他们唯一效忠的对象! 是他们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王! 当年在双蛟山,这个王并不太靠谱,那时候是忠于长孙惊鸿的遗命。 但现在,在五百玄甲营战士的心中,这个王已经长大。 他即将回归宁国,成为宁国的皇! 就在众目睽睽之中,李辰安声如洪钟: “诸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 “在下李辰安,在这里给大家见礼了!” 说着这话,李辰安拱手向四方一礼。 这一礼,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无论如何,他是宁国的摄政王! 在这个尊卑极为讲究,阶层极为森严的世界,如李辰安这般地位尊崇者,他原本应该受到所有人的顶礼膜拜! 仅仅是因为这里是吴国。 但在吴国的这些百姓的心里,他们对这位年轻的摄政王心里也是崇拜的,也是惧怕的,只是限于国别,他们没有跪下相迎罢了。 他们原本只希望能够看看这个极具传奇的摄政王,能够听他随口说两句话,这就已经足够了。 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这位摄政王竟然会向他们行礼! 于是,人群又躁动了起来。 却是因为他们心里的不安。 有人窃窃私语,有人低声称赞。 夏莫愁一捋长须,极为欣慰的看着李辰安,老脸一片安然。 他扭头看了夏琉一眼,脸上的欢喜顿时消失不见。 第七百八十七章 回家 五 夏莫愁吹胡子瞪眼: “不长眼的东西!” 夏琉莫名挨骂,“爹,我怎么又不长眼了?” “老子问你,你在这看啥?” “看辰安啊!” “辰安有什么好看的!” 夏琉一噎,“……那我该怎么做?” “你啊,比那头驴还要蠢!” 夏莫愁老眼一瞪:“现在,你当然应该去归园啊!” 归园! 归园里有个卢小雨! 对于李辰安而言,这处位于吴国京都的归园,因为有了卢小雨,就是李辰安落脚的家了! 他一定是要回家的。 夏花若是嫁给了李辰安,卢小雨可就是夏花的婆婆,是夏国公府的亲家了! 夏琉与其在这里看热闹,显然不如提前去到归园,与卢小雨叙叙家常,说说夏花的事。 “哦……” “哦个屁!” 夏莫愁一脚,夏琉飞一般的跑了。 苗秋琴微微垂头,夏莫愁看着她又露出了一脸的欢喜: “秋琴啊……” “公公,我也去归园。” …… 夏莫愁欣慰的看着儿子和儿媳妇离开。 他这才扭头瞅了身边的楚天极一眼,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神色: “老楚,那是老夫的孙女,他是老夫的孙女婿!” 楚天极瞪了夏莫愁一眼,愤愤中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因为他一生未娶,当然就没有女儿。 “老楚啊,” 夏莫愁这时候低声问了一句:“平亲王还有多久能进京?” “三日。” “那得将辰安多留三日。” 楚天极明白了夏莫愁的意思,平亲王吴悔能够与李辰安一见这当然是最好的。 “那就有劳夏国公了!” 夏莫愁又向李辰安看了过去,一捋长须,说了一句:“这也是为了我老夏家好啊!” 这是一句实话。 如果一切顺利,大皇子吴悔真的成了吴国的皇帝,他与李辰安如果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夏花嫁给李辰安,夏国公府在吴国的地位,便无人能够撼动! 至少在自己死之前,可高枕无忧。 “生子当如李辰安,生女……当如夏花……夏老国公啊,你可遛鸟喝茶安享晚年了!” 夏莫愁咧嘴一笑,又低声说了一嘴:“可莫要小看了齐皇后!” 无论是楚天极还是夏莫愁,乃至于吴帝,他们眼里都只有一个齐皇后需要多注意一些。 这也不是齐皇后本身有多厉害,而是齐皇后身后的齐氏在吴国的势力颇为强大。 但所防也不过是狗急跳墙罢了。 而今,由张老太监掌管的机枢房在盯着齐氏的一举一动,故而在所有人看来,齐氏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不过是等着皇上秋后给他们算账罢了。 事实上至今齐氏也没有出现异样的举动。 甚至齐氏的家主,吴帝的老丈人还数次进宫,却不是与齐皇后一见,而是与吴帝饮茶而谈。 至于谈什么…… 有劝诫。 有退让。 也有承诺。 似乎就连齐氏为了保全自己也已经默默认命。 那么齐皇后也好,太子吴谦也罢,皆没可能再弄出多少幺蛾子来。 故而没有人将太子吴谦打上眼! 这位太子殿下昔日安插于朝中的那些大臣,而今已被清理的差不多了。 他以玄武堂的那些江湖高手为依托所建立的那什么神卫军……就算是秋九楼年少不经事,他爷爷却是个人精。 所以那神卫军也没可能被太子所用。 他还能有什么手段? 那么这皇位继承之事,当不会有任何意外了。 只是需要等到皇上的一道圣旨罢了。 夏莫愁原本很是担心的那些事,比如削藩,而今皇上也没有再提。 比如太子对夏国公府的敌视,现在也不复存在。 看起来一切都尘埃落定。 也就是换掉一个继承者,这个继承者还是自己的女婿! 自己就将成为吴国的国丈,而自己的孙女若是嫁给了李辰安…… 李辰安成为了宁国的皇帝,自己的孙女怎么着也是一个贵妃了。 一门两皇婿! 这是何等样的荣耀! 夏家的祖坟怕是冒青烟了! 他开始对花满庭来东旭城的目的产生了怀疑—— 这花老头跑这一趟,莫非真的就是为了而今这两国交好之局面? 可当初他说的并不是这样! 他说要借着这削藩之事来坚定大皇子起兵的决心。 他说吴国必须乱起来,如此大皇子才有机会。 如果吴帝没有重新站出来,如果朝廷依旧由东宫主政,这乱局是极有可能形成的。 但现在事情出现了巨大的变化,吴帝竟然又复出了,竟然对太子不满,他的心里竟然对大皇子有意…… 这局面似乎来的太过容易了一些。 但这结局却是夏莫愁所期望的。 吴国未乱。 太子倒台。 自己那女婿登基为帝。 吴宁两国修好,未来,便如这阳光一样明媚。 就在夏莫愁想着这些事的时候,马背上的李辰安说话了: “诸位……” 李辰安双手又虚按了一下,人声顿歇,只有他的声音在这广阔的秋月原上回荡: “吴宁两国,互为友邦。” “我李辰安感受到了你们的热情,我盛情的邀请你们所有人,各行各业的人,前往宁国做客!” “当然,我也希望吴国的商人们能去宁国经商,吴国的手工业者,能去宁国开设作坊!” “还有吴国的学子们,我也希望你们能与宁国的学子相互学习相互交流。” “至于青楼的小姐姐们……” 李辰安咧嘴一笑:“我当然也欢迎你们去宁国看看。” “诸位,我真的要回家了。” “其实我也很想去群芳院坐坐,也想去万林书院和诸位学子们围炉煮茶,也想在东旭城的街头走一走……” “改日吧!” 李辰安又抱拳一礼,高声说道:“诸位父老乡亲……” “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后会有期!” 人群如沸腾了的水一般翻滚起来。 那些百姓们只是心里激动,但那些学子们,那些青楼的姐儿们一个个却疯狂的挥动着手臂,他们将封路的官兵给冲了开来。 他们如狂潮一般向李辰安冲了过去。 “小心……!” 萧包子上前一步,一家伙将李辰安从马背上给拽了下来,反手一甩,将李辰安丢在了背上。 “走!” 她一飞冲天! 钟离若水和夏花紧随其后。 李辰安在萧包子的背上,他冲着下面的人群挥了挥手。 下面的人尽皆抬头,萧包子已远去。 “李公子……后会有期!” “李公子,我们要去宁国!” “李公子,玉京城的怡红楼……我们不见不散!” …… …… 秋月大道的人在欢喜和满足中渐渐散去。 宁国的那位摄政王飞走了,但很显然这几日里东旭城里最热门的话题,定会落在他的身上。 秋尘没有走。 因为他的弟子秋八楼没有走。 秋八楼看着李辰安的背影从视线中消失,他深吸了一口气,冲着秋尘躬身一礼: “先生,学生决定了!” “决定了什么?” “学生不想再守着白鹿书院。” 秋尘沉吟三息,微微颔首,只说了一个字: “好!” 第七百八十八章 回家 六 秋月原渐渐安静了下来。 东旭城的西门城墙上,云书贤与冼悠之并肩而立。 两个吴国大儒。 两个政见不合的老人,这时候却破天荒的站在了一起。 彼此并没有说一句话,这之前他们也都看着城墙下那壮观的景象,彼此的脸上都极为惊诧。 随着李辰安的离去,他们脸上的惊诧渐渐消失,而后是深思的模样。 再后……那深锁的眉头便徐徐展开了,便是一副了然的样子。 云书贤看向了冼悠之。 冼悠之也看向了云书贤。 云书贤长长一叹,极为遗憾的摇了摇头: “养虎为患!” 冼悠之撇了撇嘴,“何为虎?” 云书贤一捋长须,眼里露出了一抹不悦的色彩: “莫非你真以为这样的结盟能够长久?” “终究是两个国家,都有着自己的利益。” “当下,宁国势弱,他李辰安当然希望能够与吴国结盟,如此,宁吴两国短时间里至少可相安无事。” “对于吴国而言……皇上也需要一个相对安稳的外部局面,如此,他才能安心于国内之局势!” “但以后呢?” “十年之后?” “二十年之后还能如现在这般祥和?” “吴宁两国通商,看似对吴国的商人有着极大的好处,但如果吴国的商人真去了宁国,真在宁国建立了作坊……” 云书贤的老眼微微眯了起来:“那可是将真金白银丢在了宁国!” “也是将咱们吴国的那些技术,那些能工巧匠给留在了宁国!” “可别忘记了李辰安留给温煮雨的国策本就是提振工商业!” “这岂不是雪中送炭?” “给李辰安数年时间,老夫以为,宁国之商业定会繁荣起来!” “到了那时候……” 云书贤又深吸了一口气,视线望向了广阔的秋月原,脸上一片担忧: “到了那时候,一个强大的宁国崛起,对于吴国而言,岂是好事?” “这不是养虎为患又是什么?” 云书贤洋洋洒洒说了这么一席话,冼悠之一直在仔细的听着。 这番话有问题么? 这是极有可能出现的状况。 但终究是猜测。 如果仅仅站在吴国的立场,冼悠之并不会反对云书贤的这观点,但冼悠之却有着自己的看法。 只是他内心中的看法并没有向云书贤说出来。 “七老八十的了,还能有多少时日看这世间的风景?” “能睹这一时之美……亦胜过余生之满目沧桑。” 他一拂衣袖,转身,徐徐而行。 丢给了云书贤一句话: “何必操心那么多?你我死后不过是一处坟茔一堆白骨……何须管它洪水滔天!” 云书贤一怔,看着冼悠之的背影,忽的说道:“悠之,留步!” 冼悠之停步,未曾回头。 云书贤极为认真的说道: “东宫,国之根本!” “而今皇上之意已极为明显,你如何看?” 冼悠之抬起了头,过了三息,回道: “你这话又不对!” “皇上健在,国之根本依旧稳固,与东宫何干?” “另外……你问我如何看……” 冼悠之又抬步而行,“老夫一介布衣,一无力挽狂澜之力,二无左右皇上之能……只能回到那草庐中去躺着看!” 他忽然又停下了脚步,这一次转过了身来看向了云书贤: “老夫倒是有几句话想要送给你!” 云书贤眉间一蹙:“什么话?” “大势不可挡!” “蚍蜉撼树……不可取!” “且留余生,多饮几杯酒,多晒晒这明媚的太阳,多活几年……或许还能看到这世界的风云变迁!” …… …… 归园。 卢小雨喜笑颜开。 她的欢喜发乎于心,在于儿子极为顺利的将钟离若水接了回来。 也在于钟离若水并没有成为她所担心的模样。 当萧包子背着李辰安,当钟离若水和夏花二人紧随其后落在归园前院的花园里的时候,卢小雨顿时就抛下了夏琉夫妇二人。 她如一阵风一般的飞到了前花园。 她第一眼就落在了钟离若水的脸上,于是,她的脸便像这初夏时节的花一样绽放开来。 她的第二眼落在了萧包子的脸上,那笑意便更浓。 她第三眼落在了夏花的脸上,那笑意就更加灿烂。 这是她的三个儿媳妇! 有着沉鱼落雁羞花闭月之绝世美貌的儿媳妇! 姑且抛开家世—— 对于卢小雨而言,她们的家世并不重要,因为就算是她们三个加起来,她们家的财富也敌不过归园! 至于地位…… 自己的儿子是宁国的摄政王,还即将成为宁国的皇帝! 所以那些玩意儿在卢小雨的眼里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三个未来的儿媳妇,看上去都极好生养! 儿子不改姓,那孙子是肯定得改的! 她似乎已从这三个儿媳妇的身上看见了孙子满堂的场面,于是,她不由自主的笑出了声来。 “若水!” 钟离若水初见婆婆,心里原本很是忐忑,但此刻见这婆婆欢喜的模样她的心便渐渐的放了下来。 她向卢小雨规规矩矩的道了一个万福,脸上很是羞怯,迟疑了片刻,才低声说了一句:“若水见过伯母!” 瞧瞧,这钟离府的小姐就是有一种大家闺秀的风范! 当然卢小雨也并不会嫌弃萧包子。 各有各的不同这才新鲜。 若都是千篇一律,儿子的日子岂不是单调? “起来,起来,让伯母好生看看!” 卢小雨双手轻握着钟离若水的肩膀,左瞧瞧右瞧瞧,那是越看越喜欢。 “好好好,回家了就好!” “在这个家里小住几日,伯母就陪着你们回宁国去。” “这婚事得摆上日程,伯母需要和你的父母好生商议一下……” 不能厚此薄彼,卢小雨松开了手,又一手牵着萧包子一手牵着夏花,极为热情的又说道: “你们也一样!” “夏姑娘的事,刚才伯母已与你的父母有过交流,还需要再仔细的计划一下。” “萧姑娘……等回到京都之后,伯母会去与花老详谈。” “你们放心,伯母不会亏待了你们任何一个,这以后呀……我们可就是一家人了!” 萧包子顿时极为欢喜,夏花尚有些局促,于是羞红了脸垂下了头。 李辰安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这一刻,他的心里宁静祥和。 来到这个世界转眼两年多时间了。 广陵城有一对将自己养大的父母,这里也有生育了自己的父母。 只是对于自己本身而言,他们都不是自己的父母,却胜似自己的父母。 有了父母,有了妻子,这便是有了安心的家了。 那么在往后的岁月中,当然是为这些亲人们,为这个小家,也要为宁国这个大家去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之事了。 吾心安处是吾家,只生欢喜不生愁。 家才是温馨的港湾! 有家,真好! 回家,真棒! 这是一幅温馨的画卷,李辰安还在享受着这画卷的美好,却不料涂二先生此刻急匆匆走了过来。 他向李辰安拱手一礼,低声说了一句: “少爷,有人送了一封信给你!” “说很急。” 第七百八十九章 将计就计 李辰安没有打扰卢小雨和她那三个未来的儿媳妇之间此刻那温馨的气氛。 他和涂二先生走去了一旁荷塘边的那凉亭里。 他这才看了看这尚未拆开的信封,信封上写着:“摄政王亲启,急!”六个字。 字迹并不认识,看上去也不太工整,似乎写的有些匆忙。 “送信者何人?” “回少爷,送信的是一个小乞丐……真的乞丐!” 李辰安眉间微蹙,这便说明写这封信的人不能露面,那就是不能暴露了他的身份。 莫非是皇城司的谍子? 会有怎样的急事? 他拆开了信,双眼顿时一凝: “禀摄政王知: 太子吴谦,已如困兽。 按初定乱吴之计划,属下本应将其劝至大荒国,以谋其将大荒国之祸引至吴国,给宁国争取更多的时间。 然,吴谦无意离开吴国。 其状已近癫狂,其举……属下难以判断其举动是否会影响摄政王之两国联盟之大计。 他意图用樊梨花之九毒,至吴国皇帝以及大皇子吴悔,乃至诸多大臣于死地!” 李辰安心里一惊,他没有料到吴谦手里竟然有樊梨花的九种剧毒! 这厮,真的已丧心病狂了啊! “属下思之,他此举若成功,吴国必乱!” “这原本符合属下离开宁国时候之计划,却必会扰乱摄政王联盟之策。” “属下不知摄政王此策是真是假,故,唯有求摄政王明示。” “属下是该阻止吴谦此举?还是任由其为之!” “若摄政王需要属下阻止,请摄政王挂一盏灯于离塔的塔尖处。” 没有署名。 纸上的字迹也未曾见过。 对于这信中所说的乱吴之计划,李辰安压根就不知道。 谁定的这个计划? 写这封信的人当是这一计划的执行者! 他能够知道吴谦的一举一动,那么他一定就在吴谦的身边,甚至还是吴谦的心腹。 李辰安默默的又将这封信看了一遍,取了火折子,将这张纸点燃。 他没有命涂二先生去离塔的塔尖上挂上一盏灯笼,倒不是他要任由吴谦疯狂,而是如果此事是真,他的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他对涂二先生说了一句: “准备车马。” 涂二先生一怔,少爷这才刚回来……“少爷要去何处?” “带我去夏国公府!” “等等,先将小武帮我叫来!” …… …… 夏莫愁哼着小曲逗着笼中的那只画眉。 老国公心里欢喜并得意。 这些日子萦绕在他心头的阴霾消失不见,他精神抖擞,丝毫没有了大病初愈的模样。 甚至他认为自己此刻能迎风尿三丈! 就在他乐呵的时候,老管家陈春急匆匆走了进来。 “老爷,归园的涂二先生求见!” 夏莫愁一怔,“二先生?他没有与那不成器的玩意儿一同前来?” 这不成器的玩意儿别人或许不知道,但陈春知道。 指的便是大少爷夏琉! 陈春摇了摇头:“大少爷和大少奶奶都还没有回来。” “哦……快请二先生进来……老夫书房等他!” “老奴遵命。” 陈春转身离去,夏莫愁却眉间一蹙。 夏花已和李辰安去了归园。 夏琉和苗秋琴此刻也正在归园。 按说,这时候卢小雨应该是在和夏琉聊天,或者和夏花说说话。 涂二先生是归园的老人,也是卢小雨最信任的人,他也应该在归园呆着才对。 他怎么会到这夏国公府来了呢? 夏莫愁心里一咯噔,莫非是那不成器的玩意儿说了什么令卢小雨不喜的话? 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夏莫愁恨得牙痒痒,早知如此,就该老夫亲自前去的! 定是卢小雨有话需要涂二先生带给自己! 这话,恐怕就不是什么好话。 当然会委婉,可这一拒,以夏国公府的颜面,断然是没可能再去归园一提的! 一门两皇婿这岂不是泡汤了? 夏莫愁走入了书房中,脸色阴沉的仿佛有一场瓢泼大雨来临! “等这狗曰的玩意儿回来,老子非得打断了他的腿!”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夏莫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那份怨气给压了下去。 来者是客。 自己这个主人当然不能将那怨气表露在脸上。 他煮上了一壶茶,书房的门开了,老管家陈春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夏莫愁抬头一瞧,那双老眼一呆,心里又是一惊—— “辰安?” 李辰安竟然跑自己这来了! 夏花呢? 夏某愁偏着脑袋一瞧,哪里有夏花的影子。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这事……恐怕告吹了! 李辰安来到了夏莫愁面前。 夏莫愁脸上的惊讶尚未褪去,李辰安拱手一礼,笑道: “怎的?莫非夏老不欢迎我来坐坐?” “啊……”夏莫愁连忙站了起来,伸手一引:“不是,老夫只是未曾料到你会前来。” “请坐,二先生也请坐!” 二人落座,夏莫愁老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一边煮茶一边轻描淡写的问道: “辰安啊,你这刚回家就来看望老夫,老夫心里实在感动!” “你瞧瞧,老夫那孙女就没你这般思想。” “女大不中留啊……” 夏莫愁摇头叹息,老脸一片悲凉: “想当年,老夫对这孙女那份宠爱……可现在她长大了,老夫天天盼望着她能回来看老夫一眼。” “毕竟老夫已经老了,看一眼可就少一眼了。” “她这倒是回来了,可她却不知道又野到哪里去了!” “哎,她若是有辰安你一半懂事,那得有多好!” 李辰安微微一笑,“夏花在归园与我母亲聊天,我来……主要是有一件事得与你商量商量。” 夏莫愁一听,老眼顿时一亮。 夏花既然还在归园与卢小雨聊天,那卢小雨对夏花便不是如自己所想的有了意见。 李辰安这么急忙的来府上与自己商量商量……莫非是他即将回宁国想要将夏花带去? 夏莫愁大手一摆,“夏花交给你,老夫是放心的,那也是她的福分!” “毕竟她也不小了,老夫希望在这有生之年能够看见你们成亲……你们成亲,老夫若是腿脚方便,当会亲去宁国祝贺!” “你无须与老夫商量,大小事,你做主就行!” 李辰安一呆,“不是,夏老,我要和你商量的不是此事!” 夏莫愁心里又一个咯噔,“那是何事?” “一件天大的,却有利于大皇子吴悔的事!” 李辰安将太子之事向夏莫愁仔细的说了一遍。 “我尚不知真假,但宁可信其有!” “我想的是这样处理此事,不知夏老以为如何?” 第七百九十章 月半弯 上 归园重归于宁静。 东旭城依旧如往日般热闹。 城里的街坊们这两日里所谈之事大多都是这两件—— 其一自然是宁国的那位摄政王! 他尚未离去,尚在归园,却没有在街头露过面。 其二便是吴宁两国之通商。 原本还在观望的东旭城里的那些巨商们这两天都开始行动了起来。 虽说宁国前来洽谈的使者还需要一些日子才能到,但摄政王在西城门外的那番亲和的表现,却令那些商人们放下了心来。 他们看出了摄政王的诚意。 他们相信这一次的吴宁两国联盟,当是这千百年来的一个巨大商机! 尤其是听宫里还传出了风声,说皇上有意将他最疼爱的沁公主许配给李辰安行联姻之事! 沁公主还有十天便及笄。 此事若成真,那两国友谊之花,便算是即将绽放了。 商机,首重先机! 东旭城近水楼台,东旭城的商人们的步子当然比其余地方的商人们迈得更快一些。 一切,都如这些天的阳光一样,灿烂、明媚,美好。 吴沁的心里也充满了美好。 母亲回家省亲,这已多日尚未回来,少女的心里隐隐有些担忧,但更多的还是对未来的憧憬—— 张公公传来了父皇的话,这算是一道口谕了。 父皇竟然希望自己能够跟随李辰安去往宁国……此意极为明了,此意也合自己的心意。 只是,李辰安对自己尚未生出感情来。 少女独倚楼台,望着夕阳下那满塘的荷花,荷叶铺满了塘,荷花已含苞,正待绽放。 终究是与他相处的时间太短。 也或许是在归园初见时候,他的心里因为钟离若水之事无暇它顾。 吴沁收回了视线,落在了一旁书案上的那张纸上。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晓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 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少女此刻的脸上没有愁,她的眼睛一闪一闪,低声喃喃: “词由心生。” “那时的他,心里有愁,于是笔尖也是愁。” “那么而今的他呢?” “他若是再做一首词……当是欢喜,是洒脱,是一纸云开雾散的写意。” 少女又抬起了头来,银牙轻咬着嘴唇,眼里露出了一抹狡黠的光芒。 “莲儿!” “殿下有何吩咐?” “备车,我要去向父皇请安!” 吴沁去了清心殿,但她的父皇却并不在清心殿里。 …… …… 晚风吹拂着荷塘里的那些含苞的荷花。 于是那些荷花便如妙曼起舞的少女一样,有了婀娜之态。 夏国公府后花园的荷塘旁的赏月亭里,有一盏灯、一壶酒,和几个精美的佐酒小菜。 老管家陈春严阵以待的守在后花园的那处月亮门前。 整个后花园的四处隐秘地,也有许多夏国公府的高手藏匿其中,极为小心的在戒备着。 宫里的总管大太监,机枢房的头子张静忠手握拂尘,此刻也站在距离那赏月亭丈许之地。 他的身子虽然微微弓着,但他的精神却前所未有的集中,那双老眼如狼一般警惕。 因为那赏月亭里的三个人! 吴皇吴帝就在赏月亭里。 另外两个,一个是夏国公,还有一个是大皇子吴悔! 吴悔站在吴帝的身侧,如一杆笔直的枪! 吴帝端着茶盏,眉间微蹙,他的视线落在了那方荷塘上,过了片刻才看了一眼吴悔,问了一句: “你说吴谦有如此歹毒之心……此事非同小可,你这才刚回京都是如何知晓的?” 吴悔躬身一礼,语气和他这个人一样沉稳: “回父皇,此事儿臣并不能确定。” “只是兹事体大,还涉及到东宫,按说儿臣本不应该请父皇来此言及东宫之不是……离间东宫与父皇之间的关系,儿臣本不齿,但儿臣就怕一个万一!” “至于这消息,母亲在宫中多年,有一些旧人,不瞒父皇,当年母亲为了自保,也有一些旧人就在东宫。” “这消息便是碰巧得知,母亲知道后心急如焚,恰儿臣奉旨进京,母亲命儿臣快马加鞭前来京都,母亲说……” 吴悔抬头看了看吴悔,沉吟两息,又道: “母亲说父皇您是她这一生的牵挂!” “迫于京都局势,也迫于那削藩之后怕,她不得不离开了生活多年的皇宫。” “母亲还说,等局势稳定之后,她会再回来。” “回来陪着父皇您走过余生的岁月。” “所以她很担心此事成真,她让儿臣带一句话给您。” 吴帝的脸上这才多了几分波澜。 对于吴悔的这番话,他深信不疑。 因为他始终相信这个世界若是还有一人关心着他的安危,那必然就是薛簌簌了。 这些日子薛簌簌离去,吴帝忽然发现自己的内心居然有一抹空虚! 后宫里的嫔妃并不多,但薛簌簌尚在宫里的时候他从没觉得后宫有多冷清。 可自从薛簌簌走了之后,他才发现那偌大的后宫,哪怕花团锦簇,自己所感受到的竟然是如深秋一般的寒意。 那个从来不争,一辈子淡然,对所谓的荣华富贵根本不放在心上的女人,她却如春日的暖阳一般令自己温暖。 她就像一处港湾一样,给了自己一个心之所归的家! 此刻再一听吴悔如此说起,吴帝顿时动容,甚至心里隐隐有些激动: “你母亲想对朕说什么?” “回父皇,母亲说……你曾经在那处柳树林中答应过她,老了以后陪她再去那处柳树林,搭一帐篷,看夕阳红,看月半弯!” 吴帝心里一震。 他万万没有料到薛簌簌竟然还记得此事! 若不是此刻吴悔说起,他自己本已忘记。 那时候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究竟是真心还是随口? 吴帝不知道。 但此刻他知道了。 不管当时说那句话的时候心境如何,至少现在他是希望那样去做的。 他抬起了头,望向了夜空。 夜空恰有月半弯。 静谧而美丽。 “朕……会陪你母亲再去那处柳树林,看夕阳红,看月半弯!” 他收回了视线,又看向了吴悔,眼里的严厉已消失不见。 他的眼里满是柔情。 “那么你认为朕该怎么做?” 吴悔又躬身一礼:“儿臣以为,父皇不可因儿臣这一面之词对东宫做出贸然之举!”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父皇也不可置之不理。” “且静观之,若无事……毕竟是儿臣的弟弟,儿臣也不希望三弟做出这大逆之事。” “若是真……” 吴悔顿了顿,“毕竟是父皇骨肉,儿臣还请父皇妥善处之!” 吴帝那张老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徐徐站了起来,没有对这件事再说半个字。 “何时入宫?” “明日巳时,儿臣从北门入京都便入宫向父皇请安!” “不急,你入京都之后,先去归园与李辰安见一面!” 吴悔一怔,“……这不合规矩!” 吴帝摆了摆手:“哪来那么多的规矩?” “李辰安,你万万不可小视!” “谦虚一些,你能从他身上学到许多东西。” “朕要回宫了,若你能邀约李辰安明日一同入宫……朕很想看看吴谦会有怎样的举动!” 第七百九十一章 月半弯 下 宁国京都玉京城。 太学院。 月已中天,有凉风习习。 太学院后面的那处小院子里依旧亮着一盏灯笼。 花满庭就坐在院子里的那张小桌子旁,桌上是一茶炉,炉火微微,茶炉上的茶壶正冒着袅袅茶烟。 他拎起茶壶斟了两杯茶递了一杯过去。 他的对面坐着的是正在举头望月的樊桃花。 “费了如此多的周折,终究走到了谢幕的时候。” 樊桃花收回了视线,端着茶盏来吹了一口,又道: “是成是败?” “现在想来却已说不清楚。” “奚帷为了加快宁国的灭亡,硬生生将姬泰给扶持了起来,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姬泰执掌宁国的这近二十年,确实如奚帷所愿,宁国变成了最腐朽、最不堪,百姓怨声载道的最黑暗的二十年。” “于是,宁国的这颗大树的根子便算是彻底腐烂了。” “可奚帷死后,你、我、卢皇后、长孙惊鸿,乃至于所有奚帷的追随者,花费了那么多年的时间,却并没有能寻到一个与奚帷理想相合,能在宁国的这片土地上重写美妙篇章的继承者。” “那时,老身便觉得奚帷之理想,就是镜中花、水中月。” “直到李辰安在广陵城忽然崛起。” “直到卢小雨至广陵城。” “直到我们在画屏湖的那艘画舫上煮茶论策三天三夜!” “李辰安不负众望,不仅仅在于他文学上的才华,更在于他的思想与奚帷有着诸多共鸣之处……” “甚至后面看来,他的思想,比奚帷有过之而无不及!” 樊桃花呷了一口茶,放下了茶盏,徐徐又道: “不管是这太学院牌坊前的那石碑上的碑文,还是他与你或者吴洗尘等人对话的谈吐之间,无不显露出他有着广阔的胸怀和远见之卓识!” “这就是续写宁国的最佳继承者了!” “老身甚至以为,这是奚帷在天有灵,庇佑着宁国最后的一盏烛火不灭。” “一切皆如复盘的棋局,一步步原本并没有出现多少偏差……” “若要说偏差,大致是昭化皇帝的驾崩本不在棋局之中,商涤与长孙惊鸿之死,本不在设计之内……” “另外就是,吴国之乱,引大荒国燃起对吴国之战火给宁国迎来发展之机……此策,恐怕也将因辰安的两国联盟之事而告终!” “当然,最大的一处失败在于,若水本应该去隐门,本应该成为隐门之圣女,本应该找到隐门藏匿之处,甚至找到大离余孽真正的力量……” 樊桃花又抬起了头来,望着夜空中那半弯的月,忽的一声叹息: “花满庭啊花满庭,我们都错了!” 花满庭抬眼看向了樊桃花,咧嘴一笑:“你还是那个追求完美的女人!” “天下并无十全十美之事,何况我们定下的那些计策。” “人和棋子终究是不一样的。” “棋子没有自己的思想,它只能在人的手下依照人的意图步步而行。” “可人却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尤其是像如辰安这样本身就有着强大独立思想的人!” “这之前的那些棋局,比如让他的诗词在世间传颂成为诗仙。” “比如让他推翻姬泰,在宁国竖立起他在百姓心中高大的形象等等。” “这些事,在你我看来许是大事,但在他看来嘛……” 花满庭端起了茶盏,呷了一口,眉梢一扬,“或许在他的眼里,这些事根本就不算是个什么事!” “所以这棋局的前半段,算是由我们主导,他被动……或者说顺势而为之!” “甚至他或许是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在跟随我们的计划一边走一边在默默的看着。” “他根本无意为帝!” “故而才会以摄政王自居,远走蜀州,带钟离若水去吴国洗剑楼。” 顿了顿,花满庭徐徐站了起来,在院子里走了两步,转身,又看向了樊桃花,笑道: “老夫这个忘年交,从在广陵城见到他的第一眼,老夫便觉得看不太透!” 樊桃花一怔,“那时的他有何看不透的?” 花满庭一捋长须,“天下,没有生而知之者!” “江湖有一朝顿悟武功直上三层楼的天才,但诗文却不一样!” “老夫阅尽千年史书,名垂青史者皆有大智慧,倒是有厚积薄发者,可终究是落在厚积二字之上!” “在蜀州时候,老夫与李文瀚夫妇有过彻夜详谈。辰安他……” “他是真的连三字经也背不下来!” 樊桃花顿时吃了一惊,惊疑问道:“这么说……广陵城昔日传言并不是假?” 花满庭点了点头,“这便是老夫看不透他的最大之处。” “另外就是他的那双眼……那双眼给老夫的感觉就是他似乎很懒散、似乎对什么都并不是太上心,似乎他身边的所有人和事,在他眼里都如、都如浮云一般!” “他只想赚银子!” “只想赚到银子之后与若水在广陵城长相厮守!” “哪怕他到了京都,成了宁国的摄政王……温煮雨的那双眼睛也阅人无数,可温煮雨却说他也看不明白李辰安!” “李辰安被动接受了这摄政王的称号,他对宁国所拟定的那些国策,温煮雨和年承凤皆极为叹服!” “他是真有本事的人,却偏偏离开了京都……在他的心里,很显然钟离若水比这皇权更加重要!” “常人不可理喻,老夫也深感疑惑,但现在看来,这才是他真正的超然之处!” “你刚才说我们费了如此多的周折,终究走到了谢幕的时候……” “老夫以为这句话不妥。” “我们费的那些周折还是对他产生了一些影响,至少他愿意回来了,也愿意成为宁国的皇帝!” “所以这并不是走到了谢幕的时候,而是属于他的这一幕才刚刚开启!” “至于我们那些失败之处,便如他所说的那样吧。” “我们都老了,就不要再擅自去为他做主了!” “历史这个东西,终究是年富力强者、有勇有谋者、有卓越远见胸怀天下者去书写的。” 花满庭也望向了夜空中的那一轮弯月,那张老脸上有三分失落,三分欣慰,还有四分期待。 当他听了樊桃花所讲的李辰安在忘情台里的那番话之后,他就知道一个旧的时代已经过去,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开启。 老了。 该被淘汰了。 那便去享受一下属于老人的余生吧。 李辰安既然愿意挑起宁国的这幅担子,那么所有的奚帷,就该退出这历史的舞台了。 阴谋这个东西,只有在阴暗处才能发挥它的作用。 李辰安将带着宁国行于光明之下,那他就定然会用自己的智慧让宁国强大起来。 诚如李辰安所言,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不值一提! 那么他会让宁国展现出怎样的力量呢? 花满庭不知道。 樊桃花也不知道。 他们只能静静的看着,任由李辰安去书写这未来的篇章。 樊桃花似乎也想明白了,她忽的一笑: “若水和萧包子都将嫁给辰安。” “若水是老身的孙女,萧包子是你的女儿……” “成亲之后,老身亦是你的长辈!” 她站了起来,由不得花满庭辩驳,她一飞而去: “以后遇着老身,记得以晚辈之礼见之!” 花满庭瞪大了眼睛: “你长得太美,可别想的太美!” “喂喂喂,你要去哪里?” 樊桃花在那轮弯月下回首,“杀一个人!” “你又要杀谁?” “……钟离破!” 第七百九十二章 金山 同在那一轮弯月之下,有人欢喜有人愁。 太子吴谦做出了那决定之后他反倒是不愁了,于是,东宫里的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 那鸳鸯池里又泛起了涟漪。 燕儿在那涟漪中表露出来的神色比以往来的更激动、更亢奋了一些。 这令吴谦对她更加疼爱,便觉得她是能够陪伴自己走出这困境的值得信任的女人。 事毕。 吴谦有些累。 觉得自己的中气似乎有些不足,便寻思等自己成功之后,得让太医给自己配一些补气的药了。 燕儿裹着一层薄纱坐在吴谦的身旁给他捶着腿。 夜风中那薄纱飘逸便如云雾变幻,于是有山峦若隐若现。 她那小拳头落在腿上不轻不重,很是舒服。 “殿下,” “嗯?” “奴家思来想去……就担心一个夜长梦多。” 吴谦咧嘴一笑,仰望着夜空中的那轮弯月,“子时已过,夜,不长了。” “哦,那就好。” “只是……只是奴家颇为担心,皇上身边可是有大宗师的。另外,另外他身边也定然戒备森严,殿下要行此事许是不太容易,莫如……” 吴谦收回了视线,看着燕儿那小拳头挥动间的一颤一颤,忍不住伸出了两只手。 燕儿一僵,便听吴谦问道: “莫如什么?” “奴家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莫如那事就让奴家去办!” 吴谦心底升起了一抹感动。 他将燕儿搂在了怀里,极为温柔的说道:“这种事,怎能让你去办!” “你就安心的侍候本宫,不要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心急,如何能让美人欢!” 燕儿娇嗲:“殿下,你好坏!” “哈哈哈哈……” 吴谦大笑,一巴掌拍在了燕儿的屁股上。 “你这迷死人的小妖精,起来吧,本宫还有一些事要去做。” 燕儿起身,没有问吴谦要做何事,她向吴谦道了一个万福,“那奴家可就真等着殿下的好消息了!” “当然,只是到时候你可莫要害怕才好!” 燕儿离开东宫前花园,回到了侧院她的房间里。 点上了一盏灯,她坐在了窗前的妆台旁。 她也看向了夜空中的那轮弯月,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片刻之后,她取了笔墨纸砚写了一封信。 没有信封,她将这张纸卷了起来,塞入了一个小竹筒中,又取了蜡来将这小竹筒给封好。 这才走向了屋子的后院。 后院的西厢房的梁上有一只鸽子。 她小心翼翼的将这小竹筒绑在了鸽子的腿上,摸了摸鸽子的小脑袋,打开窗,将这只鸽子放飞了出去。 她又回到了她的房间里,又坐在了妆台前看向了那轮弯月,眼里露出的却是冰冷的光芒! “小姐,奴婢定会成功!” “等吴谦登基为帝……奴婢定会想尽办法蛊惑他向宁国发起战争!” “小姐受李辰安之辱……奴婢定会让他百倍偿还!” 她咬牙切齿,从那牙齿缝里又挤出了几个字: “抓住李辰安,奴婢要让他跪在小姐的面前,任由小姐处置!” …… …… 归园。 后花园。 坐在后花园那凉亭中的李辰安忽的打了一个寒颤。 他举头四望,月朗星稀,好一个晴朗的夜空。 这冷何来? 仅此一想,他又收回了视线落在了桌上。 桌上摆着一摞账本! 看着这些账本李辰安就觉得脑子有些疼。 “娘……怎么这么多?” 卢小雨脸上洋溢着骄傲的微笑,“多么?” “这不过是咱们家业的一半而已!” 李辰安大吃一惊,看着卢小雨问道:“开个客栈,就能赚这么多银子?” 坐在李辰安身边的萧包子有些打瞌睡。 她对银子没兴趣,对怎么赚银子也没兴趣。 反倒是钟离若水这时候抬起了头来,眼里神采奕奕,看着卢小雨的眼神里满是佩服。 “单单宁、吴、越三国,伯母这悦来客栈可就开了足足三百二十二家之多!” “看这些客栈所处的位置……” 钟离若水看向了李辰安,“所选的这些位置也极为讲究,几乎都是商旅必经之地,必落脚之地。” “也有一些是江湖中人喜欢聚集之地。” “只是我这才初略的看了看,要论及利润……悦来客栈的支出还是挺大的,只是这悦来客栈名气极大,吸引的客人甚多,再加之所开数量不小,故而整体的利润便极为可观。” “我在想,等我们回到宁国之后,再扩大酿酒作坊的规模,将咱们的桃花酿和画屏春放在悦来客栈里独家售卖……” 李辰安眼睛一亮,卢小雨也极为震惊的看向了钟离若水。 这哪里是什么大宗师? 这分明就是个经商的天才! 钟离若水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她似乎沉入了这生意经里,又道: “我已了解过,吴国的粮食比咱们宁国的便宜两成左右。” “如果咱们与吴国的粮商,尤其是大粮商,比如这京都的燕阀谈谈这粮食的买卖,咱们需求的量极大,许还能压低一成。” “如此,咱们酿酒的原料便不再受制于宁国粮食短缺的约束……甚至咱们可将酿酒的作坊开到宁国的玉丹城。” “这样从吴国送来的粮食更近一些,咱们酿出的酒送去吴国的一百零八处悦来客栈也更方便一些。” “你觉得这样可好?”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咱家赚钱的事,你说了算!” 钟离若水一脸娇羞,卢小雨将桌上的那一摞账本推到了钟离若水的面前,也笑道: “归园的生意可不止这悦来客栈!” “从现在起,你仔细了解一下归园的生意,你就是归园的主人了!” 钟离若水大吃一惊,卢小雨却抓住了钟离若水的手: “伯母已不再年轻,也没有以往那样的精力去打理那些生意了。” “另外……伯母随你们回到宁国之后,你伯父想来也该回宁国了。” “我和你伯父这么些年弄出这些东西,还不就是为了交给辰安的么?” “若水,为了辰安,为了你们的未来,也为了宁国……你便接下,如何?” 钟离若水看向了李辰安,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单单悦来客栈这些年的净收益就是数千万两的银子! 她还不知道归园的其他生意,但想来也不会小。 那么这个担子就很重。 倒不是她担心扛不起,而是这份信任令她有些胆怯。 李辰安点了点头:“只是你以后会累一些,得多找一些帮手才行。” “倒不是怕累,我可是大宗师……那我就真接下了?” “好!” 就是这么简单,归园仿佛一座金山一般落在了钟离若水的手上。 而后,这座金山愈发的高大了起来,甚至生出了许多座金山来! 归园这个名字令世界瞩目。 归园创造的财富,令李辰安可以肆无忌惮的烧钱! 这是后话。 卢小雨将偌大的归园丢给了钟离若水,她此刻也浑身轻松。 她看向了李辰安,问了一句: “夏国公府传话说明日大皇子会来归园与你一见……这大皇子没回宫反而先到归园,这会不会引起吴帝的猜忌?” 李辰安沉吟三息,笑道: “夏国公是个极为谨慎的人。” “既然是夏国公府传话,那这件事便已得到了吴帝的应允。” 卢小雨一怔:“如此说来,坊间传言吴帝意图将沁公主许配给你……这不是空穴来风?” 一旁打瞌睡的萧包子顿时就清醒了过来。 她默默的看着这头牛。 视线中这头牛似乎渐渐消瘦。 第七百九十三章 转变 人各有志。 人也各有其兴趣。 钟离若水对做生意便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兴趣。 她竟然在那凉亭中将那些账本看了个通宵! 甚至不知道李辰安是何时走的。 是睡在了谁的房间里! 这便宜了萧包子。 萧包子就对两件事感兴趣—— 耕田! 还有就是下面! 作为一个半步大宗师,还是晚溪斋的斋主。 她丝毫没有闻鸡起舞努力练功早日迈入大宗师这种觉悟。 在初尝禁、果之后,萧包子的心思儿成天就在琢磨着这事。 回到了归园。 夏花终究腼腆,她没有在归园留宿而是回到了夏国公府。 钟离若水沉迷在萧包子看来枯燥乏味的账本中似乎忘记了整个世界,似乎也忘记了那头牛! 萧包子觉得自己今儿个晚上捡了个大便宜—— 没人和她争呀! 这种机会可会越来越少! 一番云雨之后,萧包子心满意足。 她侧着身子,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在李辰安的胸前画着圈。 一圈又一圈。 李辰安就这么默默的看着萧包子那张娇艳欲滴的脸。 那张脸如此近。 如此熟悉。 如此美丽。 如此温馨。 令自己的心在澎湃之后能够如此的宁静。 这是自己上辈子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这是老天爷对自己的恩赐,此生定不能辜负了她们。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含情脉脉的看着李辰安,此刻却忽的问了一句: “那张绣着鸳鸯的白巾……你收在何处?” 绣着鸳鸯的白巾,就是前些日子沁公主来归园上离塔,看似无心落在李辰安面前那张茶桌上的白巾! 李辰安一怔,咧嘴笑了起来。 “我见那鸳鸯的绣工很是不错,就收到了袖袋中。” 萧包子瞪了李辰安一眼,那只画着圈的手顿了顿,手指头在李辰安的心窝子处戳了戳。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 她没有再问李辰安对吴沁意下如何。 她问的是: “回到宁国之后……你真要当皇帝呀?” 这一次李辰安思索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你瞧瞧,现在归园也是我们的家业了。” “这以后,咱们的家业只会越来越大,若我不当皇帝,如何才能守住咱们的这家业?” “有钱,没权,其实啥也不是。” “万一朝廷弄个莫须有的罪名,可轻易将我们这偌大的家业给没收,甚至我们还难以落下一个善终。” 萧包子不以为意,“就因为这个?没有银子咱们还可以去晚归山里过日子呀!” 李辰安微微一笑,伸手捋了捋萧包子额间的乱发,说道: “倒不是全因为这个。” “当年从广陵城去京都,是为了见若水。” “其实吧,如果不是因为知晓了若水的身子有问题,或许在那场京都之变之后我还真就会坐在那张龙椅上。” 李辰安看着萧包子色眯眯的笑: “我也想权倾天下!” “我也想体会一下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那种神仙般的日子!” 萧包子银牙咬着嘴唇,一副极为娇媚的模样,心想这恐怕才是你李辰安的真实想法! 她的手又在李辰安的胸前画着圈,娇嗲了一句:“可累不死你这头牛!” 说完这句,萧包子忽的又问了一句:“那……就因为若水,你放弃了无数片田……你后悔么?” 李辰安摇头: “不后悔!” “你瞧瞧,经此一事,现在一切不都变得美好起来了?” “我竟然是天下巨富的儿子!” “若水的病得到了彻底治愈。” “我们也修到了同床共枕。” “这对于我而言,便算是走过了一段极为重要的人生旅程,回到宁国之后……” 李辰安摸了摸萧包子的脸,“回到宁国之后,就将开启人生的另一段旅程。” “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 “我也想试试能不能推动宁国文明的快速发展。” “我其实还是有一点点理想的。” “比如让宁国吏治清廉,百姓富足。” “让宁国的少年都能读书,让宁国的老人皆有所养,让宁国的军队战无不胜等等。” 萧包子颇为惊诧的看着李辰安,过了片刻吃吃一笑: “倒是一头有理想的牛!” “只是那样你会更累……你的内力恢复的如何了?” 这话一出,李辰安忽的感觉到了丹田中那莲台上的火焰的腰又是一直! 这邪火陡然就窜了起来。 他五肢一僵。 萧包子的手一顿,心肝儿砰砰直跳,脸蛋儿如桃花般艳红。 这天下第一神功,果然与众不同! 但本姑娘喜欢! 于是…… …… …… 天光微开。 李辰安并没有觉得疲倦,他依旧早早的就起了床。 徜徉在那片梅园中,呼吸着这清晨的清新空气,李辰安并没有练武,而是在思索着回到宁国之后需要做的许多事。 他放弃了改变宁国目前的朝廷架构,就像他放弃了那《宪法》一样。 太过超前的东西,并不能被当下的环境所接受。 文明的进步,它需要一步一步。 迈得太快,真的会扯着蛋! 莫要说那些官员接受不了,就算是百姓,你明明是为他们好,可他们偏偏也接受不了。 千百年来,他们已经习惯了一个国家有一个皇帝,也习惯了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这个皇帝的身上。 在民智尚未得到开启,在意识尚未得到进化之前,任何大举动的改变,都没有承载这改变的基础。 一切,都需要循序渐进。 一切的基础,都是从经济开始! 那么赚钱,就是首要。 要让老百姓富裕,他们的孩子才能得到良好的教育。 老百姓的兜里有了银子,他们才能安居乐业,并自觉的守护这个国家的秩序。 要让国家富裕,军队才能得到保障。 军人拥有了最好的武器盔甲,有了发自内心的保家卫国之理念,他们才会在疆场上奋勇杀敌。 那么国家之经济,当从何处振兴? 还是工商业! 温煮雨贯彻了自己的这一思想,而今宁国的工商业已有了抬头的迹象,手工业者和商人们的积极性也已经调动了起来。 吴宁两国结盟,两国通商,吴国的商品甚至产业进入宁国,势必会给宁国的商人带来极大的压力。 宁国的商人不会坐以待毙。 他们会加大力度投入更多的银子去优化自己的产业,去提升自己作坊的效率,去想方设法的降低成本做出更好的商品去参与到市场的竞争中,以获取更多的利益,以占有更多的市场份额。 自己需要做的其实很简单。 给商业立下规矩! 并让宁国的某些商品独具一格! 自己所拥有的那些超前的技术……李辰安没打算将所有产业都留在归园名下。 那样钟离若水会太累。 那就用在某些幸运者的身上吧。 扶持一批新兴的商人起来,让他们凭着那些技术、那些商品,成为这个世界商业的领头羊。 便是重建商业秩序的榜样!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些的时候,萧包子一摇一摆的走了过来,一脸春意盎然: “我下面给你吃?” “昨儿晚可累坏了?” “那就再给你煎两个蛋!” 【祝所有的书友们国庆快乐!】 第七百九十四章 吴悔 上 归园有许多的下人,当然是有专门的厨子的。 甚至归园的厨子里面就有三个来自吴国皇宫的御厨! 但李辰安还是觉得萧包子下面更好吃! 加上那两个金灿灿的煎蛋,撒上一小撮葱花,闻起来就有一股鲜香的味道。 就在那片梅林间的一处凉亭里。 李辰安与钟离若水和萧包子三人坐在一起,在津津有味的吃着萧包子亲自做的煎蛋面。 一边吃一边随意的说着话,这便是温馨的味道了。 “虽说你是大宗师,可大宗师也是人,” 李辰安吃了一口面,抬眼看了看钟离若水,眼里满是疼爱: “那玩意你竟然看了一宿……急啥呢?咱们慢慢来,可别累坏了身子!” 钟离若水嫣然一笑:“还真没觉得累,你们不知道,以前……我还小的时候就在玉京城开始捣鼓一些生意。” “那时我还挺骄傲的,毕竟觉得自己赚了不少银子,但现在与伯母的这些生意相比,” 钟离若水俏皮的吐了吐舌头:“这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我弄的那些生意,顶多算是富甲一条街巷!” “可伯母的这生意,当真是富甲天下呀!” 萧包子抬起了头来,那双细长的眼里满是好奇,她俯过身子,问了一句:“有多少银子?” 这个比较直接。 至于这未来的婆婆是如何赚到那些银子的并不重要。 钟离若水想了想,伸出了一个巴掌。 萧包子眼睛一亮:“五……五……” 十万为单位肯定不止,“五百万两银子?”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仅仅是悦来客栈的利润……留存下来的,存在各地钱庄的利润!” “足足五千万两!” 萧包子“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瞪得贼大,“这么多?” “这么多银子,能做多少碗煎蛋面了?” 萧包子对银子没啥概念,她知道五千万两银子很多很多。 毕竟当年在双蛟山敲诈了宁知行两万两银子就让她膨胀了。 那时候她怀揣两万两银子,走在玉京城的街头都有些趾高气扬的味道。 那些银子放在晚溪斋,不仅仅是买回来了大量的粮食,还买回了好些条牛! 五千万两银子! 她这一辈子就算是做梦都没敢想! 钟离若水笑了起来,“归园的生意可不仅仅是悦来客栈,归园还有许多别的生意,利润尚不知道,但一定非常可观!” 萧包子来了兴趣,毕竟在她看来,这些银子,以后都是自己家的,心里当得有个数。 “还有些啥生意?” “比如归园的暗夜会,它是天下第一大杀手组织!” “它承接刺杀这个活儿……按刺杀难度收费,最便宜也是五千两银子一单。” “这买卖,竟然有足足八本厚厚的账簿!” “我还没来得及看。” “另外归园还有一个马场,这马场竟然就在宁国北边的云溯高原上!” 李辰安一听,问道: “这马场经营的如何?” “我简单看了看,这马场没有盈利,处于亏损的状态。” “但这云溯马场伯母似乎特别重视,管理马场的是二先生的长子涂牧……云溯马场的详细情况得问问伯母或者二先生才知晓。” “哦……这事你放在心上。”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因为她知道宁国缺战马。 李辰安心里也在盘算着这事。 曾经在玉京城,第一次随王正金钟去玄甲营的时候,王正金钟告诉他一匹上等战马价值三千两银子! 当然,现在他知道王正金钟是忽悠了他。 但一匹上等的战马至少也需要四十两银子! 这玩意儿不单单是买了就完事,它的消费也是一笔巨大的银子! 所以宁国并没有一支真正意义上的骑兵,不是历代皇帝不知道骑兵的军事价值,而是宁国穷啊! 要养一支三万人的骑兵,就需要配备十万匹上等战马。 加上所有费用,这是宁国难以承受的一笔巨大开支。 养一支骑兵,花费在同等数量的步兵五倍之上! 人,不值钱,马值钱啊! 但在这种冷兵器时代,骑兵的作用就显得极其重大。 它的机动性。 它的长途奔袭能力。 还有它作战时候的杀伤力。 都不是步兵能够取代的。 一碗香喷喷的葱花煎蛋面吃完,钟离若水急匆匆去了账房。 萧包子无事可做,便在这离塔溜起了她的牛来。 从九层楼到了楼下。 走过了前庭来到了后院。 她走的很慢,她很珍惜现在这样的悠然的慢时光。 因为她知道回到了宁国,这头牛就会忙碌起来了。 他就要成为宁国的皇帝,但自己却并不想成为他的那什么贵妃! 她不知道皇宫里是什么样子,但她知道那皇宫就像一个很大很大的笼子。 就是一个金碧辉煌的笼子! 不管它如何富丽堂皇,在萧包子的心里,笼子就是笼子。 哪怕用黄金编织而成,它依旧是个笼子。 她习惯了广阔的山野。 习惯了一望无际的麦田。 也习惯了晚归山下的那条无拘无束自由奔流的小溪。 她就像晚归山上的鸟,就像那条小溪里的鱼。 她想飞就可以展翅高飞,想游就可以自由自在的游! 至于身边的这头牛…… 他若是在那笼子中倦了,那自己就在晚归山里等他。 相爱,并不一定非得要相守。 爱在心上,虽远隔千里,也一念及至! 但在离他而去之前,却必须让自己的肚子鼓起来。 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萧包子很是期待,又很是担忧,不知道何时肚子里才能孕育出一个小生命来。 她扭头看了看李辰安,咬了咬嘴唇,心想是不是将这牛拐回房间里去? 就在她打着这主意的时候,涂二先生找了过来。 “少爷!” 涂二先生躬身一礼:“大皇子吴悔,前来拜访!” 李辰安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太阳,巳时将至。 “好,那便请他来这后花园一见!” “老奴遵命!” 涂二先生退去,萧包子撇了撇嘴,心想这厮来的真不是个时候。 心想他现在似乎就开始忙碌起来了,往后耕田……可需要抓得更紧一些才好! 她没有离去,因为虽说归园安全,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在李辰安身边更踏实一些。 李辰安当然也没有让萧包子离去。 他喜欢萧包子在身边的那种感觉。 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感觉。 他带着萧包子来到了荷塘边的那处凉亭里,煮上了一壶茶。 片刻之后,涂二先生带着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汉子走了进来。 第七百九十五章 吴悔 下 那是一个身长八尺的汉子! 他有着一张四方的脸! 脸上是一脸的络腮胡子! 他的眉很直也很浓,他的眼很正也很大。 他的鼻很是挺拔,他的嘴很大,嘴唇看上去也显得很是厚实。 李辰安就这么看着从月亮门外走来的这个汉子。 视线落在了这汉子的手上。 他的手臂很长! 长过膝! 他来到了李辰安的面前,停下了脚步,那双眼就这么看着李辰安,那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我是吴悔!” 声音浑厚沉稳,也随意平和。 李辰安也站了起来,也这么看着吴悔,一脸笑意: “我是李辰安!” 吴悔抱拳一礼:“久仰!” 李辰安还礼:“久仰……” 他伸手一引:“请坐!” “多谢!” 吴悔走入了凉亭,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 坐姿极为端正,身子亦如标枪一样笔直。 这是个自律、严谨的男人! 许是因为在吴国的北域呆的时间太长,听说那地方苦寒,风沙极大,这个男人的脸色显得有些黝黑,甚至还有几分沧桑的味道。 在他的身上,完全没有二皇子安亲王吴欢的那种富贵模样。 若不是知道他就是吴国的大皇子,许多人见到吴悔,当会认为他是一个江湖浪子,亦或一个车把式。 再高看一眼,顶多也就是一个边军的将军。 可李辰安却知道这吴悔不仅仅是平亲王,他还有着极高的功夫,在兵法谋略上的造诣还极高! 从皇城司呈给他的关于吴悔的情报得知,这位平亲王在他的封地上威望也极高! 他将那片苦寒的北地经营得极好! 他不仅仅是解决了封地上的那些百姓的生活问题,让北地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他甚至还在北地的瓜州修建了一座极为坚固的城池! 那座城叫孤城。 就在北琼山之下! 与吴国西域的西霍州接壤。 而西霍州,则是勾仲的神鹰军的老巢! 当李辰安看过皇城司呈给他的这情报的时候,他会心一笑—— 这位平亲王选了一个最好的地方修建了一座最好的军事要塞! 他似乎一直在防备着神鹰军。 另一边,孤城之后五十里地,是北琼山的万丈关! 那是一处雄关! 镇守万丈关的,是吴国的北府兵。 万丈关外是一片荒漠。 若是走过那片荒漠,就能抵达大荒国的境内。 那是一片大草原! 孤城与北府大营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这位平亲王虽然从未曾去过北府大营,可皇城司的情报却说,北府大将军乌立,每一年却都会去一趟孤城的平亲王府! 时间固定。 八月十三。 不是去参加平亲王府的中秋会,而是这一天,是平亲王吴悔的生日! 两人私交极好! 当薛昭仪离开皇宫向孤城而去之后,吴帝将乌立所部调去了剑山……现在,这一支北部边军的十万大军,依旧驻扎在剑山之外,距离京都仅仅两日脚程! 而这之前,吴帝将神鹰军调至了京都外的四两石大营。 吴帝这是在防备着太子吴谦,也是在防备着这位大皇子吴悔! 李辰安给吴悔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脸上依旧是和煦的笑意: “看你风尘仆仆的样子,一路辛苦!” 吴悔接过茶盏,“路途有些远,事情来的有些急,便快马加鞭星夜而至……” 他抬眼看向了李辰安:“昨夜我已进过一次东旭城,在夏国公府与父皇见了一面。” 他举起了茶盏,向李辰安一举,又说了两个字:“多谢!” 二人举茶喝了一口。 李辰安却摇了摇头:“这事你无需谢我,因为你若是成了宁国的皇帝,我想这对宁吴两国的未来,都有极大的好处!” 对此吴悔没有否认。 李辰安放下茶盏又道:“在这件事上,我其实权衡了许久。” “吴谦我并没有见过,但我对他有过一些了解。” “这位是我的未婚妻,无须避她,所以我们之间可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太喜欢拐弯抹角。” “其实,吴谦成为吴国的皇帝,从国家的长远利益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 吴悔看了看萧包子,听着李辰安的这句话,他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 “因为他的本事并不大,偏偏好大喜功好高骛远。” “这样的人成为吴国的皇帝,我相信吴国的未来并不会美好。” “吴宁两国相邻,一个渐弱的吴国对于宁国而言,这便是一件好事。” 吴悔这时候才沉声问了一句:“我亦如此认为,故而不解你为何会将那天大的消息告诉于我?” 李辰安咧嘴一笑: “因为,他竟然喜欢夏花!” “这就是他的不对了!” 吴悔一怔,在这等国家大事上,眼前的这个显得很是秀气的少年,他竟然因为这么个原因就将吴谦毫不犹豫的给卖了…… 这简直如同儿戏! 这少年,似乎并不是如岳丈所言的那般沉稳啊! 父皇竟然也对他赞许有加,甚至让自己进京之后先来拜访他……这似乎不合常理! 于是吴悔疑惑的看向了李辰安,李辰安却依旧是那淡然模样: “你大致应该听夏国公说过了,夏花……是我的女人!” “我的女人,如同宁国的疆域一般,神圣不可侵犯!” “吴谦,先是夺了我的无涯关,后竟然还胆敢暗恋我的夏花……所以,他该死!” 当李辰安说着这话的时候,萧包子忽的看了李辰安一眼。 不知真假。 但她想了想,应是真的。 她依旧没有吃味,此刻她想的是李辰安想当皇帝的目的是为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这掐指一算,远远不够。 他的内力尚未恢复,不够更好。 不然可真会累死了这头牛! 吴悔心里疑惑,但想着这少年也就二十来岁,为了喜欢的女人做出某些惊人之举也算正常。 这也是一个性情中人。 这样的人比较好打交道,只要不违背彼此的原则与底线,那么许多事都可以谈谈。 “岳丈倒是有提起夏花之事,这自然是一件好事。” “若我事成……我相信吴宁两国当能修得较长时间的友好。” 吴悔直奔主题,开门见山就又说道: “你既然为我铺路,我自然当帮你架桥。” “说说看,有什么需要我为你去做的?” 李辰安极为欣赏的看着吴悔,沉吟三息,俯过身子,脸上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归园,是我的!” “你若登基为帝,保归园平安即可!” 吴悔那双虎眼微微一缩,过了片刻,他点了点头,“好!” “你再帮我一个忙,父皇请你入宫一叙,你随我同行可好?” 李辰安思忖片刻也点了点头:“好!” “那现在咱们就入宫去!” 萧包子站了起来:“我得随他一起去!” “这……似乎有些不妥。” 萧包子神色坚定:“我不管妥不妥,我必须陪他同行!” “这眼见着近午时了,宫里管饭么?” 第七百九十六章 点绛唇 一 与李辰安同行者,不仅仅有萧包子,还有钟离若水和夏花! 李辰安受吴悔之邀要入宫去与吴皇一见,这当然是一件大事。 他和吴帝会谈些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安全! 钟离若水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便立刻放下了手中的账簿离开了账房。 恰好前来的夏花听到之后,毫不犹豫的要随李辰安入宫。 看着李辰安身边的三个绝世美人,吴悔的那张黝黑的脸上倒是没有表露出别样的神色,但在他的心里,却对李辰安轻视了三分—— 这少年还没有成为宁国的皇帝,却已在了温柔乡中! 自古红颜是祸水,历史上有许多的皇帝因为女人葬送了江山。 宁国而今百废待兴,李辰安本应该致力于宁国之国事……但他似乎对房事更感兴趣一些。 当然,如此的李辰安成为宁国皇帝,也让吴悔放心了不少。 诚如李辰安评价吴谦一样,在吴悔的心里,这个李辰安比吴谦看起来也高明不到哪去。 归园里驶出了一辆宽大的马车。 马车的车厢由通体漆黑的精铁打造。 拉车的马,有足足六匹! 皆是神俊的好马! 驾车的是冷血! 马车里坐着李辰安四人。 就在吴悔的一百亲卫的保护之下,一行人向吴国的皇宫而去。 吴悔也在一辆马车里。 与他同乘的是楚天极! “师傅对这李辰安有多少了解?” 楚天极沉吟片刻看向了吴悔:“为师与他此前倒是见过一面……只是那时候他有易容,也就是那个江湖传扬的小李飞刀李小凤。” “是吴谦出面请的为师。” “就在去洗剑楼的剑山中,吴谦希望为师出手杀了那李小凤!” 吴悔微微一怔:“师傅没有出手?” “不,为师出手了,但为师没有料到李辰安的身边还有一个燕基道!” 吴悔那双浓眉微微一蹙,“如此看来,宁国倒是对他极为重视……可弟子今日与他浅谈,却觉得他似乎不过如此……许是弟子浅薄了!” 楚天极微微一笑,“至于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为师并不清楚。但就算是你父皇,也从来没有小视。” “你父皇可是个极为谨慎的人啊,他如此看重李辰安,为师想来,并不是李辰安能在短短数月将不二周天诀给悟透,而是……他的治国理政之才!” 吴悔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可弟子总觉得此人爱美色更胜爱江山!” 楚天极一捋短须摇了摇头: “好色,与治国,并无必然联系。” “何况他练的又不是童子功,而是不二周天诀这玩意儿。” “至于江山美色……为何不能左拥江山右拥美色?” “殿下,你要明白一个道理!” 吴悔连忙正坐,拱手一礼:“请师傅教诲!” “能够让如萧斋主、如钟离若水,如夏花这样的姑娘对他死心塌地的去喜欢……她们,不仅仅是长得漂亮!” “她们都有着不同寻常的大本事!” “她们是骄傲的,是真正的巾帼!” “这样的女子,若是寻常的男子,她们估计看都懒得去看他一眼。” “可她们对李辰安如何?” “就因为李辰安要入宫,她们表现出来的是紧张!” “就连夏姑娘也不例外!” “那么为师的问题是,李辰安凭什么得到她们的如此青睐?” 吴悔一愣,这才明白自己轻视李辰安似乎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李辰安吸引她们的,许是他诗仙之名,许是他摄政王之身份,也或许是自己根本就没有看明白的他的其它的大本事! 这一切,造就了李辰安强大的人格魅力。 他不仅仅是吸引了这些女子的喜欢,他还吸引了一大批的追随者。 比如洗剑楼骄傲的独孤寒。 比如从大漠中走来的那匹孤狼步惊鸿。 也比如而今就在宁国主持大局的温煮雨等等! 李辰安的背后有归园强大的财力和势力支撑,那么他回归宁国成为宁国皇帝之后,便是他大展拳脚施展抱负带着宁国崛起的时候。 吴悔的眼里忽的闪过了一抹寒芒,楚天极敏锐的捕捉到了这抹寒芒。 他眉间一蹙,语气低沉而严肃: “为师最后劝你一次,你所见的李辰安,乃至于皇上所见的李辰安,仅仅是冰山一角!” “归园,并不仅仅是生意做得大!” “暗夜会的实力,不输机枢房!” “而李辰安身边的那个小武,他既然能配置出《九毒真经》中的九种毒的解药,那他就能配置出那九种毒药!” “樊梨花已经死了,为师问你,如果李辰安发了疯,在全城下毒……殿下何解?” “另外,咱们吴国工部为了造出那烟花,已经死了足足百人之数却依旧未得其门……” “如果李辰安命他身边的那些高手在这东旭城里放那烟花……殿下又如何应对?” 吴悔心里一震,羞愧垂头。 楚天极默默的看了吴悔一眼,视线投向了窗外,说了最后一句话: “永远不要低估了你父皇的智慧!” …… …… 李辰安与钟离若水三女同乘一辆马车。 这是一辆特殊打造的马车。 它不仅仅是宽大。 它还极为豪华。 车厢四壁和地板上所铺的都是来自波斯的地毯。 前后宽大的椅子中间还有一张精美的茶桌。 李辰安并没有煮茶,因为这街道并不平坦,而这马车啥都好,就是减震不好。 茶桌上没有茶,却摆放着一篮子的樱桃还有桑葚。 萧包子取了一个桑葚放到了李辰安的嘴里,“这东西晚归山里有许多,我在一本医术中看到,说这东西不仅味美,还有、还有补肾之功效。” “你得多吃一些!” 钟离若水吃吃的笑。 夏花脸蛋儿微红,便觉得这位萧姐姐果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儿。 李辰安倒是很喜欢这桑葚的味道,毕竟是真.纯天然! 萧包子一边用桑葚狂喂她的牛一边又说道: “这归园可就在吴国,你说让那谁?吴悔?让他保归园平安……他若是知道归园有那么多的银子,他不会眼红么?” 萧包子不懂什么人心,她只知道一个简单的道理。 人本俗,皆爱财。 这就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所谓君子见财而不动,那仅仅是财不够大罢了。 如果摆着一座金山在眼前,莫要说君子,恐怕瞎子也会开眼,恐怕圣人也会垂涎。 何况吴国的未来的皇帝了! 听到这话,萧包子和夏花也都看向了李辰安。 第七百九十七章 点绛唇 二 所谓盟约,这东西有用就是一张纸。 无用的时候就是一张废纸! 如果宁国无法强大起来,吴国将这张纸一撕,将归园在吴国境内的所有产业霸占,举兵再犯宁国,这并不是什么奇怪之事。 要想对吴国形成真正的约束,那只能是宁国变得极为强大! 强大到令吴国投鼠忌器。 但现在的宁国还很弱。 就算是李辰安成为宁国的皇帝,他要将宁国变得富强起来,这也需要不短的时间。 所以在钟离若水的计划中,归园在未来的布局,当主要在宁国。 至于吴国和越国的生意,所赚取的银子,当最大限度的解押至宁国才能放心。 那么李辰安对此是如何决定的呢? 就在三个美人儿的视线中,李辰安开口说道: “归园的总部,当移至宁国的玉京城,这里……就作为在吴国的分部。” “至于吴悔会不会反悔,短时间里我倒是并不担心。” “毕竟就算是他真成了吴国的皇帝,他最需要做的,反倒是建立属于他自己的朝廷。” “他需要一个相对平稳的外部环境,那么他便不会轻易撕毁了那结盟协议。” “至于未来嘛……未来的形式恐怕会因为大荒国的崛起变得更加复杂,而宁国将会更加强大。” “他不会有撕毁协议的机会!” 萧包子忽的又看向了李辰安,又说了一句:“其实,你若是娶了那位沁公主……这事是不是就变得更简单了?” “咱归园有了这位沁公主,吴悔可就是你的大舅哥了。” 萧包子又看向了夏花: “再有夏国公府照看着,归园在吴国的生意就算是吴悔想动,他也得多想想不是?” 钟离若水和夏花都惊诧的看着李辰安。 她们不知道沁公主与李辰安之前见过一面! 李辰安摸了摸鼻子,“没有的事!”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一睁: “男人,不说假话!” “你都收下人家亲手绣的鸳鸯了,还想耍赖不成?” 钟离若水咬了咬嘴唇,伸手:“我瞧瞧她绣的那鸳鸯!” 李辰安能怎么办呢? 他从袖袋中取出了那洁白的绸巾递给了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接过,展开来,仔细的瞧了瞧,又用手摸了摸,忽的笑了起来: “绣工极好!” “这位沁公主当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儿……” 她抬眼看向了李辰安,对于这事,她的内心至少目前并不欢喜。 但作为钟离府的三小姐,她却比萧包子和夏花更明白李辰安娶吴沁的意义何在! 联姻,是高门大阀间常见之事。 无关二人感情。 仅仅是维系各世家之间的利益罢了! 所以作为世家的女子,她们的婚姻向来由不得自己做主。 公主也不例外! 比如自己,本也该如此,只因奶奶的思想开明,也只因自己的运气不错,恰好遇见了李辰安。 现在李辰安要回宁国去当皇帝,宁国而今的处境钟离若水比萧包子和夏花二人更加清楚。 如果真能与吴国联姻……至少李辰安登基之后的开局不会多出一些是非来。 至于李辰安身边又多了一个女人,他若登基为帝,后宫那么多的宫殿,一定会多出许多的女人来的! 那多一个对李辰安更有用的沁公主,又何妨? “见到吴国皇上之后,若能邀约沁公主去归园小坐……我倒是很想跟她学学这刺绣的技艺。” “我们许能成为好姐妹的,你、你无须担心!”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片刻之后,吴悔带着大太监张静忠来到了李辰安的马车旁。 李辰安等人下车。 张静忠躬身一礼:“皇上口谕,请摄政王一行,至……沁公主府一见!” 萧包子吐了吐舌头,嘀咕了一句: “这刺绣还没学,莫非这就要入洞房了?” 她瞅了一眼李辰安,又嘀咕了一句: “人家一杆枪南征北战方平天下……你这一杆枪倒是轻而易举直捣黄龙……” 萧包子的思维就是这么神奇。 钟离若水和夏花面面相觑。 张静忠愕然片刻,那双老眼看着萧包子,便觉得这姑娘迥异于常人。 …… …… 吴国皇帝面见宁国摄政王,将会见的地点选在了沁公主府! 这出乎了李辰安的预料,也出乎了吴悔的预料。 沁公主吴沁尚未及笄。 按照这世界的规矩,陌生男子是不能去她的公主府的! 但偏偏吴帝就这么做了。 那么其中的味道就变得不一样了—— 这不再是一场国事交流。 反倒是更像一场寻常的家宴。 只是这家宴所设的地点虽匪夷所思,却令所有人都明白了吴帝的心思! 两国结盟,已铁板钉钉! 甚至两国联姻,也将在沁公主及笄之后提上日程! 李辰安入宫之事本可以秘密进行,但吴帝并没有这样做。 当李辰安一行即将抵达皇宫的时候,吴帝正在议政殿里召集群臣商议国事。 李辰安和平亲王吴悔将至皇宫南门的消息传至议政殿的时候,吴帝没有再说国事。 他站了起来,视线扫过群臣,也看了站在议政殿前面的吴谦一眼。 今儿个,他让太子吴谦至议政殿听政。 这原本让吴谦的那颗心死灰复燃。 让他以为父皇还是没有废黜东宫之心的。 可吴帝的那番轻描淡写的话,却再次将他的希望击得粉碎—— “朕,宣平亲王回京,只因朕已有十来年没有见过平亲王了。” “西域苦寒,朕对这个儿子极为思念。” “另外,宁国摄政王李辰安就在东旭城……朕思之,吴宁两国既已结盟,当请李辰安来宫里喝一杯茶。” “毕竟结盟之后,还有诸多有利于两国的事需要好生计议。” “所以朕让平亲王去归园邀请了李辰安……朕老了,吴国未来的事,朕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在台上走了两步,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那就交给年轻人去做吧!” “张静忠!” “老奴在!” “带平亲王和李辰安去……去沁公主府,朕一会就到!” 当吴帝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满朝文武无不震惊! 吴谦的心一片冰凉。 他知道,自己这个太子完了。 因为这等重要的事,父皇是让平亲王去做的! 他的脑瓜子嗡嗡的,他甚至没有听见吴帝后面说的那些话。 朝中的大臣们也知道东宫这算是完了。 这个事其实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从这些日子以来皇上的种种表现,都预示着东宫的倒台。 从皇上宣平亲王回京,他们就嗅到了别样的味道。 但他们万万没有料到皇上竟然将与李辰安会面的地点选择了沁公主府…… 大臣们面面相觑,再看向吴谦的背影时候,眼里流露出的是最后一抹凄凉。 而此刻,在公主府中的吴沁,尚不知道她的父皇做出了这么个惊世骇俗的决定。 她正坐在荷塘旁的廊桥上。 正在一针一线的绣着一个荷包。 荷包上绣的依旧是一对鸳鸯。 少女的脸上宁静而欢喜。 那一对鸳鸯便在她的针下变得栩栩如生起来。 第七百九十八章 点绛唇 三 相比于宁国的皇宫,吴国的皇宫显得更为华丽一些。 那些宫殿,那些花草,还有那些掩映在古木间依稀可见的亭台楼阁,比之宁国皇宫都更显精美,也都维护得更好。 走在通往后宫的青石甬道上,李辰安打量着这宫里的布置,也随口在和吴悔说着话: “你妹……” “我记得你离开东旭城去封地瓜州已有十四年之久。” “你妹距离及笄还有几天时间。” “如此算来,她出生的时候你基本上已经去了瓜州,你们兄妹二人,这岂不是第一次见面?” 吴悔摇了摇头: “倒也不是,五妹在六岁时候,曾随她的舅舅,也就是姝妃娘娘的二哥去过一次瓜州。” “她在孤城呆了月余,我们兄妹二人在那时倒是相处了月余。” “只是这转眼又是八年过去,五妹也从一个小丫头长大成人了。” “哦……” 李辰安忽的扭头看了看吴悔,“这齐氏的人去你的封地做什么?” “做生意。” “齐氏算是吴国铁器生意做的最大的一家,他们拥有吴国近三成的铁矿,也是民间铁匠作坊最多,铁器销售最广的世家。” 李辰安又看了吴悔一眼,没有再问。 吴悔在他的封地上肯定是拥有私兵的,那么他就需要武器盔甲。 吴帝本就有着削藩之心,吴悔就不太容易从军械司弄到制式武器。 找齐氏,想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 如果他真成了吴国的皇帝,估摸着曾经卖过违禁武器给他的齐氏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对了,安亲王好像还在东旭城,你们兄弟……可有约过一见?” 吴悔摇了摇头:“倒是听说二弟去岁回了京都为父皇祝寿,只是我这回来的颇为匆忙,还未曾与他联系。” “与二弟也有两年未曾见面了,之前也是他来孤城……” “按照规矩,藩王不可往来。只是二弟这人的胆子比较大,父皇也很是仁慈,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兄弟间这才有了相聚的机会。” “既然他就在京都,那改日我肯定是要去他府上拜访的。” 李辰安惊讶的问道: “他在京都还有府邸?” 吴悔瞅了他一眼:“当然,所有藩王在京都皆有府邸,只是有些就藩之地太远,几乎没有回来的机会,也有人就这么变卖了。” “二弟的字画很值钱,他不缺银子,故而他的安亲王府依旧保留着。” “你呢?” “我啊……” 吴悔沉吟三息,直言不讳的说道:“我的平亲王府也早就卖了……缺银子啊!” “另外,我没有想到还能有回京的这一天!” 李辰安深表同情。 “那你接下来住哪里?” 吴悔咧嘴一笑:“我倒是希望能够住在你的归园,但想来想去并不妥,看父皇如何安排吧。” 二人就这么说着话,张老太监就这么在前面带着路。 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处很是幽静的宫殿前。 吴悔止步,转身看向了李辰安,那张黝黑的满是络腮胡子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凝重的神色。 “父皇既然将这次会面安排在了这里……我虽说是个粗人,却也大致明白了父皇的心思。” 他又看了看钟离若水三人,视线又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五妹……比起你身边的这三位姑娘会显得青涩许多。” “她一直生活在宫里,也没有这三位姑娘那样的阅历。” “我虽说与她只有八年前的那一次来往,但不瞒你说,对于这个妹妹,我是极为喜欢的。” “所以……” 吴悔忽的拱手一礼,极为认真的又道: “善待她……这便是我对你的最后一个请求!” 对于吴沁,若是说感情,这显然很是勉强。 毕竟李辰安也仅仅在归园的离塔上与吴沁见过一面。 他不否认她的美丽。 那是一种别样的美丽,因为青涩,更显娇嫩。 她就像当下荷塘中的小荷一样。 虽然才露尖尖角,但那尖尖角上的那抹淡红,却是荷塘中最惹眼的色彩! 事实上,在离塔初见,吴沁给李辰安的感觉,并不是如吴悔所认为少有阅历—— 那是一个内心极为丰富的有着些许小心思的姑娘! 她在离塔上的那些行为,根本就瞒不过曾经阅人无数的李辰安! 她的小心思,在故意留下那条绣着鸳鸯的绸巾的时候就已经表露无遗。 而李辰安将那面绸巾给收了起来…… 男人不说暗话,既然来都来到这个世界了,三妻四妾这个极为优良的传统,自己当然得体会一番才好。 至于感情这个东西…… 睡吧睡吧这感情也就产生了。 “你放心!” “依旧如我在归园时候对你说的那句话,我的女人,如同宁国的疆域一般,神圣不可侵犯!” 一旁候着的张静忠张公公抬眼看了看李辰安,又扭头看了看这处沁公主府的那扇大门,心里微微有些紧张,因为皇上并没有让他提前告诉沁公主李辰安他们来了。 …… …… 绣好了荷包的吴沁已离开了那处荷塘。 此刻她正带着两个宫女在后花园里。 她并没有穿那繁琐的公主服,也没有穿那一身她很喜欢的白裙子。 她穿着一身素色的灰布麻衣! 正午的天气已有了几分署意。 她那麻衣的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了如葱白般柔嫩的手臂。 后花园里的一颗大榕树下有一个极大的棚子。 棚子里有一架纺车。 吴沁竟然就坐在那纺车前,正在纺织着一匹麻布! 当张静忠带着李辰安一行来到后花园的那处月亮门的时候,他们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纺车的声音。 还有女子说话的声音: “殿下,您快歇歇,这等粗活让奴婢来做!” 一个熟悉的如黄莺般的声音响起: “这点累比起民间之苦算得了什么?” “能够生在宫里,这是我的大福分。” “你们不知道……我六岁时候去过一次大皇兄的藩地,随大皇兄在瓜州的三县两郡都走了走。” “瓜州之地无桑,只有麻。” “百姓所穿无绸……倒是有绸缎庄,但百姓们却买不起,故而只能穿麻。” “而后我才知道,咱吴国虽有人口近八千万之数,穿麻者占九成之多。” “想来宁国也如此。” “我便寻思如何才能改进这纺车,让纺麻的效率更高一些……如此,也能让麻布的价格更便宜一些。” “百姓们能多省下几个铜板也是好的。” “宁国可比咱们吴国还要穷啊……父皇说他回到宁国之后就要登基为帝……要想成为一个好皇帝,首要的应该是要解决百姓们吃饭穿衣的问题。” “哎……” 就在李辰安等人的视线中,那个穿着麻衣的少女抬起了手来擦了擦脸上的汗。 “我很想能帮他做些什么,可我无用,也找了工部的匠人……这改良之法,尚不可寻。” 她的话音刚落。 李辰安已抬步走了过去。 一脸笑意。 那笑意中是一片柔软。 吴沁抬头,就在她惊愕的视线中,李辰安笑道: “或许我能帮你找到改良之法!” 第七百九十九章 点绛唇 四 吴沁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会来到她的公主府! 少女摇动纺车的手停了下来。 满脸惊诧的就这么看着李辰安向她走来。 少女的心肝儿砰砰直跳,脸蛋儿忽的就红了起来。 站在她身后的两个宫女也吓了一大跳! 她们连忙站在了吴沁的面前,露出了一副凶悍的模样: “你是谁?竟敢擅闯……” 她们看见了跟在李辰安身后不远的张静忠张大公公,二人一愕,连忙跪在了地上。 此刻吴悔和张静忠以及钟离若水三人都看向了李辰安的背影。 各自视线里的神色不太一样。 对于吴沁刚才的那番话,他们都听在了耳朵里。 钟离若水知道这个姑娘,就凭着这番话,便能走入李辰安的心里! 想自己十四岁的年纪,除了那些生意之外,绝没有这等忧国忧民之思想,所喜也不过是那些诗词歌赋罢了。 但这位公主显然不一样。 这和她生长的环境有关,也是她内心中因为对李辰安之爱而自然流露出的忧。 萧包子倒是不以为然,她仅仅是对这纺车很感兴趣。 她身上穿的就是麻衣。 相比于绸缎,她其实更喜欢麻衣。 只是她从来不知道麻布是如何织出来的,便寻思是不是在晚归山上也种一些麻。 反正晚溪斋的弟子们闲着也是闲着,能自己纺麻缝衣,这不又少了一笔开支不是? 而夏花心里却有些羞愧。 便觉得自己比起沁公主逊色了三分! 瞧瞧人家,年岁没自己大,可人家所想,已有了母仪天下之心思! 钟离若水有过目不忘之能,还有极为擅长的经商天赋。 萧姑娘看似大大咧咧,可人家将李辰安照顾得无微不至。 自己…… 似乎除了打打杀杀之外,所会的也就剩下吹箫了。 李辰安会缺吹箫的人么? 当然不会。 那自己可得长点心,不然将来只怕他的身边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吴悔倒是没有料到八年不见的五妹而今不仅仅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她还有着忧国忧民之心! 只是她之所忧,似乎对宁国更多一些。 至于李辰安所说的他能找到改良之法,吴悔直接就无视了。 纺车诞生了数百年。 至今也未能在技术上有多大突破。 这李辰安是宁国的诗仙,若是说他略懂造纸制笔烧砚炼墨这多少还有两分可能。 织布是女人干的活儿。 他连懂都不懂,如何能找到改良之法? 不过是为了引起五妹的注意罢了! 吴沁已站了起来。 有些手足无措。 她微微勾着头,想了想,绕过了那架纺车,来到了李辰安身前丈许处。 她已镇定了下来。 她向李辰安道了一个万福,低声说了一句:“我、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来……” 她咬了咬嘴唇,抬起了头来。 那张吹弹可破的脸上是细密的汗珠儿。 也不知道是她的紧张还是她刚才给累的。 她狡黠的眨了眨眼睛,忽的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你有改良之法……你懂织布?” 李辰安微微一笑:“略懂!” 这个略懂,就把他身后的这些人给弄懵逼了。 与李辰安相处最久的是钟离若水! 于是,夏花和萧包子都看向了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却摇了摇头,“我从未见过他织布……不是,他从未去过任何一处纺织作坊!” 这话所有人都听见了。 张静忠微微摇头讪讪一笑,便觉得这位摄政王与女人打交道极有本事—— 搭讪这个东西,若能投其所好,便能更容易获得对方的喜欢。 至于这搭讪之后他究竟有没有好的法子并不重要。 他是宁国的摄政王,改良织机这种事本不是他所擅长的事。 沁公主本就对他心仪,自然也就不会去揭穿。 果然,吴沁听着李辰安这句话便掩着嘴儿一笑。 “那……以后有机会我再向你请教。” “你们来此……都尚未用过午饭吧?” “先去茶舍歇息片刻,” “小荷,你去厨房吩咐一下,多做一些精美的菜肴,大皇兄回来了,摄政王亲临……还有这些姐姐们,当好生招待一番!” 李辰安对吴沁刮目相看。 不仅仅是吴沁刚才的那番言语,也不仅仅是吴沁衣着的朴素,还在于这个在李辰安看来还很小的姑娘,她似乎成熟的更早一些。 似乎也比自己所想,更懂事一些。 至少她的言谈举止有度,一应安排也有条不紊。 张静忠躬身一礼,这才说了一句:“沁公主,皇上呆会也会来。” 吴沁一愕,心里顿时明白。 “哦……我知道了。” 少女若有所思的又看了一眼李辰安,满眼的欢喜,心肝儿跳得愈发的快了一些。 而李辰安此刻颇为遗憾的看了看那辆落后的纺车。 他真能改良这个玩意儿啊! 可显然没人会信。 此刻确实也近午时,那便喝茶吃饭,等回去之后,倒是要将这玩意儿给弄出来。 吴沁之前说的那些话没有错。 衣食住行,才是百姓安身立命之根本! …… …… 茶舍在荷塘边。 在竹林间。 这处茶舍就用竹子打造,却并不显得寒碜,反而令人更觉雅致。 茶舍的门朝着荷塘。 门楣上挂着一个匾额,匾额上写着三个娟秀的字—— 沁园春! 李辰安一瞧,便觉得这名字起的挺好。 这是一个词牌名,带着一个沁字,虽已入夏,但此间清凉,令人忘记了夏,仿佛置身于满园的春色之中。 走入这茶舍,里面颇为宽阔。 有一张古色古香的茶台,在茶舍的一处窗前,还有一张书桌。 书桌上整齐的摆放着一些书籍,也放着文房四宝。 吴沁邀请所有人坐在了茶台旁,当然张静忠张老太监极懂规矩。 他守在了这茶舍的外面。 吴沁没有去换衣裳。 她就这么穿着那一身麻衣,就这么坐在李辰安的对面。 限于少女的矜持,她没敢抬头去多看李辰安两眼,但她却能感觉到李辰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的那温暖。 少女煮茶。 李辰安问了一句:“门楣上沁园春三字是你写的?” 吴沁微微颔首,音如黄莺: “让你见笑了。” “不,你的字很好,比我的字好许多。” 少女掩着嘴儿一笑,因为这倒是一句实话。 她忽的抬起了头来,满眼憧憬:“倒是取了个沁园春的名字,这茶舍里却少了一副沁园春的词……” “你、你能否写一首给我?” 第八百章 点绛唇 五 终究是个将满十四岁的少女。 在出乎意料的见到自己的心上人的时候,便不由自主的想要得到一首他所做的词。 曾经的那首《声声慢》虽说也是极好的,但个种悲意太重,并不合吴沁当下的心境。 只是当吴沁说出这话之后,立刻就知道自己莽撞了—— 这里有这么多人。 这忽的就向李辰安讨要一首词实在不妥。 何况大皇兄远道而归,自己却隐隐间因为李辰安而忽视了大皇兄。 大皇兄与李辰安同来,呆会父皇也将至,他们显然是有一些事要聊聊的。 定是国事。 也或许有自己的私事。 于是,她连忙又道: “倒是不急……待茶余饭后,摄政王有暇有意再写一首给我,便是我之幸事。” 说着这话,吴沁冲着李辰安腼腆一笑。 那一笑间并无动人心魄的娇媚,却也有十里春风的万种柔情。 这春风带着那柔情就这么吹到了李辰安的心上! 心田顿起涟漪。 他的身子忽的一僵。 该死的! 丹田中那莲台上的火焰,特么的又直起了腰来! 这玩意儿简直不分时间不分场合似乎只关乎于女人啊! 李辰安不动声色的微微弓着身子,感谢于这世间的长袍很是宽松,并没有让他的窘态呈现于众人的眼中。 只有萧包子这个时候看了李辰安一眼! 萧包子抿了抿嘴唇,心里有些遗憾—— 这时若是在归园。 若是在归园的那处房间里。 若没有别人…… “大皇兄,” 吴沁的话打断了萧包子的白日梦。 “五妹不知你回到了京都,也不知你会前来,故而未能远迎,还请大皇兄见谅!” 满脸络腮胡子的吴悔颇为亲昵,也颇为欣慰的看了看吴沁,大手一摆: “接到父皇旨意,为兄便急急返京,也没有提前告诉任何人。” “我也是今日才进的京都,只是听闻摄政王李辰安就在归园,于是向父皇请了旨意去了归园。” “为兄也没有料到父皇会邀请了他,还将会面的地方选在了你的这公主府里……” 吴悔咧嘴一笑:“倒是个好事!” “你长大了,与为兄记忆中的那个皇妹判若两人。” 吴沁羞怯垂头,瞅了李辰安一眼,心想这人却还嫌自己小呢! 想到这个小字,少女又偷偷的瞅了萧包子一眼。 她并不知道萧包子的名字,只觉得那萧姑娘着实比自己大了许多。 便有些自惭形秽。 可又一想,按照宫里那嬷嬷所言,自己年岁未到,到时候长开了,自然也就大了。 于是,她又放下了心来。 “皇妹还是那个皇妹,只是那时候淘气了一些,总是缠着皇兄要去四处走走……” 茶炉上的水已开,吴沁取了茶叶放入了茶壶中,又道: “不过是出于好奇罢了!” “成天在这宫里,虽说也和其余的皇兄们随先生读过一些书,但更多的时间还是在学着做女红。” “我那时候以为这个世界也就宫里这么大,直到那年离开这里去了皇兄的封地,我才知道世界果然如书中所言的那般。” “我也才知道民间……亦如书中所言的那般。” “不过,这都是你们这些男人的事。” 吴沁抬头,看了看吴悔,又看了看李辰安,“你们都是有大本事的男人,可不似我这样的毫无用处的女人……” 她熄灭了炉火,斟茶,递茶,又娓娓说了一句: “我仅仅是希望这个世界能变得更美一些……世间和睦、没有战争、没有疾苦……没有流离失所的百姓,若是连乞丐都没有,那便是最好的。” 李辰安再一次正视吴沁。 他没有料到这个小姑娘……其实也不小了……她竟然会有着这种思想境界! 这是极为难得的! 这说明她平日里就算是呆在这高墙里,就看着这高墙上那四方的小小的天空,她的思想当已飞到了这高墙之外! 她至少是读过许多书的。 她有着极强的怜悯之心。 她不似自己所想的那种公主,她没有公主的骄傲,没有公主的病,更没有站在云端之上俯视众生。 她能够感同身受的理解民间之疾苦,这便说明她真的走入了民间里。 所以,她并不像一朵空谷中的幽兰,她更像是……更像是葱郁原野上的一颗普普通通的小草! 如果将她丢入茫茫的人海中……她并不会被淹没,倒不是说她那天生丽质的模样,而是她的身上有一道光! 那是她身为皇家公主的气质。 那也是她迥异于别的女子的思想的升华! 这样的光芒,在钟离若水身上、在萧包子、在夏花,甚至在宁国的那位四公主宁楚楚的身上都是没有的! 当然,这并不是说李辰安就更喜欢吴沁多一些。 而是在这四个女人的心里,家,和自己,才是她们的全部。 她们不会将视线放及天下,她们只会聚焦在自己的身上,她们的所有行为都只会围绕着这个未来的家而展开。 这并非她们之过。 仅仅是受到这世界思想的约束罢了。 而吴沁……她虽年龄最小,所想却更多一些。 只是她想归想,作为女人,哪怕是公主,她也知道自己仅仅是想一想罢了。 此刻她说出这番话,显然她意识到了面前的这两个男人,极有可能主宰吴宁两国的未来。 她知道目前吴强宁弱。 她说这番话,就有了更深一层的意思—— 不起兵戈! 两国既然结盟,若能同进,若能相扶,当是最好的! 钟离若水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吴沁,她的心思此刻稍有些复杂。 她感受到了这个姑娘身上的博爱,也感受到了这姑娘看似随意的言谈里所隐藏的那份小心思。 吴悔端着茶盏此刻也看向了他的这个皇妹。 他再一次仔细的看着这个很是陌生的皇妹! 能够被吴帝看中的吴国继承人,吴悔当然不似他表面上的那粗汉子的模样。 他的心思其实极为细腻。 他呷了一口茶,品出了这杯茶里的那味道。 他忽的放下了茶盏,亲切的拍了拍李辰安的肩膀,看着吴沁,开口说道: “没有人愿意轻易开启战端。” “也没有人愿意看见世间百姓流离失所。” “为兄寻思……未来,许能如皇妹所愿!” 吴沁满脸欢喜,端起茶盏遥遥一举,“谢皇兄!” “谢……谢三位姐姐!” 萧包子一怔,谢我们干啥? 不是应该谢辰安的么? 吴沁没有谢李辰安,仅仅是看着李辰安羞涩一笑。 一切,就在那一笑中。 李辰安却在那一笑中身子又是一僵! 那莲台上的那簇火焰砰的一家伙就熊熊燃烧了起来。 恰在这时。 茶舍外的张公公忽的一声高宣: “皇上驾到!” 众人起身。 李辰安也艰难起身。 吴沁看出了李辰安的异样,有些紧张的低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啊……有点、有点肚子疼!” 萧包子颇为不安,她瞧了瞧钟离若水,脑子里冒出了一个疑问—— 同样是不二周天诀,钟离若水似乎毫无异样。 可李辰安的反应咋就如此强烈? 这怎么是好? 莫非往后出个门,随身还得带上一顶帐篷不成? 第八百零一章 点绛唇 六 这邪门玩意儿幸亏不会因为没有得到释放而走火入魔! 不然,李辰安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莫要再出门了。 若每次都满足那莲台邪火,自己恐怕会被这东西给折腾成人干! 再强壮的牛,也抵不住日夜耕田啊! 也幸亏这世界的袍子很是宽松。 不过,李辰安心里也觉得有些奇怪。 倒不是钟离若水没有出现这异样,而是之前,在进入忘情台之前,这种现象并没有发生,或者说反应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强烈。 其中究竟是什么原因不知道。 但想来想去,莫非就是自己与钟离若水阴阳相合成就了大宗师,原本丹田中充盈的内力这忽的又没了带来的后果? 无法验证,只能等这内力恢复之后才知道分晓。 就在萧包子垂涎的眼神里,就在吴沁担忧的视线中,李辰安站直了身子,也谢绝了吴沁想要派人去叫御医—— 这御医若是叫来多尴尬! 没检查出肚子有问题,反发现别样的反应,只怕他李辰安会落下一个天下第一淫帝的名垂青史的美誉! 吴沁依旧有些担忧,但此刻她的父皇已在张静忠的躬身引领下走入了这处茶舍之中。 吴沁恭敬的向吴帝道了一个万福。 吴悔躬身一礼。 李辰安抱拳。 吴帝就这么看着李辰安,那张老脸上的笑意便如水波一样渐渐荡漾开来! 这是他第二次面见李辰安! 相较于在洗剑楼上的第一次见面,李辰安的气色好了许多。 这或许是钟离若水安然而归,他的心终究平静。 这就好似薛簌簌不在宫里,自己的心难以安稳。 一个道理。 钟离若水和萧包子二人站在李辰安身后,也仅仅是学着李辰安的样子拱手一礼。 只有夏花,也如吴沁一样道了一个万福。 吴帝并没有因此而不喜。 那两个女人显然都不是他吴国的臣民。 李辰安还是宁国的摄政王,未来的皇帝。 除了夏花之外,能够站在李辰安身边,还有着如此容颜的女子,不用想,吴帝也能猜到二女的身份。 以后自己的女儿会和她们生活在一起。 那两个女人在李辰安身边的时日更久一些,宁国又远在千里之外,女儿往后与她们同处,还有仰仗她们的时候。 毕竟后宫就是个江湖。 吴帝深知后宫这处江湖的水深不见底。 “免礼……请坐!” 吴帝也没有穿他的那一身龙袍,而是穿着一身白色的绸衫。 如此,便显得又随意了一些。 众人落座。 唯有吴沁还躬身站在吴帝的身后。 这时她颇为局促,心里很是纠结。 一方面她很想能够与李辰安相处。 另一方面,她知道父皇来了,那么接下来就是他们男人间要聊的正事了。 自己作为一个女人,此刻便该退下。 于是,她低声说道:“父皇,儿臣、儿臣先且告退!” 吴帝却摆了摆手,“就是闲话家常,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坐为父身边……煮茶!” 吴沁顿时一喜,“……好!” 吴沁斟茶。 吴帝瞅了他的长子吴悔一眼,又看向了李辰安,忽的问了一句: “若朕真要削藩……你可有良策?” 这话太过突然。 李辰安心里一愕。 坐在吴帝一侧的吴悔那张满是络腮胡子的黝黑的脸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这句话,对他而言,仿若一记晴天霹雳! 他现在不明白父皇问出这话的意思何在! 这一瞬间,他所想的是最坏的那个结果—— 宁国诸多藩王,他吴悔的势力至少排在前三! 父皇下旨让自己回京,只字未提削藩之事! 自己身边的谋士皆说此次回京定是天大的好事,就连母亲的看法也不例外。 就算是自己的岳父夏国公来信说起也是一纸的欢喜。 可现在…… 自己孤身一人在这深宫之中,父皇却再提此事! 莫非父皇这便是要从自己的头上开刀了? 杀一儆百? 杀鸡儆猴? 总之是一个杀字! 他微微垂头,视线从李辰安的脸上滑落。 他不知道李辰安会给父皇一个怎样的方法,但削藩就在一个削字上。 无论怎样的法子,终究是要一刀削下去的。 正在斟茶的吴沁原本欢喜的心这时也陡然一沉。 她的手拎着茶壶定在了空中,愕然的抬头看了看吴帝,又看了看吴悔,最后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她抿了抿嘴唇,心里很慌,想要说点什么,终究不敢说出来。 李辰安此刻却极为平静的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 他也看向了吴帝,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很认真的说了一句: “平亲王远道而回,今儿个我们在归园一见。” “虽是初见,却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他也不知道吴帝问这句话的目的何在,但他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却是向吴帝表明了他的态度—— 一见如故,相谈甚欢,那么吴悔成为吴国的皇帝,吴宁两国便能修当下之好! 另一层意思则是,吴悔现在还是藩王,那自己当着吴悔的面,向你说削藩之举措,这显然并不妥当。 果然,吴帝眉梢一扬,扭头看向了极为紧张的吴悔: “非你所想!” 四个字,吴悔提到了嗓子眼上的心放下去了一半。 他的心里极为感谢李辰安的这句话,他连忙站了起来,向着吴帝躬身一礼: “儿臣、儿臣不敢去想!” “不!” 吴帝摆了摆手:“但朕依旧要说这藩王之事!” “藩王之祸,祸在根处。” “你本就是藩王,你自己好生想想,姑且不说藩王作乱导致国家不宁,单单朝廷要养着这么多的藩王,国库每年要付出多少的银子?” “这是其一!” “其二,莫要以为为父未曾出巡就不知道你们这些藩王们的一举一动!” “你说说看,你养的那一万精锐骑兵,一年的花销有多大?” “单凭朝廷的供养,你养得起那么多的骑兵么?” 吴悔背上的冷汗刷的一下就流了出来。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儿臣……儿臣并无二心,仅仅是……” 吴帝又摆了摆手打断了吴悔的话:“为父知道,你不就是防着勾仲的神鹰军么?” “为父明明知道,这些年来却从没有怪你,那也是因为为父希望你能有自保之力!” “太子……你三弟,为父时常在想,若是为父驾崩,那么神鹰军恐怕第一刀就会砍向你的孤城!” “而这后宫中,你母亲,也难有善终。” “为父也明白你取孤城之名的意义何在,不就是一座孤独的城么?” “你这么多年虽也做了一些出格之事,但在大事上却谨守规矩,没有与其余藩王勾结往来,只愿能孤处一地,安生的做一个藩王……” “这一点随你的母亲。” “本想与世无争的过一辈子,却难以如愿。” “不愿白白去死,于是小心翼翼的活着,活得甚是辛苦……为父是看在眼里的。” “所以呀,这三年,为父不理朝政,也是希望能够站在一旁,再仔细的去看看。” “其实为父并没有看的太明白,直到你母亲离去……” “为父这才明白,为父的这一辈子,从与你母亲相见的那处柳树林开始……为父就已离不开你的母亲了!” “你母亲在身边,为父心能安。” “有你母亲为太后,吴国……方能安!” 第八百零二章 点绛唇 七 吴帝的这番话语重心长。 李辰安仔细的听着,他知道吴帝的心意已定,于是也放下了心来,却对吴悔的母亲,那位薛昭仪生起了仰慕之心! 那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呢? 她是个楚人,却受到了吴帝的深爱。 她仅仅是个昭仪,在吴帝的心里,却远比那位齐皇后来的更重! 甚至吴帝还说出了若她为太后,吴国方能安这样的话来—— 一个女人,能定一国之安危! 这是一句崇高的赞誉! 至少吴帝极为认可她的品德,至少在吴帝看来,这个女人能真正约束吴悔,并不让吴悔做出出格之事以至于酿成大错。 那么这个女人对于吴悔的影响也是极大的。 但偏偏就是这么一个本应该很是有名的女人,在皇城司的情报中,在暗夜会的消息里,却只有寥寥几句—— 吴皇初登大宝,弃发妻齐氏于红帐,率十万大军远征南楚。 时三年之久,大败于南楚国都郢城之下。 有猛将夏莫愁,救帝命,逃至郢城外百里之地之柳林。 南楚皇帝派大将军薛蛮子前来议和,送薛蛮子之女薛簌簌于吴皇营帐。 当夜同房,历五次。 次日晨,吴皇蹒跚,率兵回京,携薛簌簌同行。 至京都,封薛簌簌为才人,常宠幸,故其余妃嫔嫉之。 历经数次劫难终不死,当为大宗师楚天极之功…… 这些情报里没有关于薛簌簌的详细情况,但而今看来,吴帝显然在明里暗里也都维护着她。 不然,单凭着一个楚天极,怎可能日夜保护她的安全。 以后若是有机会能再来吴国,当拜访一下这位吴国的太后! 李辰安看向了吴悔。 吴悔一听,“砰砰砰”就磕了三个响头。 他这才真正的放下了心来,也确知了父皇的心意。 煎熬了这么多年,那张龙椅终于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强壮的汉子这一刻泪流满面。 其中有三分激动,还有七分是这些年来心中的委屈! 十六岁离开京都,转眼十六载已经过去。 这十六年的辛酸谁能知道? 瓜州苦寒,多山匪盗贼。 若不是自己有一身不错的武艺,若不是自己的老丈人夏国公给了自己一支千人的私军……面对瓜州那错综复杂的形式,莫要说收服那十八座山头的土匪,单单就是应付瓜州本地的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恐怕也捉襟见肘。 用了足足十六年的时间,花费了不少心血,才将整个瓜州整治得夜不闭户,也才受到了北府大将军乌立的尊敬。 这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舒适的安生之地,才觉得有了立足之本,却惊闻朝中传来消息,说父皇意图削藩…… 那自己这十六年的努力,就算是付之东流了。 他的心不甘! 那时候,他是有了异心的! 但母亲却给他来了一封信,信中除了嘘寒问暖之外,所说的皆是父皇的好。 “娘虽为楚人,但自从娘嫁给了你父皇,娘也就是吴国的人了!” “你的身上流淌的是你父皇的血!” “娘这一辈子安贫乐道,偶去拜佛,所求不过是家的安稳。至于国……娘亦不希望吴国乱了!” “故,就算你父皇削藩,所削也不过是你这藩王的封号,所收也不过是你这藩王之封地……都是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罢了。” “娘以为,只要能有几亩薄田,粗茶淡饭,亦是生活!” “娘绝不愿看见你们父子兵戈相见……娘更愿你主动上表,解甲归田!” 就因为这封信,他吴悔在与北府大将军乌立密谋三天三夜之后,终究没有兵出孤城! 岳父夏国公也给他来了一封信。 信里只有一句话: “惊雷之后未必有雨。 就算有雨,许为甘露!” 他不明白这句话意下所指,却明白这是岳父让自己不可轻举妄动。 自己的这个老岳父可不是一般人。 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相信。 现在看来,似乎当真迎来了甘露,终守得云开见到了日出。 “儿臣……谢父皇慈悲之心!” “不要谢为父,要谢,就谢你的母亲!” “她在宫里的这些年也不容易!” “省吃俭用攒下的那些银子,不都是送给了你,让你去齐氏那里买了武器盔甲么?” “当然,你还做了一些别的事,为父若是驾崩,就凭你做的那些事,新皇就足以斩你首级!” 吴悔心里又是一惊,吴帝却站了起来,将他扶了起来: “都过去了!” “你也该站起来了。” “为父只是要让你明白,削藩……它不是一件坏事!” “因为其余藩王所做之事,在你的十倍百倍之上!” “你会知道的,你知道以后,也会起削藩之心,行削藩之事!” “虽说都是皇亲国戚,甚至都是手足弟兄,但相较于亡国……还是牺牲他们的利益更好一些!” 吴悔起身,撩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 对于藩王之害,他心里是清楚的。 只是当下吴国,藩王各自的势力相较于国而言不算什么,但若是藩王联合了起来,若是某些藩王再和边军勾结在起来……就像自己与北府兵勾结一样。 此乱,足以让吴国喝一壶的! “为父知道此事极难,故而为父迟迟无法入手,甚至为了安抚那些藩王,为父明令禁止朝中大臣再提削藩之事。” 吴帝又坐了下来,呷了一口茶,看向了李辰安: “这原本是吴国的国事,还是一件私密事。朕并没有避开你,这是因为朕以为……你是朕值得信任的人!” “小女吴沁,再三天便及笄!” “朕对她宠爱有加,是极想将她留在宫里,是很想就在这东旭城里为她寻一佳婿。” “但沁儿自小就极有主张,她偏偏喜欢上了你的那些诗词……于是心里也就有了你!” “朕应该还算是一个开明的人,为了沁儿的幸福……朕知道你即将返回宁国,那沁儿,朕就托付给你了!” “朕希望沁儿能在你的呵护之下,在宁国扎下根来,将宁国视为她自己的国家,将你,将你们,” 吴帝的视线从钟离若水三女的脸上一一扫过,语气中便是托付的味道: “将你们视为她的姐妹,视为真正的亲人!” 吴沁垂头,脸蛋儿绯红。 她原本以为会很是欢喜,却忽然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远嫁。 便意味着往后再难回到吴国了。 父皇年迈,母亲回家省亲未归,这一别之后……父母百年,自己得到消息再回来,能看见的只能是那皇家陵园里的一座陵墓罢了。 不能在他们的膝前尽孝。 只能在他们的陵墓前上一炷香,烧一捧纸钱。 她忽的抬起了头来,眼里满是泪光。 “父皇……” 吴帝摆了摆手,满脸慈爱: “去了宁国,书信常来。” “为父老了,将这帝位传给你大皇兄之后……为父许能去宁国看你。” “无须因离别而悲,你应该为新的生活而喜。” “为父相信辰安定不会负你,为父亦相信以你之品德,当能成为吴宁两国友好之纽带,成为李家的好媳妇……” “上菜!” “今日家宴,朕非朕,但父却是父!” “辰安,咱翁婿二人,今日……不醉不归!” 李辰安顿时就傻眼了。 这节奏…… 吴帝怎么就这么急着将吴沁给嫁出去呢? 都不问问自己的意见么? 第八百零三章 点绛唇 八 莫要说李辰安惊呆了。 就算是吴沁自己,这时候也很是茫然。 她喜欢李辰安不假,想要嫁给李辰安更不假,但按照皇家礼仪,不是应该还有很长的一段固有的程序该去走的么? 但此刻听父皇之意…… 李辰安归国,她就要随行同去! 这一去,就意味着那所有的礼仪皆免了,父皇一道旨意,李辰安点头,她就算是李辰安的妻子了! 她并不在乎那些繁琐的礼仪,只是觉得这事儿吧……似乎太过儿戏。 何况,她也并不知道李辰安对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态度。 少女的心又有些彷徨了起来,于是,那双水灵灵的眼,就这么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如果是两年之前自己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的心境,李辰安对这事就算不直接拒绝,也会采用一些委婉的方式来拖延一些日子。 但现在,他对这事却并没有如之前那般抗拒。 许是因为适应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也或许有丹田中那一簇邪火的功劳。 他看着吴沁微微一笑。 这一笑,便是回应。 这一笑,令吴沁心安,娇羞垂头。 钟离若水也看着李辰安,对于这件事,她更看重的是联姻背后能够给宁国带来的好处。 她很清楚只要李辰安登基为帝,那么李辰安就不再属于她们三女独有。 他是宁国皇帝。 他主理着整个宁国的同时,天下也有许多许多的人在看着他,在关心着他的后宫! 尤其是云安郡主! 这个未来的婆婆就这么一个儿子,可她却希望孙子满堂! 归园的堂,很大! 宁国的玉京城的皇宫后宫空落了那么多的宫殿! 听说长乐宫的那处行宫的后宫也有许多的宫殿! 他登基为帝,那些文武大臣们定不会希望那些宫殿还是那么冷清。 那就会入住许多的女人! 尚不知道李辰安会将国都定在何处。 钟离若水的眼里颇为担忧。 因为玉京城距离长乐宫并不远,他若是两边跑…… 萧包子倒是无所谓。 那家伙想体会一下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那种神仙般的日子,那就由他去折腾吧。 夏花对此当然不会有任何看法,因为这个世界有权有势的男人本就是这样。 她很是羡慕,便寻思回到了国公府里,是不是也让爷爷去一趟归园? 吴悔却很是惊诧。 他这时才连忙低声问了一句:“父皇……儿臣并非反对这场婚事,儿臣也是极为认可李辰安的,只是……这事是不太急迫了一些?” 吴帝起身,摇了摇头: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沁儿与辰安两情相悦。” “朕是明白这儿女之情的。” “两情既然相悦,那便希望尽快相守。” “辰安回了宁国,沁儿却因为那些礼仪教条留在吴国。” “你说说看,这相思……寄于明月真能解忧?” 吴帝一拂衣袖,抬步向门口而行,“本可不忧,又何必强去说忧?” “走,喝酒。” “酒尽兴,人尽欢……别留遗憾在人间!” 酒席设在这茶舍旁边的一处楼阁里。 桌上的菜,是御厨主理的精致菜肴。 桌上的酒,是来自宁国的画屏春。 但吴悔却未能享用,因为吴帝给了吴悔一道密旨—— “你带着楚天极以最快的速度去剑山!” “接管北府兵……” “围京!” …… …… 东宫。 书房。 书房里满地狼藉。 这一次,涵养极好的太子吴谦,终究将心里的满腔怒火发泄了出来。 他砸碎了一地的花瓶。 甚至将自己最喜欢的那方镇纸那方砚台也摔了个粉碎。 他面目狰狞双眼赤红。 以至于就连燕儿此刻也吓得面色苍白,她躬身站在了那处屏风的角落处,心里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看吴谦一眼。 “这老不死的……!” “砰!”的一声,吴谦又摔碎了一个茶壶。 “他竟然偷偷将吴悔给召了回来!” “他竟然让吴悔去将李辰安那狗东西带到了宫里!” “他就不怕天下人笑话?竟然让吴悔将李辰安带去了沁公主府……!” “耻辱!” “天大的耻辱!” “强如吴国,他竟然要用联姻的方式向宁国摇尾乞怜……” 吴悔咬牙切齿。 他深吸了一口气,站在了窗前。 窗外阳光很是强烈,他徐徐眯上了眼。 “他做这些事,是做给本宫,做给母后看的!” “他这是要给那个该死的女人出气了!” “为了一个楚国的女人,他竟然对自己的发妻、对自己的皇后如此冷落……他不配为人!” “他不配为帝!” “更不配为夫……为父!” 躬身站在一侧的霍亦真这时低声说了一句: “殿下……慎言!” 吴谦气急败坏:“老子慎个屁的言!” “老东西既然要做初一……本宫那就必须做个十五给他看看!” 霍亦真的手在袖袋中。 袖袋中有一把尺许长的匕首,还有一张三尺白绫。 他给摄政王李辰安的信已送到了李辰安的手里,但他并没有看见离塔的九层楼顶上挂起一盏灯笼。 这就意味着摄政王并不需要他阻止吴谦的疯狂之举。 现在摄政王受吴帝之邀已经入了吴国的皇宫,还是在沁公主府里。 那么两国结盟之事,并非摄政王缓兵之策,而是一项真正的有着长远意义的国策了。 这些日子没有再收到恩师的密令,看来乱吴之策,恩师也因为李辰安平安归来而放弃了。 自己也该走了。 就在这时,小桂子匆匆跑了进来。 “殿下……” 吴谦转身,看向了小桂子,“如何了?” “回殿下……勾上将军密信,请殿下过目!” 吴谦接过,急忙撕开信封,取出信纸展开一看…… 他脸上的愤怒消失不见。 他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灿烂的笑。 只是这笑意看在霍亦真的眼里,却令他感受到了一股来自地狱的寒意! “好、好、好!” 吴谦连说了三个好字! “小桂子,朕登基之后,你就是宫里的总管大太监!” 小桂子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殿下,奴才不敢有此妄想!” “你起来……接下来,本宫再给你一个任务。” “去机枢房……找到魏公公,就说……今夜是个好日子!” 小桂子一愣,起身,“奴才这就去!” 他躬身退下。 吴谦转身看向了躲在角落的燕儿,“你过来!” 燕儿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向吴谦走去。 她来到了吴谦的面前。 吴谦伸出了一只手,撕拉一声,他扯开了燕儿的衣裳。 他舔了舔嘴唇,看着燕儿花容失色的模样,又伸出了一只手勾住了燕儿的下巴。 “本宫说过,待本宫登基为帝,你就是本宫的燕妃!” “过了今夜……你就是燕妃了!” 他一把将燕儿抱了起来,放在了茶桌旁的软榻之上。 “殿下……!” “哈哈哈哈……” 吴谦状若癫狂,“朕,要你与朕同享这欢乐的时光!” 燕儿惊呼。 吴谦愈发疯狂。 书房似乎都在他的疯狂中颤动了起来。 霍亦真垂头,想了片刻。 原本将在吴国皇宫上演的一场大戏,就在他的这一念之间改变了方向。 摄政王就在宫里,吴谦显然已经与勾仲勾结在了一起。 甚至机枢房的那魏老太监也是吴谦的人! 不知道这个疯了的太子还有着怎样的布置,霍亦真不在乎这宫里会死多少人,但他不能让摄政王出了任何差池。 于是,他悄无声息的走了过去。 吴谦正在兴头,他根本没有注意身后来了一个人。 霍亦真从袖袋中取出了那条三尺白绫。 他极为熟练的套在了吴谦的脖子上,一勒…… 当小桂子在一个时辰之后再回来。 他看见的是东宫书房的房梁上挂着两个人! 两个赤果果的人! 他吓的瘫倒在了地上。 片刻,鬼哭狼嚎的声音响起。 第八百零四章 点绛唇 九 沁公主府这场宴席上的气氛轻松而和谐。 吴帝的那些话,挑明了他的期许,也摆明了吴沁的心思。 李辰安没有拒绝,这件事,便算是定了下来。 “朕明日就去一趟归园,与你母亲见一面。” “朕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沁儿的嫁妆……朕自然会办得很是丰厚。” “你准备何时回去?” 李辰安沉吟片刻:“原本打算明日就走,” 他扭头看了看吴沁,“既然沁儿随我去宁国,那我便再多呆两天,总得给沁儿一点收拾东西的时间。” 这话一出,算是定了调。 吴沁又羞涩垂头,心里有些惶惶。 毕竟是一个将满十四岁的少女,就算是六岁那年离开京都远行了一次,那也是在吴国境内,去的还是大皇兄的藩地。 但这一次…… 这一次却是跟着自己的未婚夫而去。 去到一个遥远的异国,不再如小时候那次那样过两三个月再回来。 这一走,许是两三年。 也许是二三十年! 她想起了薛昭仪。 薛昭仪从南楚来到吴国,就在这宫里,一呆就是三十多年! 自己这一走与薛昭仪无异。 将在宁国与这个男人成婚。 将在宁国的宫里给这个男人诞下孩子。 往后……这沁公主府,就不再是自己的府邸了。 就算是回来小住,这也变成了娘家,变成了客居之处。 未来的那个家会是什么样子? 少女不知道。 她此刻端着酒杯站了起来,眼圈儿有些微红,那黄莺般的声音也有些凝滞: “女儿这第一杯酒敬父皇!” “女儿多谢这么多年来父皇的宠爱……女儿这才长大,原本希望能在父皇的膝下多尽一些年生的孝道……” “但、但父皇既然已经决定,女儿便只能先随辰安去了……” 吴沁的声音哽咽了起来,吴帝也颇为伤怀,但他却必须让吴沁早一些离开。 他不愿意吴沁听到了她母亲的消息。 倒不是死。 而是那不齿之事! 那事万万不能暴露了出去,否则……吴沁的名声会受到极大的拖累,甚至会影响她的一生。 “女大,当嫁,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吴帝也端起了酒杯,语重心长的又道:“那就是你的家了,你将有新的家人,也将有你应该去孝顺的公婆。” “相夫教子……这是你的分内之事。” “至于为父,刚才在茶舍为父不是说过了么?为父禅让之后,会去宁国走走,便能再相见,故无须伤感。” 吴沁躬身,“女儿多谢父皇……便在宁国等着与父皇再相见。” “女儿敬父皇一杯酒!” 父女同饮。 吴沁再斟酒。 这一次,她举杯向钟离若水三人道了一个万福: “妹妹吴沁,久闻姐姐们大名。” “夏姐姐曾经在宫里见过两面,却也有许久未曾再见。” “前些日子在归园与萧姐姐见过一面,却还没来得及向萧姐姐敬一杯茶。” “那么这位姐姐定就是若水姐姐了……果然是天仙般的人儿。” “多谢姐姐们的接纳,妹妹许有不懂事之处,还请三位姐姐多多包容。” “妹妹,敬三位姐姐一杯酒!” 钟离若水三人站了起来。 夏花很是忐忑。 她是吴国人,这位姑娘是正儿八经的吴国公主。 按理,她本应该向这位公主见礼。 但吴沁却摆了摆手,这便意味着她的这一礼,并非是以公主之身,而是同为李辰安的女人,只是她是后来者,遵从的是先后顺序。 所以,这个公主莫看年轻,却很懂得这人情世故。 这样的女子,当然是极受欢迎的。 钟离若水也一脸喜意的说道:“妹妹,欢迎你的加入!” “你放心吧,他这个人呀……” 钟离若水瞅了李辰安一眼,“他这个人,对我们每一个都一视同仁,也能做到雨露均沾……我们也会情同姐妹,你无须担心什么。” 萧包子讲不来什么大道理。 她只是觉得这姑娘不错。 至于究竟哪里不错若要她说个子丑寅卯,她却又说不出来。 便是她的直觉。 这时她也举起了酒杯,笑道:“沁妹妹,你很有眼光!” “你一眼就相中了一头最好的牛!” “我可告诉你,这牛啊,不仅是脾气温顺,耐力还极好。” “相信姐姐,你以后会很幸福的!” 这话令吴沁愣了三息,她似乎才品出了这话里的味道来。 她脸蛋儿顿时一红,“萧姐姐……多谢萧姐姐!” 夏花不知道该说什么。 “殿下……” “夏花姐姐,往后就叫我一声妹妹或者沁儿。” “……妹妹,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宁国也是很美的,这往后呀,他回到宁国之后,宁国会变得更美的。” “听说宁国的京都玉京城的冬天比这要冷一些……到时候我们闲来无事我教你武功,可好?” “不对!” 这话是萧包子说的,夏花和吴沁一怔,便听萧包子又道:“玉京城的冬天虽说要冷一些,但咱们有暖阁呀!” “另外玉京城的狗肉很好吃,那玩意儿吃了暖和!” “哪有那闲暇功夫去练武,到时候姐姐我带你满城抓狗去!” “可好玩了!” 吴帝惊呆了! 他愕然的看着萧包子,对这位晚溪斋的斋主多了几分新的认识。 他开始为自己的女儿担忧了起来。 他无法想象自己的女儿满城抓狗是什么样子。 他觉得这萧斋主怕是会将如一张白纸一样的女儿给带偏了。 他正要说点什么,却见张静忠急匆匆走了进来。 “皇上!” 张静忠俯身,耳语道: “刚刚得到消息,东宫那边……皇上能否移步去看看。” 吴帝眉间顿时一蹙。 东宫那边出事了! 那逆子不是还谋划着下毒的么? 莫非他将自己给毒死了? 吴帝起身,脸上的神色恢复了平静。 “你们且尽兴,朕有些事需要去处理一下。” 说着这话,吴帝抬步而行,至门口,忽的停步,转身,看向了李辰安: “削藩之事……若你有良策,便算是你的聘礼!” 李辰安沉吟三息,“好!” 吴帝离开,吴沁与钟离若水三人同饮了一杯酒。 她们都没有听见张静忠耳语的那句话,此刻因为吴帝的离去,气氛反倒是变得轻松了起来。 李辰安就这么默默的看着她们饮酒聊天,心里一片安然。 这便是生活。 至于削藩之策,他当然是有的。 回到归园,便将那推恩令写下来送给这个老丈人吧。 三个女人一台戏。 四个女人全是戏。 李辰安似乎被她们给遗忘,他默默的喝酒,默默的想着心事。 太阳默默的向西而去。 时间默默的走向了黄昏。 两壶酒尽。 皆微醺,无人醉。 五人走出了这处房舍,恰有夕阳余晖。 恰有夜风轻拂。 她们来到了那池塘边。 那里有一秋千。 吴沁坐在了秋千上,她的贴身丫鬟给她荡起了秋千。 有衣袂飘飘,有长发飘飘。 荡起的是在这里十四年的回忆。 飘起的,是她那微红的脸上对未来的憧憬。 李辰安就这么看着,忽来兴致,走到了那长廊里。 长廊里有一张桌子。 桌上有针线,也有笔墨纸砚。 他磨墨。 落笔。 纸上落下的并不是《沁园春》,而是一首《点绛唇》: “蹴罢秋千, 起来慵整纤纤手。 露浓花瘦, 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 袜刬金钗溜。 和羞走, 倚门回首, 却把青梅嗅。” 《第四卷终》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八百零五章 那年夏 一 时昭化二十四年五月二十二。 当东方的天空出现第一抹红霞的时候,一行足足六百人的队伍已离开了吴国的京都东旭城。 这支队伍颇为复杂。 其中有五百人是身着黑甲骑着战马的玄甲营战士。 其余百人,有五十人皆为宫娥。 她们,便是这一路要跟着吴沁前往宁国的随行婢女。 另外的五十人,则是以冷血为首的暗夜会的高手们。 队伍中有马车足足百辆之多。 每一辆马车都沉甸甸的。 里面装着金银珠宝和各种名贵玉器,还有许多的绫罗绸缎。 这些,皆是吴沁的嫁妆! 对于这个女儿的远嫁,吴帝许是内心有愧,他是下了血本的。 虽说归园富可敌国,但作为一国之君,吴帝可不能被归园小视。 除了这些人之外,李辰安的身边还有不少人。 比如小武、阿木、王正浩轩、步惊鸿、独孤寒。 也比如涂二先生。 此刻队伍停在了东旭城的南门外。 李辰安带着吴沁,此刻站在马车旁,正望着那高大巍峨的城墙。 吴沁的脸上是不舍的表情。 终将别,别时心伤。 但她更心伤的是没有等到母亲回来,没有与母亲话别,没有得到母亲的祝福。 直到现在。 依旧未能在那城墙上、在那城门口看见母亲的影子。 不仅仅是没有看见母亲的影子,就连武安侯府,竟然也没有派一个人前来送行。 按理,这是不应该的。 因为就在昨日,父皇已下旨。 封她为永宁公主,嫁于宁国摄政王李辰安,修两国之好,结永世之花! 这是一件大事! 当这道旨意颁布之后,朝中的所有官员尽皆知晓,京都的百姓理应也有许多人知道。 可奇怪的是今日自己的公主仪仗出行,宫里仅仅只有一位礼部的官员前来送行。 而父皇也仅仅是将自己送到了宫门外便挥手作别。 许是父皇不忍那离别之伤吧。 可自己昨日明明派了人将这消息送去了武安侯府,希望临行前能与母亲再说说话,可昨儿等了大半宿,母亲依旧没有回来。 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吴沁满眼忧虑。 李辰安安静的陪在吴沁的身边,他的视线从那处城墙上收了回来,落在了吴沁的背上。 吴国皇宫里发生的事他已知晓,但身边的这个姑娘却并不知道。 吴帝封锁了东宫的消息,更将姝妃身亡之事给瞒了下来。 昨日傍晚时候,吴帝轻车简从的去了一趟归园。 翁婿二人就在离塔的第九层的画梅轩里喝了大半夜的酒。 没有第三人。 吴帝喝了不少酒,说了许多话。 “吴谦……他死了倒是一件好事。” “他不是自杀的,像他这样的人,他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 “但朕不打算追查凶手……要追查其实很简单,东宫就那么些人,他死了,失踪了一个霍亦真!” “这个霍亦真,又是老二曾经的谋士……是老二将这个人送到吴谦身边的。” “如果查下去,就要查到老二的头上。” “朕知道吴谦有不臣之心,意图下毒这件事,是你告诉老大的,你也算是有心了。” “在吴谦的书房里,确实查到了足足九种毒药……朕没有料到魏老狗会是他的心腹,所以……幸亏他死了。” “齐氏,朕将她打入了冷宫,等这些事都过去了,都平息了再慢慢发落她吧。” “勾仲……朕原本还以为京都会乱一乱,倒是没料到他见到朕的手书之后直接就投降了……” “也好。” “免了一场兵戈,朕让夏老头暂时接管了神鹰军。这老头是不愿意的,等吴悔登基之后,由他去定神鹰军的统帅吧。” “朕现在最挂心的是沁儿!” “朕希望你善待她……她、她才是最可怜的人!” “另外,你回到宁国之后,要特别小心大荒国……不要轻视了宇文峰,也不要轻视了大离的余孽!” “这是机枢房这么多年来关于大离余孽,关于隐门的卷宗,你拿去看看。” “算是朕对你的这削藩的推恩令的交换!” …… …… 李辰安收回了思绪,看着吴沁那孤单的背影。 他伸出了一只手来牵住了吴沁的手。 小手柔软,却有些凉。 “走吧。” 吴沁满眼泪水。 她感受到了手心里的温暖,却依旧还望着那城墙,小嘴儿轻启: “在宫里的时候,我时常会幻想,幻想自己能有一双翅膀。” “想着能如那鸟儿一样自由的飞翔……飞到宫外去,飞到这高大的城墙之外去。” “现在真要离开了,才发现心里终究是不舍的。” “这是我的家啊!” “我就要离开这个家了,却无一人来送别,便又觉得这帝王家是如此的冷漠。” 吴沁忽的呲笑了一声,抬起手臂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是该走了。” 她转身,扭头看向了李辰安,眼里满是期待。 因为从这之后,她能够依靠的人,就只有身边的这个男人了。 她没有幼稚的去问一句你会爱我疼我一辈子么,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在朝阳下格外的美丽: “那首《点绛唇》我很喜欢!” “走吧,咱们回家!” 李辰安极为自然的伸出了另一只手揉了揉吴沁的脑袋,刚刚转身,从那城门处传来了一个急促的声音: “辰安吾弟、五妹……且留步!” 李辰安顿时就笑了起来,二人转身,便看见安亲王吴欢从马车里探出的那张圆乎乎的脸。 马车停在了李辰安和吴沁的身前。 吴欢跳了下来。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人。 一个中年男人。 “兄弟,不够义气啊!” “若不是大哥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就这么悄悄的走了,还带走了我最疼爱的五妹!” 吴欢伸出手,握拳,小拳拳轻轻的捶在了李辰安的胸口: “你小子真有本事,也不知道你是如何骗了五妹的心的,不过这也好,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二舅哥,也算是一家人了。” “对了,大哥本也要来给你们送行,但……” 吴欢看了看吴沁,“大哥实在脱不开身,他让我将这个东西交给你,再带一句话给你。” 吴沁终于欢喜了起来,她从吴欢的手里接过了一个小匣子,好奇的问道: “大哥要对我说什么?” 吴欢咧嘴一笑:“大哥希望你们早生贵子!” 吴沁羞红了脸,却觉得这一句简单的祝福,挺好! “这事也不知道父皇如何想的,办的太急,二哥我也来不及准备一些礼物,” 说着这话,吴欢从怀中取出了一本厚厚的小册子。 他仔细的摸了摸这小册子的封面,似乎颇为不舍,但终究还是递了过去: “妹夫即将成为宁国的皇帝,我想你们是不缺什么的。” “这个东西……” 他俯过身子,嘿嘿一笑:“这个东西可是个稀罕玩意儿,对你、对你们往后的幸福可大有裨益!” “先收着,无人的时候,你们再好生的去看看!” 李辰安的视线落在了那小册子的封面上,顿时一愕: 《七十二式房中术》!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八百零六章 那年夏 二 不管如何,吴欢的到来令吴沁的心情好了许多。 当然,也可能是吴欢送的那小册子让这小妮子在羞怯的同时,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幻想,以至于让她忘记了心里之忧。 车队启程。 向南。 东旭城渐渐远去。 东旭城的热闹与繁华,还有接下来的所有的事,也离他们渐渐远去。 队伍的中间,是那一辆六匹马拉着的宽大马车。 李辰安担心吴沁初次远行再起对那公主府的回忆,他让吴沁也坐在了这辆马车里。 五人同坐,略显拥挤。 但车里的气氛却更热络了一些。 钟离若水可是个心思儿玲珑的善解人意的女人,她明白李辰安的良苦用心,于是总能找到许多的话题说与吴沁听。 也能勾起吴沁的话题说给她们听。 李辰安反倒是被晾在了一边,想了想,他觉得这里似乎没自己啥事,于是干脆下了马车,骑上了那头二货,与小武等人并肩而行。 回家总是令人开心的。 小武将宁国的皇位交给了李辰安之后,他便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再加之钟离若水平安无事回到了李辰安的身边,他的心里再没有任何值得他去担忧去操心的事,他的那双干净的眼愈发的明亮了起来。 阿木依旧有些木讷。 只是他脸上的笑容比以往来的更多了一些。 他的母亲长公主吴雯和他的父亲秋尘并没有同去宁国,但就在昨日,吴雯和秋尘却同去了归园。 一家三口在归园团聚。 没有人去打扰他们,所以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对此,王正浩轩很是好奇,他只知道当大师兄从离塔的第八层楼下来的时候,走路的步伐似乎都轻盈了许多。 那张如刀削般的脸,也不再如以往那般严肃。 那张脸上似乎带着笑,但那笑似乎又藏得很深,令王正浩轩一时间有些恍惚。 以至于他忘记了去弄一条狗来作为离别东旭城的最后一顿晚餐。 “大师兄,” 王正浩轩骑着马,终究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问了一句: “你究竟有没有叫他们一声爹娘?” 阿木扭头瞅了王正浩轩一眼,脸上依旧严肃,眼里却分明有一抹柔软的光芒。 “师傅离开归园的时候告诉我,你若是在今岁冬还无法突破一境上阶……” 王正浩轩一听,顿时就后悔问了这个问题。 “师傅命我将你带回牧山刀,关在悔过涯里,直到你突破一境上阶方能放你出来!” 阿木看向了王正浩轩,又道:“小师弟……大师兄刚才一直在想,将你关进去倒是简单,但小师妹在平江城等了你这么久……” “莫如将小师妹也带去牧山刀?” “这样至少还有人给你送送饭,如何?” 王正浩轩一噎,脖子一扬:“不就是一境上阶么?” “至今岁冬不是还有半年的时间么?” 说着这话,王正浩轩的声音渐渐变小,又嘀咕了一句: “可指不定我啥时候也能忽然开悟,一步踏入半步大宗师之境!” 阿木微微一笑,扭头看向了李辰安,问了一句:“小剑和小琴……你让他们去了哪里?” “碣石。” 阿木微微一怔,“碣石在哪里?” “宁国之东有沧海,碣石便在沧海的沧山之上……” 想了想,李辰安又道: “燕基道在碣石闭关,我想小剑和小琴去了那里能照顾着他一点,也能得到他的一些指点。另外……” 李辰安眉梢微微一扬,“东离岛也在宁国的东边,得有人去看着一点。” 阿木懂了,没有再问。 李辰安却看着他问了一句:“长孙红衣……你对她究竟有没有感觉?” 阿木那张刀削般的脸顿时一僵,沉吟三息:“回到京都之后,去了皇城司再多接触一下,再看看吧。” 他的视线投向了远方。 长孙红衣的模样在他的心里颇为模糊,他的心里有一个更清晰的人。 她叫钟离若雨! 明明知道自己与钟离若雨根本没有可能。 甚至钟离若雨可能与齐知山已经成婚。 那一池塘的莲花在他的心里原本已经破碎,原本以为自己已将她放下,却不料当长孙红衣向他走来之后,他才发现莲花虽已碎,但那莲花的根,却依旧还在自己的心里。 “嗯,成亲这种事是一辈子的大事,多接触多了解自然是好的。” “只是若能早些定下来,早些成家,我会觉得更好。” “因为我们回到宁国之后,就会很忙了,你恐怕没太多时间去谈一场花前月下的恋爱。” 阿木扭头看了看李辰安,心想自己也不是那种花前月下的人。 作为李辰安身边的一把刀,他依旧谨守着当年他初到李辰安身边时候的诺言。 他知道李辰安接下来会很忙,原本所想他的忙就在宫里。 此刻听来,他似乎并不会一直呆在宫里。 “我知道了。” “去了皇城司,再见到长孙红衣,我想我就能确定自己的心意!” 他需要一把快刀。 去斩心里的那头乱麻! …… …… 东旭城。 南门外。 李辰安的车队早已消失在了吴欢的视线里,他却久久没有离去。 他一直站在路旁,一直望着那条看不见尽头的路。 霍亦真就站在他的身后,不知道这位爷究竟在看什么。 他躬身一礼,“二爷……” 吴欢这才收回了视线,悠悠一叹: “遇见一个奇男子……是本宫之幸,亦是本宫之大不幸!” 霍亦真一怔,吴欢摆了摆手: “你不懂的!” “本宫原本想要邀请他去本宫的藩地,去谪仙楼里,本宫与他卧榻饮酒,享那无限风流……” 吴欢悠悠一叹,摇了摇头:“可他却不好这一口!” “哎……辰安他,不懂爱!” 霍亦真知道这位爷的喜好,这喜好并不奇怪。 在诸国的上流社会,这现象普遍存在,也并非什么不齿之事,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位爷竟然看中了李辰安! 还是刻骨铭心的那种。 这事,他没辙。 他躬身一礼:“二爷,在下要走了。” 吴欢一怔:“去哪?” “回二爷,恩师来信,着我前去越国。” “……去越国干啥?” 霍亦真沉吟三息:“越国六皇子赵伦入主东宫,恩师命我去越国东宫讲学!” 吴欢的脸色顿时一暗:“是嫌二爷我给的银子太少?” “非也,其实在下更愿意在二爷身边,但……” “但恩师说越国的那位太子入主东宫之后似乎太过顽劣……让学生去引导他,且看看他是否能走上正途!” “就这破事?” “……许是大事!”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八百零七章 那年夏 三 夏日傍晚的风带走了白天的暑意。 似乎也将旅程的疲惫吹走了少许。 李辰安的车队一别东旭城,转眼便是月余。 车队走的速度并不快,而今依旧在吴国境内,距离抵达下原州大致还有半个月的脚程。 坐在山下的小溪边,萧包子脱下了脚上的鞋袜,将双脚放入了溪水里,嘴里发出了一声极其舒服的呻、吟。 一旁的吴沁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心里却有些不解。 她不知道这位萧姐姐的那种快意来自何处。 不就是洗个脚么? 在宫里每晚可都有洗脚,何时有如此舒畅之意? 她的眼睛忽的一亮,莫非就是因为这水的缘故? 理应如此。 于是,她也向萧包子身边走了过去,站在了溪边,却很不好意思—— 毕竟骨子里是公主。 自幼受到的教育便极为严厉,哪怕这个把月的时间与萧包子等人已极为熟悉,她的内心深处,依旧很是保守。 要将双足放在这样的溪水中,本不是个什么事,她却觉得有些难为情。 萧包子抬眼看向了吴沁,那双细长的眼顿时一弯: “小沁沁!” 吴沁咬了咬嘴唇,瞪了萧包子一眼,“不是说好的不叫我小沁沁的么?” “这没外人……来来来,小沁沁,坐姐姐身边来洗洗脚。” 吴沁抬头左右看了看,远处是李辰安的玄甲营的将士们在安营扎寨,上游有一头驴和一匹马,除此之外这附近确实没有别人。 “舒服么?” “可舒服了!” 萧包子拍了拍身边的草地,“可惜就是水浅了一些,也不够隐蔽,不然姐姐我就带你下去洗个澡,那样更舒服!” 吴沁吐了吐舌头,她可不敢在外面洗澡。 哪怕没有人。 她想了想,坐在了萧包子身边,也脱去了鞋袜,那双小巧的如白玉一般温润的脚就这么露了出来。 “咦,小沁沁的小脚丫真好看!” 吴沁脸蛋儿一红,连忙将双脚放入了溪水中。 一股凉意从脚下升起,似乎这一瞬间就将这旅途的疲惫给洗了干干净净。 她顿时深吸了一口气,不由自主的也发出了如萧包子一样的呻、吟。 “……啊!” “舒服吧?” “嗯,真的很舒服!” 萧包子挪了挪屁股,靠得吴沁更近了一些。 她侧过身子,在吴沁的耳边低声问了一句:“这舒服算不得什么,你知道真正的那种……那种发至灵魂深处的满足从何而来的么?” 吴沁虽说还没有经历男女之事,但在宫中本就受到过那些嬷嬷的启蒙。 这一路偶尔也偷偷的去了她自己的马车里翻看过二皇兄送给她的那本小册子。 对男女之事虽无实践经验,但理论经验却较为丰富。 此刻一听,她顿时就羞红了脸。 垂头,一脸娇媚的低声说道:“萧姐姐……你真坏!” 萧包子愕然瞪大了眼睛,颇为不解的看着吴沁,“不就是吃狗肉么?这怎么就坏了?” “哦……杀狗是有点坏,但杀狗这活儿通常都是王正浩轩那小子干的。” 吴沁一愕,抬头,也看向了萧包子,“……姐姐说的、说的不是那事啊?” “啥事?” “啊……没啥事!” 吴沁连忙又垂下了头去,心肝儿砰砰直跳。 恨不得这溪水更深一些,恨不得跳将下去。 自己想岔了! 哎呀好羞羞! “小沁沁,你在宫里长大,你肯定是吃过了许多山珍海味的,但姐姐必须告诉你,真正的美味……它并不在于那些名贵的食材,也不在于诸多的调料,更不在于御厨的手艺有多高!” “它在于鲜活二字!” “在于合适的时间吃合适的东西。” “比如狗肉,你知道咱们一路走了这么久,为何王正浩轩那小子抓了许多狗却并没有宰来吃了么?” 吴沁哪里知道这种事,此刻那羞意已渐渐褪去,她又看向了萧包子,一脸认真求知的表情。 “为何?” “因为季节不对!” “吃狗肉,就得在冬季。” 萧包子咽了一口唾沫:“你想啊,在那冰寒的天气里,冻得人手脚冰凉,就在这个时候,燃起一堆篝火,篝火上架一口锅,炖上一锅狗肉……” “当那一口狗肉吃下去的时候,你会发现来自灵魂深处的满足!” “在你的眼里,只有那一锅狗肉!” “在你的心里,只希望能够再有一杯酒!” “等咱们到达宁国的玉京城,差不多也就是七八月了。” “距离冬天就不远了。” “王正浩轩那小子说将抓来的那几十只狗先养在皇城司里,那这个冬天,咱们天天都有狗肉吃了……” 萧包子看着吴沁,满眼欢喜:“你会爱上狗肉的味道,你也会爱上玉京城的生活!” “书中说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 “这话听起来并没有错,其实也就是爱屋及乌的意思。” “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 吴沁附耳过去,“姐姐有什么秘密?” 萧包子凑到了吴沁的耳畔,低声说道:“辰安他……喜吃狗三寸!” 吴沁一愕,“狗三寸是啥?” 萧包子顿时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这姑娘,太单纯啊! “就是那玩意儿!” 吴沁明白了,脸蛋儿又是一红,“那玩意儿也能吃?” 萧包子咧嘴笑了起来,“你以后吃了就知道其中味道了!” 吴沁又垂头。 心想萧姐姐的经验果然丰富! 难怪萧姐姐比自己的大! 往后得多跟萧姐姐学学才行。 “你瞧!” 就在吴沁羞涩的时候,萧包子拍了拍吴沁的肩膀,伸手向上游一指。 吴沁扭头看了过去…… 那头黑驴子在那匹黑马的脖子上蹭了蹭,那双驴眼里似乎有一抹脉脉温情。 于是,那黑马打了个响鼻,极为兴奋的甩了甩脑袋,走到了黑驴子的屁股后面闻了闻。 然后…… 就在吴沁震惊的视线中,那黑马将前蹄扬起,搭在黑驴子的背上! “这是干啥?” “天地万物,皆有阴阳。阴阳的真正意义,就在于生命的繁衍!” “动物如此,人亦如此。” 吴沁明白了,心想这不就是同房的意思么? 但她眼里依旧惊诧,于是又问了一句:“可一个是驴一个是马!” 萧包子扭头,那双细长的眼看着李辰安向这里走来,回了吴沁几句: “我也好奇,不知道丞相会不会怀上。” “若是怀上,它会生个什么玩意儿出来?” 她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吴沁,眉眼儿一挑: “辰安来了,今晚……你来?” 第八百零八章 那年夏 四 繁星。 草甸。 溪畔。 一堆篝火。 四女一男坐在篝火旁。 篝火上烤的不是狗肉,而是一只野羊。 距离这堆篝火不远处也有一堆篝火,篝火上烤的也是一只野羊。 王正浩轩翻动着火上的羊,看了看溪畔的李辰安五人,收回了视线,落在了阿木的脸上: “大师兄,瞧瞧。” “当年我们在京都相遇的时候,他的身边还只有钟离若水一个。” “这才多久……去了一趟双蛟山,不但剿了匪,还剿回来一个萧姑娘。” “去了一趟洗剑楼……一家伙带回来俩!” “大师兄啊,你该努力了!” 阿木瞅了王正浩轩一眼:“小师弟啊,当年我们在京都相遇时候,他的武功还没有入流。” “可现在仅仅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他已经站在了大宗师的巅峰看了一眼。” “你呢?” “你在牧山刀呆了多少个年头?” 这句话杀伤力太大,王正浩轩顿时觉得胸口一疼,连忙收回了视线,却又听阿木说道: “这一路,经过了六个县郡,还有二十来个村庄……你这捉狗的技术倒是长进了,捉回来了足足三马车的狗!” “大师兄我这正在想,到了京都,到了冬天,这些狗在皇城司里养肥了,你却被关在了牧山刀的那悔过涯里……连狗肉的味儿都闻不到,更不要说喝上一口狗肉汤了。” “你说,你和这些狗的缘分,是不是就尽了?” 王正浩轩猛然抬头看向了阿木。 起身! 拔刀! 转身而去! 为了这个冬天的狗,他必须尽快踏入一境上阶! 独孤寒和步惊鸿这就惊呆了。 这位王正小师叔这一路带着他们俩干了不少抓狗之事,因为王正小师叔说他和狗有仇! 有仇却不杀,他要抓活的! 初时尚不知道原因,这时听阿木师叔这么一说…… “小师叔他,喜欢吃狗肉?” 阿木点头,扭头看了看夜色下挥刀的王正浩轩,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呀,他就是被这狗肉给误了!” 这句话独孤寒和步惊鸿难以理解,阿木也没有解释。 关于狗这个问题,若要论起来,哎……阿木心里一叹,师傅他老人家,将一个武道天赋极高的少年给带偏了啊! 若是说青出于蓝胜于蓝,小师弟,当是其中典范! 如此想着,阿木抬头看向了溪畔的李辰安。 四女一男……小师弟的那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小师弟如此单纯,他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他的坏心思只会用在狗身上。 他还不是希望自己这个大师兄能够早日找到一个心仪的姑娘。 李辰安这家伙,四个了! 他会不会觉得累呢? 李辰安当然不会觉得累。 他乐在其中。 一个腼腆的小萝莉。 一个大胆的萧包子。 一个外表文静内心火热的钟离若水。 还有一个时不时想要吃了自己的蠢蠢欲动的夏花。 挺好。 尤其是在这样的夜里。 若是没有其余人,那就更好了。 如这般恬静美好的夜,他很是珍惜,因为回到宁国之后,这样的相伴或许会越来越少。 但这是暂时的。 等过些年宁国走上了正轨,等那些大臣们都接受了自己的执政思想,许多事便能交给他们去做了。 想到这,他便想起了王正金钟。 这家伙好久不见,皇城司的主要力量都放在了宁国国内,消息的传递太慢,转眼已有许久不知道国内的情况了。 温煮雨他们可还好? …… …… 宁国京都玉京城。 静闲居。 凌烟湖畔,凌烟亭里。 亭子里坐了五个人! 除了温煮雨和年承凤之外,还有苏亦安,梅放夕和花满庭。 桌上是八道从聚仙阁送来的精美菜肴。 桌上还有两坛子酒。 这酒,当然就是画屏春了。 温煮雨拍开了泥封,起身斟酒,脸上洋溢着欢喜: “今儿个晚上,咱们……不醉不归!” 梅放夕从蜀州来到玉京城就担任了太学院院正,他醉心于教学之中,少有和温煮雨等朝廷的官员往来,此刻一听,顿时俯过了身子: “莫非有啥好事?” 温煮雨咧嘴一笑:“梅老夫子……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法子,要不得!” 梅放夕老眼一瞪:“读书就是读书!读好了书,明白了书中的道理,再去闻窗外事,放能见真、辨伪,识其中真谛!” “好好好,不与你这老夫子辩论。” “今夜确有好事!” 梅放夕顿时忘记了恼怒,极为期待的看着温煮雨:“是怎么个好事?好生说来听听!” 温煮雨入座,端起了酒杯,“别急,咱们先浮一大白!” 梅放夕心里痒痒,但无可奈何,只能和众人举杯,一起干了一杯。 温煮雨抹了抹嘴,又起身斟酒,梅放夕却忽的站了起来,从温煮雨手里抢过了酒坛子。 “斟酒这事老夫来,你赶紧说说!” 众人哈哈大笑,今儿个在得到了皇城司的情报,温煮雨又收到了摄政王的亲笔书信之后,那挂在心上的忧虑便一扫而空。 除了梅放夕,其余人都已知晓。 甚至满朝文武都已知道。 想来明儿个,整个京都都会沸腾起来。 温煮雨好整以暇的捋了捋袖子,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 “首先,摄政王安然无恙,正在回国的途中……想来七月末八月初便会到!” 梅放夕一听,“当真?” “当真!不过……你又没有孙女能够嫁给他,你这么激动干啥?” 梅放夕吹胡子瞪眼:“你知道个屁!” “辰安他可是老夫的忘年之交!他能平安归来,老夫这些日子的担心才能放下!” “你这匹夫,可记得将他入京都的时间告诉老夫,老夫要亲自去迎接他!” 温煮雨又笑了起来,伸手指了指梅放夕: “你去迎接他当然可以,不过……他恐怕暂时没空去太学院里坐坐。” “为何?” “因为,他回来之后,就会登基为帝!” 温煮雨这话一出,除了花满庭之外,其余人皆是一惊—— 李辰安的那封信是写给温煮雨的。 温煮雨看过之后并没有说起这信中的内容。 他仅仅是望着门外傻笑了好一阵子,才吐出了两个字:“天意!” 原来,这就是那两个字的意思! 这果然是天意! 苏亦安极为激动的站了起来,一撩衣袖,从惊呆了的梅放夕手里抢过了酒坛子。 斟酒! 举杯! “诸位,今夜,咱们不醉不归!” 花满庭面带微笑安静的看着,也安静的喝着。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轻松了下来。 那些棋没有白下。 那些人没有白死。 而活着的这些人皆是李辰安的拥护者! 待他回来之后,便意味着一个崭新的时代的开启! 但也意味着他将面临宁国还存在的许多的急需解决的问题! 那便是路上的荆棘与坎坷了。 他将如何而行? 自己余生,可还能见到宁国锦绣的样子? 第八百零九章 那年夏 五 花满庭的心里没有答案。 对于宁国面临的困局他是知道的,温煮雨也是知道的。 内忧外患依旧存在。 但无论是他花满庭还是温煮雨,明明知道宁国而今面临的困局,却至今也没有想到破局之法! 有些局不好破。 比如缺粮。 这个问题牵扯太多。 宁国的人口在三个国家里是最少的。 那二十年姬泰执政时候,因税赋之重,导致了百姓难以承受,于是各地许多人上山为匪,也有无数的村落荒无人烟。 就连许多县郡都出现了十室九空之情况。 宁国是不缺土地的。 缺的是种地的人啊! 但究竟宁国在这二十年中少了多少人现在户部只有一个大概的数字。 就这个数字,就让温煮雨寝食难安! 现在朝廷虽然取消了许多税赋,但老百姓人口的基数变少,老百姓的口袋里也还没有多余的银子。 许多条件较差的地方,尚没有商业的覆盖,也没有商人去修建作坊。 那些穷乡僻壤之地的百姓们,他们连自己都还难以养活,他们根本就没有生养的条件。 终究是落在银子上。 而今虽说在全国大力推行了工商业,但商人们生产出来的商品是需要有人来买才能收回成本赚到银子。 对于一个国家而言,老百姓永远是最多的那个群体。 他们没有银子来消费,那么商业这个东西,也就没那么容易真正的繁荣起来,这又会制约商人开设作坊的意愿。 还是落在了银子上! 温煮雨伤透了脑筋也想不到如何去突破这个困局,直到吴宁两国修好,辰安提出开放无涯关促进两国之间商贸的流通…… 对此,朝中多有议论,所担忧的自然是吴国的商人带着他们的商品大举进来,会不会挤压了宁国商人的生存空间。 温煮雨也很担心,但依旧派了户部尚书李文厚前往吴国商议商税问题。 只能寄希望于李辰安归国之后做些什么。 辰安…… 这小子原本只是想要当个富家翁,其实现在看来,他的这个理想才是最好的。 人生一辈子,难得的便是一个轻松快乐。 现在他却要回来当宁国的皇帝…… 这皇帝,可不好当啊! 不过也倒不是全是困难,辰安登基为帝,也有一个极大的优势。 花满庭喝着酒看了看面前的这些人。 在这些人的心里,宁国的皇帝,就应该是李辰安来当的! 自己当初为李辰安谋划了那么多,为的不就是李辰安能登基为帝么? 奚帷为了他的理想找寻了一辈子,不就是想要找到李辰安这样的有着远见卓识崇高思想的人来当宁国的皇帝么? 温煮雨本是闲云野鹤,他能够尽心尽责的当这个内阁首辅,不就是等着这一天么? 苏亦安还在景宁县的三味书屋教书的时候,不正是因为李辰安的那番说农话商的言语打动了他,让他重返京都,再寻理想的么? 甚至朝中的许多官员,都是因为李辰安当年将姬泰一系覆灭之后,请他们重返庙堂之上。 所以,李辰安成为宁国的皇帝,才是真正的众望所归! 哪怕是他梅放夕,也认为当如此! “老夫来主持摄政王之登基大典!”梅放夕一撩衣袖,很是激动的又道:“谁也不许和老夫争!” 温煮雨看着梅放夕,沉吟三息:“梅老夫子……秋闱不远了。” “摄政王说登基大典不办,请你来,就是想要告诉你摄政王的嘱托!” “他说……选拔人才,才是当下之关键!” “我们虽尚能饮酒,却都已经老了。” “但摄政王还很年轻……他需要更多的有才华的少年学子陪着他,带着宁国,向前而行!” 所有人一听又吃了一惊。 登基大典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 这是向天下人宣告摄政王身份的改变! 是李辰安成为宁国皇帝的一个鲜明象征! 也意味着他统治宁国的正当身份! “不办登基大典?”梅放夕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温煮雨:“这不合规矩!” 温煮雨咧嘴一笑: “老夫子,你终究还是不太了解摄政王!” “规矩?” “什么是规矩?” “摄政王说所谓的登基大典,邀请各国的使者前来,那就是花费大量老百姓缴纳的税银请人来看个热闹!” “他说又不是耍猴……耍猴还能收回来几个铜板!” “这花钱却没有好处的事,不要去干!” “他说他是不是宁国的皇帝,对于别国的人而言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在执政期间,能够给咱们宁国的百姓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让咱们宁国的百姓能够真正吃饱穿暖,一年下来兜里还能剩下几十两银子……” “如此,百姓们会不拥戴他这个皇帝么?” “百姓们高兴,商人们高兴,匠人们也高兴,宁国所有人都高兴……这样的高兴,才叫住举国同庆!” “他说,量宁国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宁国从现在起不可有,未来……亦不可有!” “他说,要赢得世人的尊重,终究还是要国强、民富、军无敌。” “其余……都是虚妄!” “邀请别国使臣来乐呵乐呵这种事,不过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不过是劳民伤财,满足自己那贪慕虚荣的心罢了!” “他最后说,务实为民,是每一个官员最基本的操守……咱们,不玩那些虚的!” 温煮雨洋洋洒洒一番话说完,梅放夕没有了声音。 其余所有人也都没有了声音。 但偏偏他们的耳畔却有一个声音依旧在回响—— 量宁国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宁国从现在起不可有,未来亦不可有! 务实为民! 不玩那些虚的! 苏亦安忽的起身。 一巴掌拍在了桌上。 “好!” “老夫没有看走眼!” “宁国之未来……必可期!” “喝酒……为了宁国之明天!” 是夜,昭化二十四年六月二十四。 静闲居的凌烟亭中。 四个老人同醉。 唯有花满庭微醺。 他就这么坐在凌烟亭中煮上了一壶茶。 他没有去看趴在桌上的四人。 他一直看着凌烟湖中夜色下的那片荷塘。 他的脸上一片淡然。 淡然中是五分欣慰。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起身,拿起了酒坛子,才发现两坛子酒已空。 于是他端起了茶盏。 将茶水洒在了地上。 低声说道: “四十年如一梦。” “奚帷,你一直在追寻你的梦。” “可惜你死得早了一些。” “若你依旧还活着……其实你还是死了的好。” “你不如辰安务实!” “你的思想虽高,但而今看来,你的那些所谓的思想,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一国,民为本!” “辰安说的没错,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你不及辰安!” “敬你一杯茶,你就在天上好生的看着吧。” “看他书写一副锦绣长卷来!” 第八百一十章 那年夏 六 黄昏。 又是黄昏。 没有黄昏时候的夕阳,却有一场淅淅沥沥的雨。 李辰安一行已进入了下原州,正走在下原州通往无涯关的官道上。 在前方领路的是玄甲营统帅周正。 他骑着马,看了看天上厚厚的云层,心想今儿个夜里恐怕会有一场大雨。 最好不夜宿在野外了。 再走五里地就有一处驿站,得让摄政王和他的夫人们住在驿站里。 如此想着,他挥动了手里鞭子,加快了速度。 后方的车队也渐渐快了起来。 后方车队中的狗叫声也此起彼伏,更显热闹了起来。 这条官道上商旅不少。 毕竟而今吴宁两国皆为同盟,宁国还开放了无涯关,两国在官方层面上虽说尚未达成税收方案,但已不影响两国的商人开始了往来。 这些商人中,有绝大多数都是从东旭城而来的。 这些都是大商人。 所以他们的商队也颇大,护送商队的镖师护卫也很多。 他们并不知道这支队伍就是宁国摄政王的车队,但他们看着那萧杀的黑甲骑兵却尽皆让开了中间的路! 商人终究是商人。 在军队的面前,他们唯有退避。 但他们却都颇为好奇,心想这不是都结盟了么? 怎么还有军队前行……前行的方向可就是无涯关了! “徐管家,这是不是神鹰军?” 一辆马车里,一个少年撩开了车帘看着这只军队和车队过去,问了一句。 马车里一个老人也看了看,摇了摇头:“少爷,这不是神鹰军。” “可我听说神鹰军不就是穿黑甲的么?咱吴国除了神鹰军还有什么军队穿这黑甲?” “少爷,神鹰军而今在东旭城外的四两石大营。” “咱们离开京都之前老爷不是叮嘱过么?朝廷恐怕会有大变动……这不,十余年的东宫,一夕之间说没就没了。” “没有人料到在北府隐忍了十六年之久的大皇子就在皇上的一念之间就翻了身……所以这个时候,神鹰军是没可能能够离开四两石大营的!” “因为勾上将军可差点成了太子殿下的老丈人,大皇子哪里会放任神鹰军离开!” “哦……” 细雨淋湿了那少年的头发,他却并没有缩回脑袋,那双眼睛在雨中贼亮。 “徐管家,我猜……那是宁国的那位诗仙李辰安的车队!” 那位徐管家心里一惊,看了看那少年,“……若如此,有缘的话,少爷能与那位诗仙见一面就太好了。” 少年缩回了脑袋,看向了徐管家,笑道:“就因为他是宁国的摄政王?” 徐管家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庄府在东旭城这些年来多做的是南楚的生意,老爷这些年有心于国内,但要在国内的市场分一杯羹却并不容易。” “齐氏掌握着最赚钱的盐铁,燕氏在粮食生意上一家独大。” “各地的藩王,又将手伸入了漕运、丝绸、茶叶、瓷器等等生意里面。” “要想找到一个契机……实在太难!” “这不,恰好吴宁两国结盟,宁国开放无涯关,那位摄政王希望两国通商,皇上也点了头。” “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老爷说,若能抓住这个机会,庄府能够在与宁国的贸易中占据一席之地,许能让庄府更是上一层楼。” 这位庄少爷一听,想了片刻,忽的一叹: “哎……我也想为父亲分忧,但他毕竟是宁国的摄政王啊,身份太高,我如何能有机会见他一面?” 徐管家咧嘴一笑,指了指后面,“少爷的那位表兄,他不就是要去宁国谋个前程的么?” 庄少爷一愣:“秋八楼?” “正是八楼少爷!” “八楼少爷师从秋尘,八楼少爷不是说过的么?秋老先生,可是阿木的父亲!” “而阿木,则是摄政王的兄弟!” “少爷,你去请了八楼表哥,让他出面去与阿木相认……这不就能接近那位摄政王,咱们的商队去到宁国,这不就有了一个最大的靠山了么?” 庄少爷恍然,眼睛又是一亮: “好主意!” “呆会到了王家驿,我便与八楼表哥说说。” 他忽的沉吟三息,颇为疑惑的问了一句: “徐管家,如果真是那位摄政王的车队,你说……他带这么多狗是要干什么?” …… …… 王家驿是一个颇大的驿站。 当无涯关爆发战事的时候,这处驿站几乎没有了歇脚的商客。 但在吴宁两国结盟,宁国开放了无涯关之后,这处驿站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 都是些嗅觉灵敏的商人。 以至于周正率领队伍抵达了王家驿之后,这里的二十间客栈竟然全部住满了人。 那位驿官心里很是忐忑,毕竟站在他面前的是极有压迫力的军爷们! 周正没有为难这位老驿官,他在请示了李辰安之后,带着队伍来到了驿站旁边的一处开阔地。 安营,扎寨。 几百号人就在驿站外的帐篷里歇了下来。 李辰安没有歇着。 他撑着一把油纸伞,带着钟离若水四女,向不远处的田间走去。 时七月初三。 田间的禾苗已封了田。 钟离若水四女不知道李辰安冒雨跑这田边来干什么。 吴沁很是好奇,她从未曾如现在这般雨中漫步在乡间的田埂上,便觉得就算是泥泞,也颇有诗情画意的味道。 夏花背上背着剑,腰间插着一杆新买来的箫,手里也撑着一把花纸伞,颇为惊讶的看着李辰安。 李辰安站在田边,过了片刻他蹲了下去,就在四个漂亮姑娘的视线中,他的手伸到了田里,拨弄了一下就近的禾苗。 “行距和株距都太密!” 说着这话,他干脆收起了伞放在了一旁,将双手伸了进去,左右比划着,然后掏出了一捧泥来! 吴沁等人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李辰安的手搓了搓这漆黑的泥,他竟然捧着泥凑到了鼻子前深深的嗅了一口! 他皱起了眉头。 将双手又放入了田中洗了洗。 秋八楼和那位庄少爷正好走了过来。 当然,他距离李辰安还有丈许距离便停下了脚步。 因为萧包子这时候看向了他,眼里的光芒并不友善。 秋八楼和那位庄少爷撑着伞就这么远远的看着,他们的脸上也是一抹疑惑的色彩。 “表哥,咱们是不是认错了人?” 秋八楼摇了摇头:“夏花在那,怎会错了!” “哦……表哥,你说他跑这田边来干啥?” 秋八楼又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李辰安在田边干什么。 莫非这位宁国的诗仙,他还会种田? 若是这样……秋八楼咧嘴笑了起来,便觉得自己想多了。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老农恰好向这处田边走了过来。 那老农远远的便看见了田埂上的那些人,他停下了脚步,愕然的张了张嘴。 他倒是没有多看李辰安一眼,他看的是那四个靓丽的姑娘! 这一眼之下,他就知道一定是某个大户人家或者高官权贵的小姐出游。 惹不起! 他正要转身,却被李辰安叫住: “大爷……!” “留步!” 秋八楼又吃了一惊。 这位摄政王,似乎有点意思。 他想干啥呢? 第八百一十一章 那年夏 七 王家驿得名于这处王家庄。 王家庄是一处颇大的村子,村子坐落在一处小山脚下。 下原州是吴国的一处冲积平原,算得上是吴国的一处重要的粮仓。 所以这地方村子里的人颇多,田地没有撂荒,田里的庄稼也侍候的极好。 这种好,是相对于宁国而言。 当李辰安看着这一望无际细雨中绿油油的稻田的时候,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宁国。 两年前从宁国至江南,一路所见许多的村子几无人烟,许多的田地长满了荒草。 不仅仅是玉京城之外的位置绝佳的良田。 从广陵城至周庄,途径的那些村子,也因匪患而不见炊烟。 大雪之下,全是衰草! 江南会好一些,至少周庄的田地没有太多的撂荒。 蜀州的某些地方也会好一些,那地方因为钟离府的经营,没有受到山匪的波及,但也仅限于从利州到崇庆府一线。 其余地方,也近乎于蛮荒。 那时候他的心境与现在截然不一样。 那时候他只想着能够治好钟离若水,能够与钟离若水萧包子双宿双飞去过他的逍遥小日子。 至于宁国如何,宁国的百姓如何……他真没有去想那么多。 但现在他必须去想! 他也深知宁国的问题。 不仅仅是一个穷字,还有在这样的时代最为关键的人! 他急需解决人口的问题,从工商业入手,对经济繁华地区的百姓会起到较好的作用。 但对宁国偏远地区,比如蜀州、比如岭东道,也比如幅员辽阔的北漠燕云十六州等等,这些地方要么因为地理条件的限制,要么因为邻国的威胁,没有商人愿意去那些地方开设作坊。 商人们倒是会将铺子开到那些地方去,但不会是他们商业的重心。 没有作坊,就解决不了那些地方老百姓赚银子的问题。 那些老百姓只能靠几亩薄田,只能靠老天爷心情高不高兴,一年到头能不能赏一口饭吃。 要解决这些地方的问题,前期需要朝廷去投入作坊拉动经济。 这个计划在他的脑子里已有了雏形,只是实施起来还需要一些时日。 那么,田,依旧是要种的。 种什么,怎么种,才能解决那些百姓的温饱问题,这就是摆在了李辰安面前的第一个问题。 王老汉没有料到那位公子会叫住他。 他战战兢兢的转过了身来,便见那公子就这么撑着雨伞向他走来。 秋八楼远看着李辰安的背影,想了想,转身向阿木走去。 他需要认识一下阿木。 需要阿木带着他去李辰安的身边。 因为他很好奇这位宁国未来的皇帝,会和这样的一个老农聊点什么。 这很重要。 这能让他更了解李辰安的性格,以及李辰安未来可能的施政方针。 …… …… 王老汉扛着锄头,心里颇为惶恐的看着那公子走来。 那四个天仙般的姑娘就跟在那公子的身后……自己似乎看走了眼,这位公子虽然穿着朴素,他似乎才是这一行人的正主儿。 这辈子打过交道的最富贵的人莫过于本县的县丞,还都是每年收税的时候能见到两次。 这位公子面生,莫非是州府大人家的少爷? “公子……有何事?” 李辰安咧嘴一笑:“大爷贵姓?” “啊,老汉姓王,贱命一个新字。” “哦,王大爷,在下姓李。” 李辰安伸手指了指这一片稻田,“你老人家种了多少田地?” 许是看着这位李公子颇为和善,并没有传言中的那种公子哥儿的飞扬跋扈之态,王新心里踏实了不少。 “回李公子,小人种了三十亩田,另外还有十来亩地。” “哦,家里有多少口人?” “有七口人,小人的妻子走的早,留下了两个儿子。托皇上的福,两个儿子都已成了家,又添了一个孙子一个孙女。” “只是孙子和孙女都还小,平日里这些田地就是儿子和儿媳妇在侍候着,小人带孙子孙女的时候更多一些。” “这不,今儿个下了雨,两个媳妇收工的早一些,小人便出来看看……” 王新抬头看了看天,有些担忧的又道:“禾苗正是长腰的时候,就怕来一场暴雨啊……若是打折了冲倒了,今年的收成,恐怕就会减少三成!” 李辰安点了点头,也指了指这稻田:“田里的水,得放一些出去。” “嗯,眼见着这大雨恐怕就会来了,小人得去坡上叫两个儿子来,就不陪公子了。” “稍等!” 李辰安转身,正好看见阿木和王正浩轩带着两个少年向这里走来。 那两个少年不认识。 李辰安冲着王正浩轩招了招手,“叫周正带几个人来。” 王正浩轩一怔:“打架?” “打个屁的架,叫几个人来帮个忙!” “哦……” 王正浩轩背着他的刀,转身就飞了过去,吓了那王新一大跳。 “公子……” 李辰安摆了摆手,“走。” “……去哪?” “你家里坐坐。” “……这,小人家里乱糟糟的,公子……” “无妨,我家里也乱糟糟的!” “这样,到你家之后,你让你的两个儿子过来,我的人听他们使唤,看看哪里需要开渠,人多做的快一些。” “这眼见着天就要黑了,大雨恐怕真就要来了,能多排一些水出去也是好的。” 王新挪了挪嘴唇,他的内心是拒绝的。 毕竟自己一老实本分的农人,从没有与这贵人打交道的经验,也没有与贵人结识的心。 种自己的田地,交自己该交的税粮,过自己清贫乐道的日子。 忙时帮衬帮衬,闲时带带孙子孙女,这样的日子,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但他不敢拒绝。 毕竟刚才那少年可是能飞的! 便是行走江湖的游侠儿。 听说这种人杀人不眨眼! 可不能得罪了他们! “那,李公子若不嫌弃……就请随小人去家里坐坐。” “请大爷带路!” 就在这淅淅沥沥的雨中,就在这泥泞的田埂上,王新极为不安的带着一群人向王家庄走去。 田间还有些许农人。 此刻都直起了腰来看着这一路的人! 他们当然认识王新,但此刻却不敢问上一句。 这些人并没有穿官服,但衣着却颇为光鲜,还撑着那显眼的花纸伞,显然王新是没有这样富贵的亲戚的。 那么这些人是什么人? 阿木和秋八楼以及庄定春走在最后面。 此刻秋八楼低声问了一句:“阿木师兄,你可知道摄政王这是想要干啥?” 阿木那张刀削般的脸望着李辰安的背影,酷酷的回了一句: “他曾经说,要到群众中去!” 第八百一十二章 那年夏 八 要到群众中去! 阿木轻飘飘一句话,却令秋八楼心里产生了剧烈的震荡! 李辰安有着极高的身份! 这回到宁国京都,他就是宁国的皇帝了! 那是一国之君的无上存在! 莫要说像他这样身份的人,就算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若非必要,他们也是不会愿意去治下的田间地头看一眼的。 更不用说在这样的雨中。 就算是他们来,也是坐着轿子来的。 因为他们爱惜自己的衣裳。 不愿让自己的鞋履沾上了这污秽的泥土! 这便是身份之别! 这是根植于人们心中的阶层观念! 在民看来,官那样做并无不妥。 在官看来,自己本就应当享有那样的特权!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便是千年来亘古不变的道理。 秋八楼万万不会想到这位宁国未来的皇帝,竟然会说出到群众中去这样的话来! 这话虽然只有短短的五个字,可这话里的含义却极深—— 群众,是天下的百姓! 包括了农人、商人、工匠等等。 这些人,皆属于社会底层的人。 这些人与官,与皇帝之间,是有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的! 一个去字,便是将这鸿沟给填了起来,也或者说是架上了一道桥。 那么,这事如果传扬了出去,皇帝都要到群众中去,那些文武百官呢? 皇帝存在的意义何在? 是表率! 他这一步走在了田野上,走入了农家里,那些官员必然以他为榜样,不管他们心里喜或者不喜,他们也必须走到群众中去! 至于他们去了能够做些什么…… 且看看这位未来的皇帝他要做些什么。 秋八楼的心里充满了好奇,便觉得这青年果然异于常人。 不,他异于千百年来所有国家的任何一个皇帝! 对于这样的泥泞并狭窄的田埂路,除了萧包子之外,钟离若水三女都未曾走过。 不过钟离若水和夏花还算是好一些。 毕竟钟离若水在广陵城的桃花山庄,若是下雨,道路也是泥泞的。 而夏花从天山下来,行走江湖的时日虽短,也有在雨中赶路的时候。 真正没有这样体会的是吴沁! 就算是六岁那年去了吴悔的封地,她的出行也是在马车或者轿子中。 就算行路,也是在街巷里的青石板上。 若有下雨,还有丫鬟打伞。 这一次前往宁国,虽然带着五十个侍女,也带着她的贴身婢女小荷,但为了与李辰安相处方便,也或者是为了不彰显自己公主的特殊身份,她从没有让小荷随她而行。 走在这田间小径,初时倒是觉得新鲜,渐渐…… 泥糊满了鞋,变得越来越重。 她一手撑着伞,一手还要撩起裙摆,这路可就不太好走了。 她一摇一摆。 没有萧包子那扶风步的轻快随意,而是显出了狼狈之态。 李辰安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了吴沁,咧嘴笑了起来: “我背你!” 田埂太窄,没法牵手并行,那最好的法子就是背着她走了。 吴沁却倔强的摇了摇头:“不,我自己能行!” “当真?” 吴沁抬眼看向了李辰安,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嗯,我当真能行!” “好,小心一些。” 李辰安没有坚持,因为有些路,总是需要吴沁自己去走的。 这小姑娘性子坚强,倒是个好事。 跟在后面的秋八楼又看了看,他隐隐猜出了那小姑娘是谁,他的眼里也露出了一抹赞美。 他收回了视线,扭头看向了跟在他身后的庄定春。 这位庄府的小表弟此刻一脸苦不堪言的模样。 若不是因为前面那位是宁国的摄政王李辰安,若不是因为他需要与李辰安能够结识一番,恐怕这位小少爷早已返回。 因为养尊处优的庄府小少爷,这一辈子也从未曾走过这种泥泞坎坷的路! 反倒是那位摄政王,他的步履平稳,甚至一步一个脚印走的很是坚定。 一路行至这田埂的尽头,便来到了一处小河旁。 小河上有一座石墩子桥。 桥的对面,便是散落在竹林间的隐约的房舍了。 王正浩轩这时候飞了过来,落在了李辰安的身边。 “办妥了?” “嗯,周正派了五十个人。” “……好。” 带路的王新吓了一跳,心想这位公子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随行者竟然如此之多,恐怕不是州府老爷家的少爷,恐怕是道台大老爷家的少爷! 这……这等贵人登门,如何招待? 自己的家里倒是有些米面,可酒和菜呢? 没银子去买啊! 也来不及买了。 那……只能杀了那两只正在生蛋的老母鸡来招待这些贵人了。 哎……! 王新心里一叹,继续前行。 那两只老母鸡生的蛋,可是要留来换取一些青盐的,这……可惜了! 走过了那石墩子桥,走入了竹林间,七弯八绕来到了一处茅草房子前。 有狗飞奔而来。 发出了“汪汪汪……”的叫声。 王正浩轩眼睛一亮! 好一只四黑犬! 这家伙,浑身皮毛漆黑一片,两只狗眼也如两颗漆黑的铜铃。 只是因为这是一只幼犬,那叫声便显得有些奶里奶气,但毫无疑问,以王正浩轩品狗的眼神,这狗养大,必然是一只最上等的护院犬。 若炖之……则大补! 得想法弄回去! 那小黑狗万万没料到会有人正在打着它的主意。 它摇着尾巴在欢迎着主人的归来,也在极为警惕的看着主人身后的这群陌生人。 就在这时,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男孩儿跑了出来。 “爷爷爷爷……” 地上滑。 这小家伙屁颠屁颠跑的挺快,陡然看见他的爷爷身后还有那么多人,顿时止步,脚下却一滑。 就在他的身子向后一仰的那一刻,钟离若水一步冲了过去。 她伸出了一只手,恰好枕在了那小男孩儿的后脑勺。 后脑勺下,是一块凸出的石头! 钟离若水将那小男孩儿给扶了起来,那小男孩儿吸了吸鼻涕,并不知道他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他那双眼睛看着钟离若水,眼里有些畏惧,也有些好奇。 “姐姐……” 王新走了过来,“叫小姐!” 钟离若水乐呵一笑:“就叫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我叫狗蛋。” “……哦,这算是乳名,有没有起一个正式的名字?” 狗蛋抬头看向了王新。 王新憨厚一笑:“这个……乡户人家,狗蛋这便算是他的名字了。” “爷爷,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 李辰安走了过来,揉了揉狗蛋的脑袋,想了想,“这小弟弟虎头虎脑的,要不,就叫王莽,如何?” “这……多谢公子赐名!” “狗蛋,还不快多谢公子!” 狗蛋噗通一声就跪在了泥地里,砰砰砰向李辰安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公子赐名,我也是有名字的了!” 他从地上起来,一身的泥。 却兴冲冲的跑了。 “以后不许叫我狗蛋,我叫王莽……!”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 看向了正在盯着那只四黑犬的王正浩轩,“你再回驿站一趟,让他们送些吃食来。” “今儿个晚上,我便在这里住下了!” 第八百一十三章 那年夏 九 李辰安的这个决定,不仅仅是让王新大吃了一惊。 就连钟离若水等人此刻也吓了一跳。 尤其是阿木。 他在这一瞬间就四处打量了一下,此地荒僻,李辰安是临时起意,但安全的问题却不容小视。 秋八楼也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要在这里住下…… 这茅屋只有三间,这茅屋里面都不用看也能猜到是什么样子。 这位摄政王,他能在这种地方安寝? 那位庄定春庄少爷此刻已惊呆了! 心想这地方怎么住? 比自己家的柴房还不如啊! 呆会得和八楼表哥回去。 虽说驿站已没有了房间,但帐篷里住着也比这地方强了百倍! 王新迟疑了片刻,还是说了一句:“李公子……小人这地方……实在太过简陋也、也太脏了一些,李公子身份尊贵,住在这……” 李辰安笑着打断了王新的话:“王大爷,和你开开玩笑。倒不是我嫌弃你这地方简陋,而是我们这么多人你这也住不下啊!” 所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便听李辰安又道:“但吃饭就在你这吃了,你也别让你的媳妇去忙活什么,呆会我的人会将酒菜送来……” “对了,你先去叫你的儿子去田里吧,等你回来,我想和你聊聊。” 王新思忖片刻,冲着茅屋的偏房喊了一嗓子:“翠花……” “哎!” 厨房里有个妇人走了出来,她站在屋檐下看着这么多的人大吃了一惊。 她的手在碎花布围裙上紧张的擦了擦,便听王新又道: “你去后山一趟,让王林王木他们去一趟田里。” “今夜怕是会有一场大雨,得将田里的水先排一些出去。” “这位李公子的人在田边等着……你去吧。” “……哦!” 那叫翠花的妇人连忙从墙上取了一顶斗笠正要离开,王新这时又问了一句:“你嫂子呢?” “嫂子去了王四嫂家,说是问问狗蛋去启蒙的话,三爷那边的束脩需要准备些啥。” “……”王新沉默三息,“你顺便将你嫂子先叫回来,就说家里来客人了。” “好!” 翠花埋头而行,没敢多看一眼这些客人。 因为这些客人单单是穿着,便给了她一种极强的距离感。 她知道这些所谓的客人,绝不是自己家的亲戚。 另外,这么多的客人,家里拿什么来招待? 莫要说吃食,就连凳子也没这么多的呀! 公爹这不是给家里招事么?! …… 茅草屋的屋檐下,王新极为不安的看向了李辰安。 “李公子,您也看见了,两个儿子都没有分家,实在有些拥挤……” 他的话音未落,李辰安摆了摆手: “就在这屋檐下坐坐。” 他一屁股就坐在了门槛上,因为屋子里很黑,三间茅草屋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堂屋。 中间这间虽说摆有一张破旧的桌子,但里面还摆着一张床。 确实狭小,也容不下这么多的人。 他拍了拍这门槛,冲着王新又说了一句:“别去忙活什么了,来,这里坐。” “这……公子稍等,小人去取几张凳子来。” 秋八楼撑着伞站在雨中看着门槛上坐着的李辰安,心里愈发有些异样。 若不是阿木就在身边,他断然不会认为那位淡然安坐的青年就是李辰安! 他的眉间微蹙。 脑子里细细的回想自己所了解的李辰安的生平。 他是归园那位神秘主人的儿子。 却在宁国的广陵城里长大。 虽说那时候广陵城的人皆以为他是个傻子,但广陵城的李府,却是真正的书香门第。 不管如何,书香门第是有着极为严格的家风的。 尤其注重礼仪。 便很是看中身份! 读书人与种田的农夫,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群体。 在读书人的眼里,他们许会对农人心生怜悯,却不会有太多的同情。 因为读书人的眼,看的是仕途,是前程,是名利! 而农人……农人的地位低贱,对于读书人而言,他们终其一生,几乎都不会与农人去打交道。 可偏偏这位摄政王却不一样。 他可是诗仙! 是真正有才华的人! 但此刻他穿着那一身青布衣裳,坐在那门槛上,脚上的那双布鞋已经湿透……他正在用一根竹篾刮着鞋上的泥! 对于这地方那股子难闻的臭味他似乎毫无觉察。 甚至他根本就没在乎那门槛本又矮又脏。 自己能如他一样如此随意的坐在那门槛上么? 扪心自问,秋八楼觉得自己难以做到。 若不是为了了解这位摄政王,自己也是不愿意来这种地方的。 这就是自己不如他的地方! 这就是到群众中去,该有的去法! 秋八楼的内心被深深的震撼,再看向李辰安的时候,他的眼里满是钦佩。 宁国有他为帝何愁不兴! 若能追随他而行……许能建立一番丰功伟业! 就在秋八楼如此想着的时候,王新取了几张凳子放在了屋檐下。 李辰安刮干净了鞋上的泥,看了看,“随便坐吧……王大爷,来来来,坐这。” 王新惴惴不安的坐在了李辰安的身边。 其余人却都没有去坐。 哪怕是吴沁,她明明很累,也没有去坐。 所有人就这么站在雨中,各自撑着伞,看着门槛上那两个人。 这是一个难以描述的场面。 一个是位高权重的摄政王。 一个是种田的老农夫。 一个是才华横溢的诗仙。 一个是目不识丁的庄户老汉。 一个斯文秀气。 一个老脸沧桑。 本应该格格不入。 却偏偏让所有人觉得并不突兀。 “王大爷,你家这三十亩田,若不是大灾之年,一年的收成能有多少?” “回李公子,我们这王家庄的田,皆是上田。” “风调雨顺的年逢,一亩田能产稻谷在两百五十斤左右,我家三十亩田,能收成七千余斤。” “哦……税收在几成?” 王新觉得有些怪异,不过转念一想,这样的公子爷不知道这些事也很正常。 毕竟朝廷收的税和地方上私自增加的那些税又不一样。 官官相卫这个词他不知道,但道理他是明白的。 有些话,就不能乱说出去。 这公子呆会拍拍屁股可就走了,若是当地增加的那些苛捐杂税被他传入了州府或者道台老爷的耳朵里,再传到县令大人这里来……万一县太老爷问罪,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玩意儿颇为复杂,总之……一年下来,尚能果腹。” “但要说节余……” 老汉又憨憨一笑摇了摇头,一声长叹: “难啊……!” 第八百一十四章 那年夏 十 “难啊……!” 就两个字。 但这两个字却发自于王老汉的肺腑! 听在所有人的耳朵里,它便有了沉甸甸的重量! 一家子,七口人,真正的劳动力就是王新父子三人和他的两个儿媳妇。 孙子和孙女皆年幼,地里的活是干不了什么的,但两张嘴总得要招呼着。 这里是吴国的一处粮仓。 这里皆是上田! 亩产相较于宁国而言还要多上五十来斤,但这一家子辛勤劳碌一年,却仅仅只能果腹! 若能有盈余,想来这弟兄二人也应该分家出去了。 看这破旧的茅屋,王老汉显然并没有说谎。 这是吴国农人的真实现状,那么宁国的农人与之相比,也不会有什么两样。 甚至连果腹都难! 这一刻,李辰安真正的意识到了这个世界的落后。 他也才真正感觉到了肩头的重量。 而吴沁此刻也呆住了。 作为吴国唯一的公主,她在宫里的用度从来是不缺的。 她在六岁那年去过吴悔的封地,本以为已经见识到了民间之疾苦,这时候听这王老汉这么一说,她才知道自己那见识太过浅薄! 朝中的官员们都说吴国在父皇的治理之下已有盛世的模样。 这如果就是盛世……那么这样的盛世便是极少数人的盛世! 对于天下最多的农人而言,那样的盛世,与他们毫无关系。 都是父皇的子民,为什么他们的日子就过得如此之苦? 吴沁天资聪颖。 她这时心里有了一个难解的疑惑—— 在这样的雨天,农人们为了自己田里的庄稼,他们依旧要冒雨去田里干活。 同样如这样的雨天,京都的那些商贾权贵们,恐怕正坐在某个茶楼里,或者坐在某处湖边。 他们喝着茶,听着曲儿,看着烟雨朦胧的景致,指不定来了性子还能吟出一首诗来…… 付出了最多的农人,过的是最苦的日子! 在京都享受的那些商贾权贵,什么都没有做,过的却是最舒服的日子! 为什么会这样? 吴沁不得解。 秋八楼此刻也眉间微蹙。 对于民间疾苦,他是有所了解的,只是他同样没有如李辰安这样走到群众中去,故而他只知其表,不知其根。 现在他才明白社会的底层,日子过得是多么的艰辛。 这是皇上绝对看不到,也绝对不会知道的! 恐怕就连地方的官员也不了解……或者他们了解,却为了粉饰太平,为了自己的政绩,将呈报上去的奏折写的花团锦簇。 于是,朝中一片祥和。 官员们一个个皆以为天下富足,四海升平! 在一片歌功颂德中,皇上便飘飘然不知所以,真以为自己就是真命天子! 他看向了李辰安,这个走入了群众中的宁国未来的皇帝,他亲眼看见了世间疾苦,此刻他内心中会有怎样的想法呢? 李辰安的面色很是平静。 王老汉没有说那些税赋,但想来比之宁国并不会好多少。 苛捐杂税是一个方面,在李辰安看来,导致农人如此贫穷的缘由还有这极低的生产力。 千年以来,这农耕的技术并没有大的进步。 在耕作上,在育种上,在施肥以及田间的管理上,在水利的灌溉上,甚至在农具的改良上,都还有着巨大的空间,只是受限于这个世界的科学技术,这一切都还没有发展起来。 当然,原因还很多。 比如粮商对粮食的定价权。 也比如地方官吏的懒政,他们没有开源的思想,他们大多采取的是最简单的摊派! 而摊派的对象,一定是最老实的农人! 他们没有文化,更没有申述的地方。 他们只能默默的承受。 只要还有这样的一处破茅屋能够安生,只要还能果腹,他们就会守着自己的那一亩三分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 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造反! 而统治阶层,恰好就拿捏住了他们的这一点。 “王大爷,而今粮价如何?” “粮价这个东西说不准啊,比如去年,” “去年年逢极好,稻谷亩产都在二百五十斤上下,也就是二十斗这个样子。” “若是按照往年的价格,一斗稻谷粮商收购价格在二十七文钱。” “我家三十亩田,七千五百斤稻便是六百斗,全部卖出,能得银……十六两,除去各种税赋所需的大致三两五钱,能余十二两五钱……” “但去年丰产,粮价大跌,粮商收购价格跌到了二十二文……” “去年多收了十余斗,却只卖了十三两多的银子……但缴纳的税赋却没有变,余银反而只有九两五钱……除去购买种子什么的……” “这账细细一算,便是白忙活了一年。” 王新又咧嘴一笑摇了摇头,又是一声长叹:“难啊……!” “闹不明白,明明多收了十余斗,粮价却贱成了这样,日子反而过得更艰难。” “原本以为能多收入几个铜板,想要将狗蛋送去私塾识几个字,这不又放下了,只能看看今年。” 李辰安默默点头。 他望着渐黑的天,看着越来越大的雨,也悠悠一叹: “不容易啊!” “王莽能送去读书当然是最好的……” 他的话音未落,一个妇人戴着一顶斗笠风风火火的从雨中跑来。 这妇人来到了院子里一瞧,顿时吓了一跳。 她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屋檐下,看了看王新,不知道这些客人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这天将晚该如何招待这些客人。 “小梅,去把那两只鸡杀了。” 这叫小梅的妇人顿时就瞪大了眼睛:“爹,正生蛋呢!” 王新扬起了脖子,“爹生什么蛋?叫你去将那两只鸡杀了就杀了!” 小梅咽了一口唾沫,对这些所谓的客人顿时不喜。 她还寻思筹够了三十个蛋,好给三爷送去,请三爷将狗蛋收入私塾。 这还差了十六个蛋,就那么两只鸡……这读书的事,岂不是又泡汤了? 就在这时,李辰安摆了摆手: “可别,两只生蛋的鸡也不容易。” “呆会我的人会送来饭菜,到时候一起吃,我不过是兴趣使然,恰好遇见了大爷您,想要与你聊聊罢了。” “我现在更清楚你们的难处,不过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狗蛋的名字,是我取的,这便是缘分……若水,取……取十两银子来。” 钟离若水从袖袋中取出了一锭银子递给了李辰安。 李辰安转身就塞到了王新的手里,“王莽,必须去读书!” “倒不是为了往后能有多大的前程,能识字,能动脑子,能有更多的见识,就算是种地,我想也能种得更好一些。” 王新吓了一大跳,连忙推却: “公子,不可!” “收着!” 李辰安握着王老汉的那双粗糙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 “能听到你的一席话,已不是这银子能够买来的。” “别的我也帮不了你,因为我明天就走了,但我希望你们的日子能越过越好。” “王莽的未来……也能够更好!” 第八百一十五章 山坡羊 一 那间所谓的堂屋里亮起了一盏昏黄的油灯。 真正是如豆一般。 门外的雨越来越大。 桌上由玄甲营送来的菜,却剩下了不少。 倒不是这饭菜不可口,而是实在吃不下。 李辰安心情颇为沉重。 前世出于农村,但就算是在农村里,也没有如这个家一般穷困。 这是真正的家徒四壁! 前世从农村走出,再回农村的时候,他随手一挥,就将曾经的那个家推到,重建了一巨大的别墅。 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惨相。 这辈子的命也还不错,就算是广陵城的二井沟巷子的那处小铺子,比之这里,也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而这里,才是真正的民间模样。 并没有什么烟火味道。 而是一股子刺鼻的霉味儿! 还混杂着尿骚味! 他确实不习惯。 贵如钟离若水等人,当然更不习惯。 但李辰安依旧在这屋子里坐了下来,依旧又和王新说了许多话。 他知道了如此情况并不是王新一家如此,这王家庄的数十户人家,几乎都如此! 乃至于这下原州的农户,还有许多比王新家更不如! 那么宁国的农户呢? 李辰安已能预料,在回到宁国之后,他需要实地的走访一下,再多看看。 就在这大雨中,李辰安与王新告别。 王新想了想还是将王莽给叫了出来。 “跪下!” 王莽不明所以,但想着自己有了名字,自己的名字是这位公子赐的,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谢恩公!” 王莽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多谢恩公!” 李辰安微笑着正要将王莽给扶起来,王莽已抬起了头,那双眼睛看着李辰安,好奇的问了一句: “敢问恩公如何称呼?待我长大……当报答恩公之大恩!” “起来吧……我叫李辰安,你若是要报恩,可就得来宁国!” “……” 王莽面露疑惑,他不知道李辰安是谁,却知道宁国是另一个国家。 “恩公要去宁国?” “嗯!” “……那我长大了就去宁国寻你!” “好,我在宁国等你。” 李辰安看向了王新,拱手一礼:“告辞!” “小人送公子!” 一行人走了出去,走入了雨中。 天色已黑尽。 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 道路更加泥泞。 李辰安将吴沁背在了背上,玄甲营的士兵们前后而行,撑着伞打着火把,就这样离开了王家庄,走在田埂上,向驿站处的营帐而去。 王新将李辰安等人送至院外。 他牵着王莽的小手,看着那火把渐渐远去。 “爷爷,这位公子看起来好威风的样子。” “是啊,也不知道这公子究竟是什么身份……如果是咱们下原州的州府就好了。” 王莽扭头,问道:“为啥?” “因为这位公子很善良,心怀怜悯!” “他如果是咱们的父母官啊……咱们的日子定会过得更好一些。” “哦……可他说他要去宁国。” “可能是去宁国游玩吧,你可记得好生读书,书读好了,有了功名,你以后说不定也能如李公子一样走的更远。” 王莽眼里闪烁着一抹光芒,他揉了揉鼻子:“我要读书,但我更想当一个将军!” “爷爷当然希望你能当一个将军……但首先你得成为李公子所说的有本事的人!” “嗯,孙儿知道了。” “走吧,回去。” 爷孙二人向那茅屋走去。 王莽忽的扭头喊了一嗓子:“小黑……!” 小黑是那条小黑狗的名字。 以往王莽一声吼它便会汪汪叫着跑来。 但这时…… 王莽再也没有唤回他的那条狗来! …… …… 夜已深。 王家驿外。 李辰安的营帐中亮起了一盏灯。 雨越来越大。 雨点打在帐篷上,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 而此刻,李辰安就盘膝坐在营帐中的那张小桌几前,煮上了一壶茶,看向了围坐在周围的阿木等人。 阿木这才向李辰安介绍道:“这位公子叫秋八楼……我父亲的关门弟子。” “这位公子叫庄定春,乃是吴国东旭城庄府的少爷。” “庄少爷是要去咱们宁国做生意,八楼他……” 阿木看向了秋八楼,秋八楼连忙拱手一礼: “久闻摄政王大名,八楼拜秋老先生为师,在白鹿书院呆了十余年。” “原本以为自己会如恩师一样就在清净的白鹿书院读书、著书……但听闻摄政王从忘情台里出来,又听恩师说您回了宁国就会执掌宁国权柄。” “于是,在下这心便又动了起来,寻思……寻思若能去宁国寻一个前程……倒不是求什么富贵,仅仅是希望能在宁国实现心中的理想抱负罢了。” 李辰安一听,看向了秋八楼,“秋九楼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的亲弟弟,只是他不喜文,独好武。” “哦……你能得秋老先生赏识,在人品才学上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你能去王家庄,能在雨中站那么久,这份耐心也是可以的。” “宁国确实需要人才,只是而今吴国大皇子吴悔恐怕要不了多久也会登基为帝……他也是需要人才的,你为何不留在吴国,反要去更远更穷的宁国呢?” 秋八楼沉吟三息: “因为我并不看好吴国。” 李辰安斟茶,淡然问了一句:“为何?” “非我厌国,毕竟我是个吴人,我是希望吴国能够更好的。” “但吴国之状况却很是复杂,姑且不论朝中各种势力的盘根错节,单就吴国存在的大量的藩王……这便是吴国难以承受之重!” “我秋庄与某些藩王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这些藩王们的吃相不太好看!” “他们一方面拥兵自重,为了养兵,他们需要大量的钱财。” “另一方面,他们的生活荒淫无道……不仅仅是餐食,他们还养着许多的歌姬,并以此为荣。” “要维持这庞大的开销,朝廷的供养是远远不够的,于是……他们的手便伸入了许多的生意里,并牢牢的把持了那些生意,其余商人难以染指。” “对于藩地里的百姓,他们的盘剥,比之朝廷各地之官吏,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我在想,那些藩地里的百姓,所过的日子恐怕比那位王老汉还要不如。” “这毒瘤难去,因为这些藩王和朝中的官员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这些藩王,本就是皇家血脉,无论谁来当皇帝,这一刀终究难以割下去。” “皇上有削藩之心,而今却无动静,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不好,便会反噬,吴国定会动荡,到那时……又是一番难以收拾的残局。” “我就一布衣,对此,无能为力。” “但宁国不一样。” “当下虽落后于吴国,可在你剿灭了姬泰一系之后,宁国的官员和百姓,却看见了希望。” 端起茶盏,秋八楼呷了一口,抬眼看向了李辰安: “对于一个国家的百姓而言,希望很重要!” “你能带着宁国的官员到群众中去……百姓心中的希望之火便会燃烧得更旺!” “故,我愿随之。” “我亦知道前路艰难。” “如你曾经在广陵城说过的那句话一样。” “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以那些鬼火为烛,去照亮我必须去走的夜路!” 第八百一十六章 山坡羊 二 这句话,是两年前李辰安在广陵城与吴洗尘去桃花岛见商涤的时候所说。 那时,李辰安加入了臭名昭著的鱼龙会。 商涤不解。 与李辰安煮茶辨善与恶的时候,李辰安如此说过。 他没有料到这位秋八楼竟然知道这句话。 当然,他也没有问,秋八楼却解释了一句: “我爷爷与吴洗尘吴老前辈私交极好,只是吴老前辈去了宁国之后便极少再回来。” “但两年前吴老前辈给爷爷写了一封信,信里提起了你,还有你的那些言语……” “我那时便看过,看过之后,还与恩师仔细的探讨过。” “恩师认为你说的没错,这个世界是缺乏公平的,正义这个东西确实抬不起头来。” “每个国家都有其律法,皆传承至曾经的大离帝国。在恩师看来,这些律法早已滞后,所维护的依旧是统治阶层的利益。” “对于百姓而言,这些所谓的律法,反而是束缚百姓的武器!” “那些规矩,事实上仅针对于百姓,对于权贵而言……它毫无意义!” “但国家都有刑部,都在强调按律行事……这所行之事,便是给百姓立威,让他们谨守规矩,于是世道就不会乱了起来。” “于是,百姓们便如羊一般温顺。” “若有羊敢抬起头扬起角,权贵们随手就可以抓那么一两只……谓之异端!” 说到这,秋八楼闭上了嘴。 李辰安此刻才仔细的看了看秋八楼,这位和自己年岁相仿的青年,似乎也是一个愤青。 不对,不能说他是愤青。 愤青和智者不一样。 秋八楼没有愤怒,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有条不紊的娓娓道来。 言语中的怨气是有的,却很淡,更多的倒像是在给李辰安陈述他和他的老师的一些观点。 他像一个智者更多一些。 这个世界需要这样能抬头看看天空,能登高望望远处的,能思考事物根源的智者。 李辰安斟茶,沉吟片刻才微微一笑,说道: “既然有此认识,你以为当如何去解?” 秋八楼摇了摇头:“无解!” “或者说在吴国,这事无法去解!” 李辰安又抬眼看向了秋八楼,并没有去问一句为何,因为道理很简单。 吴国就算是吴悔当了皇帝,就算是采纳了他的推恩令削藩……削藩,为的是政权的稳定,却并不是为了吴国的百姓! 天底下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何况是在这样的文明之下,统治者根本就不会去考虑什么公平不公平。 百姓,就是羊! 绝对不能让百姓变成了狼! 这不利于国家的稳定,也有损于皇权的尊严。 秋八楼看明白了这一点,于是他将实现公平这个伟大的理想寄托在了宁国身上。 准确的说,是寄托在了李辰安的身上。 宁国在那场京都之变后,便如一张白纸,没有而今吴国那样错综复杂的官僚形势。 而李辰安则是一个有着远见卓识的少年。 他甚至还能无视阶层,能够走到群众中去,能够体察民情,去为民而想。 那么追随李辰安,至少还有一点希望。 “理想这个东西……会害死人的!” 秋八楼淡然一笑:“人总是会死的,求了再死,总比不求就死来的好一些。” 李辰安眉梢一扬:“理想是个空洞的玩意儿,它需要一步一步甚至经历漫长的时间才能实现。” “实现它的基础就在那一步一步脚踏实地之间……我问你,不谈理想,你能为民做些什么?” 秋八楼思忖片刻,“许能治理一县……富裕一县……太平一县。” 李辰安笑了起来,“那就治理给我看看!” 秋八楼心喜,抱拳一礼:“善!” 李辰安举起茶盏: “夜已深,先睡觉,明日随我出发!” …… …… “八楼表哥,以你之才为一县令……是不是太屈才了?” 庄定春的营帐中,庄定春看着秋八楼,心里有些不平。 秋八楼在吴国京都东旭城,跟随秋老夫子在白鹿书院苦读十余年! 他八岁中秀才,十三岁中举人,而后没有再考。 不是他考不上进士,仅仅是他不想再去考罢了。 京都有句说法,吴国学子万千,才高八斗者稀,才高八楼者……唯有秋八楼! 这位八楼表哥在白鹿书院并不是傻读书,听说他在最近的这两三年里一直在撰写一本书。 并不是为那些圣学注文疏解,而是在写一本属于他的思想的书。 尚未流传,但想来定会一鸣惊人。 秋八楼看着庄定春淡然的摇了摇头: “什么叫才?” “听说你常去青楼,你为什么愿意为青楼的某个姑娘花银子?” “这是因为你看见了这姑娘的模样,这模样至少令你心动。这也是你欣赏到了这姑娘的才艺,觉得花这些银子甚至花更多的银子是值得的。” “这就是才!” “唯有展现,并得到认可,方为才!” “李辰安需要人才,要的是能真正实干做事的人才……他与我素不相识,就凭我三言两语岂能贸然轻信?” “若他真就这么信了,许我一个大官,我这心里反而会很不踏实。” “我也从来没有当过官,纸上得来与现实之距离尚远……站在高处却无根基,那随时都会摔倒的!” “那我只能从县令开始,做出成绩,他才愿意花银子啊!” 庄定春懂了,巴掌一拍:“表哥这县令好做!” “看这摄政王最急迫之事,当是解决农人那苦寒的生存问题,不就是银子么?” “秋庄有的是银子!” “我家本就要来宁国做生意,到时候表兄在何处任县令,我家就把作坊开在表兄的治下……肥水不流外人田,表兄步步高升,庄府也能趁势得利!” 秋八楼咧嘴笑了起来: “他在宁国提振工商业,你庄府要来开设作坊我当然是欢迎的,至于秋庄的银子,那与我无关,我也不欢迎来我的治下,避嫌啊!” “何况我还不知道他会将我丢到什么地方去。” “对了,你庄府主要做的是棉花的生意,对于这东西你了解多少?” 庄定春一愣,双手一摊:“你问我这个莫如问我东旭城青楼里那些姑娘的秘事。” 秋八楼摇了摇头,“你呀,也该做点正经事了。” 外面有雨声,偶尔会传来一阵狗叫声。 庄定春眼睛忽的一亮:“表哥,我看他们带回了许多的狗,莫非是宁国缺狗?” “你说,我要是做养狗的生意……是不是剑走偏锋另辟蹊径?” “许能走出一条别样的路来!” “你觉得如何?” 阿木一呆。 看着庄定春满眼的同情。 心想如果这位庄公子真做了养狗的生意…… 狗香不怕巷子深。 有小师弟存在,狗虽远……必宰! 第八百一十七章 山坡羊 三 雨过。 天晴。 不知道昨夜的那场雨有没有伤及田间的那些禾苗。 李辰安没有去看。 一大早,他的队伍就出发了。 这队伍比之前又壮大了一些,队伍后面跟了庄定春的车队。 这支车队有足足五十辆马车,带着镖师车夫苦力足足有两百余人,算是一个比较大型的商队。 秋八楼昨夜与李辰安相谈甚欢,于是干脆就留在了李辰安的车队里,只是他和阿木还有王正浩轩三人同乘一辆马车。 至于庄定春,昨晚听了个热闹,反而和李辰安没有说上一句话。 不过这位少爷也不苦恼,反正此去宁国的路途还很长,反正八楼表哥已和那位摄政王说上了话。 至于去了宁国之后,这棉花和棉布的生意要怎么做,这不是他的事。 这是徐管家的事。 他的事是去逛逛宁国的窑子。 只是现在坐在马车里,他发现自己的脑子里似乎多了一件事—— 前面的狗叫声连绵不断! 这一声声的犬吠,令他根本无法去想某个姑娘! 这让他满脑子都是狗! 他愈发好奇那位摄政王将吴国的狗带去宁国的目的何在。 宁国没可能没有狗啊! 难道就因为吴国的狗更好一些? 这事,得寻个究竟! 如果是宁人好狗……可别说,这玩意也是一门生意不是? 庄府少爷的心开始热络了起来,心想在府上,那些叔伯弟兄们都看自己不太顺眼,都觉得自己这个庄府的嫡长孙不学无术! 一个个道貌岸然的东西! 嘴上不说,但那眼神里却分明显露出了他们内心中的小来! 这次出行宁国,便是爷爷给的一个最好的差事。 这差事没啥难处,因为棉花或者棉布这个东西,宁国的货是一定竞争不过自己家的! 临行前爷爷就有过交代,此行,生意上的事让徐管家安排就好,至于自己,就是走个过场,为以后接管庄府积攒一些资本。 原本这话是个好话,可现在庄定春却忽然觉得就连爷爷似乎也瞧不起自己! 自己十八岁了! 为什么不能做主定下宁国这边的事? 为什么就是走走过场而不亲自下场? 这不行! 既然你们都看不起我,那少爷我便自己做出一番事业来给你们瞧瞧! 嘿嘿…… 庄定春笑了起来,生意嘛,不就是衣食住行需要用到的东西! 棉布可为衣。 狗……可为食! 狗肉这个玩意儿,可比满是骚味的猪肉好了许多! 再歇脚的时候,得找个宁人问问,若宁人喜狗,这生意可大有前途! 对,就找阿木的那个小师弟问。 那少年看上去和善,热情,背着把大刀,应该还很仗义! 于是庄定春听着外面的狗叫,忘记了青楼上的小姐儿,开始琢磨吴国哪个地方的狗多。 秋八楼此刻坐在马车里,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表弟会有此奇思异想。 他正在和阿木聊天: “……恩师若论及才学,他的名声并没有云书贤和冼悠之那么响亮。” “但恩师与他们不一样之处,则在于恩师的学以致用!” “阿木师兄,你恐怕不知道恩师这一生都经历过什么。这么给你说吧,恩师他老人家之博学并不在于诗词文章,而在于天文地理,在于农耕畜牧,在于……筹谋!” “他是真正文武双全的人!” “他也是真正知晓民间,并一直在寻求解决民间疾苦之良策!” 阿木抬头看向了秋八楼,那张刀削般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可他终究没有找到那解决的办法!” 秋八楼一愕,“千百年那么多圣贤也没有找到。” 阿木眉梢一扬,“但我觉得李辰安似乎找到了。” 秋八楼狐疑: “……他虽然走到了群众中去,但未必就有了解决之道!” “不!” 阿木摇了摇头:“你还不了解他。” 秋八楼沉吟两息:“那请阿木师兄细说一二!” “我就是他的一个护卫,打打杀杀倒是可以,至于治国之道这种事,叫我说我也说不出来。” “就是一种感觉吧。” “在他身边两年时间了,反正他要做个什么事,好像就没有做不到的!” “就连江湖中千年来再没有人能够练成的不二周天诀,他不也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只用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练成了么?” “这一次他既然想通了要回宁国去当皇帝……那他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皇帝!” “八楼师弟,跟着他走,好好做好你自己的事,你会发现你走的这条路,是对的!” 秋八楼看着阿木,心想这是阿木对李辰安的盲目自信么? 一旁望着窗外的王正浩轩这时候收回了视线,说了一句: “他这个人,除了喜欢女人和狗之外……对兄弟不错,对朋友不错,那么他当了皇帝,对他的子民,肯定也不错!” 秋八楼觉得这话有些道理,只是好端端一句话,怎的将他和女人与狗给联系在了一起? 在而后的行程中,秋八楼渐渐明白了王正浩轩这话的意思。 这一路直至近无涯关,李辰安没有再去某个农户家里走走。 当队伍歇脚的时候,他更多的是与那四个绝世美人呆在一起。 另外还有一头黑驴、一匹黑马,和一只小黑狗! 那只小黑狗似曾见过! 秋八楼后面才想了起来,那不就是王家庄那位王老汉家的狗么? 那夜雨大,夜黑,这位摄政王啥时候将人家的狗给悄无声息的顺走了? 秋八楼远远的看着李辰安的背影,看着他逗着那条小黑狗,便觉得这位爷的喜好果然与众不同! 难怪后面的那三辆马车里装的都是狗! 而庄定春也和王正浩轩混熟了。 现在,他确信宁人喜狗! 因为王正浩轩说起狗的时候眼睛都在发亮! 而王正浩轩也亲口说李辰安最喜欢狗三寸! 上行下效,李辰安当了宁国皇帝,这喜狗之好,当会在宁国掀起一股风潮! 去宁国养狗! 庄定春就这么极为慎重的决定了。 对于这些,李辰安并不知道。 至于那条小黑狗,当然是王正浩轩给顺走的,只是萧包子看着喜欢,便将那小黑带在了身边。 这样,就凑齐活了三只黑色的动物。 只是小黑驴子似乎对这黑狗不太喜欢,它总是汪汪叫,总是打搅了它和那二货间的好事。 它很想一蹄子将那黑狗给踢死! 但终究没敢那样做,因为它感觉到了主人看着它的时候,眼里的那股子凌冽的杀意! 于是,彼此相安无事。 于是,就这么距离无涯关越来越近。 还有两日脚程。 又是黄昏。 队伍停在了一片辽阔的原野上。 远处有一骑背着夕阳肃然而立。 没有旗,没有刀,没有杀意。 只有手里拎着的一壶酒。 和一脸的笑意。 他是夏璃!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八百一十八章 山坡羊 四 李辰安下了马车。 他带着四个女人迎着夕阳就这么向夏璃走了过去。 夏璃翻身下马,就这么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本想邀你去营房里坐坐,想了想,这不太合适。” “毕竟你是宁国的摄政王,毕竟你回去之后就是宁国的皇帝了。” “而我却是吴国的大将军,虽说吴宁两国已缔结友好,但总会有人不太喜欢这样的友好。” “所以我只好带着一壶酒来这里与你喝一杯,算是送别!” 李辰安笑了起来。 “二叔,有心了!” 他叫的二叔,便是以夏花的身份。 如此便将二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进了一些。 夏璃便觉得这少年越看越好看。 “回去之后,对我家夏花好一点。” “若定下成亲之吉时,提前来信说一声。” “指不定我已解甲归田,到时候随父亲同去玉京城为你们祝贺!” 夏花羞怯垂头,李辰安欣然点头:“一定。” “陪我走走!” “好!” 夏璃带着李辰安向一旁走去,钟离若水四女没有跟随。 她们就这么看着,那二人的背影渐渐有些远,他们说话的声音渐渐听不见。 “父亲来信说夏国公府的危机已解,但吴国的危机依旧存在!” 站在了一处农田边,夏璃停下了脚步,看向了李辰安,脸上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吴国的帝位传承,夏国公府会保证万无一失,吴悔登基为帝之后,他所面临的将是朝中的那些旧势力的抵抗……” “无声的抵抗!” “所以他要真正掌控朝中局势,这或许还需要一些时间。” “对此父亲并不是太担心,毕竟太上皇依旧在,就算是出一些乱子也乱不到哪里去。” “父亲真正担心的是大荒国!” 李辰安一听,“宇文峰刚建国……从地理位置而言,大荒国虽说与宁越吴三国皆有接壤,但大荒国的主要居住地还是靠宁国更近一些。” “大荒城就在距离宁国边境最近的南溪州,宁国的九阴城而今还在荒人的手里。” “若要说危机,宇文峰若起野心,也应该是先对宁国动手才对……毕竟当下的宁国才是那颗软柿子,夏爷爷为何会担心大荒国侵犯吴国?” 夏璃沉吟三息,“父亲认为,如果宇文峰真入侵宁国,宁国恐怕难以抵抗荒人铁骑。” “宁吴两国既然结盟,皇上既然将五公主许配给了你,我家的夏花既然也随你而去……吴国总不可能眼见着你宁国被灭了吧?” “那么吴国就必然出兵!” “现在父亲掌握着神鹰军。” “吴国国内的形式你知道,如果吴国真出兵,要么就是神鹰军,要么就是北府兵……这两支军队都算是大皇子的嫡系。” “一旦其中一支离开吴国远征,吴国国内的军事平衡便会打破……主要还是大皇子初登大宝根基尚浅。” “虽说有太上皇在,但藩王众多……很少有人注意到玉亲王吴常!” “玉亲王吴常的母亲是顾昭仪,顾氏的根并不在京都,而是在吴国的西凤州……吴常的封地,也在西凤州!” “这顾氏,乃是吴国五大望族之一,也是五大望族中最低调的一个。” “皇上曾经对顾氏颇为怀疑,怀疑这顾氏是大离帝国后裔的某个分支,故而顾昭仪入宫的时候是昭仪,至今依旧是个昭仪。” “但这么些年机枢房却并没有查到顾氏有何问题,皇上便渐渐也没再去理会。” “父亲却有些担忧,倒不是什么大离余孽,而是驻守吴国西陲的西凤军!” “说起来颇为复杂,总之就是……宇文峰若真是枭雄,知晓各国全局,那么他攻打你宁国,吴国因此而出兵,便极有可能造成吴国动荡!” “如果他再做的细致一些,与玉亲王有了联系,你宁国不宁,吴国也会不安!” “所以父亲命我一定要见你一面。” 李辰安极为慎重的点了点头,他明白了夏璃这番话的意思—— 夏国公担心的是玉亲王吴常! 有一个强大的望族为后盾,吴常会不会就这么心甘情愿的看着他的大哥登基为帝? 顾氏虽然在吴国的西陲,但以顾氏之根基底蕴,想来在京都、在朝中也有其隐藏的势力。 京都发生的事大致是瞒不过顾氏的。 虽说现在吴帝没有再提削藩之事,以顾氏之智慧,轻易不会相信皇上将此事放弃。 吴帝召了大皇子吴悔入京都,再有了太子薨的这个消息,顾氏当然明白吴国下一任的皇帝定是吴悔。 吴常会甘心么? 顾氏会放心么? 那么在吴悔登基尚未整合朝中势力的时候,顾氏与宇文峰万一真有了勾结……宇文峰兵出九阴城直逼燕云关。 或者兵出南溪州,冒险穿越死亡谷直达宁国的幽州。 宁国必须应战! 燕云关倒是有以谢靖为帅的北部边军五万余人,还有苏沐心在那边所训练的宁武卒! 想到了苏沐心,这家伙现在将宁武卒弄成了什么模样? 依靠燕云关之天险,许能挡住荒人入侵。 但幽州那边呢? 离开京都的时候,让温煮雨在幽州修建一座城,也不知道这座城修的如何了。 目前,宁国和吴国的视线似乎都放在了大荒国的身上,但李辰安却很清楚宁国之威胁,并非只有大荒国一处! 与吴国结盟,没有拒绝五公主吴沁,这是为了保证宁吴边境不起战端。 漠北大荒国的威胁最大,其次便是宁国西边的西夜国。 而后才是与蜀州接壤的西南方向的回纥。 至于越国,而今自己的那个父亲乔子桐在越国任了丞相,越国又正好面临皇位传承,那么来自越国的威胁暂时看来是没有的。 可就凭而今宁国之国力,对付一个大荒国就足够喝一壶的。 哪怕自己的军队手里有烟花这个玩意儿,但这东西却并不保险。 听起来玄乎,但若是破解开来,它根本不值一提。 主要是制造材料简单,方法简单,谁都能够大规模的制造。 也不知道工部研究大炮这个东西有没有进展了。 回去之后得加快去点科技树,不然,会挨打的! “我明白了夏爷爷的意思。” “就请二叔转告夏爷爷一声,如果宇文峰真对宁国发起了进攻……我会让皇城司以最快速度将求援的消息传入宫里,也传给爷爷知道。” “但是……” 李辰安看向了夏璃,压低了声音,极为认真的说道:“我并不是真要吴国驰援!” 夏璃一惊,心想那烟花制造难度极高,还需要雷电这个东西,他宁国能有多少? 夏璃也很认真的说道: “荒人,举国皆兵!” “我知道,就算是宁国真挡不住,我亦认为吴国可趁此机会将计就计先定国内!” 夏璃看着李辰安,看了许久。 他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的心里对李辰安愈发佩服。 “我知道了,但如果宁国真的有难……我这镇北军虽然刚建,手里也还有三万精锐可用。” 李辰安躬身一礼:“多谢二叔!” “酒,你拿去,往后把你的画屏春多送几坛子给我。” “一路顺风……记得对我家夏花好一些!” “二叔放心!” 李辰安躬身告辞,正要离开,夏璃忽的又疑惑的问了一句: “你带着那么多的狗回去,这是要干什么?” 第八百一十九章 山坡羊 五 宁国摄政王从吴国返回宁国,这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 但这位摄政王随行的队伍中,却带着许多的狗! 这些狗还都是关在笼子里,藏在马车中! 这就成了一个令许多人不解的秘密。 这一路官道上的商队颇多,无一没有听见那一群狗的叫声。 蔚为壮观。 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于是便有了诸多的猜测—— 比如有人认为那位宁国的摄政王虽有诗仙的名头,对于国事却是个门外汉,很显然他更喜欢遛狗,故而才会遣人抓了那么多的狗。 也有人认为这便是少年心性,不知民忧国愁,所想恐怕是回到宁国之后放狗猎鹰,寻那一时之欢快,而不思肩头之重担。 凡此种种。 这便是玩物丧志。 这让许多的商人隐隐有些担忧起来,便觉得这位摄政王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万一他改了这通商的决策怎么办? 万一他又将无涯关给关了起来怎么办? 毕竟不能期望一个不着调的皇帝做出靠谱的事来。 就这样,李辰安喜狗的消息,便随着这些商人们传扬了出去。 一边传去了吴国的京都东旭城。 另一边,也传去了宁国境内。 当然,还有有心人将这一消息传去了其余地方。 比如东离岛。 比如大荒国。 等等。 只是这些消息快慢有别。 最快的,当然就是通过信鸽传书了。 当李辰安一行抵达无涯关的时候,一封信,就摆在了宇文峰的案头! …… …… 大荒国。 南溪州。 大荒城,皇宫。 相较于宁国越国吴国的皇宫,这处被称为皇宫的地方便显得有些寒碜。 它没有高大巍峨的宫墙,也没有雕梁画栋镶金砌玉的宫殿裙楼。 它所占的面积不小,但其间却只有看似随意的散落着一些零星的建筑—— 皆以石头为墙,以青瓦为顶! 外墙上也就粉刷了一层石灰,其余的装饰……除了某些地方悬挂一张虎皮一个牛头之外,便什么都没有。 可就是这样简陋的建筑,若是站在大荒城外那形同虚设的城墙上看去,却依旧能够一眼看出这所谓的皇宫的不一样! 围绕着皇宫而建的那些街道房屋,几乎都是以青石为墙,以茅草为顶,比之这皇宫,又显得简陋了许多。 皇宫的中央有一栋唯一的二层楼建筑。 这栋建筑最为宽阔,相较而言它也是最高的一处。 它便是大荒国开国之君宇文峰的议政殿! 第一层,就是他与群臣商议国策之处。 第二层,则是他与重臣商议重大国策之处……相当于宁国的御书房。 此刻宇文峰就在二层楼上。 他端坐在一张桌几旁,那张棱廓分明的脸上,那双浓黑的眉头紧锁。 他的手里拿着一张巴掌大的纸。 他看了这张纸足足三遍! 这才徐徐将这张纸递给了坐在他下首的一个老者,“仲先生,你看看。” 那位姓仲的老人接过一瞧顿时就傻了眼,他也仔细的看了三遍,放下了这张纸,抬头看向了宇文峰,迟疑了片刻,才一捋长须说道: “李辰安带这么多的狗去宁国……” “此事,不可小觑!” 宇文峰那双浓眉一扬,“哦……?这里面莫非还有什么说法?” “皇上!” 姓仲的老人冲着宇文峰拱了拱手:“从而今所获得的关于李辰安的情报看来,此子绝不是那种贪图享乐,遛狗逗鸟之辈!” “嗯……!” 宇文峰点了点头,这点确实没错,不然自己也不会对李辰安愈发的重视。 “你接着说。” “皇上,这小子可是个极有心机也极有韧性之人!” “两年前,他在广陵城,为了接触到钟离若水和四公主宁楚楚,采用的是声东击西之策!” “他没有去画屏湖钟离若水的画舫上,却在那处烟雨亭中对宁楚楚吟诗一首……一箭双雕!” “他为了攀上钟离府这个高枝,沈家退婚,他一口答应,顺便还勒索了沈家百两银子!” “之后,他借着钟离府的势力开设了小酒馆,也开设了酿酒作坊……凭着这酒和背后的钟离府,他轻易将广陵城最大的酒商霍府给击败,从而一跃成为了宁国最有名的酒商!” “当钟离若水去了宁国京都玉京城,他很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正在关键之处,若是分别长久,钟离若水在京都遇见了更好的少年……他区区一个酒商,哪里还有机会能够成为钟离府的乘龙快婿?” “所以,他宁可放下了广陵城正如日中天的酿酒生意就果断的去了京都。” “在京都,樊桃花并没有见他,但这厮极为懂得借势钻营……恰逢中秋诗会,有花满庭引荐,他出现在了文坛的那场中秋诗会上!” 说到这里,姓仲的老人顿了顿,“他的诗文,老臣还是极为佩服的!” “他充分利用了自己的长处,在那场诗会上杀的越国学子无起笔之力……于是成就了他诗仙的美名!” “这便进入了许多人的眼!” “樊老夫人恐怕也是因此而将视线放在了他的身上,恰好宁国的那个修道的皇帝为了转移姬泰的注意力,将这厮有意无意的塑造成了那位遗失的皇长子……这便有了他剿匪之事。” “不得不说这小子的气运极佳!” “阴差阳错之下,就连皇城司的那老贼长孙惊鸿,竟然也当他是皇长子。” “他成了皇城司的副提举,带着长孙惊鸿花费了极大精力训练出来的五百玄甲营战士前往双蛟山剿匪。” “宁国京都巨变,这厮却恰好躲过了这一劫难,等他回到京都时候,就做了一点收拾残局的事,却赢得了许多人的拥护,就这么成为了宁国的摄政王!” “皇上,” 姓仲的老人又拱了拱手:“这一切看起来似乎合情合理,但老臣以为,这里面的每一步,恐怕都在李辰安那小贼的算计之中!” “所以,他绝对不会去做对他自己毫无意义的事……就算是他身边的女人,他都是带着对他有利的目的性!” “除了钟离若水之外,比如萧包子,她是晚溪斋的斋主!还是半步大宗师!” “比如夏花……她是夏国公府的千金,是天音阁的阁主,也是半步大宗师!” “再比如吴国的那位五公主吴沁,他娶吴沁为妻,老臣以为目的只有一个!” “便是通过联姻,稳固吴宁两国所谓的同盟关系……以求在我大荒攻打宁国的时候,他好寻求吴国的帮助!” “他就是这么一个唯利是图的人!” “他治好了钟离若水,就迫不及待的要回宁国去当皇帝……他就是一个现实而虚伪的人!” “若说他这样的人是为了吃一口狗肉……是为了遛狗玩……老臣万万不会相信!” 坐在这位仲姓老人下手的一个中年男子此刻问了一句: “那以仲相之言,这厮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宇文峰也看向了仲相。 他是大荒国的丞相! 姓仲,名伯。 来自曾经的墉国。 “以老臣之见……定不是为了看家护院,而是为了训狗而刺探!” 宇文峰顿时一怔:“刺探什么?” “皇上,狗的鼻子灵啊!还能听懂人话!” “若是训练好了,可刺探的东西可就多了!” “老臣也是猜测,但如果这些狗都被放去了皇城司……那往后千万要注意,大荒国,不可有狗!” 宇文峰皱起了眉头,荒人放牧,狗可是家家户户必须的。 这不可有狗…… “那就等等看他回去之后,究竟是如何处理那些狗的。” 说完这话,宇文峰看向了那个中年男子。 “徐将军,那位四公主宁楚楚带着宁秀卒进入我国境内这已三个多月了,可找到其踪影了?” 第八百二十章 山坡羊 六 李辰安万万没有料到放任王正浩轩抓狗会引起大荒国的一场对狗的血腥屠杀! 他的队伍此刻已来到了无涯关。 赤焰军首领燕基农带着整齐的队伍迎接在了无涯关的关口。 赤焰军在夺回了无涯关之后获得了新生。 在燕基农的整顿之下,而今的赤焰军展现出了全新的面貌。 他们身上的盔甲锃亮。 他们手里的长刀在落日的余晖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他们的精气神,与以往截然不一样! 此刻,在燕基农的一声大吼之下,所有战士皆脱去了头盔,他们看向了关口。 关口处,李辰安已下了马车,带着他的四个女人,也带着阿木等人在玄甲营将士们的护卫下,向关门缓缓走来。 看着那高大的关墙,看着关墙下两侧肃然而立的队伍,李辰安的心里欢喜,脸上洋溢着微笑。 走过了那处关隘,就是回到家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对宁国已经有了深深的归属感。 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典型的宁人。 以至于他看着这些士兵们的脸,都觉得就像是自己的家人,便觉得很是亲切。 于是,他走到了一个看上去很是年轻的士兵面前。 他仔细看着那士兵的那张紧张的脸,伸手,摸了摸那一身银色的盔甲,又摸了摸那把竖立的长刀,开口问了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这士兵显然没有料到堂堂摄政王会站在自己面前问出这么一句话。 他愈发的紧张。 心里也很是激动。 他的脸色渐渐有些红。 他很是腼腆的垂头,不敢与李辰安的视线相对。 “回摄政王……小人名叫常小树,今年十五岁!” “哦……家里有几口人?” 常小树愣了片刻,脸上的神色渐渐黯淡: “家里没人了……三年前常家村遭了一场瘟疫……都死了,我命大,是村子里唯一活出来的。” 李辰安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下意识的说了一句:“这……对不起,我不知道。” 对不起这三个字一出口,不仅仅是常小树吓了一跳,就连旁边听见了这句话的所有士兵此刻心里都是一震。 站在一旁的燕基农看了看李辰安,心里对这位摄政王愈发的佩服了起来。 “这么说,你来赤焰军已经三年了?” “两年……在外面流浪了一年,幸得大将军不弃收留了我……多谢大将军,多谢摄政王!” 李辰安摆了摆手,“你不用谢我,我还没有为你们做点什么。” 说完这话,李辰安抬步走到了关口的中间。 他左右扫视了一下两侧的那些将士们,气运丹田,声音洪亮的说道: “我就是李辰安。” “赤焰军的所有将士们……我感谢你们为国守关……你们辛苦了!” 他这一声吼出,声如洪钟,响彻在关墙内外。 关墙内外还有许多等待过关的商人。 所有人都听见了他的声音,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关口下的那位摄政王。 这位摄政王,似乎有些不一样! 那些士兵们此刻已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甚至有许多老兵已激动得热泪盈眶—— 只有他们知道赤焰军经历过什么! 按照赤焰军曾经之罪行,他们所有人都应该被处死! 但这位摄政王却并没有那样做。 甚至他还发明了投石车,这才让赤焰军收回了无涯关,这才将功补过,给了他们新生的机会! 现在,这位传说中的伟大的摄政王回来了! 军营中早就传言说他回来之后就会登基为帝! 他就是宁国的皇帝,就是自己这些兵要守护的王! 他如此年轻,还如此和善。 他竟然还感谢我们…… “摄政王辛苦了……!” 有人情不自禁的高吼,于是,这吼声连成了一片。 如有地动山摇之势! 站在李辰安后面的秋八楼早已惊呆了。 从这些激动的吼声中,他似乎看见了李辰安身上有一道光! 他似乎也看见了宁国的未来,就在那一道光的指引下,变得越来越光明,越来越灿烂! 李辰安双手抬起,徐徐按下,将士们的声音渐渐又悄无声息,但秋八楼分明看见了那些将士眼里都在泛着红芒。 “看见你们,便如看见了我的家人!” “看见你们,我便觉得心里安定!” “因为宁国有了你们,宁国的百姓才能平安,宁国之国威……才能不容外人侵犯!” “你们手握长刀,为宁国之宁抛头颅洒热血。” “你们用你们的生命,守护着一方安宁。” “将士们……” 顿了顿,李辰安又高声说道: “我希望你们在和平时期能苦练本事,在战争来临时候,能奋勇杀敌!” “我希望你们能用手中的刀,令敌人望而却步!用你们的血,去铸就宁国永远不倒的钢铁长城!” “我坚信,胜利属于你们,荣誉也属于你们!” “我向你们保证,为国而战者,国必以英雄待之;为国捐躯者……名留英烈祠,供后人景仰万世!” “赤焰军,是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 “你们……是宁国最可爱的人!” “你们是宁国不屈的脊梁……是宁国不败的魂!” 掌声雷动。 所有人在这一刻沸腾了起来。 当兵,原本只是为了吃上一口饭而已。 杀敌,原本只是希望自己不被杀罢了。 但此刻李辰安的一番话,却赋予了当兵的荣誉,还是他们难以想象的最崇高的荣誉! 就这么一席话,李辰安让这些兵明白了当兵的道理。 也让他们知道了当兵的意义。 掌声和欢呼声不绝于耳。 秋八楼彻底叹服。 钟离若水看着李辰安的背影骄傲的笑。 萧包子便觉得这头牛好厉害的样子。 夏花抿了抿嘴唇,眼里泛着摄魂的光。 而吴沁那张俏丽的脸蛋儿上的那双漂亮的眼里,是满满的崇拜! 她一眨不眨的看着李辰安,这一刻的李辰安已不再是诗仙,他已经是宁国的王! “诸位弟兄们……” 李辰安又开了口,等这些激动的士兵们平息了下来,他又语重心长的说道: “你们要清楚一件事,你们是宁国的兵,你们从百姓中来,守卫的是宁国的百姓!” “我依旧是那一句话,宁人的刀……永远不要砍向宁人!” “宁人的手,能够永远牵在一起,宁人的心,能够永远团结一处。让咱们齐心协力去共建一个美好的家园……去开创一个美好的未来!” …… …… 是夜,李辰安一行住在了无涯关下的大营。 这一夜,许多的将士难以入眠,许多目睹了这一幕的商旅对李辰安刮目相看。 那上百条狗,似乎都因为李辰安的那番激动人心的言语变得可爱了起来。 就连那些狗的叫声,似乎也如天籁。 李辰安带着钟离若水等人随燕基农站在无涯关上。 夜风起。 旌旗猎猎。 星空璀璨。 李辰安背负着双手,眺望着关下的玉丹河平原。 这是一大片的肥沃良田,却抛了荒。 原本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的那些百姓,早已不知道去了何方。 得将他们再请回来。 得让这片良田,再泛起稻谷的香! 第八百二十一章 山坡羊 七 同在这样的一个夜里。 大荒国的南边。 南溪州的最西边。 无名的草原,无名的小村庄。 小村庄小的只有七户人家。 皆是牧民。 此刻这些牧民们被捆绑了起来丢在了一处,他们极为惊恐的看着站在面前的那些人! 都是女人! 都是杀气腾腾浑身是血的女人! 只有一个女人看上去稍显温和一些,许是因为她很漂亮的原因。 但就算是她,她的脸上也有一抹血痕。 他们不知道她是谁。 却知道她和她的这些人,皆不是荒人,更像是传闻中的中原人。 她便是宁国的四公主宁楚楚! 去岁春,当她亲眼看见李辰安被炸死于蜀州西山的积善庙之后,她便万念俱灰。 她带着她的娘子军离开了蜀州,一路向漠北而去。 这支娘子军,就此更名为宁秀卒! 她一路扫荡山匪……这主要是她没银子,只能靠抢。 她荡平了宁国北境的几乎所有山匪! 她的宁秀卒在短短半年时间,便名震整个烟云十六州! 那些山匪万万没有料到会来了这么一个女杀神。 没招谁惹谁,这特么的,连讲理的地方都没有! 一言不合就一命呜呼,死了都不知道死在了谁的手上。 投降,将山里藏着的所有东西,哪怕麻布都得上缴,成了那些山匪的唯一出路。 宁楚楚就靠着这一路打劫,让宁武卒的给养得到了保障,甚至还积攒下了一笔不少的银子! 于是,宁楚楚干脆做大做强。 她在抵达了燕云关之后,发出了丽镜司的召集令,用了月余时间,一家伙将宁秀卒原来的三百多号人扩展到了八百人! 她用她四公主的身份,威逼利诱苏沐心,弄到了这八百人的盔甲武器! 都是用百炼钢打造而成的最好的盔甲和战刀! 宁秀卒的姑娘们本就有几分身手,这一弄,简直就是如虎添翼! 宁楚楚带着这群姑娘们,就在苏沐心震惊的视线中离开了燕云关。 并不是往关内而去! 她竟然出关向大荒国而去! 她去的理由,竟然是看不上宁武卒的战马! 她要去大荒国抢最好的战马! 苏沐心能怎么办呢? 北部边军大将军谢靖闻讯之后紧张极了! 那可是堂堂宁国的四公主! 她竟然跑关外去了! 若是被荒人给活捉了……宁国的脸面何在? 于是,谢靖要率兵出关将宁楚楚给追回来,却不料宁楚楚跑得飞快。 谢靖出关时,连宁秀卒的背影都没看见。 还是苏沐心对宁楚楚的了解多一点。 他对谢靖说了一句:“巾帼,不让须眉!” “四公主很强大,宁秀卒很强大,她不会去攻打九阴城的。” 宁楚楚确实没有去攻打九阴城。 她带着八百个姑娘绕过了九阴城,进入了荒国,直奔南溪州而去—— 事实上,她并不知道她去的方向就是南溪州。 这实在是个误会。 她绕过九阴城,进入一片山脉之后就迷了路。 虽说她两年前就派了丽镜司十二金钗的瑶光来北漠,但瑶光也没有进入过荒国的地盘啊! 于是,瑶光带路,就这么翻山越岭的走啊走啊…… 她们走出了那片山脉,来到了一片广阔的草原。 在这里,有一座荒人的马场! 在那个夜里,她们血洗了这个马场,弄到了战马! 就这样,宁楚楚带着她的宁秀卒,骑着荒人的马,吃着荒人的牛羊肉,杀着荒人的人……如狂风一般的席卷了整个南溪州的西部地区。 宁楚楚坚定无比的贯彻了李辰安灌输给她的抢劫这一思想! 她绝不恋战! 绝不去攻打稍微大型一点的城池! 也绝不会与敌军的主力去正面战斗! 甚至在长久的抢劫中,宁楚楚还总结出了一套极为珍贵的经验来—— 广撒网! 集中优势兵力,围点打援,见势不妙哨声为号……扯呼! 行动之前,派出大几十个高手去各路侦探。 详细了解目标之后,再等到月黑风高之时,一家伙来个突然的袭击! 杀人! 放火! 趁乱抢劫! 抢一家伙立刻远遁,绝不停留! 到了数百里之外,再寻下一个目标,或者调虎离山,杀它一个回马枪! 总之,兵无定法被宁楚楚用的那叫一个炉火纯青!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兵法。 就这样,宁秀卒的名头渐渐响亮,渐渐传入了大荒城,传到了宇文峰的耳朵里。 这还了得! 宇文峰哪里能够容忍一支小小的女兵在自己新建立的国家的国土之上撒野! 于是,他最初下令城防军派了一支千人的骑兵去抓这只老鼠。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老鼠没抓住,他的这一千人的骑兵反而被杀了个精光! 据传回来的情报说这宁秀卒极度无耻! 她们根本不正面战斗! 她们跑啊跑……等城防军不追了,扎营了,她们竟然又跑回来偷袭一家伙! 就杀外围! 杀了又跑! 城卫军又追,追不上,又扎营,又被她们偷袭…… 他们憋屈而死! 宇文峰不这么认为。 他为此深思了足足一宿,而后,他派出了北漠十三鹰的第二鹰! 北漠十三鹰,是他真正的嫡系主力! 一鹰一万骑! 皆是真正强悍的骑兵! 这支骑兵由他的堂弟宇文谷指挥。 宇文谷率鹰猎鼠,本以为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直到昨日第一次与宁秀卒遭遇。 那一战……不是什么血战。 宁秀卒又跑了! 当然,宇文谷的前军还是与宁秀卒的后卫拼杀了一番。 当宇文谷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 地上有百余具尸体。 他的人死了九十,宁秀卒死了……十来个! 他仔细的看过了战场之后,发现了一个问题—— 自己的士兵,手里的刀,几乎全断! 就算没断,那刀上留下的口子也极深! 这说明了宁秀卒的武器远比自己骑兵的武器坚韧锋利! 通过盔甲上留下的刀痕,他也发现宁秀卒的盔甲防御力极为强悍! 这是老鼠么? 这特么分明是宁国的精锐! 将这些武器盔甲派人送去了大荒城之后,宇文谷整兵再追…… 宁楚楚跑的可快了! 她们来到了这处小村子。 将这些牧民给绑了起来。 “谁懂中原语?” 这些牧民眼露恐惧,尽皆看向了一个老者。 那老者沉吟片刻,才用蹩脚的中原语回了一句:“老夫略懂。” 宁楚楚这才放下心来。 脸上的神色都轻松了不少。 “要钱还是要命?” “要命的话……你们的钱财,统统给本将军交上来!” “本将军不杀平民,但前提是你们给本将军老实点!” “开阳,给他们松绑……” “玉衡,你带几个姐妹戒备三里!” “天权……带他们去宰杀牛羊,让姐妹们吃饱喝好,咱们得将那什么第二鹰给宰了!” 宁楚楚已从一个公主蜕变成了土匪,又蜕变成了一个指挥若定的将军! 就在这时,她的贴身婢女纸鸢带着天枢急匆匆走了进来。 天枢拱手一礼:“殿下……距离此处八十里地,有肥羊窝子!” 宁楚楚眼睛一亮,不料天枢又说了一句: “殿下,属下在那肥羊窝子踩点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摄政王……” 宁楚楚心里陡然一跳,“李辰安……?快说!” “殿下,摄政王没死!” 宁楚楚愕然张嘴,天枢又道: “属下听说摄政王救回了钟离三小姐的命,正向宁国而去!” “说,说他回到宁国要当皇帝!” 宁楚楚惊呆了。 过了足足十息,她才咬了咬嘴唇。 “我知道了……你、你再去打探,确定真假!” “好!” 天枢转身离开。 宁楚楚徐徐站了起来。 她走出了这屋子,抬头望向了璀璨星空。 她忽的笑了起来。 眼角的泪却止不住的流! “你活着……真好!” “你既然活着,那我……我多抢一些战马,也该回去了!” “你可还会记得我?” 第八百二十二章 山坡羊 八 那年三月三。 广陵城的画屏湖畔,有一个烟雨亭。 有些事就像是冥冥中早已注定。 原本在京都玉京城呆着的四公主宁楚楚,因为得知了北漠荒人正在集结兵力意图攻打九阴城这个消息,她在呈报给她的父皇,就是那个修道的昭化皇帝之后,却并没有看见父皇有任何的举动! 这令她伤心失望。 恰好又听说钟离若水要在三月三这天在画屏湖以文选婿。 于是,她去了广陵城。 一来是散散心,离京都远一些,眼不见心不烦。 二来则是不解于钟离若水为何会弄出个以文选婿这事。 以钟离三小姐的容颜才华,凭着钟离府的强大,京都那些青年俊杰,她想挑哪一个就挑哪一个。 可她偏偏弄了这么一出。 就这么去了广陵城。 就在那一天去了画屏湖畔的烟雨亭。 就那么巧的遇见了那个人。 宁楚楚撩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笑意更浓。 “眼里有尘天下窄, 胸中无事一床宽……” “你胸中本无事,本可在那榕树下的小酒馆里逍遥快活一辈子!” “但现在……” 宁楚楚咬了咬嘴唇,小女儿姿态自然流露,“你要回去当皇帝了,胸中可就有做不完的事!” “你的床,还会宽么?” 一旁的纸鸢一听,“殿下,奴婢寻思……殿下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为啥?” “那个……听天枢说,他从吴国返回,身边有、有了四个女子!” “你若是回去的晚了……奴婢担心他那床……恐怕真不够宽了!” 宁楚楚一怔,这家伙,除了钟离若水和萧姐姐之外,他又勾搭上了哪两个? 她面色一肃,咬牙切齿: “我本野草,无意争春……我看你就是一朵野花!” “招蜂引蝶的花!” “不行,我还真的早些回去……” “纸鸢,传我命令,队伍修整好了之后离开出发,去取了那只肥羊……打道回府!” 当宇文谷率领第二鹰来到这处小村庄的时候,看见的是那些面无人色的牧民。 还有……一地的牛羊骨头。 锅里还剩下一点汤。 汤已冷。 灶台里的灰也冷。 他提着马鞭站在了这群牧民的面前,面色阴沉的问了一句: “她们……去哪里了?” “向西南而去,估计是、是野渡牧场!” “走了多久?” “一个时辰左右。” 宇文谷抬头望了望青色的天空,转身,上马,手里的长鞭一甩,发出了“啪!”的一声巨响: “给本将军追……!” 南溪州广袤的草原上,鹰在猎鼠。 却终究未能猎到。 当宇文谷赶到野渡牧场的时候,看见的是满眼狼藉的景象! 牧场里死了许多人。 牧场里的战马……连马崽子都没有剩下一头! 也没有一个活口。 这该死的老鼠……又跑到哪里去了呢? 宁楚楚率领着七百余宁秀卒的姑娘,驱赶着万余匹马,正向死亡谷狂奔而去! 这条路很危险。 但这条路距离宁国最近! 穿过了死亡谷,就是宁国的幽州。 在幽州,有一座名为燕京的城! …… …… 昭化二十五年七月初三。 李辰安一行离开了无涯关,来到了玉丹河平原。 他是带着燕基农同来的。 这让燕基农颇为疑惑,也令秋八楼有些不解。 到了玉丹河之后,李辰安下了马车,燕基农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秋八楼一瞧,也走了过来。 李辰安指了指河两岸荒废的那些田地,“墉国存在的时候,玉丹河平原,便是墉国最重要的产粮之地!” “这里有良田数以万顷之巨,然,而今复耕者,不过区区千亩。” “浪费了啊……!” 燕基农一愣,心想我就是个守关的大将军,种田这事,你不是应该去了京都着户部办理的么? “是浪费了,但没人啊!” 燕基农也很是心疼,又道:“此地距离吴国太近,当年灭墉之后留下了许多后患……。” “比如墉国的流匪,也比如那些意图复辟的义军,这便导致了这地方依旧动荡。而原本居住在这里的百姓要么受到了那些流匪的侵扰,要么被抓去当了壮丁,还有一些拖家带口就跑了。” “这一跑,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万顷良田,就这么荒废了下来。” 李辰安点了点头,忽然看向了燕基农,说道: “我倒是有一个想法,想要听听你的意见。” “摄政王请讲!” 李辰安思忖片刻,说道:“吴宁两国结盟,无涯关开放关门,赤焰军而今有六万之数……” “我在想,吴宁两国从当下的形势来看,几无可能在短期内再起战端。” “那么,能否用这些兵,来重新开垦这些田?” 燕基农一惊,兵是兵,民是民,这将兵当民用……似乎有些不妥。 但李辰安说的这话也有道理。 这无涯关,原本是一处极为重要的军事要塞,而今两国的关系已从曾经的敌对变成了友好,无涯关守肯定还是要守的,却并不如以往那般需要严防死守。 那么从六万赤焰军中退出一半来垦田,似乎也是解决目前这万亩良田丢荒的最好的办法。 站在李辰安身后的秋八楼此刻瞪大了眼睛,他的心里比燕基农更加震惊—— 这位摄政王从忘情台出来,与吴皇于洗剑楼一见而定两国结盟之谊,开放无涯关行两国通商之策。 再娶吴国五公主吴沁为妻! 如此一来,两国边境不再剑拔弩张,边军的作用便淡化了下来。 从兵转民,放下手里的刀,拿起锄头,宁国就不需要进行大规模的移民之举,就地就能将这万顷荒田变成良田…… 此策,简直如神来之笔! 燕基农点了点头:“那……赤焰军一半解甲归田!” “不!” 李辰安摆了摆手,“我的想法是成立玉丹河建设兵团……忙时种田,闲时练兵!” “当他们退役之后,若愿意留下,可就地安置,分配田地给他们,让他们在这里娶妻生子。” “你以为如何?” 这是一个极具开创之举的策略! 如此一来,这片沃野不仅仅会产出大量的粮食,这些种田的士兵们,依旧拥有极强的战斗力! 退役之后,分配田地给他们,这便让这片土地上的人生了根,而后生生不息! 燕基农大为叹服,拱手一礼:“臣,遵命!” 他用的是臣这个字! 便是他对这位即将上位的皇帝心服口服! 秋八楼再看向这片荒草满地的大平原的时候,他仿佛看见了风吹稻浪百里金黄的丰收景象。 他现在知道了这位摄政王不仅仅是诗仙,他真有治国之大才! “那就这么定了,你先这么干着,回到京都之后,我会让户部和兵部发文……” 李辰安话音未落,有一骑飞奔而来。 “摄政王……” “皇城司急报!” 第八百二十三章 山坡羊 九 来者,皇城司一处大统领郑旺! 他翻身下马,拱手一礼,递过来一张小纸条:“报摄政王,提举大人急件,请摄政王过目!” 李辰安接过,一瞧,顿时眉间紧蹙: “四公主宁楚楚帅八百宁秀卒在大荒国南溪州。” “携万匹战马正向死亡谷而去!” “宇文谷帅一万骑兵追之,臣恐,先行,望派兵支援接应!” “王正金钟!” 宁楚楚! 宁秀卒! 大荒国的南溪州! 李辰安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料到宁楚楚竟然跑去了那地方! 大荒国的国都大荒城可就在南溪州! 那可是宇文峰的老巢! 她竟然带着八百号人就敢去那地方…… 李辰安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刻下达了命令: “玄甲营随我去幽州!” “若水,你们回京都。” 这话太突然,所有人都莫名的看向了李辰安,钟离若水紧张的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 “楚楚,她在荒国的南溪州……恐怕有危险,我得去救她回来!” 钟离若水一听吓了一大跳! “那我们同去!” 一旁的燕基农也紧张极了。 虽说昭化皇帝已驾崩,但宁楚楚毕竟是宁国的四公主! 她可万万不能落在了荒人的手上。 没有人去问她为何会去了南溪州这种废话,燕基农连忙说道: “赤焰军调集两万同去!” “不!” 李辰安摆了摆手:“大军出行极为不便,我需要的是最快的速度!” “沁儿身子柔弱,要不这样……” 李辰安看向了吴沁,眼里有些内疚。 毕竟这位吴国的五公主是要跟着自己去京都玉京城的。 她在宁国无亲无戚,在她的眼里心里,自己就是她的唯一。 但现在为了宁楚楚,他却不得不改变了原来的计划! 他必须带着玄甲营去救宁楚楚! 虽然此去路途遥远,虽然他根本不知道此去还有没有希望救回宁楚楚,但他必须去! 就凭那年三月三,在画屏湖畔烟雨亭中的那份知遇! 吴沁此刻抬眼看向了李辰安,那双眼里有些不舍,但她却依旧带着微笑。 “救楚楚姐姐要紧!” “我……我就带着我的女婢们去京都就好了。” “只是,只是你得告诉我去了京都之后找谁!” 李辰安伸出双手握住了吴沁的双肩,“这样,” “燕将军!” “臣在!” “你派一只五百人的精锐送五公主入京都,就住在梅园,等我们回来!” “……臣,遵命!” “另外,秋八楼,你且同去京都……先去太学院找花满庭,其余事,待我回来再定!” 李辰安正要转身离开,燕基农却忽的问了一句: “你的那些狗怎么办?” 李辰安一怔,大手一摆:“丢到皇城司去交给长孙红衣。” 说完这话,李辰安翻身就跃上了二货的后背,手握缰绳,回头看了吴沁一眼。 这一眼,便是宠爱千年! 吴沁伸手,挥手,满含微笑。 这一笑,就是柔情万丈! 李辰安又看向了燕基农,一声大吼: “顺便告诉温煮雨……我晚些回京……勿念……勿动……勿惊慌!” 马鞭响起。 李辰安一马当先。 五百玄甲营战士还有钟离若水等人,这一刻紧随李辰安狂奔而去。 队伍径直奔入了玉丹城,在郑旺的带领下,直奔设置于玉丹城的火器局而去。 片刻之后,将士们带上了火器局制造的烟花,踏着青石板的街巷,就在许多人惊慌的视线中,他们离开了玉丹城。 取道西北,向远在千里之地的幽州而去! …… …… 秋八楼又回到了庄定春的马车里。 商队跟着吴沁的队伍,在燕基农派出的五百精锐的保护下,也启程继续向宁国京都而去。 “表哥,” “嗯?” “这位摄政王,表弟我着实有些看不懂了!” 秋八楼扭头看了看庄定春,“有什么看不懂的?” 庄定春伸出了两只手,左手拿起了桌几上的一方砚台,右手拿起了那墨玉镇纸。 他将这砚台和镇纸向秋八楼面前一摆,说道: “如果这砚台就是皇位,这镇纸就是美人……现在同时摆在了你的面前,你只能选一个……你会如何选?” 秋八楼一愕,“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现在想想。” 秋八楼沉思。 这一沉思,就是许久。 然后,他伸出了手,落在了那砚台上,“身为男儿,当拥江山!” 庄定春鼓掌,“为弟虽然眷恋青楼,但刚才为弟也在想,答案与表哥一样!” “我想啊……这天下男儿,如果真面临如此选择,恐怕无一人会选美色。” “因为拥有了江山,就拥有了天下美色!” “但这位摄政王,我不知道那个楚楚姑娘是谁,但想来定是他的又一个红颜。” “你瞧,他在得到那红颜有难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迟疑!” 庄定春的右手在那方镇纸上拍了拍,眉梢一扬: “他回到宁国就能登基为帝!可他偏偏选了那位红颜!” 秋八楼瞪大了眼睛看着庄定春,他没有料到这个在东旭城里不务正业只喜青楼的表弟竟然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来。 这番话极有条理,也有道理。 甚至有着细致入微的观察! “或许他认为宁国的皇位只能是他的?” “不!” 庄定春摆了摆手,“任何事皆有变数,何况是这至高无上的皇位了!” “没有穿上那身龙袍,没有坐在金銮殿上,那么一切都可能化为泡影。” “换成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先赶回宁国的京都,先将皇权握在手中,再派某个大将军率兵前去营救。” “打仗这个东西总是有许多风险的,咱们吴国的皇帝当年亲征南楚,不也差点回不来的么?” “他却只带了五百个士兵前去……虽说他身边有几个高手,但真正的战争,高手能起到的作用并不大。” “所以,他是真的迫切的要去救人!” “他根本就没去想那皇位,也根本就没去考虑万一、万一出现意外的结局!” 庄定春一声叹息,摇了摇头: “真爱!” “这位摄政王……求他平安归来吧。” “他成为了宁国皇帝,你跟着他混,定会前程似锦!” 秋八楼看了庄定春许久,又问了两个字:“为何?” “表哥啊,你书读得多,也读得好,却并不一定能读懂人的心!” “一个宁为美人而无视江山之人,他一定是一个痴情的人!” “一个为了美人连命都可以不顾的人……他一定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这叫大爱!” “大爱者必大善!” “大善者必大仁!” “大仁者……必大公!” “无私者为公!” “你不就想求一个天下大公么?皇帝大公,群臣何人敢私?” “群臣不敢有私心,百姓方可开言。” “言无忌,该赞则赞之,该骂则骂之……如此,天朗,吏清,民自然能富!” 秋八楼对这个纨绔表弟顿时刮目相看。 “你……为何会有如此见解?” 庄定春手中折扇一摇,唰的一家伙打开来摇了摇,一脸的淡然: “书中有学问。” “青楼有许多的姑娘……每一个姑娘都是一本书!” “为弟翻阅的多了,自然也悟出了一些道理!” 第八百二十四章 山坡羊 十 世间处处皆学问。 秋八楼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学问来源过于单一。 于是便愈发觉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句话极有道理。 这位表弟,仅仅是读了个启蒙。 能识字,就连做生意必备的算学他也不行。 诗词文章他是绝对写不出半句的。 他喜欢的就是青楼和酒! 可他的这番话含义深远,令秋八楼感悟极深! 他发现行万里路,似乎不如阅人无数! 只是这阅人之法多种多样,自己似乎无法如这表弟一般去青楼阅人。 那位摄政王是诗仙,有远见卓识,他肯定是读过万卷书也走过万里路的人。 他似乎也阅了不少人! 秋八楼扭头也看向了窗外,心里开始为李辰安担忧起来。 这位摄政王,他要去的可是大荒国的南溪州! 那位刚建国不久的大荒国皇帝宇文峰若是知道李辰安去了南溪州……恐怕宇文峰手里的北漠十三鹰全会被调往南溪州! 还有什么比抓住宁国未来的皇帝更重要的事? 摄政王,可能安然归来? …… …… 三天后。 骑兵通常的速度在日行两百里地。 倒不是人受不了,而是马受不了。 但李辰安为了以最快的速度赶至幽州,他给了郑旺一道王令—— 着沿途所经州府县郡,每两百里为一站,集最好的马匹六百,换马不换人! 就这样除了吃饭,连睡觉都免了! 队伍狂奔三天三夜。 就这么冲出了安南道,再从江南道的东北边穿过,跨过了黄河,进入了北漠道。 时昭化二十五年七月初八。 北漠道瀛洲。 虚怀县。 青石镇。 黄昏,大雨! 青石镇只有一条街巷! 长不过五十丈,宽不过两丈! 街巷上的那些铺子都关了门,因为在这样的大雨中,青石镇是没可能再有人来的。 来青石镇的人,皆是附近村子里的农人猎户。 他们需要在这处小镇上贩卖一些地里的出产,或者山中的野味,再购买一些农具或者必须的生活用品。 做完这些之后绝大多数的农人都会回去。 不会在镇上住宿,甚至不会在镇上吃一顿饭! 所以这条街巷上,有官府的盐铺,有商人开设的铁匠作坊,也有一个小小的布庄。 当然还有两个小食铺,卖的也都是最便宜的蒸饼草糕之类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没有客栈! 没有酒楼! 没有胭脂水粉店! 更没有青楼! 整个镇上也只有居民数百。 与繁华无关。 与热闹也无关。 尤其是在这样的大雨中,整条街巷上莫要说人,就连狗都没有一条。 街坊们都在自己的家中。 正是做晚饭的时候,女人在厨房围着灶台转,男人则看着房间里囤积的货物在发愁。 生意不好做! 瀛洲在北漠道还算是一个稍好一些的州,毕竟距离荒人的地盘颇远,至少不会受到荒人的抢掠。 原本还有一些山匪偶尔会来镇上打个秋风,可听说去年来了一群女菩萨。 这些女菩萨将那些该死的山匪一家伙给捞了个干干净净,以至于而今的青石镇再没有受到匪人的抢掠,居民们再没有了那担惊受怕的时候,甚至已能夜不闭户。 可生意也并没有因此而有多少起色。 整个北漠道人稀地广,外地的商人不会来,本地那些生意做得大一些赚了些银子的商人却几乎都离去。 毕竟整个宁国,生意最好做的地方在江南道! 可那地方铺子很贵,生活开销也极大,这便导致许多的小商贩根本无法在江南道立足。 他们只能在这样的地方,过着平凡、简单,也没有梦想的生活。 哪怕从江南道传来了摄政王要提振工商业这样的好消息,哪怕其余各道的商人似乎都在忙活了起来,这地方依旧如一潭死水。 仿佛春风不渡。 但终究还是有些小商贩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 倒不是求儿子能够继承家业—— 这样的家业有啥好继承的? 而是传闻摄政王重视科考,选拔官员不再走举荐之路,所有学子皆可参与科考。 听说很是公平。 于是,这些小商贩们便耗费巨资,将自己的孩子送入了青石镇唯一的一个学堂。 这学堂就在青石镇的最东头。 是一处四合院的建筑。 也是整个青石镇最好的建筑! 它由从青石镇走出去发了财的富商林永豪所捐赠,故而学堂的名字便叫永豪书院。 书院里的教书先生也是林老板从外面请来。 一个身材消瘦下巴留着一撮山羊胡须的老先生。 镇上的街坊没有人知道老先生的名字,只知道他姓韦,人们皆称他为韦夫子。 这位韦夫子据说是举人出生,却在仕途极为不顺。 他来到这青石镇已有十余年了。 为人很是谦和,看起来也确实博学,至少他偶尔说起北漠道之外的事,听在这些街坊们的耳朵里皆觉得很是稀奇。 今日大雨。 无课。 韦老夫子坐在临街的二楼自己的房间里,正煮着一壶茶,正看着一本书。 忽然, 窗外传来了一阵激烈的马蹄声! 韦老夫子眉间一蹙,这地方似乎早已被朝廷遗忘,这些年这里也没有兵戈。 但他一听,却知道这是一支骑兵! 因为马蹄声越来越大。 也因为镇上无马,就连虚怀县,也没有几匹马! 那么是哪里来的骑兵? 他起身,撑开了窗户。 探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心里顿时一惊—— 就在这大雨中,一队黑甲骑兵正从街巷的那头而来! 骑兵的速度渐慢。 到了这处学堂的大门口前停了下来! 最前头的一个将军翻身下马,去了队伍中间,向一个应该是官儿更大的将军问询了一声。 雨太大,看不清那个大官儿的模样。 但既然没有马车,那位大官儿也定然是一个武将。 接着,韦夫子便看见那将军又走了回来,而后传来了叩门声。 韦夫子想了想,关了窗,下了楼,打开了学堂的那扇大门。 周正穿着一身黑甲背着一把长刀浑身都流着水。 他取下了头盔,看向了韦老夫子: “途径此地,雨势太大,欲借宿一宿……老先生可能行个方便?” 言语有些生硬,但还算客气。 这令韦夫子心里又吃了一惊。 因为这些当兵的,在他的印象中,基本上是不讲什么客气的。 “将军,此地乃学堂。” “我知道,我们就是找个能避雨的地儿,其余无须老先生操心。” “……请进!” 队伍进入了这永豪书院。 韦夫子侧身站在一旁,就这么安静的看着。 许是因为淋了这场雨的原因,他没有在这些骑兵身上看出风尘仆仆的模样。 他本以为这就是一支借道而过的寻常骑兵,可他忽然眼前一亮—— 他看见了三个俏生生的姑娘走了进来! 就在那三个姑娘的前面,是一个斯文帅气的青年! 而后, 是一头黑驴子。 一匹黑马。 一只小黑狗。 再后有个男子的声音传来: “大师兄,这地方……穷啊!” “小师弟初来如何知道?” “狗都没有一条……这一路太辛苦,本想弄一条狗给他补补的……要不我去牵了那处磨坊里的驴?” 第八百二十五章 山坡羊 十一 韦夫子心里有些异样。 本觉得这或许是一支稍有素养的骑兵,听到那句要去牵驴的话,他觉得自己是想的有些多了。 于是,他后退了两步。 垂头,等着这些兵痞子都进去,而后方能关门,就在自己那小楼上呆着。 可千万莫去招惹了他们。 他们可也莫要将那些书桌都拆了用来生火才好。 就在这时。 李辰安带着钟离若水三人来到了他的面前。 李辰安已脱去了盔甲,他朝着韦夫子拱手一礼,“老人家,打扰了!” 韦夫子一怔,抬头,便看见了那张清秀的脸。 那张脸上带着笑意。 笑意中有一丝疲倦。 看上去并不像一个武夫,反倒是更像一个文人。 “啊……将军客气了。” 迟疑了三息,韦夫子也拱了拱手,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敢问将军从何而来?” “我们从安南道过来。” “哦……听闻无涯关开了关,吴宁两国结盟……敢问将军,而今那边两国通商如何了?” 李辰安笑了笑,“老先生,别叫我什么将军,你就叫我小李好了。” “无涯关确实已经开了关门,两国的商人,也已经通过无涯关在行商贸之事。” 韦夫子又看了李辰安一眼。 眼角的余光扫过了李辰安身侧的三个姑娘。 军伍,是不允许带着家眷的。 这男子说别叫他将军……那么他就不是军伍中的人。 但这支骑兵数量虽不是太多,但那漆黑的盔甲看上去就很厉害。 如果这支骑兵是保护他的,那这男子的身份就有些高。 他们从安南道而来…… 莫非这是赤焰军的骑兵? 他姓李……年岁和传闻差不多……还带着三个红颜知己! 后面那少年刚才说本想弄一条狗给他补补! 韦老夫子心里一震,已隐隐猜出了这位李公子的身份! 应该如此。 只是听闻他要回京都,要登基成为宁国的皇帝! 他跑来这北漠来干什么? 韦老夫子这一瞬间便想了许多。 “李公子,若不嫌弃,能否移步寒舍小坐?” 李辰安想了想,“那就打扰了!” 说完这话,李辰安扭头就对王正浩轩吩咐了一句: “你带一些人去镇上买一些吃食……另外买一些柴火棉被啥的,让大家今夜好生休息一晚,明早一早出发!” 他又看向了韦老夫子,“请老先生带路!” “李公子请!” 韦老夫子带着李辰安四人向楼上走去。 王正浩轩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的扭头看向了阿木: “大师兄,他只叫我去买,却没给银子……这是让我去抢的意思么?” 阿木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你去抢试试!” 王正浩轩双手一摊,“可我也没银子啊!” “……师兄也没有!” 小武走了过来。 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布袋。 打开,里面是亮闪闪的五锭银子! 王正浩轩眼睛一亮:“你哪弄来的?” 小武咧嘴笑。 伸手递了过去。 咿咿呀呀的比划着。 王正浩轩看不懂,“走,一起去看看有啥好吃的!” …… …… 门楼的二楼。 光线渐暗,韦老夫子点上了一盏灯。 也重新换了一壶茶。 李辰安与韦老夫子相对而坐,钟离若水三人分坐在了李辰安的左右。 “请问,老先生贵姓?” “免贵姓韦。” “哦,韦先生,这处青石镇,若没有下雨,平日里人多么?” 韦老夫子斟茶,笑着摇了摇头:“就算是平日当集……青石镇逢三六九当集,当集的时候倒是有一些农人猎户来赶集,但人也是不多的。” “镇上老少一起,拢共也就三百二十口人,连江南道的一个村都比不了。所以就算是这本就不多的铺面,而今也空出来了不少……没人啊!” 李辰安点了点头。 队伍进入北漠道之后,一路而来,确实也未见几处村落,倒是荒弃了的田地不少。 “我见这瀛洲之地里,虽说多山,但山下的田地也还适合耕种。” “听说朝廷现在也减免了许多税赋,至少姬泰当年强加在百姓头上的那重税已经取消了,老先生可知现在此地的那些百姓生活上可有了改善?” 韦老夫子抬头看向了李辰安,愈发确定了这位公子的身份。 他沉吟片刻,一捋那山羊胡须,徐徐说道: “老朽倒是听说了一些外面的消息。” “减除那些税赋,这确实是朝廷的一件惠民之大事,只是……” “咱们这北漠道距离京都太远,似乎那减税之策,并没有传到北漠道来。” 李辰安一怔,俯过身子,极为认真的问道:“韦老这话的意思是,整个北漠道依旧课以重税?” 韦老夫子忽的一笑: “老朽就是个教书先生,仅仅是听闻有坊间传言,说百姓之税,依旧取两税各三成……又听说反而富裕的江南道和安南道这些地方,百姓之税已降为两税各一成。” “或许是朝廷这一政策尚未传至北漠道吧……若能早些传来,北漠道的百姓们日子自然也会好过两分。”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也就好过那么两分!” 李辰安问了一句:“为何?” “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就算是朝廷减了税赋,地方上也穷啊!” “比如这虚怀县,县令大人要维持县衙开支,若就靠朝廷规定的那点税……就算是县令大人将朝廷发给他的月俸全部补贴进去,也是不够的!” “穷啊!” “百姓穷,无商业无作坊!” “就算是两税能够全部收起,上缴了朝廷之后,这虚怀县还能留下几个铜板?” “这笔账很简单,留下的铜板无论如何也维持不了一县最低的开销。” “那能怎么办呢?” “唯有制定地方的杂税,比如养马税、养犬税、鸡鸭牛羊税等等!” “这不,为了不交这些税,整个青石镇连一条狗都没有,整个虚怀县牛马也没有几头。” “农人耕种农田没有牛,全靠人来拉犁。” “运送一些田产土货,也没有牛车马车,全靠肩挑背抗……” “但凡有少许本事,但凡有少许家底的人,去岁今年离开青石镇的最多!” “人,总是向往更好的地方,总是希望在更公平一些的环境中去生活的。” “他们这一走,虚怀县的人口就更少,县衙就更缺银子,那杂税就会更多,留下的百姓……就只会更苦!” 李辰安听明白了。 这又是一个恶性循环。 这能怪当地的县令么? 除非他中饱私囊,否则真怪不了他们。 这能怨百姓懒惰么? 更不能! 他们身上的担子只会越来越重! 却偏偏无法逃离。 带来的结果就只有一个—— 人丁越来越少! 没有人再敢生孩子。 因为无法负担! 他们已是苟延残喘的活着,再过一些年,等他们死去,这青石镇或许会渐渐消失。 就连虚怀县,恐怕也会渐渐消失。 李辰安起身,站在了窗前,推开了窗,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 他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书桌上的笔,砚台里还有一些墨,他的笔落在了墨里,又落在了一张纸上: 《山坡羊》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第八百二十六章 千里奔袭 一 同在昭化二十五年七月初八这一天。 得到皇城司飞鸽传来的李辰安亲笔手书的苏沐心,率领他的两千宁武卒策马狂奔了一天一夜。 他们从燕云关出发,直奔幽州而去! 燕云关距离幽州有六百余里地,经过这一天一夜的驰行,他的队伍已抵达了幽州境内。 这里没有雨。 日落。 夜临。 苏沐心下令队伍在一处村落外的旷野中扎下了营。 两年前,在广陵城的时候,他是京都四大才子之首! 他还是昭化二十一年进士! 曾经的他,所想不过是能够谋一个实缺,下放某地为官,哪怕是当个县令也好。 至少自己读了那么多的书,能够实现胸中之抱负! 然而,他跟随恩师花满庭去了一趟广陵城。 原本是希望凭着自己在诗词上的造诣能够获得钟离府三小姐的芳心—— 倒不是垂涎于三小姐的美色,他所看重的是三小姐背后的钟离府,还有在京都的定国侯府的强大力量! 朝廷被姬泰把控。 他不屑于去投靠姬泰或者姬泰一系的那些官员们。 恩师花满庭对此却并不着急,只是让他再等等。 可毕竟是少年心性,总是希望能早些穿上那官服,早些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他来到广陵城,就是想要吃一口软饭。 这不丢人。 若能成功,便算是自己曲线去实现了心中的理想。 却不料在三月三的那场诗会上,横空出现了一个李辰安! 这厮…… 让他堂堂京都第一才子没吃上这一口软饭不说,还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坐在月下,慕容荷便看见苏沐心傻傻的笑了起来。 “你笑啥?” “笑那家伙!” “李辰安?” “嗯,”苏沐心点了点头,又道:“说来,这或许就是命运使然。” “若不是他,我怎可能如现在这样!” 慕容荷看向了苏沐心,月朦胧,苏沐心的脸自然是模糊的。 但这张脸却早已刻在了她的心上。 两年前去了广陵城,就在广陵城的水云间客栈,自己恰好撑开了窗,恰好泼出去了一盆水。 那水恰好泼在了李辰安的身上! 在慌乱中又恰好碰掉了那窗户的撑杆,落在了李辰安的头上。 慕容荷忽的脸蛋儿一红。 那时的李辰安就没个正经! 他还冒充了苏沐心!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自己才见到了真正的苏沐心。 那时候的苏郎面如珠玉风度翩翩。 举手投足间都是一股子书香的味道。 可当苏郎追随了李辰安那家伙之后…… 天可怜见的! 风度翩翩的那个苏郎在这短短的一年多的时间里就不见了! 他的脸不再白净,而是黝黑! 他的手也不再如以往那般温润,他的手因为握刀持缰的原因已变得粗糙。 他身上的那股子书卷气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消失,每日回到家里,只有一股子汗臭的味道。 可自己并没有因此而不喜。 苏郎褪去了柔弱,他变得强壮了起来! 他甚至在练武,只是他实在不是练武的料,而今才刚刚入门。 她原本以为这种军旅中的日子苏沐心恐怕根本就熬不了多久,她没有料到苏沐心有着极强的韧性! 他不仅仅是一手创建了宁武卒,他还按照李辰安交给他的法子,将这两千宁武卒训练的有模有样! 就连北部边军的大将军谢靖对这支军队都极为赞赏,甚至邀请了苏沐心担任边军总教头,将这练兵之法在全军推广。 苏沐心从一个文人变成了将军! 真正能提刀能策马能谋划也能征战杀敌的将军! “你……后悔么?” 苏沐心摇了摇头:“不!” “我是感谢他的。” “嗯,我们都应该感谢他。” 慕容荷屈膝,双手抱着膝盖望着夜空中的星,又道: “只是这家伙太不着调,四公主对他一往情深,可他却偏偏骗了四公主!” 慕容荷愤愤不平,收回了视线又看向了苏沐心,又道: “蜀州云山之事,他就算有苦衷,过后也应该派人偷偷告诉四公主一声才对的呀!” “若不是四公主不知情,她怎会带着宁秀卒去了荒国的南溪州!” 苏沐心摸了摸鼻子: “许是当时情急,他也不是只瞒了四公主一个,我不是也不知道么?” “这不,四公主在南溪州面临危局,他不是让皇城司飞鸽传书给我了么?他不是也要从更远的安南道跑去营救四公主的么?” “这就是患难真情!” “他可是咱宁国的摄政王,若没有这档子事,他理应在月末或者下月初就回到玉京城了。” “最迟年底,他本该成为宁国皇帝的。” “可他毫不犹豫的就去了,这足以说明四公主在他心中的地位极高。” 慕容荷眉梢一挑,嘀咕了一句:“还算他有点良心。” “对了,沐心,” “嗯?” “你说他这时候到哪里了?” 苏沐心沉吟片刻,“按照路程来算,他应该已进入了瀛洲界。” “那我们抵达幽州比他快了两天,要不要在燕京城等他?” “不!” 苏沐心摆了摆手,“我们在燕京城不停留,直接出关,先去探探死亡谷的路,另外……” “若是宁武卒能将四公主平安接回来,他到了幽州之后,也就不需要再涉险进入大荒国的地界了!” 慕容荷小嘴儿微翕,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在宁武卒也已经有近一年时间了。 曾经的那个女侠,在耳渲目染之下,对当下形势也有了一些了解。 她知道宇文峰。 也知道北漠十三鹰的强大。 此去大荒国的南溪州,姑且不论死亡谷之凶险,如果宁武卒真与北漠十三鹰的某一鹰相遇,那一定会是一场恶战! 虽然宁武卒的士兵们都带着烟花,都配备的是最好的战刀铠甲,但人少啊! 在慕容荷的心里,依旧是人数决定战斗的走向。 但苏沐心不一样。 他经历过五扇原之战,见识过玄甲营的冲锋,更见识过烟花的厉害。 他仔细的研究过北漠十三鹰。 骑兵固然凶猛,但战马却极其容易在烟花的爆炸中受惊。 一旦骑兵冲锋的阵营因烟花而乱…… 在宁武卒的百炼刀之下,他们并不可怕! “其实,我真正担心的是他成为宁国的皇帝之后,如何去解决宁国存在的那些问题。” “治国,不是写诗词文章啊!” “治下那么多的百姓,如何让他们吃饱穿暖,让他们能够安居乐业,这才是国之根本!” “就拿这北漠道来说……” “年年雪灾!朝廷年年赈灾!” “但人口数量依旧急剧下降!” “没有商人前来。” “甚至就连朝廷颁布的减税之法,竟然在北漠道没有施行下来!” “这里,依旧有着许多的贪官污吏,好在皇城司已在暗中巡查。” “但这不是本而是标,就算是将所有的贪官全砍了脑袋,换个清廉的官来……” “我曾设身处地的想过,要扭转北漠道之局面,难啊!” “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朝廷有许多的银子,除非北漠道边境无忧,如此,方能由朝廷主导,引商人来北漠道开设作坊。” 苏沐心眉间微蹙,顿了顿,又道: “但北漠道道路坎坷,运输也是大问题……” “也不知道他是否已有了妙招,能破这北漠道之困局。” 第八百二十七章 千里奔袭 二 昭化二十五年七月初九。 青石镇。 雨停。 天光微青。 永豪书院里已响起了锅碗瓢盆的声音。 将士们用完了早饭,收拾好了行囊,也将书院的房舍打扫干净。 那扇大门嘎吱一声开了。 李辰安带着玄甲营又将启程。 韦老夫子将李辰安送至门外,看着李辰安跨上了那匹黑马。 他忽的躬身一礼,却一个字也没有说。 李辰安拱手一礼。 马鞭一挥,就在韦老夫子的注视下,就在这青石镇许多虚掩的门里探出的好奇而惊惧的视线中,李辰安带着所有人鱼贯而出。 马蹄叩击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发出的声音在这条街巷上久久回荡。 队伍速度渐快,渐渐远去,片刻之后,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只有远处有疾驰的马蹄声隐隐传来。 又片刻。 整个青石镇豁然寂静。 再片刻。 青石镇陡然热闹了起来! 镇上的所有人都打开了门,都向永豪书院狂奔而来。 “韦夫子,他们是谁?” “韦夫子,哪里来的骑兵?” “韦夫子,是不是哪里要打仗了?” “莫非是荒人入侵?” “韦夫子,他们可有抢了你的柴粮?” “……” 此刻,青石镇比过年还要热闹。 因为青石镇已经好多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骑兵队伍了。 这些街坊们也从来未曾见过这种身穿黑甲背着银刀的骑兵战士。 昨日傍晚大雨,他们都听见了那马蹄声,甚至许多人也冒雨出来看见了那支骑兵进入了这处书院。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很担心本就没几个铜板的家底被这些兵痞子给抢了。 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随后倒是来了一些兵,但那些兵却比他们所想象的和善。 他们是来买东西的! 而不是抢! 因为他们拿出了白花花的银子! 出手很大方。 都不带还价的。 他们放下了心来,却依旧充满了好奇。 这便是他们数年寡淡的人生中的一抹色彩! 韦夫子看着将他围的水泄不通的这些街坊们,他微微一笑,伸出双手虚按了一下。 嘈杂声渐歇。 “你们放心,他们……是咱们宁国的骑兵!” “他们仅仅是借道,昨日大雨,实在无法赶路,便借宿在了永豪书院里。” “至于其他,老朽并不清楚。” “不过老朽却知道了一件事……” “再熬两三年吧,或许咱北漠道,也能迎来春天!” 人声再起,各种疑问。 韦夫子转身,走入了书院的大门,又转身看向了涌到门前的那些街坊们。 “今日授课,快些让在读的孩子们前来。” “今日,老朽教他们一首……曲!” 是日,永豪书院里有朗朗读书声。 孩童们所读,便是那首《山坡羊》! 虽不解秦汉为何,却不影响那一句: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是夜。 韦老夫子就坐于窗前。 窗开着。 有夜风徐徐。 他看着那张纸上的实在有些不好看的那些字。 他露出了一抹微笑。 想了片刻,提笔,写了一封信: “兄苦于越国之事。 弟以为乱就乱吧,既无良策解决,又何必放不下! 有幸见了李辰安一面。 兄说他有诗仙之才,乃文曲星下凡。 弟以为,他还有罕见的治国之能! 宁国,许会在五年中崛起。 若兄在越国不畅,何必再留? 莫如来宁国。 许能见最美的朝阳。 李辰安留下了一首词……不对,他说这是曲。 此曲极妙,书于兄一看,兄之郁结许能解!” 信的末尾便是那首《山坡羊》。 信封上收信者的名字,竟然是越国大儒韦玄墨! …… …… 玄甲营向幽州方向狂奔而去。 骑在二货背上的李辰安有些走神。 一方面他记挂着宁楚楚的安危,另一方面在见识到北漠道之现状后,他的心里又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负担。 但现在营救宁楚楚是最重要的事。 所以途径那些村落的时候,李辰安并没有停下来去那些农户家走走看看。 这是一条官道。 但就算是这样的官道,也因为年久失修变得坑坑洼洼。 队伍在这条官道上跑了一整天,竟然没有遇见一辆马车! 连牛车都没有。 这与从吴国至无涯关的情形完全相反。 这里没有商队,连行商都极少。 整个北漠道,是中原与游牧民族之间的交界地带,它的地里位置极为重要! 尤其是在荒人建国之后,北漠道便是宁国北边的重要防线。 这个地方朝廷非但不能放弃,还应该更用心的经营才对。 昨夜与韦老夫子长谈,他说纵观北漠道之历史,这地方其实在以往的朝代是最好最大的天然牧场。 历史上这里的云溯高原牧场曾经出产过最好的战马,只是后来宁国朝廷腐败,兵部的人更愿意去别的地方采买战马……那样他们得到的利益会更多一些。 渐渐云溯牧场也就荒废了。 李辰安知道云溯牧场并没有真正荒废! 它已经被母亲给买了下来! 管理马场的还是涂二先生的长子涂牧! 看来若是救回了宁楚楚,当转道去一趟云溯马车看一看。 在自己前世的记忆中,这所谓的燕云十六州其实是一大片富饶的土地。 它是典型的草原文明与农耕文明的交汇之处。 犹记得这地方出产小麦、水稻、和玉米。 而玉米,则是这地方的主意经济作物。 但自己来到这世界两年多了,却还没有见到玉米这东西,理应是还没有传入宁国。 在曾经的历史中,燕云十六州的经济算是不错的。 只是在曾经的辽国管辖之后,由于战乱,导致了这地方人口的大量流失,才极大的影响了这地方的经济发展。 现在看来这所谓的燕云十六州和前世完全不一样。 它似乎生而贫穷。 但它的优势依旧在,只是尚未能挖掘出来罢了。 就在这漫长的奔波中,一个振兴燕云十六州的初略计划在李辰安的脑子里渐渐形成。 入夜。 队伍小憩,用了饭之后又披星戴月的出发了。 萧包子骑着毛驴跟在李辰安的身后,看着那背影,她隐隐觉得有些心疼。 便觉得当皇帝有什么好的? 莫如在晚归山里种田。 至少这个时候可以安然坐在草庐外的院子中。 沏一壶茶。 听山林间的风声。 听田野间的蛙声。 听那条小溪潺潺的流水声。 岁月静才好。 人生短短几个秋,何必将那些凡尘俗世放心头! 又好久没耕田了。 怪想的! 第八百二十八章 千里奔袭 三 同在这月色星光之下。 李辰安带着玄甲营在向幽州狂奔。 苏沐心带着宁武卒,也正在向燕京城方向而去。 依旧在南溪州境内的宁楚楚,此刻也带着宁秀卒向死亡谷方向而来。 带着一万匹马,宁秀卒的行军速度并不快。 这让跟在宁楚楚身边的开阳等人很是担忧。 事实上,宁秀卒每一个人身上的负重都极高。 那晚在打劫了一处集镇之后,再扫荡了一片牧场,收获极丰,以至于每一个姑娘的背上都背着一个重重的褡裢。 里面装满了沉甸甸的银子! 还得带上这一路所需的吃食。 于是,就连许多的马背上都驮着大大的包裹。 队伍在一处水塘边停了下来。 赶了一整天的路,人泛马倦,需要稍事休息一下。 马要吃草,人要吃饭。 宁楚楚也极为疲倦。 她一屁股就坐在了水塘边,将背上的刀放在了一旁,揉了揉有些酸楚的肩,扭头向南而望。 “大致还有多久能进入死亡谷?” 坐在她身边的开阳想了想,说道:“按照咱们现在这速度,大致在明日傍晚时候就能进入死亡谷。” “哦……瑶光带了二十人去探路,恐怕明日也该回来了。” 开阳扭头向北望了望,玉衡也带着二十人在后方探查宇文谷的动向,也不知道宇文谷率领的第二鹰追到哪里了。 “殿下,” “嗯?” “咱们宁秀卒而今只剩下七百来人,宇文谷可有一万骑兵,属下寻思……是不是就带一些驮运物资的马,其余的就算了吧。” “这样咱们行军的速度也能更快一些。” 宁楚楚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并非我贪图这些马值钱。” “他既然回来了,既然要当宁国的皇帝……就算是宁国与吴国修好,就算是越国那边暂时也平安无事,但……” 宁楚楚一声叹息,扬起修长的脖子望向了夜空中的璀璨繁星。 “宇文峰狼子野心,九阴城还在荒人的手里。” “宁国与荒国之间必有一战!” “我仔细的想过,咱们宁国有烟花这种神器,也有更好的武器盔甲,而荒国之强,则在于他们的骑兵。” “那天咱们与第二鹰也交过手,若不是仗着咱们的武器之利,那一战咱们是要吃大亏的!” “所以呀,他登基之后,定会出强军之策。” “若是咱们宁国也有这样的战马,也有如宁武卒那样的士兵,再有了烟花和利器,在对荒人骑兵的战斗中,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买马不仅仅需要很多的银子,还很难买到好的战马。” “咱宁国,穷啊。他就算是有再厉害的手段,在短时间里也改变不了国库空虚之局面。” “因为整个宁国,需要用到银子的地方太多。” “捉襟见肘的日子不好过,何况他还是当家的那个。” “慢就慢一些吧,能多带一匹马回去也是好的。” 开阳抿了抿嘴无法反驳。 她的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一来是身后的追兵。 二来……则是李辰安假死去了吴国的洗剑楼,这事他瞒着了四公主。 他从吴国归来,身边除了钟离三小姐和那位萧姑娘之外,又多了两个女子! 四公主在他的心里可还有位置? 这没良心的! 当年在广陵城,若不是四公主,他如何能与钟离三小姐相识! 当年在京都玉京城,四公主对他已表露了心迹,他似乎无动于衷。 四公主身份高贵,还如此美貌。 而今的四公主更是巾帼英雄! 哪里就配不上他了?! 似乎看出了开阳的小心思,宁楚楚展颜一笑,望着那些星辰又道: “两年前我从广陵城回到玉京城的时候,带着纸鸢去玉佛寺求过一卦。” “那卦象说欲求好事喜非常,争奈姻亲只暂忙。毕竟到头成好事,贵人接引贵人乡……” “玉佛寺的普空法师说,此乃上签,当见机行事、处之泰然,或峰回路转。” 顿了顿,宁楚楚脸上的笑意更浓。 “后来我以为他真的就是我的大皇兄,我已将那份情埋在了心底,心想这辈子就只能当他的妹妹了。” “却不料他并不是大皇兄!” “这不峰回路转了么?” “他将西山之事瞒着我,这是他的苦衷!” “我是知道他和若水之间的那份深情的,他只是为了能够平安的抵达洗剑楼进入忘情台罢了。” 宁楚楚扭头看向了开阳,眼里的光芒更亮: “他……天枢后面打听的消息说他将若水给救了回来!” “这就意味着他练成了不二周天诀这一神功!” “他不仅仅是诗仙,他还是天下无敌的大宗师了!” “去岁一同去往蜀州的途中,萧姐姐曾瞧瞧告诉我说不二周天诀这神功……” 宁楚楚的脸蛋儿忽的一红,“没什么,反正、反正挺好!” “你去叫大家用了饭之后歇息半宿,咱们得借着这星光继续赶路了。” 开阳领命离去。 宁楚楚又望着星空发起了呆来。 她在回忆着从前。 从前与他相识之后的那些点点滴滴。 少女的脸上洋溢着甜蜜的笑,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时刻紧绷的女将军,她又回复到了那小女儿的模样。 她忽的张口,低声吟诵: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辰安,这是你写给若水的词,我很喜欢呀……也很嫉妒。” “待我回到京都,你能否为我做一首词呢?” 就在少女的脸上浮起了一抹惆怅的时候,远处有马蹄声疾驰而来! 宁楚楚这一瞬间便收敛了思绪,抓住了她的长刀,从地上一跃而起,向北望去。 与此同时。 负者戒备的天枢等人也翻身上马,手握长刀向宁楚楚飞奔而来。 “殿下……!” 远处有声音传来。 这是玉衡的声音! “快跑……!” “宇文谷已至咱们身后二十里许距离!” 宁楚楚没有丝毫犹豫。 她长身而起,落在了她的战马背上。 她一声高喊:“姐妹们……这晚饭是吃不上了……上马,出发!” 片刻,宁秀卒所有人收拾完毕。 她们驱赶着那一万匹马,又启程向死亡谷而去! 这耽误了不少时间。 宇文谷率领的第二鹰,已至他们身后十里许! 第八百二十九章 千里奔袭 四 当宇文谷赶至这地方的时候,宁秀卒已离去。 他翻身下了马,举着火把来到了那一排地灶旁。 他弯下了腰,将手伸入了尚未燃烬的柴火中,柴火余温犹在,他终于笑了起来。 “耶律常青!” 他身后一魁梧的将军拱手一礼:“末将在!” 宇文谷伸手向南一指,“本将军记得皇上一年前就命你率兵去探过死亡谷,死亡谷里究竟是什么情况?” “回大将军,死亡谷乃是一望无际的沼泽地!” 说着这事,耶律常青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心悸之色,只是在头盔的遮掩下并不能看得清楚。 “说是谷,两边确实有山,但山却在数百里之外!” “若想要绕道从两山而行也不可能,因为末将也去探查过,两山山势极高,山壁陡峭不说,就算是翻过了那两座山,山的那边……却是飞鸟难渡的深渊!” “要想从这条路攻入宁国,便必须走过那三百里沼泽地!” “末将带三千人去探路,回来时候只剩下了……三百人!” 宇文谷皱起了眉头,他没有料到这死亡谷竟然如此凶险。 “若是会轻功,可能安然而过?” 耶律常青摇了摇头:“终究要落脚,看似一片绿草葱茏之地,可如果冒然而落……一旦人落在上面,它却会如浮沙一般的沉了下去……” “泥浆会翻涌起来,将其吞噬,根本无法营救。” “不过也并非全是流地,属下有标记了一些实地,只是从一个实地到另一个实地之间的距离有些远,除非是中原武林中所说的那种二境上的高手,否则很难飞跃过去。” “……” 宇文谷面色阴沉了下来。 因为他的第二鹰虽然能征善战,可若是论武功……荒人所练便是那一身蛮力,几乎就没有人懂得轻功这个玩意儿。 如果死亡谷是这种情况,想来除非是搭上浮桥,否则自己的队伍是万万没有办法深入其中的。 不过那七百来个宁秀卒的女兵虽说有些身手,但要达到二境上阶,恐怕也没有几人。 她们也过不去! 宇文谷阴恻恻的笑了起来。 那么,就将他们困死在死亡谷中! “上马……!” “给本大将军继续追!” 一时间马蹄雷动,宇文谷率领第二鹰继续向南而去! …… …… 宁楚楚一行驱赶着万匹马一路狂奔。 身后宇文谷的骑兵越来越近! 至天亮时候,甚至已能听见身后传来的敌人的马蹄声! 纸鸢很是焦急。 开阳打马赶来,与宁楚楚并驾齐驱。 “殿下!” “再不弃马,属下恐来不及了!” 宁楚楚面容严肃,她当然已知道现在的情况很是危急。 她抬起了头来,视线投向了前方。 前方是一处山坡。 坡度比较平缓。 她忽的眼睛一亮,“传令,姐妹们,随我冲到坡上……原地待命……咱们干脆宰了这只该死的鹰!” 没有人料到宁楚楚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开阳一听,咽了一口唾沫。 战马依旧在向前急行。 她扭头回望了一眼。 远处已能看见敌军的影子。 这时候就算是弃掉那一万匹马,也已经来不及了。 那莫如就在这里与第二鹰决一死战! 她双腿一夹,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 宁秀卒七百余人整齐的站在了这处坡顶上。 她们已调转了马头,正注视着第二鹰追来的方向。 宇文谷率领第二鹰冲到了这处山坡之下! 他也万万没有料到那些老鼠竟然不跑了! 这是……要与本大将军拼命? “停……!” 他一声大吼,第二鹰万骑停在了山坡下。 耶律常青打马而来,拱手一礼:“大将军……末将愿率三千骑去将这些该死的老鼠剿灭!” 宇文谷忽的笑了起来。 他摆了摆手: “中原有句话,叫穷寇莫追。” “她们已是穷寇,咱们何必去追?” 他伸手向山坡上一指: “耶律常青啊……打仗这种事得多动动脑子!” “这位四公主不简单!” “她手下的人虽然只有七百个,可她却有一万匹马!” “你想想,如果她发了疯,驱赶那一万匹马从山上冲下来……” “咱们这近万的战士便只能先去杀那些马!” “她们大可以趁着这混乱来砍咱们的人!” “何必呢?” “她不是要进死亡谷么?” “那就让她进去!” “等她进去之后,咱们继续步步紧逼,将她们堵在死亡谷的沼泽地里……” “既不能前,亦不能退。” “困死她们!” “这就叫、叫不战而屈人之兵……你,懂了么?” 耶律常青懂了。 他憨憨一笑,又拱手一礼:“大将军高见!” “等将这些老鼠堵在了死亡谷之后,属下就带一些人去打猎!” “到时候咱们就烤着肉,一边吃一边看着她们活生生的饿死!” “嗯!” 宇文谷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下达了一个命令: “命……全体后退百丈!” 倒不是惧怕宁秀卒这区区七百来个女人。 他是担心宁楚楚真的发了疯,给自己的第二鹰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退远一点便会安全一些。 站在山坡上的宁楚楚这就傻了眼。 她本以为接下来定是一场恶战,她还当真已经下令将那一万匹马都驱赶到了前面。 可她怎样也没料到宇文谷竟然没有再追! 她更没有料到宇文谷还会退!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宁秀卒的姑娘们也不知道呀。 过了片刻,还是纸鸢嘀咕了一句:“殿下,他们并没有远走……这模样,倒有些像是在赶羊!” “赶羊?” 宁楚楚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宇文谷是希望我们进入死亡谷!” “如此说来,那死亡谷莫非真是一处绝境?” 她皱起了眉头。 因为她除了往死亡谷而去,便没有别的路能走。 宇文谷后退列阵,就算是真驱赶这些马去和他的第二鹰拼命也失去了机会。 她扭头向死亡谷方向望去,穿过死亡谷,就进入了宁国的幽州,就算是回国了。 从幽州再去京都,就算是回家了。 辰安此刻当就在回家的路上。 可自己……恐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现在怎么办? 宇文谷这一退,反而将宁楚楚退入了绝境。 就在这时,她的眼睛忽的一亮。 从死亡谷那方向有十余骑飞奔而来。 那是瑶光带去死亡谷探路的人。 瑶光带去了二十人。 宁楚楚眉间一蹙。 回来的是……十二人! 瑶光一行冲至坡上,自然也看见了坡下的阵仗。 “殿下!” 瑶光拱手一礼:“死亡谷……极度凶险……” “你就告诉我究竟有没有路!” “……殿下,死亡谷极为广袤,属下并没有完全探查明白,却死了九个姐妹!” “怎么死的?” “被沼泽吞噬!” “属下倒是也找到了能落脚的实地……那种地就像岛一样,并不大,但岛与岛之间相去甚远……” “属下以为,要想平安穿过,需大量铺设木桥。” “或者……” “或者什么?” 瑶光抬头看向了宁楚楚,“或者有对死亡谷极为熟悉的向导,否则……恐难安然而过!” 宁楚楚懂了。 宇文谷打的正是这个主意! 向导肯定是没有的。 现在该怎么办? 只用了十息,宁楚楚做出了决定。 “走……就去死亡谷!” “就算死在了那里,距离咱们宁国也更近一些!” 第八百三十章 千里奔袭 五 幽州。 燕京城。 它其实根本称不上一座城! 因为它目前只有城墙。 一眼望不到头的不知道多长的城墙! 不过城墙外却散落着许多的村落,这是苏沐心没有料到的。 这些村落里的居民,绝大多数都是从瀛洲和幽州其余地方迁移来此。 昭化二十二年冬,北漠道的幽州和瀛洲遭受雪灾,近三十万人流离失所。 李辰安让温煮雨下令,将这些灾民全部集中在了幽州的这个地方,让他们以工代赈修建燕京城。 只是朝廷国库空虚。 这高大巍峨的城墙倒是修好了,朝廷却没有多余的银子再来修建城墙中的其余建筑。 修建这城墙花费了巨量的银子。 那些银子,还都是姬泰一系倒台之后,从那些贪官们的家中收来的。 这些灾民修好了城墙就没有事了。 朝廷拨发下来的粮食便越来越少,总不能饿死吧? 这座城,恐怕还是要修的。 这城外的土地平整肥沃,于是,这些灾民们干脆就在这里安了家。 曾经的那些荒地又被开垦了出来。 当苏沐心带着宁武卒走过这里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了江南! 因为那些田地种的很好! 田里的稻谷已扬了花,已满了穗,田间地里还有许多正在劳作的农人! 呈现在苏沐心眼里的,分明是一片极为美丽的画卷。 只是他没有时间走去稻田和那些农人们聊一聊。 他带着队伍就在那些农人们震惊的视线中走过。 他们来到了城门口。 城墙上并没有兵。 但这处南城门口却摆着一张椅子。 椅子上躺着一个穿着一件破背心的汉子。 这汉子的脸上还盖着一顶破烂的草帽! 似乎是因为这马蹄声惊了他的梦。 他懒洋洋抬起一只手,将草帽撑开一尺,那双眼不耐烦的看向了站在面前的这个人。 他的瞳孔渐渐聚焦,他的眼渐渐睁得更大了一些! 他的那张嘴甚至微微张了开来。 他忽的就跳了起来。 “姓苏的!” “我曰你大爷!” 苏沐心咧嘴笑了起来:“秦日钢,别来无恙?” 秦日钢腮帮子肌肉鼓鼓,似乎对苏沐心恨得牙痒痒。 他伸手指了指苏沐心,怒气冲冲的说道: “屁的无恙!” “少爷让我夫妻二人给你送一封信,你告诉我说少爷的意思是让我夫妻二人来这地方!” “你说少爷让我们夫妇二人来守着这座城……你给老子瞧瞧,这是一座城么?” “老子还当了真!” “到了这里就知道上了你小子的当!” “这一年多的时间,你知道老子是怎么过的么?!” 苏沐心一点也没有生气。 因为确实是他将秦日钢夫妇诓骗到这里来的。 还真是让他们夫妇二人守城! 城里空无一物,要守的其实就是北边大荒国可能从死亡谷而来的偷袭之兵! 这里没有驻军。 这里只有当初修建城墙的那三十来万农夫! 他们是万万无法抵抗荒人入侵的。 当然,秦日钢夫妇二人也不能。 但秦日钢夫妇二人功夫不错,他们跑的快呀! 他们一旦得知荒人来犯,就必然会向燕云关下的北部边军而来。 他们会来报信。 苏沐心需要的就是他们来报个信。 “老秦,别激动,我记得你怀揣着摄政王给你的上万两银票,你们夫妇二人在这里的日子理应逍遥才对呀?” 秦日钢深吸了一口气,“逍遥个屁!” “你瞅瞅这鬼地方,拿着银子有何用?” “你告诉我能买到什么?” “带酒来了没有?老子一年多没有喝到一滴酒了。” 苏沐心又笑了起来,“倒是带了,还是画屏春,只是现在你却不能喝!” 秦日钢眉间一蹙:“为何?” “因为你家少爷就快来了!” 一听这话,秦日钢顿时就扭头向南望去。 只是哪里有少爷的影子。 “你又想骗我?” “这次,我真没骗你,只是摄政王从安南道赶来,就算是马不停蹄也得再过一两天。” “那现在喝酒,与少爷过一两天才到有何关系?” 苏沐心上前一步,脸上露出了一抹凝重之色: “你就不问问你家少爷不回京都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做什么么?” 秦日钢一怔,“……看看这燕京城?” “这城倒是好看,我告诉你吧,咱们宁国的四公主宁楚楚,” 苏沐心抬手向北一指:“她带着宁秀卒,此刻恐怕就正在死亡谷!而她的身后,则是荒人的铁骑!” 秦日钢吓了一大跳:“你说什么?” “四公主怎么跑那地方去了?” “少爷就是来救她的?” 苏沐心点了点头:“对,摄政王飞鸽传书给我,命我率两千宁武卒先行出发……” “现在,我需要一个向导。” “我知道你和你的夫人在这里不会闲着……这里三十万农夫,总也有一些猎人。” “就算是你们俩闲着,想来也有猎户进入过死亡谷!” “我很急!” 苏沐心拍了拍秦日钢的肩膀: “你应该明白四公主落入荒人手里的后果!” “现在……能不能曰钢,就看你了!” 秦日钢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向了城墙下。 城墙下靠着一把刀。 他取了那把刀转身又向苏沐心走了过来:“死亡谷这名字不对,它应该叫死亡沼泽!” “我和我妻子倒是进去过数次,你……你们不行!” 这下轮到苏沐心不解:“我为什么不行?” “因为你虽然治军可以,但武功……实在难看!” “要想穿越那片沼泽地,除非是二境上阶的武功,你几境几阶?” 苏沐心哑口无言。 他手里的两千宁武卒战士也没有这等身手啊! 唯有慕容荷可以。 但过去区区两三人有什么意义? “就没有别的法子?” “有,那就是伐木搭建浮桥。不过我估计等你将浮桥搭好,恐怕也只能给四公主收尸了。” 苏沐心顿时束手无策,“这……如何是好?” “走吧,先去看看。” “我记得当时去燕云关的时候见识过宁秀卒,可别说,四公主选的那些姑娘,多少还有几分武功。” “她们若是真能进入死亡谷,能找到一处立足之处……你得这么想,荒人的骑兵恐怕会武功者也是极少数。” 秦日钢扛着他的刀带着宁武卒向北而去。 “那么极有可能出现的局面,便是双方僵持。” “四公主过不来,荒人进不去。” “这就看谁能耗过谁了!” 秦日钢忽然止步:“你就这么两千个兵,就算是想要搭桥也太慢了一些,等我多叫一些人。” 就在苏沐心震惊的视线中,秦日钢一飞而起! 他落在了城墙上 扯着嗓子一声大吼: “诸葛不亮……带上你的兄弟,来帮我一个忙!” 第八百三十一章 千里奔袭 六 就在秦日钢的话音未落的时候,远处的一处村子里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秦兄,不亮马上召集乡兵很快就到!” 接着,村子里响起了咚咚咚的急促的鼓声。 就在那鼓声中,田间地里,许多强壮的汉子直起了腰,而后……他们撒腿就向那鼓声响起的地方飞奔而去! 这阵仗! 苏沐心早已转身望去。 他咽了一口唾沫,心想……这怕是得有三五万的人! 又过了盏茶功夫。 那村子中的数万壮年各自拿着锄头柴刀扁担等等乱七八糟的工具,在一个颇为清秀的青年男子的带领之下,浩浩荡荡向秦日钢所在的那处城墙蜂拥而去! 秦日钢这时候像极了一个大将军! 他手握长刀,威风凛凛的站在城墙上。 那清秀男子带着数万人集合在了城墙下。 “秦兄……乡兵集结完毕,请秦兄训话!” 秦日钢气运丹田,大声说道: “诸位,摄政王即将抵达咱们这燕京!” 下面的那些乡兵此刻一听,顿时大吃了一惊。 这所谓的乡兵并没有接受过什么训练,仅仅是身子更为强健罢了。 他们无组织无纪律。 这时顿时沸腾了起来: “什么?摄政王跑咱们这穷旮沓里来了?” “喂喂喂,摄政王来了,是不是就要修城了?” “肯定是啊,修城好,修城比种田好!” “别瞎讲!修城归修城,这好不容易开垦出来的田地可不能因此而荒废了!” “对对对,可别说,这地方的田地……良田啊!还不用缴税,我估摸着秋收之后就不愁吃的了!” “二愣子,等入了冬,咱们又去打野猪!” “好好好,还是肉吃着有力气!” “……” 秦日钢翻了翻白眼,他又一声大吼: “肃静……!” 过了足足二十息,下面的声音才渐渐小了。 “老子不管你们想干什么,现在,有一件事,一件天大的事!” “咱宁国的四公主……” 顿了顿,秦日钢估摸着这些泥土杆子也不知道四公主重要不重要。 “就是摄政王的堂客!” 这话好懂。 下面的乡兵们顿时就竖起了耳朵,心想摄政王的堂客……那肯定不一般呀! 摄政王的堂客怎么了? 和这破地方有什么关系? “摄政王的堂客带兵去荒国干了荒人一家伙,现在,她和她的兵进入了死亡谷,她们身后就是荒人的追兵!” “我们必须去将摄政王的堂客给救出来!” “他们……” 秦日钢向略远处的宁武卒一指: “他们就是奉摄政王之命前来营救摄政王的堂客的!” “这可是一份天大的功劳!” “现在我们都不知道情况究竟怎样!” “我不需要你们进入死亡谷去送死!” “到了死亡谷之后,你们负责伐木架桥……其余的事,交给他们那些正儿八经的兵来做!” “我告诉你们,老子可是侍候过摄政王的!” “他是我的少爷!” “摄政王的堂客,就是我的少奶奶!” “此事若成,我定会在摄政王面前为诸位请功!” “愿意去的人……就跟诸葛不亮走!” “不愿去者,我不强求,亦不责怪!” 秦日钢话音刚落,下面那数万乡兵挥舞着手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武器,一个个兴奋的狂吼了起来: “走走走……” “必须救回少奶奶……” “只求摄政王能给我们免除十年税赋,那就算是死了也值得!” “……” 秦日钢从城墙上飞了下来,站在诸葛不亮的面前。 “贤弟!” “秦兄……我明白!” “那我先行一步,贤弟带着他们前来!” 诸葛不亮拱手一礼:“善!” 秦日钢又飞到了苏沐心的身边,大手一挥: “走!” 苏沐心愣了片刻,问了一句:“他们为何会听你的?” 秦日钢大步而行,脸皮子直抽抽:“这特么的……去岁在洗剑楼与少爷作别,少爷赏了我足足两万两银子!” “哎……别提了。” “诸葛不亮那王八蛋,让我兜里干净得连离开这燕京城的盘缠都没一个子儿了!” 苏沐心顿时就笑了起来。 “人心,比银子更重要!” 秦日钢扭头瞪了苏沐心一眼:“我特么就秦岭开酒铺子的,你给我说人心!我要来何用?” 苏沐心摸了摸鼻子: “冬娘哪去了?” “皇城司提举王正金钟比你们先到三步!” 苏沐心一愣:“皇城司也来了?” “当然!” “只是皇城司来的人不多,只有十来个,不过他们都带着烟花。” …… …… 燕京城墙外,秦日钢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向远在百里地的死亡谷而去。 死亡谷中,冬娘正带着王正金钟等人在凶险的沼泽地里穿行。 这些人都是高手。 冬娘对这地方也颇为熟悉。 但她依旧每一次起落都小心翼翼。 三百里死亡沼泽,她们在天光微亮的时候进入,就这么起起落落飞了整整一天,这也才刚进入沼泽的中心地带。 冬娘在一处水草丰茂的实地上停了下来。 “王正大人,天将晚,不能再走了。” 王正金钟环顾四野,四野荒寂,地形极为复杂。 他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忧心忡忡的说道:“打着火把也得赶过去!” “先吃点干粮,吃了……咱们继续出发!” 队伍稍事休息,又再次出发。 天色越来越暗,冬娘也越走越慢。 哪怕是打着火把,火把的照射范围太小,她必须花费更多的时间去分辨周围的环境。 就这样一路飞跃小心翼翼而行。 至天明时候…… 王正金钟忽然侧耳。 他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马嘶声! 还有惊呼声! 也有大笑声! 惊呼声是女子的声音。 那大笑声,却是男人的声音! 宁秀卒无一男子,那么那些男人的狂笑声,便来自于荒人! 王正金钟心里一紧,他提气而飞,落在了一颗树梢上。 他举目而望,便看见了远处隐约的景象。 沼泽中有许多的马! 都是落于沼泽里,正在下陷,再没有可能活出来的马! 就在那些马的背上,是一群穿着银甲的战士正踏马而行! 那是宁国的制式盔甲,那么这些战士就应该是宁秀卒了。 她们以马为桥! 她们踩着那些陷得越来越深的马,正向一处实地狂奔而去! 王正金钟抬高视线,便看见了沼泽边缘那黑压压的荒人骑兵。 那些荒人就骑在马背上。 他们并没有追! 他们就这么看着,如同欣赏一场大戏一般。 站在王正金钟身旁的丁大先生正要飞过去,却被王正金钟给一把拽住。 “稍等!” “等什么?” “再看看,等我想想怎么将宇文谷的第二鹰消灭……” “必须活捉了宇文谷!” 第八百三十二章 千里奔袭 七 宁楚楚带着她的七百来个宁秀卒士兵极为狼狈的站在这处沼泽中的小岛上。 她看向了被淹没在沼泽中的那一万匹马。 她又看向了远在百丈开外的那些荒人骑兵。 她的眼里冒出了熊熊怒火! 这些该死的荒人! 好不容易抢来的战马,这一下子就全没了! 还不仅仅是战马,还有驮在战马上的那些物质……它们也随着那些战马埋葬在了这沼泽之下! 宁楚楚觉得自己的心肝儿都在痛! 作为一个将打劫当成了自己事业的女土匪头子,她所获得的成就感,绝大多数便来至于成功打劫之后所收获的战利品。 在南溪州辛辛苦苦大半年,这一家伙,几近全没了! 若不是那些银子都带在姑娘们的身上,这一次打劫南溪州之举,便是完败! 但开阳等人的看法却完全不一样。 此刻她们再看向四公主的时候,眼里满是佩服的神色—— 若不是四公主坚持要将那一万匹马带到这里,她们中的许多人,根本无法飞渡这百丈距离! 飞不过来就只有一条路—— 死! 但因为那一万匹马,因为那一万匹马垫在了沼泽中,这才让几乎所有姑娘们都平安抵达了这处小岛上。 “殿下……英明!” 开阳拱手一礼,发自内心的叹服! 宁楚楚深吸了一口气,心想我英明个屁! 这些马,原本可是需要送给辰安作为见面礼的,这下子可好,全没了。 但作为堂堂四公主,当然不能如此粗鲁,也必须表现出自己的智慧来。 “本宫倒是没料到用了足足万匹战马才铺就了这短短的一段路……原本还想着能留下几千匹马……就算是被困于这里,杀马吃肉,总还能坚持一些时间。” “但现在……摆在我们的面前的问题是,宇文谷不退兵,我们恐怕就会困死在这里。” 宁楚楚扭头四处望了望,这岛并不大,岛上长满了荒草,肯定是藏不住大型动物的。 “接下来,我们吃什么就是个问题。” “开阳……” “属下在!” “你带几个姐妹,好好巡查一下这处荒岛……蛇估计是有的,见着,便抓住!” “若再有兔子啥的也是好的……就算是老鼠,也不要放过,我们会在这里呆很长一段时间,任何能够吃的,都必须好好的存起来。” “另外,就是找找这上面有没有干净的水源,若没有……” 宁楚楚抬头望天,“那就得挖一些水坑,等老天爷给我们降下雨来!” “属下遵命!” 开阳躬身退下,宁楚楚又将玉衡给叫了过来: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你和瑶光她们,即刻出发,去……可惜最近的燕京城并没有咱们的驻军,你们得以最快的速度赶去燕云关!” “告诉苏沐心,他会带着宁武卒赶来。” “只是,” 宁楚楚眉间一蹙,望着四下里那些黝黑的沼泽地,沉吟了数息。 “只是宁武卒虽然战斗力不错,但他们却无法飞跃这些沼泽地……来了似乎也无济于事。” 顿了顿,宁楚楚忽的眼睛一亮: “这样,你们去九人,分三队。” “一队去找苏沐心,一队去晚溪斋找萧十三娘,再一队去找到辰安……不妥,” 宁楚楚摇了摇头,“辰安要回京都主持宁国大局,那才是大事,咱们这算不得什么大事。” “第三队去广陵城的桃花岛,找梁蔓蔓,辰安将桃花岛交给了她,不是说桃花岛上来了许多的高手么?” 玉衡垂首,迟疑了片刻。 此去这三个地方,唯有燕云关略微近一些,其余两地都在数千里之外! 这一来一回……哪怕日夜不停地赶路,怕是也需要个把月。 个把月,等搬来救兵,这里会是什么模样? 玉衡不敢去想。 她忽的抬头看向了宁楚楚,低声说道:“我等,送殿下出去!” 宁楚楚摇了摇头:“曾经召集大家组建宁秀卒的时候,我便许诺过她们……” “都是姐妹!”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绝不放弃,永不抛弃,宁秀卒存在一日,所有姐妹便不离不弃!” “这时候我若是走了,会寒了姐妹们的心……我就算是活下去,这一辈子也不能心安!” “你们去吧。” “就算你们回来的时候这里只剩下了白骨……将我们的骸骨带回宁国去安葬,这也算是魂归故里了。” 玉衡眼眶一红,正要再劝劝,宁楚楚摆了摆手:“早去,便能早回!” “殿下……!” “去吧!” 玉衡躬身一礼,眼泪扑刷刷的掉。 “属下……遵命!” 玉衡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向人群走去。 “瑶光,天枢,天机、天权……走,我们回宁国……搬救兵……救殿下!” …… …… 宁楚楚自然是不知道她的身后已经来了救兵。 率先抵达的就是王正金钟一行十人。 但王正金钟在看见荒人并没有进攻宁楚楚的举动之后,他也没有前往宁楚楚所在的那处小岛去和宁楚楚汇合。 他们绕行而过。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死亡谷的西北方向走了出来,就在那个夜里,他们绕到了宇文谷所部的后方! 站在一处高地,王正金钟望着篝火通明的一大片营地,他皱起了眉头。 就凭自己这十来个人,哪怕武功再高也吃不下这只鹰啊! 过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他才扭头对冬娘说道: “得辛苦你再回去一趟。” “估摸着摄政王也快到了,你……你在燕京城等摄政王到来,告诉他,让小武多配置一些迷离……” 王正金钟又看向了那一大片的篝火处,眼睛一眯,阴冷的说道: “他们让四公主如此狼狈,他们就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 “北漠十三鹰……先消灭一只,宇文峰恐怕也会肉疼!” “去吧,注意安全!” “……好!” 冬娘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丁大先生走了过来,看了看王正金钟,“你就不担心惹得宇文峰发起对宁国的攻击?” 王正金钟咧嘴一笑:“他暂时还必须忍下这口气!” “为何?” “因为他原本是大离帝国那些狗屁后裔所养的一条狗,这忽然间背叛了主人……他现在最为主要的是对付他的主人。” “原本分布于各地的十三鹰,他在登基称帝的时候就召回了十二只鹰……仅仅留了宇文寂的第一鹰驻防九阴城。” “他也怕死啊,尤其是他也不知道他的主人究竟在何处。” “皇城司现在知道了么?” 王正金钟抬头望向了深邃的夜空,“应该就快知道了!” 第八百三十三章 千里奔袭 八 夜色下。 宁楚楚所在的小岛上也燃起了一堆篝火。 与百丈外的荒人营地相比,这里简直就不值一提。 荒人的营地连绵里许,那篝火燃了一路。 风中不仅仅有他们的笑声,还有他们烤肉的味道。 纸鸢扭头瞧了瞧,看向了自己这边的这堆篝火上烤着的……一条蛇! 这蛇倒是不小,但真的只有一条! 七百个姐妹,这一条蛇连塞牙缝都是不够的。 得想点办法。 不然大家伙根本就熬不到玉衡她们搬来救兵,甚至活不过三日大家都得死在这里。 蛇肉烤熟了。 纸鸢想了想,看向了围坐在篝火旁的这些姐妹们,还是说了一句: “我是殿下的侍女,我知道殿下一直拿你们当亲姐妹一般看待。” “只是现在咱们陷入了这绝境之中……殿下已经一天一口东西都没有吃了,我想、我就切一段这蛇肉给殿下送去,你们有没有意见?” 这些宁秀卒的姑娘们曾经都是丽镜司的人。 而四公主宁楚楚以前就是她们的主人。 现在更是她们的将军。 四公主带着她们出生入死,从宁国北漠杀至这荒国的南溪州。 所抢掠而来的那些钱财,四公主除了留下一部分用来采购宁秀卒所需要的装备之外全部分给了大家。 而平日猎到肥羊分了脏,四公主也是带着大家一起吃香的喝辣的。 对于四公主,所有姑娘们都极为敬佩。 毕竟她是真正的公主之躯,却和她们一样吃住行,并没有享受特别的优待。 四公主宁楚楚,就是宁秀卒的魂! 现在面临绝境,当然得保四公主安然。 “全部给殿下!” “我们……我们弄了一些野菜,还有几口完好的锅,呆会我们熬几锅野菜也能果腹!” 纸鸢却摇了摇头:“殿下的性格你们是知道的,她定不会吃独食,我便切一段给她送去。” 说完这话,纸鸢取出了一把匕首,在蛇身上比划了一下,落刀,切下了巴掌长的一小段。 就用这匕首穿着,她起身,向坐在远处发呆的宁楚楚走了过去。 “殿下。” “嗯?” “来吃点东西。” 宁楚楚嗅到了这香味,肚子咕噜便叫了起来。 她接过了匕首,正要吃上一口,却忽的问了一句:“不是只抓到一条蛇的么?” “……嗯,开阳她们还在找,你先吃点。” 宁楚楚没有吃。 “是我将大家带到这里来的。” “纸鸢……其实、其实我现在很怕死。” “去年眼见着他在西山之巅被炸死的时候到这之前,我是不怕死的。” “他死了,我活着便觉得没有趣味。所以杀敌的时候我会冲在最前面,哪怕是受了伤,见到血,我也毫不在意,仿佛不是痛在自己身上。” “没有了他,我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了。” “可在听说他还活着,他正在回家的路上……我忽然就怕死了。” “我以为死亡谷总能找到生路的,却没料到这里真的只有死亡啊!” “我其实很想跟着玉衡她们离去,因为我知道我们等不到来救我们的人了。” “可我终究无法放下她们……” 宁楚楚凄然一笑,仰头望着星穹: “我刚才一直在想,我和他之间,怕是有缘无分了。” “殿下……!” 宁楚楚摆了摆手:“你无须安慰我,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我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公主了。” “我们走了很多地方,我也见到了人间的风景……当然,更多的其实是人间的凄苦。” “这世界并不锦绣,他就算当了宁国的皇帝,路也很难走。” “其实,我更希望他还是曾经的那个广陵城里的小酒馆的小老板……” “那时候的他,是快乐的,再有钟离若水相伴,他的日子其实真的无忧无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又转变了想法,但既然他走上了另一条路,我本希望能陪着他一路走下去……” “但现在看来……” 宁楚楚话音未落,她忽然瞪大了眼睛。 一把抓住了放在身边的战刀。 “锵!”的一声。 她一跃而起,起而一刀! 她一刀向从天上掉下来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劈了过去! 一刀两半! 两个东西噗通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这一举动自然惊动了篝火旁的那些姑娘们。 她们慌忙提刀跑来。 就着火把。 所有人一瞧,顿时就惊呆了—— 那是一头拦腰而断的野猪! 甚至是一头活生生的野猪! 因为它的腿,竟然还在抽搐! 这是怎么回事? 天上怎么会掉下了野猪来? 所有人举目四望,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殿下,莫非有人在暗中帮助我们?” 宁楚楚秀美紧锁,若是有人帮助,他应该现身才对。 但若说没人帮助……这百余丈的距离,野猪又没翅膀,它为何会落在这里? “烤着吃了……我先吃!” 不是她想吃。 她担心会不会有毒。 越是蹊跷的事就越要小心,这是她这一年多时间来得到的经验。 于是,这头野猪被烤在了篝火上。 当然,先吃的并不是宁楚楚,而是纸鸢。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纸鸢啥事没有。 很快,这一头野猪被吃了个精光。 不够。 天上又掉下了三头野猪。 活蹦乱跳的那种! 而后,落下了一个人。 “还请殿下恕罪,臣……来迟了!” 宁楚楚看见这人顿时就露出了惊喜的笑意:“王正大人……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王正金钟拱手一礼:“殿下厉害,搅动了南溪州,皇城司恰好有谍子在南溪州办事,恰好听见,便飞鸽传书给了臣。” 宁楚楚一颗心落地。 “大人可知道如何能够出去?” “殿下稍安,殿下还需要在这里呆上几天。” “……为何?” “因为摄政王即将到这里,而臣想要吃掉对面的那只鹰!” 宁楚楚眼睛一亮,心肝儿忽的砰砰直跳。 毕竟是个少女。 杀人的时候可以不眨眼,这听到心上人来了,还是在自己身处绝境的时候。 她的心顿时感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 那是被人重视,被人记挂的感觉! “他、他不是要回玉京城的么?怎跑这里来了?” 王正金钟咧嘴一笑:“摄政王,他既爱江山,也爱美人!” 宁楚楚面色一红,垂首,一副娇羞的模样。 这时候的她,什么都不怕了! 她很期待,期待李辰安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 那一刻若真的到来,自己该怎么办呢? 第八百三十四章 千里奔袭 九 危险,对于现在的宁楚楚而言,已不存在! 这个夜里,她睡得并不安稳。 这与危险没有关系,只是因为那个人! 王正金钟告诉了她一些事,也告诉了他接下来的计划。 那么宁秀卒,现在就得配合王正金钟迷惑宇文谷。 当李辰安带着小武他们到了之后,将宇文谷的第二鹰打来吃了! 至于离开这里。 得等消灭了宇文谷所部之后,再从燕京城召集百姓前来伐木搭桥。 这需要一些时日。 但宁楚楚已不焦虑。 原本等待的是死亡,现在等待的是希望。 …… …… 又一个黎明到来。 玉衡九人历经了千辛万苦,终于飞出了这片沼泽地。 当她们刚刚登陆,便骇然发现前方竟然有一大片的营地! 营地里极为热闹。 有鼎沸的人声,还有锅碗瓢盆的声音。 她们看见了营地中升起的炊烟! 甚至嗅到了晨风中传来的香甜的粥的味道! 这…… 这是哪里来的这么多的人? 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忽然,一个声音在她们的耳边响起。 “什么人?举起手来……!” 足足百余个穿着银色铠甲的骑兵冲了过来,呼啦一家伙将她们给包围了起来。 “咦……玉衡姑娘?” 前面一人翻身下马,取下了头盔,露出了一张年轻的脸。 “我是宁武卒百夫长方朝东,你还记得我不?” 玉衡眼睛一亮,顿时欣喜。 “朝东,我当然记得,你们怎么跑这来了?” 方朝东咧嘴笑了起来:“苏将军接到了摄政王王令,着宁武卒前来营救四公主殿下……” 方朝东探头向玉衡等人身后望了望,惊疑的问道:“殿下呢?” 玉衡顿时面色一黯:“殿下她们被困于死亡谷中,这不,殿下命我等前去搬救兵……殿下本可以同出来,可她却为了那些姐妹们留在了里面。” 她深吸了一口气,“万幸的是摄政王派了你们前来,若是等我们去了燕云关再回来,恐怕、恐怕殿下已凶多吉少了。” “对了,”玉衡向远处那大片的营地一指:“北部边军也来了?” 方朝东摇了摇头:“那些都是燕京城外的乡兵,他们是来伐木架桥的,毕竟我们可没有你们这样的功夫,要救殿下我们也飞不过去呀!” “好,带我去见见苏将军!” “我得尽快回去给殿下复命,不然殿下定会焦急。” 方朝东带着玉衡一行向营地而去。 李辰安和他的玄甲营这时也已抵达了燕京城外。 来到这里,见到城外那万顷良田,李辰安的诧异与苏沐心当时的心情无二。 他没有料到百姓们的生存能力会如此之强。 当然,此刻的他也没有去到田间地里或者那些并不远的村子里去和百姓们聊一聊。 他仅仅是驻足看了片刻,便打马继续前行。 而后,与冬娘相遇。 是夜,他们来到了死亡谷外与苏沐心汇合。 苏沐心的营房中。 只有一盏灯,没有茶。 苏沐心看着李辰安,李辰安看着苏沐心。 苏沐心忽的笑了起来:“这算不算是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李辰安瞪了他一眼:“矫情……别的事你先别问,等救回了楚楚我们再聊,现在我得过去。” 苏沐心依旧看着李辰安,面色却变得严肃了起来: “我反对你过去!” “王正大人的这个计划太过疯狂,毕竟是一万人的骑兵!还是大荒国精锐的第二鹰!” “就算是迷离再厉害,它覆盖的范围能有那么广?” “小武身上能有足以将一万骑兵迷倒的迷离?” “玄甲营只有五百人,没错,他们都是高手,但若是第二鹰还有半数具备战斗力……以五千对五百……玄甲营的战马总是飞不过去的!” “那就变成骑兵对步卒!” “就算是再加上烟花……许能胜,但定是惨胜!” 苏沐心坐直了身子,语重心长又道:“战争无情刀剑无眼,你身系整个宁国之将来,你去犯险,这是对宁国的不负责!” 李辰安正要开口,苏沐心又道: “那些伐木的农人你也看见了,他们,全是前来修建燕京城的当年受灾的灾民们!” “他们愿意放弃家里的农活跑这里来……秦日钢之功固不可没,但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你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他们期待你回来,期待那座只有城墙的燕京城,能真正变成一座雄城!” “因为只有这样,只有当燕京城有了驻军,有了真正的防御力量之后,他们开垦出来的那些田地才能得以保留!” “现在那地方已经是他们的家园……他们不想再流离失所!” “你在,燕京城才有希望能够修建起来!” “你在,他们的家园才能够安然无恙!” “他们还希望你能免除他们十年税赋……我想整个宁国的百姓,都希望你能安然而归,都希望你能带给他们未来的希望!” “有玄甲营去,有王正大人和小武他们去,我以为……足矣!” 苏沐心的这番话当然很有道理。 只是他所站的立场不一样。 小武等人也是如此认为,于是,小武咿咿呀呀很是激动的说着什么。 萧包子当然也不希望她的牛去涉险。 这一路已将这头牛累得够呛,他能够留在这里休息几日当然是更好的。 可李辰安却并不这么认为。 “楚楚,我很想看到她。” “另外,我也很想看看这条死亡谷……防守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我当初设立燕京城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防守,而是将这座城作为一处重要的前塞补给地……若能从死亡谷中开辟出一条安全的道路来,从这里发兵,直接就能进入荒国的南溪州!” “你不用再劝我!” “我准备走了,其余事,等我回来再说。” 李辰安起身,苏沐心也起身。 苏沐心真的没有再劝说,因为他知道一如从前一样,这厮根本无法劝说。 他送他们走出了营帐,站在了那片茫茫的沼泽地旁。 萧包子扭头看向了钟离若水:“我背?” “你背,我杀人!” 夏花小嘴儿喏喏,“要不……我背?” 萧包子摇了摇头:“这活我熟,等以后你再背。” 就在苏沐心震惊的视线中,李辰安爬到了萧包子的背上。 他咽了一口唾沫:“不是说……你练成了不二周天诀,已是大宗师了么?” 李辰安扭头一笑:“羡慕不?” 第八百三十五章 千里奔袭 十 死亡谷之北。 大荒国神鹰军第二鹰的大营中,依旧是一片欢腾的景象。 这些荒人的士兵们围着篝火,烤着从后方送来的羊,他们甚至已脱去了盔甲,放下了武器,正围着篝火在跳着舞! 宇文谷在他的帅帐中,正盘膝坐在一张桌几前。 桌上放着一壶酒,还有一大盘子的烤羊肉。 他拧起酒壶斟了两杯酒,冲着站在一旁的耶律常青招了招手: “过来,陪本大将军喝一杯……来自宁国的画屏春,皇上赏赐给本将军的!” 耶律常青一听,眼睛顿时一亮,他连忙走了过去: “多谢大将军!” 他坐在了宇文谷的对面,恭敬的接过了这杯酒,仔细的嗅了嗅。 “啧啧啧,大将军,您可别说,这中原的人打仗不行,但他们酿的酒……确实比咱们大荒国的酒味道好了许多许多!” 宇文谷微微一笑,“你可知道这画屏春,是何人酿造?” 耶律常青一怔,摇头:“末将不知!” “这酒啊……” 宇文谷端起了酒盏。 酒盏是琉璃杯。 就着灯火的光芒,杯中的酒如琥珀一般。 “这酒,可是宁国的那位摄政王李辰安亲自酿造!” 耶律常青那双大眼顿时一瞪:“李辰安?他……不是听说他是宁国的什么狗屁诗仙么?他还会酿酒?” 宇文谷眉梢一扬,嘴角一翘,“来,先喝一杯!” 二人喝了一杯酒。 耶律常青品之如饴: “好酒……!” “不过,这位摄政王似乎不务正业。写那些毫无用处的诗词文章,酿这令人迷醉的美酒……还听说他从吴国回宁国别的啥都没带,却偏偏带了许多的狗!” 耶律常青放下酒杯,俯过身子,好奇的问道:“这人,似乎就如仲臣相所说的那种不务正业之辈……他如果真成了宁国的皇帝,对于咱大荒国而言,倒是一件好事,对不?” 耶律常青的话音刚落,帅帐外有一人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中年男子。 他身长七尺,身材消瘦,面容阴厉,目光如炬。 他穿着一身青色长衫,腰间无刀,手里倒是有一把蒲扇。 他摇着扇子就向宇文谷走去,嘴里却说了一句: “耶律将军此言不妥!” 耶律常青回头一瞧,立马站了起来,拱手一礼:“末将见过袁师!” 这中年男子就叫袁师。 他也是宇文谷的首席军师! 第二鹰的所有将士们皆尊称他为袁师! “耶律将军多礼,请坐。” 他并没有征得宇文谷的同意便坐在了宇文谷的左首,而宇文谷对此非但不以为意,反而还微微颔首以视尊敬! “多谢袁师!” 耶律常青反而小心翼翼的坐在了一侧,似乎比面对宇文谷的时候,他更加谨慎了一些。 “在下见过大将军!” 袁师这才向宇文谷拱手一礼,又道: “在下因仲丞相邀约去了一趟都城,当回到咱们第二鹰驻地的时候才知道大将军已奉命出征。” “在下马不停蹄的赶来,就担心大将军为了一只老鼠深入死亡谷!” “见大将军扎营于此地,见那些老鼠无处可逃,在下这才心安……” 他又拱了拱手,“大将军智慧!” 宇文谷心情畅快的笑了起来,却依旧谦虚的说了一句:“某,本粗人,还是平日里得先生指点兵法谋略,来来来,某敬先生一杯,愿闻先生说道说道宁国的那个李辰安!” “善!” 袁帅接过了这杯酒,“在都城时候,仲臣相多次提及此人!” “仲丞相说此人万万不可小觑!” “他的诗词文章仲丞相皆有熟读,仲丞相是极为了解中原文化的,他的才学本就极高!” “他说李辰安的诗词文章却能当诗仙之名!” “仲丞相还说李辰安能够酿出这画屏春……他其实还能当个酒仙之名!” “因为这画屏春,不仅仅是皇上喜欢之极,仲丞相对此酒也赞不绝口,称之为千年以来人间第一甘露!” “可仲丞相也说,这些,恐怕都是表象!这样的一个少年郎,他竟然能够面对皇位而不动心……这是怎样的一种心境?” “换着他人,恐怕早已欣喜若狂,而他却飘然而去,对那皇位没有丝毫挂念!” “这便是真正能够做大事之人的沉稳远见!” “来来来,咱们喝了这杯酒,细细品之,再听我细细将仲丞相与皇上的意思说给你们听听。” 三人同饮。 袁帅取过了酒壶,再添了三杯酒。 “仲丞相通过各路消息得出李辰安此人,并不是如传言中的那种只喜美色而不喜江山之人。” “他从宁国回去就要登基为帝!” “因为时机这才真正成熟!” “他救回了那位钟离府的三小姐,此举,他不仅仅是得到了钟离府上下的效忠,他更是得到了民间百姓的认可!” “而宁国的那位哑巴皇帝原本就是李辰安的好兄弟,当然,他也是一个识时务的少年。” “他交出了本就应该属于李辰安的皇权,而宁国朝廷目前由温煮雨主导……你们不知道温煮雨此人,他不仅仅有治国之大才,他对李辰安也忠心不二!” “如此,李辰安登基不会有任何变故,他成为宁国皇帝之后,他颁布的政令,也不会有任何人敢于抗拒。” “而他之前所行的提振工商业这一举措,仲丞相说在江南等地,已见明显效果……这便说明他的这一举措是正确的!” “那么他当了皇帝之后,还会在宁国掀起怎样的变革呢?” “从吴宁两国结盟一事来看,仲丞相认为,他目前并不想开启战端,他一定会致力于先解决国内的贫困问题……” 袁帅又端起了酒杯,却并没有喝,而是看向了宇文谷: “仲丞相说此人极为可怕,却有一个巨大的缺陷!” “宁楚楚是宁国的四公主,宁楚楚倾心于李辰安……想来大将军追杀宁楚楚的消息已传入了宁国皇城司的那些谍子的耳朵里!” “那么李辰安极有可能已经知道!” “按照仲丞相对李辰安的了解,他认为这位摄政王便极有可能亲自跑到这里来!” 宇文谷这才吃了一惊,“不是说他要回宁国京都去当皇帝的么?” 袁帅坐直了身子,摇了摇扇子:“这就他与众不同之处,也是他的缺陷所在!” “此子太过工于心计!” “将四公主宁楚楚再救回去……宁氏皇朝事实上已经不复存在,宁国之宁,已不再是宁氏的宁!” “但在宁国百姓心里,多少还有一些宁氏的情节!” “他救回了宁楚楚,便能再获百姓拥戴,他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便能更上一层楼!” “此子好名,” “故,仲丞相以为,他一定会来。” “仲丞相吩咐在下,务必让大将军做好准备生擒了那厮!” “这可是一件泼天大功!” “在下以为,为了逼迫这位摄政王尽快前来,明日起,我军当伐木为桥,对宁楚楚残军发起佯攻!” “死亡谷大军无法渡,那位摄政王想要救下宁楚楚,只能带少许武林高手前来。” “我军以逸待劳……他若是来了,便以强弓射之!” “擒宁国之王,大将军便可立不世之功!” 袁帅那双鹰隼般的眼闪过一缕寒芒: “不知大将军觉得在下此计如何?” 第八百三十六章 千里奔袭 十一 死亡谷之南。 五万乡兵伐木搭桥的速度极快。 但不管有多快,从南至北,也有足足三百来里地! 四天过去,也不过是从南端的实地将桥铺设到了这片沼泽中的第一个实地处。 不过二十里地! 站在这处实岛上的苏沐心忧心忡忡。 因为这沼泽中铺桥的难度极高,并不仅仅是将木头丢在沼泽上面就行,还必须向下打入木桩,不然那些木头会被轻易的踩入了沼泽之中变得毫无用处。 而李辰安他们进入这片沼泽已经足足一天了。 要将这木桥铺设至北边……按照这个速度,至少需要两个来月! 两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秦日钢和诸葛不亮就站在苏沐心的两侧,此刻秦日钢业眉间紧锁,忽的说了一句: “这情况实在出乎了我等的预料,原本以为很简单的一件事,现在看来难度却不小。” “关键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他看向了诸葛不亮,问道: “诸葛兄,能不能再从那些村子里多召集一些村民来?” 诸葛不亮穿着一件打满了补丁的青色短卦,那张显得很是清秀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凝重的神色。 他沉吟片刻,“我倒是以为,召集再多的村民也没有多少用处。” 他伸手一指:“你们瞧瞧,这桥,仅仅只有三尺宽,也就能容二人并行,人再多,也无法挤得过去。” “所以就算是召集更多的村民,他们的作用也就是伐木和抗木头……现在的问题并不在于此,而在于打桩这活太慢。” “莫如这样……” 苏沐心扭头看向了这个秀才,问道:“诸葛兄有什么好主意?” “造船!” 苏沐心一怔,“造船?船行于何处?” 这是三百里的沼泽地! 某处倒是有水。 水却并不深,根本无法行船。 另外更多的地方并没有水,只有稀烂的泥! 再说造船这活儿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的,那是技术活! 造一艘大船所需要的时间恐怕比建桥还要长。 所以苏沐心认为诸葛不亮这话根本不靠谱,他正要再说,不料诸葛不亮却摆了摆手,笑道: “此船非彼船!” “苏将军不知农人收稻谷的时候都会用到一个叫拌桶的东西……四方形,不大,用来摔打稻谷,稻谷落入其中,稻草放在一旁。” “我的意思是,就造那种最简单的船……比拌桶更大,一次能够运送百人左右。” “那玩意儿这些乡兵都会弄,这五万乡兵,一天就能打造几十个,就能装几千人!” “至于行船……船不一定非得行于水面嘛!” 他向那些泥泞沼泽一指:“我觉得船也是可以行于这样的泥地的!” “长江有纤夫,故而船能逆流而上。” “咱们大可以用藤条绞合为绳,苏将军的手下不是有几个高手么?” “让他们牵绳而过,将乡兵们拖过去。” “其余士兵坐在船上,再由这些乡兵如纤夫一般将船给拽过去,我以为,或许可在数天之内抵达对面!” 苏沐心听得目瞪口呆。 他是堂堂进士,还是宁武卒的将军! 他没有料到诸葛不亮会想出这么一个异想天开的法子! 他不知道拌桶为何物,却听说过长江纤夫拉船之故事。 似乎可行! 但需要试试。 “那就先造一艘诸葛兄所言的这种船……若此举能成,诸葛兄之才,当受摄政王重用!” 诸葛不亮咧嘴一笑,摇了摇头: “苏将军抬举,我就一小小秀才,五次考举不第,这辈子早已没有了别的奢望。” “不过,此举若是能成,我倒是希望苏将军能在摄政王的面前,为燕京城外的这三十万百姓请一个愿!” “诸葛兄请讲!” 诸葛不亮抬眼看向了那些光着膀子正在劳碌的乡兵们,他的面容变得萧索了起来。 “我们都是灾民,从北漠道的各地而来修建这处燕京城不过是为了一口饭吃。” “现在大家伙都在燕京城外安了家……虽然简陋,但总算是又有了一个家。” “平日里,村民们说起的最多最怕的只有一件事!” 苏沐心俯身而问:“就是税赋的事?” 诸葛不亮摇了摇头:“非也!” “虽说那些田地都是大家伙开垦出来的,但大家伙也都知道那些田地是官家的。种官家之田地,缴税服役本天经地义,只是若能免除个几年的税赋,这对百姓而言,当然就是天大的恩赐了!” 苏沐心眉间微蹙:“那村民们还怕什么?” 诸葛不亮看向了苏沐心,似乎有些不好说出口,也似乎不太敢说出口。 但过了片刻,他还是说了出来: “那大片的沃田,苏将军当已经看见。” “村民们最怕的,就是官府将这些开垦出来,本就即将丰产的沃田给收了回去!” “如此……大家伙可就白忙活了!” 苏沐心这才明白了。 这些村民们的担忧,并不是杞人忧天。 因为这种事并不新鲜! 朝廷要将这些村民们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万顷沃田收回去,只需要一张纸! 将这些村民们开垦出来的田地,定义为官田即可! 对于官府,这是一大笔的收入! 还是无本的收入! 可对于村民们而言,失去的却不仅仅是付出的那些劳力,更重要的是失去了他们生的希望! 就算是受雇于官府或者某个与官府勾结的大地主,所获仅仅是只够果腹的微薄的粮食。 若是官府或者某个大地主再刻薄一些,这里可有三十万的村民! 一旦发生暴动,其后果不堪设想! 诸葛不亮此刻说出了这样的话,便是他的担忧。 他本就是灾民中的一员,他比自己更懂这些灾民在希望破灭之后会带来的严重后果。 苏沐心忽的向诸葛不亮躬身一礼! 诸葛不亮连忙避让:“苏将军……!” “诸葛兄,你的话,我一定会带给摄政王!” “你是不太了解咱们这位摄政王的!” “我相信只要摄政王将四公主平安解救了回来,他一定会见你一面!” “你在他的面前,只管放心直言。” “他的胸怀,比你想象的更宽广,而你,非但能从他的嘴里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甚至他极有可能会重用你,便是你一展宏图之时了!” 诸葛不亮惴惴不安,却又觉得自己想的有些多了。 他晒然一笑,连忙摆了摆手,“我、我就是个秀才!” “你错了,摄政王用人不拘一格,你到时便知。” “那么现在,就请诸葛兄一力主导这船行于沼泽之计,让我们同去北边,你亲眼去一睹摄政王之风采!” 第八百三十七章 千里奔袭 十二 诸葛不亮不知道那位在宁国名声很是响亮的摄政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对于这位摄政王的事迹他原本知晓的并不多,但自从秦日钢夫妇来到了这里之后,他时常在夜里与他们夫妇二人聊天,从他们的嘴里,便更多的知道了摄政王的一些事。 听起来秦日钢夫妇对那位摄政王极为佩服。 他们称他为少爷。 说他虽然年轻,做事却极为老成,他有着摄政王这个极高的身份,可他却平易近人。 不管是什么人,他似乎都能近! 他们说无涯关被吴国占领之后,赤焰军能够重新夺回无涯关,其功便在于摄政王所发明的烟花和那投石车。 他们还说那位摄政王并不讲究,甚至能够与农人席地而坐,坐而聊天—— 并非做戏,而是在真心实意的向农人问农。 诸葛不亮当然对这位年轻的摄政王很是好奇,于是便寄予了很大的期望。 不过他所期望的便是这位摄政王能免除此地那些百姓们几年的税赋,便是那位摄政王能明令幽州官府不要将乡亲们最后的希望破灭。 仅此而已。 至于他自己…… 小小秀才,能办一处私塾,能让村子里的那些孩子读书识字,这便是他而今最大的理想。 他做梦也从未曾想过会有一场泼天富贵降临在他的身上。 夜。 在一处不知名的山涧,李辰安一行在冬娘的带领下,在这里与王正金钟等人汇合。 没有灯火。 只有朦脓的月华星光。 玄甲营五百战士在周正的率领下戒备于这处山涧的四方,李辰安和萧包子等人与王正金钟席地坐在了山涧的这条小溪边。 “属下未曾料到你会来的如此之快……辛苦了!” 李辰安咧嘴一笑,“要说不辛苦,这是谎话,但若能救出楚楚,救出宁秀卒的那些士兵们……再苦也是值得的!” “现在我想要告诉你的是,迷离……并不多,这燕京城你也知道,距离燕京城最近的一个城镇也有两百里地,还不一定能够买到配置迷离的药材。” “所以你的那个计划,” 李辰安双手一摊:“就算是有足够的迷离也实现不了!” “这里是旷野,并非是在室内。” “所以得改变计划。” 王正金钟愣了片刻,他不知道配置迷离之难。 他对迷离的了解也仅限于当年上车侯府之事。 上车侯府上下数百人,按照皇城司后面得来的情报,那数百人都在迷离之下陷入了昏迷才被昭化皇帝派出的禁卫给砍了脑袋。 他以为只要有足够的迷离,便能让宇文谷的一万骑兵陷入昏迷。 那这一战,根本就没有悬念。 但现在听李辰安这么一说…… “那,那不如就趁着天黑将宁秀卒的那些姑娘们给背出去?” 李辰安摇了摇头:“首先,背着一个人一次飞不了多远。” “另外……玄甲营就五百战士,就算是能背出去五百人,这来回需要四天的时间,剩下的两百人恐怕就难以幸存。” “我赞同杀了这只鹰!” “只是方法得改变!” “如何变?” “我已看过了楚楚她们立足的那地方,距离荒人太近,首先,得将她们弄去更远一点的那个岛上,” “然后嘛……” …… …… 又一个黎明到来。 宇文谷刚刚起床。 他坐在营帐里,在近卫的侍候下舒服的洗了一把脸,对这近卫吩咐了一句: “去将四个副将给本大将军叫来,另外……等袁先生睡醒了,请袁先生也过来一趟。” 那近卫领命而去。 宇文谷好整以暇的坐在了桌几前,想了想,取了火折子点燃了茶炉,煮上了一壶茶—— 这个玩意儿颇为高雅。 在荒国未曾建国之前,在荒人的各个部落中是没有的。 荒人不太喜欢这文雅的东西,他们更喜欢的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但自从堂兄起兵征战大荒时候,堂兄身边的谋士多是中原人士。 他们好这一口。 于是堂兄也好这一口。 当大荒国建国之后,堂兄登基为帝,他昔日的那些谋士便成为了而今大荒国皇宫里的最重要的大臣。 比如仲丞相。 他便是堂兄当年的首席幕僚。 听说也是他促成了堂兄一统大荒,也一力主张皇兄建国。 故而建国时候,堂兄登基为帝,拜他为相! 这些中原人掌握着大荒国整个中枢的运转。 他们带来了中原的文化,品茶,便是其中之一。 于是,曾经粗鄙的那些荒人部落贵族们也有样学样,想要让自己或者自己的家族沾染几分中原人的斯文气息,也学会了饮茶。 这东西便渐渐地风靡起来。 就连宇文谷也不例外。 一壶茶尚未煮好,帅帐外忽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近卫匆匆而来。 他拱手一礼:“大将军……情况不妙!” 宇文谷眉间一蹙:“发生了什么事?” “禀大将军,那些老鼠……不见了!” 宇文谷豁然站了起来,“不见了?” “是,她们、她们并没有在那座小岛上。” “……带路,本将军去看看!” 四个副将正好前来,闻之一惊,便跟随宇文谷向那片沼泽走了去。 站在沼泽边缘,极目四望,百丈开外的那处小岛上渺无人迹! “她们能到哪里去?” 就在这时,一士兵从对面飞了过来。 他单膝跪地,抱拳一礼:“禀大将军,她们去了前方第二个岛!” 宇文谷一怔:“有多远?” “回大将军,距此大致五百余丈!” “她们如何过去的?” “这……属下不知!” 宇文谷面色凝重,迟疑三息:“继续监视……请袁先生前来!” 片刻,袁帅手握蒲扇来到了这里。 他看了三息,淡然说道: “她们去了第二个岛这不难。” “宁秀卒,本就都是江湖中人,其中的十二金钗武功更是高强。” “用一晚的时间,将七百来人送至第二个岛,这虽说累一些,却并不是无法做到。” “大将军,咱们的计划要稍做改变。” 宇文谷看向了袁帅:“袁先生请讲。” “不能让宁秀卒察觉到咱们正在建桥,不然她们会跑的更快。” “请大将军下令,命所有战士伐木!” “所伐之木,全部囤积于营地之后,当数量足够时,再一举铺桥,不能给宁秀卒逃走的时间!” “得将宁秀卒的那些士兵杀光!” “得将那位四公主给生擒回来!” “将那位四公主吊在这里的大树上,那位想要立牌坊的摄政王……” 袁帅阴恻恻一笑,摇了摇扇子:“他不是多情么?” “咱们就在此张开一张网,就让他自投罗网!” 宇文谷眼睛一亮。 “先生高见!” “耶律常青,” “末将在!” “你们四人,各率各自士兵前去伐木……要快,明日晨,本大将军要亲自前去擒获宁楚楚!” 宇文谷咧嘴一笑: “这可是宁国的四公主!” “皇兄娶了宁国的五公主,本将军便请皇兄将这位四公主赐给我。” “中原的女人,还是堂堂公主殿下,想来别有一番味道!” 第八百三十八章 千里奔袭 十三 山间幽谷。 宁楚楚就在这幽谷之中,小溪畔,李辰安的身边。 少女羞涩垂头,丝毫没有了打劫时候的女将军的凶悍模样。 李辰安偏着脑袋就这么看着宁楚楚,眼里满是怜爱: “你……你清瘦了许多。” “我来晚了,让你受惊了。” “不过好在你无恙,等此处事了,我们一同回去……回到玉京城之后,这打劫的活儿,你也别去干了。” 宁楚楚银牙轻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发出了“嗯”的一声,过了三息却忽的抬起了头来。 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李辰安,忽的问了一句:“那宁秀卒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 “……她们陪着我一路而来,其实、其实她们打仗现在很厉害,若是就这么散了我觉得有些可惜,莫如……莫如保留下来,就留在京都?” 这是个不太好处理的事,毕竟历史上还真没有这样的成建制的女兵。 宁楚楚顿了顿,又道:“或者归于皇城司?” “也或者让她们守备皇宫?” “你觉得如何?” 李辰安沉吟片刻,“皇城司干的事她们不太适合,就让她们守备皇宫吧。” “回京之后,我让兵部造册,宁秀卒就是个单独的兵种,你……你依旧是宁秀卒的将军,可配编一千人,怎样?” 宁楚楚的脸上笑意如花,“好……如此,我亦能心安了!” 放下了这件事,宁楚楚似乎也变得轻松了起来。 她左右看了看,萧包子在下游不远处,正坐在小溪边泡着脚。 夏花坐在萧包子的身边似乎在发呆。 而钟离若水…… “若水去了哪里?” “她跑去看看荒人的动静,估计也快要回来了。” “哦……她的病痊愈了?” “嗯。” 宁楚楚眼睛一亮:“那你练成了不二周天诀?成了大宗师?” “不二周天诀倒是练成了,但大宗师嘛……若水现在是大宗师,我、我又变成了一个渣渣。” 宁楚楚小嘴儿一张,脑子有些糊涂,“怎么会这样?” 李辰安将原委向宁楚楚徐徐道来,除了那不可描述之事以外没有任何隐瞒。 宁楚楚仔细的听着,脸上的神色一会红一会白,这才知道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从西山之巅走了之后发生的那些事。 她庆幸于李辰安的幸运。 对于不二周天诀她原本并不了解,但自从知道大圆满的不二周天诀是根治钟离若水的寒疾唯一方法之后,她才对不二周天诀有了些许了解。 她知道千年以来,整个江湖也只有洗剑楼的开山祖师爷吴愚练成了不二周天诀。 这便说明这神功极难练至大圆满。 当然,西山之事以后她没有再去了解,因为她以为李辰安和钟离若水都葬身于那场剧烈的爆炸之中。 她没有料到他们还活着。 她也没有料到李辰安真练成了不二周天诀,治好了钟离若水。 她更没有料到李辰安的强大的内力竟然转移到了钟离若水的身上,让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钟离府三小姐一下子成为了江湖中的绝顶高手! 李辰安失去了一身的内力! 但宁楚楚却不以为意。 “活着就是最好的。” “能将若水救回来,未来的路能一起走下去,这就是最好的。” 李辰安忽的伸手,抓住了宁楚楚的手。 宁楚楚一惊,想要将手给抽回来,却忽的脸蛋儿一红,她的手没有动。 “我知道,我从来没在意这个玩意儿,再说……内力失去了可以再练,但人失去了,那就是真的失去了。” “瞒着你去了吴国的洗剑楼,这是我思虑不周,不然你也不会困于如此险境。” “所以我觉得我是幸运的,来的还算是及时,你们都在我的身边,都陪着我去一起走过未来的岁月……这便是我最大的福气!” 宁楚楚心里的小鹿左冲右突。 她感受着李辰安手心里传来的温暖,听着李辰安那轻声细语的声音,心里的喜悦让她这些日子以来所承受的所有压力一扫而空! 她知道了自己得到了李辰安的认可,她的心这一刻便有了归属。 这幸福来的太过突然,令她不知所措。 李辰安将宁楚楚拥入了怀中。 少女感受到了心爱的男人身上的温暖,如火一般,让她觉得有些热,于是她的脸蛋儿变得更红。 “世间事,皆有注定的缘。” 李辰安将宁楚楚的头靠在了他的胸前,又低声的说道: “那年三月三,我们在画屏东的烟雨亭相见。” “这一路走来,我们之间多了许多坎坷……好在那些坎坷的路都已经走过去了。” “就让那些过往变成我们未来的美好回忆吧。” “接下来,咱们就相携而行,但我不会约束你们去做任何事!” “比如,你若是在宫中呆得无聊了,大可以又带着你的宁秀卒去剿匪……以正义的名义打劫,这样来银子更快!” 宁楚楚顿时羞愧,她双手捂住了脸蛋儿,低声的说了一句: “我、我可不是在打劫……随手捞点银子的事,这能算打劫么?” 李辰安笑了起来,“好好好,不算打劫,算是为百姓们声张正义,这总可以吧。” 宁楚楚窃笑,忽的抬头了头来,扭头看向了李辰安,神秘兮兮的说道:“可别说,这声张正义可是个好事!” “我将咱们北漠道的那些山匪都、都教训了一顿,来到南溪州也收拾了不少荒人的集镇,收获颇丰,除了分给大家的银子之外,还攒下了不少……这得问问纸鸢,她才知道我现在究竟有多少银子。” “要不要将那些银子充入内帑?” “我知道而今内帑里面可是连一个铜板也没有的!” 李辰安伸手,刮了一下宁楚楚那小巧的鼻子,这媳妇多好! “你先留着,银子的事我会想办法,其实也不难……” 李辰安还没说完,钟离若水从天而降。 她顿时一怔,“殿下!” 宁楚楚慌忙从李辰安的怀中爬了起来,又慌张的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裳,这才面红耳赤的看向了钟离若水: “世间没有殿下了,只有……姐妹!” “你在前,你是姐,我是妹!” 钟离若水非但没有吃味,反而还为宁楚楚修成正果感到极为开心。 “不,你认识他在前……若不是你,我、我恐怕也和他错身而过。所以你是姐,我是妹!” 萧包子这时候一摇一摆的走了过来。 她那双细长的眉一挑,“可别谦虚推让,不管怎样,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她瞅了一眼李辰安,又说了一句:“这牛是你们先发现的,我虽年长于你们,却也只能排第三。” 她指了指夏花,“她就是老四。” “还有一个吴国的五公主,她就是老五……” “至于再后面……顺着排吧,但顺序不能乱了,规矩得先立起来。” “对了,你们饿了没有?荒人又在烤肉,咱们不能生火,是不是去弄两只烤羊回来?” 萧包子话音刚落,阿木和王正浩轩一行走了过来。 他们手里各自提着一只羊。 一只烤熟了的,还冒着热气的羊! “荒人在伐木,囤于他们大营的后方,我爹说看来荒人是要行动了,让我问问你计划的行动时间。” 李辰安眼睛一亮,“告诉你爹,今晚子时!” “咱们烤荒人!” 第八百三十九章 火烧连营 一 又是一个夜。 却没有了星月。 宇文谷大营,照旧燃起了一长溜的篝火。 篝火上照旧烤着从南溪州运送而来的全羊。 这些荒人士兵们伐木辛苦了一整天,总算是完成了大将军交代的任务。 他们早已脱去了盔甲,甚至就连平日不离身的武器,这时候也随手放在了一旁。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中有十几个穿着盔甲默不作声的人! 这十几个人里面,有小武、阿木、王正浩轩,还有独孤寒和步惊鸿,以及几名玄甲营中的高手。 这些荒人们实在是饿的慌。 他们就用手撕扯着羊肉,正在大口的吃着,也在低声的发着牢骚。 毕竟他们是正儿八经的第二鹰! 是大荒国最为骄傲的骑兵! 为了抓这一群老鼠跑到了这里来砍木头……这似乎对不住他们的身份。 他们叽里呱啦的说着,阿木等人根本就听不懂。 阿木坐在最西头的那处火堆旁,他在默默地吃肉,却不料身边的一个光着膀子的强壮汉子忽然用肘子碰了碰他。 那汉子一边嚼着肉,一边惊诧的看着阿木,一边说着什么。 阿木听不懂呀! 但此刻还没有到李辰安所约定的下药的时间,他能怎么办呢? 眼见阿木没有说话,那汉子忽的伸出了一只油腻腻的手,他想要将阿木的脖子扭过来瞧一瞧,阿木这时候只能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个羊腿,背着他的长刀转身就向黑暗中走了去。 那汉子颇为惊诧,却并没有想太多。 他和围坐在这堆篝火旁的数十个荒人又说起了什么,阿木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大笑声。 许是嘲笑他。 这当然没有关系。 反正这些人呆会都要死! 将手里的羊腿吃完,肚子饱了。 他干脆坐在了沼泽边,摸了摸怀中小武给他的毒药,扭头看了看篝火旁的那些荒人,他的那张如刀削一般的脸上忽的露出了一抹笑意。 而在另一处火堆旁的王正浩轩并没有遇见阿木的这个麻烦。 他和别的荒人一样狼吞虎咽的吃着肉,忽觉有尿意,于是起身,背着刀走向了那片营房。 他真的只是想要解决一下这个颇急的问题。 转过了一处营房,来到了阴暗处,他正准备尿尿,却不料脚边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王正浩轩吓了一大跳! 那依旧是个荒人的声音,他当然也听不懂。 他扭头看去,便见一荒人士兵正蹲在地上,空气中还有股子臭味! 这厮……! 王正浩轩没理他。 松开了裤头,一阵酣畅淋漓,抖了抖,绑上了裤头,正要离开,那荒人又叽里呱啦的向他说着什么。 看他的模样很急。 似乎是拉肚子了。 这是要干啥呢? 王正浩轩有些好奇,但那味道实在难闻,他转身刚刚迈出一步,却不料那荒人忽然提着裤子站了起来! 他向王正浩轩走了过来! 王正浩轩心想这厮没擦屁股啊! 他拔腿就跑。 那荒人提着裤头就追! 王正浩轩跑得飞快,那荒人这就绝望了。 他不过是想要王正浩轩给他弄点擦屁股的棍子,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么个小小的要求,同为袍泽的这人竟然不帮个忙! 他无奈的看着王正浩轩的背影消失,这才忽然一怔。 因为王正浩轩慌不择路,他跑入了营地深处。 那是大将军的帅帐! 这荒人豁然明白,原来是大将军的亲卫,难怪不帮忙。 王正浩轩跑着跑着也发现了不对劲,自己搞错了方向! 于是他停了下来,抬头远望,便看见了那处戒备森严的巨大营帐。 咦! 莫非那里面就是这第二鹰的统帅宇文谷? 王正浩轩来了兴趣,忘记了李辰安的吩咐。 他猫腰,小心翼翼的缓步而行。 距离那帅帐越来越近,那些巡逻的士兵映入了他的眼帘。 很多啊! 一队又一队。 怕是有三五百号人! 他没有害怕,反而笃定那营帐里一定就是宇文谷! 李辰安此战的宗旨是消灭这第二鹰,活捉了宇文谷…… 后方有人会用烟花点火,前方大师兄他们会下药,自己若是抓住了宇文谷,这岂不是给爹长了脸! 于是,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瓶子。 瓶子里装的正是迷离。 想着小武写的法子,他探头探脑的张望了一下,没有风啊! 小武说这迷离需要下在上风口,没有风当然就没有上风口。 那下在哪里好呢? 又想了片刻,没有更好的办法。 于是,他一咬牙,寻了个巡逻队交替的空挡,将手中的这个瓷瓶子拔掉了瓶塞给扔了过去。 “哐当!”一声。 好死不死。 原本是草地,这瓶子落地的声音应该很小,也不会摔坏。 他打的主意是等瓶子中的迷离渐渐散发,却不料那瓶子恰好落在了一颗石头上! 它碎了! 碎了当然更好。 可它碎裂的声音太大,惊动了巡逻的士兵。 有一队士兵呼啦啦冲了过来,一个个握着刀枪四下里张望,嘴里还在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 那个打头的士兵应该是个什长。 他对身边的那几个士兵吩咐了几句,王正浩轩便见那几个士兵扩大了巡逻的范围,其中有两个正向他藏身之处而来。 而那个什长模样的兵则蹲在了地上,伸手捡起了摔碎的瓷瓶子。 王正浩轩顾不得再观察,他连忙悄然后退,借着营房的阴影,退去了更远的地方。 他没有看见的是,那瓷瓶子上半部破碎了,但下半部还算好。 那什长捡起了瓶子的下半部,仔细的瞧了瞧,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又凑到了鼻子前仔细的闻了闻。 还是没有什么异样。 可他刚刚站起,转身正想要向帅帐而去,却忽然眼睛一黑…… 他一家伙摔倒在了地上。 手里的那半截瓷瓶子里面还有很多的迷离粉末! 他这一摔,瓶子脱手,飞向了宇文谷的帅帐! 恰好落在了那帐篷的门里! 帐篷就搭建在草地上。 这一次落下只有微不可察的一点点声音。 而宇文谷此刻正和他的四个副将还有袁帅正在吃肉说着明天的计划。 没有人注意到那半截瓶子落在了帅帐中,而瓶子里的迷离也在那一摔之下完全的散发了出来! 迷离无色无味。 这帐篷是一个几乎封闭的空间。 那迷离就这么飘荡在了帅帐中。 而王正浩轩此刻瞄准了一个落单的近卫。 他如猫一样的摸了过去。 当那名近卫手握单刀恰好转至这处营房的阴影处的时候…… 他就像杀狗一样。 一家伙勒住了那士兵的脖子,另一只捂住了那士兵的嘴。 他的手微微用力。 咔嚓一声。 那士兵气绝。 他将这士兵拖入了营帐里,换上了一身衣裳,依旧背着他的长刀,手里却提着一把短刀。 他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向宇文谷的帅帐走去! 第八百四十章 火烧连营 二 月黑风高。 正是杀人放火的最好时候。 李辰安当然也没有闲着。 他带着他的四个高手红颜, 不! 是他的四个高手红颜带着他! 萧包子背着他,在另外三个红颜的保护之下,他们来到了宇文谷营地的后方。 这里堆积着许多的木材! 要点燃这些木材当然不容易,但恰好玄甲营的士兵们带着许多的烟花! 按照李辰安的吩咐,玄甲营的战士们在周正的带领下已经将那些烟花埋在了堆积如山的木材里。 甚至还拆开了一些烟花,将里面的火、药洒在了木材上。 一切都很顺利。 因为就算是袁帅也没有料到会有人绕至了他们的后方,所以这里没有一个士兵把守。 而王正金钟等人并没有在这里。 他们在营地后方不远处的临时马厩旁! 这是荒国的第二鹰。 一支万人的精锐骑兵。 他们的战马极好! 荒人必须死,但这些战马若能弄回去,按照李辰安的想法,便是将这些战马送至云溯牧场交给涂牧。 战马这个东西,在这样的一个时代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宁国需要骑兵,便需要最好的战马。 宁国自己的牧场若是能出产最好的战马,便不会再受制于他国,对于宁国骑兵的建设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所以,他们在这里,是等着玄甲营一把火将那些木头燃烧起来之后,将这些战马全部赶走。 一切,都在这漆黑的夜里悄无声息并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只是没有人料到荒人的帅帐中出现了意外。 …… …… 王正浩轩换上了宇文谷近卫的服装,他向那处帅帐走去。 帅帐外巡逻的士兵本就络绎不绝,他走过去的时候恰好有一队士兵与他相遇。 他停了下来。 那一队士兵与他插肩而过。 仅仅只有领队的士兵看了他一眼。 帅帐外挂着一溜气死风灯,但光线并不明亮,那人并没有看清楚王正浩轩的脸,仅仅是看了看他的衣着。 当然,这些巡逻兵也绝没有料到会有敌人深入了他们之中。 所以没有人上前来盘问王正浩轩。 等这队巡逻的士兵走过,王正浩轩来到了这处营房的门前。 他看见了地上躺着的那个兵,吓了一跳。 他连忙趁着这短暂的时间将那个兵给拖了过去,丢在了营房的阴影处。 营房中有声音传来,听不懂,但他仔细的辨别了一下,里面至少有四个人。 应该都是高手。 这怎么办呢? 可惜迷离没有了。 哎,还是自己做事太草率。 若是这时候将迷离散发于帐内,便可轻易将里面的人给拿下。 他正准备离开,想了想,又觉得既然来了,莫如再等等。 等后面的火燃烧起来,等前面大师兄他们下好了毒,等整个营地乱起来的时候…… 这营帐中的人肯定会出来。 他们出来的时候就给他们来上一刀! 嘿嘿, 王正浩轩干脆站在了这处营帐的门前,当起了一个门卫。 他拔出了背上的长刀。 左手握着短刀,右手持着长刀,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站着。 一队一队的巡逻兵从他面前经过,没有人对他的存在有丝毫的怀疑,皆以为是大将军有大事商议,派了个近卫守在了帅帐的门口。 王正浩轩百无聊赖,耳朵里却忽然传来了一个中原人的声音: “大将军,大荒国之兵,主要就在北漠十三鹰。” “北漠十三鹰,十三位大将军,皆是皇上的叔伯弟兄!” “皇上是极为英明的,他深知兵权的重要,他没有将兵权下放给任何一个中原人。” “但皇上却重用了中原人主理朝政,为的就是他们熟悉中原的文化,也深知中原各国朝廷的运作模式。” “咱大荒国……说句你们不爱听的,这之前的北漠,诸多的部落就是一盘散沙。” “现在皇上将这盘散沙聚在了一起,却并没有真正凝聚。” “而中原人最擅长的是什么?” “就是收买凝聚人心!” “仲相推行大荒国的所有学堂教习中原文字,推行儒家文化,此举,便是希望让大荒国的孩子们从小就能识字,等他们长大之后才能看懂中原文明的那些书籍!” “而儒家的那一套……定能将那些不羁的鹰渐渐变成温顺的鸡!” “大荒国新建,虽说北漠荒人存在的历史也很是久远,虽说荒人也有自己的文字,但荒人传承下来的书籍却并不多,远不及中原文明之璀璨。” “皇上是有远大理想的人!” “皇上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而今的大荒国身上……未来,大荒国必然会征伐四方甚至一统中原!” “那么学会中原文字,读懂中原书籍,这对于以后大荒国完成大一统的目标之后的治理,便显得尤为重要……” “这就是未雨绸缪!” “并非大将军所担忧的荒人中原化。” 王正浩轩一愣,这宇文峰竟然还有这么大的胃口? 接着他又听到另一个声音,用的是中原语。 说话的正是宇文谷: “袁先生,皇兄既然已经建国,第一鹰而今就驻扎在九阴城,为何皇上没有下令第一鹰南下叩关?” “此事,在下也问起过仲相。” “哦……仲相怎么说?” “仲相说磨刀不误砍柴工!” “大荒国初建,首重安内!” “仲相认为大荒国从曾经的各个部落各自为政,变成而今的中央集权,曾经的那些部落首领们恐怕心有不甘……” “另外,咱们大荒国国库尚不充盈,而打仗这个东西,一旦开弓就没有回头箭,它需要消耗大量的物资,这些都需要银子!” “不过听仲相说,南溪州北边的阿尔泰山里发现了一处金矿,储量极大,正在进行开采的前期准备。” “一旦这处金矿开采出来,咱们大荒国财政紧缺的问题便能迎刃而解,到了那时,便是大荒国扩张的时候了。” “中原富庶,咱们的军队攻入中原,占领了那些国家之后,才是大荒国真正辉煌之时!” “原来如此……那皇兄会先攻打哪个国家?” “这不知道,战争的准备至少得五年以上,不过在下倒是以为极有可能先打宁国!” “为何?” “因为宁国最弱,那什么摄政王没啥本事,竟然喜欢养狗……站着那么富庶的土地和土地上那么多的勤劳的百姓却无所作为……简直是暴殄天物!” 王正浩轩又是一惊,尼妹的,竟然想要先打宁国! 不行,老子得去军中当个将军! 老子要率兵灭了你们这些荒人! 就在这时,里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大将军、大将军……” 接着,王正浩轩便听见“噗通噗通”几声。 里面再无声音。 过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他瞧瞧撩起了帐门的一角,探头向里一瞧。 咦! 他顿时就笑了起来。 第八百四十一章 火烧连营 三 王正浩轩走入了帅帐中。 那桌几旁躺着五个人! 他想了想,找了一条绳索将五个人绑成了一串,却并没有离开。 因为外面有许多巡逻的士兵。 他需要等那一把火烧了起来。 闲着无事,他干脆坐在了一张凳子上,看向了放在桌上的一张地图。 就着灯火的光芒,他在那张地图上仔细的寻找着。 片刻,他又笑了起来。 阿尔泰山! 金矿! 就在南溪州! 却在南溪州的最北边。 距离这里有足足八百里地! 他眉间微蹙,他的手轻轻的叩击着桌面,发出了咄咄的声音。 “怎么才能将那些金子给弄回宁国呢?” …… …… 小武望了望夜空,拍拍屁股从篝火旁站了起来。 他伸了个懒腰,不作痕迹的挥了挥手,而后他便绕着那些火堆而行。 迷离便在他的指尖挥洒了出去。 自然是了无痕迹。 阿木等人看见了小武的举动,他们也都站了起来,就这么在那些篝火堆间穿行而过。 半炷香的功夫之后,他们汇集在了一处。 小武身上的迷离并不多,自然不足以覆盖整个营地。 事实上,按照小武的估计,至多也就是将中间的这千把号人放倒。 但这也够了。 他们站在了沼泽旁的阴暗处,静静的看着那些依旧坐在篝火旁的荒人士兵。 小武的眼里露出了一抹怜悯。 他知道接下来这些人都将死去。 他抬起了头,望向了漆黑的夜空。 空中没有昨夜的繁星。 就像那些星星都已闭上了眼,都已死去。 这,便如师傅苦难和尚曾经说的那句话一样—— 生命本无常。 如那时花开。 却在最灿烂的时候遇疾风骤雨而夭折。 如那时花谢。 看似随风飘零,却留了种子在人间。 花开也好,花谢也罢……都是自然的规律。 人亦如此。 富贵也好贫穷也罢,皆是这一轮的命数。 终将轮回。 偏偏轮回不知在何处。 所以,活着,就是过好每一天。 因为明日不可猜,便是无常! 小武从来不会去想未来。 但他却将自己的每一天过得很认真。 为自己而过,也为这些朋友们而过。 曾经的他莫要说杀人,就连鸡他也没有杀过。 可自从与李辰安认识了之后,他破了戒杀了人! 李辰安说这个世界的坏人很多。 坏人多了好人的日子就不好过。 他还说世上的坏人是杀不完的,但能杀一个总是会少一个。 初时,他是为了朋友而杀人。 现在,他是为了好人而杀人! 至于好人与坏人的定义……小武并不能分的太清楚。 在他的认知中,李辰安是好人,那么李辰安想要杀的人,自然就是坏人! 比如这些荒人! 他们竟然将四公主宁楚楚逼入了绝境,甚至还想要宁楚楚的命! 那么他们就是坏人! 他们……该死! 小武收回了视线,眼里的怜悯消失不见。 他又看向了那些篝火旁的那些鲜活的人,他的那双干净的眼徐徐眯了一线,于是,有人躺了下去。 有人一头栽倒在地。 甚至有人倒在了篝火中! 于是,有人发出了恐怖的嘶吼。 也有人吓得一蹦三尺高。 两头没有受到迷离影响的那些士兵们纷纷站了起来。 他们惊呆了!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中间的那些篝火旁的袍泽们无声的倒下! 就像中了邪一样! 他们中有胆大的手握长刀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可还没等他们查看明白,他们也倒了下去! 中间那十几堆篝火,就像一处禁地! 走入其中者……没有人能够跑得出去。 于是,两边的士兵们更加恐惧,他们不敢再过去,他们中的某些头目这时才慌忙的向中军大营跑去。 可他们还没有跑几步,大营的后方,突然传来了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之声! 他们止步。 篝火旁两边的数千士兵这时候都转头看向了大营的后方—— 就在那一阵阵剧烈的爆炸声中,有火光冲天而起,有浓烟升腾而上! 那火势极为猛烈,甚至将整个营地给照得透亮! 紧接着,有战马的狂嘶,有中军大营的巡逻士兵的狂叫。 他们愣了足足盏茶的功夫,这才明白是大营后方那些堆积如山的木材起火了! 那么粗的刚刚砍伐的木头怎么可能燃起来? 那如惊雷一般的爆炸声,又是从何而来? 他们来不及细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某个将军一声大吼:“快快快,救火,保护大将军……!” 篝火旁,所有的士兵这一刻才向营地蜂拥而去。 没有人注意到在漆黑的夜色中,在那沼泽旁,有十余人正安静的看着,正等着他们离开。 片刻之后,篝火就只有篝火。 还有篝火旁昏迷中的千余名荒人士兵。 远处火光冲天。 营地里嘲杂一片。 这里反而安静了下来。 独孤寒这才咽了一口唾沫,望着远处被映红了的夜空,喃喃的嘀咕了一句: “这……这阵仗实在是太吓人了!” 阿木咧嘴一笑:“这就是他发明的烟花。” “他说这东西就是居家旅行杀人放火的最好神物,就算是大宗师,也够喝一壶的!” 步惊鸿也望着那熊熊火光之处,想着刚才那地动山摇之势,他忽然感觉自己苦苦追寻的武道似乎变得索然无味。 诚如阿木师叔所言。 这如惊雷一般的烟花,大宗师估摸着也受不了那一家伙。 曾经无敌的大宗师,在有了烟花这个神物之后,似乎也不再如以往那般重要。 自己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未来的路了? 有了在洗剑楼等着自己的西门吹花,又有了身边的这些长辈朋友,还有了一个值得追随的李辰安…… 自己这匹孤狼已不再孤独。 那么未来……是不是也能试试在他的手下当个小兵? 奋勇杀敌,再当个将军? 在江湖中飘荡了多年的步惊鸿,这一刻心里起了巨大的转变。 他不想再成为曾经的那个江湖浪子。 因为他已经有了根。 他现在希望自己能够扎下根来,成长为一颗大树,去庇护自己珍爱的人! 就在步惊鸿如此想着的时候,阿木挥了挥手: “走吧,该我们干活了!” 十余人向那些篝火走去。 他们各自拿起了两根燃烧着的木材,就这么向不远处的荒人营地走去。 于是,那些营帐燃烧了起来。 没多久,这片偌大的营地,便陷入了一片茫茫的火海之中! 远在第二个岛上的宁秀卒的姑娘们也听见了那震天的爆炸声,也看见了那烧红了夜空。 纸鸢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 开阳握紧了手里的长刀。 玉衡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些该死的!” “也不想想咱四公主的命有多高贵!” “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 “摄政王不远千里而来,咱们四公主的那片痴心总算是得到了回应……” 天机这时瞅了玉衡一眼,却悠悠一叹: “殿下修成了正果这自然是好事。” “此战结束,殿下当随摄政王返回京都。” “摄政王登基为帝,殿下怎么着也是个贵妃,便会长住在宫里。” “宁秀卒……怕是要散了,我等……何去何从?” 第八百四十二章 火烧连营 四 当天机的这席话说出之后,她身边听见了这席话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她们的年岁要么与宁楚楚相仿,要么比宁楚楚还要大一些。 放在民间来讲,她们都算是老姑娘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随着四公主打劫也好征战也罢,过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没有人知道明天如何。 那自然也没有人去想明天该怎么过。 原本以为将被荒人给堵死在这个地方,这些姑娘们都已做好了死的打算,却没有料到摄政王竟然带着救兵来了。 望着远处那熊熊的火光,她们现在坚信摄政王会将第二鹰给彻底消灭,也坚信摄政王会将她们带出这片沼泽地。 这就意味着噩梦已经过去,她们所有人都将活下来。 倒是活下来了,那么明天呢? 在宁秀卒呆了一年多的时间,姐妹们的感情已很是深厚,她们也都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但现在看来,这样的日子将不复存在。 可未来又该怎样去过? 姑娘们此刻都迷茫起来。 玉衡沉吟片刻,深吸了一口气:“也莫去想别的。” “殿下待我们不薄,大家伙这一年多时间也都攒下了不少的银子。” “若是宁秀卒真、真要散了,咱们就用这些银子去找个地儿买个院子,找个老实人嫁了吧……节俭一些,余生也就够了。” 纸鸢忽的说了一句:“我说,殿下对宁秀卒倾尽了心血,可不一定就会散了。” “就算是真要散了,殿下也一定会为大家安排一个出路,比如……” “玄甲营的那些将士们,不一个个也都还单着的么?” “咱们这里有些姐姐们曾经跟着殿下去双蛟山剿过匪,不是也都见过玄甲营那些男儿们的风采么?” “摄政王回到京都当了皇帝,玄甲营作为他最信任的军队,想必定会留在京都。” “若是姐妹们与玄甲营的那些男儿看对了眼……有摄政王和殿下来主婚,这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 纸鸢如此一说,许多姑娘顿时眼睛一亮。 玄甲营的男儿们一个个也老大不小了,总是得要成亲的吧? 一个是摄政王的亲卫。 一个是殿下的嫡系。 彼此若真能成婚,再有摄政王和殿下主婚…… “还是纸鸢这脑瓜子灵活,我看呀,等这一仗结束,等殿下回来,咱们倒是可以和殿下提一提!” 天权看向了远处火烧连营的场面,眼里映衬着那熊熊的火光,她咬了咬嘴唇,“那就这么定了!” “玄甲营若是挑不够,不还有猛虎营么?” “可别忘记了猛虎营也有五百好男儿,我还记得那个叫李小花的家伙!” 天枢顿时就笑了起来,她瞅了一眼天权,“你呀,就喜欢大个的!” 天权脸蛋儿一红,“大个的怎么了?” “大个的才好使!” “好好好,姐姐不和你抢那大个的,姐姐看中的是玄甲营的大统领周正!” 说完这话,天权脖子一扬,又说了一句:“别看周正的年纪大了一些,你们是不懂大叔的好!” “嘻嘻,我就喜欢他成天板着一张黑脸的模样!” “这种男人,看上去一本正经……我寻思吧,若是上了床……” 天权话音未落,远处荒人的营地里又传来了一声惊天的爆炸声。 她闭上了嘴,望向了前方,眼里颇为惊惧,这阵仗实在有些大。 “可别伤到了我的周郎!” …… …… 周正这时候脸色漆黑! 倒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而是他的脸本来就黑,尤其是在杀敌的时候,那张脸便像传说中的黑面阎王一样! 他挥舞着手中的长刀,身子拔地而起,一刀向前劈了下去。 “啊……!” 一声荒人的惨叫传来,一颗头颅飞起。 那些荒人这时候很慌! 他们没有找到他们的大将军宇文谷,也没有找到各自的头领! 就算是他们的百夫长千夫长,这时候也不知道身在何处—— 太乱了! 乱得太突然了! 后方的木头起了火,这里并不是峡谷,故而并没有完全堵住他们后退的路。 他们原本是想要去救火的,却没料到当他们全部冲到了大营中的时候,身后的营房又起了火! 这不能往后跑呀! 后面燃着熊熊大火不说,后面还是三百里的沼泽地! 往后跑无路可跑。 于是,他们只能向前! 没有主帅,没有主将,没有得到任何的命令! 这足足七千余荒人的精锐士兵就成了无头的苍蝇! 因为事发突然,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连盔甲都没有穿,甚至连武器都没有拿! 本来是去救火的,哪里知道这是在救自己的命! 有人慌不择路的跑向了马厩,却发现马厩里连一匹马都没有。 有人撒腿狂奔,想要从那些燃烧着的木材两边冲出去,却不料迎接他们的是冰冷的箭羽还有无情的刀! 大火的右边是周正率领的五百玄甲营士兵。 他们骑着荒人的战马,就这么冷冰冰的看着从右边逃出的那些荒人,而后张开了弓,射出了箭! 一轮又一轮的箭雨。 一茬又一茬的生命就在那箭雨中逝去。 这些曾经在草原上纵横无敌的荒国精锐骑兵,他们首次尝试到了死亡的味道。 他们致死也不知道这些敌人从何而来。 也不知道那剧烈的爆炸声又是什么。 他们在恐惧中死去。 被一箭射死了的还好,至少得了个痛快。 那些受到重伤却偏偏没有死的才是最惨的。 他们发出了阵阵痛苦的嘶吼,他们倒在了地上,被后面冲来的袍泽踩在了脚下。 许多人被活生生踩死。 甚至被踩成了泥! 大火的左边,人不多,却偏偏都是杀神! 从左边冲出来的荒人原本还在狂喜,以为自己总算是找到了一条活路。 然而,他们脸上的惊喜之色尚未散去却发现自己的头颅已飞了出去! 那是一道道明亮的剑光! 只见剑光未见人! 夏花的剑吞吐着七尺剑芒,那剑芒所过之处,无人是她一合之将! 钟离若水也拿着一把剑。 她的剑竟然散发着红白两色光芒! 一剑出,烈如火。 一剑出,寒如冰! 就在红白交织的剑光中,便是血肉纷飞的惨烈景象! 这里变成了修罗场。 仿佛人间地狱一样。 杀戮并没有因为慈悲而停止。 李辰安目睹着这一切,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如有一颗铁石心肠。 他就这么安静的站着,安静的看着,眼里有火光也有血光,心里却极为平静。 这是一个无序的世界! 这个世界里,强者为王! 用荒人的血来祭宁人的刀,这是第一刀! 往后,还有第二刀,第三刀……! 第八百四十三章 火烧连营 五 萧包子没有出手。 荒人死多少都不重要。 她要守好她们的牛! 这比什么都重要! 宁楚楚也没有出手,她而今已是二境中阶,但比起一个半步大宗师和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宗师,她发现自己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就这么看着夏花和钟离若水的影子在慌乱的敌人中穿梭。 就看着那些荒人一个个绝望的倒下去。 宁楚楚忽然发现自己带着宁秀卒打劫这事比之此刻简直不值一提! 这可是北漠十三鹰的第二鹰啊! 那鹰怎么就这么弱呢? 这就是绝对的力量! 不管是烟花还是玄甲营还是钟离若水她们,都不是荒人的骑兵能够抵抗的! 荒人并不可怕! 有辰安在,说不定啥时候就能将宇文峰剩下的十二只鹰给灭了! 就在宁楚楚想着这事的时候,对面那如潮水般涌来的荒人忽然间更加惊恐的向四面八方逃窜而去! 就在那些荒人的身后…… 阿木冲天而起,一刀斩下! 独孤寒一剑出,独孤九剑光寒一大片! 步惊鸿施展着乘风步,手中的两把剑如入无人之境! 小武的大悲手在夜色中散发着璀璨荧光,光芒笼罩之下,是被他超度的一个又一个亡魂! 只有王正浩轩没有动手。 他拖着一根绳子。 他们从敌人的背后杀来,一路杀穿,踩着一条血淋淋的路,来到了李辰安的面前。 王正浩轩看着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 “大鱼!” “我捉住的!” …… …… 这偌大的一片营房终于燃尽,却唯独留下了中间的那处帅帐。 营地后的木头太多,依旧在燃烧。 只是空气中的味道并不好闻。 北漠第二鹰有万骑。 被宁秀卒杀死了数百,剩下的九千余并没有全部死在这里。 终究逃出去了一些。 周正本想追,却被李辰安制止。 因为那些逃出去的荒人士兵,他们的心里只剩下了恐惧。 他们这辈子再也没可能拿起刀来! 他们不再是鹰,连鸡都不如! 这场近乎于单方面的杀戮已经结束,东方的天边已露出了一抹鱼肚白。 李辰安带着一行人走入了那处帅帐。 被王正浩轩活捉了的宇文谷五人这时候才醒了过来。 宇文谷睁开眼的那一刻吓了一大跳! 他惊讶的扫了一眼面前的这些人,心里一咯噔,都是中原人! 他想要拔刀,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反绑在身后—— 帅帐依旧是自己熟悉的帅帐,但显然自己这是被生擒了!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扭头看向了身边也才刚刚睁开眼的袁帅。 袁帅显然也知道出了大事。 他的心里有些慌,但他的脸上却依旧淡定。 他看向了坐在主位上的那个年轻的青年男子,眉间微蹙,问了一句: “敢问……公子来自何方?” 李辰安放下了手中的地图,抬头看向了袁帅,露出了一个迷人的笑脸: “中原人?” “正是!” “原本是哪个国家的?” “……越国!” “哦,谁是这第二鹰的主帅?” 袁帅咽了一口唾沫,看向了站在宇文谷身边的耶律常青。 他伸出了一只手来,向耶律常青一指:“他,便是第二鹰主帅宇文谷!” 他特别强调了宇文谷这三个字! 耶律常青这时候也才刚醒,一听,一脸懵逼的看向了袁帅,心想我特么怎么就成了大将军了? 大将军又没死! 他不就在我们之间! 他正要说话,不料袁帅此刻却又说道: “嗅着这气味中浓烈的味道,绝非烤羊,倒是像烤了许多人……” “莫非公子已将第二鹰的人全部杀光了?” 李辰安抬眼,“你这鼻子不错,不过第二鹰倒是没有死光。” 袁帅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只要第二鹰的主力依旧在,想来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再杀回来! 第二鹰如此厉害,这青年也不知道从何而来,但他带来的兵理应不会太多。 此刻他能够坐在这帅帐中,便是他获得了初步的胜利,想来也是惨胜,那么他手里的兵也应该没剩下多少了。 等第二鹰主力再次回来,他焉有命在! 所以现在要做的是保全大将军之命,绝不能让大将军沦为了他的人质! “公子厉害!” 李辰安竟然点了点头,“主要是你们的这什么第二鹰太弱了!” “我原本以为要消灭第二鹰,怎么着也要打个一天一夜……不料仅仅三个时辰,你们这第二鹰近乎于全灭,也就跑了百八十个吧。” 袁帅一听,心肝儿都是一颤。 他瞪大了眼睛俯过了身子难以置信的看着李辰安: “公子这话的意思是……你的人消灭的第二鹰?” “都给你说了跑出去了百八十个!” 这特么的! 跑出去百八十个有什么用? 这不就是第二鹰全军覆没了么! “那……敢问公子从何而来?带了多少兵?公子……贵姓?” 王正浩轩眼睛一瞪,上前一步,伸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袁帅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 袁帅被这一巴掌扇得踉跄两步,那半边脸顿时就肿了起来。 他觉得喉头一甜,张嘴就吐出了一口血沫子来。 血里还有两颗牙! “你这老贼,问东问西的干嘛?” 王正浩轩威风凛凛的站在了袁帅的面前,又嚣张的说道: “咱宁国的摄政王亲自来,灭了你们这什么狗屁鹰不是很正常么?” “现在你们全都是摄政王的俘虏!” “俘虏就要有俘虏的觉悟!” “记着,不该问的别瞎问!” “是摄政王问你们,你们没资格去问他!” “懂了么?再瞎问……小爷一巴掌呼死你!” 袁帅这辈子哪里受过如此委屈! 他的手也被反绑着,他怒目圆瞪,本想要训斥这少年一番求死个痛快,却不料这少年说那公子是宁国的摄政王! 他忘记了屈辱也忘记了痛。 宇文谷等人此刻也惊呆了! 倒不是袁帅那半张肿起的脸,而是坐在凳子上的那个云淡风轻的青年! “李辰安……!” 袁帅又上前两步,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王正浩轩抬腿就是一脚。 这一家伙,将袁帅踹飞出丈许开外,嘴里喷出了一路的血来。 太暴力了! 李辰安看向了耶律常青,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就这么看着,看的耶律常青面色惨白的垂下了头去。 这时,李辰安才说了一句:“你不是宇文谷!” 王正浩轩怒目圆瞪,走了过去,又一脚将耶律常青给踹飞了出去。 想了想,他转身向袁帅走去,一把将袁帅给提了起来。 “说,谁是宇文谷?” “你休想……” “啪……!” “啊……!” “说,谁是宇文谷?” “你……” “啪……!” “啊……!” “没卵子的东西,切了切了,喂狗!” 王正浩轩反手就拔出了他的长刀! 袁帅已满脸是血,他看着那长刀,终于露出了一抹恐惧之色。 他伸手一指,王正浩轩的长刀已落了下来。 “啊……” 袁帅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李辰安看向了宇文谷。 “请坐!” “喝一杯茶!” 第八百四十四章 火烧连营 六 那一天是昭化二十五年七月二十二! 北漠第二鹰主帅宇文谷被生擒。 宇文谷手下四大副将被活捉。 宇文谷的首席军师袁帅成了个废人。 七月二十二那一天,就在第二鹰仅存的那处帅帐中,李辰安与宇文谷进行了亲切的交谈。 交谈的内容很多也很杂。 比如大荒国而今朝中的那些大臣。 比如大荒国那位皇帝后宫里有几个女人。 也比如远嫁大荒国的那位簌琳公主在宫中生活的如何。 等等。 宇文谷原本以为李辰安会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因为这里毕竟是大荒国南溪州的边境! 这里距离大荒城,也就三百来里的路程! 而今皇上宇文峰将北漠十三鹰中的十二只、不,得除去自己的这一只,那也还有十一只! 这是十一万精锐的骑兵! 若是皇上知晓,一道圣旨,十一只鹰向此地飞来,也只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 李辰安竟然只带来了五百个士兵…… 就算是用马去撞也能将他们全部撞死! 他理应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才对。 可偏偏李辰安并没有走! 他就在这帅帐中煮了一壶茶……这中原人就是讲究,远征打仗,他身后那女人的褡裢里竟然带着茶和茶具! 享乐莫过于此。 他能够在这里多留两天当然是最好的。 从早上聊到了黄昏。 茶换了足足五壶。 中原人喝茶讲究一个环境,可这位摄政王却似乎是个另类—— 这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若不是被俘虏,宇文谷觉得自己在这里连一刻钟也呆不下去。 可那位摄政王似乎鼻子不顺畅,他对这血腥味毫不在意,就像早已习惯了如此环境。 他的那些人也不例外,哪怕是那几个娇滴滴貌美如花的姑娘亦是如此。 宇文谷知无不言,他希望李辰安能在这里过夜! 直到黄昏,李辰安似乎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忽然指了指这地图,问了一句:“阿尔泰山里的那处金矿,有多少人在守着?” 宇文谷一惊,他不知道李辰安怎么会知道那处金矿的事。 不过……他心里忽的一喜。 如果让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青年跑去阿尔泰山,他定会有去无回! “守卫那处金矿的是我的堂兄宇文松所率领的……八百禁卫军。” “哦……开采金矿的有多少人?” “有三千之数。” “嗯,” 李辰安点了点头看向了营帐外。 营帐的门开了。 王正金钟走了进来。 “摄政王,苏将军到!” 李辰安愣了一下:“他跑来干什么?” 门口有个声音传来:“来接你们回家……如何?” 苏沐心走了进来,左右瞧了瞧,“你……你这胆子确实够大的!” “我本以为你能将四公主她们救去安全的地方就算是成功了,我万万没有料到你还真干了这么个大买卖!” “走吧,我们回家!” “……怎么走?” “登船,一个叫诸葛不亮的秀才想出的绝妙的主意。” “好,咱们回家!” 李辰安站了起来,看了看宇文谷:“走吧,我请你们去宁国做客!” 他正要离开,忽的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转身走了回来。 “得让宇文峰知道我们来过这里……夏花,那边有笔墨纸砚,取来相公我要留诗一首!” 从昏迷中再次醒来的袁帅睁开了他那双被血迷糊了的双眼,难以置信的看向了李辰安。 他竟然敢留诗一首! 这岂不是更会点燃宇文峰的怒火? 他宁国,就不怕宇文峰挥师南下取了他的燕云关占领燕云十六州么? 他这是自寻死路! 袁帅不由自主的阴恻恻笑了起来。 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你这老贼笑什么?” 他顿时一惊,“啪……!”的一声。 王正浩轩又一巴掌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又狂喷出了一口血,又带走了他两颗牙。 他双眼一黑,又晕了过去。 晕过去的那一刻,他很想问问扇他耳光的这小王八蛋的名字! 中原人,何时变得如此粗鲁了? 尊老爱幼……你可懂得? 王正浩轩懂。 他仅仅是很不喜欢这个中原人投奔了荒人罢了! “我呸!” “没出息的老东西!” “回到京都,小爷要让你生不如死!” “小爷要将你剐了喂狗!” 夏花喜滋滋的摆上了笔墨纸砚,想了想,将那支有些秃了的毛笔拿了起来送到了李辰安的手上。 李辰安站在了桌前,握着笔,没有蘸墨,却忽然看向了宇文谷,问了一句: “你说你是宇文谷的亲房堂弟……你觉得我灭了你的第二鹰,还将你押解回宁国,他会为你报仇么?” 宇文谷一愣,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摸透这个青年的行为和性格。 你说他儒雅……他确实表现的很儒雅。 今日长谈,他一直彬彬有礼,甚至脸上的微笑都没有断过! 可偏偏他带着自己出营去转了一圈,看着满地的尸体,自己都差点吐了,他却毫不动容! 他甚至指着那些尸体,轻描淡写的说道: “打仗,总是会死人的!” “当然,死敌人才是最好的。” “所以,你真的不应该将楚楚追至绝境……她是我的妻。” “你既然做了初一,那我可等不到十五!” 这厮果然如仲相所料的那般来了! 只是自己却并没有料到他会来的如此之快! 他仅仅只带来了五百来号人,就用那传说中的烟花,将自己的近万人灭掉。 虽说不是真刀真枪的干,但打仗这个玩意儿,讲求的是一个结果,而不是战斗的过程。 这在宇文谷看来,这位宁国的摄政王似乎和儒雅无关。 他就像一个冷血的恶魔! 这时候他想要写一首诗留给皇兄,却问了自己这么一句…… “皇兄一定会为我报仇!” “他会带着大荒国的精锐骑兵,踏平宁国,砍了你的脑袋!” “所以,你不如给我一刀,不然我会亲眼看着你痛苦的死去!” “哦……” 李辰安又笑了起来。 “你还有点用处,比如……” 李辰安的笑意忽的一敛,他的左手从靴筒中取出了一把匕首!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他一匕首就插在了宇文谷的大腿上! 宇文谷吃痛,发出了“啊……!”的一声惨叫,却发现李辰安放下了匕首,提起了手中的那支毛笔。 “我向来不会宽恕敌人!” 他将毛笔伸了过去,堵在了宇文谷大腿的伤口上! 他以宇文谷的血为墨! “尤其是想要对我的女人不利之人……他们都得死!” 他落笔于纸上,笔走龙蛇,写下了一首诗: 《从军行》! “青海长云暗雪山, 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破楼兰终不还!” 想了想,他又写了一句: “宇文峰,洗干净了等我来!” 落款:李辰安! 将这张纸放在了桌上,取了那方砚台压在了纸上。 李辰安负手而立,踏步向营帐外走去。 “走了,回家!” 第八百四十五章 归途 一 时昭化二十五年七月二十六。 幽州。 天晴。 历经四天四夜,李辰安等人全部从那片沼泽中平安撤退。 就在这前一天,南溪州第二鹰全军覆灭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大荒国的皇宫中。 宁国摄政王李辰安率五百玄甲营将士,从宁国的安南道千里奔袭至宁国的幽州,再横跨三百里沼泽至荒国的南溪州。 他不仅仅成功的将宁国四公主宁楚楚以及宁秀卒给救了出来,还将大荒国的第二鹰给宰了个干干净净! 没有死一个人! 还带走了足足万匹战马! 大荒国满朝震惊! 大荒国皇帝宇文峰暴怒! 他亲自带着北漠十三鹰的第三第四鹰共两万骑快马向那处沼泽地狂奔而去。 三百里路,他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 就在李辰安等人重返幽州的时候,他站在了这片焦土之上。 地上残余的灰烬依旧在。 没有烧完的木头。 烧了一半的分辨不出面目的尸体。 当然更多的还是灰烬两旁的那些尸体。 这是夏日。 已经过了足足四天! 那些尸体已开始腐烂。 苍蝇满地都是。 尸臭味道十里可闻! 宇文峰却似乎没有闻到。 他竟然带着百余亲卫走在那些腐烂了尸体间,甚至偶尔还会蹲下去仔细的看一眼。 而后,他走入了那处仅存的帅帐。 来到了帅帐中的那张桌几前,便看见了放在桌几上压在砚台下的那张纸。 他坐在了桌前,拿起了那张纸,那双锋锐的剑眉在这一刻才狠狠地一蹙。 他默默的读了之上的这首诗五遍,那紧闭的嘴唇才张开来,吐出了一句话: “好一个李辰安!” “好一个不破楼兰终不还……!” “宇文强,” 第三鹰大将军宇文强上前一步拱手一礼:“臣在!” “玉门关朕倒是知道,这楼兰在哪里?” “这……回皇上,楼兰就是皇上的故乡,也就是而今的秀山部落所在之处!” “它是千年前存在的一个、一个小国,据说是当年的大离帝国的某个亲王被发配至此所建,存在的时间臣隐约记得只有短短百年。” “在咱们荒人的史书中却并没有说楼兰是如何灭亡的……祖上传下来的说法大致是大离帝国不满那位亲王建立了一个楼兰国,故而发兵,将楼兰国的所有人杀了个干净。” “但也有另一个说法,说那时候的大离帝国已日薄西山,根本无力远征楼兰。” “祖上认为楼兰国,恐怕就是当年大离帝国灭亡之前为了给皇室后裔留下一条出路,才选择了在如此荒远的地方建立一座城……” “仅仅作为中转之用!” “因为西出楼兰便是无尽沙漠。” “祖上从昔日的那片废墟中寻到了一些残留的书籍,推测认为楼兰国的人并没有死!” “他们极有可能带着大离帝国巨大的宝藏舍弃了楼兰,穿过了那片沙漠,却不知道去了何处。” “故而现在就有了另一个说法……说若能追寻楼兰人的脚步,许能找到大离后裔的真正巢穴!” 宇文峰一愣,对于宇文强的这番话他非但没有觉得意外,反而还豁然开朗! 因为宇文这个姓,在整个大荒,只有秀山部落独有! 而宇文这个姓,便是曾经的大离帝国皇室所赐! 至于究竟怎么个赐法已无法考究,但足以说明秀山部落与千年前的大离帝国有着绕不开的关系。 这是一个高贵的姓。 秀山部落的人,极大可能真就是曾经大离帝国遗留下的一个分支。 而自己的这些学问,便来自于一位神秘的中年男子! 他游历天下,恰好来到了秀山部落,恰好遇见了孩童时候的自己。 他教给了自己中原的文化! 他极为博学! 不仅仅是诗词文章,还有兵法谋略甚至治国理政! 当自己成年,他告辞而去。 却说了几句话: “为了帝国的复兴,你……可去一统北漠!” “当你成长为草原上的一支雄鹰,你的主人便会到来。” “听从他的命令,这便是你的使命!” 宇文峰不知道他的主人是谁。 当他在秀山部落起兵,用那位先生教给他的兵法和练兵之术将整个草原一统之后,他已经成为了草原上的最强壮的那支雄鹰。 名声在外,投奔他的人有许多。 最早投奔他的就是仲伯。 在征战草原各个部落的时候,仲伯给了他许多的建议,也教会了他御下之道。 仲伯成了他最信任的人。 当战争结束之后,仲伯提议在南溪州建立大荒城。 仲伯认为大离帝国早已灭国千年,而今中原三国鼎立,就算是大离帝国真有余孽依旧存在于世间,他们已微不足道。 这里是草原。 是雄鹰翱翔之处! 你本就是这片草原的主人,为何还要服从于另一个根本就不知道的主人? 仲伯建议与宁国联姻。 因为宁国与大荒国的边境线最长也最近! 仲伯建议取了九阴城之后暂不挥师南下,因为大荒国还没有建立,也因为各部落的首领也还没有完全臣服。 当然,在攻打燕云关这件事上,宇文峰并没有采纳仲伯的意见。 他率兵出了九阴城,却中途而返。 因为一支射来的箭! 还因为那箭送来的一封信! 信中说起的是大离帝国的一些事,其中有几句话是这样写的: “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 “尔攻燕云关,却不知草原来了狼!” “回头不一定是岸,却不会给别人作嫁了衣裳。” 落款乔风! 乔姓,同为曾经大离帝国皇室所赐之姓! 于是宇文峰没有丝毫犹豫扭头就回了九阴城,甚至勒令宇文寂驻守九阴城不可妄动! 而后,他在九阴城等到了簌琳公主的和亲仪仗,这才带着他的五千神鹰回到了大荒城。 他建立了大荒国,登基成为了大荒国的开国皇帝。 但至今他依旧不知道那只进入了草原的狼在哪里! 所以看着李辰安留下的这首诗和那一句话,他沉默了许久。 将这张纸揣入了怀中,宇文峰走出了帅帐。 他站在了那处沼泽边,向南而望。 这一望就望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 而后,他转身而去。 带着两万骑兵,沉默的返回了大荒城,下达了一条命令—— “于南溪州之南建一座城!” “城名边城!” 第八百四十六章 归途 二 燕京城墙外。 夜空中有一轮残月高悬。 夜空下是掩映在竹林间的一处处村寨茅舍。 茅舍里有点点灯火,远远看去,就像夜空中稀疏的星星一样。 不远处便是田野。 田间有蛙声。 村寨中有狗叫声。 偶尔也有妇人的河东狮吼,伴随的便是孩童的啼哭声。 这是燕京城外数十个村寨里最大的一个村子。 它叫磨子坪村。 此刻,李辰安一行十余人就在这里。 就在诸葛不亮的那处院子里。 诸葛不亮的茅屋很小,但院子很大。 院子里除了一张石桌子和两张石凳子之外,还有一个亭子。 这桌子和凳子不在亭子里。 亭子里摆着一张颇大的鼓。 李辰安走了过去,摸了摸这张鼓,看向了诸葛不亮,问了一句: “这玩意是干什么用的?” 诸葛不亮连忙拱手一礼,说道: “这……这鼓有示警、召集之用!” “毕竟乡亲们很担心有土匪前来,故而成立了乡兵,打造了这张鼓。” “平日里大家伙都要干农活,万一有个啥事,敲响这张鼓,大家伙便知道有大事发生,方能以最快的速度支援。” “哦……你不干农活?” 诸葛不亮脸色微红,心里有些忐忑。 “小民仅仅是侍候了两分菜地……倒不是小民懒惰,实在是村民们不愿在下去种地。” “说来也不怕摄政王笑话,小民插的秧歪歪扭扭不说,第二天还全都浮了起来,累得乡亲们还要去插第二次。” “估摸着是乡亲们看不过去了,便分了三亩田给小民,但那三亩田却交给了乡亲们帮我一并耕种。而我呢……便是照看一下这村子里的小孩儿们。” “教他们识识字,顺便也帮乡亲们算算帐,若有山匪盗贼,小民便敲敲这张鼓。” “哦……” 李辰安点了点头,这诸葛不亮是个秀才。 可别小看了秀才! 这样的一个时代,要凭着真才实学考上个秀才可没那么容易。 这便是读书人了。 读书人在乡亲们眼里的地位通常很高,很受人尊重,而这诸葛不亮看起来很穷,却没有那股子酸腐的味道。 李辰安看向了那处简陋的茅屋,抬步走出了这亭子。 诸葛不亮连忙跟了出去,心里愈发忐忑起来。 他是真没有料到这位摄政王回来之后会到他这小破地方来! 他本以为就算是有了苏将军的美言,就算是这位摄政王想起了自己有兴趣看看自己,也一定会将自己召去燕京城—— 虽说燕京城是一座空城,但扎营在其中,也比这乡野来得舒服一些。 可偏偏这位摄政王却来到了自己的家里! 这是真正的寒舍。 连茶都没有,也还来不及烧一口热水。 听苏将军说这位摄政王与众不同,这或许便是他与历代帝王的其中一个不同之处。 听秦日钢说这位摄政王爱民重视农人……自己确实不会种地,这会不会令他瞧不起自己? 不过他脸上的神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这是他不在意呢? 还是他的城府极深并没有将心里的不喜表露于脸上? 诸葛不亮忽的嘴角一翘—— 我这是怎么了? 我为何如此在意? 就因为他是宁国的摄政王? 就因为自己的心里还有一簇尚未熄灭的火苗? 这便是关心则乱! 自己就是个秀才,能在这里安然的生活下去,教教那些孩子们,过一辈子粗茶淡饭却极为平安的日子,这本就是自己之前所求! 人,不能有太多的欲望! 因为欲望是永远都填不满的! 如此一想,诸葛不亮心里平静了,腰也渐渐直了,眼里也不再有丝毫的惶恐,就连步伐也稳定了。 李辰安在那处茅屋前站住。 他指了指那处茅屋,扭头看向了诸葛不亮:“你认为一个读书人就应该过这样的贫苦日子么?” 诸葛不亮一怔,大方的拱手一礼: “相比于乡亲们,小民已过得心满意足。” “相较于天下读书人……小民以为,十年寒窗金榜题名者,自然是有资格将毕生所学卖于帝王家的!” “至于价钱,则要看所学的本事,也要看对不对帝王的胃口。” “他们当然不应该过这样的贫苦日子,摄政王废除举荐推行科考,当然也不会让那些读书人过如此清苦的日子!”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 “你这嘴还真像抹了油一样,不过你说的对!” “有本事的读书人,日子就不应该过得如此清苦。” “走,喝一杯茶。” 诸葛不亮一怔,“这个,真没有!” “我有!” “……那多谢摄政王!” 二人落座。 有一黄狗从夜色中跑来。 它刚刚跑到这院子里,才发现院子里多了许多陌生人。 它呜呜两声就闭上了嘴。 倒不是诸葛不亮呵斥了它,而是它感觉到了两股杀气! 其一来自院子边的那棵梨树下! 那棵梨树下有一条驴一匹马和一条漆黑的狗! 那条漆黑的狗明明比它小了两圈,可那双漆黑的眼盯着它却让它夹紧了尾巴。 而另一个危险则来自于站在院子里的一个人! 大黄狗当然不认识王正浩轩。 但它却敏锐的感觉到那人看向它的眼里……不是杀气,而是蠢蠢欲动想要将它擒获的表情! 大黄狗转身就跑! 这里,太危险! 李辰安自然没有注意这些。 他真让夏花取出了茶炉茶壶还有茶罐子。 纸鸢去打了一壶井水,李辰安点上了茶炉,当真煮上了一壶茶。 “你……今年多少岁?” “回摄政王,在下已二十有五。” “哦……成亲了没有?” “原本前年应该成亲的,但前年瀛洲暴雪,不仅仅是许多的村子被那场暴雪给毁了,就算是一些镇子……比如我的家,就在瀛洲的富贵镇,整个富贵镇,在那场暴雪中倒塌了许多的房屋。” “我家的房子也塌了,父亲母亲被塌的房梁砸死,那时候我没在家里,我在黄塘县。” “我的未婚妻家里也一样……一家五口全死了。” 李辰安眉间一紧:“如此严重?” 诸葛不亮仰头,望月,一声叹息:“富贵镇至少还活下来了半数,真正惨的是那些乡村的百姓啊!” 他收回了视线看向了李辰安:“乡村皆是茅屋,茅屋倒了倒是不容易砸死人,可没有避寒之处,却冻死了很多很多的人!” “那是真正的饿殍遍野!” 诸葛不亮垂头,满脸萧索。 “宁国的百姓,这些年,太苦了!” “活下来的这些人……也不容易!” “这……何时是个头?” 第八百四十七章 归途 三 院子里一片寂静。 就连李辰安身后的萧包子,此刻也面色凄凄。 她忽然发现晚溪斋是很好的。 至少这么些年来无灾也无害。 就算是没有银子,晚溪斋自给自足也基本上是够的。 听了诸葛不亮的这席话之后,她愈发坚定了要回晚溪斋,要将晚溪斋经营得更好的念头—— 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万一他这皇帝当不稳当,万一世道又大乱了,至少晚溪斋还能有一个退路,不至于如那些灾民一样流离失所。 至少有一个避寒之处。 四公主宁楚楚这才明白北漠多盗匪的原因,也才明白她的父皇在位的那二十多年时间里,留给宁国百姓们的,只有承重的负担和巨大的灾难! 宁国的百姓太穷! 他们根本就没有丝毫抵御灾险的能力! 他们面对如此命运的时候,只有那么少许落草为寇,更多的依旧在默默的承受。 对那些山匪,不该那么狠的! 他们打劫也不容易! 李辰安沉吟片刻问了一句: “地方官府就没有任何作为?” 诸葛不亮抬起了头来: “非他们不愿,而是……他们亦无能无力!” “燕云十六州一直很穷!” “要说贪官……燕云十六州的贪官,恐怕是整个宁国最少的!” “因为这些年姬泰掌权,派到燕云十六州来的官员们……说句实话,这些官员其实都有真才实学。” “他们都是受姬泰一系排挤之人,但他们在这里却难以施展他们的抱负,因为整个燕云十六州的人口太少。” “人少,田地抛荒的就多,但朝廷要求上缴的税赋……就算是按照新法,取一成的税,这是按照田地在册数量来取的,整个十六州田地却抛荒了至少半数!” “地方的官员根本就无法缴齐上面规定的税,所以北漠道这个宁国最穷的道,依旧没有推行新的税法。” “推行不下去,因为若只收一成,上缴朝廷的便会差了一大截,他们轻则丢官,重则坐牢,也是没有办法的了。” 李辰安明白了。 中央朝廷对于地方官员的考核,其中最为重要的一项便是治下的纳税情况。 姬泰执掌宁国权柄的时候,对地方纳税采用了两种方法。 在地少人多的江南道、安南道这两个道,是按照人头纳税。 而在地广人稀的北漠道、蜀州道以及岭东道,采用的则是按土地纳税。 朝廷最大化的收取了税赋,但偏偏户部的国库里却是空的。 富裕了一大批的贪官污吏,也苦了宁国的三千多万百姓! 诸葛不亮这时候似乎忘记了坐在他面前的是宁国的摄政王,他觉得那些压抑在心中的话此时不吐不快。 于是,他又徐徐说道: “我有个秀才的功名,当时在黄塘县给县令大人当税曹,对这些多少有些了解。” “诸多不合理之处,其实早已有北漠道的官员们上书给朝廷,只是从未曾得到回应。” “就这样,北漠道的这些官员们渐渐心也就冷了,渐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与黄塘县的周县令颇为投缘,我也住在县衙后院,周县令偶尔会请我过去小酌,便会发一些牢骚。” “而今想来,那些牢骚其实并不是牢骚。它就是真实存在的事实!” “说句本不该说的,这些年,朝廷拨发的那点俸禄据说也拖欠了不少……” “这让那些地方的官员们如何去做事?也难以做事!所以他们大多就过上了得过且过的日子。” “用北漠道官场里的一句话说,便是混吃、等死!大家一起混吃等死!” “哎……官场……这本不是我这个区区小民该去议论的。” “今日多言了,便算是我发的一顿牢骚吧,还请摄政王见谅!” “总之,我安葬了父母和未婚妻全家之后,也就没有再回黄塘县了。” “后来朝廷传达下来了赈灾之策,便是让所有的灾民们来这里修建燕京城。” “我想了想也来了。” 李辰安斟茶,递了一杯给诸葛不亮,“你为何会来这里?” “因为好奇!” “好奇什么?” 诸葛不亮笑了起来:“初时觉得这赈灾之策太过荒唐!” “这偏远的地方,修一座城,动用了三十万人!” “虽说倒是解决了那些灾民们的吃饭问题,但耗费巨资修建这座城的意义是什么?” “初时我以为这是朝廷的无奈之举,是你……是你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 “但现在我知道了。” “这座城,该修,因为荒人就在对面!” “修建一处军事要塞倒是很有必要,只是此城名燕京……” “所谓京,指的是都城里高大的城楼,城楼开有供天子和群臣进出的拱门,通常代指国都!” 诸葛不亮端着茶盏,俯过身子,极为认真的问了一句: “你将此城取燕京之名……莫非……?” 李辰安微微一笑:“此乃国门!” “若天子守之,你以为如何?” 诸葛不亮大吃一惊,过了足足五息,他才徐徐放下了茶盏,眼里流露出了一抹失望之色。 他起身,躬身一礼: “摄政王,此事……不可为!” 诸葛不亮站直了身子,又极为沉重的说道:“那仅仅还只有一道城墙,要将里面的城建起来,我曾经无事与那些匠人们盘算过……这大致需要耗资数亿两银子!” 李辰安并没有看出诸葛不亮脸上的异样,他点了点头,“工部的预算大致在三亿两银子。” 诸葛不亮心里陡然一沉,他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敢问摄政王,当今宁国,连官员的月俸都发不出来,何来这三亿两银子建城?” “不亮冒死一言,摄政王是不是太好高骛远了一些?” “国内百姓穷困潦倒,民生方为大计!” “南有玉京城,玉京城不远处还有一个长乐宫……摄政王却要在这北地再修一处燕京城……” 诸葛不亮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刻,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因为他认为李辰安此举极为荒唐! 这地方确实需要修一座城,但最多也就是一座边塞之城,这与修建一处京都所花费的银子是截然不一样的! 但李辰安之意……他竟然说天子守国门! 这国门恐怕还没修好,这宁国就已经灭亡了。 他忽的一笑,这笑意里是戏谑,也是失望! “这是嫌宁国亡得还不够快么?” “这是认为宁国百姓身上的税赋还不够重么?” “可悲!” 他抬头望月,一声长叹,泪已涟涟: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人如此,国亦如此!” “我本以为你成了宁国皇帝,会有良策让宁国百姓休养生息,让他们脱离这苦海,过上好一点的日子……” “却不料你所求的依旧是享乐……一国两京都,以天子守国门之名行享乐之事。” “为了这燕京,浑然不顾百姓肩头之重!” “你的诗词可流芳千古,可你若成为了宁国的皇帝……恐怕会遗臭万年!” 第八百四十八章 归途 四 这应该是骂李辰安的第一人! 言语犀利落嘴无情掷地有声! 苏沐心惊呆了。 秦日钢也已冷汗长流。 他豁然站了起来,“不亮,你疯了!” 诸葛不亮却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满脸泪水长流,他的声音里是悲愤和失望: “你们说他有仁慈之心,我信了。” “你们说他有治国之才,我也信了!” “你们说宁国有了希望,我还是信了!” “可见面莫如闻名……我若是没有见到他该有多好……至少我的梦想还不会破灭!” “杀了我吧,我生亦无欢,那死有何惧?” “我不想再看见又一轮数十年的悲剧再次上演!” 苏沐心“锵……!”的一声拔出了剑,李辰安却摆了摆手,他也站了起来。 他没有生气。 他依旧面带笑意。 他站在了诸葛不亮的面前,看了诸葛不亮片刻。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王正浩轩除外,他在找寻黑暗中的那条跑了的大黄狗,而后悄然离去。 萧包子也除外。 她觉得这个叫诸葛不亮的男子有些讨厌。 但她知道李辰安一定不会杀了他。 因为他之言语发自肺腑,他之情,是为宁国而表露。 那头牛又不蠢,他知道如何收买这种人的人心。 李辰安从袖袋中摸出了一张手绢,他伸出手去擦了擦诸葛不亮脸上的泪水。 动作自然,只是看在众人眼里总觉得有些怪异。 “你叫诸葛不亮,挺好。” “曾经有个叫诸葛亮的,是你本家,他也有大本事,但最终却只完成了三分天下之局。” “不亮……或许能有治理天下之能!” 诸葛不亮一呆,苏沐心也愣了片刻。 他们都是读书人,对于史书是极为了解的,却从未曾听说诸葛亮这个名字。 李辰安当然没有解释,他又道: “你说的这些话都对,因为你这是站在一个客观的立场……宁国确实很穷,百姓的负担确实也很重,国库确实也根本拿不出这么多的银子。” “若要修建这处燕京城,就必然向老百姓增加税赋,这想法没错。” “但我还是要修建这处燕京城,我也真要将国都搬到这地方来!” 诸葛不亮又看向了李辰安,满眼的不解。 李辰安眉梢一扬,伸手拍了拍诸葛不亮的肩膀,“你不知道这地方的重要性!” “你也不知道草原上的荒人对宁国的威胁有多大。” “但我知道!” “未来不将荒国灭掉,不将那些荒人赶出草原,不将那偌大的草原纳入宁国的疆域……他们,就会成为宁国未来的灾难!” “要解决荒人之患,当然从这里去荒国更近一些。” “燕京城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修起来的,这大致需要五年左右的时间。” “我要告诉你的是,修建燕京城所需要的三亿两银子,不会从国库里出,而是我自己掏银子,这总可以了吧?” 诸葛不亮大吃一惊,那是三亿两银子! 不是三万两银子! 放眼整个宁国、不、放眼中原三国,哪一个国家的巨富或者世家能够拿出三亿两的银子? 他李辰安,也就是开设了个酿酒作坊! 听说那桃花酿和画屏春在江南卖的极好,但就算是行销全国,要赚取三亿两银子的利润这得何年何月? 贫穷限制了诸葛不亮的想象。 他根本无法理解桃花酿和画屏春的巨大利润,也不知道这两种酒受限于粮食的不足,根本无法满足整个市场。 当然,单单依靠这卖酒的利润要修建一座庞大的都城确实也不太现实。 可在李辰安的计划中,他回到京都之后,将有一系列的新玩儿会上马。 他成了宁国的皇帝,便不再担心还有谁敢于窥觑抢夺他的那些技术了。 这,也是他决定从小武手中接过传国玉玺的原因之一。 萧包子也很穷,这三亿两银子一听就很多,但究竟有多少她却并没概念。 于是她看向了钟离若水,心想李辰安既然说自己掏银子,那大抵就是要动到归园这些年积累下来的那些财富了。 钟离若水却咽了一口唾沫。 因为整个归园所有产业的利润加起来倒是有一亿三千来万两的银子。 她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一阵猛打。 加上自己那些小打小闹的产业…… 加上这两年多时间酒坊赚来的银子…… 拢共最多也就是一亿五千万两,距离三亿两差了一半! 说是一半,但这一半却过于巨大。 归园是伯父伯母用了足足二十年的时间才累积起来的这一大笔财富。 要想实现剩下的一亿五千万两……李辰安是没可能再等二十年的。 那么他接下来究竟要如何在短短数年里赚取这么多的银子呢? 李辰安倒是对她说过他的手里还有许多利润极高的新奇玩意儿,但究竟是什么,钟离若水还不知道。 那些东西面世之后,能不能卖,好不好卖,钟离若水也不知道。 但她知道李辰安既然这样说了,那他回去之后肯定就会去做。 至于怎么做,钟离若水并不是太担心。 他的酒,当年能在广陵城轰动,那么他的其余商品,恐怕也能风靡宁国。 但诸葛不亮却并不了解李辰安的这一面。 他觉得李辰安这话太过儿戏。 还是太年轻。 似乎看出了诸葛不亮心里的不信,李辰安又拍了拍诸葛不亮的肩膀,“这样,” “你呢,依旧呆在这里。” “这地方有三十万农人,大可以成立一个县,便叫……幽都县。” “你且暂为幽都县县令,我回去的时候会去一趟幽州城见一见幽州的知府,先告诉他这件事。” “等我回到京都之后,吏部会正式下文。” “你先上任,按照你的要求,我可先免去幽都百姓十年的税收,但修建燕京城,他们得服徭役!” “我再给你一个特权,他们服徭役不仅仅管饭,我还管给工钱……算是我雇佣他们。” “至于这燕京城将来怎么修,这是工部的事情,但修建燕京城的银子……你来管!” 诸葛不亮吓了一大跳! 首先,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位摄政王竟然如此简单的就决定了他的前程! 其次,他也没有想到李辰安所谓的服徭役是这样一个法子! 这根本就不是服徭役! 他给工钱,那百姓们的干劲可就比修建那处城墙的时候大了许多! 这也让他这个莫名其妙得来的县令好当了许多! 最后,他更没有料到李辰安会让他来掌管修建燕京城的银子! 虽说那银子八字还没一撇,可那一撇万一撇了下来…… 那可是足足三亿两的银子! 这…… 诸葛不亮目瞪口呆,李辰安却已经抬步而行。 “就这么定了,明日给你一封我的亲笔委任状。” “我希望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挺直了腰前来京都。” “这幽都县,你全权做主!” “诸葛不亮啊……” “不亮则已,亮则……当如这漫天星光!” 第八百四十九章 归途 五 人去院空。 诸葛不亮仿若一梦。 他呆滞的走到了那张桌子前,一手撑着桌面缓缓的坐了下去。 桌上茶炉里的火已熄灭。 茶炉上的那壶茶却还是滚烫的。 杯子里的茶水温度正好,他才发现自己和摄政王都没有喝一口。 这茶具还有那一罐茶叶都是摄政王带来的,他却并没有带走! 诸葛不亮端起了茶盏,小心翼翼的品了一口。 入口微有苦涩,片刻之后,满嘴生香!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茶,但他知道这是好茶! 这是不是好茶都已不再重要,这是宁国的摄政王,宁国即将登基的皇帝留下来的茶和茶具! 此茶,当珍藏! 此茶具,当传世! 他仔细的把玩着这茶盏,仔细的品着茶,知道这不是一场梦! 望着不远处竹林掩映下的那几点尚未熄灭的灯光,诸葛不亮这才长长一叹—— 对于李辰安,他非但没有更加了解,反倒是愈发的看不明白了。 他不知道李辰安能够从哪里赚来那难以想象的银子。 他也不知道李辰安就和他见了这一面,就说了半个时辰的话,为何就会如此信任于他。 随手就丢给他一个县令! 随口就说往后修建燕京城的银子由他掌管。 这……这似乎太过儿戏。 他说将这里设立为幽都县……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毕竟未来的某一天万一他真将燕京城给修起来了呢? 毕竟这里有足足三十万的百姓! 如果燕京城真建立起来,如果他说天子守国门这成了一个事实,这便意味着宁国的朝廷将搬到这里来。 这也意味着幽都县,将成为宁国最繁华最有前景的县! 整个宁国而今五道的经济格局,甚至都将因此而改变! 北漠道……或许真能迎来春天。 但这条路究竟有多长、要走多久,诸葛不亮并不知道。 且做好当下。 那自己就把这幽都县的县令当好,至少在未来的岁月中,只要自己还在幽都县,这里的三十万百姓,便不会再受任何的不公。 他们能在这片土地上真正的扎下根来。 繁衍生息。 再渐渐壮大! 他说这幽都县,你全权做主,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说不亮则已,亮则……当如漫天星光! 诸葛不亮抬头,便见漆黑夜空中的璀璨星光。 他露出了一抹笑意。 那摄政王,似乎也不是太不堪。 自己的那番话,似乎说的重了一些。 也好,就算是他城府极深怀恨于心,自己在这幽都县一天,便要行使一天的权利。 至于以后…… 谁知道以后怎样? 诸葛不亮收拾好了心情,心里开始谋划着接下来这幽都县该如何去治理。 至于县衙,反正燕京城里空着也是空着,明儿个找一些匠人,趁着还没有收稻谷,就在燕京城里随便找个地儿搭建几间木头房子即可。 得在秋收之后,趁着农闲,将各个村子里的路给修好。 得将这燕京城通往怀北县的官路平整一番,幽都免税,但幽都尚无商人前来。 百姓的粮食得运去怀北县售卖,如此,也能给百姓们增添一些收入。 如此种种。 诸葛不亮一想已是深夜。 有些倦了。 收拾好桌上的茶具茶罐,他站了起来,冲着院子里吼了一嗓子: “大黄……” “大黄……!” 大黄是那条狗。 往日一招呼它便会跑回来。 可今夜,诸葛不亮却再也没有见到他养了一年多的那条大黄狗了。 …… …… 燕京城。 空荡荡的城墙里,就靠着南城门处,摆放着许多的帐篷。 玄甲营有五百人,宁秀卒有七百人。 各自分两旁,中间便是李辰安等人的营帐。 不过李辰安他们此刻并没有在营帐中,而是在一簇篝火旁。 篝火上挂着一口锅。 锅里正在翻滚。 夜风中飘荡着一股香喷喷的狗肉味道。 这是令李辰安始料不及的。 却是令萧包子极为欢喜的。 “虽说这大热的天吃狗肉有些不妥,但这些日子你确实也太累了,补一补也是合适的。” 萧包子说着这话便伸出了筷子,极为熟悉的在锅里夹起了一根三寸之物,极为随意的就放在了李辰安的碗里。 她扭头就对夏花说了一句:“就是这个东西,往后万一我有事没在他身边,若是炖狗,记得这个给他吃。” 夏花愕然片刻,脸蛋儿微微一红,低声说了一个字:“好。” 李辰安倒是没有客气,他也拿起了筷子,“来来来,大家伙动手,吃了睡觉,明日还有许多事。” 苏沐心没有动筷子,他看向了李辰安,问了一句: “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这当然不是说吃狗,他说的是李辰安对于诸葛不亮的决定。 李辰安一口将那玩意儿给放在了嘴里,咀嚼了几下咽到了肚子里。 他摆了摆手: “诸葛不亮,他如果没有骂我,我或许还会再考虑考虑。” “但他骂我了!” “声泪俱下的骂!” “这便说明他的心里确实在为这里的三十万百姓担忧,也确实在为宁国的将来担忧。” “这便是我曾经说的那句话,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 “何况他还没有居于庙堂之上便有了如此深刻的认识。” “他虽说只是个秀才,但他却是真正走入了群众中,深知民间疾苦的秀才!” “他没有之乎者也那些文绉绉的话,他的一切出发点,皆是从最底层的百姓去考虑,这就很了不起了!” “再说,能想到在沼泽行船,这便说明他的思维并不僵化,还很有创造力。” “另外他不是还在黄塘县当过税曹么?那他是懂得算术记账的,也是知道一个县是如何运作的。” “他现在就是一个光杆子县令……” 李辰安夹了一块狗肉放在碗里,沉吟片刻,看向了王正浩轩:“唯一养的一条狗也被你给弄来吃了。” “其实我倒是很好奇,想要看看他如何去组建自己的队伍,如何去经营这幽都县。” 说完这番话,李辰安看向了秦日钢。 “我有个想法。” 秦日钢拱手一礼:“少爷请讲!” “若我需要你也留在这里,你愿意么?” 秦日钢一怔,心想自己在这里也呆了一年多的时间了,与诸葛不亮还有这里的乡亲们倒是都熟识了。 可这些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诸葛不亮这厮作保,从他的兜里掏走了两万两的银票! 要收回这些银票,怎么也得等这一茬庄稼收割,等村民们卖了粮食之后才可能收回来呀! 秦日钢能怎么办呢? 自己就算是想离开这里回蜀州去,兜里也没盘缠呀! 他只能点头:“我……愿意!” 第八百五十章 归途 六 李辰安并不知道秦日钢此刻心里其实是曰了狗。 他是蜀人。 他很想回蜀州。 被苏沐心给诓来了这里,又被诸葛不亮给套住了。 这地方远比蜀州苦寒! 原本还计划用这一大笔的银子回蜀州,在崇庆府安个家的。 一大把年纪了,孩子也还没有一个,蜀州还有一个爹要照顾呢! 此刻少爷竟然又说希望他能留在这里……少爷既然说了,他能不愿意么? 李辰安并不知道秦日钢心里的想法。 他很高兴。 吃着狗肉喝着汤,又道: “我看那些乡兵体格还算是不错,那处沼泽我们能够来回,宇文峰也能够来回!” “我想要在这里成立一支军队……万来人,农闲训练,农忙种田,和无涯关的赤焰军一样。” “他们享受和边军一样的待遇,也配发制式武器装备。” “其一,便是防守沼泽对面的荒人……可以在进入沼泽处修建烽火台,轮驻部分士兵作为监视之用。” “其二……幽都县的这些百姓们的庄稼丰收了,或许会招来山匪。” “有这样的一支军队在,能保这三十万百姓之平安。” “你……可愿意为这一支军队之帅?” 秦日钢哪里料到自己还能有这种好事! 大将军啊! 这简直就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还回什么蜀州? 他顿时大喜,拱手一礼:“那……多谢少爷!” “日钢定将这支军队训练好,绝不输给宁武卒!” 苏沐心瞪了秦日钢一眼,“现在你不骂我了?” 秦日钢挠了挠脑袋傻笑。 苏沐心又看向了李辰安,问道:“这支军队叫什么名字?” 李辰安沉吟三息:“就叫背城军!” “他们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守卫的是他们新的家园,也守卫着宁国之北疆!” 李辰安话音刚落,步惊鸿站了起来。 他拱手一礼,说道:“少爷,我、我能否留在此处加入背城军?” 李辰安微微错愕,“……也好,你的武功高强,我便任命你为背城军副帅。” “你们二人当齐心协力,共建背城军!” 步惊鸿连忙摆手:“我当不了副帅,我就一江湖中人,也不懂练兵的法子……” 李辰安打断了他的话:“都是摸索过来的,苏沐心以前还是个文人呢,这不将宁武卒也训练的有模有样的?” “他就是你们现场的老师,如何练兵如何带兵,你们找他学就完事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李辰安看向了苏沐心。 “沐心,” “嗯?” “想不想回京都了?” 苏沐心一呆,过了片刻才摇了摇头: “京都虽好,可我已习惯了边塞。” “我离不开宁武卒,也喜欢上了这北漠的风光。” “你回京都之后,帮我带一句话给恩师。” “沐心……建功立业之后,再去京都拜见他老人家。沐心,没有给他丢脸!” …… …… 大荒城,皇宫。 议政殿二层楼上。 宇文峰穿着一身短褂,背负着双手站在床前,望着夜色下的大荒城。 议政殿的二层楼并不高,故而他也无法看得太远。 距离皇宫最近的地方倒是灯火通明。 毕竟能够住在这种地方的,要么是朝中大员,要么……便是曾经的那些部落首领或者荒人中的贵族。 这所谓的贵族,其实就是曾经那些大的部落里的大的家族。 为了弱化部落的存在,宇文峰采纳了仲伯的建议,在大荒国成立的时候,封赏天下。 赐予了许多家族贵族之名。 至于曾经的那些部落首领们,则赐予了他们侯王之身份。 于是,大荒国便再没有了部落,却多了和中原相似的亲王、侯爷,或者就是这之下的贵族了。 宇文谷是他的堂弟。 当年随着他一同从秀山部落杀将出来,随着他收服了一个又一个的部落,从而开创了而今的大荒国。 大荒国建国,便封了宇文谷平荒候,领第二鹰大将军。 北漠十三鹰的十三位大将军,皆领侯爵之衔,仲伯说他们就是自己必须牢牢握在手里的刀! 一个侯爵的封号便足以让他们自豪。 足以让他们为自己死心塌地! 这办法果然极好。 但现在,宇文谷却被李辰安给活捉押解去了宁国…… 他成了宁国的囚犯! 大荒国初建,便有一个平荒候成了宁国的囚犯! 这消息要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天下。 大名鼎鼎的第二鹰,竟然被李辰安带来的区区五百人给灭了! 还生擒了主帅! 世人会如何看待大荒国? 世人又会如何看待我宇文峰? 此事而今满朝皆知,要不了几天,整个大荒国也将都会知道。 那些心里对自己并不服的曾经的部落首领们,会不会再起异心? 宇文谷转身,走向了茶桌,坐在了仲伯的对面。 “朕之忧,仲先生可知?” 仲伯斟茶,一捋长须,“老臣自然知道。” “那先生以为该如何去解?” 仲伯递了一杯茶过去,“中原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陛下,老臣以为,平荒候之败,非第二鹰不力,乃李辰安这厮太狡猾!” “这便是中原人的计谋!” “谁也没有料到李辰安会用火攻!” “更没有人能够料到他会带来烟花那种神物……烟花,陛下早已经听说过。” “无涯关如此雄关,吴国夺取了无涯关之后,吴国太子吴谦任命了上将军勾仲之子勾括前去守关。” “世人皆以为勾括真的无能,但老臣却并不这么看!” 宇文峰眉间微蹙,他端着茶盏看向了仲伯,沉吟三息:“此战之败,确实是因为赤焰军手里的烟花还有那投掷距离极远的投石车……但若是勾括真懂兵法,他集结七城寨所有骑兵,再加上他手上的神鹰军……” “他若是果断出关,居高临下,正有利于骑兵冲锋!” “赤焰军如何能挡?” “那烟花又如何能够发挥出如此之大的威力?” 仲伯微微一笑,“殿下,赤焰军统帅燕基农可不是易于之辈!” “如果勾括敢出关而来……根本就用着投石车了!” “烟花老臣虽然未曾见过,但想来也知道,它能够远距离爆炸,定然也可以近距离发挥其威力,就像李辰安对付第二鹰一样!” “在老臣看来,无涯关之战,堪称而今战争的一个巨大转折点!” “昔日极为厉害的骑兵,在面对烟花的时候,恐怕再难以发挥出曾经的那种威力!” “比如五扇原之战,李辰安同样是用了五百骑兵,也是凭着烟花,一举将夏侯卓率领的三万大军击溃!” “这便是李辰安敢于嚣张的缘由!” “在大荒国未能得到烟花的制造方法之前……老臣以为,不宜发兵。” “第二鹰之败,可归于平荒候的疏忽,也可归于烟花之利!” “若陛下发兵……老臣想,宁国燕云关的守军,恐怕也已配备了烟花!” “如果咱大荒国攻打燕云关再败……老臣以为,那是许多的部落首领们愿意看见的,这对于陛下,可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宇文峰深吸了一口气,一口喝了杯中的茶,“那朕,就这么忍着?” “当然不是!” “先生有何良策?” 第八百五十一章 归途 七 仲伯坐直了身子,抬眼看向了宇文峰: “皇上可还记得登基大典时候来的那位宁国二皇子宁知行?” 宇文峰一愕,点了点头。 登基大典前来庆贺的国家并不多,人也不多。 来的那些人,他自然都记得清楚。 “他?” “对,就是他!” “皇上,那位宁国的二皇子宁知行,他不是李辰安在双蛟山里故意放去了东离岛的么?” “李辰安原本不是想着这宁知行能去为他探听东离岛的情况么?” “而东离岛不是想要寻求与陛下的合作么?” “那陛下就修书一封给东离岛的怀稷,请他让宁知行回宁国京都玉京城窃取烟花制造之法!” “以此为交换,他东离岛于宁国的东部起兵之时,咱们大荒国便兵临燕云关……” “宁国首尾难顾,他李辰安有天大的本事,就算能镇压了东离岛,其国内也定然难安!” “等咱们大荒国造出了烟花,到时候岂不是便能轻易取了燕云关进而先占领燕云十六州?” 顿了顿,仲伯锤了锤盘得有些酸麻的老腿,又道: “李辰安不会杀了平荒候,只是平荒候要多受一些日子的罪。” “为了大荒国,平荒候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宇文峰眼睛一亮,“先生好计谋!” “只是……”他眉间又是一蹙,“只是那李辰安生性狡诈,他如何能轻易相信宁知行呢?” 仲伯一捋长须微微一笑: “这就得皇上再给宁知行一封密信!” “皇上只需要在这封密信里告诉宁知行,让他将东离岛的真实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李辰安!” “甚至让他和怀稷商量好东离岛发兵的准确日子,将这个日子也告诉李辰安即可!” “毕竟宁国的皇城司不是吃素的,若是宁知行的消息有假……李辰安一旦知道只怕就真会砍了宁知行的脑袋。” 宇文峰一愣:“真出卖东离岛?” 仲伯咧嘴一笑:“东离岛对咱们大荒国毫无用处,卖了……便卖了!” “宁知行卖了东离岛,他换来的便是咱们大荒国的友谊!” “皇上承诺于他,只要他将烟花的制造方法告诉了皇上,皇上便全力助他夺回宁氏的江山,助他成为宁国的皇帝……!” 仲伯俯过身子:“当年李辰安还没崭露头角的时候,二皇子宁知行,不就是一心想要扳倒那位胖太子成为宁国的储君么?” “这便是人心!” “他只要得到了皇上您的许诺,他卖东离岛会卖得很彻底!” 宇文峰却又问了一句:“怀稷可是宁知行的亲三舅舅!” “那又如何?” “中原诸国,为了帝位之争,莫要说舅舅,就是自己的亲兄弟,甚至自己的父亲……杀了便杀了。” 仲伯的手指头在桌上叩了叩,又道:“皇上,中原皇族,为了坐上那张龙椅,所用之手段……皇上以后入主中原,了解了更多的中原历史之后,便会明白所谓亲情,在帝王家是不存在的!” “所以他们称孤道寡!” “所以有伴君如伴虎之说!” “哪里如皇上您这般宽容大度还讲个仁义!” 宇文峰明白了。 其实这些东西,昔日的那位老先生都有教过他。 但他还是没有料到那将仁义礼智信挂在嘴边的中原人,尤其是皇室,他们其实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他们的内心里,只有阴谋诡计。 只有为权力而斗争的阴狠手段! 故而千年前那么强大的大离帝国才会分崩离析。 故而这千年来中原三国也历经了数次改朝换代。 “那朕呆会就写两封信……” 说着这话,他从怀里取出了一张纸递给了仲伯: “李辰安这厮留给朕的,先生且看看。” 仲伯接过,一瞧。 正是那首《从军行》! 他一手捋着长须,一手拿着这张纸,就着灯火的微光,微微眯着眼,低声诵读道: “青海长云暗雪山, 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破楼兰终不还!” “……好一首从军行!” “好一个诗仙!” “这字……是真丑!” “只是……他这后面添了一句,看来这厮野心还不小,皇上不可小觑!” 将这张纸还给了宇文峰,仲伯却又笑了起来: “但这最后一句在老臣看来,也就是个意气的话语。” “他是肯定要回玉京城去当皇帝的,而宁国的那个烂摊子,可够他收拾一阵子的。” “他也就是凭着烟花这个神器,才不怕咱们荒国南下,但烟花只是一种武器,却变不成银子……他也不敢将烟花卖给别的国家。” “所以在老臣看来,在宁国的经济未曾恢复之前,他绝不敢对外用兵,也就是说,他在十余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都只能被动防守。” “他根本不敢兵出燕云关主动进攻咱们荒国,所以对宁国的主动权,十年之内,必在陛下的手里!” 宇文峰微微颔首,“但他却和吴国结盟!” “那又如何?” “吴国,曾经的太子吴谦自缢身亡……说是自缢,不过是给吴国皇室保存一份颜面罢了。” “吴谦定然是被吴帝赐死的!” “现在吴帝要让大皇子平亲王吴悔继承皇位,这吴悔身手极高,打仗很厉害,但若说他治国嘛……吴国的藩王之害,就够他吴悔喝一壶的!” “他真坐在了龙椅上,稳不稳还是另说。” “故而,吴宁两国结盟,也就是能互通一个商贸,宁国若乱,吴国断然没可能支援宁国……吴悔也不敢派兵支援宁国。” “所以这结盟在老臣看来,意义根本不大。” “反倒是越国的那位枢密院三院密使沈千恨沈姑娘……皇上可还记得?” 宇文峰想了片刻点了点头:“倒是有点印象,先生为何提起了她来?” “可莫要小觑了这位沈姑娘!” “登基大典之后,她在大荒城盘桓了几日,也来老臣的府邸拜会过。” “哦……?她说了些什么?” “她说,宁国有个皇城司,越国有个枢密院,吴国有个机枢房,都是干的刺探情报之事,咱们大荒国已立国,她建议老臣上表皇上,在大荒国成立一个谍报机构……” 宇文峰眉间微蹙,“为何今日才讲?” “因为老臣纵观满朝文武,无一人有此经验,若冒然成立,便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这么说先生现在有了人选?” 仲伯点了点头,俯过身子,低声说道:“此人来自宁国!” “他叫杨四贤!” “曾经鱼龙会的天下巡查!” “姬泰的人?” “正是!” “姬泰已经死了,算起来便是死在李辰安的手上,而杨四贤被李辰安砍去了一条右臂……” “他对李辰安怀恨在心,李辰安回国当了皇帝之后定不会放过他,他走投无路便来到了咱们大荒城。” “老臣与他长谈了一宿,倒是个人才,尤其对于这谍报机构有一番不错的见解。” “故而老臣此刻才向皇上提起……当然不能轻信,莫如就让他先干着,这第一个任务嘛……” 仲伯又斟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宇文峰。 “不是说西出楼兰,或可寻到大离后裔之所处么?” “且让他带人去找找。” “若是找到了,可解皇上心头之患!” “若是找不到……能探寻出那大漠之外的世界也是好的,再不济,便杀了!” “皇上以为如何?” 第八百五十二章 归途 八 那一夜之后,大荒国成立了一个谍报结构。 名为天机阁。 杨四贤出任了天机阁的第一任阁主。 当然,他还是个光杆子阁主。 就在他成为了阁主的那个晚上,大荒城的悦来客栈里飞出去了三只信鸽。 三只信鸽带着三张纸条飞去了三个不同的方向。 一只飞去了宁国广陵城的桃花岛。 一只飞去了吴国东旭城的归园。。 还有一只飞去了越国,给的是枢密院三院密使沈千恨沈姑娘! 李辰安尚不知道这件事。 离开了燕京城,他们一行正一路向京都玉京城而行。 回家的路走的并不快,虽说秋闱在即,但李辰安却写了一封信让郑旺派了皇城司的谍子快马送去了京都。 这一次的秋闱他大致是赶不上了。 主要是他更需要这一路走走看看,和那些百姓们聊一聊,也和某些官员们见一见。 从那片沼泽归来,那一万匹良马由丁大先生带着两个皇城司的人送去了云溯牧场,顺便也送去了一封李辰安写给涂牧的信。 但王正金钟却并没有从那片沼泽回来。 他带着长孙寒等六人快马向南溪州北边的阿尔泰山而去。 这不是李辰安的命令,而是王正金钟主动请缨。 对此李辰安颇为担忧,但王正金钟一席话打消了他的顾虑—— “属下可没那么大的胆子去杀人放火!” “属下只是需要去看看,顺便画出一副从燕京通向阿尔泰山的地图来,万一某一天咱们宁国的军队真能征伐大荒国,这便有大用处!” “另外……咱们人少,还带着烟花,武功都还不错,若是真遇见了荒人,跑起来也快,他们难以追上。” 李辰安想了想,王正金钟经验丰富,做事老成,当不会出多少意外。 就这样,王正金钟一行七人向北,李辰安一行一千余人向南。 大荒国尚没有皇城司的谍子,王正金钟等人这一走,就难有音讯。 李辰安一行阵仗颇大,以至于他即将抵达幽州城的时候,整个燕云十六州几乎都已知晓。 幽州城的知府田秀荣当然也已知道。 …… …… 幽州城北城门外。 未时的阳光正烈,城外的官道上根本就没有车马行人。 就连城外即将成熟的稻谷,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也懒洋洋的没有了多少生机。 但田秀荣却带着衙门里的主要官员,还有足足百来个捕快,此刻正守候在城门外。 他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还打着许多补丁的官服,这玩意儿实在有些厚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以至于他的浑身都已湿透。 他撩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从身边的文师爷手里接过了一壶茶水,拔下壶塞,他仰着脖子咕噜咕噜猛喝了几大口。 “啊……” “这鬼天气!” “也不知道摄政王究竟几时能到……走走走,咱们去那颗老槐树下,多少能遮挡一下这太阳。” 田秀荣正要抬步,却被文师爷给一把拽住: “老爷,不妥!” “……有何不妥?” “听说那位摄政王爱民,听说他这一路而来,多住在农人的家里,甚至还和那些泥腿杆子下了田……” “老爷您想想,他是堂堂摄政王啊!” “他回到玉京城登基为帝,这已是定局!” “他如此高贵的身份都可以在烈日下去田间地里……若是老爷躲在树下纳凉,这若是恰好让那位摄政王给撞见,您说,他对老爷您的这第一印象会怎样?” 田秀荣一愣,捋了捋嘴角的那两撇八字胡须,小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你说的对!” “只是,老爷我着实有些受不了啊!” 文师爷拱了拱手:“也就难受这一阵子,等他走了,不就好了么?” “也对,他总没可能在这幽州城里呆太久吧!” 田秀荣抬眼看向了前方,“毕竟登基当皇帝这事更重要,他最好就是明日就走……对了,这接待之事,按照你的那法子……会不会太过了一些?” 文师爷咧嘴一笑,也撩起袖子抹了一把汗: “他不是爱民么?” “他不是吃住在那些泥腿杆子的家里么?” “那想来他是喜欢那粗茶淡饭的。” “北漠道都穷啊,幽州当然也不能例外,若是老爷请他去了九仙楼,吃上一座上好的席面……这一来他会怀疑老爷您会不会是个贪官!” “这二来呢,太过热情,恐怕反讨不到一个好,反倒是就在府衙后院准备一桌子的最简陋的野菜啥的,至少不会犯错不是?” 田秀荣又抹了抹那两撇八字胡须,“师爷思虑周到,可他还带着一千多个兵……” 文师爷摆了摆手:“幽州很穷,老爷也很穷,如何招待得起那么多的人?” 田秀荣会心一笑:“有理!” “做戏得要做得像,就必须入戏,老爷我就是个穷得揭不开锅的知府……对了,接到摄政王一行之后,你派个人去一趟玉屏楼告诉落红姑娘一声。” “就说老爷我这两天没空,过几日再去她的雅阁给她落红!” “那姑娘……啧啧啧,玉屏楼的老鸨还是有几分本事,竟然能够弄来这么个美人儿,可惜啊,时间不巧,只能改日了。” 文师爷瞅了一眼这位田知府,心想都这个时候,他竟然还惦念着那事! “老爷,那位摄政王在北边设立了一个幽都县,他还直接委任了一个县令……这幽都县可是属于幽州府管辖!” “属下的意思是,等这位摄政王离开之后,老爷您,应该去一趟幽都县。” “得去见见那位幽都县县令诸葛不亮,怎么着也得安排两个人在幽都县看着一点!” 田秀荣一脸不耐,“鸟不拉屎的地方!” “耗费巨资修建了一座空城,本府一个子儿也没捞着……去看一个逃难而来的穷秀才……是得去看看!” “老爷,可不仅仅是看看。” “怎么?难道还要老爷我给他一个县令送点礼物不成?” “这……这县令可不是一般的县令啊!” 文师爷又拱了拱手:“他可是摄政王亲自任命的!” “这便意味着此人有过人之处,与摄政王也有极好的交情!” “摄政王登基称帝之后,这诸葛不亮的文书,怕是能直接上达天听的!” 田秀荣顿时醒悟: “……那给他送点什么去?” 第八百五十三章 归途 九 送礼! 向自己的下属送礼! 这是只进不出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田知府从来没有干过的事。 此刻听了文师爷这么一番话,他觉得文师爷说的极有道理! 虽说自己是那什么诸葛不亮的上官,但自己的靠山也就在北漠道的道府一级,可人家诸葛不亮虽说是个小小县令,可他却抱着了宁国最初的那条大腿—— 这是自己招惹不起的! 也是自己绝对不能小视的! 毕竟在官场上混了二十多年了,田知府见多识广,深知有了强大靠山所意味的便是未来的无尽可能。 指不定某一天,一道圣旨下来,那名不见经传的诸葛不亮反而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甚至直入中枢也不是没可能! 此事,不容小觑! 得极为慎重的去对待才行! 文师爷沉吟三息,低声说道: “首先就不能是金银财宝!” 田秀荣一怔,心想自己收取那些盐商们的孝敬,可是除了金银财宝和美人儿那都是不要的,这文师爷开口就否定了金银财宝…… 对了,那诸葛不亮还未成亲,他眼睛一亮,“师爷的意思是……送他两个小妾?” 他脸上的肌肉一抽抽,很是心疼的又说道:“听说那诸葛不亮尚未成亲,要不老爷我忍痛割爱将落红送给他?” 文师爷连忙摆手: “老爷万万不可!” “……这也不可?” “老爷您想啊,那诸葛不亮这才刚刚上任,那幽都县而今啥也没有,他是摄政王亲自任命,他现在所想,必然是在幽都县做出一番政绩来回报摄政王的知遇之恩!” “他哪里有多余的心思花在这女人的身上?” “就算他想,他也不敢收啊!” “摄政王既然破格重用了他,想来也是会有眼线盯着的!” “幽都县既然是摄政王亲自设立的,那地方也定然会在摄政王的视线关注之内!” “再说了,那燕京城虽然曾经是一个笑话,但摄政王既然平安归来了,可指不定那燕京城就会真的建立起来。” “它的名字叫燕京啊!” “这足以见得摄政王对那地方的看中!” “未来……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弄不好会出现车水马龙之景象!” “诸葛不亮显然并不愚蠢,他哪里敢收下老爷送给他的小妾!” 田秀荣恍然大悟。 “嗯……那去幽都县的时候,老爷我将落红带去!” “为何带去?” 田秀荣咧嘴一笑,那双小眼睛眯了起来:“是人,就一定有缺点!” “诸葛不亮咱们不了解,得试试,得找到他的缺点,再从中入手……” “万一他喜欢女色……要让他和老爷我成为同路人,便得将他拉入这一池子的污水之中。” “落红年轻貌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不是一个秀才么?万一他喜欢,便留给他,至于他如何与落红相处,这便是他的事了。” 文师爷呆了片刻,“老爷高见!” 田秀荣骄傲一笑,摸了摸嘴角的两撇八字胡须,忽的疑惑说道: “你说,那燕京城要真按照京制而建……国库里可是没剩下几两银子的!” “这位摄政王既然将燕京城的城墙都立起来了,为了他的名声,他肯定就会将这座城也修起来!” “啧啧啧……!” 田秀荣那张尖瘦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意,“大手笔啊!不过老爷我很喜欢!” “他必然加税,这税赋是不是又会增加不少?” 文师爷也一捋下巴的那一簇山羊胡须,笑道: “理应如此,也唯有如此!” 田秀荣一拍巴掌,“好,加税好啊!” “那白花花的银子只有从手上过了才能留下那么一丁点来,摄政王若大肆修建燕京城就更好了!” “那天量的银子从北漠道流过,这一次……可不能让它们白白的就从老爷我的手指缝里给流没了!” 文师爷微微躬身: “老爷说的对!所以现在与那位诸葛不亮打好交道有百利而无一害!” “嗯,那除了落红姑娘,给诸葛不亮还送点什么呢?” 文师爷沉吟三息: “对了,幽都县而今并无商业,其实就连集镇也没有,全是些当年的难民,听说开垦出了不少的田地,莫如……” “莫如就送去一些耕牛犁耙种子什么的……这些东西不值几个钱,却能投其所好!” “这一来呢,诸葛不亮会欢喜的收下,老爷您与他便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 “二来嘛……老爷亲自前去,将他们最需要的东西大张旗鼓的赠送出去,老爷您的名声,在幽都县的那些小老百姓的心里,自然会更加响亮……这,便是爱民如子,往后若有机会升迁,这便是老爷您的一项政绩!” 田秀荣小眼睛又是一亮,“好主意!” “那这事等摄政王走了你便去安排一下……等老爷我叫一个盐商去给落红姑娘赎身之后,咱们就去幽都县走一走。” “哎,可惜了,娇滴滴的姑娘老爷却不能享用了!” “老爷,有了银子,老爷想要什么样的姑娘都有,此刻当以大局为重!” “嗯,老爷我知道轻重!” 蝉声烦躁,田秀荣的心反倒是静了少许。 心想那位摄政王不过是路过幽州城,心想自己府上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都已转移,自己就住在府衙后的官房里,摄政王在幽州城没可能呆多少日子。 等他回到了玉京城,定然也会如历代的那些皇帝一样,将这偏远穷苦的北漠给忘记。 就算没忘记,对于北漠,他暂时也没空料理。 只是,这摄政王怎么还没来呢? 这天气……老爷我坐在家里,吃着井水里镇过的西瓜,有两个小妾捶腿,有几个丫鬟打扇,晚上原本还有那些盐商们的酒局…… 嗯,且忍忍。 且看看那位传说中的诗仙、那位年轻的摄政王,他究竟长的是什么模样。 “戚同知,” “大人,下官在!” “你派两个机灵点的捕快去前面看看,看见摄政王的仪仗就赶紧回来通报一声!” “下官遵命!” 片刻,两骑飞奔而去。 …… …… 骄阳似火。 这条通往幽州城的官道上,却有一支千来号人的军队在前行。 走在最前面的是小武阿木王正浩轩还有独孤寒四人。 四人后面是穿着黑甲的玄甲营士兵还有四辆囚车。 跟在玄甲营后面的是穿着银甲的宁秀卒的姑娘们! 李辰安并没有在其中。 他带着钟离若水四个美人儿在距离幽州城仅仅只有十里地的一处村子里! 他没有带上小武阿木王正浩轩他们,主要是担心王正浩轩这小子又将村民们养的看家护院的狗给顺走了。 那小子顺狗的动作太麻溜。 简直是防不胜防! 人家辛辛苦苦养大的狗,结果连一口汤都没喝着就不见了,这若是传出去,堂堂宁国摄政王到一个村子就丢一村子的狗…… 人家又不傻! 自己虽说吃了点精华,却落下个不好的名声。 虽说李辰安并不在乎这什么名声,吃狗肉的时候心里也没啥愧疚,但毕竟是穷苦人家的狗,还是有些不忍的。 再说这大热天狗肉吃多了,身边跟着的人又那么多,这憋着也难受不是? 所以,李辰安改吃素了! 此刻,他正坐在一处颇为精致的四合院的天井中。 就在一颗老黄角树下。 这样的红砖碧瓦的四合院距离那茅草屋子的村子有些远。 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来这里当然并非闲坐,而是这一路而来从村民的嘴里了解到的一些事。 比如,贩卖私盐! 第八百五十四章 归途 十 那黄角树遮天蔽日的浓荫遮挡了太阳,虽说避免了直射,但没有风,依旧如处于蒸笼之中一般。 李辰安穿着一身月白短卦,手里摇着一把蒲扇,却一脸笑意的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很是紧张的中年汉子。 “你不用紧张,我呢,就是一个商人。” “听说北漠道贩盐的利润极高,这便前来先看看。” “宋大叔,听说你对这门生意有些门道,能不能给我指点指点?” 这中年汉子名叫宋斗,年约四旬,五短身材很是强壮。 宋斗抬头看了看李辰安,忽的嘴角一翘。 他站了起来,拱手一礼:“公子找错了人,咱就是个庄户人家,贩卖私盐可是犯法的!” “小人是个良民,本分人,从不做这种犯法的生意!” “公子远道而来便是客,正好小人后院的井中还镇有一个西瓜,小人这就去取来给公子和公子的这四位夫人消消暑。”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向后院走去。 李辰安使了个眼色,萧包子过了片刻悄无声息的飞到了这颗老黄角树上。 钟离若水没有打扇,她的脸上也没有一粒汗珠儿。 这便是大宗师的过人之处。 她无惧寒暑。 这时钟离若水看向了李辰安,低声问了一句:“这么个小事,犯得着你自己来么?” “让周将军带上玄甲营将这里一围,或者让阿木他们几个来这里将里面的人全抓起来不就解决了?” 李辰安脸上的神色却变得严肃了起来,他摇了摇头: “这一路而来,咱们停留了四个村子,听到最多的困难就是幽州盐贵的消息!” “官盐我记得在玉京城也就卖三十文钱一斤,但幽州的官盐却卖到了五十文钱一斤!” “盐这个玩意家家户户都必须啊!尤其是这些种田下力的农人。” “可就算是五十文一斤的官盐,百姓们却偏偏买不到!” “他们只能从私盐贩子的手里买到盐,这些私盐贩子,一斤盐敢卖到七十文钱!” 李辰安摇着蒲扇,脸上露出了一抹凶狠的神色: “百姓们不知道是谁控制了官盐,或许知道也不敢说。” “但却有人告诉了我,这宋家村,这宋斗,做的就是贩卖私盐的买卖!” “我想来想去,还是自己亲眼来看看为好。” “也想着这里距离幽州城很近,这事,定然与幽州城的官员有关,让王正浩轩假冒我去幽州城,我们在这里若能先将背后的黑手给揪出来,到了幽州城之后,也好做一些事。” 夏花扭头向通往后院的那处月亮门瞧了一眼,回头看向了李辰安,说道: “看他的神色,怕是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毕竟摄政王从燕京城往幽州而来,这事并没有刻意去隐瞒,有心之人得到这消息也极为正常。 何况是这样的与官府勾结的私盐贩子,想来他们也已收到了风声。 李辰安咧嘴一笑:“他肯定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但没有关系,只要幽州城里的那些贪官还不知道就无所谓。” 钟离若水也向后院瞅了一眼,并没有在意,因为就算是后院里还有护院的高手,也定不是半步大宗师的萧包子的对手。 那叫宋斗的人,他就算是想跑,也没可能! 宋斗确实想跑! 他确实已在看见李辰安和那四个貌美如花的姑娘的那一瞬间就知道来者便是摄政王! 他的心里很慌! 简直就像曰了狗一样! 原本他是住在幽州城里的! 这地方不过是他们放置从官府弄来的盐的存放中转之处。 但昨儿个幽州城里的盐引张大人亲自登门传来消息,说摄政王将不日抵达幽州城,为了万全起见,他们这些私盐贩子,全都得出城去躲躲。 于是他便和几个私盐贩子躲到了这里来。 好死不死,这位摄政王竟然跑这里来了! 是谁走漏了风声? 宋斗不知道,他必须去后院与另外四人汇合,必须离开这地方,不然……要出天大的事了! 就在后院的一处厢房里。 宋斗看向了一脸惊诧的四个男子: “他就是摄政王!这绝对假不了!” 一个男子这才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咱们跑哪里去?” “随便,总之不能被他给抓住!” 有一个个子瘦高的男子此刻却说了一句:“老宋,咱们五人都有点功夫,他李辰安带着四个姑娘来……” 瘦高男子面色一狠,一家伙将腰间的刀拔出了三寸,低声说道:“咱们干掉他们,如何?” 宋斗吓了一大跳: “你特么疯了!” “你知不知道他身边的那四个女人有多厉害?听张大人说,他们可是从荒国那边回来的!可是灭了荒人的第二鹰的顶尖高手!” “就凭咱们这点身手,欺负欺负那些刁民还可以,你敢向他拔刀……” “你这想法,简直就是茅坑边打灯笼,找死!” “快走,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那四人一听也吓了一大跳。 毕竟荒人的凶残厉害他们也是听说过的,却没有料到这位摄政王竟然跑去了荒国,还消灭打了荒国的第二鹰! 这就确实很吓人了。 于是,那瘦高男子默默的将刀插入了刀鞘,转身就向门口走去。 “嘎吱”一声,他拉开了门! 门外的光线很强烈,他微微眯了一下眼,却豁然睁开。 就在门口,站着一个穿着一身灰白麻裙的漂亮姑娘! 那漂亮姑娘的那双细长的眼睛正看着他! 瘦高男子忽的一喜:“咦,老宋,你特么的还金屋藏娇啊!” “这姑娘,可比玉屏楼……” 他的话没有说完,宋斗已一步站在了他的身后。 宋斗抬眼一瞧,这一瞧,他的脸色顿时煞白,这么热的天,他忽的感觉到一抹透心的凉意! 他一脚向瘦高男子的后背踹了去,就在那瘦高男子向萧包子扑去的那一瞬间,宋斗闪身,顺手就拔出了瘦高男子腰间的刀。 他一步跨出了房门,正要逃窜,却眼睛一黑。 “砰!”的一声,他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那瘦高男子哇哇叫着向萧包子扑过去,他的眼睛忽然一花,眼前已没有了那漂亮姑娘的影子。 他一家伙扑倒在了地上,扭头,大骂:“宋斗,你这狗曰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扭头看向了蹲在面前的萧包子。 萧包子笑眯眯的。 很好看。 但在瘦高男子的眼里,此刻的萧包子却像夺命的阎王一般! “女侠……饶命!” 萧包子撇了撇嘴,“没意思!” 她一指落下,瘦高男子也两眼一黑瘫倒在地上。 萧包子起身,抬步,迈着她的扶风步向厢房里走去。 厢房里的两个男子自然不是她的对手。 片刻之后她走了出来,想了想,去了井边,井边有一条绳索,当真拽上来一个硕大的西瓜。 萧包子又想了想,就用这条绳索将四人给绑了起来。 她一手托着西瓜,一手拖着四个大男人向前面的天井走去。 一条花狗冲了出来。 对着她汪汪狂吠。 萧包子又笑了起来。 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本姑娘,也杀狗! 第八百五十五章 归途 十一 幽州城北门外。 戚同知派去了两个捕快快马飞奔而回! “大人……摄政王仪仗就在里许距离,很快就到!” 这一嗓子,令恭候在这里的所有人精神顿时一震。 毕竟这么热的天,顶着这么烈的日头,这日子可不好受! 田秀荣这时候也站直了腰。 他一撩衣袖,抹了一把汗,扭头看了看身后的那些官员和捕快们,清了清嗓子: “都给本府打起精神来!” “你们给本府记住了,呆会摄政王仪仗一到,所有人都得行跪拜之礼!” “这是规矩!” “摄政王叫你们起来,你们才能起来!” “武捕头!” “小人在!” “你现在就带着你的捕快在前面给本府清路……记住,从此门通向府衙的所有街道,不可有人迹!” “就连狗……也不可出现一条!” “告诉那些街痞子们,让他们给本府在各自的窝里趴好了,莫要好奇,更莫要给本府惹出事端来!” “否则,本府取了他们的脑袋!” “三步一岗,绝对不能让那些刁民出现在街上拦下了摄政王的仪仗……” “若有刁民敢冒头,给本府丢入大牢中,等摄政王走了,本府得杀几个刁民给他们瞧瞧!” 那武捕头躬身一礼:“小人领命!” “去吧……办好这事,本府自有奖赏!” “谢大人!” 武捕头一手按着腰间的朴刀,另一手一挥:“弟兄们,跟我走!” 他带着百来个捕快飞快的向城里跑去。 一时间,城里鸡飞狗跳。 田秀荣这才又看着他手下的这些个官吏们,摸了摸他那两撇八字胡须: “诸位,摄政王来幽州,是咱们的荣幸!” “但接待之事,本府自有安排,尔等呆会切莫多言……也莫好奇的去多看!” “管好自己的嘴,若是摄政王向你们问起一些事,你们该知道如何应对了吧?” 那些官吏们齐齐躬身一礼:“大人放心,我等都已知晓!” “嗯,那就好!” “这幽州,不是本府一个人的幽州,你们要明白,这是我们大家的幽州!” “这幽州是个好地方,山高皇帝远啊,这些年与诸位共事颇为愉快,本府还是那句话,” “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也都是有家室的人。” “跑这地方来当官,也就是求个财。” “求财什么最重要?” “首先就是团结一心大家拧成一股绳!” “万万不能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就生出了异心,那是要不得的!” “其次嘛……不要去耍小聪明,不要眼红了别人,不要有太大的贪欲之心!” “做自己该做的事,得自己该得的那份,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家里有妻妾,外面有情人,这样的日子……我想在别的州府是不太可能拥有的!” 田秀荣说到这里,面色忽的一沉,语气陡然加重: “本府不一定能做到绝对的公平,但本府能保你们所有人在幽州这个地方衣食无忧!” “本府依旧是曾经对你们说的那句话……听本府的话,做本府交代给你们的事,其余事不闻不问,这才是聪明人!” “尔等明白么?” 那十余个官吏此刻齐齐躬身一礼:“下官明白!” “嗯……” 田秀荣又摸了摸他的那两撇八字胡须,脖子微微扬起:“明白就好!” “等摄政王离开……又倒了本府分银子给大家的时候了!” “到时候,本府在九仙楼设宴,与诸位不醉……不归!” 众人顿时欣喜,连忙又拱手一礼:“谢大人!” 田秀荣转过了身去,又望向了这条官道,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便是他在幽州深耕二十余年的结果! 这个结果当然很好。 这些官也好,吏也罢,而今都是他自己的人了。 不对,还有一个不是自己的人! 他的脸色变得阴沉了起来。 那是一个老家伙! 主管教育的提学曾鹏程! 这顽冥不化的老东西! 不过也没有关系,这些年给那老东西穿了不少小鞋,他已经被折磨得没多少脾气了。 教育这个玩意儿终究是要银子的! 前些日子,为了幽州的那些举人们能去京都参加秋闱,他不就在自己的面前低下了他那颗自以为高贵的头颅了么? 他还想要修缮幽州城里的那处贡院,想要修缮贡院旁的那处国立幽州书院,这些都是要花大量的银子的! 朝廷本就没有下拨银子下来,这些年就连官员们的薪俸都拖欠了,哪里有多余的银子去给他做那毫无意义之事? 他就算是有怨气,这能怪的了本府么? 摄政王还有个诗仙的名头……就算摄政王去了幽州书院,曾鹏程这老家伙又能在他面前告本府什么呢? 那老家伙早已被排除在幽州的官场之外,他根本就不知道本府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如此一想,田秀荣放下了心来。 再仔细一想,一切万无一失。 他的那张尖瘦的脸上露出了笑意,要欺瞒一个年不满二十的青年,哪怕他是个诗仙……他终究不是个神仙! 这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就在这时,他的那双小眼睛忽的一亮! 远处,浩浩荡荡的队伍就在阳光下徐徐向他这边走来! 他顿时咽了一口唾沫,心里一紧,扭头说了一句:“摄政王的仪仗到了……诸位,随本府前去迎接!” 于是,他带着十几个官吏慌忙向前而去。 这一刻,他没有感觉到暑热的难受! 他很激动! 毕竟迎接的可是宁国的摄政王,未来的皇帝啊! 宁国皇帝在幽州城歇息,作为幽州知府,自己服侍在宁皇左右…… 这事一件多么了不得的大荣幸! 有了此荣誉,往后去了道府,见到了道台大人,他总不会再拿脸色给自己看了吧! 而对面,骑着战马,走在队伍最前面最中间的王正浩轩也看见前来迎接李辰安的这些官员们。 他扭头看向了阿木:“大师兄,要不……还是你来扮演摄政王?” 阿木沉吟三息:“大师兄我不会演戏。” “可我也不会呀!” “小师弟勿要推诿,没有人认识摄政王,也没有人敢问你是不是摄政王!” 王正浩轩一听,有理! 那自己现在就是摄政王了! 于是,他挺直了腰杆,想了想,将背上的大刀取了下来递给了阿木: “给本王背着!” 阿木:“……” “走,本王带你们去幽州城吃香的喝辣的!” 第八百五十六章 归途 十二 队伍停了下来。 田秀荣抬头,顾不得满脸的汗水,那小眼珠子左右一打量,心里一嘀咕—— 他不认识谁是摄政王呀! 宁国历史上就没有什么摄政王,故而也就没有关于摄政王的制服穿着。 最前面的四个少年,个个都像摄政王! 不对。 中间的这个少年更像一些! 其一,作为堂堂摄政王,他肯定居中。 其二,他没有武器! 其三,他面色白净,一看就有几分文气! 其四……他精神抖擞,更有龙虎之气象! 于是,田秀荣的视线就落在了王正浩轩的脸上。 他双手一拱,“臣,幽州知府田秀荣,率幽州官员前来迎接摄政王!” “摄政王万安!” 他一撩衣袖,双手再一撩衣摆,“臣,叩见摄政王!” 他一家伙便跪了下去。 后面的十余个官吏也齐声高呼:“臣等……叩见摄政王!” 呼啦啦都跪在了地上。 骑在战马上的王正浩轩一呆,咦,这阵仗挺不错的呀! 他大喇喇的一伸手:“都起来吧!” “臣,谢摄政王!” 田秀荣等人起身,他正要说话,却不料王正浩轩开了口: “这鬼天气太热,咱别在这里废话!” “走走走,带本王入城……” “去准备好酒好菜,本王一路风尘仆仆实在饿了,本王的这些将士们,也都饿了!” 田秀荣一听,顿时就惊呆了。 他扭头瞅了一眼文师爷,心想这摄政王说这话……究竟是他的本意呢?还是想要试探自己? 文师爷这时候也有些懵逼。 他不好当着摄政王的面给田秀荣出主意呀。 他只好默默垂头。 田秀荣毕竟是个老狐狸,心想摄政王应该是想要试探试探自己。 且先带他入城,去了府衙后院再看看。 于是,他连忙躬身一礼: “臣,恭请摄政王入城!” “嗯,带路!” “臣,遵命!” 田秀荣转身,带着他的手下,也带着王正浩轩一行一千余人走入了幽州城中。 玄甲营和宁秀卒都是宁国极为强悍的军队。 虽说人少,但他们纪律严明,哪怕是在这样的烈日之下,他们依旧穿戴着盔甲。 这黑色的盔甲和银色的盔甲在阳光下褶褶生辉。 他们背上的长刀似乎也散发着森然的寒意。 战马的铁蹄踩在幽州城的青石板的街面上发出了咄咄的声音,于是乎,道路两旁那些树上的蝉,似乎都在这一刻闭上了嘴。 街巷两旁的那些房舍里,街坊们不敢露头,却透过窗棂或者门缝,在偷偷的看着。 王正浩轩走在了队伍的最前头。 他的前面就是幽州府的那些官员们! 在街坊们的眼里,他自然就是摄政王了! 如此年轻的摄政王,他总算是来了幽州城,他能不能将幽州府的这一群贪官污吏给惩治了呢? 他能否还幽州城一个朗朗晴天呢? 作为最底层的百姓,他们唯有祈祷! 他们根本不敢打开门冲出去,去拦住摄政王的仪仗,去状告这群吸血的恶狼! 王正浩轩左右看着,心里有些怪异,便开口问了一句: “那谁……” 田秀荣一听,连忙转身,“啊,摄政王,臣田秀荣!” “哦,田秀荣啊,这幽州城里,怎没啥人呢?” “……天气太热,就算是铺子开着也没啥生意,到了傍晚时候便热闹了。” “哦……有道理,怎连狗也没有呢?” 田秀荣这就大吃了一惊。 听说这位摄政王从吴国返回宁国的时候带回来了许多的狗,初时还以为是个笑话,可现在看来…… 这位摄政王,对狗,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情节。 不过这也证明了这位爷便是如假包换的摄政王了。 “回摄政王,狗倒是有的。” “哦,本王明日就要离开幽州,既然来了幽州,总得带些值得纪念的东西回京。” 田秀荣心里大喜,他心神领会连忙拱手:“请摄政王放心,呆会,臣就派人去给摄政王抓几只好狗!” “嗯,” 王正浩轩点了点头:“莫要伤到它们。” “臣,遵命!” “臣可不敢伤到了它们,毕竟它们能随摄政王去京都,那是它们的福气!” “嗯,走吧。” 队伍继续前行,街巷上依旧清净,只有三三两两的捕快紧张的站在街道的两侧。 王正浩轩当然不会去想太多。 他现在只想赶紧到地方。 只想舒舒服服的洗个澡。 只想这知府能弄上好酒好菜,吃好了喝好了,他只想睡一觉。 田秀荣不知道呀! 他带着李辰安一行走了足足半个时辰这才来到了府衙。 府衙外不远处是校场,戚同知带着玄甲营和宁秀卒的人还有那四辆囚车去了校场,田秀荣则带着王正浩轩、阿木、小武和独孤寒四人走入了府衙里,来到了府衙的后院。 田秀荣有些诧异,将王正浩轩四人迎入一凉亭之后,他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敢问摄政王,您的那四位夫人何在?需不需要臣派人去接一下她们?” 王正浩轩早已想好,他摆了摆手,大喇喇的坐在了凉亭里。 “她们都是江湖中人,听说这幽州有一座青云山,山上有一座青云观,观里有个隐居的老道士,她们便想要去找那老道士寻访一味丹药……” “明日本王出城之后,想来她们也就能追上来。” “哦……”田秀荣打消了顾虑,因为就在幽州城外三十余里地,确实有一座青云山,青云山上也确实有一座道观名叫青云观。 “摄政王稍坐,” 田秀荣恭敬的站在王正浩轩身后,对一旁的文师爷吩咐了一句: “你去将井里镇好的酸梅汤取来,先给摄政王消消暑!” 文师爷躬身离去,王正浩轩扭头看了看田秀荣,“你也坐。” “臣,不敢!” 王正浩轩大眼一瞪:“本王叫你坐,你就坐!” 这一家伙,吓得田秀荣一激灵,他连忙坐在了王正浩轩的下首,“臣,谢摄政王!” “你听着。” “……臣,洗耳恭听!” 王正浩轩想了想,开口说道: “你派人去将这幽州城里的客栈给本王包下来,本王的那些将士们需要好生休息!” “记得,要给人家客栈银子!不能打着本王的旗号坏了本王的名声!” “这幽州城有没有一个叫悦来客栈的?” 田秀荣一脸懵逼,王正浩轩的这番话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呆滞的点了点头:“确实有一家悦来客栈。” “本王就住悦来客栈,将悦来客栈也包下来!” 田秀荣咽了一口唾沫,机械的点了点头。 “你现在就吩咐人去办!喝了酸梅汤,本王要去悦来客栈沐浴,你将晚上的吃食准备好!” 田秀荣又咽了一口唾沫:“这……臣已经准备好了晚上的吃食。” “哦,你做的不错,吃些什么?” “……摄政王,幽州穷啊,只有一些野菜。” 王正浩轩顿时就不喜了,他脸色一黑,两眼又是一瞪:“野菜?” “你就给本王吃野菜?” “本王在大荒国带着江山们宰了宇文谷的第二鹰,还将宇文谷等人生擒!” “这好不容易才来到了幽州,你竟然给本王和本王的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吃野菜?” “那谁?你叫啥来着?” 田秀荣这就不知道这位摄政王的套路了。 他慌忙说道:“摄政王,臣叫田秀荣!” “哦,田秀荣,本王记住你了,看你这知府是不想当了?” 这话一出,吓得田秀荣脸都青了。 刚刚送酸梅汤来的文师爷也惊呆了。 他走入凉亭中,将托盘上的五婉酸梅汤放下,不作痕迹的看了看王正浩轩,没看出这位摄政王究竟是真还是假。 田秀荣这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慌忙站了起来,躬身一礼,战战兢兢的说道: “摄政王,臣、臣知错,臣还年轻,还想给摄政王效命!” 王正浩轩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算了,你这小家子气成不了什么大事!” “本王也不缺吃饭的那几两银子!” “你就告诉本王,这幽州城,哪一家酒楼的酒菜最好,本王自己去吃!” “这……” 田秀荣和文师爷对视了一眼。 文师爷微微点了点头。 “摄政王,幽州城,就九仙楼的酒菜是最好的。” 王正浩轩端起酸梅汤一口饮尽,放下碗,“那本王晚上就去九仙楼……你快点派人去将客栈给本王安排好!” “……臣,遵命!” 田秀荣和文师爷躬身退下。 他们来到了官署中,二人面面相觑。 田秀荣摸着他的那两撇八字胡须,忽的笑了起来: “吓死老爷我了!” “闻名莫如见面!” “这特么一切都是假的!” “这位摄政王……比本府更会演戏啊!” “好,好,好!” 田秀荣大手一挥:“就按照摄政王说的去办!” “将幽州城所有的客栈,都给本府包下来!” “给九仙楼的掌柜打个招呼,今晚,本府将九仙楼给包了,席面全开,把他九仙楼最好吃的菜,都给本府做出来!” “另外……将幽州城的狗,也都给本府活捉了装在笼子里送给摄政王!” 文师爷咽了一口唾沫,“老爷,给银子么?” 田秀荣大手一挥:“给!” “必须给!” “狗不给!” “摄政王要吃他们的狗,那是那些刁民们的荣幸!” 第八百五十七章 归途 十三 宋家村。 那处精致的四合院外的黄角树下。 李辰安自然还不知道王正浩轩借着他的虎皮在幽州知府的面前做了一张大旗。 他正在吃着西瓜。 可别说,这在井水里冰镇过的西瓜味道确实不错。 但还不够冰凉。 去了幽州城,得买点材料制一些冰,弄点真正的冰镇西瓜来吃。 他抬眼看了看跪在外面太阳下的宋斗四人,拿着一片西瓜走了过去。 他蹲在了宋斗的面前,“渴了么?” “要不要尝尝?” 宋斗大汗淋漓,浑身都已被汗水湿透。 他的嘴唇已皲裂,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咽了一口唾沫,却别过了脑袋。 “你休想从我嘴里知道些什么!” 李辰安咧嘴一笑: “啧啧啧……!” “你瞧瞧你这人,本身并不是个硬汉子,明明嘴里都干得要冒出了火来,偏偏还要装着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他啃了一口西瓜,嘴里哧溜着,又徐徐说道: “其实贩卖私盐这个活儿吧……我还真不反对,但你们错就错在和官府勾结一起抬高了这盐的售价!” 他又来到了那瘦高个子的面前蹲了下去,当着这瘦高个的面又啃了一口西瓜,还抹了抹嘴,说道: “你们是不是以为你们死了之后,你们背后的那些人会观照你们的家人?” “你们大错特错!” “对于你们背后的人,我不管是某个或者某些大的盐商,也或者就是官府的某个官员,我坚信你们只是他们通过这私盐来赚更多银子的工具罢了!” “你们死了,他们就知道你们落在了我的手里,为了灭口……你们的家人一个也活不了!” 李辰安这话音刚落,那瘦高个猛的抬起了头来,眼里满是惊惧: “摄、摄政王……如果我们都说出来,您、您能保我们全家老小的性命么?” 宋斗一听,扭过头来,一声厉呵:“张老三,你特么敢说半个字!” 李辰安撇了撇嘴,“瞧瞧,他现在已经是秋后的蚂蚱了,却还敢威胁你。” “我才是宁国的摄政王!” “你们三个,谁愿意说就跪着过来,这宋斗,他说我也不听了。” 李辰安转身就向黄角树下走去:“机会给你们了,日落前,若你们还是不说……” 他坐在了凳子上,取了蒲扇摇了摇:“幽州的私盐贩子很多,幽州的大的盐商也就那么三两个!” “要查这点小事还是很容易的,所以,当我决定离开这里的时候,你们,还有你们的家人,就注定了要死!” 他的面色一肃: “真当我是个文人?” “杀一万个荒人我都无所谓,何况你们四个人!” 李辰安不再说话。 此间的气氛顿时凝重。 跪在地上的另外两人都看向了张老三,并没有言语,但眼神里的不安却让跪在一旁的宋斗心里极为不安! “你们可要想好了,他是摄政王没错,可他总没可能在幽州呆多长时间!” “如果被老爷子知道你们出卖了弟兄……你们可知道后果?” 这两句话又将张老三三人到了嘴边的话给吓了回去,李辰安一瞧,眉间一蹙: “好吧,看来你们对那什么老爷子更惧怕一些。” 他站了起来,望了望日头。 “那我就先砍了你们四个,再将这幽州贩卖私盐的案子好生查查。” “走了……杀了他们!” 李辰安抬步而行。 夏花锵的一声拔出了剑。 李辰安迈出了一步,她一剑而去,宋斗的头颅陡然飞起! 一篷鲜血从他的脖子喷射而出,淋在了另外三人的脸上。 张老三在那一瞬间便崩溃。 黄白之物顿时就流了出来! 他砰的一声匍匐在地,声泪俱下的嘶吼道:“摄政王饶命……!” “小人、小人将知道的都告诉你!” “只求,只求摄政王放过小人一家老小!” 李辰安转身,一脸微笑。 “何必呢?” “你真的可以不说!” “不,小人一定要说!” “那你……远一点说!” 另外二人也齐齐叩首:“小人也愿向摄政王坦白!” 李辰安又坐了下来。 “好,你们慢慢说,将知道的都说出来,我放你们一条生路!” 三人大喜,连忙跪着走了过去,争先恐后的将幽州盐帮之事一五一十的向李辰安说了个明明白白!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 李辰安却皱起了眉头。 “老头子你们并不知道是何人?” 张老三连忙说道:“回摄政王,我们只听说过老爷子这个名头,但他究竟是何人,小人们真不知道啊!” “小人们拿盐,都是从盐引官张大人手里取货,就连张大人也不知道老爷子是谁,只知道老爷子的手可通天!” 李辰安思忖片刻。 这所谓的盐引官并不是什么大官。 这世界的盐,都在官府的掌控之中,因为盐的销量极大,税收也极大。 故而宁国便有了盐铁司。 管理盐的叫盐官。 按照宁国的官职区分,这盐官,从低到高分别是盐引、盐卒、盐正、盐使、盐监、盐道和盐运使。 盐引这个官儿并没有发放盐引的特权,它其实连品级都没有,仅仅是负责盐的运输和储存罢了。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不入流的小官,在这些私盐贩子的眼里,却是他们的财神爷,却是他们嘴里的张大人! 这种人物也接触不了真正的上层。 但只要抓住这个张家驿,自然便能梳理出他上面的一层一层的人物来。 “张家驿住在何处?” “回摄政王,他就住在滴水桥西头的一处小院子里……院子的对面是幽州城最大的青楼玉屏楼,很好找!” “我知道了,” 李辰安又站了起来,张老三三人此刻紧张极了! 他们不敢抬头。 他们以为自己也将被砍了脑袋。 却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轻飘飘说了一句:“你们走吧!” “暂时也别回去,往后……往后先做一些别的营生,私盐就先别去卖了。” 三人一惊,抬头,李辰安已带着四个天仙般的姑娘抬步而去。 “你就不担心他们回去告密?”钟离若水看了看李辰安问了一句。 “没啥担心的……他们也是为了一口饭吃,杀了他们并没有什么意义。另外……他们总没可能比你们跑得快。” 钟离若水一愣,李辰安微微一笑:“谁先去幽州城?” “找到张家驿的院子,盯着他就行,莫要打草惊蛇!” 夏花抬头:“我去!” “……好,小心一些,这幽州城里,恐怕有些黑啊!” 第八百五十八章 归途 十四 夏花身形一展,一飞而去。 李辰安这才施施然骑上了……那头小黑驴! 他是被动的。 是被萧包子一把给抱了起来,放在了那头小黑驴上的! 萧包子自然也骑上了小黑驴,钟离若水和宁楚楚能怎么办呢? 她们只能骑那匹小黑马了。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看向了钟离若水,嘻嘻一笑:“得快些进城。” 钟离若水撇了撇嘴:“就去悦来客栈!” “今晚……怎么安排?” 钟离若水眼珠子一转:“我觉得吧,夏花既然有事,是不是该轮到楚楚了?” 萧包子咬了咬嘴唇,颇有些不甘,但想了想,似乎确实也应该轮到宁楚楚了。 说好的雨露均沾,自己可不能太霸道! 宁楚楚已羞红了脸。 李辰安一脸无奈—— 都不用征求自己意见的? 这夜生活,就这样被她们给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他看向了宁楚楚,嘴角一翘。 宁楚楚更加羞怯,那张脸蛋儿顿时就像要生蛋的小母鸡一样。 心肝儿砰砰直跳,却偏偏恨不得钟离若水骑马再快一点! 一驴一马一狗还有四个人就这么向幽州城而去。 张老三三人这时候才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 他们一身都已湿透! 他们仿佛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三人面面相觑,这才知道确实是惊魂一场,确实摄政王是放了他们一马! 就在他们暗自庆幸的时候! 就在李辰安等人已经远去的时候! 数十个黑衣蒙面人陡然出现在了房顶之上,一轮箭雨忽然向他们倾泻而来! 三人中箭! 一身都是箭! 他们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片刻之后,有四人从远处飞来,他们落在了这处院子里,仔细的瞧了瞧。 一名穿着一身黑衣的白发老者飞到了那棵黄角树上,手搭凉棚向幽州城方向远眺。 在他的视线中,只有两个小小的黑点。 他落在了地上,面色阴沉如水。 “好一个摄政王!” “冉化!” “属下在!” “你速速赶去檀州总舵,告诉总舵主,幽州……出大问题了!” “属下遵命!” “银三川!” “属下在!” “你速速赶去青云观,请青云道长下山走一趟!” “属下遵命!” “冉风!” “属下在!” “你去一趟云州,告诉云州大风堂的掌门白玉老虎,云州盐矿得看紧了,另外……请白玉老虎带他手下的四大高手以最快速度前来幽州!” “属下遵命!” “高举!” “属下在!” “你带一千弓箭手去……落凤坡!” “李辰安想来会在幽州呆一些时日,你务必在落凤坡藏好了,他回京都,必经落凤坡!” 黑衣老者老眼里闪过了一抹凶光:“他想要坏了老爷子的好事……那就不能让他活着走出这北漠地界!” “属下遵命……大长老您呢?” 黑衣老者一捋长须,“老夫入幽州城去会会这位摄政王!” 片刻之后,人去院空,唯有地上留下的四具尸体。 …… …… 日落。 幽州城。 青鱼街。 悦来客栈就在这青鱼街的中间。 它占地极大,也是幽州城最大的客栈。 王正浩轩舒舒服服的洗漱了一番,换上了一身青色绸缎长衫,带着阿木小武和独孤寒三人来到了客栈的天井中。 幽州知府田秀荣带着文师爷早已侯在了这里。 见王正浩轩从那月亮门中出来,田秀荣连忙迎了过去。 他已换下了那一身打着补丁的官服,穿上了一身白色的绸缎长衫。 王正浩轩并没有注意这种事,他摇着一把折扇,颇为文雅的走入了天井中的凉亭里。 田秀荣亦步亦趋的躬着身子跟着,一脸奉迎的说道: “摄政王,九仙楼的席面已经定下,您稍事休息,臣便带摄政王您去九仙楼用餐。” “嗯,” 王正浩轩高深莫测的点了点头,看向了阿木:“煮茶!” 阿木一怔,他很少喝茶,也不会煮茶。 再说,这也没茶呀! 这小师弟…… “这个,没有!” “这个怎么就没有了呢?” 阿木咽了一口唾沫:“有没有你还不清楚的么?” “哦……放在了诸葛不亮那,忘记拿走了……” 王正浩轩又转头看向了田秀荣,“你叫啥来着?” 田秀荣心里就像被狗曰了一样,这摄政王似乎记忆很不好啊,都问了自己三次了! 他连忙躬身一礼:“臣,名叫田秀荣。” “对,田秀荣,本王在北边新设立了一个幽都县。” “这幽都县呢,现在是一穷二白啥都没有。” “不过这地方原本也是在幽州的管辖之内……也就是你本应该管理的地方。” “幽都县的地界,本王没那闲工夫去亲自划分,这事……你得派人去办了!” 田秀荣连忙应下,便听王正浩轩又说道: “从幽都县过来,那官道坑坑洼洼,这条路,得重新去修,给本王修好,修得更宽更直!” “本王就一个要求,这条道,要能并行五辆马车!” “起于这幽州城,终于幽都县的燕京城!” “这条道,就命名为……宁直道!重点就在这一个直字之上,你给我记清楚了!” 阿木和小武目瞪口呆。 独孤寒不明所以。 田秀荣也极为震惊的抬起了头来看向了王正浩轩。 此刻的王正浩轩一脸正气,面容严肃,显然并不是说着玩的。 可田秀荣却知道从幽州至燕京城,那可是足足三百余里地! 这要修一条五架马车并行的直道…… 这便意味着曾经的那条官道基本上不能用了。 连路基都要重新铺设! 这也意味着需要消耗巨量的银子! 至于人力嘛还好说,反正那些泥土杆子需要服徭役。 可这位摄政王却半句不提银子的事……总没可能掏自己的腰包吧? 就算将家底全拿出来,这金桥银路耗资之巨,自己的那点家底也不够啊! 他正想要问问,不料王正浩轩已站了起来,“走吧,去九仙楼,本王还有许多具体的事需要和你说说。” “给本王办好了,田秀荣啊,本王会记住你的名字的!” “饿了,先吃饭!” “……好,摄政王请!” 五辆马车,还有一千多的骑兵,就这么走在了幽州城的街头,就这么向九仙楼而去。 王正浩轩和阿木同乘一辆马车。 阿木看向了王正浩轩:“小师弟,你入戏了!” 王正浩轩咧嘴一笑:“演得如何?” “好倒是很好,却不好收场啊!” “晚上他不就到了么?收场的事,他去做。” 阿木沉吟三息:“小师弟,你为啥会想要修这么一条路?” 王正浩轩瞅了阿木一眼:“他不是说要想富先修路的么?” “再说,他既然给诸葛不亮说了要那啥天子守国门……我想他恐怕还真要来燕京城,未来还极有可能从燕京城出兵去征伐大荒国。” “幽州城就变成了后方重要的补给地,那有了这么一条宽阔的直到,运送物质是不是就变得快捷了许多?” 阿木无言以对。 他没有料到自己的这个小师弟平日里似乎只关心狗肉的味道,原来他的心思儿也极为细腻的。 细细一想,小师弟这番话不无道理。 只是,李辰安若是知道了小师弟干的这事,他会不会不喜呢? 毕竟李辰安即将成为宁国的皇帝了! 当上了皇帝之后,他还会是以前的那个随性的李辰安么? 君臣终究是有别的。 小师弟擅自逾越了规矩……这事,私下里得给小师弟好生聊聊。 另一辆马车里,田秀荣也正疑惑的问文师爷:“……宁直道,还是五架马车并行的宁直道,你说他修这条道的目的何在?” 文师爷拱手一礼:“老爷,这便说明摄政王对幽都县的高度重视!” “还有他对燕京城的重视!” “属下这下敢肯定他一定会将燕京城给修起来……燕京,老爷,指不定这位摄政王还会将京都迁至燕京,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田秀荣吓了一跳,“真可能迁京都啊?” “对,属下以为,燕京城建好之日,就是他要迁京都之时!” “为何将京都迁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老爷,可别小看了这位摄政王,属下以为,他是为了防患北边荒人之害!” 田秀荣摸了摸那两撇八字胡须,“那幽都县的地盘子,得划得更大一些!” “老爷英明!” 田秀荣小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这事,还得再探探摄政王的口气。另外……修路他若是不提银子怎么办?” “老爷,募捐啊!” “这条路,老爷非但不能在摄政王面前提银子,反而还要主动的将这活给揽下来!” “这是老爷本事的象征,国库本没有多余的银子,老爷这是在为摄政王分忧啊!” “再说,募捐嘛……打着摄政王修路的旗号,让幽州的盐商们带个头,主要还是从百姓的头上去收。” “收起来之后,盐商们的银子悉数退还,百姓们的银子……才是用来修路的。” “这么多的银子从老爷您的手上过……指缝稍微松一丁点,这不既取悦了摄政王,也保住了盐商们的利益,老爷您,也得到了好处。” “一举三得!” “故,这宁直道,不但得修,还得好好修!” 第八百五十九章 幽州风云 一 幽州城。 悦来客栈。 当李辰安一行抵达悦来客栈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头。 悦来客栈的掌柜是一个年约四旬的儒雅男子。 人们称呼他为佟掌柜的。 今夜里悦来客栈被这幽州城的知府田秀荣给包了,说是摄政王要住在这里…… 摄政王是归园的少主。 是暗衣卫新的首领。 这件事,整个归园内部已不是什么秘密。 可那位摄政王来了归园之后,却并没有出示那枚暗衣印,这便说明少主并不需要自己去主动接触。 佟掌柜也没有见过李辰安,他并不知道他以为的那位少主是别人装的。 此刻闲来无事,他正坐在柜台的后面,手里翻着一卷有些发黄的书正看的津津有味。 却不料有客人进来。 他没有抬头。 一小二已走了过去,站在了李辰安四人的面前,面带微笑,躬身一礼,小意的说道: “公子……客栈被人给包了,暂不再接客……听说今儿个整个幽州城里的客栈都被包了下来,说是摄政王的仪仗到了,公子恐怕不好找到歇脚之处。” 李辰安一怔,心想王正浩轩这小子大手笔啊! 那小子身上压根就没银子,他拿什么来将幽州城的客栈都包了下来? “这位小哥,请问,摄政王可有在里面?” 那小二一听,“公子您认识摄政王?” 李辰安点了点头,笑道:“有些交情!” “哦……公子一表人才,一看就是人中龙凤,与那位摄政王也年岁相仿……只是摄政王与田知府去九仙楼吃酒去了,才去没多久,想来回来的时间会比较晚,” 顿了顿,这小二心想既然是与摄政王有交情的人,那断然不能得罪了。 但万一这人与摄政王有仇,是来杀摄政王的呢? 这可说不准! 佟掌柜说摄政王的敌人不少。 现在还多了荒国那边的荒人。 摄政王的安全才是最为重要的! 小二很是抱歉的拱了拱手,“公子,要么公子就在外面等候,摄政王回来自然会带你进去,如何?” 李辰安想了想,扭头看向了柜台后的佟掌柜。 他从袖袋中取出了那枚漆黑的印章,来到了柜台前,“掌柜的,帮我瞧瞧这玩意儿能值多少钱?” 佟掌柜抬头,双眼忽的大睁。 他连忙就站了起来,将手上的书放在了柜台上,双手接过了这枚印章。 他仔细的端详了三息,恭恭敬敬的将这印章还给了李辰安: “公子……此印无价,请随小人去内堂仔细聊聊!” 李辰安收好印章点了点头:“那就有劳掌柜的带路!” 就在小二惊诧的视线中,佟掌柜很是激动的带着李辰安四人向内院走去。 萧包子路过了那柜台。 那双细长的眼瞄了一眼柜台上的那本书。 她的眼睛忽的一亮—— 《偷香窃玉细水长》! 这名字一听就带劲! 这封面上绘的图……也带劲! 萧包子伸手,就在宁楚楚震惊的视线中,她将这本书不作痕迹的取了过来,反手就塞入了自己那宽大的袖袋中。 一摇一摆。 迈着她的扶风步,便跟上了钟离若水,也向内堂走了去。 …… …… 迈过了月亮门,绕过了那道照壁,走过了后院中的那处凉亭,又走入了一处月亮门里。 门外是一条青石甬道。 不长,对面是一片竹林。 竹林里有一栋二层木楼。 木楼的左边,是一片并不大的池塘。 这,便是佟掌柜所谓的内堂! 所有的悦来客栈,都有这么一个地方。 这地方不对外,它是归园的主人下榻之处。 很是幽静,也很是优雅。 木楼的门前挂着两盏大红的灯笼,灯笼下坐着两个抱着剑的人! 佟掌柜掌着灯笼带着李辰安四人来到了门前,那两个抱剑之人此刻已站了起来,也已拔出了剑。 佟掌柜回头,“少爷,剑侍只认信物不认人,还请少爷将印章给他们过目。” 李辰安这才知道悦来客栈里面还有这样的地方这样的规矩。 他又取出了印章,佟掌柜接过,递给了那两名剑侍。 两名剑侍就着灯光仔细的看了看,将印章交给了佟掌柜,剑归鞘,二人单膝跪地,抱拳一礼: “恭迎少主回家!” 讲究! “起来吧。” “谢少主!” 二人转身,推开了木楼的那扇大门。 李辰安这才抬头,便看见门楣上挂着一道牌匾,牌匾上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如家! 他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心想怎不叫汉庭呢? “这名字谁取的?” 佟掌柜躬身回道:“老爷亲笔!” “听说当年夫人与老爷浪迹天涯的时候,老爷思家心切,于是夫人便在吴国的昭化城落了脚,修建了归园。” “这悦来客栈,昭化城里的那一处也是第一家。” “客栈先修好,老爷去了那处客栈,见到了这小木楼还有小木楼旁边的那些梅树之后,便提笔写下了如家二字!” “归园这个名字,听说也是老爷取的。” “还有离塔。” 顿了顿,佟掌柜伸手一引:“少爷、少夫人们请进!” 来到了小木楼中,佟掌柜点上了桌上的灯,也点上了四壁的灯,房间里顿时明亮了起来。 外面极为朴素的木楼,里面的妆点却格外精致。 虽一年到头这里也不一定会有主人来住一次,但里面却一尘不染,收拾得干干净净。 一楼大堂里,左侧摆着一张八仙桌,右侧摆着一张雕刻精美的茶桌。 靠窗的位置还有一张书桌。 书桌上并没有书,却整齐的放着文房四宝。 墙上也挂着一些字画,字很漂亮,画也很不错。 “二楼是套房,有三间寝室,少爷和少奶奶们晚上便住在这里……” “小人先去给少爷和少奶奶安排酒菜和洗浴之用。这有茶,请少爷先自用,小人呆会再来!” “行,确实也饿了……暗衣卫在幽州可有人?” “有,幽州城的负责人姓常名在……少爷想要何时见他?” “就今晚。” “好,小人这便去请他来。” 佟掌柜躬身退下,李辰安坐在了茶桌前。 钟离若水四下打量着,便觉得这地方当真很不错。 宁楚楚虽说生在宫里,却也觉得就算是自己曾经的公主府,虽说比这里更大更富丽堂皇,却少了这里的那种家的温馨的感觉。 只有萧包子无所谓。 能有个地方住就行。 若能隐秘一些,若能与那头牛同睡,便是最好的。 她懒洋洋伸了一个懒腰,手垂落的时候那本书滑落了出来,“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李辰安扭头看去…… 萧包子已一脚踩在那书上,再若无其事的弯腰,捡起了那本书,又塞进了袖袋中。 “晚溪斋秘籍,等我先参详参详!” 第八百六十章 幽州风云 二 李辰安等人倒是舒舒服服的住了下来。 从宋家庄而来的那位黑衣白发大长老白啸天却郁闷极了! “老子给银子!” “大爷,您给银子也不行啊!这客栈,被咱们田知府派人来包了!” 站在长平客栈的门口,白啸天看着面前的矮掌柜,“一间空房都没有了?我给双倍、不,三倍的银子!” 那矮掌柜想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大爷,你恐怕不知道咱们宁国的摄政王来了幽州城!” “那是摄政王啊!听说他回到京都就会登基为帝,那就是咱们宁国的皇帝了!” “你怕是还不知道摄政王带着他的天兵,才将大荒国的第二鹰给宰来吃了!” “听说那是一万只鹰!” “这算是凯旋归来了吧?” “摄政王要在咱们幽州城歇脚,这是咱们幽州百姓之幸,田知府当然要好好招待咱们的摄政王,也绝对不允许出半点差池……” “说句不怕大爷您难过的话,万一你是坏人,是要来刺杀摄政王的……这事若发生在我这小小的客栈里,我就算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呀!” 矮掌柜的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一样,他又挥了挥手:“不是小店不给大爷您行个方便,实在此事太大,你还是另寻它处吧!” 白啸天深吸了一口气,问了一句:“莫非摄政王就住在你这客栈里?” 矮掌柜耸了耸肩:“这就不知道了!” “但小店确实住进来了百来号人,说不定摄政王就在其中。” “就算摄政王没在这里,大爷,在下也得罪不起田知府啊!” “这可是田知府下的命令,您回头瞅瞅,府衙里的捕快,可在暗中盯着的!” 白啸天能有什么办法呢? 总不能拔剑宰了这掌柜的吧! 他只能悻悻离去。 走在寂寞的街头,他发现自己这个大旗帮的大长老很是憋屈! 两年前,大旗帮帮主白马啸西风魏长河受邀去了江南道的周庄参加周大善人的六十寿宴,这一去……就把命丢在了周庄! 堂堂一境下阶,驰骋北漠几无敌手的帮主,他死在了晚溪斋斋主的手里! 听说晚溪斋斋主姓萧,却不知道名字。 听说那萧斋主已是半步大宗师的身手! 也听说,她一直在李辰安的身边! 大旗帮上下立誓要给帮主报仇! 帮主死了,留下了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儿子,他原本叫魏旭,而今改名为魏红血! 他成了大旗帮的少帮主! 这位少帮主接手大旗帮仅仅一年多的时间,他的表现,似乎比他的爹还要厉害三分! 少帮主竟然与北漠道的那位神秘的老爷子扯上了关系。 而今,大旗帮成了北漠道最大的镖局,也成了背后最大的私盐贩子。 就凭着这贩卖私盐,大旗帮而今的财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雄厚! 少帮主不仅仅在苦练武功,他还用这些银子招募了许多江湖中人,组建了一支三千人的私兵! 当然,这些私兵并不在北漠道的境内。 而是在北漠道之外,与大荒国交界处的一处荒原上。 按说吧,这大旗帮应该比以往更风光才对,可偏偏少帮主下了命令,大旗帮上下,必须尽可能的低调! 这低调了一年多的时间,以至于大旗帮在江湖中似乎都渐渐被人遗忘。 这一次李辰安从安南道跑来了北漠道,少帮主也早已知道了消息,只是少帮主并没有来这里。 没有人知道少帮主去了何处,去做何事。 跟在少帮主身边的,只有老帮主健在时候留下来的一个老家奴。 幽州城有大旗帮的堂口,但白啸天却并不打算去。 一来是大旗帮的堂口做的是正当的镖行生意,与贩卖私盐毫无关系。 二来……幽州大旗帮堂主与他这个大长老不太对付。 就这么走着,就这么想着,不知不觉,白啸天来到了幽州书院外的牌坊前。 抬头一瞧,想了想,今儿个晚上,干脆就在这书院里找个地方将就一晚。 于是,他走了进去。 书院里的这条路倒是笔直,也颇为宽阔,却没有灯。 书院里也静悄悄的,没有听见读书声,也没有看见一个人。 就像走入了一处荒芜之地一般! 作为地地道道的幽州人,白啸天虽然不是在幽州城长大,但对于这幽州书院的大名却早已听过。 北漠道虽说穷,但北漠道十三州却各有自己的书院。 在曾经的历史中,幽州书院简直是光芒万丈! 无论是文会还是科考,都完胜其余十二道的各大书院。 哪怕是北漠道道府所在的云州,云州书院也不及幽州书院。 但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而今的幽州书院早已没落。 莫要说学生,听说就连那些教习们都离开了这里去别的书院另谋生路去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白啸天并不知道,也没兴趣去知道。 只是心里有些惋惜,叹其风光不再罢了。 就这么走着,依旧没有遇见一个人,却看见了远处的一点灯火! 白啸天有些奇怪,便抬步向那处灯火走了去。 那是书院旁边的一处小院。 小院里有一颗桂树,树上挂着一盏灯,灯下坐着一个……老人! 老人正在眯着眼睛看书。 白啸天来到了院子门口,想了想,推开了那低矮的篱笆们走了进去。 那老人依旧眯着眼睛在看书,似乎并不知道有人进来。 直到白啸天坐在了那老人的对面,那老人才惊诧的抬起了头,愕然的看向了白啸天。 “足下……何人?” “老夫白、白黑,先生贵姓?” “老夫曾鹏程……白黑……这名字怎有些熟悉?白老哥深夜前来有何事?” “啊,老夫年幼时候曾在这幽州书院求过两年的学,转眼这就是五十年过去,这不恰好再回幽州,便想着来看看。” 曾鹏程放下了手里的书,老脸露出了一抹笑意: “哦……原来是昔日同学!” “不知白老哥当年就读于那位夫子名下?” 白啸天顿时就傻了眼,心想老夫不过随口编个理由,莫非这老夫子五十年前也在这里上学不成? 他一捋长须,仔细的想了片刻,摇了摇头:“哎,说来惭愧!” “当日少年,不知珍惜那最好的时光,上学……多在干一些不着调之事,以至于连曾经的先生都没有记在脑子里。” 曾鹏程一听,顿时就俯过了身子,老眼一亮:“你、白黑……小白?!” “先生曾经常说你黑白不分,是非不明……你还掀过一个叫杜之玥的姑娘的裙子!” 曾鹏程大笑起来,抬起一只手指了指白啸天: “你就是小白!” “我,鹏程,那时候同窗们都叫我曾大鸟,你记得么?” 白啸天这就惊呆了。 我特么随便起个名字,竟然和这老夫子同窗! 有这么巧的么? 可现在他能怎么办呢? 他连忙点头,极为热络的说道:“想起来了,曾大鸟……你、你怎么留在这里了?” “哎……” 曾鹏程面色顿时一黯:“说来话长。” “看你这身行头,当是衣锦还乡了,可我呢……还守着这处学院……” “有银子吧?我吩咐书童去买些酒菜,咱们边喝边聊,如何?” 白啸天只想找个地方睡觉,哪里料到这曾老头竟然要和他叙旧! 这怎么搞呢? 他从怀里取出了一锭银子。 “过去之事,多已忘记。” 曾鹏程接过这锭银子,咧嘴一笑:“没关系,许久无人与老夫聊天,颇为寂寞。” “小白啊……” 白啸天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八百六十一章 幽州风云 三 九仙楼上。 假扮李辰安的王正浩轩也正在和幽州知府田秀荣边喝边聊。 “北漠道穷,本王知道。” “但北漠道的穷是暂时的,至多等五年时间,等燕京城建成之后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来来来,你作为幽州的父母官也不容易啊,我敬你三杯!” 田秀荣受宠若惊,慌忙站了起来:“摄政王,使不得使不得!” 王正浩轩眉间一蹙,颇不耐烦: “有什么使不得的?” “这是你对本王不了解!” “你瞧瞧他们……!” 王正浩轩伸手向阿木小武和独孤寒一指:“他们跟随我多年,他们深知我的脾性,大家便极为随意,就像亲兄弟一样!” “你与本王初次接触,如此小心翼翼本王也能理解,但不用太过生分!” “坐下!” “喝酒!” 田秀荣万万没有料到这位摄政王如此随和。 这样的青年,显然并没有多少心机。 现在,一个最好的机会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如果自己也能如另外三人那般成为了摄政王的兄弟……北漠道的那位道台老爷,这厮不上道! 他也该让让位了! 让本府坐在那位置上,虽说北漠道穷,但只要榨一榨,还是能榨出不少油水的! 他当真坐了下去,举起了酒杯,“摄政王,就冲着摄政王您这般磊落之胸怀,臣,敬您三杯!” “这就对了嘛,喝酒,三杯!” 王正浩轩与田秀荣对饮了三杯。 他砸吧了一下嘴,开口又道: “那个……秀荣啊,从幽都县一路走来,我听说了一些事,不知真假,我且问问你。” 田秀荣危襟正坐,“摄政王请讲,臣知无不言!” “朝廷已在全国废除了曾经姬泰所立的税法,改用了新的税法,为何这北漠道却偏偏没有执行呢?” “本王不是问责,只是希望知道真实的原因,你放心大胆的说,不要怕本王怪罪于你!” 阿木瞅了王正浩轩一眼,这小师弟……越来越入戏了啊! 田秀荣沉吟三息,俯过身子,低声说道: “摄政王,其实这事吧,臣原本是希望能在幽州率先推行,却不料……” “不料什么?” 田秀荣深吸了一口气,长长一叹,“非臣背后说人坏话,这新税之法,本就是摄政王当年离开京都的时候所定!” “它是一件利国利民之伟大政策!” “它直接的减少了百姓头上的税赋,为的当然是让咱们宁国的老百姓日子过得更好一些!” “这样的政策,当然受百姓之欢迎,可往往百姓欢迎之事,却不被某些官员所喜!” “因为让利给了百姓,那便意味着某些官员落入自己口袋里的银子变少!” “臣斗胆直言,这些被姬泰排挤,算是发配到北漠道的这些官员们啊……他们许多人的初衷都已改变!” “他们忘记了读书当官是为了民!” “他们穷疯了,当了官之后,一心只想捞钱!” “当臣决定在幽州推行这新的税法的时候,便受到了诸多的指责!” “当然,对于那些同僚们的指责,臣并没有放在心上,寻思能让幽州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一些,臣这心里,便也安稳一些。” “可臣却没料到这北漠道的道台商大人却……” 田秀荣垂头。 摇头。 又是一声长叹。 他起身。 斟酒。 满脸悲戚。 他端着酒盏对着王正浩轩躬身一礼:“臣,终究未能实施新的税法,这是臣的不是!” “是臣向邪恶的势力低了头!” “臣,有罪!” “臣,自罚三杯!” 王正浩轩一愣,咦,这田秀荣是个好官啊! 等回去见到李辰安之后,得告诉他,这样的好官,当重用! 田秀荣连干了三杯。 王正浩轩招了招手:“坐吧。” “这非你之过,至于那位道台嘛……等本王回到京都,自然会派人来处理!” “像你这样的官,正是本王最需要的。” “本王要肃清这北漠道的吏治,便需要竖立起一正一反两个典型!” “你自然是正面的。” 顿了顿,王正浩轩思索了一番。 就在阿木震惊的视线中,他拍了拍田秀荣的肩膀: “这样,有本王给你撑腰,你就在幽州施行新的税法!” “当然,新成立的幽都县例外,本王许了幽都县十年免除赋税,这事你得知道。” “你明日就开始施行新的税法,但上缴朝廷的却一两银子也不能少!” 田秀荣顿时就瞪大了那双绿豆眼,坐在他下首的文师爷这时候也惊呆了—— 这怎么做得到? 整个幽州,下辖原本只有三个县,就算包括那三十万修建燕京城的灾民,也不过才六七十万的人口! 摄政王说幽都县免税十年…… 这便意味着那三十万灾民不需要缴纳一分银子的税! 这便意味着要让剩下的三四十万百姓来承担所有的税! 还要按照新税只收取一成来执行! 上缴朝廷的还一两银子都不能少! 文师爷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一拨,心里顿时拔凉拔凉的。 老爷这个正面人物不好当啊! 老爷每年得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至少两百万两的银子补贴进去才够啊! 这个坑是老爷亲手挖的,他如何来填呢? 似乎看出了田秀荣的为难之处,王正浩轩又拍了拍田秀荣的肩膀: “困难,本王知道肯定是有的。” “但在本王看来,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你想想,如果事情都很简单,大家都能做,都能做好,这如何凸显你与众不同的能力呢?” “唯有别人做不到的事你做到了,这,才能让你在北漠道十三个州的知府中脱颖而出啊!” 王正浩轩坐直了身子,瞅了田秀荣一眼,又说道: “道台的位置可只有一个,既然那位姓商的道台在其位不谋其政……本王回京之后自然是要办了他的!” “要治理这北漠道,便要从熟悉北漠道的十三个州官中选出一个。” “你若是做不到……本王便只好去别的州府再看看别的州官了!” 田秀荣哪里会让如此好的机会从自己的手上溜走! 他心里早已在算计着。 若是自己成为北漠道的道台,要找回这些银子的机会实在太多,可不能局限于当下之失! 再说,能失到哪里去? 还不是从幽州百姓头上去弄! 有了这份前程,幽州的那些盐商,自然也会鼎力相助! 至于具体要如何去捞够那么多的银子……回去之后再和文师爷商量商量。 但现在却必须在摄政王的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不一样! 他连忙起身,躬身一礼: “摄政王,臣深知其中之难,但为了幽州,为了朝廷,为了对得住摄政王的赏识,臣哪怕万难,也将迎刃而上!” “臣向摄政王保证,幽州率先执行新的税法,绝不会少了上缴朝廷的一文钱!” “好!” 王正浩轩巴掌一拍,亲自拎着酒壶给田秀荣斟了一杯酒,极为亲切的说道: “来来来,本王没有看错你!” “咱们同饮一杯,往后……你就是本王的人了!” “修好了宁直道,做好了这新税的推行,北漠道道台之位……本王现在就给你吃个定心丸!” “那位置,就是你的了!” 阿木咽了一口唾沫。 田秀荣大喜。 他接过了杯子,正要喝了这杯前程无量的酒,却没料到又听王正浩轩说了一句: “为了彰显公平,也为了证明你的能力,本王将派皇城司常驻幽州城,行监督之责!” 田秀荣一听,差点没有吐出一口老血来。 第八百六十二章 幽州风云 四 皇城司! 那可是阎罗殿! 有了这群小鬼盯着,叫老子怎么去贪?! 那巨大的窟窿,如何去填? 自己敲下了自己的牙,还得将这牙给咽下去。 田秀荣这一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一旁的文师爷原本也在心里计划着接下来还能从哪里去弄那么多的银子,听到这句话,他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皇城司恶名远播! 皇城司而今担巡查之责。 皇城司的人巡查了江南道,一家伙将江南道的官员从上至下给掀了个底朝天! 皇城司的人再巡查安南道,听说安南道至少一半的官员被打入了大牢! 而今,皇城司正在巡查蜀州道和岭东道,尚未大规模的前来北漠道。 老爷倒是表了忠心,在这位摄政王的面前也竖起了一面牌坊。 只是……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引来了皇城司的小鬼……老爷那些旧账恐怕都会被皇城司的那些小鬼们给翻出来! 这,如何是好? 田秀荣喝下了这杯酒。 觉得这是一杯苦酒,也是一杯毒酒。 王正浩轩放下酒杯,又看向了田秀荣,“咦,秀荣啊,怎么脸色不太好了?” “莫非你不善饮?” 田秀荣连忙回道:“臣、臣确实不善饮,若不是摄政王前来,臣平日里是滴酒不沾的。” “好官!” 王正浩轩大加赞赏:“朝中如你这样自律的好官不多了,你不要再喝,好好保重身子,本王可不想你这样的好官走得太早!” “本王回京登基之后,会通报全国对你褒奖!” “会派了宦官前来,赏你一些补药,好好活着,” 王正浩轩又拍了拍田秀荣的肩膀:“到时候,本王在京都等你。” 他站了起来,“今晚就这样吧,让你破费了,等你到了京都,本王请你喝酒!” “走,回去睡觉!” “莫忘记了你承诺本王之事!” 王正浩轩抬步而行,“跟着本王好好干,本王保你……封侯拜相!” …… …… 悦来客栈。 内院。 小木楼的大厅里。 李辰安四人沐浴了一番,洗去了这一身的风尘。 用过了晚饭,就在宁楚楚那期待的视线中,李辰安却坐在了那张茶桌前。 宁楚楚颇为幽怨。 心想说好的今夜与他同眠,现在看来暂时是眠不了了。 李辰安约了一个人。 他是暗衣卫在幽州城的负责人常在。 佟掌柜还没有回来,也还没有带常在过来。 李辰安煮上了一壶茶,抬头看向了三个姑娘。 钟离若水正坐在书桌前,似乎在翻阅她随身带来的账簿。 萧包子则坐在那张圆桌前,也在津津有味的看着一本书,应该就是她说的晚溪斋的秘籍了。 可别说,萧包子真是可爱。 不知就里的人大致会认为她是个散漫的野姑娘,但李辰安却知道她不仅仅是武功高强,她还见多识广,脑回路也格外不一样。 她说她在晚溪斋就看过许多的书。 在自己的身边倒是没有见她怎么看书。 想来是为了自己的安全。 现在这里很安全,瞧瞧,她又沉迷在了那秘籍之中,似乎已游弋在了知识的海洋之中…… 咦,她竟然连脸蛋儿都看红了! 专注的女人很美丽! 还能在专注中激动的女人,就显得更加的美丽! 她理应是在那秘籍中有所悟,领略到了武道中的更美丽的风景。 不能打扰到她! 于是,李辰安便扭头看向了宁楚楚。 宁楚楚正一脸幽怨的看着他! 李辰安咧嘴一笑,伸手一勾,低声说道:“来,先陪我喝杯茶!” 宁楚楚咬了咬嘴唇走了过去,坐在了李辰安的身边。 “我来。” “好。” 宁楚楚煮茶。 李辰安看着宁楚楚的侧脸。 那张脸蛋儿比两年前的三月三在广陵城的画屏湖畔的烟雨亭里所见的时候成熟了许多。 经历了这一年多的抢劫生涯,也经历了草原上征战,宁楚楚曾经的那张粉嫩的一捏就要捏出水来的脸上多了两分刚硬。 她给李辰安的感觉,便不再如曾经那般柔弱。 真有了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 这样的姑娘,通常有劲道! 当然,最有劲道的是萧包子……那或许不应该用劲道这个词,而是应该用狂野二字! 萧包子在晚溪斋长大。 她在那地方自由自在的长大。 便有了晚归山那大山般的胸怀,也有了那晚溪水绵绵不绝的韧性。 钟离若水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虽说她而今已是天下难有敌手的大宗师,但她并不是自己练就的大宗师。 故而,她的骨子里并没有江湖中人的不羁。 她依旧是那个娇柔如水的令人怜爱的矜持的女子。 “你、你看什么?” 李辰安的视线一直在宁楚楚的脸上,以至于宁楚楚的脸蛋儿也泛起了一抹红晕来。 李辰安咧嘴一笑:“楚楚,果然动人!” 宁楚楚垂头,愈发羞涩,心想萧姐姐曾经对自己说,这头牛有些被动,有些事需要自己主动一些才好。 于是,她也扭头看向了李辰安,二人四目相对,似乎有了一阵阵的火花闪烁:“我不想动人……我只想动你!” 二人距离颇近,宁楚楚吐气如兰,这句话直入了李辰安的灵魂! 李辰安身子忽的一僵! 丹田中。 那朵莲上的那簇火苗“腾!”的一家伙就直起了腰,就熊熊的燃烧了起来! 莲池顿起涟漪。 李辰安顿时感觉到一股炙热之力在体内疯狂的流转,他的眼渐渐泛红,他的唇渐渐有些干。 他直愣愣看着宁楚楚,忽的舔了舔嘴唇,咽了一口唾沫。 他伸出了手,宁楚楚紧张极了! 这是她期待了许久的事! 这一刻,她的夙愿似乎就能得偿所愿。 她感受到了李辰安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男人的温暖,也感受到了李辰安眼里的极具侵略的占有欲望。 她的脑子在这一瞬间一片空白! 她只觉得自己似乎也要燃烧了起来。 李辰安的手落在了她的腰间。 手心里传来的不仅仅是温柔,还有那如火一般炙热的温度! 她觉得自己即将融化在李辰安的火热之中。 李辰安双手一揽,正要将宁楚楚抱到自己的腿上,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这么晚了,少主歇息了没有?” 李辰安双手一僵,宁楚楚从半融化的状态里陡然清醒了过来。 她脸蛋儿绯红,连忙起身,飞快的向二层楼上跑了去—— 这模样,可见不得人! 李辰安收回了手,萧包子正好看了过来。 她嘻嘻一笑:“到嘴的草飞走了!” 她站了起来,拿着那本书,一摇一摆的也向楼梯走了去。 路过李辰安身边的时候,她忽然弯腰,瞧了瞧,又吃吃的笑了起来: “难受吧?” “呆会长话短说!” 她迈着扶风步一摇一摆的又向楼梯走去: “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好多银子呢!” “可别让楚楚久等了!” 第八百六十三章 幽州风云 五 佟掌柜没有料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常在更没有料到会坏了四公主宁楚楚的好事! 二人走了进来,李辰安正在装模作样的煮茶。 钟离若水依旧坐在窗前的书桌旁,依旧在看着她的账簿,只是当二人进来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 佟掌柜和常在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二人拱手一礼,常在面色平静,眉眼间并没有见到了少主时候的欣喜,反而还有些许不满。 他开口说道: “属下暗衣卫幽州负责人常在,见过少主!” 李辰安的脑子倒是已经冷静了下来,可他心里的那团火却还没有平息啊! 他本想起身,想想还是算了。 “二位请坐!” “谢少主!” 佟掌柜和常在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 李辰安的腰是勾着的,正在向茶炉上的茶壶里放着茶叶。 “常在,这么晚把你叫来,就是想知道一些这幽州的事,比如幽州城最大的盐商是谁?也比如幽州的盐来自何地!” “暗衣卫对幽州贩卖私盐之事了解多少?” “当然,你也可以说说幽州城发生过的稀奇古怪的事。” 常在沉吟三息,没有回答前面的那几个问题,而是说道:“少主……要说幽州城稀奇古怪的事,倒是不多,毕竟这地方人少,尤其是外来的人就更少,但今夜倒是发生了一件稀奇事。” “哦……?” 李辰安抬头,一脸好奇,“说说啥稀奇事?” 常在深吸了一口气,俯过身子:“这事,少主当知道才对!” 李辰安一怔,心想自己进入幽州城就直接来到了悦来客栈,我知道个啥? 他眉间微蹙,“你直接说来听听。” “今夜入夜时候,官府一百多个捕快全部出动满城抓狗……这事,听说是幽州的那大贪官田秀荣田知府下的命令!” “说是摄政王您喜欢狗!” “那些捕快打着抓狗的名义顺便抓鸡……这幽州城,至今外面还鸡飞狗跳,这算不算是一件稀奇事?” 李辰安大吃一惊,但转念他就知道了这件事发生的原委。 王正浩轩这小子! 他咧嘴一笑,摇了摇头,尚未说话,常在又开了口: “少主,属下追随老爷夫人多年。” “属下说几句逾越了规矩的话……” “少主是咱们宁国的摄政王,是未来的皇帝!” “属下以为,不管是身为归园未来的主人还是宁国未来的皇帝,都需要洁身自好!” “属下早已听说少主从吴国回宁国,带走了数百条的狗……” “初闻此事,属下还以为是谬传。后又闻少主千里奔袭至燕京城,飞渡了死亡沼泽,一把火烧死了大荒国第二鹰全军……” “属下极为欣慰!” “便觉得这才是归园未来主人的样子,这才是宁国皇帝该有的雄姿!” “便觉得你从吴国带狗回宁国……这是有人在诽谤!在恶意污你之名!” “可属下万万没有料到,你来了幽州城,却当真下令让田知府派人去抓狗……” 常在双眼微微一眯,“属下就想问一句,那狗肉,真有那么好吃么?吃了能长生不老么?就比少主您的名节,更重要么?!” 李辰安一直在听着。 坐在常在身边的佟掌柜这时候吓了一大跳! 他这才知道为何去请常在的时候常在正一个人在喝闷酒,听说少主要见他,他也很是不喜,甚至还有些不愿意。 原来就因为这事? 这是小事么? 如果少主仅仅是个富家纨绔,这当然不是什么大事。 大不了明儿个去给那些被抓了狗的人家赔点钱也就完事。 但少主却不仅仅是少主! 他还是宁国的摄政王,是即将登基的皇帝! 一国之君为了自己的口福,用这样的一个法子……着实有些下乘! 落在百姓心里的印象,自然没可能得一个好字! 但常在这家伙的言语来的太过尖锐,少爷正年轻气盛时候,他哪里受得了? 少主若是生气,一剑宰了常在,常在岂不是死得有些冤枉? 那还不如不来这里与少主见这一面。 佟掌柜正要打个圆场,却不料李辰安咧嘴一笑,开口说道: “要说狗肉这个东西,吃确实是很好吃的,不过其功效倒不至于长生不老。” 这话一出,相当于李辰安承认了这件事。 常在深吸了一口气,满脸失望。 他本还期待着李辰安能给这件荒唐之事一个解释,也或者能给这件事一个弥补的法子,却没料到这位少主根本就没有在意! 李辰安确实也不是太在意,王正浩轩既然已经这样做了,那些百姓们家里的狗既然已经被官府给抓去了,那只能明日让人去给那些百姓们一些补偿。 这银子还不能自己去出,得让那位田知府去出! 所以李辰安直接就忽略了这件事,又道: “请你来,并不是讨论这件事,你就告诉我,这幽州城最大的盐商是谁,还有……那位田知府这些年在幽州城所作所为又如何。” 常在垂头,过了片刻才徐徐说道: “受老爷之命,这些年黑衣卫暗中调查过此事。” “幽州城最大的盐商便是陶氏,陶氏在幽州城就有五处盐铺,但这并不是陶氏真正赚钱的地方。” 李辰安仔细的听着,斟了三杯茶,递了两杯过去。 常在又道: “整个北漠道,贩卖私盐在全国最为猖獗。” “北漠道道府为了打击这事,道台商大人这些年出动了数次府兵,甚至他亲自带兵去抓捕那些私盐贩子,但无一例外皆无功而返!” 李辰安眉间微蹙:“有内鬼?” 常在点了点头:“北漠道有全国最大的盐帮!” “盐帮,就是与官府勾结,专门贩卖私盐的帮派!” “其中鱼龙混杂,有江湖中人,有山匪盗寇,甚至还有落魄的读书人等等!” “北漠道盐帮势力极大,其背后之人名叫老爷子……暗衣卫也去打探过,却并没有查到这老爷子究竟是谁!” “仅仅是听说这老爷子上可通天,不仅仅是北漠道的官场,就算是京都的庙堂之上,也有他的人。” “商大人也派了捕快去追查这位老爷子,甚至调查了所有发出去的盐引,却依旧没有查到老爷子是谁。” “就连盐帮手上那么多的盐的来路,也还没有摸清楚。” 李辰安一愣,问了一句:“不是那些大的盐商从官府中平价买来官盐再高价通过私盐贩子卖出去的么?” 常在呲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这便是老爷子高明之处!” “从官府中平价买盐,再通过私盐贩子卖出去,这其中并不能赚到多少银子,却成功的转移了官府的视线!” “都是傀儡!” “哪怕这幽州城最大的陶氏,也是傀儡!” “老爷子的盐,恐怕根本就没有在北漠道售卖!” “而他的盐的来源并不限于北漠道的盐场……这里面恐怕会牵涉到京都的骆国公府!” 第八百六十四章 幽州风云 六 李辰安大吃一惊! 体内丹田中的那火苗此刻已软了下来。 他已忘记了那事。 骆国公府,作为宁国的五大国公府之一,骆国公府的手里掌握着宁国的六大盐场。 在京都之变之后,自己成为了宁国的摄政王,因为国库空虚之问题,曾经邀请了除怀国公府之外的四大国公在御书房一见。 那天,自己和二伯户部尚书李文厚演了一出戏,逼迫四大国公补税。 犹记得骆国公当场表态补足三十年的税,另外,骆老国公还上表要将骆府的六大盐场上交国家。 在京都之变的时候,这骆国公是与姬泰一伙的! 是站在自己对立面的! 京都之变结束,姬泰一系授首,这骆老国公为了自保,做出那断臂之决定,李辰安寻思着骆国公府也无大碍,便没有再追究骆国公府之责。 只是因为钟离若水的病,他匆匆离开了京都,那六大盐场,除了蜀州的一处盐场之外,也继续由骆国公府在管理。 此刻听常在说那什么老爷子手里的盐恐怕还牵涉到了京都的骆国公府…… 这引起了李辰安极大的重视! “那他的盐卖去了何处?” 常在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老爷曾经有过一个猜测。” 老爷,指的便是李辰安的爹乔子桐。 “他如何猜测的?” “老爷认为,向来缺盐的荒人,原本还要向越国吴国大量购买,可这两年却再也没有向越国吴国购买一斤盐,似乎忽然不缺了……” 李辰安瞪大了眼睛:“卖给了荒人?” 这极有可能! 宁国与大荒国的边境线很长,并不一定非得走燕云关或者死亡谷。 贩盐的利润极高! 在巨大利益的引诱之下,私盐贩子开辟出一条通往荒国的盐路这并不是没有可能! “据我所知,这幽州城的盐官就有参与其中!” 常在又摇了摇头:“这些盐官,包括那位田知府田大人,他们做的,便是明面上的事,一查一个准!”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利用职权贩盐获利,这其实是那什么老爷子故意布下的迷阵?” “应该如此,不然商道台不至于这些年不整顿漠北道,商大人只是不希望打草惊蛇罢了。” 李辰安呷了一口茶,“商道台……我记得他叫商源,是江南道商氏一脉,也就是曾经的那位商丞相的后裔。” “江南道商氏,而今都下了大狱,这商源,是个怎样的人?” 常在沉吟三息:“从暗衣卫的情报来看,商道台是个廉洁的清官!” “江南道商氏覆灭,商道台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独自一人喝了一宿的酒,写了一行字。” “什么字?” “莫问前程,但求初心!” 似乎担心李辰安对这位商道台有别的想法,常在又补充了一句: “整个北漠道的吏治算是清明,当然,这幽州的田知府做的那些事,商道台也都知道,仅仅是因为还没有将背后的老爷子给找出来暂时没有动田秀荣罢了。” “北漠道……穷啊!” “但商道台也在尽力的改善,甚至去岁时候还去过一次江南道,想要将江南的商人引入北漠道,只是北漠道的山高路远,尚未能见到成效。” 李辰安点了点头,觉得自己想要知道的事也大致差不多了。 常在这时却想起了另一件事,又说道: “对了,收到大荒国那边传来的密报,杨四贤而今已成为了大荒国天机阁的阁主……” “少主可还记得杨四贤?” 李辰安当然记得。 那个鱼龙会的天下行走,那个在鱼龙会总部将自己带出去,偏偏带到了二皇子宁知行的府邸外面,让自己差点被宁知行给弄死的杨四贤! 那个被自己一剑砍去了一条胳膊的不知道他究竟是谁的人的杨四贤! 当然,他现在知道了杨四贤是归园的人。 可他没有料到这老头跑去了大荒国,还混了个天机阁的阁主! “他在宁国好好的,跑去大荒国干什么?” “这天机阁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天机阁是大荒国新成立的谍报机构,类似于宁国的皇城司。” “至于他跑大荒国去干什么……自然是为宁国收集情报。” 对于杨四贤,李辰安的心里有些复杂。 这个老头不能用好人或者坏人来定义。 但毋庸置疑的是他对母亲的忠心。 曾经杨四贤说若是他有孙女,定然会将他的孙女嫁给李辰安。 可他并没有。 他就是一个孤寡老人。 李辰安以为在姬泰倒台之后,这个老人的使命便已结束,他理应在玉京城或者去广陵城养老了,却没料到他又去大荒国。 天机阁既然是大荒国新成立的谍报机构,对他这个天机阁的阁主的经历,宇文封肯定会严加查询。 “母亲的主意?” 常在沉吟片刻:“属下不知道。” 李辰安端着茶盏想了想,“传我的命令,从暗衣卫多调派几个好手给他……” “切记,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李辰安说这句话的时候很严肃很认真,常在这一刻感觉到了李辰安是发自内心的对杨四贤的关心。 他的心里有些疑惑。 这个少主,为了吃狗肉干出了满城抓狗的这种荒唐事。 按理,能够做出这种事的人不会是什么好人。 这是市井百姓嘴里的纨绔、恶少、不务正业之徒! 但与李辰安的一席交谈之后,从李辰安的言语神态中,却偏偏又让他觉得很是矛盾。 这位少主知道幽州贩卖私盐之患,对此极为关心,言谈间丝毫没有轻浮之态……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常在有些迷糊。 时候不早了。 见李辰安没有再问别的事,常在起身,躬身一礼,“那少主且休息,属下告退!” “好,你们先回去吧。” 佟掌柜和常在离开了小木楼。 李辰安独自喝了两杯茶,钟离若水已收起了账簿,起身看向了他。 “楚楚还在上面等你!” 李辰安咧嘴一笑,起身,牵着钟离若水的手向楼上走去。 “好生对楚楚,可别折腾的太厉害,去吧。” 二人在楼上分手。 李辰安走向了宁楚楚的那房间门前,站了片刻。 屋子里的宁楚楚已听见了李辰安的脚步声。 少女坐在窗前很是紧张。 她紧紧的拽着衣摆,心肝儿砰砰直跳。 她扭头看了看那张宽大的床,床上铺了一张萧包子剪下来的一段洁白绸巾。 今夜,自己就是他的人了! 虽说没有红妆也没有红烛却有这红色的灯笼。 萧姐姐说所谓仪式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上云端的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 太美妙! 宁楚楚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美妙,于是便在紧张中很是期待。 现在,他来了。 李辰安推开了门。 就在宁楚楚鼓起勇气起身正要去迎接李辰安的时候…… 楼下。 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夜很静。 那声音很大! “摄政王……下来吃鸡!” 第八百六十五章 幽州风云 七 那是王正浩轩的声音! 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宁楚楚很是绝望! 隔壁房间的萧包子原本正在津津有味的看着那本《偷香窃玉细水长》! 正看到无比精彩之处! 正在脑中画卷徐徐展开之时。 却偏偏被王正浩轩的那一声吼将她从那美妙的畅想中给惊醒过来! 这小子,回来的不是时候啊! 萧包子侧着耳朵仔细的听了听,隔壁宁楚楚房间的门又嘎吱一声开了,接着便是踩着木楼的脚步声。 萧包子一听就知道那是李辰安。 那是下楼的声音。 她合上了书,想了想,来到了宁楚楚的房间。 宁楚楚正嘟着小嘴儿一脸的哀怨。 “妹妹,是不是很生气?” 宁楚楚差点哭了。 “萧姐姐……咋就这么难呢?” 萧包子坐在了宁楚楚的身边,“这不能叫难,这叫好事多磨!” “想想去岁时候,我们同去蜀州,那一路……姐姐被磨得有多惨?” “哎……说起来都是泪,谁叫咱们爱上了他呢?” 萧包子深吸了一口气,又道: “这男人呀,终究和咱们女人不一样。” “咱们女人成亲之后,世界里就只有家、只有他,只有孩子们。” “可在男人的世界里,他们除了家和自己的女人之外,他们还有兄弟、朋友,甚至国家和天下……当然,也可能有别的女人!” “尤其是像他那样的男人!” “姐姐我曾经幻想着能与他同骑一驴行山河万里,共走余生路漫漫。” “曾经憧憬着能与他日暮结庐,温一杯酒吃一碗粗茶淡饭,亦或我给他下面……” “这都是幻想!” “都是咱们女人的一厢情愿的想法!” “男人……” “尤其是这个男人,妹妹呀,他能带你上云端,但我们得清楚,上云端虽美,他终究活在尘世间。” “他的事很多,兄弟也很多……有时候我都想把他的那些兄弟给宰了!” 宁楚楚吓了一跳,却见萧包子嫣然一笑: “当然只能想想,他若是没有了朋友,他也就不再是他了。” “咱们得习惯寂寞……便在心里守望着他吧。” “终究是咱们自己选的牛!” “得给他自由!” “来,姐姐给你看看这本书……怪好看的!” …… …… 一楼。 门口。 王正浩轩左手拎着一只鸡右手提着一壶酒,却并有进入这大堂中来。 因为他们被两个剑侍给拦了下来。 当李辰安走出来的时候,王正浩轩正在和两个剑侍理论: “少主?” “他是你们的少主,可他也是我们的兄弟啊!” “就算是皇宫,我们要入宫去见他想来也没有哪个侍卫敢阻拦!” 其中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剑侍冷冰冰看了王正浩轩一眼: “这里不是皇宫!” 王正浩轩那双大眼一瞪:“怎么?这地方比皇宫的规矩还要讲究?” 另一个差不多年岁的侍卫显然有些不耐烦:“当然,不服气是么?” 王正浩轩乐了。 他将手里的鸡和酒递给了独孤寒,从阿木的背上取下了他的刀。 “本少爷刀下无无名之败将!” “报上你的名来,咱们比划比划!” 那侍卫的眼里露出了一抹寒芒:“松山剑院东方白!” 阿木一听顿时吃了一惊,因为松山剑院的掌门叫东方红! 这东方白…… 阿木来不及细想,王正浩轩已咧嘴笑了起来: “好!” “本少爷牧山刀王正浩轩!” 他“锵!”的一声拔出了刀! 就在李辰安刚刚下楼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王正浩轩已举起了他的长刀。 长刀在夜色下光芒璀璨,便是王正浩轩此刻那激昂的战斗意志的表现。 东方白左手握着剑鞘,横剑,右手搭在了剑柄上。 他正要拔剑,王正浩轩此刻却忽的问了一句: “你毕竟是李辰安的人,本少爷担心一刀将你给劈死了,先说说你是啥境界,本少爷出手的时候方能知道个轻重!” 东方白视线一凝,他拔出了剑! 剑长三尺三寸! 剑芒却在那一瞬间暴涨一丈直逼王正浩轩面门! 王正浩轩吓了一跳,他双腿微曲,陡然发力,整个身子在剑芒迫来的那一瞬间后退一丈。 他刚好落地,耳畔传来了东方白的声音: “我的境界不高,只有……一境中阶……!” 王正浩轩大骇,他才二境上阶啊! 他万万没有料到这破地方的一个剑侍都是一境中阶的高高手! “且慢……!” 他的话音未落,东方白一剑而来! 王正浩轩咬牙,曲腿,这一次他没有退! 因为牧山刀的刀,退则气势全无! 冲……或许葬身于对方的剑下,但牧山刀的酣畅淋漓哪怕是死,也需要表达出来! 他长刀一轮,陡然跳起。 “呔……吃少爷我一刀!” 刀光璀璨。 如飞速转动的圆盘一般向东方白的那一剑劈了下去! 李辰安吓了一大跳,两把飞刀从他的袖袋中滑入了他的手中—— 虽然他的内力现在就是个渣渣,但毕竟曾经站在大宗师的山巅之上看了一眼。 虽说那一眼看见的是钟离若水那美妙的酮体,却不妨碍他如今的视力也极好! 王正浩轩的那一刀很快。 东方白的那一剑也很快。 可这样的快落在李辰安的眼里却显得有些慢。 所以,他认为自己或许能在紧要的关头掷出飞刀阻挡他们二人间可能的意外。 一旁的阿木此刻也极为紧张。 反倒是另一个中年剑侍。 他依旧抱着剑,依旧站在门前。 他向出来的李辰安拱手一礼,没有说一个字,又饶有兴致的看着二人的这一刀一剑。 刀落。 正是剑起的时候。 刀剑相撞,此间顿起雷霆。 “轰……!” 一声巨响。 王正浩轩握刀的双手虎口在那一瞬间迸裂。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刀身传来,他的身子倒飞而去。 他没有弃刀。 哪怕他握刀的手此刻已鲜血淋漓。 他似乎也没有感觉到痛! 他落在了地上。 双脚点地,他再次飞了起来: “好……够味,再吃本少爷一刀!” 然而,东方白却转身就走了! “不打了!” 王正浩轩人还在空中,“为何不打?” “……老子的剑断了,打个屁!” 王正浩轩一愣,连忙收敛了内力落在了地上。 地上是东方白断掉的剑身。 他捡了起来,哈哈大笑。 东方白的脸有些红。 他扭头瞪了王正浩轩一眼:“笑个屁!” “不过是凭武器之利罢了!” 王正浩轩毫不在意:“输了就是输了,若你是我的敌人,你现在就死了!” 东方白眉间一蹙,转过了身来,手里握着还剩下两尺的断剑。 “若是你爹在这,他定会给你两脚踹掉你的狂妄!” “你认识我爹?” 东方白沉吟三息:“……不,我认识你娘!” 第八百六十六章 幽州风云 八 小木楼外的池塘边燃起了一堆篝火。 李辰安等人围坐在了篝火旁,吃着烧鸡喝着烧酒听东方白说着一个过去的故事。 那个故事很简单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松山剑院在松山之上。 松山的山脚下有一个小村庄,名叫谢家庄。 谢家庄有个猎户叫谢安,谢安有个女儿,人称谢大脚。 “她的脚真的很大!” “她说不上多么美丽,但她却非常勤快……” 东方白看向了王正浩轩,“你的母亲还小的时候,为了补贴家用,接了剑院里浣洗的活儿。” “那时她才六七岁。” “她经常来剑院,便经常看我们练武。” “我姐姐说她武道的天赋极高,” 王正浩轩这时打断了东方白的话,“你姐姐是谁?” 东方白垂头,过了片刻才说道:“松山剑院掌门东方红!” 这话一出,李辰安等人都大吃了一惊。 因为东方红已年过六旬,但东方白不过四十……这姐弟俩着实差的太远了一些。 王正浩轩这时候才知道这人还有着如此吓人的身份。 “那你怎么跑这地方来了?” “因为这地方好,清净、可洗心,可悟剑。” “好吧,你刚才说我娘武道天赋极高……可我怎么记得我娘根本就不会武功呢?” 东方白乜了一眼王正浩轩:“你爹的身手还行,可你见过你爹敢欺负你娘么?” 王正浩轩哑然。 是啊! 从自己记事开始,爹在娘的面前向来表现得言听计从,丝毫不像是皇城司里当差的人。 嗯,爹在娘面前温顺的就像一只小绵羊! 爹说,那叫相濡以沫! 现在看来,那是爹毫无反抗之力! 王正浩轩顿时就俯过了身去,好奇的问道:“我娘……是什么境界?” 东方白摇了摇头:“我已离开松山剑院整整二十年,只知道二十年前,我不是你娘的对手!” 李辰安等人也惊呆了! 王正浩轩惊呆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东方白,过了片刻才抿了抿嘴唇,喃喃说了一句:“这么说……我娘至少也是一境中阶的身手了?” “我爹才二境上阶……他确实打不过我娘!” “只是我娘既然学的是松山剑院的剑法,可她为何要让爹将我送去了牧山刀呢?” 东方白摇了摇头:“这就得你回去之后问你娘了。” 王正浩轩沉吟三息,又问道:“我娘既然有那么高的武功,她为何从未曾行走江湖?在我的记忆中,她一直守在家里,做的也都是一个寻常妇人所做的那些家务活儿。” “她如此隐藏,莫非我家还有什么不得了的仇人?” 东方白咧嘴一笑。 此刻他没有了作为剑侍时候那冰冷的模样,这一笑间倒是多了几分慈祥大叔的味道。 “你娘与众不同!” “她对于武功,仅仅是好奇!” “她幼时上山做浣洗的活儿,见我们练武,她只需要看一遍,便能过目不忘的将看过的剑招准确的使出来!” “我姐见之心喜,便传授了她内功心法。” “她偶尔练练,更多的时候是在做她自己的事。” “我姐姐很想将她收入松山剑院,可她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王正浩轩一愣:“为何拒绝?” “她说她要赚钱,我姐说给她银子,可她又说她主要是对练武没兴趣。” “我姐不解,过了一些年才知道你娘不喜欢练武,是因为练武本就有强身健体之用,她很担心她的脚变得更大,往后不好嫁人罢了!” “……” 王正浩轩觉得自己的母亲不喜欢练武的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可她既然不喜欢练武,为何二十年前你不是她的对手?” “因为她后面练了一年!” 她练了一年! 仅仅一年,东方白这个练了十几年的松山剑院弟子就不是谢大脚的对手! 这天赋强悍如斯! “……她为何又练了一年?” “因为她在某一次下山的时候遇见了你爹王正金钟!” “这和我爹有什么关系?” “你娘看上了你爹,她决定把你爹捉回来当相公!” “她后来知道了你爹在皇城司当差,于是练武一年,于十八年前的那个冬夜里守在了皇城司的外面,真就将从皇城司里刚刚出来的你爹给抢了回去!” “这才有了你小子!” 王正浩轩呆若木鸡。 李辰安等人心里对那个叫谢大脚的女人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东方白眉梢一扬,站了起来。 “大致就是这样,所以如果你娘稍微认真练练……现在恐怕已是半步大宗师!” “你若是有一半你娘的天赋……你也不至于才二境上阶!” “你们聊,该我换岗值守了!” 东方白转身而去。 阿木这才看向了王正浩轩:“小师弟……师傅说你武道天赋极高,看来这是得至你娘,可莫要浪费了你的天赋,师傅可希望你能早日踏入大宗师之境界!” 王正浩轩垂头,嘟噜了一句:“可我也传承了我娘不喜欢练武的性子呀!” “练武很累,很乏味,哪里有炖狗肉吃着香呢?” 说到了吃狗肉,李辰安这才问了一句: “说说满城抓狗是怎么回事?” 王正浩轩顿时来了兴趣,将入城至此刻发生的一切向李辰安娓娓道来。 他很欢喜。 这一说,便一发不可收拾。 李辰安也仔细的在听着,偶尔咧嘴一笑,并没有半句责怪王正浩轩的言语。 因为王正浩轩说的某些东西确实有些道理。 比如修建一条宁直道。 犹记得前世有一条秦直道。 这样的一条道路,无论是对于经济或者战争,都有极大的好处。 比如让田秀荣在幽州推行新税法,这确实有试点之作用。 至于让田秀荣派人满城抓狗…… “明日,你召那田秀荣一见,告诉他抓了百姓的狗,得赔偿百姓的银子!” “你告诉他,为官者,首重名声。” “他既然想当北漠道的道台,那名声就更为重要!” 王正浩轩一愣:“你不是到了么?为何是我去告诉他?” “我现在现身岂不是穿帮了?你依旧扮演我的角色,我还有些事需要暗地里去做。” “哦……” 王正浩轩俯过身子:“我告诉你,那田秀荣是个好官,你可得好生用用!” 李辰安笑了起来。 这一刻,他放弃了拿下田秀荣的想法。 田秀荣在任二十来年,想必贪墨了不少银子。 修宁直道的银子就让他来出吧! 那是一笔巨量的银子,田秀荣兜里的银子肯定是不够的。 有王正浩轩给他立下规矩不允许他去盘剥百姓,有皇城司的人盯着,他就只能从那些盐商们的头上去想办法! 另外,自己确实没可能在幽州城呆多久,暂时也没有合适的人来接手幽州城。 秋八楼去了京都……得将这家伙塞到幽州来! 新税法的推行,总是得进行下去。 那这件事就由田秀荣去带头,看看其余各州那些官员们有怎样的反应。 只是这一切,都必须在皇城司的监管之下。 第八百六十七章 幽州风云 九 夏日的夜不长。 李辰安与王正浩轩等人在篝火旁一坐,不知不觉天光已微微亮。 宁楚楚自然没有等到上云端的那一刻。 不过……她也一宿未眠。 倒不是等李辰安,而是和萧包子一起研究那本《偷香窃玉细水长》。 少女一不小心就沉迷其中,不觉间就已天亮。 宁楚楚脸蛋儿绯红。 丝毫没有一宿未眠的疲倦,反而精神还有些亢奋: “萧姐姐,这秘籍里写的那些……是真的么?” 萧包子已经人事,她淡定自若:“当然是真的!” “不过书中得来终觉浅,真正的感受却比书中所言深许多!” “……有多深?” 萧包子沉吟片刻,仔细的想了想,还伸出了拇指食指比划了一下: “……大致五寸深!” “那也不是太深嘛!”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顿时就看向了宁楚楚,“你以为能有多深?” 宁楚楚抿嘴怯怯一笑,“我、我以为是要了老命那么深!” 萧包子起身,“五寸,就能让你觉得要了老命!” “姐姐此言何解?” “无法言喻,需要你自己去体会!” “哦……天亮了。” “不急,来日方长。” “……好!” 宁楚楚翘首期盼。 …… …… 一声雄鸡报晓。 幽州书院后院,曾鹏程醉眼惺忪的抬起了头来,看向了坐在对面精神头儿依旧不错的白啸天。 “小白啊……” “你我同岁,我仅仅比你年长了三个月又三天!” “瞧瞧,也就是喝了一宿的酒,老夫就不行了……你、你却风采依旧!” “哎……” 曾鹏程一声长叹,坐直了身子,“岁月催人老!” “尤其是这度日如年的岁月!” “老夫听说摄政王来了北漠道,听说他去了燕京城,又听说他还穿过了死亡谷一把火将荒人的第二鹰给烧了精光!” “老夫老怀大慰!” “这,才是咱们宁国摄政王该有的胆识和气魄!” “听闻摄政王凯旋,说是昨儿个下午已来到了幽州城里。” 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一捋衣袖,精神忽然间好了许多: “老夫就不陪你了,喝了你的酒,吃了你的菜……老夫只能给你说一声多谢!” “说等某一天老夫有了银子还你的礼,这是谎话,老夫这辈子剩下的时日不多了,也没有那富贵的命,清贫了一辈子……死了却心安。” 白啸天抬头看向了曾鹏程。 二人自然不是真正的同窗,但昨儿夜里这老夫子说的某些话,却让白啸天对他刮目相看! 作为一个江湖中人,他并没有什么家国情怀。 可曾老夫子的言谈之间,却偏偏只有家国情怀! 明明是朝廷委任的主管幽州教育的提举,却偏偏身无分文。 朝廷本就拖欠了整个北漠道官员的薪俸,到了幽州就变本加厉,这位被幽州官场排挤的提举大人,他竟然已足足五年没有拿到一文钱的月俸了! 因为他不与幽州的官员们同流合污,以至于就连这幽州城里稍微有些头脸的人都不敢请他去府上教授私塾。 这老夫子这些年能够活下来,全靠他自己在这小屋的后面开垦了少许荒地来种田! 现在他更老了。 种田的活儿他很难再去做了。 只有一个他收养的弃儿,也就是他的那个书童小曾跟着他读书,顺便侍候着那几分薄田,二人真正是相依为命! 就算这样,这老夫子竟然还挂念着宁国的未来! 他竟然还希望那位摄政王能够尽快的登基为帝,能够肃整幽州官场! 他最大的期望竟然是摄政王能够拨付一笔款项,将这幽州书院那些破漏的教舍给修缮一下,能够多派一些教习来,能够让幽州的学子们再回到书院! 他最喜欢的并不是这酒和肉! 他说,他最喜欢的是书院里的朗朗读书声。 是看见那些少年们活泼的身影。 他说,少年强,宁国方能强! 白啸天这个晚上只怪自己书读得太少。 他根本无法插话,只能听着。 如一个学生一样仔细的听了一宿。 算是曾老夫子给他上了触及灵魂的一课! “曾老哥,你……要去何处?” “老夫要去见见摄政王!” 白啸天也站了起来,沉吟三息:“可我听说那位摄政王入了幽州城,便命田知府将幽州城所有的客栈都给包了。” “不瞒老哥,我也是无处住宿才来的这里。” “另外,我还听说那位摄政王喜狗,也命田知府派了百余捕快将幽州城里的狗都给抓了……” 曾鹏程转身看向了白啸天,白啸天又道: “昨夜见老哥胸怀天下,在下极为佩服,只是……作为同窗,我还是有些话想要给老哥说说。” 曾鹏程那稀疏的眉微微一蹙:“你说!” “我走过的地方颇多,见过的人形形色色也不少。” “这人呀,有时候见面不如闻名。” “摄政王名声极大,可毕竟才近二十岁。” “终究是个少年的心性。” “社稷很重,江湖水深,庙堂之上尔虞我诈比之江湖更加惨烈!” “他能否坐稳这江山且不说,单单他在幽州做的这两件事……以老哥之见,这有明君之相么?” 曾鹏程沉默了。 他想了片刻,“既然如此,老夫更要去见见他了!” “见之何用?” 曾鹏程一捋长须,老腰一直,抬头望向了青色的天空: “身为宁国之臣,见此荒唐之事,当直言谏之!” “……可他若是不喜?” “他若不喜,砍了老夫的脑袋又如何?” “老夫这把年岁,死有何惧?” “但宁国……宁国已饱经了二十年姬贼的祸乱,宁国不能再受更多的摧残!” “宁国的百姓已不堪负重,宁国的北边还有荒人虎视眈眈!” “摄政王……他身系宁国之未来百姓之期望,他包下了整个幽州城的客栈这姑且不谈,他竟然让田秀荣抓了全城的狗……” “这,实在荒唐!” “田秀荣这奸臣!” “走,咱们去找摄政王!” “摄政王年轻,许是被田秀荣这奸贼的花言巧语给蒙骗!” 曾鹏程这一刻酒似乎醒了。 他抬步就向篱笆门而去。 白啸天想了想,问了一句:“幽州城的客栈没有八十也有五十,咱们去哪找?” “……咱们盯着幽州府衙,田秀荣定会去向摄政王请安,盯着他,咱们就能找到摄政王了!” 白啸天又想了想,他也想看看那位摄政王长什么模样。 于是他与曾鹏程走出了这处小院,径直向幽州府衙而去。 田秀荣确实要去悦来客栈见摄政王。 而此刻,李辰安已带着三个姑娘乘坐两辆马车离开了悦来客栈,向滴水桥西头那位盐引官张家驿的住处而去。 留在悦来客栈的摄政王,自然就是王正浩轩了! 第八百六十八章 幽州风云 十 田秀荣坐的是马车。 曾鹏程穷的只能靠腿。 还是一双老寒腿。 他自然是跟不上田秀荣的马车的。 白啸天作为被曾鹏程误会了的同窗,他也不好将曾鹏程给背起来施展轻功追上去。 这怎么办呢? 最终,只能曾鹏程慢慢走,白啸天腿脚不错,跑快一些去跟着。 就这样,当白啸天不紧不慢跟着田秀荣的马车抵达了悦来客栈,再亲眼看着田秀荣进了悦来客栈之后,白啸天又返回寻找曾鹏程。 当他找到曾鹏程,再带着曾鹏程来到悦来客栈的时候,已过去了足足一个时辰! …… …… 悦来客栈。 天井中的凉亭下。 田秀荣欠身坐在王正浩轩的对面,正煮着一壶茶。 他的那张尖嘴猴腮的脸上满是欢喜。 昨儿晚上回去之后,他和文师爷商议了一宿。 他也没睡,但精神头儿却十足。 对于这位摄政王昨日在九仙楼上的那些话,他深信不疑。 摄政王算是交给了他三件事。 这第一件抓狗,很简单,昨儿晚上一宿,幽州城里的狗被抓了七七八八。 大致有三百多头,装了足足十来个大笼子。 就放在府衙的牢房中,还派了人专门侍候—— 可不能让那些狗饿瘦了,万一摄政王不喜可就麻烦了! 这第二件事便是修宁直道。 文师爷合计了一下,从幽州城至燕京城三百里地,这条宁直道恐怕需要三千万两银子! 这是一个天大的数目。 田秀荣在任二十来年,兜里也就八百万两左右,还差了许多。 原本打算从百姓头上去征收,可摄政王说要派皇城司的小鬼来盯着……这自然是不行了。 文师爷出了一个主意。 幽州官府卖出去的盐引还有两年到期,继续卖! 再卖三十年! 这大致能得到一千万两的银子。 还是不够。 得让那些大大小小的盐商们捐赠一部分……直接下达捐赠数额,这大致能募集到千来万两银子。 这剩下的也就不是太多了。 那就再收税,不从百姓头上去收,那就从幽州各县郡的商人头上去收! 不能收多,但收的时间可以长! 比如……先收四十年! 这个最大的问题便迎刃而解! 至于第三个推行新税法的任务,这个简单。 因为朝廷本就有这一文书,这是让百姓得利,百姓自然会拥护。 上缴朝廷的税银必然会欠缺,这欠缺的一部分嘛,也从商业税里面去取! 四十年若不够,就再加三十年! 田秀荣没有去考虑将幽州的税收到七十年之后会怎样。 反正那时候他已经只剩下了一堆白骨。 他需要的是解决当下之急! 将这两件事办好,得摄政王欢心,自己再高升一步坐在北漠道道台的位置上,这辈子,便算是值了! “摄政王的告诫,臣铭记于心!” “臣向摄政王保证,绝对不会增加百姓负担,臣也希望摄政王派了皇城司的官员前来监督。” 田秀荣斟茶,恭恭敬敬的递了一杯给王正浩轩。 王正浩轩伸手接过,田秀荣的视线落在了王正浩轩的手上—— 昨夜与东方白一战,他的虎口迸裂,小武给他上了药,包扎了伤口。 他的手上绑着一条白色的带子! 田秀荣吓了一跳,顿时站了起来,极为紧张的问道:“摄政王……何人伤了你?” “在幽州地界,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躬身一礼:“请摄政王告知,臣……必将这恶贼给抓住,请摄政王处置!” 王正浩轩摆了摆手:“回来的时候遇见了几个江湖宵小。” 田秀荣一怔,他脑瓜子飞快的一转,心里一咯噔。 摄政王入幽州这不是什么秘密! 莫非是那些不长眼的盐商担心摄政王在幽州调查他们贩卖私盐之事? 这些狗东西! 胆子简直太大! 做出了如此逆天之事竟然还不与本府商量商量! 若他们事成,真将摄政王给杀死在了幽州城里,自己这官儿也就别想再当! 自己这脑袋,也定然不保! 田秀荣忽然觉得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 这些狗曰的! 看本府怎么收拾你们! 正好需要这些盐商们出钱…… 田秀荣扭头就看向了站在他身后的武捕头,一声大吼: “武捕头!” “属下在!” “你去通知府兵统领田将军,告诉他,带上所有府兵,给本官全城缉拿江湖中人!” “尤其是大旗帮在本城的分舵,全给本官抓了!” “记住,一个都不能给本官放过!” “统统抓起来关在狱中等候本府发落!” “若有反抗者……杀无赦!” 武捕头抱拳一礼:“属下遵命!” 武捕头转身离开,王正浩轩惊诧的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一个字。 这怎么说呢? 那些江湖中人,可又要倒霉了。 田秀荣这才又转过身来,一脸媚笑的看向了王正浩轩,躬身: “哎,臣向来开明,对于那些江湖中人也向来容忍,却没有料到这些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敢对摄政王动手!” “万幸未酿成大错,不然,臣万死也难辞其咎!” 好官啊! 王正浩轩看着那张尖嘴猴腮的脸越来越喜欢。 “坐坐坐!” “不过是些宵小之辈罢了!” “本王在南溪州面对荒人不可一世的第二鹰一万铁骑,不也是轻轻松松一把火将他们全给烧死了么?” “这点阵仗算不得什么!” 阿木看向了王正浩轩,咽了一口唾沫。 恰在这时,外面有个声音传来: “老夫曾鹏程,就是前来拜见摄政王的,尔等拦我为何?” 那小二堆着一张笑脸: “这……老夫子啊,您既然知道摄政王在此,未得摄政王邀请,小人怎敢放您进去?” 王正浩轩一愣,便见田秀荣面色一寒。 他好奇的问了一句:“这曾鹏程是谁?” “啊……回摄政王,他是幽州提学。” 王正浩轩不知道提学是个啥,心想这闲着无事,既然有人要见摄政王,以李辰安的性格他一定是会见的。 于是,他看向了阿木,挥了挥手:“你,去带他进来!” 田秀荣一惊,这曾鹏程可是一把硬骨头,他若是在摄政王面前说自己的坏话…… “不可!” “有何不可?” “此人……此人读书读成了傻子,不知礼节,胡言乱语,满嘴荒唐言……” “臣、臣担心他污了摄政王您的耳目!” 王正浩轩眉梢一扬,忽的来了兴趣。 心想左右无事,也无狗炖,还得在这里等李辰安回来,莫如就瞧瞧那将书读成了傻子的人像什么模样。 第八百六十九章 幽州风云 十一 田秀荣的话没说完就被王正浩轩打断: “秀荣啊,” 王正浩轩四平八稳一坐,说道: “你恐怕不知道本王的往昔。” “本王当年在广陵城的时候,百姓们也都认为本王是个傻子!” 田秀荣慌忙一礼:“臣不是那意思!” “本王知道,本王就是好奇这个傻子像什么样子!” “咦,秀荣,这太阳尚不太烈,你为何满脸都是汗呢?来来来,这里有扇子,你且拿去扇一扇。” “本王需要你要去做的事还很多,也还很重,你可万万不要中了暑热躺下了才好!” 田秀荣尴尬的接过了一把蒲扇,后退一步,躬身说道: “臣……多谢摄政王体恤,只是臣还是那句话,那姓曾的满口胡言乱语,摄政王万万不可轻信!” 王正浩轩身子微微后仰,“本王还能分辨一些是非,你无须担心。” 阿木已走了出去,带着曾鹏程和白啸天二人走了进来。 恰好。 王正浩轩这时候问了田秀荣一句: “秀荣,本王吩咐你抓的狗,而今怎样了?” “那些老弱病残的狗,本王可不要!” 曾鹏程和白啸天来到了凉亭前。 他迈着老寒腿刚刚踏上一步台阶,便又听见王正浩轩说了一句: “本王就要肥硕的狗,最好是公狗!” “本王带回去养至冬至再炖,恰是最好的时候。” “这差事……可万万不可误了!” 曾鹏程一听,那老心肝儿陡然一颤。 他一个踉跄,噗通一声就摔在了地上。 就在王正浩轩震惊的视线中。 他挣扎着爬了起来。 嘴里还吐出了一口血沫子来。 他伸出了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指向了王正浩轩: “你、你……你这……昏王!” “宁国正处于危难之际,你、你之所想竟然真的是狗!” “你这畜生!老夫,老夫和你拼了!” 王正浩轩瞪大了眼睛。 他看着一脸愤怒的曾鹏程,心想这老头莫非有病? 莫非真是读书读傻掉了? 这无冤无仇的,我好心请你进来见个面,你这模样,就像我偷了你家的狗一样。 对了,此仇何来? 唯有狗! 莫非真是田秀荣抓了这老头看家护院的狗? 不然他为何如此激动? “且慢……!” 王正浩轩一声吼,另一旁的田秀荣已一步冲了过来。 “你这老东西,跑这里来干什么?” “这是你能来的地方么?” “你可知道眼前的这位是谁?” “你这模样,似鬼似怪,若是吓着了摄政王……你这不值钱的脑袋可担当得起?” “还不快滚!” 田秀荣冲着曾鹏程就是一顿吼,曾鹏程那个气啊! 他是堂堂的读书人! 读书人岂能受此侮辱! 他来这里原本是想向摄政王细说这幽州官场之腐败,是想要劝诫摄政王舍狗而爱民。 在来这里的途中就细细思量过。 他愈发坚信摄政王是受了田奸贼的蛊惑,不然堂堂宁国诗仙,思想本应高风亮节。 他的那些诗词要么铿锵有力要么柔情万千。 尤其是他曾经写过的那一篇《卖炭翁》,在这篇长诗中,他深刻的表达了民间百姓之疾苦,以及他对此而发出的悲伤感慨。 一个深知百姓之苦,并有着悲悯之心的摄政王,怎么会为了自己的口福满城抓狗? 就算是他真喜欢吃狗,弄那么一两只这才是正常的。 可一路走来的时候也听到了许多街坊们的窃窃之声。 幽州城里的狗确实被抓了精光,许多街坊家里的鸡甚至也被顺走了不少。 百姓们敢怒不敢言。 就算是言,那也是低声的言语。 可那言语中,却是极大的愤怒! 曾鹏程心里愈发忐忑。 这匆匆来到了悦来客栈,不料恰好就听见了摄政王说的那几句话。 曾鹏程对摄政王所报的期望,就在那几句话里轰然破碎。 再有田秀荣这一骂,昨儿个晚上他本就没有睡觉,这一刻气急攻心,他一口老血狂喷而出! 喷了田秀荣一脸! 吓得田秀荣连退三步,撞在了文师爷的身上。 “你、你……你这奸贼!” 曾鹏程颤颤巍巍向田秀荣走去,老脸狰狞,他的手指着田秀荣,血糊糊的嘴张开来,大骂道: “彼你娘之!” “苍天在上,尔之所为,可欺那竖子,却不可欺天!” “老夫且看你这蛆虫在幽州这粪坑中尚能欢喜多久!” “终有一日,鬼不收你,天也要收了你这狗东西!” 田秀荣被曾鹏程劈头盖脸一顿大骂,他勃然大怒,正要下令将这曾鹏程给抓起来,却不料王正浩轩这时候说话了: “喂喂喂,曾老夫子,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这……成何体统?” 这句话非但没有平息曾鹏程的怒火,王正浩轩还惹火上身。 曾鹏程一听,转过身来,又颤巍巍向王正浩轩走去。 他小心翼翼的迈上了台阶,站在了凉亭里,忽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苍天啊……!” 他双手朝天,“大地啊……!” “多灾多难的宁国……这样的黑暗,何时是个头啊!” “幽州之黑,黑一地,宁国之黑……乌泱泱黑一大片!” “幽州有害群之马,宁国有恶魔降世。” “老夫生在这样的一个世道,是老夫投错了胎,是老夫瞎了这双眼,是老夫所期非人!” 他放下了手,那双老眼看向了王正浩轩。 王正浩轩一激灵,因为那双老眼里的光,仿佛是两把冷彻心扉的剑插在了他的胸口。 曾鹏程举起了一只手,颤巍巍指着王正浩轩: “你是大宁诗仙!” “是宁国的摄政王!” “是宁国千万百姓寄予希望的皇帝!” 曾鹏程声音愈发高亢,老脸赤红,浑然不在意脸上残留的泪痕。 更没有在意自己的生死。 “你是未来的皇帝啊!” “你就算是后宫有三千佳丽,老夫也认为那是你年富力强!” “可你却抓了三百条狗……!” “李辰安啊李辰安,你是真的狗!” “不,你比狗都不如!” “狗至少还会看家护院,而你呢……” “你只会祸害自己的臣民!只会让宁国更快的灭亡!” “你这昏王!老夫……和你拼了!” “你去死吧!” 曾鹏程一头就向王正浩轩撞了过去! 阿木大吃一惊。 小武面露戚戚之色。 独孤寒的手落在了剑柄上,不知道这事要不要拔剑,因为这王正浩轩并不是摄政王呀! 一旁的白啸天长长一叹,他没有去救曾鹏程。 因为曾鹏程与其活着,还不如死去。 他的最后的希望已破灭。 活着反而痛苦,死了或可得解脱。 另一边的田秀荣心里却在暗喜。 这该死的老东西,这下冲撞了摄政王,你总该死了吧! 第八百七十章 幽州风云 十二 然而。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王正浩轩伸出了两只手来。 他的一只手摁住了曾鹏程的脑袋! 另一只手却握住了曾鹏程的肩膀! 他的手微微用力一带,曾鹏程身子一偏失去了重心,一屁股坐在了王正浩轩的身边。 曾鹏程那双老眼这下子彻底看清了王正浩轩的模样,他并没有觉得这张年轻且充满了活力的脸有多帅。 他依旧倔强如茅坑里的石头! “好好好,祸害遗千年!” “老夫无力,杀不了你。” “老夫的牙也缺了许多,但……老夫却依旧想要咬你一口让你明白痛的滋味!” 说着这话,他一家伙就向王正浩轩扑了过去。 这把王正浩轩吓得不轻。 毕竟被一个没几颗牙的老头咬一口……这怪难受的。 王正浩轩在那一瞬间跳了起来,用力有些过猛,头顶上是凉亭的顶子! “砰!”的一声。 他一头撞破了凉亭的顶,曾鹏程也用力过猛,他也“噗!”的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阿木三人此刻都站了起来。 二人望着那阳光洒落的顶,一人看向了倒地的曾鹏程。 王正浩轩落地,一手揉着脑袋,脑袋顶上一个包。 他眼睛一眯,看向了曾鹏程,恰好曾鹏程也扭头看向了他。 “你这疯老头,真活够了啊?!” 曾鹏程大笑,躺在地上看着王正浩轩咧嘴大笑! 那口没几颗牙的嘴里还冒着血沫子,那双老眼里,却又流出了两行浑浊的泪来。 “老夫活够了!” “老夫见到你……这颗心也死了!” “李辰安,你这沽名钓誉之徒……老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说着这话,他猛的用力,半坐而起,一头就向凉亭中的这石桌子撞了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看着曾鹏程的小武伸出了一只手。 他的那双干净的眼里亮起了一抹慈悲的光芒。 他的那只手也亮起了一抹莹莹辉光。 他的手恰好挡在了曾鹏程的头前。 他的另一只手也在那一刻伸了出去。 一指落在了曾鹏程的昏睡穴上。 白啸天在看见小武的那一只手的时候微微吃了一惊,却在那一惊之后放下了心来。 那少年的武功很高。 但曾老夫子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也不知道这个摄政王会如何发落他……他如此冒犯,想必落不了一个好。 哎! 早知如此,不如不见! 至少他在幽州书院里面,就算日子过得苦一些,也比下了大狱受那非人的折磨来得好。 希望曾老夫子能熬过这几日。 希望这狗曰的摄政王,能将曾老夫子押解去京都! 如此,方能有机会在落凤坡杀了他,救出曾老夫子来! 就在白啸天的视线中,小武一把将曾老夫子给抱了起来,想了想,捡起一片瓦砾在地上写了一行字: “他气血攻心,脉搏已极为微弱,再不救治就来不及了,我去救他!” 王正浩轩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小武抱着曾鹏程向西厢房走去。 王正浩轩意兴阑珊,冲着田秀荣挥了挥手: “本王累了,尔等……退下!” 田秀荣自然认为那曾老夫子将摄政王得罪的死死的,那老家伙断然没可能再能活下来。 他的心里很欢喜。 他连忙躬身一礼:“晚上摄政王能否再去九仙楼喝一杯?” “不去了,没劲。” “那……臣告退!” 田秀荣等人离去。 白啸天也独自离去。 他要去杀几个人,而后再去大旗帮幽州分舵。 要杀的便是几个知道贩卖私盐这事的盐官,比如那位盐引张家驿! 至于去大旗帮幽州分舵,倒不是他知道了田秀荣正在调集府兵要对幽州分舵不利。 而是他要杀摄政王李辰安! 虽说与这幽州分舵的舵主不对付,但他毕竟是大旗帮的长老。 为了万无一失,他必须要让幽州分舵的弟兄们助他一臂之力! 阳光很强烈。 白啸天走在树荫下,向滴水桥而去。 …… …… 滴水桥西头是一条名为顺河的街巷。 顺河街在幽州城很有名气,不是因为这条街顺着河而建,而是这条街上,有幽州城最多的也最集中的青楼! 幽州城最大的青楼玉屏楼就在这条街巷的巷头。 玉屏楼背靠着顺河,那道高大的牌坊就立在顺河街旁。 牌坊的对面,就是张家驿的小院子。 说是小院子,可这小院子比起京都花满庭的那小院子却大了许多。 院子里不仅仅有前后花园,还有假山荷塘亭台轩榭。 只是这一切都被一道高高的围墙给围了起来,走在街巷上并不能看见。 此刻,就在这小院子的荷塘边,就在荷塘边的凉亭里。 李辰安正看着对面的低垂着脑袋,一脸苍白冷汗淋漓的张家驿。 “我原本是没打算来的,但想了想还是来了,主要是我没那么多的时间留在这里去等一个结果。” “说吧,除了幽州官场的人之外,民间还有哪些势力插手了贩卖私盐之事?” 张家驿两股战战。 他知道摄政王来了幽州。 也得到了上面的命令,说摄政王在幽州之时,停止一切官盐转私。 于是他老老实实的待在了家里,等着摄政王离开,等着这风声过去的消息。 他就是个微不足道的盐引官儿。 不过是这些年跟着幽州盐正朱大人赚了一些银子罢了。 对此,他很满足。 对于任何一笔交易,他都只赚取属于他的那一小份,其余的……该是谁的便是谁的。 这是规矩! 他谨守规矩,做事小心翼翼,从他手里过的每一笔账,都做的清清楚楚,绝对没有丝毫藏私之处。 因此,他成为了朱大人的心腹。 在幽州那些盐商们的心里,他也落了个公正之名。 甚至就连幽州最大的盐商陶氏,其家主陶从林陶老爷,对他也以上宾待之。 他本想着就这么再干个一两年。 一两年之后,得辞去这官儿。 得带着这些年攒下的银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因为那位摄政王就要回京都登基为帝了! 他当了皇帝,国库却没几两银子,而盐税本就是国家收入之重! 万一他要查全国盐税,这幽州城的所有官员,没有一个跑得掉! 官商勾结控制官盐贩卖私盐,这是天大的罪! 他很清楚,知道这事儿一旦暴露,那全家老小的命……恐怕都得搭进去! 有命赚钱无命花,这才是最大的悲剧。 所以,他早有了趁早收手的准备。 甚至他都准备好了退路,让他的妻子带着儿子去了越国! 妻子来信说已在越国的都城四风城买下了一处大院子,就等自己前往。 本想这一两年应该还能再安全的弄一些银子,却不料这位摄政王,他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家里! 大意了啊! 张家驿很委屈。 我特么就是半颗芝麻那么点大个不入流的盐引官,你是大得不得了的摄政王,怎么会跑我这小地方来了呢? 第八百七十一章 幽州风云 十三 张家驿是一个懂规矩识时务的聪明人。 这一瞬间他便想明白了许多。 堂堂摄政王悄无声息的到了他的家里,并没有幽州府衙的捕快保护,仅仅只带着四个娇滴滴的美人儿! 这显然是摄政王瞒过了幽州府衙的所有官员! 这也说明摄政王对幽州贩卖私盐之事,不说了如指掌,至少也已抓住了某些线索。 这便是一根藤蔓。 就算自己不说,他也能顺着这根藤蔓向上摸去。 幽州官场完蛋了! 这一家伙,定会被摄政王一网打尽。 不管是幽州盐正朱大人还是田知府,恐怕他们都会被抄家灭族! 而自己…… 无论自己说还是不说,都只有一条路! 死路! 张家驿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额头上的汗水啪嗒啪嗒的滴落在了地上。 “摄政王……小人,万死!” 李辰安饶有兴致的看着张家驿,“你确实必须死,但不是现在。” “你干脆一点将知道的事都说出来,至少不会受那皮肉之苦。” “当然你也可以不说去保全他们,只是你认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出来么?” 张家驿“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小人、小人全招了!” 没有什么守口如瓶,也没有什么最后的倔强。 就这样,半个时辰之后,张家驿将他所能接触到的那些人和某些事一五一十的向李辰安和盘托出。 甚至他还带着钟离若水去了他的书房,取出了一个木头匣子。 里面,全是他所经手的账簿。 包括那些盐去了谁的手里,也包括赚来的银子去了谁的口袋里。 李辰安此刻并没有翻看,让夏花将张家驿五花大绑起来,押着张家驿,登上了马车,向悦来客栈而去。 就在张家驿这处院子的对面。 就在玉屏楼前院的一处二层楼上。 一个女子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她的心里陡然一惊,片刻之后,她下了楼,也上了一辆马车,向陶氏府邸疾驰而去。 她的马车路过了大旗帮幽州分舵的堂口。 她听见了外面的喧哗之声。 撩起窗帘一看,她的心里又是一惊—— 大旗帮幽州分舵的堂口,被府兵团团围住! 此刻,正有许多的兵拿着刀枪进入了里面,而后有打斗声起,有惨叫声起。 她抬眼望去,屋顶上是一排排的弓箭兵。 他们正在射箭。 就在那一轮轮箭雨的空隙时候,有一人手里长剑翻飞从天井中飞了起来! 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 她是大旗帮幽州分舵舵主冷琳琳! 此刻的她面目狰狞浑身是血。 她一步横空,落在了屋顶上! 她手里的长剑泛起了片片剑光,顿时有十余名弓箭兵惨死在了她的长剑之下! “田秀贵!” “尔竟然敢灭我大旗帮!” “你哥田秀荣从老身这里得了多少好处莫非你不知道?” 一人长身而起,也落在屋顶上。 他便是幽州府兵将军田秀贵! 田秀荣的亲弟弟。 “哈哈哈哈……冷舵主啊冷舵主!” “你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去行刺摄政王!” “摄政王如此金贵的身子,是你这样的江湖草莽能去动的么?” 冷琳琳顿时大吃一惊:“什么?你说老身行刺摄政王?” “哼!” 田秀贵面色一冷:“若不是你大旗帮所为,你为何敢抗拒田知府之命令!” “废话少说,束手就擒,若非你所为,自会放了你还你清白!” 冷琳琳的心顿时冷了。 摄政王遇刺,这是一件天大之事! 田秀荣必须抓住凶手方能给摄政王一个交代。 可若是他抓不到真凶,那必然需要有人去顶罪! 这是官府的一贯行为。 若是自己落在了他们的手里……等少帮主得到消息前来营救,只怕自己已被斩首! “老身要告诉你的是,此事绝非大旗帮所为!” “老身也不会束手就擒……看剑!” 冷琳琳手上长剑一挽,挽出了朵朵剑花。 田秀贵拔刀。 两把朴刀入手,双脚一点,两刀向冷琳琳劈了过去。 冷琳琳却仅仅是虚晃了一剑! 她一飞而起,向另一方向疾掠而去。 田秀贵止步,双刀归鞘,从一个弓箭兵的手里取过了弓箭。 他张弓搭箭,眼睛微微一眯,一箭向冷琳琳的后背射去。 箭,疾如风。 冷琳琳身在空中,她强扭身子,一剑向身后的那一箭斩去。 府兵的箭,箭杆是木制,唯有箭矢是铁制。 她一剑斩断了箭杆,箭矢却射入了她的身子! “噗!”的一声。 冷琳琳吃痛,那箭矢射入的地方是她的肩胛骨处。 她顾不得疼痛,咬牙切齿的一声怒吼:“田秀贵……此仇,老身必报!” 田秀贵垂手,蹙眉望着冷琳琳远去的背影,心里也颇为疑惑。 毕竟这大旗门幽州分舵为官府贩卖私盐出了不少力气,冷舵主这老妪虽说脾气古怪了一些,但也算识大体。 她怎么会去行刺摄政王? 哥哥就算是要找替罪羊,多抓一些江湖散人也就行了。 为何指名道姓要抓捕大旗帮幽州分舵的人呢? 他不知道。 他阴沉着脸下达了一个命令:“给本将军全城搜捕刺客冷琳琳……生死不论!” 马车里的那姑娘自然更不知道。 她已看呆了! 她只知道出大事了! 而这件大事,得尽快告知主人。 马车继续前行,没多久来到了一条幽静的巷子里,停在了一处幽静的大门前。 那是一扇高大的朱红大门。 门前有一对汉白玉雕刻而成的貔貅。 大门的门楣上有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陶氏! 那姑娘下了马车,撩起裙摆,急匆匆拾级而上站在了门前,叩动了门环。 片刻,那扇大门嘎吱一声开了一条缝,门缝里伸出了一个脑袋。 “咦,玉朱姑娘……” 接着,门缝里那人伸出了一只手,一把就落在了玉朱姑娘的胸前。 “死开!” 玉朱一把将他的手给拍开,“我有急事,要见家主!” 门打开了。 一个年约三十的猥琐男子嬉皮笑脸的站在门后,“家主这时候正忙着呢,莫如咱们先去快活快活!” 玉朱瞪了那男人一眼:“周二狗子,我真有要事,还是天大的事!” 她的眼斜斜向下一瞧,露出了一抹鄙夷的神色:“就你那活儿……老娘磕两颗瓜子儿的功夫……” 周富贵面色一红,一把将玉朱拽入了怀里。 “小娘子休想骗我!” “老子数过,你至少磕了五颗瓜子!” 第八百七十二章 幽州风云 十四 李辰安的马车回到了悦来客栈。 白啸天来到了顺河街。 站在街头,他看向了玉屏楼对面的那处小院。 小院的门是虚掩着的,如此看来,张家驿就在家里。 很好! 他若无其事的走了过去,推开了那扇门,走入了院子中,转身,将门仔细的关好。 院子里很是安静,他背负着双手一路而行,没有看见一个人。 他一路来到了那方荷塘边,站在了凉亭里,左右四顾,又侧耳倾听了片刻,四下里依旧寂静无声。 白啸天眉间微蹙,花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他查看了所有的房间。 依旧没有人! 张家驿人呢? 莫非是出去了? 思忖片刻,白啸天决定晚上再来。 于是他走了出去,一路而行,来到了大旗帮幽州分舵的堂口前。 他忽的眉间一蹙。 入眼所见一片狼藉! 那扇漆黑的大门敞开着。 大门的外面散落着许多武器,地上还有一滩滩已凝固的血迹! 那杆插在门前高台上的鲜红大旗没有在空中迎风飘荡,它落在了地上! 皱巴巴一团,上面还有许多的脚印! 白啸天心里一震,很显然,此处堂口遭到了攻击。 看这番模样,打斗很是激烈,象征着大旗帮的大旗既然都被人践踏于脚下,那么大旗帮在这一战中显然是输了! 放眼北漠道江湖,还有哪个帮派能将大旗帮消灭? 这处幽州堂口,舵主冷琳琳是二境上阶的身手! 她的手下,还有六大护法,个个都有着二境的实力! 白啸天不得其解,抬步跨过了那道门槛,走入了院落之中。 他眉间皱得更紧! 视线所及,皆是尸首! 满地满走廊的尸首! 那些尸体上有箭! 甚至很多尸体中了许多支箭! 他抬头望向了天井上方的屋顶,箭手应该就在天井四方的屋顶之上。 这需要许多的箭手! 这不是江湖中人所为! 这是……幽州的府兵! 白啸天面色一寒,他不知道幽州的府兵为何会向大旗帮的人射出了箭,这没有道理可言。 因为幽州分舵所接的押镖之活,绝大多数都是给官府护盐。 莫非是……那位摄政王? 难道是那位摄政王察觉到了幽州私盐之患,田知府为了自保,于是派了府兵来灭了口? 一定是这样! 他抬步向内堂走去,翻看了所有的尸体,却没有看见舵主冷琳琳的尸体。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倔强的女人,你总算还活着。 可你去了哪里呢? 白啸天离开了这处堂口,觉得这幽州城里很不安全。 想了想,他又去了顺河街,来到了玉屏楼旁边的一处茶楼里。 茶楼名叫一品香。 坐在茶楼的二楼雅间里,透过窗棂,便可看见张家驿的那处小院。 他并不是在这里等张家驿回来。 他是在这里等青云观的那个老道士! 煮上了一壶茶,白啸天的心情沉重而复杂。 少主在谋划着一件天大的事。 作为大旗帮的长老,白啸天知道一些,少主所做之事,并不仅仅是给老帮主报仇那么简单! 原本对于这样的一件事,白啸天是不赞成的。 他始终认为江湖就是江湖,庙堂就是庙堂。 江湖中人,做的便是江湖中的事,而庙堂之上……那是读书人的事! 作为一个江湖中的一个帮派的帮主,却偏偏想要谋取那庙堂……这胃口实在是太大了一些,在他看来,一个不好恐怕就会被撑死! 昨儿夜里听曾老夫子说了一宿,他愈发觉得庙堂之上的人太复杂,庙堂之上的事,也比江湖中的事更加黑暗更加龌龊。 少主能否成功姑且不说,就算少主真的谋了宁国,他如何能应对那文武百官的各种心思? 可不比江湖中的事。 一应恩怨情仇,一剑了之! 但现在,在看见了那位摄政王李辰安之后,在亲眼目睹了曾老夫子最后的悲壮之后,在大旗帮幽州分舵被惨烈灭门之后,白啸天的想法在这一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曾老夫子所寄予的期望破灭,这便说明那李辰安,并不是什么明君。 幽州分舵别灭,这便说明江湖中的帮派无论有多么强大,在朝廷的军队面前,依旧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这样的皇帝要来何用? 这样的帮派,永远是朝廷的狗! 有用的时候丢一根骨头。 无用的时候……一刀杀之! 江湖,始终在庙堂之下! 就算是江湖中最大的鱼,也逃不过朝廷撒下的网! 既然如此,不如鱼死网破! 少主看来是对的。 白啸天呷了一口茶,眼睛微微一眯,若能在落凤坡杀了李辰安,宁国想来会乱。 乱世方能出枭雄! 少主到时候扯起了大旗在北漠道一挥…… 白啸天仿佛看见了千军万马追随少主杀向京都的浩荡场面! 就在他想着这些事的时候,雅间的门被叩响。 他起身,开门,站在门前的并不是青云观的老道士,而是这处茶楼的掌柜。 “白长老,陶老爷请您去陶府喝一杯茶!” “老夫还要等一个人!” “白长老等的是青云观的青云道长?” “正是!” “白长老,外面官兵查的严,青云道长去了陶府。” “好……若有总舵或者少帮主消息,你务必最快时间告知于我!” “属下晓得了!” 白啸天起身离去。 走在大街上,大街上又是一番鸡飞狗跳的模样。 成群的官兵和捕快在大街上敲着锣鼓吆喝着: “知府大人令:私藏江湖中人者,斩!” “主动说出一个江湖中人的下落,知府大人赏银二两!” “与江湖中人有往来者,主动向官府交代,知府大人既往不咎!” “……” 这世道,真特么的乱! 白啸天垂头,快步而行,向陶府而去。 此刻,李辰安正站在曾鹏程的床前。 曾鹏程依旧在昏睡中。 睡得很沉。 “有没有性命之忧?” 小武摇了摇头,转身走到了书案前,提笔写道: “他年事已高,再加之恐怕平日里吃的也不好,五脏虚弱,六腑不调。” “我用了一些药,却也仅仅能暂时挽回他的性命,若想要他能再多活一两年……这恐怕得去京都,从御医房取一些温和受补的药来慢慢调理才行。” 李辰安走过去一瞧,点了点头。 “那就将他带回京都去。” “这样的老臣,便是宁国之脊梁!” “他是个读书人,读书人……不应该受这样的苦难!” “有风骨的读书人,他们应该过得更体面。” “三日之后,我们出发,回京都!” 王正浩轩一怔:“为何是三日之后?” 李辰安抬头,望向了窗外。 “因为,明日苏沐心会到幽州城!” “幽州城里还有几个人需要秘密抓捕……这件事,我会交给暗衣卫去做。” “这三日里,你依旧扮演我的角色。” “……你呢?” “我啊,我看戏!” 第八百七十三章 在雨中 一 七月的天,孩童的脸,说变就变。 这午时刚过,一大片的乌云从北而来。 阳光渐渐消失。 树上的蝉鸣也渐渐的停歇。 没有风,空气中是一股子沉闷的燥热。 陶氏大院。 后院,书房。 陶氏家主陶从林从茶台边徐徐站了起来,来到了窗前,抬头瞧了瞧: “入夏至今,这幽州城,还没有下过一场像样的雨。” 他转身看向了青云道长和白啸天,又道:“摄政王是真龙啊!” “他来了幽州城,这雨……便随着他而来,看起来还将是一场暴雨!” “白长老,请你前来,是田大人派了文师爷到了老夫这里,给老夫传了几句话。” 白啸天眉间一蹙:“田秀荣说了些什么?” 陶从林一捋长须,迈步回到了茶台前。 徐徐坐下,斟了两杯茶递了过去,这才又看向了白啸天,徐徐说道: “田大人说,请老夫转告大旗帮,大旗帮失去了一个幽州分舵这算不得什么,因为大旗帮未来会得到更多!” 白啸天听不明白,“此话,就是他派了府兵取了幽州分舵数十条人命的理由?” 陶从林嘴角一翘,不屑的问了一句:“那么白长老还想要怎样?” “去取了田大人的命给那几十个人报仇?” “还是带着大旗帮帮众前来攻陷这幽州城?” 白啸天一愕,张口结舌无法回答。 这便是一个江湖门派面对官府时候的无力。 纵使他白啸天有这个胆子,大旗帮上下也没有可能团结一心。 尤其是现在少帮主所做之事尚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少帮主也断然不会同意他白啸天那样去做。 这便是所谓的大局! 幽州分舵的弟兄们……这算是白死了! 陶从林端起了茶盏来呷了一口,又道: “田大人说,摄政王在幽州城的这些日子,大旗帮的人,就莫要再入城了!” “摄政王和田大人相谈甚欢,田大人接下来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去做。” “等田大人做好了摄政王交代的那些事之后,他便极有可能高升去道府……坐在道台的那个位置上!” “到那时候,整个北漠道皆在田大人的管辖之中,大旗帮的大旗,想插在何处就插在何处!” “整个北漠道的押运生意,全都是大旗帮的。” “这算是田大人送给大旗帮的一份大礼,在老夫看来,足以弥补幽州分舵死的这几十个人。” “田大人这算是给了少帮主的脸面,当然,这也是田大人给了老爷子一个交代。” “话,老夫代田大人传给你,至于大旗帮那边……你得将田大人的话传给少帮主。” 白啸天顿时生出了一股无力之感。 这便是官匪的勾结! 都是为了共同的利益,那么死一些人来维护更大的利益,既符合田秀荣的需求,也符合少帮主的需求。 这已不再是江湖中的规矩。 这样的规矩白啸天很不喜欢,却偏偏毫无办法。 他垂下了头。 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老夫知道了!” “知道就好!” 陶从林又看向了青云道长,“近闻道长迈入了半步大宗师之境,老夫派了人前去恭贺,道长可有收到老夫的那微薄的心意?” 青云老道士会心一笑,打了个稽首:“陶家主的心意可不微薄,那是万两银票!” “贫道用那些银票翻新了青云观,立了功德碑,刻上了陶家主一家的名字。” “另外,贫道还吩咐那小师侄在祖师爷的圣像前给陶家主点上了一盏长命灯,希望祖师爷保佑陶家主长命百岁!” 陶从林欢喜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就多谢青云道长了!” “对了,老夫上次去青云观还是一年前,道长何时有了一个小师侄?” 青云道长一声叹息: “哎……!” “此事说来悲伤!” “天下道观出至太一道。” “太一道的道观在祁山!” “那便是道教的祖地,可太一道的道观,却在两年前被皇城司的人一把火给烧了!” “贫道曾经也在太一道修道,太一道的观主清风道长便是贫道的师兄。” “后来贫道游历天下,来到了青云山,见此地风水极佳,故而在此建立了青云观,每日里潜心修道炼丹。” “去岁春,贫道的师兄清风道长带着他剩下的唯一一个徒儿无为小道士去了一趟蜀州,所想便是杀了李辰安,报太一道道观被灭之仇。” “却不料那李辰安狡猾如斯。” “清风道长死在了蜀州的西山之巅,他那徒儿无为小道士逃了出来。” “曾经青云观落成之后,贫道请师兄来过,师兄带着他那徒儿在青云观小住了个把月。” “现在我那师侄没有了师傅,也没有了歇脚的道观,这才不远千里来到了我这青云观,我自然得悉心教导,等他长大,等他道法大成之后,再去重建太一道,实现师兄的遗愿。” 陶从林作恍然大悟模样: “哦……道长这次下山没有将那无为小道士带来认个路?” “非贫道不带他,我这师侄是个炼丹的天才!” “前些日子他说他似乎能用炼丹之法,将李成安手里最为厉害的烟花给炼出来!” 陶从林一听,顿时大吃一惊。 他俯过了身子:“当真?他可炼出来了?” “若是有了烟花这个神物……卖给荒人,可比卖这盐值钱太多太多了!” 青云道长却摇了摇头:“贫道离开的时候他正在丹房,想来也没那么容易。” 陶从林微微有些失望,却依旧说了一句:“老夫再捐献万两白银!” “若无为小道长真能炼出烟花……所得之利,老夫与道长五五分,如何?” 青云道长自然欢喜,“陶家主大气!” “若是我那师侄真能炼出来,贫道亲自前来请陶家主前去青云观看看那烟花的模样!” 白啸天默默的听着。 他的心里也起了一片涟漪。 因为若是这事能成真,少帮主若是有了大量的烟花,那么少帮主所谋之大事,便多了几分胜算! 此事,得密切关注。 一旦有了消息,得最快速度告诉少帮主! 窗外一声惊雷。 片刻之后,大雨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白啸天觉得继续呆在这里憋闷,不如离去。 得去找找冷琳琳的下落。 也得去杀几个人。 于是他起身告辞。 陶从林假意的挽留了一番便任由他离去。 连斗笠都没有给他一顶! 白啸天走入了瓢泼的大雨中。 街上已没有一个人。 光线也变得很是阴暗。 他施展轻功,在幽州城的房顶上起落,很快便又来到了顺河街。 可令他失望的是,张家驿依旧没有回来。 想了想,他又一飞而起。 去了幽州书院。 他想看看曾鹏程回来了没有。 他想再和曾鹏程喝一宿的酒。 当他来到这处小院的时候,小曾正双手托腮坐在门槛上。 正看着这瓢泼的暴雨。 “你爷爷呢?” “还没回来。” “怎么不进屋里去?” 小曾回头望了一眼:“你能救她一命么?” “我很担心她会死的!” 第八百七十四章 在雨中 二 白啸天一怔,抬步走入了房间里。 就着微弱的光线,他看见了房间里的桌子上趴着一个人—— “冷琳琳?” 她是大旗帮幽州分舵的舵主冷琳琳! 她的肩胛受了田秀贵那一箭之伤,原本想要去找个医馆将那箭头给取出来,却不料全城都是在搜捕她的官兵。 她仓惶而逃,躲过了数次追捕。 伤口流血过多,幽州城全城戒备,她就算是想要逃出城去也没可能。 于是,她来到了这里。 幽州书院本就没几个学子。 这里有个曾老夫子。 一个整个幽州官场最清白最正直的人! 来这里并不是寻求曾老夫子的帮助,而是她要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曾老夫子! 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因为那些最该死的人,一个个都还活着! 都活得逍遥自在! 不是说摄政王来了幽州城么? 曾老夫子是朝廷命官,他或许能够见到摄政王。 以曾老夫子之性格,定然会将这些事告知摄政王! 虽然听说摄政王喜狗有些不务正业,但事关江山社稷,想来他还是能知轻重的。 当摄政王知道以后,整个幽州官府的所有人……都将给自己陪葬! 这样死,也算是值得了。 可冷琳琳万万没有料到长期足不出户的曾鹏程今儿个竟然没有在他的小院里! 听他那书童小曾说,曾老夫子一大早就和一个叫白黑的老人出去,正是去找摄政王的。 冷琳琳只能在这里等。 她肩胛的血已湿透了衣裳。 她的脸,已苍白如纸。 如此炎热的夏日,她竟然感觉有些冷! 就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她听见了白啸天叫她的声音。 她那双浑浊的老眼微微睁开了一线,看见了白啸天,而后……凄然一笑。 白啸天深吸了一口凉气,从袖袋中取出了一瓶金疮药。 “撕拉”一声,他撕开了冷琳琳肩胛处的衣裳。 “小白……你想干啥?” 白啸天擦拭着冷琳琳肩胛处的血,“老都老了,还能干啥?” “得将这箭头拔出来……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冷琳琳又是一笑,有气无力的说道:“你知道我怕疼,不要白费功夫了……坐下,有些事,趁着我还有一口气,趁着我脑子还清醒,得告诉你……” “闭嘴!” “老夫不想知道那些狗屁事,” 说着这话,白啸天小心翼翼的抓住了箭头外露的那一小部分。 想了想,说了一句:“你还有什么遗愿?” “遗愿啊……原本只是想要帮助少东家重塑大旗帮的威名,现在……现在只想把这帮贪官送入大狱!” 就在冷琳琳咬牙切齿的说着这话的时候,白啸天的手用力一拔! “啊……!” 冷琳琳发出了一声惨叫,她一把抓过了白啸天的另一只手的手腕,一口就咬了下去! “嘶……你属狗的啊!” 冷琳琳没有松口。 白啸天被这一口咬得脸上的肌肉都直抽抽。 还好,他拔出了箭矢。 他深吸了一口气,取了金疮药敷在了冷琳琳的伤口上。 “松口,处理完了,我得给你包扎一下!” 冷琳琳松口,白啸天的手腕鲜血淋漓。 白啸天看了看,撕了一片衣裳,将冷琳琳的伤口仔细的包扎起来。 想了想,又在自己手腕的伤口上敷了一些金疮药。 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他瞅了一眼冷琳琳:“暂时应该死不了了……但这地方不一定安全。” 冷琳琳抬头看向了白啸天,看了片刻,并没有在意这里是否安全,忽的问了一句: “当年……你若是对我有现在这么好……” 白啸天摆了摆手:“不提当年事!” “你还是对我成见极深?” “说不上,她死了六年了,我这辈子剩下的时日也不多了,便不想去回想从前。” 冷琳琳沉吟片刻,“好吧,” “你坐下,听着,我将幽州分舵这些年为官府做的那些事说与你听。” “并不是故事,而是发生的事实。” “万一我死了,至少你还知道幽州曾经发生过什么。” 白啸天坐下,问了一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冷琳琳一声冷笑:“田秀贵那厮说是我幽州分舵有人去行刺了摄政王!” “……那究竟有没有?” “你傻啊!当然没有!” “这便是个借口!正因为幽州分舵知道田秀荣的许多事,甚至知道那条通往荒国的黄金之路!” “摄政王来了幽州,田秀荣很担心他做的那些事会败露。” “我估计那位神秘的老爷子……也担心与大荒国的苟且勾当会败露,故而田秀荣必须消灭幽州分舵。” “田秀荣为了万全,我寻思幽州的那些个盐官,这时候恐怕都已死了。” “没有了那些经手实办的人,摄政王就算是听到了幽州走私私盐的风声,他在短时间里也查不到什么有力的证据,更查不到老爷子的头上去!” “等摄政王派了皇城司的谍子,或者吏部的官员前来……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你得知道那些事,你若是有机会见到了摄政王,还请你将这些事都告诉摄政王……这算是我最后的一个遗愿了!” 说着这话,冷琳琳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羊皮纸极为慎重的递给了白啸天: “这便是那条黄金大道的地图!” “你一定要保存好!” “这是大旗帮花费了两年多时间,牺牲了许多弟兄才探出的一条从幽州通往大荒国南溪州的密道!” “宁国所有贩卖去大荒国的盐,皆是走的这条密道!” 白啸天接过了这张羊皮纸,并没有展开去看一眼。 他扭头看向了门外,门外的光线愈发阴暗。 雨比之前更大了一些。 屋檐上的水珠已成了帘。 过了片刻他才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冷琳琳:“如此重要的东西……你是打算让我交给那个摄政王?” 冷琳琳点了点头,极为认真的说道: “不仅仅是请你将这地图交给摄政王,接下来,我说的这些话,也请你转达给摄政王。” 白啸天眉间一蹙,“且慢,你可知道那个摄政王是个怎样的人?” 冷琳琳一愕,“听说他是一个公正廉明,有着崇高理想的人!” 白啸天冷笑:“莫非你没有听说他让田秀荣全城抓狗么?” 冷琳琳惊诧的看着白啸天:“抓狗怎么了?” “他是宁国的摄政王,未来的皇帝,吃狗大补,这有何错?” “就算是有错,在老身看来也是小错。” “但田秀荣做的这事……我幽州分舵八十多条人命,不能就这么白白的丢了!” 就在这时。 白啸天忽然又扭头向门外看去。 大雨磅礴,并不能看见稍远一点的地方。 但他却分明听见了马蹄疾驰而来的声音! 不是一匹马! 而是……一群! “走!” 白啸天站起,冷琳琳一把抓住了桌上的剑也站了起来。 二人刚刚走到门前。 一个声音传来: “哈哈哈哈……” “想走?” “你们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死路!” 黑压压的骑兵涌入了小院子里。 站在最前头的,骇然便是府兵统领田秀贵! 但真正令白啸天心里一沉的,却是田秀贵身旁的那个老道士! 半步大宗师,青云道长! 第八百七十五章 在雨中 三 骤雨打芭蕉,窗外声声疾。 宁楚楚纤手翻书册,十目一行,心潮儿澎湃,脸蛋儿通红。 她咽了一口唾沫,手指头在嘴唇上蘸了蘸,落在了眼前的这本古旧的书上,一翻…… 尾页! 没了! 看的这么慢,不知不觉竟然将这本《偷香窃玉细水长》给看完了! 宁楚楚颇为遗憾,便觉得那是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她这时才抬起了头来,才发现外面下着瓢泼般的大雨。 萧包子就坐在她的身边,却并没有看书,而是双手撑着下巴在看着外面的雨。 钟离若水坐在她的右边,正在仔细的看着从张家驿的小院子里收来的那些账簿。 萧包子那细长的眉间仿佛有一片凝聚的雨雾。 钟离若水小眉头微蹙,眉间有一抹凝重。 宁楚楚收敛了心神,又看向了萧包子: “萧姐姐,在想他?” 萧包子嘟了嘟小嘴儿,“看完了?” “嗯!” “再看……读书百遍其义自见!” “……看多了不好!” 萧包子惊诧的看向了宁楚楚,“为啥不好?” “不是说书中得来终觉浅么?我、我寻思得试试之后再、再重新温习。” “不说这个,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萧包子又撇了撇嘴,望向了窗外:“牛没回来啊!” 宁楚楚一怔,“要不,咱们去找他?” “好!” 钟离若水这时也抬起了头来,“走,叫上夏花,咱们一起去!” 四个漂亮的女人就这么撑着油纸伞,飞入了大雨之中。 来到了悦来客栈的天井,刚刚走过那扇月亮门跨入大堂,便听见了佟掌柜的吼声: “树生、树生!” 那小二跑了过来,“掌柜的,啥事?” “我的书呢?” 那叫树生的小二顿时就瞪大了眼睛:“我不知道呀!” “前次,老夫的那本《寻欢记》就是你小子偷偷拿去了,这次老夫好不容易才寻到一本,除了你还有谁识字?” “不是你拿的,莫非那书还长了脚自己跑了不成?!” 树生很委屈。 萧包子却眼睛一亮,咦,《寻欢记》! 听这名字应该挺不错,得找到,得收入晚溪斋的藏书阁里! 树生尚来不及辩解,佟掌柜已看见了钟离若水四人。 他连忙从柜台后走了出来,躬身一礼,小意的说了一句:“这么大的雨,四位夫人有何差遣?让剑侍来吩咐一声便行!” 钟离若水微微一笑:“也没啥事,就是……就是不知道辰安他在何处?” “啊……摄政王就在后院西厢房的二楼上。” “好,我们这便去找他。” 三人转身,萧包子却看向了佟掌柜,她想要问问那本《寻欢记》,想了想不太合适。 与其借阅,不如窃之! 何况读书人的事,怎能用这窃字呢? 这样的书,保存在晚溪斋,才可能流传千古! 于是她也转身跟着走入了后院。 如家小木楼的二楼上。 曾老夫子仿佛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他睁开了那双老眼,便看见了围坐在窗前茶台旁的那几个少年。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瞳孔渐渐聚光,他的面色顿时就一寒—— 他看见了那不是个东西的摄政王! 他想要起来,却发现身子没有丝毫力气。 他收回了视线,望着头顶洁白的蚊帐,只能在心里一声长叹。 接着,他便听见了窗外的雨声。 也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这场雨来的不是时候!” 这是李辰安的声音,当然曾老夫子并不知道他才是真正的摄政王。 他竖着耳朵在仔细的听着,想要听听那位摄政王还有些什么荒唐的言语。 果然,他听见了王正浩轩的声音: “正是暑热,这场雨让人顿时感觉到了一丝凉爽,怎能说来的不是时候?” 李辰安一叹:“恰在稻谷扬花之时!” “稻谷扬花,需要连日的好天气。这雨太大,便会导致花粉掉落,难以授粉成功……结局便是稻穗难满,收成恐怕至少会减少三成。” 王正浩轩听不懂。 阿木三人也听不懂。 但他们却相信李辰安说的肯定是对的。 阿木问了一句:“这能怎么办?” “没有办法……我只希望这场暴雨莫要落太久,不然,更大的灾难是山体的滑坡房舍的倒塌!” “所以农业这个玩意儿,从古至今靠天吃饭的难题难以解决。” “而商业则不一样。” “商业可控,从目前我所了解到的商业行情而言,无论是吴国还是宁国,生意其实还是很好做的,因为竞争并不激烈。” “或许而今的那些商品利润会低一些,老百姓兜里也没几个铜板,但终究还能卖出去。” 王正浩轩这时问了一句:“可那些商品并不能当饭吃,终究还是得落在农业上。” “你说的没错,只是改良种子这是一件很漫长也很偶然才能成功的事。” “我们宁国积弱多年,回到京都之后,我会寻找一些有经验的农人专门来做种子改良这件事,同时更要大力的去发展商业!” “在短时间里,要解决宁国百姓的温饱问题,还是得从别的国家去买粮食……这就需要百姓们能赚到钱,也需要户部的账户上有银子。” 王正浩轩愣了片刻:“做什么玩意儿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获取那么多的银子呢?” 李辰安微微一笑,“就从这盐开始!” “盐?” “对,就是盐,但不是这种劣质的青盐!” “……那是什么盐?” “白盐,没有苦涩味道的白盐!” 王正浩轩三人一呆,不知道这青盐怎么变白。 李辰安也没有解释,他抬头看向了门外,钟离若水四人正好走了进来。 躺在床上的曾老夫子听到现在,不知道说话最多的那个少年是谁。 不过他听出来那少年至少是懂得农事的。 至少比那摄政王强了许多! 他能和摄政王侃侃而谈,显然与摄政王关系极好。 只是他说到了盐…… 曾老夫子扭头:“盐、私盐……整个幽州官府,上下都在盐中谋利!” 李辰安回头看向了曾老夫子,“我知道。” 曾老夫子伸出了一只手颤巍巍的手指向了王正浩轩。 他一看王正浩轩就来气! “可这昏王……他啥都不知道!” 王正浩轩没有搭理曾老夫子,因为他脑子里想的是另一件事。 于是,曾老夫子就听见了一句差点又让他吐血的话—— “那炖狗的时候加入这没有苦涩味道的白盐,想来味道会更好!” “对,有了白盐,菜品的味道也会变得更好。” 李辰安说着这话,起身来到了曾老夫子的床前,抬手将那薄被掖了掖,笑道: “老夫子,你被他骗了!” “他其实啥都知道,不仅仅是幽州贩卖私盐之事,还有你在幽州遭受的那些不公,以及田秀荣的所作所为……他全知道!” 曾鹏程大吃了一惊,看了看王正浩轩,又看向了李辰安,“你这话的意思是……他做的那些都是给田秀荣那奸贼看的?” “当然,老夫子你就安心调养,咱们这位摄政王啊……虽说喜欢吃狗肉,但大局还是放在他心上的!” “他会给你、给幽州的百姓做主的,只是你莫要声张便好!” 曾鹏程顿时哑然。 再看向王正浩轩的时候,忽然觉得那张脸比之前更好看了一些。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八百七十六章 在雨中 四 曾鹏程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 那抹原本在他的心里本就极为微弱的希望的火苗,在见到摄政王的那一刻骤然熄灭。 那时的他万念俱灰,便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 与其在如此黑暗的人间苟活着,莫如死去。 但此刻听了这不知名的青年的几句话,那本已经熄灭的希望之火,它又燃烧了起来。 并且越来越旺! 他一骨碌爬了起来。 他看向了王正浩轩,老脸一时红一时白。 这一瞬间他便想了许多。 自己没有死。 自己就躺在这里。 自己大骂了他,可他却并没有将自己给抓起来,似乎还给自己用过了药…… 很显然他并不是个心眼极小的人! 他是一个肚量极大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吃狗而不顾江山社稷? 他对田秀荣虚与委蛇,其目的自然是要稳住田秀荣,再暗地里彻查幽州之贪墨腐败! 这自然就是明君了! 还是大智若愚的明君! 这样的明君,吃点狗肉,似乎也不为过。 自己……老糊涂了啊! “摄政王……老臣……万死!” 王正浩轩瞪了曾鹏程一眼,“死个屁,本、本王命你必须好生的活着!” 扮演摄政王这破事很累人。 王正浩轩觉得还是炖狗这事简单舒服。 “你不是要一个公道么?” “你死了,如何见那公道?” “熬不过这场暴雨,如何见暴雨之后的彩虹?” 曾鹏程并没有因为王正浩轩的粗鲁而生气,他咧嘴憨憨一笑,拱手一礼: “老臣一定会好好活着!” “一定要看着那些祸乱江山之宵小束手待毙!” “老臣还想多活一些年生,等着摄政王登基为帝,看着百姓脸上渐有的笑脸……看着这江山更加锦绣美丽!” 这便是希望赋予一个人的强大力量。 曾鹏程活了过来。 精神头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他要下床! 他想要亲手煮一壶茶,听听摄政王治国理政的思想。 可就在这时,李辰安忽然扭头看向了门外。 暴雨中, 一人穿雨而来! 他是常在! “少主!” “你吩咐要抓捕的那几个人已全部抓获,交给了玄甲营周将军!” “另外,我们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一群官兵,他们向幽州书院而去,恐怕是要去杀那位曾老夫子的。” 李辰安一愣,伸手一指:“曾老夫子不就在这……不对,” 李辰安眉间一蹙,因为曾老夫子在幽州书院呆了这么多年也仅仅是受到了幽州官场的排挤,田秀荣没到万不得已,他没必要去杀一个朝廷命官。 何况田秀荣本就知道曾老夫在这里。 那么那些官兵在这样的暴雨中跑去幽州书院又是要干什么呢? 犹豫片刻,李辰安看向了阿木,“得辛苦你们去看看。” “他们要杀的人,便是我们要救的人。” “好!” “小心一些,毕竟刀剑无眼!” 阿木和小武还有独孤寒三人转身离去,消失在了暴雨之中。 王正浩轩蠢蠢欲动,却被李辰安一把给摁住。 毕竟他现在扮演的是摄政王! 钟离若水向雨中瞧了瞧,问了一句:“要不要我们去帮帮忙?” 李辰安摇了摇头:“那可是两个半步大宗师,还有个用毒的高手,若是他们也解决不了……那这幽州的江湖,就需要重新审视了。” 李辰安并不担心,因为如果幽州江湖有异样,暗衣卫和皇城司的谍子早就会告诉他。 萧包子抬眼看了看李辰安忽的低声说了一句:“那……这也没啥事了,莫如我们回去?” 回去。 便是回后面的小木楼去。 在这样的暴雨中,回小木楼去还能做些什么呢? 宁楚楚一听,眼睛顿时一亮,虽说这还是下午,但光线很是阴暗,差不多是平日的日落时候了。 再说,有些事又没有规定必须晚上才能做不是? 夏花也看向了李辰安! 倒不是如宁楚楚此刻心里所想,她就是觉得哪怕是她们四个女子若能与李辰安相处,围炉而煮茶,亦或弹琴吹箫,再不济说说闲话,那也是极好的。 摸了摸腰间的那支箫,买来到现在,还没吹过呢。 李辰安被四双眼睛看着。 那四双眼睛里的眼神,似乎有着某种难以名状的魔力! 李辰安丹田里那莲台上的火苗,在这一刻仿佛被那魔力唤醒! 这不正经的玩意儿,它又在这时候腾的一家伙直起了腰! 它熊熊燃烧了起来。 一股炙热的内力,就在它的驱动之下,在他的经脉中快速的流转了起来! 李辰安双眼在那火苗燃烧的那一刻,便开始泛红! 萧包子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 对此,她颇为担心。 因为江湖中流传至今的那些武功秘籍,但凡是正统的功夫,都不会导致修炼之人双眼变红! 唯有魔功才有这种可能! 比如曾经在江湖中掀起过腥风血雨的天魔功,化血大法等等! 可不二周天诀却并不是魔功! 它是江湖千年来独一无二的神功! 只是昔日洗剑楼的开山祖师爷吴愚练成了此神功,却从未曾见有任何记载说他会有双眼赤红的现象。 历史上练成了这神功的虽说寥寥无几,却也有那么两三个,无一有李辰安而今这种状况。 所以,李辰安修炼的这不二周天诀究竟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萧包子不知道。 李辰安毕竟也是将不二周天诀修炼至大圆满的人。 他成就过大宗师,并没有因此走火入魔……所以,这功法肯定是正确的。 只是,他的那一身功力流入了钟离若水体内,现在他相当于从头再来! 第二次修炼,本应该轻车熟路才对。 只是,他这第二次修炼,似乎跑偏了! 要说好处,他似乎经不得女人的诱惑。 萧包子垂眼,便看见了李辰安的异样。 这头牛,脸上看着斯文,实则……相当精壮! 李辰安瞅了王正浩轩一眼,正要拉着宁楚楚四人离开这西厢房,却不料又是在这关键时候,有人登楼而上。 迎面而来的,又是佟掌柜! 他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躬身一礼:“少主,下面有二人说是来找您的。” “他说他叫苏沐心……少主见还是不见?” 萧包子深吸了一口气,为宁楚楚愤愤不平。 她看向了佟掌柜,很是不喜的说道: “不见!” “你去告诉苏沐心,叫他就在那凉亭里等着,大致、大致一个时辰之后再见!” 佟掌柜微微一怔,“尊夫人命,只是……那凉亭破了一个洞,漏雨,要不小人就让苏公子在大堂候着?” 李辰安摆了摆手,“走吧,我倒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快来……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萧包子嘟了嘟小嘴儿,心想还有什么事比耕田更重要的?! 关键是宁楚楚这一关他迟迟过不了,后面还有个夏花姑娘! 何时才轮到我呢? 他的这些个兄弟,真想一剑全宰了! 碍事!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误事! 萧包子垂头,跟着李辰安下了楼。 摸了摸肚子,依旧平坦。 哎……! 我就想怀个孩子,然后回晚溪斋去。 就这么点想法,咋就这么难呢? 第八百七十七章 在雨中 五 如家。 大堂。 大堂里只有李辰安和苏沐心以及慕容荷三人。 钟离若水四人并没有去大堂里。 男人们说的那些话,无外乎就是打打杀杀,或者又是怎样的布局,又是算计着某些人某些事。 对于女人而言,无趣! 于是,三女干脆撑着伞去了那方荷塘边的那处小榭里。 萧包子没有在这里,也没有去大堂里。 她独自一人在钟离若水三人惊诧的视线中离开,她飞入了暴雨中,落在了客栈的顶上。 她去做贼了! 去偷佟掌柜的那本《寻欢记》! “这大的雨,萧姐姐会去干什么呢?”夏花疑惑的问了一句。 钟离若水嘴角一翘:“萧姐姐行事向来出人意料……或许会带一条狗回来,也或许会带一颗人头回来。” “谁知道呢?反正以她的身手,江湖中能将她留下的人屈指可数,我们只需要在这里等着便知道了。” 说完这话,钟离若水看向了宁楚楚,又笑了起来: “其实,期待得越久,得来的时候才会越有滋味!” 宁楚楚脸蛋儿一红,乜了钟离若水一眼:“你倒是尝到了滋味……要不,你给我俩说说看,那究竟是怎样的味道?” 钟离若水招了招手,三个脑袋凑到了一块。 窃窃私语的声音本来就很小,雨打荷叶的声音很大。 没有人知道钟离若水对宁楚楚和夏花说了些什么,钟离若水说的自己的脸都红了。 宁楚楚和夏花听得口干舌燥。 如此,时间便如那汇聚成小溪的水一般悄然流逝。 …… …… 而此刻。 就在幽州书院右侧的那处小院子里。 在暴雨的冲刷下,满地的血在流出来的那一刻就被稀释,然而就算是这样,小院子里的积水依旧被鲜血染红。 小曾躲在了门后,紧紧的抓着衣摆,双眼透过门缝,无比恐惧的看着外面。 雨很大很大。 屋檐上的雨帘很密很密。 他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依稀的人影子。 但他能听见声音—— 那是盖过了暴雨的喊杀声! 嘶吼声! 惨叫声! 刀剑的撞击声! 他不知道跑到了爷爷这处小院子里来的那个女人是谁。 但那个老爷爷昨儿晚上他便认识。 他知道那老爷爷叫白黑,是爷爷的同窗,昨晚喝的酒吃的菜,便是白爷爷给的银子! 昨夜爷爷和白爷爷相谈甚欢,爷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昨晚那样高兴了,也很久很久没有如昨晚那样说那么多的话了。 爷爷是最好的人。 那么作为爷爷的同窗,白爷爷也是最好的人。 那些坏人……他们是官兵! 他们才是最该死的人! 小曾简单的善恶观让他一直在心里祈祷白爷爷能够将那些官兵全部杀死! 只是那些官兵太多,也不知道白爷爷会不会杀的太累,也不知道那位受伤的老奶奶会不会死在了敌人的刀下。 就在小曾极度忐忑中,他听见了那个老奶奶的声音: “还不快跑?莫非你还想要留下来给老身陪葬?” “老身挡他们片刻,你必须活着跑出去!” “锵锵锵锵……!” 一阵剧烈的精铁交鸣之声响起。 又有人临死前的惨叫穿透了密集的雨,传入了小曾的耳朵里。 他心里一咯噔。 因为既然那位老奶奶叫白爷爷跑,这便说明情况很不妙! 小曾没有猜错。 白啸天和冷琳琳此刻的情景已是险象环生的局面! 冷琳琳本就受了伤,还失血过多。 此刻她的伤口早已迸裂。 伤口里的血也早已又流了出来。 不仅仅如此,她的身上还舔了三道新伤! 她已是强弩之末,她握剑的手,甚至已在剧烈的颤抖。 她全凭最后一抹意志在顽强的支撑着她。 她劈出的剑,剑芒已渐渐暗淡,就连剑招,也变得毫无章法。 白啸天也身中两刀。 尤其是背部的那一刀! 那一刀从他的右肩胛斜斜而下,几乎贯穿了他整个后背。 后背的衣裳在雨中散开,露出了后背的肌肉。 那一刀的创口,让他的血顺着雨水一直在流。 他确实想跑,但他却知道自己根本跑不掉。 因为青云道长和田秀贵,至今没有加入战斗! 他已杀得麻木。 死在他剑下的府兵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他咧嘴笑了起来。 一剑劈出,再取了面前三个府兵的命,逼的面前的府兵后退了三步。 他喘息了一口气,冲着冷琳琳一声大吼:“你这婆娘,当真是老夫的克星!” 冷琳琳大笑,嘴里吐着血在大笑。 “你这老东西,当年若是从了老娘……老娘带着你远走他乡,哪里会如今日这样!” 就在冷琳琳说话间,她一剑而起,逼退了一路的府兵。 她竟然冲到了白啸天的身边! 她的话语变得低沉而严肃:“最后的一个机会……我冲杀,拖住那老牛鼻子三息!” “你只有这三息的机会逃出去!” 白啸天大吃一惊,“不要……!” 冷琳琳已一步踏出! 这一步间,她将体内所有的内力都调动了起来。 这是她回光返照的最后一刻! 也是她的最后一击! “活下去……完成老身之遗愿!” “砰!”的一声。 她一脚落地,溅起水花一大片! 她在那一脚落地之后,手中的长剑泛起了三尺剑芒! 剑花在暴雨中一朵朵盛开,一路向前! 一往无前! 她长剑所过之处,所有的府兵纷至向两旁而退。 退得慢者,便是死! 她这一步,杀向了前方三丈处! 那里,站着的便是那老牛鼻子青云道长! 白啸天睚眦俱裂! 他知道这是冷琳琳必死的一剑。 也是自己逃出生天的最后一线生机。 他深吸了一口气,拔剑,紧随而去。 然而,他仅仅前行了三尺距离便陡然止步。 因为……就在那雨中,一篷箭羽穿雨而来! 外面,竟然还有弓箭手! 田秀贵……这是势在必得之举! 冷琳琳自然也看见了那些射来的箭雨。 她无比的绝望。 她最后的这一剑,距离青云道长还有两丈距离,却再也跨越不过去。 她挥剑,就在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中。 她的身上中了一箭! 又中一箭! 她忽然回头,看向了呆立当场的白啸天。 她的嘴里吐着血,她的背上插着许多支箭! 她却又笑了起来。 似乎还努力的想要让自己笑得好看一些。 “小白……能与你同死……那是我曾经的梦想!” 她梦想成真! 她双手握着剑,剑杵着地。 片刻之后,她倒在了地上。 那笑容凝固在了她的脸上! 白啸天老眼大睁,一声大吼:“琳琳……!” 他一步冲了过去。 本以为迎接他的也将是那如蝗虫一般的箭雨,然而……他豁然瞪大了眼睛—— 前方,传来了一阵惨烈的哀嚎声! 第八百七十八章 在雨中 六 青云老道士和田秀贵原本脸上的笑意在那一阵惨叫声中陡然凝固。 他们转身。 震惊的向后望了过去。 布置在小院外面的是两百个弓箭手! 这便是以防万一的举措—— 雨太大,冷琳琳那老婆子必须死! 这就需要步卒进入院子中近距离的去与那老婆子厮杀。 在田秀贵看来,那八百步卒本应该轻易将受伤了的冷琳琳杀死,只是他没有料到白啸天竟然会在这里! 不过也没有关系。 当这二人筋疲力尽之后,要么死,要么逃! 只要他们敢逃,要么自己和青云道长去取了他们的性命,要么……就是他们撞入弓箭手的射程之内,被乱箭射死! 果然,他们想要逃! 冷琳琳毫不意外的死了。 白啸天原本也应该死在那些箭下,但现在…… 这是什么情况? 田秀贵豁然瞪大了眼睛—— 暴雨之中,一道极致的耀眼白光从天而降! 那是一把刀! 刀光璀璨,刀气森然,刀势……势不可挡! 就在田秀贵和青云老道士震惊的视线中,那一刀如匹练一般的劈了下来! 就在那一刻,仿佛这暴雨都骤然停止! 昏暗的天地间,只有那一刀存在。 刀光如皎洁的月光。 那不是一道刀光! 落下的仿佛是满地的月光! 一刀落,鲜血陡然四溅,溅满了田秀贵的眼帘! 青云老道士瞳孔一缩: “牧山刀的刀!” “半步大宗师!” “砰……!” 阿木的刀落下。 数十个弓箭手在他的这一刀之下魂飞天外。 其余的弓箭手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手里的弓还低垂着,甚至没有一人搭箭。 就在这时,青云老道士又倒吸了一口凉气,吸入了一嘴的雨! 就在他的视线中,仿佛有点点星光闪烁。 初时远,瞬息便近! 那是一把剑! 剑尖的剑芒并没有挽出朵朵剑花,而是灿烂出一片星芒。 那点点星芒落下,便是在眨眼间刺出了数十剑! 一剑一条人命。 又是数十个弓箭手命归黄泉! “这是什么剑法?” “半步大宗师!” “两个半步大宗师!” 青云老道士话音未落,他和田秀贵二人几乎同时抬头—— 暴雨淋了他们一脸,可他们的眼,却根本没有闭上。 他们张大了嘴望着那原本什么也看不见的空中。 空中,有一个手掌! 一个璀璨洁白泛着莹莹辉光的手掌! 那手掌从天而降,渐渐变大。 越来越大…… “禅宗……!” “如来神掌……!” 小武从天而降。 那双干净的眼里不喜不悲。 一掌落下,满地尸体,血流成河! 一刀! 一剑! 一掌! 两百弓箭手几近死了个精光! 这骤然巨变的一幕,不仅仅是院子中的那些步卒惊呆了,田秀贵此刻脑瓜子里也嗡嗡的! 青云老道士咽了一口唾沫,打是肯定打不过的! “田将军……跑!” 青云道长话音未落,拔腿就跑,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暴雨之中。 非他不战。 而是这一战除了送死,毫无意义。 田秀贵陡然惊醒,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声大吼:“撤……!” 说完这个字。 他却转身看向了白啸天。 他的眼微微一眯,身子一挫,踏步,如箭一般向不远处的白啸天电射而去! 他在射出去的那一刻拔出了腰间的刀! 白啸天在看见从天而降的那一掌的时候,就知道来的是摄政王的人! 这一掌,便是在悦来客栈凉亭中救下了曾老夫子的那个少年所施展出来的。 他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也不知道那不着调的摄政王怎么会派了人来救他。 由不得他多想,田秀贵的刀已到了他面前三尺距离! 他挥剑…… 一剑荡开了田秀贵右手的刀。 田秀贵阴恻恻一笑,他前冲的身子并没有停歇。 他和白啸天错身而过。 他的左手也有一把刀。 仅仅只有尺许长的短刀! 短刀带着雨水,就这么悄无声息的从白啸天的腹部划过。 田秀贵没有停留,他双腿再次用力,一飞而起。 消失在了暴雨之中。 院子里幸存的府兵们在惊恐中作鸟兽散。 当阿木三人踏入这院子里的时候……只有一地的血和尸体。 还有一个站着的老人! 白啸天依旧站着。 他看见了那三个正向他走来的青年! 他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 腹部流出的血被暴雨冲刷变得并不明显。 但从腹部的那条豁口中缓缓流出的肠子被这暴雨一洗,却变得格外刺眼。 要死了! 死了也好! 这一刻,在白啸天的脑子里,没有死之恐惧,反而是一团解不开的迷茫—— 他是大旗帮的大长老! 他在大旗帮追随老帮主白马啸西风魏长河许多年。 对于大旗帮,对于老帮主,他有着深厚的感情。 老帮主死在了江南道的周庄,他发誓要为老帮主报仇! 他继续追随少帮主魏红雪,所想便是某一天能有机会手刃了宁国的摄政王李辰安! 可少帮主的一些做法他并不赞同,于是有了分歧。 于是,少帮主渐渐疏远了他。 可他初衷依旧未变。 甚至依旧在帮助少帮主做着一些他本不喜欢的事。 他是个纯粹的江湖中人。 他不愿意参与到与朝廷有关联的事情之中。 但为了少帮主为了大旗帮,他却不得不去做一些事。 昨夜听了曾老夫子一宿长谈,他的思想出现了一些变化,这样的变化主要在于宁国之大势和江湖之小局。 听起来,江湖上的打打杀杀,相较于宁国百姓之富裕,国家之强盛简直不值一提。 而曾老夫子将这他这一美好的憧憬寄托在了摄政王的身上。 可自己却在落凤坡布下了伏兵,要取的正是摄政王的性命! 那杀还是不杀……在见到那位摄政王的荒唐之后,他还是决定要杀的。 可偏偏冷琳琳也将为幽州分舵那些弟兄们复仇的希望放在了李辰安的身上…… 现在,李辰安又派了人来救他们! 虽然迟了一步,但他的人确实来了。 落凤坡之伏,还要不要一击? 白啸天就连自己也不知道。 伤口传来了剧痛。 肠子流出了一半。 他伸出了手,将流出的肠子搂了回去,看向了站在面前的阿木三人。 他的另一只手杵着剑。 他的眼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阿木眉间微蹙,看向了小武,“还能不能救?” 小武走了过去,查看了一下白啸天的伤口,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但白啸天却摇了摇头: “多谢!” “我活够了,与其在痛苦中生,莫如在糊涂中死。” 小武听不懂,他回头看了看阿木。 阿木也不知道这老头是谁,更不知道这老头为何求一死。 但阿木却听出了那老头话语中的坚决。 他想了想,冲着小武点了点头。 白萧天开始咳嗽。 在这磅礴的大雨中咳嗽。 他一手以剑杵地,一手捂住嘴,剧烈的咳着,腹部在咳嗽的鼓荡将,里面的肠子又流了出来。 他松开了捂嘴的手,摊开来,手里的血很快被暴雨冲刷干净。 他喘息了几口气,又将肠子搂入了腹中,这才向阿木问了一句: “曾老夫子……他……他死了没有?” 阿木摇了摇头:“他活得很好,就是他的身子比较虚弱,正在客栈休养。” 白啸天那双原本没有了光芒的眼忽的亮了一线: “他得罪了摄政王,摄政王没有杀了他?” 阿木那张刀削般的脸露出了一抹笑意:“摄政王又不是混王,摄政王不仅仅不会杀了他,还会带着他去京都好生调养!” “……当真?” “当真!” 阿木又道: “看起来你和曾老夫子是好友,他既然没死,那么现在救你一命还来得及。” 白啸天沉吟片刻。 与曾老夫子就昨夜里喝了一宿的酒,曾老夫子是个典型的文人,而自己,本就是江湖中一草莽。 原本二人风马牛不相及,就算有昨夜的那场偶遇,酒后本应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可不知为何,许是对文人的佩服,也或许是对曾老夫子骨子里的倔强,白啸天竟然将曾老夫子视为了知己! 这偌大江湖,他的知己很少。 这到老了却结识了一个。 他原本很珍惜。 现在曾老夫子无恙,他原本也希望自己能够活下来,如此……等这暴雨过去,在某个晴朗的夜里,再和曾老夫子好生的喝一杯。 再听他说说天下事。 可这个念头仅仅是一现,白啸天便选择了放弃。 “咳咳咳咳……莫要浪费那时间了。” 他从怀中取出了那张羊皮纸,递给了阿木,“请你告诉曾、曾大鸟……” “就说、就说小白远游……不知归期,便不当面说再见!” 阿木又皱起了眉头,伸手指了指小武:“他是天下最厉害的神医,他说能救你,你就死不了!” 白啸天面色苍白如纸,他强颜一笑: “非老夫不信这位小友之医术,而是我……不想再活下去了!” “再请你告诉摄政王……落凤坡……有埋伏……小心、小心大旗帮!” 白啸天终究说出了这句话。 说出这句话,便意味着他有了必死之心! 他无颜于江湖道义! 愧对于老帮主,也愧对于大旗帮! 但他还是说了出来,所想……便是曾老夫子的那番国之大义! “希望……摄政王他……他能现这人间……美好!” 他一剑插入了自己的胸口。 阿木没有拦。 小武伸出了一只手,却停在了空中,也放弃了去阻拦。 因为,有时候救人一命,反而害人一生! 白啸天倒了下去。 那双眼似闭非闭。 不是不明不白。 而是……不知对错! 第八百七十九章 在雨中 七 幽州府衙。 后院,花园。 烟翠亭。 磅礴暴雨激荡起雨雾如烟。 溅射起的水滴湿透了烟翠亭的青石地面,也湿透了田秀荣的长袍! 可他似乎浑然不知。 他眺望着那烟雨中的那抹依稀的翠绿,那是一片青竹林。 原本青翠欲滴的颜色,在这烟雨中变成了黛色。 有些黑,不亮眼,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于是收回了视线,看向了亭檐上那密不断线的雨帘。 文师爷就站在他的身后,浑身也被这烟雨湿透。 文师爷看着田秀荣的背影,心里很是忐忑,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命府兵剿杀大旗帮幽州分舵,这是为了消除隐患。 派了捕快去捉拿幽州的那些盐官,这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然而…… 幽州分舵却跑了个最重要的舵主冷琳琳。 而幽州的那些盐官……更是一个没有抓着! 听说有人提前一步,将他们给带走了! 能在幽州城悄无声息的将那些盐官带走……除了那位摄政王派去的高手,还能有谁?! 幽州城的江湖中人几乎全被抓入了大牢之中,唯有悦来客栈里面无人敢去动! 很显然,这件事,就是摄政王下的命令抓的人。 这便说明摄政王已经知道了幽州官盐私卖的事,并已经提前动手开始查这件事了。 那位摄政王与田老爷说的那些话……自然就不是真心话! 他是在安抚田老爷,玩的却是一招釜底抽薪之计! 他抓住了那些盐官,稍加审判,便能查到老爷的头上……幽州官场,便如这场暴雨一样,恐怕会被清洗的一干二净! 这如何是好?! 那位摄政王如此年轻,他竟然狡猾如斯! 好心机! 好手段! 出手,便让老爷逼入了必死之绝境! 那么自己也得赶紧寻个退路了。 就在文师爷如此想着的时候,田秀荣抬手,摸了摸他的那两撇八字胡须,望着这雨帘悠悠一叹: “好大的一场雨啊!” “老爷我不喜欢下雨。” “下雨出个门都麻烦,就连去玉屏楼听听曲儿的心思都没有。” 说着这话,田秀荣转身看向了文师爷,伸手指了指那湿透了的茶桌: “煮一壶茶!” 文师爷一怔,迟疑了片刻,才躬身说了一个字:“好!” 二人坐在了湿漉漉的凳子上。 田秀荣又道:“你跟了老爷我……有二十来年了吧?” “这二十来年里,你也私下收了不少银子,” 文师爷一听,吓得连忙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尚没来得及说一个字,田秀荣便摆了摆手: “你紧张什么?” “坐,煮茶!” “你私下收银子,这是人之常情,老爷我从没有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文师爷连忙又躬身一礼:“老爷大量,小人……小人再也不敢了!” 田秀荣咧嘴一笑:“不是再也不敢了!” “是从今往后,怕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脸上的笑意忽的一敛,变得极为严肃: “现在,你听好了!” 田秀荣躬身:“请老爷吩咐!” “这场暴雨来的也正是个时候,城中不会有行人,那位摄政王嘛……在悦来客栈里想来也不会出门。” “呆会,等我那弟弟回来,我会让他带着府兵,送你,和你的家人,以及本府的家人出城!” 文师爷豁然抬头。 他的心里很清楚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只是让府兵护送……这是不是太引人注目了一点? “在北漠道是呆不下去的!” “在宁国,也是呆不下去的!” 文师爷低声问了一句:“那老爷意欲去何处?” “去越国!” “……好,那老爷是不是也收拾一下同行?” 田秀荣摆了摆手:“老爷我若是也去了,那位摄政王一定会派兵来追,大家都跑不掉!” “老爷我就留在这里与他周旋,能多拖延一日……你们便能多一分逃出去的机会。” “老爷……” “煮茶!” “……是!” “到了越国之后,去四风城买一个大宅子,你若是觉得老爷我这些年对你还不错,你便在府上当一个管家……你知道我那两个儿子不成器,虽说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银子不少,” “但这匆忙间能够带走的却并不多!” “用一个可就少一个!” “你得帮老夫约束着他们一点,在四风城就过得低调一些,平安一辈子,这就是最大的幸事!” “另外,到了四风城之后,你去找一个人,他能帮你许多。” “找谁?” “沈记绸缎庄的老板沈上游……他是老爷我昔日的同窗,那时相交莫逆。” “老爷我考中了举人,投了姬丞相,那时穷啊,给的银子比较少,便被吏部给派到了这里当了个县令。” “熬了那么多年,才好不容易坐在了这知府的位置上。” “沈上游三试不第,便弃文从商,初时在广陵城,而后便去了越国!” “这些年老爷我与他偶有书信往来,他早已在四风城站住了脚跟,在那里成了家立了业……做的依旧是丝绸的生意,据说前些年就成了越国小有名气的皇商。” “……他和越国皇宫里的贵人有些关系,能够成为皇商,这关系恐怕还非同寻常。” “故而,呆会我修书一封你带给他,看在昔日同窗的份上,他许能庇护我家人的安全!” 文师爷斟茶,“小人遵命!” 田秀荣接过茶盏,呷了一口,“你且先去准备吧,等秀贵回来……”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 暴雨中,一人踏雨而来! 站在这处烟翠亭左右的四个护卫在那一瞬间拔出了刀! 田秀荣眉间紧蹙,扭头看了过去。 那人在雨中一声大吼:“哥哥……!” 四个护卫收刀,田秀荣心里一震,田秀贵落在了亭子前。 他浑身如水中捞起来的一样走入了烟翠亭中,面色极为紧张: “哥哥,出事了!” 田秀荣心里一咯噔:“说!” “哥哥您收到线报之后,我便带着一千府兵赶去了幽州书院,冷琳琳确在里面,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大旗帮的那位大长老白啸天,他竟然也在里面!” 田秀荣一怔:“青云道长随你前去,就算是多了个白啸天,也不是你们的对手才对!” 田秀贵拱手一礼:“本该如此,冷琳琳已被斩杀,白啸天本已穷途末路,可我们却没有料到……” 田秀荣豁然瞪大了眼睛,“摄政王出手了?” “正是!” “摄政王派了三个高手前来!” “都是半步大宗师!” “我与青云道长皆不是其敌手……” 田秀荣站了起来,“这么说,那白啸天活下来了?” “他活不了!” “我离开的时候一刀剖开了他的腹部!” 田秀荣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那就好,但也不好!” “这雨越来越急!” “接下来你仔细听着……!” 第八百八十章 在雨中 八 悦来客栈。 如家,大堂。 李辰安给苏沐心和慕容荷二人斟了一杯茶,问道: “队伍放在哪里了?” “就在城外临时搭建的营房里。” 李辰安看了看外面的暴雨,又看了看苏沐心那一身湿哒哒的衣裳。 他没有让苏沐心去换一身干的,而是俯过身子,“本该与你饮酒聊天,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苏沐心一听:“有任务?” “以防万一……你得带宁武卒接管幽州城城防!” 苏沐心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他这才刚刚赶到,并不知道幽州城里发生了什么。 但李辰安既然这样说了……那显然是发生了一些事。 还不是小事。 他没有问。 “是不是准进不准出?” 李辰安点了点头:“敢闯城门者,斩!” “我知道了!” 苏沐心和慕容荷起身,转身就向暴雨中走去。 他没有问如果幽州守卫城墙的府兵不交出城防之权如何处理,这不需要问。 敢违抗者,自然也是斩之! 李辰安徐徐起身,站在了窗前。 站了片刻,取了一把油纸伞,又向天井中西厢房的二楼走去。 他需要和王正浩轩说一件事。 雨太大,在那处荷塘边的小榭里的三个女人并没有注意李辰安离开,钟离若水还在说着那羞羞事,宁楚楚和夏花听得面红耳赤双腿紧闭。 而此刻,在二楼上,曾老夫子已经起了床,正坐在王正浩轩的对面。 这老头喝了一碗粥,主要是又看见了希望,精神头儿很是不错,于是,话匣子便打开了。 王正浩轩这就很难受了。 这老头满口的家国天下,一副苦口婆心还忧国忧民的模样…… 王正浩轩实在有些受不了,因为他对这些毫不关心! 他关心的是天色渐晚,今儿个晚上吃什么! “摄政王……” 曾老夫子斟了一杯茶,因为对面的摄政王并没有喝。 “老夫在幽州城任这提学足足三十二年,” 王正浩轩本在走神,这时候忽的听见了这一句,他顿时就看向了曾老夫子:“你这意思是……该提拔提拔了?” 曾老夫子一怔,便见王正浩轩咧嘴笑了起来: “老夫子啊,你有这种心思并不是坏事!” “老当益壮,还有着丰富的经验……要不这样,过几天你随我们去京都。” 曾老夫子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还来不及辩解,便听王正浩轩又道: “怎么?本王的话不好使了?” “不是……” “老夫子啊,不瞒你说,你这把老骨头实在太弱,需要去京都好生调养调养,不然,我很担心你在这里熬不过今岁的这个冬!” “去了京都之后,本王自然会将你安顿好。” “会有御医专门给你调理身子,另外……你若是觉得闲着无事,也大可以去太学院讲学,或者去国子监挂个名儿。” “想去上朝便去上朝,想去青楼……不是,想去茶楼,便去茶楼!” 曾老夫子一听,感动得差点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 明君啊! 这才是礼贤下士体恤老臣的明君! 他非但没有因为自己的那番痛骂生气,他还挂念着自己的身子骨,生怕自己冻死在了这幽州城! 他竟然让自己去京都那最高学府太学院讲学……若真能如此,便能与那位花老大儒一见了! 他还给了自己另一个选择! 去国子监挂个名就行! 这是何等样的优待! 这是多么博大的胸怀! 曾老夫子老眼渐红,就连声音都有些哽咽: “老臣、老臣多谢摄政王关心,只是……” “只是老臣在这幽州三十二年了,老臣的根,也扎在了这里,再挪去京都……老臣……老臣恐难以消受!” 王正浩轩一瞧,咦,本少爷随便几句话,他似乎很是感动! 这些话倒不是他胡编乱造,而是李辰安原本之意。 只是他在李辰安那意思的基础上更进了一步罢了。 反正是收买人心,那莫如收得更彻底一点。 反正小武说过,这老头几近油尽灯枯,就算是请御医调理,他也活不了几年,却能给李辰安带来一个极好的名声。 挺好! 当官也不难嘛! 似乎比练武还简单。 仅次于炖狗。 “老夫子啊,” 王正浩轩伸手,抓住了曾老夫子那只枯槁般的手。 他学着李辰安和老农们聊天时候的模样,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曾老子的手背,又语重心长的说道: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国亦如此!”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到时一并都带去。” “我知道你很穷,但再穷不能穷你这样的清官!” “所以到了京都之后……当初剿灭了姬泰那老贼一系之后空出来了许多的宅子,到时就赐你一处,便是你在京都颐养天年的家了。” “朝廷这些年欠你的月俸会一并补齐,另外再给你一笔安家的费用,这样便能解决你的后顾之忧。” “你这身子骨虚弱,到了冬至,再送你几条狗……” 说到这,王正浩轩眼睛顿时一亮,他轻轻的拍了拍曾鹏程的手背,俯过身子,很是认真的又道: “那东西,大补!” “只是你这身子太虚,到时候可不能吃得太多,尤其不能吃那三寸之物……到时本王送你几条母狗吧,母狗会温和一些,不然……真会补出大麻烦!” 曾鹏程发现自己是真的老了。 他的思维完全跟不上这年轻的摄政王的节奏! 上一句还在说着去京都的事,这下一句,竟然就落在了狗身上! 曾鹏程咽了一口唾沫,“吃狗就算了,摄政王啊,天下百姓,还有很多连野菜都吃不饱……” 又来了! 王正浩轩松开了手,坐直了身子,“这本王知道。” “要解决咱们宁国百姓吃饭穿衣的问题,这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到。” “咱宁国怎么说也有三千余万的百姓啊,你的心思,本王是懂的,只是路得一步一步去走,狗肉得一口一口去吃。” “急不得!” 曾鹏程一听,确实是自己太急迫了一些。 这些事,摄政王是知道的,自己如此反而会让摄政王不喜。 “老臣孟浪了,对了,摄政王,您是大宁诗仙,能否做一首诗赠与老臣呢?” 曾鹏程所想是缓和一下这时的气氛。 不再论国事,论这位摄政王最拿手的诗词,若是真能得他的一首诗词,或许能让幽州书院有学子慕名而来,这对于幽州书院是大有好处的。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面前的这个摄政王是假的! 王正浩轩顿时就傻眼了! “……那个,” 他又想起了李辰安曾经说过的话: “诗词文章这东西陶冶情操可以,却不能当饭吃!” “咱们还是说说幽州百姓当下的境况,回到京都之后,本王也才能对症下药。” “你觉得如何?” 门外,李辰安撑伞走了进来。 “摄政王,你这就谦虚了。” “前些日子在幽都县看望那些农夫的时候,你不是做了两首《悯农》么?” 王正浩轩抬眼看向了李辰安。 《悯农》? 悯什么农? 曾老夫子一听,老眼顿时一亮,冲着王正浩轩拱手一礼: “摄政王,且将这两首《悯农》说给老臣听听可好?” 好个屁! 王正浩轩眼珠子一转,“那个,小李啊……你背给他听听!” “本王尿急,得去趟茅房!” 说完这话,王正浩轩转身就走了出去。 第八百八十一章 在雨中 九 光线愈发昏暗。 李辰安点上了一盏灯,煮上了一壶茶。 茶桌上摆着一张纸,纸上是他刚写下的两首诗。 曾鹏程看着这两首诗,心情很是激动。 对于这一笔很丑的字他自然忽略了,毕竟不是摄政王的亲笔,难看便无所谓了。 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来看向了坐在他对面的李辰安,“小李大人,摄政王果然是天纵奇才啊!” “不仅仅在这诗词之上,更在于他的心!” “老夫对他误会颇深,见这两首诗,老夫才知道摄政王他玩世不恭的表象之下,原来藏着的是真正的忧国忧民之虑啊!” “老夫活了六十多年,浅薄了……与如此年轻的摄政王一比,算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他喜欢吃狗肉!” “其实这仅仅是因为狗肉这个东西贱,不用花银子!” “老夫虽未曾吃过狗肉,但想来那东西的味道并不会比猪肉好多少。” “牛羊肉才是最上等的肉啊!” “可摄政王却舍不得吃……他是咱宁国的摄政王啊!” “他回到京都之后,就是咱宁国的皇帝了!” “一国之君,舍牛羊而喜狗……那不叫喜,那叫心中有民,他不愿独享君王之特权,他与百姓站在一起!” “他是为百姓之疾苦而吃狗肉的啊!” 李辰安惊呆了! 心想王正浩轩那小子似乎不是这样,他对狗肉是真爱呀! 就在李辰安震惊的视线中,曾老夫子悠悠一叹: “难怪他将幽州城所有的狗都抓了去,那些狗在城里也确实烦人。虽说此举遭受到了街坊们的误解……老夫这之前不也误解了他么?” “老夫至此才明白了摄政王仅仅是为了节俭罢了!” “待这雨歇,老夫要走上街头去告诉那些街坊们,得让他们知道摄政王做的这两首诗,得让他们知道他们一直在摄政王的心里!” “得消除他们对摄政王的误解!得让他们晓得摄政王吃了他们家的狗……是他们的幸运!” “不然……摄政王会牵了他们家的牛!” 曾老夫子一捋长须,将这张纸拿起举在了眼前,仔细的又看了一遍,极为感慨的又道: “小李大人,你恐怕不知道诗词文章乃心生!” “这《悯农其一》……”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悯农其二》……”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小李大人,摄政王的这两首诗没有华丽的词藻,也没有悠远的意境,可偏偏摄政王就用这朴实无华的语言将农人之苦说的明明白白……” “摄政王他知道民间疾苦,知道这苦之根源,故而同时号召百姓们节约粮食,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粮食!” “他既然知道百姓的不易,以他之智慧想来他已有了应对之策……” 曾老夫子放下了手里的纸看向了李辰安,这一刻,他那双老眼里的光芒更甚: “老夫亦深知改变农人处境之难!” “这些年,老夫在幽州书院也时常在想,如何才能提高粮食的产量?如何才能让农人摆脱被地主盘剥的这一问题。” “国家该为农人做些什么?” “又该如何让千万计的农人安心事农,让他们粮食满仓。” “让他们的脸上没有凄苦之色,没有明日之忧!” “然……老夫思来想去,除了减轻税赋这一项之外,老夫无计可施。” “但想来摄政王心里已有计议,宁国的百姓当迎来最美好的时光,老夫极为期待!” 李辰安面带笑意,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老夫子,摄政王他希望你能去京都,希望你能多活几年,便是希望你能看见未来之变,你可莫要辜负了他的这良苦用心啊!” 曾老夫子内心动摇了! 他想活下去! 想要多活几年! 去见证伟大的摄政王带着宁国腾飞! “老夫明白了!” “老夫决定答应摄政王去京都!” “老夫一定好好好活着,去见证摄政王登基,去见证宁国在他的带领之下走向光辉灿烂!” 曾老夫子站了起来,精神倍儿爽。 “小李大人,老夫先告辞。” 李辰安一怔:“外面雨大,老先生这是要去哪里?” “回书院……倒不是有什么好收拾的,而是老夫还有个书童……” 曾老夫子的话音未落,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爷爷……!” 曾老夫子一怔,便看见小曾飞快的跑了进来。 浑身湿透。 面色苍白如纸! “你怎么来了?” 小曾“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 这时,王正浩轩和阿木等人也走了进来。 “爷爷,死了……” “爷爷没死,爷爷好端端的,摄政王对爷爷可好了!” “不、不是,咱们院子里死了好多好多人!” 曾老夫子顿时瞪大了眼睛,紧张的握住了小曾的肩膀:“怎么回事?你慢慢说给爷爷听听!” 小曾在向曾老夫子说着院子里的那场战斗。 李辰安和阿木等人来到了走廊里。 阿木从怀中取出了那张羊皮纸,也简略的将那场战斗说了几句。 “这东西是那老人托我交给你的。” “另外,他说落凤坡有埋伏!” “还说叫你小心大旗帮。” 李辰安接过这羊皮纸展开一看,眼睛顿时一亮。 片刻之后,他将这羊皮纸收入了袖袋里,想了想,看向了王正浩轩: “府兵死了那么多人,田秀荣定然也已知道,甚至他还能轻易猜到是我们干的。” “这即将天晚,你再以摄政王的身份去见田秀荣!” 王正浩轩一呆:“那田秀荣……是个坏人啊!” “坏人又如何?” “现在这坏人有大用!” “修宁直道是一件大事,在幽州推行新的税法,这也是一件大事!” “朝廷没银子,要干成这两件大事,还真需要这个坏人去做!” “所以为了避免田秀荣狗急跳墙,你需要去安抚他一下。” 王正浩轩愣了片刻:“可他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他是坏人了!” “那就敞开了说……坏人也是可以变成好人的嘛!” 李辰安拍了拍王正浩轩的肩膀:“威逼利诱,总之,现在不能让他撂担子跑路。” “至于你采用什么法子,你是摄政王,你自己得拿主意!” 王正浩轩顿时瞪大了眼睛,过了片刻,他咽了一口唾沫:“那……我请他上青楼还是请他吃狗肉?” 李辰安眉梢一扬:“随你,反正要让他有活下去的希望,还要让他有拼了老命也要去为你干成这两件事的决心!” 王正浩轩沉吟三息,“好,我们这就去!” 四人离开了悦来客栈,乘坐两辆马车冒雨向幽州府衙而去。 此刻, 幽州府衙后院的田秀荣,正焦躁的在他的书房里走来走去! 文师爷面色苍白,因为幽州城的城防,被一支叫宁武卒的军队控制。 田秀贵带着六百府兵意图闯关,却被那支军队活生生给杀了个片甲不留! 就连田将军也被一女剑客斩杀当场! 摄政王……他竟然如此迅速的关上了门! 那么接下来,自然就是要打狗了! 这,如何是好?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八百八十二章 在雨中 十 入夜。 雨虽小了一些,却依旧还在下着。 幽州城的百姓们在这样的天气里当然没有出门。 街巷里原本除了雨声之外便没有别的声音,就连那些乞丐在这样的大雨天,也都躲在了某处破旧的房舍里或者桥洞下。 可忽然间, 街巷里有了马蹄声。 初时稀疏,没多久那马蹄声似乎汇聚在了一处,便显得急促了起来。 有人透过门缝或者窗棂好奇的向外看去,便看见昏暗的灯光之下,有一队漆黑的骑兵正从街巷里疾驰而过! 这又是发生了什么? 这支队伍,便是摄政王进入幽州城的时候所带来的那五百骑兵。 在这样的雨夜里,这支原本分散于各个客栈的骑兵忽然间聚在了一起,忽然间做出了如此举动…… 幽州城里,怕是发生了大事! 这样的事,也惊动了陶府的陶从林。 “老爷,” 一名老管家站在了陶从林的面前,躬身一礼:“确实是摄政王入京都时候带来的那些骑兵,只是原本还有一部分女兵的,但那些女兵并没有出现……” 陶从林眉间紧蹙,今儿个幽州书院发生的事他已得到了消息。 大旗帮幽州分舵舵主冷琳琳藏在了幽州书院曾老夫子的房间里,这个消息本就是他告诉田秀荣的。 田知府是个果断的人。 他没有丝毫迟疑便派了田秀贵田将军带着府兵去了幽州书院。 为了以防万一,田知府还请了青云道长同去。 只是陶从林万万没有料到从自己这里离开的白啸天,他竟然也去了幽州书院! 更令陶从林没有料到的是,原本万无一失之举,却被那位摄政王知道了! 那位摄政王竟然派了他身边的高手意图救出白啸天和冷琳琳。 至于原因只有一个—— 那便是摄政王知道了幽州官盐私卖之事! 他不仅仅是将幽州的盐官给抓了起来,他还想要从白啸天冷琳琳二人口中知道更多的事! 还好白啸天和冷琳琳都死了! 那么接下来这幽州官场必然动荡,田知府……恐怕就倒霉了。 田知府倒霉了,这陶氏也万万落不了一个好! 陶氏该何去何从? 陶从林在得到幽州书院消息的时候也在想这个问题,也迅速的做出了决定—— 跑! 得离开幽州! 离开北漠! 离开宁国!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原本控制在府兵手里的城防,竟然落在了摄政王的手里! 他亲眼目睹了田秀贵闯关,被那支叫宁武卒的军队毫不留情的杀死! 就连田秀贵,也死在了那城门处。 反倒是文师爷带着田知府的家眷共计十余架车马逃回了城里……那宁武卒并没有追! 因为追与不追都无所谓了。 这幽州城,已经成了一口锅。 摄政王就坐在锅边! 锅里炖的是一锅狗肉,他想吃那一块就吃那一块! 他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一个都跑不了! 陶从林本在书房苦思对策,却没有料到这城里的那支玄甲营这时候又动了—— 城门有宁武卒守着。 玄甲营选择此刻而动…… 他站了起来,老眼里颇为慌乱。 他看向了夜色中的雨,“看来,摄政王这是开始收网了!” 老管家迟疑片刻,低声问了一句:“老爷,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呢?” “想来张掌柜、钱老板、孙老爷子他们,都是幽州盐商,所干都是这官盐私卖的生意,赚的都是这私盐的银子……” “这时候他们定然也惶惶不安!” “取老爷我的名帖,派人去将幽州城里大小的盐商都请来。” “得赶紧想出个法子……摄政王此刻动手,这第一刀定然是落在那些官员的头上。” “我们若找不到法子……” 陶从林仰头长叹:“那大家都只有死路一条!” “按照宁国律法……抄家是必然,灭族……家里的女眷定会充入教坊司,家里的青壮,落下个万里充军,这算是最好的!” “快去,顺便在常春医馆多买些砒霜!” 老管家一惊,“……砒霜?” 陶从林点了点头:“与其去教坊司沦为娼妓,与其去苦寒蛮荒之地沦为牛马……不如自尽!” “……好!” 老管家躬身退去。 陶从林望着漆黑的雨夜沉吟片刻,走出了书房,去了东院的正房。 不管如何,陶家得留下一个种来继承这若大的家业! …… …… 与此同时。 田秀荣也在府衙的后院做出了他的决定。 “哭,没有任何意义!” 看着他的三房妻妾,看着他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和儿媳妇,看着那两个儿媳妇抱着的两个小孙子,田秀荣心里一叹,一脸严肃的又道: “咱老田家有多少口人,莫非你们以为那摄政王查不出来?” “老爷我犯的是什么罪莫非你们不知道?” “平日里你们花银子花得开心,现在嘛……这报应已经到了。” “大家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了一趟,虽说短暂了一些,但你们享的福,已是别人几辈子都未曾享受过的了!” “所以,与其死在牢狱中,或者沦为教坊司那些男人们的玩物……老爷我是不希望看见的。” “文师爷!” 文师爷紧张的站在田秀荣的身后,此刻一听,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他连忙躬身一礼:“小人在!” “让人将茶端上来,老爷我与我的夫人们、我的儿子儿媳妇们……一起喝一杯最后的团圆茶……不枉我们在这人间相识一场!” “小人遵命!” 文师爷退了出去,房间里顿时响起了鬼哭狼嚎的声音: “老爷、老爷……我不想死啊!” “老爷,我才进这家门不到一个月,我这死得冤啊……” “老爷,你放我们一条生路吧!我们自己走,一两银子也不要……” “爹,孩儿去与那狗摄政王拼了!” “爹,你平日最疼孩儿,要不……让孩儿带上一些细软出去避一避?” “……” 文师爷摇了摇头,一声叹息。 片刻之后,他带着几个侍卫端着十几盏茶走了进来。 田秀荣这一瞬间仿佛老了二十岁! 他的眼里终于流出了两行泪水。 倒不是为这一刻忏悔,而是为自己没有防备摄政王没有早做打算而后悔! “老爷我……算是害了你们。” “你们先走一步,在奈何桥边等我,老爷我随后就到……” “喝吧……莫要让老爷我最后再为难一次!” 顿时哭声震天: “老爷……” “爹……” 就连那两个五六岁的孩童这时都感觉到了气氛不对,他们也嚎啕大哭了起来: “爷爷……” 田秀荣走了过去,将两个孙子从两个媳妇的怀里抱了过来。 “爷爷在这,别怕……你们快点,莫要吓着了我的孙子!” “喝吧!” 能怎么办呢? 就在这哭哭啼啼中,他的妻妾,儿子,儿媳妇在侍卫们的强制之下喝下了这剧毒的茶! 田秀荣老泪纵横,抱着两个孙子正要离开这伤心之处,忽然有一侍卫飞快的从雨中跑来: “老爷……!” “又有什么事?” 那侍卫向外一指,战战兢兢的说道: “摄、摄政王……来了!” 田秀荣大吃一惊,手一松,两个孙子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哇哇”的痛哭之声! 远处,传来了王正浩轩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 “秀荣啊!这下雨天打孩子,真把你给闲的!” “走走走,咱们去玉屏楼找几个漂亮的姑娘吃吃狗肉喝喝花酒!”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八百八十三章 在雨中 十一 田秀荣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该死的摄政王,吃尼妹的狗肉啊! 老子正要将两个孙子送走……这是老田家的根……你狗曰的这是要来斩草除根啊! 他竟然会在这节骨眼上跑这里来! 田秀荣心里是无比绝望的。 就在他惊恐的视线中,王正浩轩带着阿木三人已经来到了这房前。 他无处可逃! 他“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摄政王……” 王正浩轩一怔,连忙将他给扶了起来:“秀荣,你这样就不好了!” “本王以为你已经了解我了,为何还要行此大礼?起来起来,咱不讲究这些!” 他硬生生将田秀荣给扶了起来,可田秀荣的腿都是软的! 他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老泪纵横,哽咽的说道:“摄政王,臣、臣对不住您,臣……该死,还请摄政王能给罪臣留一个根啊!” 王正浩轩双手落在了田秀荣的肩头,轻轻的拍了拍:“秀荣啊,你干的那些破事,本王当然知道!” “本王就是担心你良心过不去寻了短见,这才冒雨前来!” “莫要哭,一个大老爷们,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都不是个事!” “都是本王一句话的事!” 田秀荣一听,顿时就抬起了头来瞪大了那双泪汪汪的眼睛望向了王正浩轩—— 这还不算个事? 这是抄家灭族之大事! 对了,他是摄政王,是宁国未来的皇帝! 他的一句话,天大的事也就不是个事! “摄政王……” 王正浩轩老神在在,“不要担心,对于幽州私盐之患,本王既然知道,当然必须得查一查!” 他俯下身子,那双眼里是极为诚恳的表情。 “你想想,本王是摄政王,还即将成为宁国的皇帝!” “若是有人向本王举报了这幽州私盐泛滥之事而本王无动于衷……本王问你,幽州百姓会如何看待本王?” “抓狗那事,本王让你给狗主人送去银子算是本王买的,你却没去做!” “幽州百姓本就有了对本王异样的看法,若本王再不查查这怨声载道的官盐私卖问题……那本王岂不真成了他们眼里的昏王昏君?” “秀荣啊,本王之难……你能理解否?” 站在田秀荣身后不远的文师爷这就惊呆了—— 这摄政王唱的究竟是哪一出? 他这番言语是真还是假呢? 若是真,那田老爷的家眷岂不是白死了? 若是假……他此举已成瓮,幽州所有官员,所以盐商都是这瓮中之鳖! 他想抓那一只就抓那一只,又何必来此虚情假意? 田秀荣也惊呆了! 他如文师爷所想,顿时就不知道这位摄政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屋子里有他的家眷毒发时候悲惨的叫声传来。 王正浩轩眉间一蹙:“里面是怎么回事?” “……啊,回摄政王,罪臣知道对不住摄政王,故而……故而给罪臣的妻眷饮下了毒汤……” 王正浩轩面色一黑,看向田秀荣的眼神变得凌冽了起来: “你怎么会干出了这种傻事?” “你当本王在九仙楼给你说的那些话是在宽慰你?” “是在拖延时机好对你动手?” “本王即将成为一国之君,至于那么做么?” “实不相瞒,本王从幽都县来的途中,就已经知道了你这贩卖私盐之罪!” “本王也不瞒你,初时本王确实对你有了杀心!” “但到了幽州之后,与你在九仙楼喝了酒之后,本王改变了主意……不然,以本王之尊,何须与你这区区知府同坐一席同饮一壶酒?” 田秀荣眼睛一亮,对啊! 他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 他既然已经知道这私盐之事,大可以在还没入城的时候就将自己给抓了。 可他并没有那么做! 昨夜九仙楼还相谈甚欢…… 田秀荣懂了! 摄政王这是要培养他的势力! 他就要成为皇帝,就更需要建立他的亲信! 他拿捏着自己的罪行却不动手,这便如将一把剑悬在了自己的头顶! 只要自己不听话,他随时可取了自己这项上人头。 可若是自己听话…… 那昨夜他说的便都是真的! 只要自己完成了他交给自己的那两件事,道台的位置……他是留给自己的! 这北漠道距离京都极远,他需要通过自己这个亲信掌握北漠道的一切! 数年之后,他若真将京都迁至了燕京城,这北漠道就成了宁国五道最重要的一道! 而自己……定会成为天子重臣! 自己的命运,就掌握在摄政王的手中! 自己的未来,就靠自己去争取了! 如此简单的道理,自己怎这时候才看明白呢? 他“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忏悔着: “摄政王……您,您之大恩,臣铭刻于心!” “您、您就是臣的再生父母!” “臣必倾臣所有为摄政王办事、办好事、办大事!” “臣保证往后绝不敢贪墨一钱银子……臣、臣要做个好人,做摄政王您的好奴才,做你身边最听话的那条狗!” 王正浩轩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起来吧,本王可生不出你这种儿子……去看看你的妻儿还有没有救!” 田秀荣顿时惊醒。 是啊! 这幸福来的太过突然,那毒药下得早了一些…… 完犊子了! 他一家伙就站了起来,转身就向屋子里冲去。 小武看向了王正浩轩,意思是要不要救。 王正浩轩望向了漆黑的雨夜,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屋子里传来了田秀荣的呼叫声: “醒醒……快醒醒……老爷我死不了了,你们快活过来啊!” 他的大儿子这时候幽幽的睁开了眼睛,张了张那张吐着白沫子的嘴,凄然一笑: “爹……玩呢?” “娘知道你又看上了玉屏楼的那位落红姑娘……不就是多纳一个妾的事么?” “你那德行……娘、娘又没有反对……你至于将我们都、都弄死么?” 田秀荣心里曰了个狗,“儿啊,你冤枉爹了!” 他的二媳妇这时候也虚弱的睁开了眼睛,嘴角一抹冷笑: “公公……你、你好狠的心啊!” “你扒灰的时候说的那些甜言蜜语……都是骗我的……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说完这话,儿媳妇脖子一歪,断了最后一口气。 同时,他的二儿子一口气堵在了胸口,没回过来,脖子一硬,也断了气。 他的正房听到这句话,双眼一瞪,抬起了一只手指向了他:“你、你……你这老……” 她的手啪嗒一声落下,也气绝当场。 他的长子哈哈大笑,笑的白沫子横飞,那笑声却陡然一顿,他笑死过去。 当王正浩轩四人走入这屋子的时候,田秀荣的家眷死了个干干净净。 除了他的那两个孙子。 那两个孙子此刻就站在门前。 长孙看向了二孙子,过了片刻才疑惑的低声问了一句:“二弟,我现在是不是该叫你小叔?” 第八百八十四章 在雨中 十二 那老二揉了揉流下的鼻涕,惊诧的问道: “你不是我哥么?” 长孙垂头:“以后我就不是你哥了,是你大侄子!” “为啥?” “辈分在那管着的!” 老二不明所以,抬头看向了田秀荣……这是他爹还是他爷爷呢? 田秀荣颓然坐在了凳子上。 王正浩轩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丈夫何患无妻?” “去请几个道士来做个法吧……过两天本王就要走了,记得幽都之事。” “记得宁直道之事!” “记得新税法之事!” “秀荣啊,你得尽快振作起来……本王本想请你去玉屏楼喝酒吃狗肉的,看来不是时候,那本王在京都等你!” 田秀荣顿时站了起来。 脸上的悲戚不见。 “臣,恭送摄政王……摄政王请放心,臣这两天料理了这后事之后,便着手完成摄政王交代之事!” “臣会将这些事办好!” “臣期待有一天能入京都,能与摄政王同吃狗肉!” “好,本王没有看错你!” “记住,幽州城的狗,本王会在京都留下几条来养着,等你到京都,本王亲自给你炖狗!” 田秀荣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臣,多谢摄政王!” 王正浩轩带着阿木三人转身离开。 田秀荣这才徐徐站了起来,看向文师爷,“老爷我……是不是在做梦?” 文师爷揉了揉那双老眼,还捏了捏那没啥肉的脸皮子,“老爷,似乎、似乎不是在做梦!” “可老爷我犯下的是滔天大罪啊!” “就连老爷我自己,也觉得该被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这简直就像一场梦!” 他看向了一地的尸体,走了过去,挨个摸了摸,都是冰凉。 “不是在做梦!” “他们都死了……老爷我亲自毒死的!” “摄政王他宽恕了我!” “杀鸡儆猴……没错!” “他要杀一批鸡以安抚幽州百姓之心,却留下了我这只猴去为他做他所交代的那些大事!” “文师爷,老爷我懂了!” “只要老爷我将那些事办好,老爷我昔日之过,便能一笔勾销,老爷我未来还能更进一步!” “摄政王是不是说了一句他会在京都留下几条这幽州的狗?” “他说等我去了京都,他亲手炖给我吃……” 田秀荣双手一拍,吓了文师爷一跳: “我老田家的祖坟这是冒了青烟!” “去,派人去请几个道士来,明儿个就将他们一并葬了!” “老爷我得做事,得给摄政王好好做事!” “明日一早,拿老爷我的帖子,去将这幽州的大小盐商皆请来……” “不,现在就去请!” “让道士们在这里作法,老爷我去书房等他们共商大计!” …… …… 悦来客栈。 如家,大堂。 大红的灯笼已经点亮。 在那荷塘边小榭里的钟离若水三人此刻已回到了这里。 钟离若水所讲的房中之事比萧包子来的更生动一些,毕竟是有文化的大家闺秀,说起那事,便不似萧包子那般粗鲁大条。 她说的更细。 描绘的仿佛如一张美丽的画卷。 宁楚楚和夏花还沉浸在那画卷之中,似乎还徜徉在钟离若水所说的幽谷流水、云端天籁之间。 宁楚楚夹了夹那双修长的腿,喝了一口茶,揉了揉通红的脸蛋,这一刻她早已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个以打劫为生的女土匪。 她也忘记了自己是宁国的四公主。 她只知道自己是一个情窦初开,也有了归宿的女人! 暂时还是个女孩儿,现在她极为期待自己成为李辰安的女人的那个夜晚。 夜晚…… 她抬头望向了窗外,这已是夜晚。 摸了摸袖袋中萧包子给她的半张白绸,萧包子说,这白绸放在她的身上放了足足一年多! 数次取出,数次收回,这才好不容易染红…… 太难了! 现在这半张白绸在自己的身上,莫非也要经历萧姐姐那样的折磨才能在这白绸上绽放出一朵大红的花来? 夏花虽然也很是期待,却还没有宁楚楚这般强烈。 她忽的问了一句:“萧姐姐怎还没回来?” 宁楚楚幽怨的说了一句:“他不也还没有回来么?” 钟离若水斟茶,嘻嘻一笑:“都莫急,萧姐姐武艺高强,估摸着很快也就回来了。” “至于他嘛……幽州官盐私卖,这是一件大事!” “盐,是朝廷主要的税收来源之一,可这幽州的官员们,却和盐商勾结在一起,入账的官盐数量极少,绝大多数都在账目之外……也就是变成了私盐!” “这事有些复杂,想来他正在处理,可不是那么好处理的!” 宁楚楚眉间微蹙,“将那些贪官全抓了不就行了?” “抓恐怕是要抓一些,但他现在手里尚无人可用……另外,从一些账本上看来,还有大批的不明来历的盐不知道售卖去了何处,这得溯源,还得追查售卖之地在何处。” “反正呀,这事儿看起来简单,但里面的内情似乎藏得颇深,你们也别急,回到京都之后……他自然会耕田的!” 钟离若水话音刚落,萧包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带着一身风雨。 取下斗笠,解下蓑衣。 她那张俏丽的脸蛋儿也带着欢喜。 “若水妹妹说的对!”元宝小说 “他这时还在前面西厢房的二楼里。” “这男人吧,姐姐给你们说,他心里有事,就算耕田也会心不在焉。” 萧包子说着话来到了茶台前坐下,又道: “若是他心不在焉,耕田就会敷衍了事。” “那是不美的,琴瑟不和鸣,何以上云端?” “切莫管他,瞧瞧,姐姐我又找到了一本奇书!” 萧包子从怀中取出了一本书,放在了茶桌上。 宁楚楚定睛一看,眼睛一亮—— 《寻欢记》! 书的封面绘画迤逦,一瞧就是难得一见的房中秘籍! “可费了我一些功夫,不过……” 萧包子看向了宁楚楚,那双细长的眉眼一挑:“这辛苦,是值得的!” “今夜他不知道啥时候回来,要不咱们先参详参详?” “许能悟出一些新的招式,如何?” 四女并排参详这秘籍,就连钟离若水也不例外。 看着看着,她发现这秘籍比那账簿有意思多了。 而此刻,西厢房的二楼上。 王正浩轩一行已经回来。 曾老夫子朝着王正浩轩一揖到底: “摄政王大才!” 王正浩轩顿时大吃一惊,这老头又是咋的了? 曾老夫子直起了腰,那双老眼满是崇拜: “这两首《悯农》,非警醒之人不能写,非感同身受者……不能书!” “老臣羞愧,往后余生,老臣愿随摄政王入京都见证宁国之未来,也见证摄政王开创宁国盛世之风采!” 王正浩轩咽了一口唾沫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微微一笑:“摄政王,请坐!” 第八百八十五章 在雨中 十三 悦来客栈西厢房的二楼上。 一桌席面一壶酒。 李辰安等人围坐饮酒,听着王正浩轩将幽州府衙田秀荣家里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他倒是没有料到那田秀荣是个狠人,竟然将自己的家眷差点全都给送去了西天。 同桌的曾老夫子此刻也瞪大了眼不解的看向了王正浩轩。 堂堂宁国摄政王,竟然亲自去了府衙! 他明明知道田秀荣在幽州干下的那些滔天罪行,可他去府衙竟然不是拿下田秀荣以正国法! 他是去劝田秀荣的! 听起来,他似乎生怕那奸贼死了! 曾老夫子本想又说说这不靠谱的摄政王,可话到了嘴边却被他给咽了下去—— 摄政王之思想,非常人能够理解! 他如此做,想来自有自己无法猜测之深意。 王正浩轩端起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摇头,那张帅气的脸上满是悲戚: “太惨了!” “小李啊,” 王正浩轩看了看李辰安。 阿木瞅了瞅王正浩轩,这小师弟……是不是太飘了? 万一李辰安心里不喜,他这一声小李啊,怕是会给他埋下祸根! 阿木又不作痕迹的看了看李辰安,李辰安的脸上倒是一片淡然。 那一声小李啊,李辰安还极为配合的向王正浩轩点了点头,还侧耳很是虚心的在听! 希望李辰安永远是曾经的那个李辰安吧! 王正浩轩可没想这么多,既然李辰安让他扮演摄政王,既然这里有曾老夫子这老家伙在,他觉得自己应该扮演得更像一些。 可不能落下破绽! 可不能被人说自己只知道吃狗肉……本少爷还会演戏! 于是,王正浩轩放下酒杯,冲着阿木说了一句:“给本王斟酒!” 他身子坐的直了一些,双手杵着膝盖,略显王霸之气,又道: “你是没去看见,你若是看见了……恐怕连酒也喝不下去!” “本王就不明白,田秀荣那老东西怎能狠得下心自己差点灭了自己的满门……” 王正浩轩眉间微蹙,面露疑惑:“设身处地的去想,若是本王,就算是走投无路,那也得挣扎几下……本以为是个有点意思的大老虎,却不料不过是一只一无是处的苍蝇罢了!” 李辰安咧嘴一笑:“主要是在摄政王您的逼迫之下,他原本所依仗的府兵被杀了个干净,他的身边也没啥拿的出手的江湖高手,他如何挣扎?” “不过他留下了两个孙子……我以为摄政王既然要让他在这幽州为你办一些大事,倒是应该将他的那两个孙子带去京都!” 王正浩轩一怔:“人质?这手段是不是下作了一点?” 李辰安端起酒杯,又道: “庙堂不比江湖!” “何况田秀荣所犯之罪本就该被满门抄斩,是摄政王您发了慈悲给了他一个将功补过之机会。” “可京都距离这里太远,就算是派了皇城司的人来,这人总有个打盹的时候,谁知道田秀荣又会不会在暗地里做出一些别的事呢?” “但他既然留下了他两个孙子的命,这便说明他对他那两个孙子极为喜欢……” “对于这样的人,我倒是以为拿着他的软肋,他想要做些出格的事的时候,总是会多一些忧虑的。” 王正浩轩一听,懂了。 “那明儿个本王就去将他那两个孙子带来!” “不对,那俩小子看上去同岁,似乎听说其中一个是田秀荣这老东西扒灰所得的儿子!” 曾老夫子顿时瞪大了那双老眼: “……这老家伙还好这一口?” …… …… 幽州府衙,后院。 这里的气氛有些怪异。 左边的厢房里传来的是锣鼓声和几个道士的咿咿呀呀的作法声。 而右边的书房里亮着灯笼却极为安静。 田秀荣坐在主位。 文师爷站在他的身后。 茶桌的另外三方坐了六个衣着华丽的富贵男子。 其中陶氏的陶从林坐在最中间。 陶从林望了望窗外,窗外的雨依旧在下,但对面房间里做法事的声音却清晰的传了过来! 很是瘆人。 这分明是七月,陶从林却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他又看了看对面一脸严肃的田秀荣,发现田秀荣那神色并不是悲戚,那严肃中似乎还藏着一抹得意! 这都啥时候了? 田大人亲手毒杀了他的家眷……这便说明已是穷途末路之时了,他为何还会有几分得意? 莫非是自己看错了? 他将我等深夜叫来,难道就是要我等效仿他大义灭亲? 没有人开口,此间的气氛极为沉重。 毕竟事实就摆在眼前。 毕竟幽州的城墙很高,是绝对爬不出去的! 原本他们横着走的这幽州城,这一刻却像极了一口漆黑的棺材! 他们所有人都被装在了这棺材里面! 棺材的盖板,还被那位摄政王用钉子给钉的死死的! 就在这凝重的气氛中,田秀荣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六位盐商,忽的摸了摸他的那两撇八字胡须,开口说道: “原本在这个时候,诸位当家的要么在九仙楼喝酒,要么在玉屏楼听曲儿,也要么在家里搂着小妾躺在了温暖的被窝里。” “但本府想今夜诸位定然是没有那心情的。” “既然大家都没有心思去玩乐也都睡不着,本府便将诸位请来……不是让你们来这里悼念我的家人,而是本府有些话,想要对大家伙说说。” 所有人屏息住了呼吸。 因为田秀荣接下来的话,便是他们的生死! 田秀荣又扫了六人一眼,“先问问诸位,想不想活下来……本府指的是你们一家老小,全都活下来!” 六人闻言顿时一惊。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田秀荣还能有什么好的法子让他们全家老小都能活下来! 毕竟田知府自己的家人都死了个七七八八! 还是陶老爷比较稳。 他拱手一礼,“田大人,我等自然都想能够活下来,只是……我等要如何去做呢?” 田秀荣俯过身子,极为认真的说道:“舍财……消灾,尔等可愿意?” 六人一惊,陶从林立刻问道:“田大人,这幽州的门是摄政王关上的!若是舍财……是不是要舍给那位摄政王?” “当然!” 田秀荣又道:“不瞒你们,今儿个傍晚,摄政王来过本府这里一趟!” “本府用了府上七条人命才得到了摄政王的信任!” “至于你们……原本摄政王决定明日一早清洗幽州城所有盐商……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但本府念在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方向摄政王跪求了足足半个时辰!” “摄政王总算是答应了留你们全家老小一命,但条件就是……” 田秀荣话音未落,六人这一刻皆迫不及待的纷纷说道:“我等愿向摄政王捐出全部家产!” “只要我等能逃过此劫……田大人,往后我等做牛做马,也必报答大人您的救命之恩!” “田大人,小人这就叫下人去筹备银两,明日便送到田大人府上!” “……” 田秀荣又摸了摸那两撇八字胡须,“莫急,明日傍晚,本府于九仙楼设宴。” “宴请摄政王,尔等皆来参加。” 他徐徐站了起来: “就不留你们喝茶了。” “拿出你们的诚意……等待这场暴雨过去!” 第八百八十六章 雨后 一 幽州城里短短两天便发生了许多事。 每一件,都是这些年来的大事! 幽州城的居民们知道了幽州书院发生了战斗,死了不少人! 死得最多的,竟然是幽州的府兵! 他们也知道了幽州城的北门也发生了一场更大规模的战斗,死了更多的人! 听说就连府兵将军田秀贵也死在了北门。 又听说昨儿个晚上幽州府衙田老爷派了人请了几个道士,据说是田老爷的三个妻妾两个儿子还有两个儿媳妇都死了! 是被毒杀的! 这…… 无论哪一个消息,都比那些捕快全场抓狗来得更加震撼! 能够在这幽州城里做出这种事,能够将盘踞幽州二十余年的一手遮天的田知府弄成这般模样,根本不用想,只能是那位摄政王了! 那场暴雨今儿个天不亮就停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碧空如洗,又是一个艳阳天! 百姓们的脸上忽的多了一抹笑容,虽然不敢大肆庆贺,但彼此打招呼的时候,言语里多少有几分幸灾乐祸。 只是有人还是不太明白,既然那位摄政王做出了这么些惊天动地的事,为何那罪魁祸首田知府依旧活着? 他不但活着,听说他依旧是幽州知府! 连官儿都没有被罢免! 这又是个什么讲究? 莫非这艳阳之后还有雷霆? 就在街坊们各种猜测中,衙门的捕快纷纷走上了街头。 原本街坊们对这些凶神恶煞的捕快很是害怕,但今儿个早上他们却惊诧的发现这些捕快和以往不一样—— 他们竟然面带微笑! 说话的时候竟然没有了以往的那颐指气使的嚣张,反而极为小意! 他们在给大家伙赔着不是,还给那些被抓走了鸡狗的百姓送上了银两! 这天……似乎真的变了呀? 他们说摄政王喜欢幽州的狗,因为幽州的狗养的好! 但摄政王可不是白拿了他们的狗! 这些银子,便是摄政王借了他们的狗的补偿! 一时间,幽州城仿佛有一股春风拂过。 这雨后烈日带来的暑热似乎都在这春风中消散。 摄政王,不是昏王! 他,似乎真和外面传来的消息一样,他是一个心系百姓,关爱百姓的明君啊! 于是,幽州城的百姓奔走相告,一时间,被压抑了许多年的幽州城的百姓们,爆发出了期待已久的欢喜。 这样的欢喜也传入了青楼之中。 昨日暴雨,昨日幽州城发生了那么多的大事,以至于昨夜里玉屏楼没有来一个客人。 姑娘们难得早睡。 落红姑娘也难得今儿个早起。 坐在窗前对镜梳妆,落红姑娘听着侍候她的丫鬟如窗外那只雀儿一样叽叽喳喳的说着听来的那些事。 她嫣然一笑,“那摄政王还真是个妙人儿……” “不过嘛,这雷声大,雨点小,这幽州城的那些个官员们倒是被那雷声给吓得不轻,却毕竟没有淋到几滴雨。” “小姐,可死了许多人呢!” 落红姑娘继续梳头,“死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府兵,真正该死的……” 她取了一枚银簪插在了头上,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又道: “真正该死的那些贪官们却一个都没有死!尤其是那位田知府……” “那田知府杀了他的家眷博取了那位摄政王的同情,但真正该死的是他田秀荣啊!” 落红转身,看向了小翠,“田秀荣这老家伙本就好色,对他家里的那三个妻妾本就不喜欢,杀了那三个黄脸婆子,等摄政王走了之后,他就又能再娶……” “你以为他会悲伤?” “我告诉你呀,他根本不会!” “他没有丢官更没有丢命!” “死了妻妾,他反会更高兴才对!” “这男人啊……” 落红又转身看向了妆镜,镜中的那张瓜子脸依旧那么美丽。 “这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都是喜新厌旧之徒!” “少年时所谓的青梅竹马也好,一见钟情也罢,皆敌不过岁月这把刀!” 她望向了窗外,一脸萧索。 “你瞧瞧那些流传下来的戏文,那忠贞的爱情,起于初见,跌宕于难以相守,结束于跳河殉江……皆不长久,你可知为何?” “……”小翠一愣,“那是为何?” “因为,这世间就没有长久的爱情!” “或者说所谓长久的爱情,并不招人喜欢,故而没有关于长久爱情的戏文能够流传。” “二人相悦,或许两三年之后便会相倦,而后归于平淡,便少了言语,日子便如水一般寡淡……” “于是,有女人出了墙,因为墙外的风景更好。” “也有男人纳了妾,或者在外面养了小,再或者夜夜宿于这青楼之上不再思归……所寻不过是一番新鲜罢了!” “田秀荣本就是个老色鬼,摄政王这一刀没砍了他的脑袋……死了妻妾,便是他之欢喜!” 小翠听明白了。 那位摄政王迟早是要离开幽州的。 他走了之后,田秀荣依旧是幽州的知府,依旧可以无法无天的在幽州做那些丧尽天良之事! 那么小姐的处境可就不妙了! 因为这之前田秀荣就放了话,小姐可是那老东西看中的人! “小姐,这、这如何是好?” 落红姑娘嘴角一翘,“他敢打本小姐的主意,本小姐便替天行道一剑宰了他!” “不过暂时不急,再看看那位摄政王后面的戏如何演。” “小姐,你说那位摄政王明明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这幽州之事,他为啥没有那样做呢?” 落红姑娘一声冷笑: “那位可是诗仙!” “这书读得多的人脑子里七弯八拐的东西可就多了去!” “至于为啥没那样做……他李辰安是要当皇帝的人,便要养属于他的狗!” “像田秀荣这样的狗,原本是要狗头落地的,偏偏摄政王饶了他的狗命,估计还会丢给他一根骨头。” “那么田秀荣就定然会成为摄政王最忠实的狗!” “至于这条狗在幽州还会不会乱咬人……这就要看那位摄政王有没有给这条狗栓上一条狗链子。” “但不管怎么样,田秀荣罪恶滔天,本就国法不容。” “那位摄政王此举……” 落红姑娘转身又看向了窗外,窗外是满地的阳光。 “此举并不得民心,在我看来,他不过是敷衍这天下善良的百姓罢了!” “都是做戏!” “就像这楼子里的姑娘一样!” “既要做婊、子……还要立牌坊!” “不说这事了,走!” “小姐要去哪?” “上街,随便逛逛,晒晒太阳。” 第八百八十七章 雨后 二 落红姑娘带着她的丫鬟小翠离开了玉屏楼,走在了顺河街。 她确实是随便逛逛。 于是去了某一间绸缎铺子选了两匹新的料子。 又去了某一处裁缝铺子,让那裁缝给她量体裁衣,做了两身新的裙子。 而后又去了一处脂粉铺子,给自己和小翠挑了一些从京都送来的新的胭脂水粉。 她耳朵里听得最多的便是那些铺子的掌柜小二和铺子里的那些客人们说的关于那位摄政王的事! 一个个将那摄政王说得活灵活现,简直就像是从天上下来拯救宁国的神一样! 落红姑娘自然没有参与这样的话题,不过她倒是很是认真的听了听,而后离开,莞尔一笑。 日头渐烈。 这顺河街两旁的树颇为稀疏无法遮阴,手里的湘妃扇也无法将脸上的汗水给扇去。 于是,她便带着小翠去了一处茶园子。 茶园子里有一颗老树,树冠如盖,浓荫蔽日。 所以这处茶园子的名字就叫老树茶馆。 通常在这样的夏日,来茶馆喝茶的茶客多在傍晚用过晚饭的时候。 但今儿个这老树茶馆里却几乎坐满了人! 在小二的引领下,落红小翠二人沿着甬道徐徐而行,所见便是各种各样的人! 其中以小商贩居多。 反倒是没有看见这幽州城里的那些个最有钱的盐商们。 落红来幽州城的时间尚短,来茶馆的时候就更少,心想或许是那些有钱的盐商们去的是更高档的茶楼。 这里……便是一处寻常茶园,茶资便宜,便是大众消遣之地。 来到玉屏楼,那位田知府就发了话,于是玉屏楼的老鸨就只好将她给养起来,而今她尚未在玉屏楼露面更不用说接客了。 所以也无人认识她。 她的身上还没有青楼里的姑娘那种风尘味道,她穿着淡雅,妆容精致,这一路而行,倒是有不少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皆以为这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小二亦如此认为。 这样的小姐有的是银子! 故而小二将她们二人带去了那颗老树的西侧。 西侧临一方荷塘。 相较于东侧的拥挤和喧哗,这西侧略显安静一些。 就连茶桌间的距离也更远一些。 但左右也有人。 小二从肩头上取下毛巾擦了擦桌子,笑道: “小姐,这里可好?” 落红坐下,“嗯,就这里了。” “小姐,这里一壶茶六十文……” 小二话音未落,落红向小翠嘟了嘟小嘴儿:“给这位小哥儿二钱银子,给我们来点茶点,剩下的便算是赏你的了!” 小二一听,高兴坏了。 他连忙躬身,双手接过了那二钱银子,小意的说道:“小姐稍等……小的这就给你们安排上!” 小二欢喜离去。 落红靠在了椅子上左右打量了一下。 右边那一桌四人看上去很是年轻,面色也较为白净,显得很是斯文,颇像书院的学子。 而左边的那一桌却是五个锦衣华服的像是商人的中年男子。 他们的面色颇为凝重,说话的声音也极小,似乎在商量着什么大事。 后面…… 她扭头看去,便看见后面的那一桌也坐着五个男子,却是青年,穿着……没啥讲究。 有穿麻衣的,也有穿锦锻长衫的。 其中一人脸如刀削,他的身旁放着两把很长的刀! 而另一个……那人的脸极为干净! 他的眼也无比澄澈。 他坐得很是端正,身边放着一个背篓,背篓里似乎是草药。 还有一个背对着她看不见模样,但他的背上背着一把剑! 侧面那人便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二十上下,他穿着一身麻衣,背靠着椅子,一副慵懒的模样。 还有一人…… 像是个书生,却偏偏有一股子杀伐之气。 他没有书箱,身边也放着一把刀! 看上去这五人是江湖中人! 落红收回了视线,小眉头微微一蹙,心想这幽州城的江湖中人不是听说被那田知府给抓了个精光的么? 那么这几人为何还敢带着刀剑堂而皇之的坐在这里饮茶? 她心里忽的一惊,又回头看了一眼。 再收回视线时候,她的脸上是一抹凝重—— 莫非,这些人,就是那位摄政王身边的高手? 莫非摄政王就在其中? 如此想着,落红起身,换了一个位置,这样,那一桌就在她的正对面。 她没有猜错。 那一桌还真就是李辰安阿木他们。 王正浩轩并没有在这里,那一个书生模样还有着一股子杀伐之气的青年,他是苏沐心。 “怎么选了这么个人多眼杂的地方?” 苏沐心极为警惕的四处看了看,低声问了一句。 李辰安呷了一口茶,“恰好走到了这里,便进来歇歇脚,顺便等一个人。” “等谁?” “皇城司一处大统领郑旺。” “哦……” 苏沐心沉吟片刻,又问了一句:“准备何时回京?” “大致后天……你真不与我一同回去?” “我的意思是,你和慕容姑娘这事,也该办了。” “你不急,人家姑娘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急的呀!” 苏沐心想了想,“再等两年!” “为何?” “我和她说过,收服九阴城之后,我俩便回京都成亲!” 李辰安顿时对苏沐心刮目相看,“两年……好!” “这事回客栈之后我详细和你说说,你按照我的法子去做,想来两年后收服九阴城并不难。” 二人说话的声音很低。 落红竖起了耳朵也没有听得明白。 而后,对面那一桌人便开始喝茶,极少再说一句话。 但另一桌却有声音传来: “我说老孟啊,我可是得到了消息,说是咱幽州城的八福钱庄,今儿个一大早就被那些个大小的盐商取出了天量的银票!” 那叫老孟的男子一听,好奇的问道: “怎的?他们这是想要带着银票逃出幽州?” “怎么逃?幽州城都被摄政王的人控制了起来,他们是插翅难逃!” “那他们取银票干啥?” 那人俯过身子,咧嘴一笑:“听说是带去了府衙!” 老孟一惊:“田知府还敢收银子?” “他当然不敢!” 那人摇了摇手里的折扇,神秘的说道:“田知府也派了人去八福钱庄取了不少银票!” “他们这是要用银子买命!” 又一人大吃一惊:“摄政王……收了他们的银子就饶了他们这天大的罪过么?” “那摄政王一走,他们岂不是会变本加厉的盘剥?” 老孟点了点头:“这位摄政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哎……咱幽州城的老百姓,日子会更加难过啊!” 就在这时,摇扇的那人抬眼看向了那老树下。 他压低了声音: “你们瞧瞧!” 所有人扭头看了过去,来的正是这幽州知府田秀荣! 他带着文师爷,还有几个侍卫,正朝着这西边而来。 落红自然也听见了,也看见了。 她的心里一惊…… 田秀荣似乎已看见了她! 正向她走了过来! “小姐……!” 落红眉间微蹙,“遇事不要慌!” “这光天化日之下……摄政王可还在幽州城里。” “料他姓田的也不敢做些什么!” 第八百八十八章 雨后 三 落红的话虽有些道理,但丫鬟小翠心里还是极为紧张的。 幽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可不知道那位摄政王在何处。 田秀荣在幽州城只手遮天,他若是真将小姐给抢了去……莫看这里的男人很多,但一定没有哪一个敢为小姐出头。 更不敢去报官,或者去找摄政王给小姐求个公道! 对于这位幽州的知府大人,此间的所有茶客几乎都认识。 田大人主理幽州二十余年,干下的伤天害理之事多了去! 用幽州居民们的话来说,便是这老东西烧成灰也能辨认出来! 恨归恨,骂却只能在心里骂。 这便是官! 是他们难以对抗的存在! 当田秀荣走进这老树茶园的时候,原本鼎沸的人声顿时安静,原本轻松惬意的气氛,也顿时变得凝重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这位田老爷跑这地方来干什么。 但一定不会是好事! 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 昨日那场暴雨虽大,但这老东西确实好端端活着,确实屁事没有! 那么……那位摄政王便是宽恕了他! 他犯下的罪馨竹难书,摄政王竟然会宽恕了他…… 也不知道他在那位摄政王的面前有些怎样的花言巧语,但无论如何,这些茶客们心里多少有些对那位摄政王的不满。 老树茶园的掌柜早已迎了过来,正战战兢兢的跟在文师爷的身后,连腰都不敢直起来。 所有人收回了视线,不敢多看这位田老爷一眼。 可偏偏这位田老爷今儿个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没有板着那张尖嘴猴腮的脸! 他也没有坐那张幽州百姓极为熟悉的八抬大轿! 他是走着进来的! 身子还微微弓着! 脸上还带着微笑! 他才死了婆娘和儿子儿媳妇,他竟然面带微笑! 这令这些喝茶的茶客心里更加担心,因为田老爷的笑,从来都藏着一把刀! 只是不知道他这一刀,会砍在何处? 会落在何人的头上? 当田秀荣走过,那些茶客们这才敢偷偷抬眼瞧一瞧。 这一瞧不打紧,尽皆看见了坐在西侧荷塘边的那位漂亮的姑娘! 田秀荣正向那姑娘而去! 这老不死的! 家里死了婆娘尚未安葬就跑这里来,原来是看上了那姑娘! 所有人心里一叹,那姑娘落在了田老爷的眼里,这显然是落不了一个好了。 落红姑娘这时候也心里一叹。 本不想多出一些事来,可现在看来,也只能宰了这老东西跑路了。 她摸了摸腰间,腰间无剑。 于是她又摸了摸脑袋,将那枚银簪取了下来,握在了手心。 田秀荣就这么带着文师爷走了过去。 绕过了那颗老树,来到了那方荷塘边。 沿着荷塘而行,距离落红姑娘越来越近,落红姑娘手里的银簪握得更紧,落在田秀荣背后的那些目光也愈发的紧张。 可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田秀荣却并没有走到落红姑娘的那一桌! 他从桌间穿过! 甚至都没有看一眼那个漂亮的姑娘! 他径直去了另一桌! 正是落红对面的那一桌! 落红姑娘颇为惊诧的放下了茶盏抬起了头来,便见田秀荣这老东西站在了那个身边放着两把刀的青年面前。 他忽的躬身一礼,低声的问了一句: “敢问小大人,下官想要去拜访一下摄政王,可他却不在客栈……下官当去何处寻他?” 落红姑娘顿时明白。 田秀荣并不是来找她的。 他要找的是摄政王。 很显然,摄政王并没有坐在那一桌,但那些人想来都是摄政王的亲随。 阿木抬头看向了田秀荣,那张刀削般的脸依旧如他的刀一样冰冷: “摄政王与曾老夫子去了幽州书院。” 田秀荣一怔,阿木的这句话其实很简单,但他却听出了不简单的味道—— 曾老夫子痛骂了摄政王,原本以为那老家伙会人头落地,现在看来他啥事没有! 另外……摄政王是宁国诗仙,是真正的文人! 而那曾老夫子也是个老学究。 摄政王去幽州书院,显然是受曾老夫子所邀,他是很想去看看书院的模样,也很想看看书院里的那些学子们! 可幽州书院年久失修,听说有些房舍的墙都塌了。 听说许多房舍上的瓦都没了! 听说书院里根本就没几个学生。 曾老夫子多次求自己拨发一笔款项修缮书院…… 田秀荣心里一咯噔,昨夜里好不容易得到了摄政王的宽恕,可莫因为这事引发了摄政王的怒火,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他连忙又躬身一礼:“下官知道了,多谢小大人!” “下官告辞!” 他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路过落红姑娘那张桌子的时候依旧没有扭头看落红姑娘一眼。 他走得飞快!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他带着文师爷离开了老树茶园。 众人目送他离开,一个个都没有缓过神来。 东侧的那些茶客并没有听见他和阿木的对话,他们更是不明所以。 但一路陪同的老掌柜却清楚发生了什么。 老掌柜站在门口看着田秀荣和文师爷登上了一辆马车疾驰而去,他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摸了一把额头的汗转身走回了茶园子。 “姚掌柜的,发生了什么?” “老姚,今儿个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姚掌柜,那边……是不是有更厉害的贵人?” 这幽州城里还有谁比田知府更高贵? 当然只有那位摄政王了! 姚掌柜憨憨一笑摇了摇头,“莫猜,小老儿也不知道。” “诸位,安心吃茶……” “小二……!” “给每一桌的客人上两盘糕点!” 他一声吆喝,这吆喝的声音很是喜庆。 于是,这茶园子里刚才那压抑的气氛顿时消失,茶客们又露出了笑脸。 “哟,姚掌柜今儿个如此大方了?” “要不老姚再大方一点,今儿个所有茶资全免?” 姚掌柜向里而行,满脸微笑,摆了摆手:“小本生意、小本生意,免茶资可使不得,使不得!” 落红姑娘听着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又落在了对面那一桌。 对于摄政王的印象这时变得略微好了一些,毕竟他没有闲得在这里吃茶。 毕竟他还知道教书育人对于宁国之重。 但印象好一些并不能让她改变这次来幽州城的计划! 她端起了茶盏,面色变得冷漠了起来。 要杀李辰安不容易。 他身边的高手极多。 但现在……他去了幽州书院,他的亲随却在这里。 他手里的兵,那啥宁武卒驻守着幽州城防,而那支更厉害的玄甲营,已在昨夜的雨中出了城! 不知道他那四个如花似玉的未婚妻有没有在他身边。 得去看看! 第八百八十九章 雨后 四 李辰安并不知道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他万万想不到的想要他命的姑娘! 他此刻端起了茶盏来呷了一口,他的心里很喜欢这样的欢乐气氛。 因为百姓们就应该活在这样的阳光下。 但他们还不敢畅所欲言,更不敢说出心里对官府的抱怨。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些的时候,皇城司一处大统领郑旺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 他正要说话,李辰安却摆了摆手。 “走,回客栈!” 就在落红姑娘的眼中,李辰安一行起身离去。 落红又坐了片刻,也站起了身来。 “我们也该走了。” 小翠以为是要回玉屏楼,却没料到落红姑娘又说了一句: “咱们去幽州书院看看!” 小翠一惊,愕然抬头,“是不是不太好?” 落红抬步而行:“没什么不太好的!” “听说幽州书院书香路上浓荫蔽日,听说书院里的那方荷塘在这盛夏时节格外美丽……” “咱们去看看那处的风景,也看看昔日那处辉煌的书院而今的模样!” 小翠抿了抿嘴,心想小姐哪里是想要去看什么风景? 她呀,恐怕是想要去看看那位摄政王! 可堂堂宁国的摄政王出行的时候定有许多的护卫,小姐又岂能近得了那人的身? 落红似乎并没有想那么多,出了这茶园,她招了一辆马车,主仆二人真向幽州书院而去。 只是在去的途中,马车停留了数次! 小翠没有下车。 落红姑娘去了一处酒楼,又去了一处小院子,还进了一处财神庙、最后还在一个算命先生的摊子前停留了半盏茶的功夫。 似乎是算了一卦。 而后,马车才没有停留,一路向幽州书院而行。 走的并不快。 她似乎并不急。 …… …… 幽州书院。 曾老夫子的那处小院里并没有人。 那处小院子里的尸体倒是被田秀荣派来的人清理干净,那些血迹也在那场暴雨中被冲刷干净,但空气中似乎还是弥漫着一股子的血腥味儿。 再加之他那小院里没有可遮阴的树,实在有些热,王正浩轩哪里受得了? 于是,他们便去了书院西北边的那处荷塘边。 荷塘边有一条很长的九曲回廊。 只是这些年来没有得到修缮,这回廊已很是斑驳,甚至还有一些围栏已经倒塌。 就在那回廊旁荷塘边的一颗大树下。 王正浩轩和曾老夫子就这么随意的坐在地上。 萧包子坐在一旁不远的地方。 为了扮演摄政王,前来保护他安全的是萧包子和宁秀卒的玉衡、开阳和天权三个姑娘。 此刻三个姑娘就站在回廊上,并没有分散,因为这地方看起来鬼都没有一个,哪里会有刺客前来。 萧包子对这个差事颇为不满。 因为那本《寻欢记》她还没有参详完。 本想带来,却被钟离若水三人给留了下来,她能怎么办呢? 所以她只好将那本《偷香窃玉细水长》带来。 温故而知新! 她双脚泡在荷塘里,看的如痴如醉。 就连那锅里渐渐飘来的狗肉味道似乎都没有察觉。 曾老夫子看着面前的这篝火上吊着的这口锅,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过了片刻才抬眼看向了王正浩轩。 在他的眼里,这位就是摄政王! 原本他是希望能够带这位摄政王来看看书院的境况,希望这位摄政王至少能让那位田知府拨付一些银两将这里修缮一下。 如此,就算自己真离开了书院去了京都,至少这挂在心里多年的事,也能有一个着落。 可令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 摄政王倒是随他来了,却带来了一条处理好了的狗! 他也看了看这书院的模样。 而后来到了这里,选了这么个地方,将这廊桥倒了的木头给取了过来,从自己的家里拿了一口锅! 他竟然就用这木头,炖起了这一锅狗肉来! 只字不提修缮书院的事! 显然他对炖狗更感兴趣! 这大热的天,他的脸上汗流满面,他似乎也毫不在意! “摄政王……” “啊?” “这书院,您瞧着如何?” 用一根长竹筷子翻动了一下狗肉,王正浩轩头都没抬: “环境优美……安静,无人打扰,有山有水有廊桥……甚好!” “不是,” 曾老夫子咽了一口唾沫,“老臣的意思是……” 王正浩轩摆了摆手打断了曾老夫子的话:“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就是修缮一下这书院的么?”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廊桥里站着的玉衡姑娘一声大吼: “站住……来者何人?” “啊……下官幽州知府田秀荣,前来拜见摄政王!” 王正浩轩扭头看去,咧嘴一笑:“这不就解决了么?” 他冲着玉衡挥了挥手,“让他过来。” 田秀荣带着文师爷屁颠屁颠的走了过来,他惊诧的看了看那一锅冒泡的狗肉,这才躬身一礼,小意的说道: “摄政王……好雅兴!” 王正浩轩扭头瞅了他一眼:“家里的后事安排妥当了?” “谢摄政王关心,那些道士说今天就是个好日子,一大早便上了山……算是妥当了!” “哦,那就好,对了,田知府,本王是个文人,尤重教育。” “本王废除了举荐而大力推行科举,便是为了选拔天下人才!” “秀荣啊,一个地方治理的如何,它是一个综合的评判。” 又翻动了一下锅里的狗肉,王正浩轩斟酌了一下,又道: “本王回京都之后会告诉吏部,对地方官员的考核,要从三个方面入手。” “其一,便是治下百姓们的生活状况……吃饱穿暖,这是最基本的。” “其二,便是治下的治安问题。无山匪盗贼,无地痞流氓,百姓们能夜不闭户,便算是安居乐业……这是考核的第二项。” “其三嘛,便是这教育的问题。” “你也在官场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了,当知道朝廷需要大量的人才!” “人才从哪里出?” “便是从这学堂里出!” “往后,各道、各州、各县的学子,有多少人能够参加科考,又有多少人能够金榜题名……这些都会纳入对地方官员的考核。” 王正浩轩又抬起了头来看向了田秀荣,语重心长的说道: “秀荣啊,本王可是极为看重你的,你本该被砍了脑袋……但本王既然重用了你,你可得给本王长脸啊!” 田秀荣一听,心里顿时明白。 他连忙又躬身一礼:“多谢摄政王点拨,臣明白!” “臣一定不会丢了摄政王的脸面!” “这幽州书院……” 他看向了曾老夫子,眼里再没有了往日的鄙视。 他向曾老夫子也躬身一礼,小意的说道:“老夫子,您是博学之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昔日之事……是我不懂事,还请老夫子原谅则个!” “呆会我便派人前来,我看这书院着实破旧,莫如便全部推了重建……您看如何?” 曾老夫子倒是没有惊诧于田秀荣前倨后恭的改变。 他惊诧的是摄政王的这番话! 摄政王……果然胸有沟壑! 莫看他眼里只有狗,可他的心里,却藏着天下! 第八百九十章 雨后 五 幽州书院的事,就这么轻易解决。 王正浩轩答应了田秀荣今晚的宴请,田秀荣欢喜的离去。 曾老夫子也因为这么多年挂在心里的事得到了解决,此刻那张老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就连脸上那些细密的汗珠儿,这时候似乎也变得更耀眼了一些。 “多谢摄政王!” 曾老夫子拱了拱手,真心诚意的说了这么一句。 王正浩轩眉梢一扬,又用竹筷子翻了翻锅里的狗肉,“这下心满意足了吧?” “这……学院就算是修好,却也少了许多教书的先生!” 王正浩轩顿时就看向了曾老夫子:“你可别得寸进尺!” “要找教书的先生,等你去了京都之后自己找去!” 曾老夫子一捋长须,咧嘴笑道:“那到时候还请摄政王给老臣一道王令。” 王正浩轩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李辰安会如何去做这件事。 但在曾老夫子看来,这当然就算是默认了,毕竟也不是个什么大事。 不要再有多的奢求! 更不要打扰了摄政王炖狗的雅兴! 想到这,曾老夫子心里有些怪异。 因为这位摄政王干这活儿实在太熟悉! 不管是生火也好,还是下调料的先后顺序也罢,他似乎每一步都做得极为讲究,若不是知道他就是摄政王,大抵初见他的人会以为他是个专业炖狗的厨子。 曾老夫子这时候早已没有了对这位摄政王的成见,于是看着这番景象,便不再有不喜之心,反而有了些别的感悟—— 他是宁国诗仙! 他在诗词文章上的造诣天下无人能敌! 这便是一个精字! 他炖这狗肉,同样也在这一个精字之上! 所谓精,便是不允许有些许杂物存在,所求就是完美二字! 这便说明摄政王是一个对自己要求极为严格的人! 这样的严格,不仅仅落在诗词之上,也落在这一条不知道他从何处弄来的狗身上。 窥一斑而见全豹,当摄政王成为宁国皇帝之后,他治理国家,必然也会落在这一个精字之上! 他不会容忍朝中有贪官污吏存在……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因为田秀荣就是个大贪官! 可偏偏他又没有办了田秀荣。 好吧,自己这点见识显然是无法理解摄政王的。 但他一定不会让宁国的百姓再饿肚子! 也一定会给宁国的学子一个公正的,有着极大前程的舞台! 对于曾老夫子而言,这就足够了。 至于摄政王好狗…… 摄政王又非和尚,吃点这低贱的狗,确实也没什么。 曾老夫子转头看向了坐在荷塘边的萧包子,听说摄政王有四个红颜,这位姑娘想来便是其中一位。 瞧瞧人家。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摄政王博学,他的这位红颜也极喜欢看书。 她看的如此陶醉,想来在文学上的造诣也是极高的! 萧包子确实看的入了迷。 温故果然是能知新的! 萧包子看书和宁楚楚她们有些不一样。 她那双细长的眼看着书上的那些字,脑子里便会油然而生那些字组合起来形成的画面。 所以她的眼中有字,脑海中还有一幕幕的连贯的画卷。 宁楚楚也会浮想联翩,却是在看过一段文字之后再在脑海中上演。 可萧包子几乎是同步的。 她甚至能够将同一段文字描述的画面换成不同的人来演! 比如,这书中的那位男主,她便换成了李辰安。 而其中一个女主嘛……她便带入了自己。 演到深处,她便会觉得这书中所描述还是肤浅了一些,若是能再增加一些就更好了。 她的联想便会展开来,这一展开,往往就一发不可收拾。 这个时候,若是有人靠近了看去,便会发现萧包子的眼虽然盯着书,但其实她的瞳孔并没有聚焦。 她再次升华! 变成了眼中无字,心中有马! 马跑的飞快,她的灵魂似乎都魂飞天外! 这个时候,就是她心神激荡之时。 以至于廊桥外又走来了几个人她都不知道。 “站住,来者何人?” 玉衡握剑,一声大吼,王正浩轩和曾老夫子皆抬头看了过去。 曾老夫子的眼神不好,他看的并不清楚。 但王正浩轩的眼神好,他微蹙了一下眉头—— 那是四个中年人。 一个穿着一身油腻短褂的胖子,他的腰间缠着一条灰黑色的汗带,汗带上插着两把杀猪刀! 一个穿着一身员外服,微胖,头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的背上背着一杆丈二长枪! 一个颇为消瘦,下巴留着一撮山羊胡须,手握一根棍子,棍子上绑着一张破旧的有些泛黄的白布。 没有风,那白布有气无力的垂着,也不知道上面写了啥。 不过这人背着个书箱,却看不出秀才的模样。 最后一个…… 那是一个老道士! 他穿着一身青色道袍,手握一把拂尘,腰间还挂着一口宝剑! 王正浩轩并不知道这个老道士就是青云观的青云道长! 一个半步大宗师! 这四人站在了长廊外丈许距离。 那穿着一身油腻短卦的胖子看了看玉衡憨憨一笑:“在下就是个厨子……” “咦,这狗肉的味道很好!” 他又使劲的嗅了嗅,咽了一口唾沫:“看来摄政王的厨艺比在下这个厨子更好!” 玉衡心里已是一惊:“你就是江湖人称的烹人大师熬三?” 那胖厨子又咧嘴一笑:“小姑娘倒是有些见识,想不到在下归隐江湖十来年你竟然知道在下的名字!” 玉衡眼睛微微一眯,看向了那员外模样的人。 “那么你应该就是销魂夺命枪朱员外了?” 那人摸了摸光溜溜的头顶,也嘿嘿一笑:“小姑娘,要不要试试爷的销魂枪?” 玉衡冷漠的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了那背着书箱的人的脸上。 “你想来就是铁口神算周瞎子?” 那人将手里的棍子一挥,那张白布一展,上面写着一个卦字。 他并不是瞎子。 他只是名叫周瞎子! 玉衡最后看向了那个老道士,“那么,你又是谁?” 青云道长打了个稽首,“贫道云游四方,早已忘记了姓名。” 玉衡不认识青云老道士,她又看向了烹人大师熬三,问了一句: “江南七怪,北漠六恶……六恶来了仨,其余三个呢?” 熬三双手落在了腰间的两把杀猪刀上,他恶狠狠的看向了玉衡,“杀你们……我们仨足矣!” 曾老夫子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 “摄政王……您快跑,老臣……挡他们片刻!” 王正浩轩顿时就笑了: “你拿什么挡?” “……命!” “老臣这把老骨头可让他们砍上三刀!” 王正浩轩的筷子又落在了锅里,“省省吧,来来来,狗肉炖得差不多烂了,咱们先吃!” “这玩意儿,凉了味道可就不美了!” 第八百九十一章 雨后 六 落红姑娘的马车晃晃悠悠的来到了幽州书院的那道牌坊前。 她和小翠下了马车,付了车资,这才抬眼看了看这道牌坊上的那四个早已斑驳的大字,眼里露出了一抹怀念之色: “这是我第二次来这里。” 小翠顿时一惊,看向了落红,“小姐何时来过?” “……十年前!” “小翠,” “嗯?” “我曾经有个师傅,她很厉害很厉害。” 小翠又吃了一惊。 她并不是跟随小姐从小长大,她是半年前在京都的时候被小姐买来的。 她一直以为小姐是京都某个落魄的官宦人家的千金,因为小姐不仅仅是生的美丽,小姐的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甚至还会武功! 至于小姐的武功究竟如何她是不知道的,她毕竟不是江湖中的人,对武功这个东西也没有判断的能力。 现在小姐说她十年前来过这里……那么那时候小姐大致六岁。 这似乎也没啥奇怪的。 如果小姐的父亲是朝廷官员,她随父前来,这很是正常。 至于小姐说她曾经有个师傅,小姐既然会武功,有个师傅也是正常。 可落红随后说的话,却令小翠极为惊诧。 主仆二人走在了这条浓荫下的书香大道上。 走的也很慢。 落红姑娘四处打量着,说话的声音愈发低沉: “我是个孤儿!” “我至今不知道我的父母究竟是谁。” “我是被师傅收养的,从有记忆开始,我就一直跟在师傅的身边……那时候我跟着她去过许多地方,这里便是其中之一。” “后来我们去了京都玉京城,师傅变得很忙,大多数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住在玉京城的那处老宅里……你知道那地方很是僻静,也很是幽深。” “我在那里一住就是、就是八年!” “我本来以为这辈子会一直在玉京城的,毕竟师傅已经很老了,我以为她该回来了。” “她将我养大,我也该给她送终。” 落红抬起了头来,透过浓密的树荫看了看支离破碎的蓝天,一声叹息: “可她最后一次出去却再也没有回来!” 小翠顿时一惊,扭头看向了落红姑娘。 落红嘴角一翘,露出了一抹凄然的笑。 “她死了!” “死在了吴国西北边的晋州,一个叫十八里坡的小村庄!” 小翠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问了一句:“她怎么去了吴国?她死在了谁的手里?” “为了那什么隐门的圣女……她死在了摄政王李辰安的手里!” 小翠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她不知道什么隐门圣女,但她知道小姐来这里找摄政王,并不是自己所想的是小姐喜欢上了摄政王! 而是,她想要杀死摄政王给她的师傅报仇! “小姐……他是咱宁国的摄政王呀!” “他的身边可有许多的高手!” “奴婢记得小姐的书房中,可还有许多摄政王所做的诗词……” 落红深吸了一口气,一声叹息:“但师傅的遗命,便是要取了他李辰安的性命!” 小翠沉吟三息:“小姐,既然她老人家死在吴国,距离京都如此遥远,你也没有出过门,这些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落红继续前行,“定国候钟离破回京都的时候告诉我的!” 小翠大吃一惊,“……可摄政王是定国侯府未来的姑爷呀!” “他是侯爷的孙女婿,他怎会告诉你这些?他更不会让你来杀摄政王才对!” 落红那双柳叶眉微微一扬: “我不知道他的想法,其实我也希望他没有告诉我这些……可他确实这么说的。” “他不仅仅是说了,他还将五毒神教的五毒令交给了我……说我就是五毒神教新的教主,说我的师傅对江湖中许多人有恩,说她这些年暗地里也收了几个天赋不错的弟子……” “他给了我一份名单,也告诉了我师傅临终前的遗愿。” “便是……杀死李辰安!” “为了隐门!” “为了大离帝国!” 小翠心里剧震,却也很是遗憾,因为她的见识太少,不知道隐门,也不知道那早已销声匿迹的大离帝国。 她只知道五毒神教这个名字带个毒字听起来不是什么好门派。 她只知道小姐行此事……是大逆不道! 是自寻死路! “小姐……这便是你匆匆前来幽州的原因?” “嗯,听说李辰安来了北漠,要杀死他,北漠是最好的机会。” “等他回到京都之后,他当了皇帝……那就再难有机会杀死他了!” 小翠抿了抿嘴唇,“奴婢不懂其中道理。” “奴婢只是觉得咱们宁国的这位摄政王似乎还不错,他若是当了皇帝……你曾经不也说过他或许真能令宁国强盛的么?” “姑且不说小姐行此事之凶险,他死了,小姐倒是报了仇,可咱们宁国的百姓们怎么办?” 落红止步。 茫然的看向远方。 过了十息,她又抬步而行。 “我的命是师傅给的。” “师命难违!” “我若是成功杀死了他,便是报答了师傅的养育之恩。” “我若是死在了他的手里……便是宁国百姓之幸!” “你可以回去了,房中妆台下左边的第二个抽屉里,有些银票,你带着那些银票回京都。” “那处老宅子也送给你了。” 落红又停了下来,看向了小翠,“在玉京城好好生活。” “我看隔壁不远的那张铁匠的儿子还不错,嫁给他吧……其实这日子呀……平淡才是最好的!” 小翠没有走。 她的眼眶已通红。 “小姐……奴婢陪你一起!” “你这丫头,小姐我若是死了,你至少还能给我垒一个衣冠冢,若我们都死了……那可没有人给我们烧一捧纸的!” “快走!” “这是小姐我给你的最后一个命令!” “若小姐我能活着……我们许能再在京都相见!” “走吧!” 小翠泪流满面。 她就是个寻常姑娘,她确实也帮不到小姐。 “咱们一起回去,好么?” “一起去过那种平淡的日子,好么?” 落红转身,眼里凄然。 “那年四月,有一场冷雨。”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只记得梨花落了一地。” “我就在那梨树下,躺在梨树下的烂泥地里!” “梨花落在了我的身上,渐渐将我覆盖。” “我本该在那美丽的梨花中死去,她却来了,她救了我一命……” 落红抬步而行,“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我的这条命是她的了!” “她既然死在了李辰安的手里,我既然继承了她的衣钵……我便必须为她报仇!” “我亦知道李辰安不应该死,这是为了宁国。” “可我却必须去将他杀死,这是为了……一个孝字!” “或许愚蠢,我也曾多次犹豫。” “可那漫天的梨花却仿佛就在我的眼前,有的正在盛开,有的正在凋落。” “无论是盛开的还是凋落的,都刻在了我的心里,这辈子都无法忘记。” “她叫樊梨花。” “我叫落红……樊落红!” “梨花是白色的,她说她这辈子的命不好……还是红好看一些,希望我的命能好一些。” “却有一个落字,这便是我的命!” 落红姑娘长身而起,消失在了小翠的视线中。 第八百九十二章 愤怒一剑 荷塘边。 当王正浩轩用筷子夹起第一块狗肉放入他的嘴里的时候,烹人大师熬三拔出了他腰间别着的两把杀猪刀! 他的脚在地上一跺,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 地被他一脚跺出了一个坑! 他的身子在那一跺之下拔地而起! 他手里的两把漆黑的杀猪刀在这一瞬间发出了明亮的光芒! 他在空中一声大吼:“小贼……放下狗肉……纳命来!” 玉衡瞳孔一缩,手里长剑一抖,她飞出了回廊,一剑向熬三而去: “北漠六恶……江湖人人得而诛之!” “你去死吧!” “锵锵锵锵……” 就在空中,玉衡的长剑与熬三的两把杀猪刀在那一瞬间连续撞击数次。 玉衡的身子倒飞而去,落在了廊桥的顶上。 年久失修的廊桥在她落下的那一刻,轰的一声破了一个洞。 她从那洞中落下,站在了地上,嘴角溢出了一丝鲜红的血。 熬三也在空中倒退两步落在了地上。 他垂头看向了身上的短褂。 那身油腻的短褂变成了一张破布挂在他的身上,露出了他那圆滚滚的肚子。 “小娘子还有几分本事……今儿个爷爷就用这两把杀猪刀剔下你的骨头!” 他再次一飞而起。 玉衡毫不犹豫的冲天而上。 二人再战! 一时间刀光剑影难解难分。 而此刻,销魂夺命枪朱员外已拔出了背上的长枪,周瞎子也一提手中的棍子,二人向开阳和天权杀了过去。 开阳天权二人手里长剑一挥,也从这廊桥中迎了出去。 三对三。 对方还有一个老道士。 没有人知道那个老道士的身手,但玉衡她们毫不担心,因为自己这边除了王正浩轩之外,还有一个半步大宗师的萧姑娘。 她们坚信,只要萧姑娘出手,那老道士数息便会毙命当场! 只要她们拖住这三个恶人,等萧姑娘杀了那老道士之后,再回援而来,这一战也就结束了。 可她们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被她们寄予了厚望的萧包子,这时候正畅游在姿势的海洋之中。 她脸蛋儿潮红,眉眼儿仿若含春! 满脑子是那盎然的春意,她根本就不知道此刻正发生着一场惊险的战斗! 王正浩轩也不知道萧包子魂游天外,心想自己扮演的可是摄政王! 那位萧斋主定然是会出手的!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去看一眼萧包子此刻的状态。 他仅仅是瞄了一眼外面的打斗,而后便安心的在吃锅里的狗肉。 “吃啊,炖太难了没嚼劲,几个小毛贼,你拿笔都困难,看了有何用?” 曾老夫子哪里有心思吃狗肉。 他瞪大了那双老眼,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些人高来高去,咕噜一声咽了一口唾沫,抬起了一只手颤巍巍的指向了外面。 “摄政王……” “啥?” “他、他来了!” “谁来了?” “那道士!” 王正浩轩一愣,这才扭头看去,便见那老道士一步一步向他走了过来。 青云老道士跨过了廊桥,站在了距离王正浩轩仅仅只有丈许距离的地方。 他倒是看了看不远处的萧包子。 眉间有一些异样。 于是,没有再向前踏出一步。 因为此间的打斗如此激烈,那姑娘竟然在看书! 竟然没有被这打斗打扰丝毫! 这种人,要么是个聋子,要么……便是绝世高手! 自己是半步大宗师。 这天下的半步大宗师并不多。 那姑娘如此年轻,她显然没可能是半步大宗师,至多也不过是一境的身手。 这位摄政王听说将他的一身巅峰的内力全部给了他的未婚妻钟离若水,听说钟离若水成就了大宗师…… 青云老道士心里一咯噔,钟离若水就很年轻! 就是大宗师! 那姑娘……莫非她就是钟离若水? 如此一想,青云老道士非但没敢向前,反而还后退了一步。 再年轻的大宗师,她也是大宗师啊! 可不是自己这个才迈入半步大宗师没多久的老头可比的! 他这一退,王正浩轩就觉得奇怪了。 “老道士,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青云道长一愣,他冲着王正浩轩打了个稽首:“摄政王……贫道受旧友之托前来杀你!” “那你怎么还不动手?” “因为贫道有点怕!” 王正浩轩咧嘴笑了起来:“怕本王?” “不是,”青云老道士指了指荷塘边看书的萧包子,“敢问摄政王,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她呀,她姓萧!” 王正浩轩本以为以萧斋主的名头,定可以将这老道士给镇住,他万万没有料到青云老道士并不知道她就是晚溪斋的萧包子! 今儿个事起突然,青云道长没有得到更详细的情报,只知道摄政王的亲随高手并不在身边。 他这些年在青云观里修道,也不知道江湖中有个姓萧的姑娘而今已是半步大宗师! 还不是简单的半步大宗师! 他只知道不是钟离若水就好。 那杀摄政王这事,也就变得简单了。 摄政王一身武功尽失,他就是个废物! 一剑了事! 那先去杀了那个姓萧的姑娘。 于是,就在王正浩轩的视线中,青云老道士手里的拂尘一扬,他飞了起来! 从王正浩轩的头顶飞了过去! 王正浩轩很是不爽,顺手一抹……他的刀并没有在身上。 这不扮演摄政王么? 堂堂摄政王总不能背着一把长刀四处乱跑吧! 所以,他的刀在大师兄阿木的背上。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青云老道士飞过,看着那老道士左手握着拂尘,右手拔出了背上的剑! 王正浩轩的视线落在了萧包子的身上,他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因为萧包子依旧在看书! 王正浩轩万万没有料到这位萧斋主平日懒洋洋的模样,看书的时候竟然如此投入! 他连忙一声大吼: “萧……姑娘……!” 萧包子从山水画卷中醒来。 醒来的那一瞬间,她便感觉到了一股凌冽的杀意! 她勃然大怒! 根本就没有抬头! 她依旧坐在荷塘边,手落在了腰间,无为剑发出了一声嘹亮的剑吟,就在青云道长从天俯冲而下,左手拂尘一扬,右手长剑剑芒吞吐的那一瞬间,她一剑而起! 这是萧包子极为愤怒的一剑! 因为就在刚才,她正体会着书中带给她的无上美妙! 她本已近了云端,却偏偏被王正浩轩那一声大叫给吼了下来! 竟然有人敢来杀她! 这傻玩意儿! 你杀我干啥? 你去杀王正浩轩啊! 萧包子怒从心起,这一剑,便是她全力的一剑! 道剑起。 万物生! 青云老道士在那一剑起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妙! 那是来自他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看见了这荷塘中满塘的荷花陡然绽放,他感觉到了一股庞大的剑意,仿佛排山倒海一般向他扑了过来! 呜……呼…… 他瞪大了眼睛! 这特么的! 竟然是个大宗师! 第八百九十三章 霸气一刀 萧包子自然还不是大宗师。 只是她这个半步大宗师与众不同! 因为修炼的是道剑的原因,她所成就的半步大宗师威力极大! 再加之这是她极为愤怒的一剑,这一剑,道意取代了她脑子里的春意,于是,这一剑中的道意便极为盎然! 那是磅礴之势! 是难以匹敌之威! 是因道而生的万千景象! 看在青云道长的眼里,便是活脱脱一大宗师之力! 青云道长此刻心里比曰了狗还要难受! 这幽州城,怎的冒出来如此多的高手? 那摄政王李辰安,他这是带来了多少绝顶高手? 昨日在那场暴雨中,也是在这幽州书院一战,好端端的局面,竟然出现了三个半步大宗师! 幸亏自己跑得快! 今日来杀摄政王,说好的那些个高手没有跟在摄政王的旁边…… 这特么的! 这里有个大宗师! 当然就不需要那些人再跟着了! 自己这是又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打肯定是打不过的…… 青云老道士这一瞬间想了许多,他的剑势已成,他也已被那道剑的杀意锁定,他就算想跑,这时也来不及了! 必须硬接一招! 必须在接下这一招之后……跑路! 回青云观去! 江湖,太危险! 于是,他催动了全身的内力。 左手的拂尘猛的一挥,便见三千尘丝在空中砰的炸了开了。 就像开了一朵花! 那一根根的尘丝,向萧包子的那一道道剑意迎接而去。 他右手的剑也在同时挽出了朵朵剑花,这些剑花落在了他身前三尺距离,便是严阵以待的防御! 他希望能接下这一剑! 他已认出了这一剑! 他的心顿时冰寒! “晚溪斋……” “道剑!” 他出自太一道。 这原本就是太一道的镇山剑法,但千年前,道剑剑谱失踪,再出现时候,它已在慈航道院! 慈航道院从江湖中消失之后,道剑的剑谱就落在了晚溪斋! 青云老道士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次下山,竟然会见识到失传千年的道剑! …… …… 落红姑娘从天而来。 她在距离这处荷塘还有三丈的时候便豁然抬头望向了前方—— 她看见了萧包子的那一剑! 在她的眼里,她看见的是漫天的梨花落! 她的心顿时一寒,那是怎样的一剑? 那又是何人的一剑? 她没有停留,甚至更快的向那方荷塘飞了去。 她的手伸入了怀中,取出了一个小瓷瓶子。 她的脸色渐渐冰冷。 这瓶子里装的,便是五毒神教的迷离! 只要将这瓶迷离悄无声息的散发出去,哪怕是大宗师……也必然中招,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她的身形一展,速度更快。 她飞到了廊桥的顶上…… 她的瞳孔陡然一缩—— 萧包子那灿烂起满天莲花的道剑,恰好与青云老道士的三千尘丝相遇。 于是,那空中便起了道道涟漪! 在青云老道士的眼里,那些莲花就在三千尘丝尖朵朵盛开! 盛开的那一瞬间,每一朵莲花的花蕊中,便有一道三寸剑意! 那剑意有形。 它就像三寸长的小剑! 那剑意亦有色! 它是银色的! 在这阳光下闪烁着褶褶光芒! 它们从花蕊中而出,尽皆向他杀了过来! 青云老道士满眼惊惧! 他催动了右手的剑,于是,那片严阵以待的剑花,便向那些如星光般的小剑而去! 但在落红姑娘的眼里,她所看见却并不是这样。 剑由心生。 她看见的是无数洁白的梨花开放! 而后凋落! 明明艳阳高照,可她的眼里,分明是四月的那场冰冷的雨。 那些梨花就在冰冷的雨中。 一眼的白。 一眼的惨白! 她紧张极了。 她不知道青云道长是不是那姑娘的对手,她手里握着迷离,可她知道自己根本无法靠近那处战场。 她的视线落在了廊桥下,目光一寒,她看见了正在吃狗肉的王正浩轩! 而此刻,王正浩轩也抬头看向了她! 对于萧包子的那一剑,王正浩轩并没有多看,因为他坚信那一剑就算是要不了那老道士的命,至少也能将那老道士重伤。 这就是萧姑娘的实力! 所以,他一万个放心。 可这廊桥上的那漂亮姑娘又是谁? 王正浩轩朝着落红咧嘴一笑,还招了招手。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了一声惨叫。 他回头望去,便见那老道士嘴里狂喷而出的一道鲜血! 那老道士的身子倒飞而去,他喷出的血就像一道彩虹一般跨在了那荷塘之上! 他挡不住萧包子愤怒的那一剑! 但他却拼着一伤,借到了那一剑之力! 他虽然嘴里狂喷了一口老血,但他却从那万千剑意中脱身而去。 他在空中调转了身子,他丢下了那把三千尘丝尽断的拂尘,也丢掉了那把断成了三截的剑! 他跑了! 萧包子这时候才抬起了头来。 “老牛鼻子……” “你坏了姑娘我的好事还想跑?” “给本姑娘留下命来……!” 萧包子长身而起,愤怒的向青云老道士追了去。 王正浩轩这就傻眼了。 “喂喂喂……” 萧包子一身麻衣飘飘。 她已飞去了荷塘的另一头,而后消失在了书院的后山处。 落红姑娘笑了起来。 因为那一场压在她心里的四月的冷雨忽然散去。 她的身上又是一身的暖阳。 她从廊桥的顶上飞下,左手握着一根银簪,右手拿着个小瓷瓶子。 现在看来,这迷离是用不上了,因为现在的摄政王可不再是大宗师了! 他一身武功尽失。 他不过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罢了! 落红觉得这大致就是天意。 她将那小瓷瓶子揣入了怀中,就这么向王正浩轩走去。 她站在了王正浩轩身前三尺,就在王正浩轩的视线中,她忽的嘴角一翘。 “摄政王当真是好雅兴!” “这都死到临头了还能有心情吃狗肉……你果然是与众不同的。” 王正浩轩虽然没有了刀,但他毕竟在洗剑楼的时候差点破了半步大宗师,他而今也是一境下阶的身手。 面前的这个娇滴滴的姑娘,显然不是自己的对手。 所以,王正浩轩又拿起了筷子,从锅里夹起了一块狗肉。 他正要将这狗肉放进嘴里,忽然…… 一道寒光陡然闪过。 便听“砰……!”的一声,架在篝火上的锅顿时破碎! 狗肉汤浇在了篝火上,发出了滋滋的声响。 篝火熄灭,一锅狗肉洒落了一地。 王正浩轩顿时大怒! 他恶狠狠将筷子上的这最后一块狗肉塞入了嘴里,扭头看去,便见一人从廊桥顶上飞了过来。 他左右手各握着一个圆环,两个圆环在他内力的催动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他双臂一展,两圆环飞了开来。 他在空中一声大吼:“兀那狗王……纳命来……!” 王正浩轩很生气。 老子好不容易炖了一锅狗肉,这还没吃上两口! 你特么要杀我就冲我来呀! 用暗器将老子的一锅狗肉给弄没了这算什么事? 就在落红姑娘震惊的视线中,王正浩轩突然站了起来。 就在他站起来的时候,他的气势陡然暴涨。 他没有刀! 他以掌为刀! 他向飞来的那汉子劈出了一刀! 第八百九十四章 都是狗肉惹的祸 那是以掌为刀从天上向下劈出的一刀! 落红姑娘距离王正浩轩很近,她率先感觉到了那一刀之上的磅礴内力和无穷杀意! 她在王正浩轩站起,刚刚挥掌的那一瞬间就暴退而去! 一退,足足三丈! 可她的衣裙,依旧在那一掌的刀风中猎猎而舞,裙摆竟然片片破碎! 她再退…… 再不退,她估计会被那刀意给剥个精光! 她又退了一丈,丹田内力疯狂运转,这才堪堪挡住了那一刀之杀意。 她眉间紧蹙,脑子里这一瞬间有诸多不解—— 首先,不是说他李辰安一身功力尽失的么? 可他这一手刀之威……就算不及大宗师,但看起来似乎也有了半步大宗师的水准。 其次,落红姑娘眼角的余光落在了王正浩轩最近的那个老夫子的身上! 自己感觉到的无法匹敌的杀意,似乎对那老夫子没有丝毫影响! 那老夫子此刻脸色惨白,他至今没有丝毫内力波动……想来他就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可偏偏李辰安的这一刀却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落红心里一震。 这便是收放自如! 这便是将自己的内力和杀意控制到了极为精妙的程度! 落红的视线落在了空中。 手臂只有那么长。 可偏偏空中却有一把仿若实质的刀! 落红看向了手握双环那人。 那人江湖人称银轮法王! 他一身武功已臻化境,早已是一境上阶的身手。 他手里的两柄银环,更是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他还有个双胞胎的哥哥在塞外,江湖人称金轮法王,据说早已步入半步大宗师之境界。 这银轮法王怎么来了这里? 自己并没有请他…… 不过他来的还正是时候,自己太过大意,若他没来,自己可就被那李辰安给骗了! 但银轮法王能挡住李辰安的这一刀么? …… …… 王正浩轩在劈出了这一手刀的时候忽的进入了一种玄妙之境! 因为那锅狗肉! 他发现自己竟然连狗肉都保护不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他愤怒之下,丹田里的内力发出了仿若虎啸一般的声音。 他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那便是经脉中的内力在疯狂奔涌时候的那种欢畅! 他就这么悟了! 而此刻,银轮法王也瞳孔一缩看向了向他劈来的这一刀。 他手中双轮一挥,向那一刀迎了过去! 那明明是一道刀意。 可他的双轮与那刀意相撞的时候,空中竟然响起了一阵金铁交鸣之声! “以虚化实……” 他的双轮挡住了那一刀,但他的人却落了下去。 他落在了廊桥的顶上,又落在了地上。 他抬头看向了王正浩轩,眉间陡然一紧…… 王正浩轩双目微闭。 他的右手又徐徐举了起来。 举得很慢很慢! 仿佛他的手上托着一座山! 一个声音传来: “刀者,百兵之胆!” “唯一往无前者,方可以刀而牧山!” “刀……不重要!” “重要的是牧山之意……!” 就在王正浩轩喃喃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向前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迈出去的也很慢! 就像他的面前挡着一座山! 可偏偏那座山并没有挡住他。 他的左脚就这么跨了出去! 他的右手,就这么举了起来。 空中有一声嘹亮的刀吟响起! 玉衡三人此刻战斗的正是最为激烈的时候,可就在那一声刀吟响起的同时,她们全都住了手! 她们的对手,在此刻也尽皆后退三丈! 因为那刀吟明明响彻在天际,却偏偏又如惊雷一般炸响在他们的耳旁! 那声音竟然带着令他们心底生寒的杀意! 所有人都看向了王正浩轩! 烹人大师熬三三人眼里尽皆露出了一抹恐惧之色—— 不是说李辰安修炼的是不二周天诀的么? 他怎么会牧山刀的刀法? 这分明是牧山刀极少有人练成的最厉害的天地一刀! 银轮法王自然也听见了那一声刀吟,自然也认出了这天地一刀! 他手里的双环再次明亮。 他的双眼死死的盯着王正浩轩的手,他来不及去多想,也不能等到这一刀刀势大成之时! 他必须阻断这一刀! 否则……这一刀不仅仅是能牧山,还能将他这一境上阶巅峰的高手一刀两段! 所以,银轮法王满脸的络腮胡子在这一刻一根根直立了起来。 他双腿微曲,陡然发力。 他的身子撞破了廊桥的顶,他再次飞到了空中。 他头下脚上的朝王正浩轩扑了过去! 手中双环“锵……”的一声,一篷火花闪过,他左手的银环飞了出去! 直奔王正浩轩的面门而去! 他右手的银环朝天而去! 直奔那一声刀吟而去! 他的双手没有了环,可他的腰间竟然还有一把刀! 三尺短刀! 他手握刀柄,朝着正一步踏来,脚还没有落地的王正浩轩当胸刺去! 一环近。 一环远。 一刀不近不远! 玉衡面色顿时一变。 她不知道王正浩轩如何应对这玄之又玄的局面。 落红这一刻也握紧了手里的银簪,她眼神冰冷,悄然而至。 烹人大师熬三三人见状,趁着玉衡三人皆看着王正浩轩,他们手握兵刃,一飞而起,越过了玉衡三人,尽皆向王正浩轩杀了过去! 两把寒光凌冽的杀猪刀。 一杆银芒吞吐的长枪。 还有一根白布招展的夺命棍! 玉衡三人这才看见,她们倒吸了一口凉气,正要追过去…… 就在这时,王正浩轩的左脚忽然定在了空中,仿佛他的这只脚踏在了山上! 他的嘴角竟然邪魅的一笑! 而后,他的右手徐徐落下。 可他的左手,竟然以肉眼难见的速度横着画了一个半圆! 仿佛拦腰切了一刀! “山可牧……亦可断!” “如狗肉一般……可炖、可烤,可煎!” “万法皆通,何必拘泥于一式!” 他的话音未落,落红身上的衣裙已落! 他的左脚落地。 轻飘飘毫无声息。 刚刚飞来的烹人大师熬三手里的两把杀猪刀忽的离开了他的双手……他的手腕齐齐而断! 销魂夺命枪朱员外的手里倒是依旧握着他的枪,可他的人头却陡然飞了起来! 他的脖子处有血狂喷而出! 周瞎子的眼睛仿佛看见了一道极致明亮的刀光! 他的眼睛忽的一黑! 他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手里的棍子落在了地上,他的双手捂住了他的眼! 他真瞎了。 只因为他看见了那一刀! 然后……死了。 银轮法王豁然大惊! “叮叮”两声! 他与他的双环失去了联系。 前一环落在了地上,天上那一环不知道飞去了何方! 而他此刻,距离王正浩轩只剩下丈余距离。 但他却寸步不能再向前! 因为王正浩轩的右手落了下来。 他催动了所有内力,用手里的短刀向头上的那无形一刀挡了去! 一刀挡空。 可偏偏他却被一刀从头顶一直劈到了腹部一下。 他落在了地上。 垂头而看。 他的身子徐徐裂开,左右各一半! 他竟然听见了王正浩轩最后的一句话。 那是一声愤怒的大吼: “你个天杀的,赔老子的狗肉……!” 第八百九十五章 回京 一 阳光依旧强烈。 幽州书院里的战斗已经结束。 萧包子也已经回来,却仅仅是将青云老道士重伤。 那老东西跑进了山里,跑得比兔子还快。 她没有再追,这才想起自己的任务是保护王正浩轩的安全。 她赶了回来,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 一地的尸体,王正浩轩安然无恙。 不仅仅是安然无恙! 她站在了王正浩轩的面前,那双细长的眼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顿时就笑了起来: “就因为这锅狗肉,你就破了半步大宗师?” 王正浩轩并没有破了半步大宗师的喜悦。 他的脸色依旧漆黑! “这些该死的……一个个就知道打打杀杀,哪里懂这生活需要的是惬意!” “惬意!” “惬意是什么?” “莫过于亲手处理一条狗,亲手炖一锅,再亲口细细品尝这狗肉的美妙滋味!” 王正浩轩双手一摊:“杀人哪有杀狗有意思?” “人肉又不能吃,看着还恶心……走走走,咱们回去!” 曾老夫子这时候才回过神来。 他怔怔的望着王正浩轩,心想摄政王之想法,果真是与众不同! 他还在后怕,以至于连站都站不起来。 摄政王这也是艺高人胆大! 万一有个差池……这如何得了! 作为一个老学究,他和江湖没有丝毫关系,但今日这一战,却让他明白了江湖之险。 江湖之险与庙堂之险的过程是不一样的! 江湖之险就像此刻,仅仅半盏茶的功夫就决定了胜败,便决定了生死。 而庙堂之险……那是草灰蛇线的布局,是暗地里不动声色的一刀! 最终的结果却一样。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哎……” 曾老夫子一声叹息,心想人命果然如草菅! 玉衡三女此刻也都走了过来,她们看着王正浩轩,眼里有一些后怕也有一些佩服。 后怕于如果王正浩轩没有临场突破半步大宗师,他大致已躺在了地上。 佩服的是这家伙居然能因那一锅狗肉的愤怒而一步跨过那道坎,成就了半步大宗师—— 这简直有些儿戏! 可偏偏就这么发生了。 这便是武道的缘。 “走吧,咱们该回去了。” 王正浩轩大手一挥,转身,将曾老夫子给搀扶了起来,想了想干脆一把将他给背在了背上。 “使不得……使不得……” 就在曾老夫子的挣扎中,一行人离开了此处向书院外走了去。 没有人注意到躺在地上的那个姑娘的身子这时候微微动了一下。 她便是落红姑娘。 她同样被王正浩轩那一记天地一刀的刀意所伤。 伤及腹部! 那刀意切开了她的腹部! 留下了很长的一道口子! 鲜血早已染红了她的衣裙,她被痛得晕了过去。 却并没有死! 她睁开了眼,阳光很是强烈。 她忽的咧嘴笑了起来—— 不是在那一场四月的冷雨中。 身周也没有梨花飘落。 刺杀摄政王就这么结束了,以大败告终。 这也算是能给梨花奶奶一个交代了吧…… 非我不做,实乃……不能! 她依旧躺在地上,很是艰难的从袖袋中取出了一个小瓶子。 她用双肘将自己的上半身努力的支撑了起来,腹部伤口传来了一阵阵的剧痛,血流的更多,但她看了看伤口,那张很是苍白的脸,竟然又露出了一抹凄美的笑。 死不了! 她是樊梨花的嫡传弟子! 她不仅仅会制毒用毒,她还有极高的医术! 她将小瓶子的瓶塞拔掉,这原本很简单的事,却令她出了一脸的汗。 将瓶子里的药粉洒在了腹部的那伤口之上。 想了想,她又扯下了一条衣袖将伤口紧紧的包扎了起来。 这时她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脸上也传来了火辣辣的痛。 她伸手摸了摸,再看向了这只手,满手都是血! 脸上也被那刀意所伤,却不知道伤成了什么模样。 她很想去池塘边照一照,奈何她现在连动都动不了! 落红有些紧张。 倒不是腹部的这道伤,而是……脸上的伤究竟怎样。 现在的状况,她至少需要原地静卧半天才能恢复一些力气,才能小心翼翼的移动,她不知道这半天里会不会再有人来。 这时的她,就是待宰的羔羊。 不,她还有毒! 于是,她又从袖袋中摸出了一个瓶子。 她紧紧的握着这个瓶子,这才慢慢的躺了下去。 失血过多。 她渐渐的陷入了昏迷。 她努力的想要让自己清醒一些,但那双眼皮子却仿佛有千斤之重。 就在她难以坚持的时候,她的耳畔忽然传来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 “小姐、小姐,快醒醒,你可别吓我……!” 她笑了起来,眼睛睁开了一线: “小翠……带我走……!” “好,咱们去哪?” 落红睁大了眼,瞳孔涣散,便是满眼的迷茫。 “是啊……去哪?” 落红伸手一指。 她的本意是回京都。 但她在这一指的时候眼睛却陡然一黑,于是,这一指就指向了北边! 小翠没有多想。 她连忙将落红给扶了起来,艰难的背在了背上。 就这么踉踉跄跄的离开了幽州书院。 她招呼了一辆马车,主仆二人就这么离开了幽州,一路向北而去。 那边,便是幽都县。 …… …… 悦来客栈。 如家,大堂。 皇城司一处大统领郑旺一口将杯中的茶饮尽,抹了一把嘴,笑道: “摄政王,落凤坡果真有埋伏!” “大致千来个弓箭手,有点模样,但不是玄甲营的对手。” “周将军已将他们全歼,守在了落凤坡的谷口,周将军说他和玄甲营就在那地方等您!” “好!” 李辰安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了那张羊皮纸递给了郑旺。 “这是从幽都县西北边境进入荒国南溪州的一条密道,你亲自带几个身手不错的手下去实地查探一番。” “我需要你绘制一份更详细的地图……万万不要打草惊蛇。” “另外……” “传我命令,命在北漠道的皇城司谍子们,查探大旗帮的底细!” “我要知道大旗帮的一举一动!” “明日一早,我们启程回京,你的任务完成之后,也速速回京!” 郑旺起身,拱手一礼:“臣……遵命!” 他拿了那张羊皮纸转身离去,李辰安端起了一杯茶,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那些抓来的盐官的口供,尽皆指向了一个叫老爷子的不知名的大人物! 这年余时间里,从幽州销往大荒国的盐不计其数! 从大荒国流入那老爷子口袋中的银子,也不计其数! 若他真就是洛国公…… 他想要干啥? 若他不是,他是谁? 第八百九十六章 回京 二 是夜。 王正浩轩带着阿木等人去了九仙楼与田秀荣喝了一台酒。 李辰安在如家大堂与暗衣卫幽州负责人常在聊了半宿。 宁楚楚又独守空房,看着床上的那半截白绸发愁。 明天总算是要启程回京都了。 回到京都之后……宁楚楚坐在了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忽的更加惆怅。 京都的事也不少呀! 宁国的事可就更多了! 他会比现在更忙碌,劳心还劳神,恐怕那心思都难以用在自己的身上。 哎…… 还是曾经的那个在广陵城的小酒馆里的那个小老板好! 那时的他,有的是时间,脑子里也没这么多的破事。 所以,这男人啊,有大本事和小富即安谁更好? 这便是得与失。 终究难两全。 …… …… 时昭化二十五年八月初十。 天光微亮,李辰安的车马便悄然集结而行,向南而去。 这队伍的人数比来的时候少了许多,因为五百玄甲营的战士们在前方的落凤坡。 但这队伍却比来的时候热闹了许多。 那是这队伍后面的十余辆马车里装着的狗! 原本李辰安是希望就这么悄悄的离去,却没料到那些狗似乎知道了要远走他乡,似乎知道了自己未来的命! 它们竟然一路狂吠! 以至于幽州城的街坊们在那狗叫声中惊醒。 推门。 开窗。 探头一望。 看见的便是那长长的队伍。 听见的便是他们家养了多年的狗那熟悉的叫声。 长街十里。 诸多街坊临街相送。 这情形有些怪异。 他们中的许多人热泪盈眶,让人误以为是在送别那位摄政王。 当然,也有许多人是在送别摄政王的。 比如幽州城里的那些商贾们,尤其是那些大小的盐商们! 以陶从林为首的那些商人们站在了街巷的另一头,他们在摄政王仪仗到来的时候齐齐跪在了地上。 他们的命,是摄政王的宽宏大量所留下的! 昨夜里田知府宴请摄政王,他们中的六人有幸受邀,在昨日九仙楼的那场宴席上,他们见识到了摄政王的绝世风采! 那是一个俊美的少年郎! 他不拘泥于任何形式,身上甚至看不出半点摄政王的样子! 他的谈吐也格外清新…… 极少谈及国事,而多说的是风月! 他甚至蠢蠢欲动想要去玉屏楼! 只是被他身边的那个很是冷酷的亲卫给制止。 这便是接地气,而非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种王霸之气。 这让陶从林等人紧张的情绪得到了缓和,于是昨晚的那场宴会就变得其乐融融。 他还给了他们一个定心丸—— 合法经商,照章纳税,既往不咎! 宁国,坚定不移的推行提振工商业之策,对于合法经商的商人,只规范,不打压,但若是再逾越了规矩…… 没有人敢造次。 因为摄政王说皇城司的谍子,一直都在暗中看着。 对于幽州官盐私卖之事,他的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们的性命,他们家人的性命保住了。 他们的心里,对这位摄政王是发至内心的感激! 对于田知府的倡议,他们不敢有丝毫怠慢,纷纷将这些年赚来的银子交到了田知府的手里。 那是一笔巨款! 将主要用在修建宁直道之上。 这是一件好事。 因为幽都县是摄政王亲自成立的县! 幽都县还有一个尚未完工的燕京城! 摄政王说五年之内,燕京城将修建完毕,而后……宁国京都将迁至燕京城! 幽州城距离幽都县三百里地,那宁直道若是修好,此去幽都,乘马车而行,也不过两三天的时间便可抵达。 幽都县有百姓三十万! 对于幽州而言这不是个小数目。 许多商人们甚至开始谋算是不是该去幽都县看一看,或许某些作坊能够建在那里取一个先手之局! 总之,幽州城的街坊们对这位摄政王的看法有些复杂。 而那些商贾们对这位摄政王却心怀感激并充满了期待。 在送行的队伍中,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 曾老夫子带着小曾就站在一处屋檐下。 他没有跟随摄政王入京都! 他选择还是留在幽州,想要看看幽州书院是不是能顺顺利利的得以修缮。 想要在幽州找回来一些昔日的旧友或者弟子来担任教习,让幽州书院那条书香大道再现人头攒动之景象,再有朗朗读书声。 对此,王正浩轩征求了李辰安的意见,李辰安没有强求。 “爷爷,京都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小曾看着那长长的队伍,眼里露出的是极为憧憬的神色。 曾老夫子一捋长须,也望着那徐徐而行的队伍,沉吟三息,说道: “京都啊……文人遍地,灯红酒绿,茶肆酒楼林立。” “有钱人在京都锦衣玉食夜夜笙歌醉生梦死。” “没钱的人在京都……大不易!” “读书人去京都,所求便是一个前程。” “总之,京都那地方,虽说繁华,但那样的繁华是属于商贾巨富高门大阀的,对于宁国数千万计的百姓而言……” 曾老夫子看着队伍渐渐远去,一声叹息: “京都,与穷人无关。” “那是两个世界!” 小曾似懂非懂,想了片刻,忽的问了一句:“听闻江南富裕,京都之富当在江南道之上,爷爷,为何一城能富,一道能富,一国却不能同富呢?” 曾老夫子一怔,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小曾,“因为世间财富就那么多,有人得的多了自然就有人得的少。” “得的多者聚在一处便是一富饶之城,得的少的人聚于一片,便是一富饶之道。” “还有一种与财富无关之人,他们,便是世间的那些穷苦百姓。” “他们分散于各地,便是一国之穷!” “走吧,咱们回去。” 小曾跟着曾老夫子抬步而行,走着走着,他又问了一句:“贫富为何不能均?” 曾老夫子一声叹息: “爷爷也问过摄政王。” 小曾抬头,好奇的问道: “那摄政王如何说?” “摄政王说……人之五指皆有长短,人之性格也各不相同。” “有人天资聪颖还勤奋,有人有一把子力气偏偏却极为懒惰,这命运便会不一样,贫富如何能均?” “摄政王这话自有道理,不过那位小李大人补充了几句话,爷爷认为似乎更有道理。” 小曾很是惊讶,“小李大人又说了什么话?” “小李大人说,所谓均,对于朝廷而言,便是提供一个相对公允的平台……也就是让有权利之人手中的权利受到制约而服务于民!” “让强者不敢为恶,让富者不敢不仁,让弱者在受到不公时候有申述之处,让官员不敢不受……” “他说这样的均,是一种序,是道德的基本,是律法的公平。” 小曾双眼一亮,“那如何才能建立这样的一种序?” 曾老夫子一声叹息: “哎……摄政王要吃狗肉,小李大人似乎很忙,爷爷终究没有问到。” 第八百九十七章 回京 三 八月十三。 月近乎于圆。 落凤坡下的官道旁,在一处水草丰茂的地方亮起了一大片的大红灯笼。 玄甲营的战士们早已清理了这里的战场,也搭建好了许多的帐篷。 李辰安一行在入夜时分抵达了这里。 他带着钟离若水四女来到了这片水草边,看见的是远处一大片的芦苇。 萧包子早已迫不及待的坐在了水草边,脱去了鞋袜,将那双小巧洁白的脚放入了水中。 宁楚楚和夏花也不例外,二人坐在了萧包子的两侧,也将那双秀足放在了水里。 宁楚楚早已没有了四公主的形象。 而夏花也没有丝毫夏国公府千金大小姐的样子。 与萧包子相处的越久,她们似乎受到的影响就越大—— 她们也喜欢上了穿那宽松的麻衣。 可别说,这样大热的天,穿着这宽大麻衣还真的很是舒服。 只是里面的抹胸捂着依旧有些难受。 她们也不再注重曾经在女训里面所学来的那些规矩,天性就这么放开来,虽说在李辰安的面前小女儿姿态依旧,但言谈举止却不知不觉发生了许多悄然变化。 李辰安对此不以为意,甚至认为挺好。 唯有钟离若水似乎依旧如那年三月三的样子。 她依旧穿着一身洁白的丝绸长裙。 她不会如萧包子她们那样席地而坐。 更不会在可能有外人到来的时候将自己的脚显露出来。 哪怕脚在水里。 她依旧喜欢看书,李辰安不知道她看的是什么书,却能看出她看的很入迷。 比如现在。 萧包子三人在水潭边洗脚,钟离若水却坐在略微远处的地方,掌着一盏灯笼,独自一人在看书。 水潭在三双小脚的涤荡下起了阵阵涟漪,有夜风轻拂,虽说还是有些暑热,却比白天好了许多。 远处有锅碗瓢盆的声音传来,近处…… 李辰安坐在一块石头上,看了看钟离若水,又看了看萧包子她们,便觉得这就是月色下最美妙的画面了。 他很喜欢。 不远处还有一头驴,两匹马和一条狗。 两匹马,其中一匹是雪白的公马。 它是从荒人手里抢来的,很是健壮,比二货高大了不少,看上去也威风不少。 它和二货很不对付。 都是公的! 两看相厌! 这匹马,李辰安将它留了下来,因为他还欠一个一匹马! 两年前进京都的时候,芸晨郡主程依人兴冲冲跑来接他,却偏偏被他手里捏着的一飞刀将她的马给宰了! 说好的赔她一匹最好的马。 她的那匹马叫踏云,是黑色的,那踏的就是乌云,不美! 李辰安决定将这匹雪白的马赔给她,这马配得上踏云这个名字。 此回京都,他要去一趟广陵水师驻地临水港。 去见一见广陵水师提督,大舅子钟离秋阳! 芸晨郡主程依人就在钟离秋阳的身边,这干柴烈火的,也该成亲了。 当然,这事并不太重要。 他需要去亲眼看看广陵水师而今的状况! 因为宁国还有一个悬在海上的东离岛! 为长久计,广陵水师必须发展起来。 拿回东离岛,有了一个最好的天然港湾,没有人比他清楚这事有多么重要! 听说临水港的那处船坞这些年都已荒废。 听说还能勉强使用的战船,也从曾经辉煌时候的两百六十六艘变成了而今的七十二艘。 听说就连水兵也从曾经的十二万人锐减至现在的两万六千人。 不知道这两年钟离秋阳将临水港建设的如何了。 想来变化不会太大,因为朝廷依旧没有多余的银子去重建临水港。 李辰安在想着这些事。 钟离若水在看着那本《寻欢记》。 萧包子三人在窃窃私语。 而营帐外,王正浩轩几人席地而坐,竟然在说着各自的理想。 那一排行军灶旁,脱去了盔甲,穿上了红色长裙的那些宁秀卒的姑娘们,却正和玄甲营的那些战士们在一起做饭! 玄甲营的战士都是孤儿。 他们长期受训,极少与外人联系,故而一个个年岁不小了,却依旧腼腆。 尤其是在这一群莺莺燕燕胆大包天的宁秀卒姑娘面前! 就连周正都极为尴尬。 面对天权那火辣辣的目光,他这个大老爷们忽然发现宁可面对荒人的骑兵,也比面对这姑娘来的从容淡定。 “问你话呢……” 天权抬眼看向了杵着那不知所措的周正,忽的掩着嘴儿一笑: “年岁不是什么问题,我已经知道了,你三十二,我二十,也就大了十二岁……人家地主老财家纳妾,七老八十还能纳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我虽说已二十,却、却还是黄花大闺女,嫁给你你也是不亏的!” 周正紧张极了。 他咽了一口唾沫,不敢抬头看天权一眼。 过了片刻才低声说了一句:“周某配不上姑娘!” 天权眉梢一扬:“你这话不对!” “你是孤儿,我也是孤儿,咱们都没有父母,便不需要父母之命!” “至于媒约……我可以请四公主给我们做媒呀!” “我知道你打仗很厉害,可我在宁秀卒里也是一把锋利的刀!” “你未娶,我未嫁,何来不配?” 周正那强悍的心脏这时候砰砰直跳。 他跟本就没有料到自己还能有被人表白的这一天! 他根本就没有去奢望过自己这辈子还能有成亲的那一天! “某就是个兵,这辈子的命便是马革裹尸……摄政王理想远大,某这一生,当为摄政王征战沙场……故、某不敢成亲!” “怕、怕误了姑娘一生!” 天权抿着嘴儿一笑:“不就是担心战死沙场我守寡么?” “我在宁秀卒这一年多时间也很清楚……但你可有想过一个问题?” 周正抬眼看向了天权,问道: “什么问题?” “你战死沙场却无后,如果玄甲营五百战士都像你这样,都战死沙场皆无后……” “我且问你,玄甲营是不是就此不复存在?” “所以为了玄甲营,为了还有后代保家卫国,你是不是该早些成亲,早些有后?如此,子子孙孙无穷尽,才能世世代代守家国!” 周正一惊,他忽然发现天权这话极有道理。 只是这样对天权却极不公平。 不料天权这时候又说道: “咱们这事就这么定了!” “回到京都之后当有些闲暇,我便请了四公主殿下为我们主婚。” “你身为玄甲营将军,当做出表率!” “咱宁秀卒的姑娘们……相貌说不上多么漂亮,却也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不仅仅能生孩子,还能随夫去打仗!” 说完这话,天权嫣然一笑转身离去。 周正站在月光下望着天权那婀娜的背影。 忽然觉得有些热。 成亲? 成亲就算是有一个家了! 家…… 家是什么样子的呢? 第八百九十八章 回京 四 家是什么样子的呢? 周正不知道,因为这之前,他一直以营地为家。 五百玄甲营的战士就是他的家人。 一群大老爷们,学会了洗衣煮饭,也习惯了那样严谨自律的生活。 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训练。 长孙惊鸿说,他们就是为战而生,就是为胜利而死! 所以无论是他周正自己还是那五百战士,或许心里会去憧憬未来属于自己的小家,但他们没有人会将这样的希望说出来。 因为希望这个东西很容易破灭。 而破灭之后……留给自己的便是一辈子的痛苦。 他们随时要战,而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那便随时会死。 死了,家人怎么办? 周正又茫然了起来,他看向了那片热闹的灶台。 那些从小受训,跟着自己随着摄政王一路战斗的那些士兵们,他们那张原本木讷的脸,似乎露出了开心的笑。 或许都该成个家了。 至于生死……想来正如天机所言,宁秀卒的姑娘们会很坚强。 落凤坡下一片祥和欢喜。 同在这皎洁的月光之下,宁国最北的幽都县,光杆县令诸葛不亮拖着疲惫的身子踩着满地的月光向他的小院走去。 原本他每次回来,那条大黄狗便会摇着尾巴远远相迎。 可自从上次摄政王来过之后,大黄便消失了。 诸葛不亮找遍了整个村子都没有找到大黄的尸体,想来是被山里的猛兽给叼走吃了。 相依为命的大黄没了,这小院子就愈发的冷清。 这些日子太过忙碌,诸葛不亮倒是渐渐习惯了回家时候的这样的冷清。 脑子里的事太多,他没空去想念大黄。 但今儿个晚上他却又想起了大黄来。 自己也老大不小了。 这辛苦一天回到家中,却是冷锅冷灶,连一口热茶都没有…… 这没有女人的家,它是家么? 诸葛不亮埋头而行,自嘲一笑,没有女人的家自然称不上家的! 不过是一个歇脚之地遮风挡雨之处罢了! 该成个家了。 因为成家立业……这有了家,往后才能有更多的心思更多的精力用在这三十万百姓身上,治理好幽都县,对得住摄政王的厚爱,这便算是立业了。 他如此想着,走到了院子前的篱笆旁,推开了那扇篱笆门,走入了院子里,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那间草庐里,竟然亮着灯光! 草庐的门也是虚掩着的! 诸葛不亮心里微微一惊,倒不是担心有山匪在里面,因为自己这家家徒四壁,山匪瞧不上。 另外,山匪也不敢到村子里来。 那么会是谁在自己这草庐中呢? 诸葛不亮颇为好奇,抬步轻轻的走到了草庐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里面有女人的声音传来: “小姐……这户人家太穷,米缸里竟然没剩下几粒米。” “……小翠,看看有没有铜镜。” “小姐,你肯定饿了,要不奴婢先用这点米熬一碗粥?” “不急,找找看有没有铜镜……想来是没有的,取一瓢水来也行。” 诸葛不亮一愣,奴婢小姐……村子里是没有小姐的,整个幽都县都没有大户人家,自然也就没有小姐。 整个幽都县只有村姑! 这小姐是从哪里来的? 她为啥要找铜镜? 不过铜镜真没有,那玩意儿有点贵,他一个单身大老爷们也不需要。 屋子就那么丁点大,小翠没有找到铜镜,她从厨房里取了一瓢水。 落红姑娘举着油灯,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 那张脸原本光洁柔嫩,但现在…… 她的手感觉到的却是一道道的疤痕! 她极为紧张的看着那一瓢水,等水面平静,又过了数息,才在小翠忐忑的视线中,将脖子伸了过去。 她看见了水中的那张脸! 小翠捏紧了衣摆,本以为小姐在看到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之后会惊恐的大叫—— 小姐是很美丽的。 但现在的小姐……她的脸上有三道疤痕! 一道在从左额划至右下脸颊。 一道从右额划至左下脸颊。 还有一道……从她额头的正中划下! 三道疤痕在她的鼻子上相交,看上去便是一个米字。 小姐的容貌全毁! 若不是自己亲手将小姐救起,恐怕就连自己也分辨不出这就是曾经的那个貌美如花的小姐了! 落红怔怔的看着水中倒影的那张陌生的脸。 她仅仅是愣了片刻,并没有如小翠所担忧的那样惊恐大叫。 她又抬手摸了摸那三道疤痕,似乎是确定了这是自己的脸。 过了片刻才收回了视线,低声说了一句:“将这一瓢水倒了吧。” 小翠咽了一口唾沫,连忙拿起了那一瓢水,紧张的问了一句:“小姐……您可还好?” “嗯,没啥,不过是皮囊而已。” “这样也挺好……” 落红扭头看向了那扇柴门,“此间主人回来了,请进!” 诸葛不亮正在门缝偷窥,却不料被人家给发现,他有些不好意思,这才想起这是自己的家啊! 他推门而入。 月光洒满一地。 就在那张破旧的四方桌前,落红起身,向诸葛不亮道了一个万福。 “小女子月红见过公子!” 她没有说她叫落红。 落红这个名字是奶奶樊梨花取的,倒不是这个名字会给她引来祸端,她仅仅是不喜这个名字,仅仅是想要改一下这个名字罢了。 世间已没有了那个五毒神教的教主樊落红! 世间多了一个只想平平淡淡过一辈子的月红! “小女子因家中变故流落于此,见夜幕降临,此间无人,便擅自进入……还请公子原谅则个!” “既然公子回来了,小女子这便离去。” “姑娘要去何处?” 月红垂头,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捂着腹部,身子微微弓着,过了片刻才低声说道:“尚无目的。” 诸葛不亮扭头看了看外面的月色,“此刻天色已晚,这幽都县而今连个客栈都还没有,你们两个姑娘若是这时离去便只能露宿荒野。” “如果姑娘不嫌弃我这茅屋的简陋……要不,你们就在我这先行住下,待明日天亮了再做打算,如何?” 小翠深知小姐的腹部的伤还没有痊愈,她也深知现在的小姐无处可去。 那么最好便是留在这里,无论如何得先养好伤,至于其它,再说吧。 “小姐……” 月红抬起了头来。 那张很是狰狞的脸,就这么呈现在了诸葛不亮的面前。 诸葛不亮吓了一跳,不知觉的后退了一步。 月红笑了起来,便显得愈发恐怖。 “公子怕么?” 第八百九十九章 回京 五 诸葛不亮深吸了一口气,又向前迈出了一步: “我是个读书人,倒是不怕的。看来姑娘之遭遇很是凄惨……姑娘在这幽都县可有亲戚?” “没有。” “……那姑娘稍坐,我这就去借点米来。” “多谢公子!” 就这样,月红留了下来。 次日,她没有走。 又过了三日,她依旧没有离开。 却将小翠遣走了。 她曾经在京都独自生活多年,并不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家小姐。 她穿上了诸葛不亮那破旧的衣裳,开始操持起这小草庐的家务。 动作虽说因伤慢了一些,却做的井井有条。 于是,诸葛不亮的这处草庐便渐渐有了生机。 她拿起了扫帚,每天将这小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只是她也戴上了面巾,遮住了她的那张很是吓人的脸。 诸葛不亮并不知道她的那张脸上的伤痕正在渐渐淡去。 二人之间颇为默契。 诸葛不亮没有问她的家世。 而她也没有问诸葛不亮每天早出晚归究竟在干什么。 但诸葛不亮每天再回家的时候,家里的灯总是会亮着,桌上总是会有一壶刚沏好的茶,也有一碗热腾腾的饭。 这令诸葛不亮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温暖,心想这或许就是家吧! 就这样,直到十日之后。 也就是昭化二十五年八月二十三。 诸葛不亮出门未归,月红关上了门,取了一瓢水,取下了脸上的面巾,她正在看着水中的这张脸。 伸手摸了摸,脸上的伤痕淡了少许,却还是很明显。 疗伤的药已经用完了,得等小翠再买回来。 凭借着樊梨花教给她的那些医术,她相信再过三五的年时间,这脸上的伤疤便会彻底淡去,就算是依旧留有少许痕迹,只需要施一些粉底便能将之掩盖。 少女终究还是爱美的。 她露出了一抹欢喜的笑。 小翠从幽都县回到了这处草庐里。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她脸上的笑。 小姐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小姐笑起来的时候真好看! 小翠走了过去,将一口木匣子放在了桌上,“全都在这里面,还有小姐的那些首饰奴婢也都装在了里面。” 说着这话,小翠又从肩头放下一个布褡裢,从里面取出了好一些衣裳。 “那天小姐新做的那两身裙子奴婢也一并取来了,小姐您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月红拿起了一件衣裳,展开来看了看。 她没有去试,而是又放在了那褡裢里。 “这些东西都收起来。” “小姐……” 小翠看了看月红身上的那件打着补丁的宽大衣裳,青色的,是一件儒衫,这显然是那诸葛不亮的麻衣。 “我觉得这样挺好,自在。” “将银票首饰这些东西也都收起来,放在床下藏好了……别让诸葛公子知道了。” “我要的草药呢?” “哦,还在外面,我这就去搬进来。” “稍等,幽州城里可听到什么消息?” “听说那位摄政王初十那天就走了,田秀荣那老东西依旧是幽州知府,只是听街坊们说……” “说什么?” “说田秀荣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月红一怔,小翠又道: “他们说田秀荣再也没有坐他的那八人抬的大轿子,他的妻子死了之后,他也没有再续弦……他的两个儿子也被摄政王带走了。” “他们说这些日子幽州城里那些盐铺子都开了起来,平价卖盐了。” “还说那些盐商们从八福钱庄取了巨量的银子送去了府衙,听说是要修一条啥宁直道。” 月红又吃了一惊。 “意思是那些盐商们不敢再官盐私卖?甚至将这些年赚来的那些银子都捐献了?” 小翠点了点头,眼睛扑闪闪一亮: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说是捐献了数亿计的银子呢!” 月红想了想,“宁直道是什么东西?” “就是从幽州城修一条笔直的宽阔大道直通这幽都县的燕京城!” “他们说摄政王要在五年之内将这燕京城给建起来,还要将京都从玉京城迁至这里……” “那摄政王也是个怪人,玉京城多好?这地方如此荒凉,成为京都实难想象。” “哦,对了,小姐!” 小翠扭头瞧了瞧外面,夕阳落山,外面并没有人。 她俯过身子,低声说道:“小姐,这诸葛公子,听说就是摄政王来这里的时候任命的幽都县县令呢!” 月红顿时大吃了一惊,难以置信的看向了小翠: “他?” “幽都县县令?” “是啊,听说田秀荣很快就要来拜访他呢!” 月红眉间微蹙。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穷的县令! 也没有见过这么忙的县令! 月红心里升起了一抹好奇,能够被摄政王任命为县令,那么诸葛不亮肯定是有些本事的。 这些日子倒是知道他是个秀才…… 这究竟是那位摄政王无人可用呢? 还是他真有治理一县之能力? “我知道了,你将草药搬进来,再去烧一壶热水吧。” 月红来到了门前,望向了夕阳下的远方。 太阳落山的时候,他就该回来了。 那位摄政王离开幽州也已经快半个月了…… 月红虽然被摄政王所伤,还毁了容,可她的心里却并没有对摄政王的怨恨。 这些日子的每个夜里,诸葛不亮和她坐在这小院里会说一些话。 多数是他在说,她在听。 他说的最多的,便是那位摄政王了! 只是他从来没有说起过他是这幽都县的县令…… 月红嘴角一翘,在墙角处取了一把扫帚,又开始打扫起这处院落来。 这院子虽然极为简陋,却很干净。 这样住着,她觉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舒心。 回头望了望那小茅庐,月红心想,等秋收过后,是不是得将这房子重建一下? 太小了。 他每晚睡在柴房也不是个事。 毕竟他是县太老爷。 却不能大张旗鼓的建,那就再加盖一处草庐吧。 清贫一些,便安稳一些,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长久一些。 夕阳下。 诸葛不亮走了回来。 远远便看见了屋顶上的炊烟,近了便看见院子里月红姑娘在扫地。 他的心里很是温暖。 他走了过去,从月红姑娘的手里取过扫帚,毕竟月红姑娘有伤在身。 月红没有矫情。 一切皆很默契。 她捋了捋耳畔的秀发,看向了诸葛不亮,“那我去给你煮一壶茶。” “……家里没有茶。” “小翠回来了,我让她买了一点茶。” “好!” “我还让她买了一点棉布,今日已是秋分时节,这北漠道的气温会降得很快。” 月红坐在了院子中的那石桌子前,极为熟悉的煮上了一壶茶,极为自然的又道: “呆会我给你量一下,得给你做两身厚实一点的衣裳……” 诸葛不亮呆呆的看向了月红。 月红脸蛋儿一红,羞涩垂头,低声说道:“公子对小女子收留之恩无以为报……” “容小女子慢慢来报!” 第九百章 回京 六 夕阳西下。 京都玉京城。 太学院后院,花满庭的小院子里。 花满庭背负着双手,望着天边的晚霞,过了片刻才徐徐转过了身来,看向了正在喝茶的温煮雨。 摄政王李辰安从吴国归来。 按照原本的时间,他应该在七月末抵达京都。 可他却因为四公主宁楚楚,从安南道千里奔袭跑去了北漠道! 而今,皇城司的飞鸽传书已经送了回来,这才让温煮雨等人放下了那颗悬着的心。 温煮雨下了朝就来到了这里,将消息传给了花满庭。 花满庭也才放下了心。 “着实胆大啊!” 花满庭走到了桌前,坐下,“穿越那死亡谷倒是没什么,毕竟他身边有那么多高手。” “可他却杀光了宇文峰的第二鹰……挺好!” “大荒国那边可有异动?” 温煮雨放下茶盏咧嘴一笑:“宇文峰并没有命九阴城的驻军南下,他干了两件事。” “哪两件事?” “其一,是要在死亡谷的对面修建一座雄城,城名边城。” “这边城建起来之后,与咱们宁国的燕京城,可就只隔了那处死亡谷!” “相距不过三百里地!” “其二……是设立了一个与皇城司类似的天机阁。” “第一件事倒是容易,这天机阁嘛……荒人的脑子简单,干刺探情报这种活儿并不擅长,所以要组建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这就需要用到中原人。” “宇文峰此人表面豁达,实则生性多疑。” “在这么重要的部门用中原的人,他需要很长的时间去考察其忠心,所以这天机阁建立起来的第一件事,他让天机阁的阁主亲自带队,向西北而行。” 花满庭一怔,“向西北而行是干什么?” “说是追查昔日楼兰国的秘密。” 花满庭眉间一蹙,一捋长须,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并没有因为楼兰国这个名字而惊讶。 “天机阁阁主是谁?” 温煮雨抬眼,“这是绝密!” 花满庭咧嘴一笑,没有再问这个问题,他问的是: “辰安现在到哪里了?” “应该快进入江南道了。” “哦,那还有半个来月才能到京都……对了,吴国的那位五公主抵达京都了没有?” “看来你真闭门研究学问了,沁公主五日前就抵达了京都,我亲自去迎接的,就住在梅园。” 花满庭端起茶盏呵呵一笑: “我这个糟老头子可管不了这些年轻人!” “他们更有活力,也更有理想,还更有思想。” “我呢,就关心辰安的安危,毕竟他回到京都之后,就应该要成亲了!” “我的女儿可是要嫁给他的,他是我的半子啊,为了我女儿,我对他的牵挂自然就会更多一些。” 温煮雨瞅了一眼花满庭,“你的女儿倒是找到了一个好归宿,可我那女儿……” “小婉而今不是在桃花岛么?” “哎……” 温煮雨一声叹息,“她去了大荒国!” 花满庭一惊,“去大荒国干什么?” “桃花岛许多人都去了大荒国,这一次她倒是给我来了一封信。” “她说桃花岛要让岛上的桃花在大荒国的土地上盛开……她还说,留在宁国多有思念……剪不断理还乱……莫如不剪不理,走得远一些,许能忘记。” 花满庭自然听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他长长一叹,“辰安回京登基为帝,后宫的宫殿可全都是空着的,你为何不劝劝?” 温煮雨摇了摇头:“感情这东西,劝不了,我也不想劝。” “强扭的瓜它不甜,辰安与小女……或许根本没有缘分,也或许缘分未到,莫如顺其自然。” 花满庭沉吟三息,问了一句:“你究竟是喜欢苗秋琴多一些还是回纥的那位七公主多一些?” 没有等温煮雨回答,花满庭俯过身子,又低声问了一句:“亦或你的真爱还有别人?” 温煮雨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乜了花满庭一眼:“一把年纪了想些啥呢?” “年少多情,皆是真爱,只是有些爱得不到,有些爱只能舍,有些爱……唯有藏在心里。” “现在日暮黄昏,再说爱……听说吴帝现在迎风尿湿鞋,拿什么去爱?” “走了走了!” “你现在虽说不再是太学院的院正,却还有个宁国大儒的名头,再过五日秋闱开考,你若是太闲,莫如去国子监领一个牌子去一趟长乐城监考!” “这可是你女婿未来要用的人才!” “师兄啊,用点心吧!” 温煮雨抬步离开。 花满庭望着温煮雨的背影乐呵呵直笑。 他也站了起来,想了想,这晚饭还没着落,于是向不远处的另一个小院子走去。 那院子里住的是而今太学院的院正梅放夕! …… …… 时昭化二十五年八月二十八。 宁国历时三天的秋闱在长乐城盛大举行。 参与本次秋闱的学子足足六千余人,堪称历年之最! 也在这一天的傍晚,李辰安一行来到了临水城。 临水城是广陵州的一处特别的城池。 它就坐落在玉广大运河与长江的交汇处。 作为南北两条航运的节点,它原本该极为繁华,却因为玉广大运河双蛟山水匪之患,导致了商船无法通行,便只有长江航运还有船只在此停泊。 自从两年前双蛟山水匪被剿灭之后,玉广大运河这才渐渐有了船只往来。 却都是些民间的并不大的船。 朝廷漕运的大船本应该在临水港的船坞进行建造,但临水港的船坞年久失修,它几乎丧失了该有的所有功能。 就连原本属于工部管辖的打造大型船只的工匠,也因为工部没有银子发饷,也没有活干,他们早已被遣散。 临水城而今比以往稍微繁华了一些,但这样的繁华配不上它所处的位置。 而临水城的存在,原本就是为了宁国曾经大名鼎鼎的广陵水师,所以临水城从建立之初就没有城主。 管理这座城的,便是历届的水师提督大人。 现在广陵水师的提督大人是钟离府的钟离秋阳。 摄政王李辰安即将抵达临水城,钟离秋阳早已得到了消息,他很是激动,却又有些忐忑。 激动于就要与这个未来的妹夫见面了。 曾经广陵城一别,这转眼就是两年过去,他从那个榕树下小酒馆的小老板走到了摄政王的这个位置上。 回到京都之后,他还将成为宁国的皇帝! 对此,钟离秋阳当然很高兴。 但定国侯府的事,父亲已来信告诉了他。 爷爷而今已离开了家不知去向。 奶奶去找爷爷了……父亲说,这便是为当年桃树下的那段感情画上一个句号。 京都的定国侯府实际上已名存实亡。 那么李辰安会不会再秋后算账呢? 毕竟爷爷做出的事,若是追究,那可是满门抄斩之罪! 但小妹依旧在李辰安的身边。 两人的感情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 想来问题不会太大。 站在临水城的城门口,钟离秋阳这个原本在广陵城极为潇洒的公子哥儿,忽的有些惆怅。 芸晨郡主程依人就站在他的身边,看了看钟离秋阳那模样,她忽的便笑了起来: “没啥担心的。” “他不是那种人。” “他还欠我一匹马呢!” 第九百零一章 回京 七 临水城的城门口不仅仅只有钟离秋阳和程依人。 还有五百钟离秋阳的亲卫。 也有得到消息的临水城的街坊和落脚在此的商客们。 乌泱泱一大片的人站在了城门两侧,一个个皆翘首以盼的期待着摄政王的到来! 摄政王的大名而今在整个宁国都极为响亮,尤其是在那些商人们的心里。 得益于摄政王所推行的提振工商业的新政,现在宁国的商业渐渐活跃了起来。 各道各州之间,曾经存在的商人流动的壁垒已被完全取消。 再没有了入城税。 也不需要再去官府开具路引。 地方也不敢再从商人们的头上去收取那些乱七八糟的苛捐杂税,甚至地方官府还大力鼓励商人们来他们的治下修建作坊。 这变化极大! 以前想要去别的地方投资修建作坊这几乎不可能,不仅仅是户籍的限制,若无权无势,可是会被地方官府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的。 现在好了。 现在那些地方的官员甚至会主动去找别的地方的大商贾,请这些商贾们去他们的治下建立作坊,一应手续变得极为简单,甚至还有诸多优惠的政策。 这令长期被压制的商人们用了较长的时间才习惯。 在有了某些大胆的商人们的尝试之后,更多的商人便行动了起来。 尤其是在江南道。 这里的商业气氛本就浓厚,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也比别的地方更强。 于是,江南道便渐渐多了蜀州的商人,也多了岭东道的商人。 当然,江南道的商人们也有许多将产业投向了蜀州或者岭东道等地,这渐渐有了商业互补的雏形。 新的气象,已渐渐在悄然形成。 而今,摄政王安然归来,这便给了宁国的所有商人们吃了一个定心丸。 毕竟这一政策是摄政王两年前离开京都的时候所制定,当摄政王离开京都去了吴国之后,许多的商人们很是观望了一段时间。 现在摄政王回来了,听说他还将成为宁国的皇帝,这一政策就必然延续,甚至还极有可能推出更多有利于商业行为的新的政策。 这自然令所有的商人们期待。 就在夕阳的余晖下。 就在临水城外数以万计的百姓们的视线中,有一快马飞奔而至! 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提督大人……摄政王仪仗将至……!” 那快马近了,一将军从那马上飞跃而下,他来到了水师提督钟离秋阳的面前,单膝跪地,抱拳一礼,“报提督大人,摄政王仪仗距此里许!” “好!” 钟离秋阳一撩大氅,翻身上马,大手一挥: “尔等在此维护秩序,本提督亲去迎接摄政王大驾!” 他和程依人打马而去,城门口的百姓们顿时更加激动。 就在这人群中,有一华服中年男子踮着脚望了望官道的尽头,收回了视线,看向了身边的一个老者。 “陈公,刚才您老说颍州陈氏正在计划前去北漠道看看……” “在下就是十年前从北漠道来到这江南道的,要说对北漠道的了解,就算说不上了如指掌,但对那地方的境况也还算是比较明白。” “姑且不说大荒国对北漠道之患,就说整个北漠道的官场……说起来北漠道的官场还几乎都是些清官,但咱们说句实在话,那些所谓的清官们却并没有对北漠道改变多少。” “当然,这里面或许有许多的原因。” “比如朝廷不重视北漠道,故而在制定国策上便忽略了那地方。” “也比如北漠道本就很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些官员们手里没有银子,便没有多少建树。” “除去这些之外,单就北漠道的地里环境而言……在下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陈公啊,整个北漠道十六州,在下虽未能全部踏足,却也听说几乎皆是穷山恶水!” “颍州陈氏做的是茶叶和冶炼的生意……北漠道未曾听说出产什么名茶,山倒是很多,却也未曾听说有什么储量丰富的矿山!” “若真去北漠道……是不是还不如去岭东道更好一些?” 那被称为陈公的老叟一捋长须咧嘴一笑: “同举啊,你这确是肺腑之言。” “这之前呢,我颍州陈氏确实没有开拓北漠道之计划,但听说了摄政王去了北漠道之后的那些事,颍州陈氏便召集了家族精英开了一场族会,定下了经营北漠道之计划。” “此事说来话长,你谢家与我陈氏生意往来颇多,你谢家对北漠道也比我陈氏更加熟悉。” “等渝州向氏的向老太爷抵达了这临水城之后,咱们好生合计合计,老夫再给你详细说说北漠道可能发生的变化!” “对了,你恐怕不知道渝州向氏家里出了个人才,他叫向青云。” “去岁秋闱,他金榜题名,后得温首辅亲自接见,据说一番谈吐令温首辅极为欣赏,只是咱们宁国还没有皇帝,故而才没有被点为状元!” “不过向青云这小子却被温首辅留在了身边,至今还没有赐官,显然是等摄政王回京之后再做定夺!” “向青云说起来在中枢打杂,但事实上他所接触的,却皆是宁国最核心的机密!” “渝州向氏向老太爷是个很有眼光的人啊!” “他去岁就派了他家老二向怀先去了北漠道,向青云留在了温首辅身边之后没多长时间,他又将他家的老三向怀玉也派去了北漠道……” “你品品,你再结合幽州那地方修建的那座燕京城细细品品……虽说那燕京城而今只有一道城墙,但既然摄政王将之命名为京……” 谢同举愕然长大了嘴巴,他懂了! 但他却难以置信! “不是说京都就算是迁,也是迁去长乐城的么?” 陈丁卯又微微一笑,“长乐城距离玉京城也就数十里地,有那必要么?” 谢同举又疑惑道: “可燕京城那地方着实荒凉啊?!” “现在是荒凉,去的人多了,它可就不荒凉了!” 谢同举沉思片刻,微微颔首,拱手一礼:“多谢陈公点拨,颍州陈氏若要去北漠道实地考察,我谢氏愿为向导!” “好……” “陈公,听闻平江苏氏家主苏明堂不日也将抵达这临水城……莫非苏家也有此打算?” 陈丁卯抬头,望向了远方。 “苏家主前来临水城,其意有二。” “这第一嘛,名堂兄的孙女苏梦,可是皇城司提举大人王正金钟那儿子王正浩轩的未婚妻。” “王正浩轩这小子可是摄政王真正的弟兄!” “这第二嘛……名堂兄的长子苏亦安,他可是门下省门下侍中,还是摄政王去岁时候亲自去请的!” “江南苏家,这是发达了啊!” “名堂兄自然是要来这里拜见一下摄政王,作为江南商贾之首……他当然也要身先士卒,成为摄政王新政的表率!” “老夫来此,主要也是想能够见见名堂兄,听听他的高见。” 陈丁卯懂了。 江南道倒下了一个商氏,崛起了一个苏氏。 这便是当下形势。 那么未来的形势会有怎样的大变化呢? 陈丁卯抬头望向了官道。 一切,皆系在那一人身上。 这便是所有人的希望! 第九百零二章 回京 八 就在陈丁卯和谢同举的视现中,便见那夕阳下,一支整齐的队伍向他们缓缓走来。 人群顿时再次沸腾。 前面,是穿着黑甲骑着黑马背着漆黑长刀的士兵。 后面,是穿着银甲骑着各种战马也背着漆黑长刀的士兵。 中间……中间是数十辆的马车! 想来摄政王便在其中的一辆马车里。 他会不会在此停留片刻? 会不会下了马车与这里的父老乡亲们见个面说上几句话呢? 就在所有人的期待中,队伍越来越近。 原本嘈杂的人声这时候悄然消失。 这数万的人,竟然无一人说一个字。 就在这时,有三骑从队伍中走了出来。 左边那位,便是水师提督钟离秋阳。 右边那位,便是英姿飒爽的芸晨郡主程依人! 中间那位…… 理应就是摄政王了! 队伍停了下来。 李辰安站在了二货的背上。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虽说距离稍微有点远,却也能看出他很是年轻,相貌英俊! 他身披夕阳,更显肃穆。 所有人都屏息住了呼吸,都极为期待的等着他说点什么! 他伸出了一只手,正要开口,却不料有一声狗叫传来。 就在那一声狗叫之后,那马车里,忽的传来了一阵疯狂的狗叫声—— “汪汪汪汪汪……!” 这原本是一个庄严的画面。 数万的百姓仿佛朝圣一般,他们本应该在这时候跪在地上对这位伟大的摄政王顶礼膜拜! 然而,那惊天动地的狗叫声,却让所有人大吃了一惊! 以至于他们的视线从李辰安的身上移了过去,尽皆看向了那数十辆马车! 商人们的流动性最大,世间的消息,在他们中传的也最快。 听说摄政王从吴国归来,那车队里就带着许多从吴国抓来的狗! 对此,许多听到了这一消息的商人们皆嗤之以鼻不以为意。 因为他们坚信宁国的摄政王,未来的皇上,他断然没可能去干那样有失身份之事—— 就算是摄政王喜欢吃狗肉,咱宁国的狗就很多呀! 何至于从吴国千里迢迢的带狗回来! 那岂不是荒唐! 传播这样的谣言的那些人,其心可诛! 但现在…… 所有人都傻了眼! 因为那不是一只狗在叫! 那是……估摸着得有上千条的狗在叫! 摄政王跑去了一趟北漠,听说还跑去了大荒国消灭了荒人的第二鹰! 他凯旋而归,带回来的竟然是狗…… 你就算是带回来几个荒人的女人也是极好的呀! 再不济带几匹马回来也比这狗强吧! 谢同举瞪大了眼睛,咽了一口唾沫,又看向了依旧还站在马背上的摄政王,忽然觉得摄政王背后的那霞光似乎变得暗淡了一些。 陈丁卯却一捋长须,意味深长一笑。 他摇了摇头,心想这位摄政王之喜好,果真与众不同。 在李辰安身后半步的钟离秋阳和程依人相视一眼,彼此眼里皆是惊诧。 他们也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这家伙真带回来了那么多的狗啊! 李辰安此刻也很尴尬呀。 原本准备好要说的话竟然被狗给打断,这酝酿起来的气氛就变了些味道。 而这些百姓们看向自己的视线,也多了一些别样的味道。 他能怎么办呢? 他扭头望去,看向了王正浩轩这个罪魁祸首。 王正浩轩也没料到这些狗为何会在这时候发了狂,他一声大吼:“小黑……!” 那条小黑狗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抬头,吐着漆黑的舌头,狗脸献媚的看向了王正浩轩。 “你,让它们那些狗东西,立刻闭嘴,不然老子将它们全宰了!” 小黑偏着脑袋,漆黑的狗眼看着王正浩轩那愤怒的模样呆了三息。 它似乎听懂了王正浩轩的这个命令。 它“汪汪”两声,转身就向那些装着狗笼子的马车冲了过去。 它一边跑一边冲着那些马车“汪汪”狂叫! 就在钟离秋阳等人回头看着的极为震惊的视线中,它一路狂叫而过,那一路的狗叫声便戛然而止。 而后,这里又变得静悄悄! 小黑掉头,向王正浩轩狂奔而来。 摇着尾巴。 吐着舌头。 狗眼里仿佛带着骄傲的笑! 好狗! 王正浩轩心里一喜,伸手一招,小黑一跃而起跳到了马背上。 它的两条前腿一抬,一家伙就搭在了王正浩轩的肩膀上。 它的舌头一伸,“刺啦”一家伙就舔在了王正浩轩的脸上! 李辰安又看向了那些依旧惊诧的百姓们。 他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 让人群中的那些姑娘们羞红了脸。 他冲着所有人徐徐挥手,并没有说一个字。 就这样,队伍进入了临水城。 留下了一群一脸懵逼的人。 …… …… 临水城。 提督府。 钟离秋阳煮上了一壶茶看向了李辰安。 “狗肉,真有那么好吃的?” 李辰安咧嘴一笑,“确实好吃,不过最好是在冬至之后。” “哎……”钟离秋阳摇了摇头,“你呀,还是如曾经在广陵城一样不着调!” “你现在是摄政王!” “那些百姓们是自发而来迎接你的,这便说明你在他们心目中已有了极高的威望!” “这是多么好的事!” “你在他们面前说几句鼓舞人心的话,这便能让他们欢喜,便能将你的名声传至各地!” “你的形象本已竖立了起来,却被狗给毁了!” “哎……这值得么?” 李辰安不以为意,咧嘴一笑: “你怎的也变得婆婆妈妈了起来?” “饿了啊,你这地方有啥好吃的?” 钟离秋阳撇了撇嘴,“真是看不懂你……我这提督府吃的倒是有,却没啥好吃的,户部那边要点银子太不容易,要不呆会我带你们出去吃?” 李辰安摆了摆手: “今儿个就算了,太累,也让我这个摄政王感受一下你这提督府的伙食吧。” “不嫌弃?” 李辰安懒洋洋靠在了椅子上,“嫌弃个啥?” “你不知道,从蜀州去了吴国,又去了北漠,再至江南,这一路所见……” 他的面色变得萧索了起来,“宁国的百姓太苦!” “尤其是在青黄不接之时!” “这么给你说吧,他们吃的是草根,咽的是树皮!” “更有甚者,连草根树皮都被吃得干干净净……一个个饿得只剩下了皮包骨头,就剩下一口气吊着,指不定晚上躺下第二天就再也没法醒来!” “你说,这样的情形,我能给这临水城的百姓们说什么呢?” “我总不能昧着良心说宁国的好吧?” “我而今并没有为宁国的百姓们做点什么,在未来的日子里,在宁国的百姓还是处于这样的生存环境之下,我什么都不会再去说。” “画的饼是充不了饥的,最终还是看如何做,要看做了之后的效果。” 钟离秋阳斟茶,抬眼,看向了李辰安。 这一刻的李辰安又变成了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与曾经那个榕树下小酒馆的小老板截然不一样。 所以这小子还是靠谱的。 但他为啥会那么喜欢狗呢? 这癖好,怎的如此怪异? 第九百零三章 回京 九 不仅仅是钟离秋阳觉得怪异。 今儿个,整个临水城的人都觉得这位摄政王的喜好很是怪异。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几乎所有人都在说着摄政王,却不是摄政王如何英明神武,而是摄政王那令人费解的喜好。 有人摇头叹息。 有人不以为意仅仅一笑。 临水城悠然茶楼。 二楼雅间。 夜色渐临,雅间里的大红灯笼已经亮起。 谢同举煮上了一壶茶,看向了坐在对面的陈丁卯。 “陈公稍坐片刻,您老要寻一些匠人,这事儿还是临水城邹家的人最为清楚。” “在下已派了人去将邹老爷子请来,呆会咱们就去隔壁的食味轩去用饭。” 陈丁卯拱了拱手:“这事麻烦老弟了!” 谢同举咧嘴一笑: “这是在下应该做的,毕竟这么些年来,我谢家能够在这临水城站住脚跟,可全靠陈公您的帮助啊!” 陈丁卯一捋长须,“这可说不上帮助,不过是生意上的往来罢了!” 谢同举捻了一撮茶叶放入了茶壶中,“陈公,您瞧,这悠然茶楼的茶叶,便是我谢家所供之货。” “不瞒陈公,而今这临水城,一半的茶叶生意都在我谢家手里。” “但我谢家所有的茶,可都来自颍州陈氏!” “在下心里是明白的,陈公给在下的价格极为公道,陈氏出产的茶叶品相和味道也极好,这才让在下能够在竞争最为激烈的江南道有了立锥之地啊!” “多谢的话,在下就不多说了。总之,我谢家永远会跟随您颍州陈氏的步伐……” “当然,我谢家也只做茶叶的生意,毕竟开矿冶炼这事儿吧,我谢家一来毫无经验可言,二来……也没那么大的财力去投入。” 陈丁卯微微一笑,“要说开矿冶炼,我颍州陈氏也不敢贸然大量的投入啊!” “毕竟官府有个盐铁司,能够拿到颍州境内的开矿权……这已经是颍州陈氏最大的能力了。” “至于其余地方,老夫也不敢去想。” 周同举惊讶的抬起了头来,“那陈公要去北漠道……不是为了勘察矿山?” 陈丁卯沉吟片刻,说到:“这就得看摄政王是什么意思了。” “老夫在此等候苏氏家主苏明堂,便是寻思名堂兄或许能够见到摄政王。” “老夫希望能够通过名堂兄也能请摄政王喝一杯酒……当然,这个想法不太可能,那么能够请名堂兄帮老夫探探摄政王的口气也是好的。” “北漠道多山,山多总会有矿。” “工部并没有派人去勘察过北漠道的那些山岭,想来就算是有勘测出来也没精力去开采打理。” “我陈氏可做这件事,若是找到了矿藏,大可以与朝廷共享其中利润。” 周同举吃了一惊。 因为开矿这活儿可不简单。 要在茫茫群山中找到矿藏本就很不容易,若是真找到了,要将里面的矿给开采出来,这可需要极大的人力物力! 便是需要投入大量的财力! 与官府合作……这种事曾经就有过。 可最终的结果却并不好。 官府不太讲究信誉! 见了那白花花的银子,他们一纸文书将矿山占为己有这还算是好的。 更有甚者,直接扣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是要杀人灭口的! 与官府合作,这无异于与虎谋皮! 周同举斟茶,递了一杯过去,不无担忧的低声问了一句: “陈公,摄政王……一个喜狗的摄政王,咱说句掉脑袋的话,他见狗都心喜,见了那金山银山……会不会眼珠子都绿了?” 陈丁卯端着茶盏吹了吹,沉吟片刻,说道: “老夫的看法倒是不一样。” “哦……?陈公如何看待这位摄政王?” 陈丁卯悠悠说道: “今儿个确实看见了他带回来了许多的狗,这便说明他从吴国带回许多狗的事恐怕是真的。” “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老夫所看,其一,他是宁国诗仙,是真正的读书人!” “从他的诗词文章看来,他这个人并不是那种阴狠毒辣之人。” “昭化二十三年的那场京都之变,他本就可以登基为帝,却为了救钟离若水,他放弃了皇位……” “老弟你想想,一个连皇位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他会在乎那矿山么?” “其二,他成为了宁国的摄政王,姬泰一系被清洗,包括江南道官场和江南商氏的覆灭,官府查抄的所有财物,尽皆押送回了京都归入了户部!” “老夫听说就连这位水师提督钟离秋阳,他在望江码头截获了商氏的商船,查抄了商春秋的老巢之后,也没敢留下一钱银子!” “这便说明咱们这位摄政王虽然年轻,但规矩却立的很是严格!” “再看看姬泰一系倒台之后摄政王所用的这些人。” “温煮雨温首辅,此人学贯古今还游历了诸多国家。” “他是真正的见多识广,并且绝不迂腐,绝不拘泥于过往的旧政!” “所以,他能在摄政王离开京都之后,完全的贯彻了摄政王所定下的提振商业之策。” 顿了顿,陈丁卯呷了一口茶,又道: “再看门下省门下侍中苏亦安苏先生!” “姬泰执掌朝政时期,苏先生受排挤而远离京都,去了景宁县开了个三味书屋当了个教书先生。” “若是摄政王是个荒唐之人,他断然不会在途径景宁县的时候礼贤下士前去拜访苏先生!” “你恐怕不知道苏亦安这人很是倔强,老夫也不知道摄政王是如何说动了苏先生请了他出山,直接就官拜门下侍中……这可是二品大员啊!”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摄政王不仅仅有一双慧眼,他还敢用人!” “他所用的这些人,包括中书省中书令年承凤,尚书省尚书令齐尧,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周同举听得目瞪口呆。 这些人便是而今宁国庙堂上权力最大的几个人,他自然都知道,却没有陈丁卯所了解的这么透彻。 此刻一听,方知他们竟然皆是摄政王所启用之人。 也就是说,摄政王在离开京都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搭建好了宁国权力之框架。 难怪他离开前定下的那些政策能够顺利实施。 他回京都之后登基为帝,这也顺理成章,绝不会再有任何人反对! 摄政王……大智慧! 周同举在感叹的同时问了一句:“他们的共同点是什么?” “齐心协力!” “锐意进取!” 周同举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听陈公一席话,令在下茅塞顿开!” 陈丁卯一捋长须笑道: “那么……摄政王喜狗,这不过是他的一个独特癖好罢了。” “不影响大局面。” “也不会对宁国之未来造成任何影响!” “摄政王既然如此重视工商业,那么陈氏提出的这一计划,想来他也会仔细的去权衡一番。” “而今宁国国力尚弱,颍州陈氏此举,当然有为陈氏谋利之心,但更多的……” “还是为了给宁国的发展尽一份微薄之力!” 周同举听明白了,正要说话,却扭头向门口看去。 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站在了门口,他躬身一礼,歉然说道: “主家,邹老太爷去了提督府。” “听说是摄政王派人请去的。” 周同举与陈丁卯对视一眼,满眼问号! 第九百零四章 回京 十 邹焕章坐在提督大人的马车里心里紧张极了! 白发苍苍的老人,双手紧紧的握着手里的拐杖,左思右想,想不明白摄政王要见自己是为何事。 作为这临江城的土著,临江邹氏曾经很是风光。 因为邹氏是造船世家! 临水城在还不是一座城的时候,那时候还仅仅是这长江边的一个小渔村,邹家就开始了造船的营生。 而今数百年过去,邹氏造船已传承到了第十二代! 最为风光的时候是在临水城建好之后,宁国在这里设下了广陵水师。 那时候需要大量的战船! 朝廷便收编了邹氏,命他们修建了这临水城的那处巨大的船坞。 也将水师战船打造之事交给了他邹家。 邹家的声望一时无两,仿佛一夜之间,邹氏就成了这临水城极有名望的家族。 可后来…… 邹焕章长长一叹。 当邹家交到自己手里,昭化皇帝登基之后,宁国的水师便每况愈下。 朝廷被姬泰掌控,兵部再没有要求建造新的战船,户部也没有银子来维护那些旧有的战船。 于是,那些战船渐渐在水中腐朽。 而曾经庞大的邹氏,族人们为了生计也渐渐各奔东西。 那些依附于邹氏而生存的匠人们,自然也只能离去。 有的远走他乡。 有的就在这临水城里支起了一个作坊铺子。 做些木工的活儿。 或者经营一家小小的铁匠铺子。 等等。 邹氏就这么渐渐衰败,以至于而今邹氏还在临水城的族人,仅仅只剩下了四十六人! 那处建造战船的船坞多年没有再用,它也已经凋敝。 邹氏族人们依旧操着旧业,却不再是打造那高大威猛的战船,而是为临水城的那些渔民们打造他们所需要的小渔船。 一年多前,广陵水师提督换了人。 来的是钟离府的大少爷钟离秋阳。 钟离秋阳接手广陵水师之后倒是去府上拜访过他,但当钟离秋阳知道了要重启那处船坞,要打造新的战船所需要的银两之后,那位大少爷也沉默了。 而后就再也没有消息。 今儿个摄政王来到了临水城…… 邹焕章眉间微蹙,心想莫非摄政王也有了重建广陵水师的想法? 片刻之后他晒然一笑,宁国的国库没有多余的银子! 摄政王就算是有心,恐怕亦如钟离秋阳那般无力。 不过他这刚至临水城便要见自己……邹焕章紧张的心情渐渐平静,见就见吧。 就算是将这么些年来邹氏积累下的造船经验交给他又如何? 对了,自己的书房中还有一堆新的战船的图纸。 那是更为先进的战船,可惜最终却一艘都没有造出来。 摄政王若是喜欢,也送给他吧。 或许等宁国强大之后,等国库有了充裕的银子之后,这新一代的战船还能有再现人间之时。 只是自己已经很老了。 无法去亲自打造。 肯定是看不到了。 哎…… 邹焕章又是一声叹息,这便是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马车徐徐而行,便来到了提督府的门前。 邹焕章收拾好了心情,手握拐杖,这才掀开了车帘,下了马车。 他刚刚站定,便忽的一惊—— 他那双昏花的老眼看见了提督府门前站着两个人! 那两人此刻正向他走了过来! 渐渐近了,他认出了左边那人便是提督大人钟离秋阳! 他连忙躬身一礼:“小民见过提督大人!” 钟离秋阳没有上前,反而是左边那人走了过来。 他伸出了双手,抬着邹焕章的双臂,一个平和的声音在邹焕章的耳畔响起: “老人家,辛苦你了!” 邹焕章抬起了头,看向了面前的这个青年。 他已年迈,今日并没有出城去迎接李辰安,但此刻,他的心里却陡然一惊。 “你……你就是摄政王?!” 李辰安微微一笑,“我就是!” 邹焕章吓了一大跳,他慌忙后退一步,欲行跪拜之礼,却被李辰安给挽住了手臂。 “老人家,我不兴这一套!” “想来你也还没有吃晚饭,走走走,我也饿了,咱们在这提督府里吃个便饭,边吃边聊!” 如此荣恩,邹家祖上有过。 邹家的族谱上记载,景华初年,景华皇帝登基之后下江南,便在这临水城召见过邹家祖上。 而后,临水城的船坞开始日夜不停的建造战船。 那时候,是广陵水师最强盛,也是邹家最风光的时候。 景华皇帝有着远见卓识,在景华二十六年,西域三十六国举三十万大军伐宁,一路势如破竹长驱直入,打到了这临水城。 就是在这里,广陵水师凭借着战船之利,一举将西域联军击溃。 宁国这才止住了那场战争之颓势,这才组织起了反击的力量,将西域联军残部赶出了宁国。 那一战,最为关键的就是广陵水师长江防御战! 邹氏打造的战船,在那一战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这转眼就是百余年过去,今夜里,宁国的摄政王竟然又是在这临水城召见了自己! 这位摄政王可就是宁国即将登基的皇帝! 邹焕章的那颗老心脏又激动了起来,他亦步亦趋的跟着李辰安来到了提督府的饭堂。 饭堂里的桌子上摆着几个菜。 也放着一壶酒。 没有侍卫。 没有婢女。 也没有随行服侍的太监! 李辰安又伸出了手来,极为自然的将邹焕章迎到了上位! 邹焕章哪里敢坐,连忙摆手,“摄政王,小民、小民不敢!” “您是老人,想来与我爷爷年岁相当,这上位,只能您坐!” “不要客气,这里没有摄政王也没有提督大人,请您老前来,是我有些事需要向你了解……坐吧!” 邹焕章忐忑的坐了下去。 他的左首便是摄政王李辰安,他的右首便是水师提督钟离秋阳! 这阵仗…… 他咽了一口唾沫,看向了桌上的菜,又吃了一惊。 一碟小葱豆腐! 一碟酱萝卜! 一碟青菜! 还有一碟卤猪头肉! 和一屉馒头! 堂堂摄政王初来临水城就吃这个? 听说他从北漠道带回来了许多的狗,炖一锅狗肉也比这个好呀! 就在邹焕章胡思乱想的时候,李辰安拿起了桌上的酒坛子。 邹焕章这才看见那酒坛子上写着的三个字:画屏春! 好酒! 李辰安斟酒,笑道: “邹老,听说了你邹家是造船世家,我就迫不及待的请你来了。” 李辰安将酒杯递了过去,又道: “广陵水师的情况我已经了解,战船建造之事迫在眉睫。” “请你老来,是有几件事需要和邹老您商量一下。” “来来来,咱们边喝边聊!” 邹焕章接过酒杯看向了李辰安,直接就来了一句: “摄政王,恕小民直言,建造战船不是喝酒吃饭这么简单!” “所需的那巨额的银子……何来?” 第九百零五章 回京 十一 气氛一度尴尬。 但这确实是问题之关键! 钟离秋阳也看向了李辰安,对于当下宁国户部账户上究竟有多少银子他不知道,但他相信户部没可能拿得出上亿两的银子! 虽说查抄了江南商氏还有江南道那么多官员的家底,但宁国需要用到银子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 而造战船这事,它的投入是源源不断的! 它倒是能够强大宁国水师,却并不能产生经济效益。 他钟离秋阳曾经还动过心思,希望能用钟离府的私产来重建广陵水师。 却在和邹焕章详细聊过之后便放弃了。 因为哪怕是钟离府举全府之力,也没有办法实现,更没有办法维持! 那么李辰安又能从哪里弄来那么多的银子呢? 李辰安微微一笑,暂时没有回答。 他取了一个馒头夹了一筷子酱萝卜,就这么吃了起来。 钟离秋阳毕竟与李辰安近两年没见,原本很是担心李辰安吃不习惯,却没料到这家伙吃的津津有味。 或许他是真的饿了。 也或许他在见过了民间疾苦之后,真的成熟了。 犹记得在广陵城的时候,这厮的想法归结起来就只有两个字:搞钱! 他一心所想,就是赚很多很多的银子,然后和三妹舒舒服服的去过他所想要的那种小日子。 那是怎样的一种小日子呢? 他说,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 彻头彻尾的一懒人,一财迷! 他说他是要享受生活的。 他原本也确实可以享受更好的生活,除去三妹的财富之外,单单他的桃花酿和画屏春,就足以让他过上优渥的日子。 可现在这粗茶淡饭,他当真没有丝毫嫌弃。 对于邹焕章这位老人,他也足够的尊敬。 三妹的眼光果然是最好的! 钟离秋阳很是欣慰,这样的欣慰来自于李辰安并没有因为身份的变化而变成一个陌生的人。 他依旧是那个他。 除了喜欢狗这个恶习之外,其余堪称完美。 比如他和邹焕章的聊天就极为随意,似乎银子的事在他眼里并不是什么难题。 他甚至根本就没有提银子这件事。 “邹老,单单玉广大运河这条航线上,我知道的港口,除了这临水港之外,还有广陵城的临风渡,以及京都玉京城城郊的怀山郡码头。” “而长江航线上的码头就更多了。” “宁国国内有长江,有玉广大运河,还有黄河的一部分。” “航运比起陆运,它的运费更低,耗时也更短。为了商业的发展,航运必须大力的发展起来。” “为了保护航线的安全,水师也必须发展起来!” “所以我认为这临水城的船坞必须修缮重启……临水城的船坞最大,这里需要用来建造更大更坚固的战船!” 邹焕章又看向了李辰安。 虽然他心里也不知道这位摄政王如何解决银子的问题,但听他的这一席话,显然他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有过深思熟虑。 既然是深思熟虑过的事,那么银子这事他自然也就考虑过,便不是自己所关心的问题。 邹焕章如此一想,面色一喜,邹氏这么多年积累的经验还有那些落在图纸上的战船,都将有了用武之地,或许在自己有生之年还能重现在世人面前! 他正要说邹氏这些年为此一直在做着准备,新一代战船的设计图纸已趋于完美,却不料又听李辰安说道: “至于这战船怎么建,我会在临水城呆一些时日,明儿个你带着你儿子孙子们来这里,我详细的给你们说道说道。” 邹焕章愕然的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钟离秋阳也看了看李辰安,心有不解。 邹焕章心想这位摄政王是诗仙,酿造的画屏春味道也极好,可造船这玩意完全就是经验的累积,与酿酒做诗可是截然不同的两码子事! 可摄政王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多言。 那便明天带着自己的三个儿子和五个孙子,还有那些图纸来给这位摄政王说道说道战船该怎么去建吧! 在这个问题上,邹焕章没打算与这位摄政王妥协。 毕竟论建造战船,放眼天下,还没有哪一家比他邹氏更在行! 李辰安吃着馒头,又道: “广陵城的临风渡,也是一处极好的良港。” “我寻思将临风渡打造出来,也修建一处船坞,和这临水港的船坞一般大。” “这处船坞也是用来打造战船!” “而今的广陵水师的战船要逐步淘汰,新的战船……大致需要五十艘!” “建造五十艘战船需要很长时间,主要是我还得等我回到了京都,看看火器局将大炮这个玩意儿弄得怎样了。” 邹焕章顿时一愣……大炮? 大炮是个啥玩意儿? 他还没来得及去问,便听李辰安又道: “而怀山郡码头,则用来建造大型的商船。” “战船这东西,属于国家的军事力量,建造战船的银子我来想办法。至于商船,我的想法是和商人合作,由他们出资来建造属于他们的商船。” 邹焕章又是一愣,连忙说道: “摄政王,航运这个东西归户部管辖,商人们的货物走漕运,这需要向户部下辖的漕运司交银子……私人是不允许经营商船的!” 李辰安摆了摆手,“这事我回到京都就改掉!” “莫看户部尚书是我二伯,他那户部,管不好这事,反而会耽误了商人们的商机。” 钟离秋阳又看了看李辰安,心里一紧,因为不管如何,漕运贡献给户部的银子对于而今的宁国而言也不是个小数目! 他此举……取消漕运,放任商人自己走船……若说效率肯定是比漕运司来的高,可这损失他又去何处弥补? 邹焕章没想那么多。 他觉得此事极好! 这临水城里就有一些各地的商贾巨富,对了,听说颍州陈氏的家主陈丁卯也来了临水城。 颍州陈氏乃百年世家,家底殷实,所做的生意也极大,或许他对拥有属于陈氏的商船会有兴趣。 就在邹焕章如此想着的时候,又听李辰安说道: “对了,我还需要很多的匠人。” “各行各业的匠人……木匠、铁匠、窑匠、砖瓦匠等等。” “这事还得麻烦一下你老人家,除去你造船所需之外,其余人都给我!” 邹焕章又吃了一惊。 他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摄政王,您要这些匠人做什么?” 李辰安咧嘴一笑,斟酒,“自然是用他们之所长来改变而今的商业格局。” 邹焕章听不明白,又问了一句:“那摄政王需要多少匠人?” 李辰安举杯:“越多越好!” 【重病住院中,哎……一声叹息!】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九百零六章 回京 十二 临水城。 邹府。 邹焕章回到府上的时候已是深夜。 他下了马车,送别了车夫,站在了邹府的这扇大门前。 曾经,这扇大门涂着朱红色的漆,光鲜靓丽。 这扇大门的门楣上那邹府二字,还是景华皇帝亲笔所提! 那时候的邹府是何等样的风光! 可现在…… 那扇朱红的大门早已斑驳。 只有那门楣上邹府二字,金漆虽也剥落了不少,但在阳光的照耀下它依旧还有一些光芒,仿佛在向临水城的百姓们述说着昔日的辉煌。 可在这大红灯笼的照耀下,它却并不显眼也并不光亮。 事实上,临水城的街坊们路过此地,都已经不会再扭头多看上一眼。 现在摄政王来到了临水城,与摄政王吃了两杯酒,听了他的一席话,邹焕章那颗早已沉寂的心,这时候似乎又澎湃了起来。 他一捋长须,看着那门楣,看着那斑驳的大门,心想若是摄政王这番话得以实现,邹府恐怕将再现昔日荣光。 他抬步走到了门前,伸手握住门环,使劲的叩动了几下。 片刻,那门嘎吱一声开了。 一老仆探出了头来一瞧,连忙将门打开,躬身一礼,“老爷,您总算是回来了!” “怎么了?” “大少爷他们都很是担心……另外,谢同举谢老爷带着一个老者也在府上等候着老爷您回来。” “老爷,没啥事吧?” 邹焕章微微一笑,“老杨,好事!” 杨管家顿时一喜,老爷是受摄政王之邀去的提督府! 老爷安然回来,说是好事…… 那显然摄政王接见了老爷,肯定是在这临水港重建广陵水师之事了! 邹焕章抬步,走入了大门,杨管家连忙关上了门,他掌着一盏灯跟在了邹焕章的身后。 走过了两进院落,跨过了三道月亮门,邹焕章来到了后花园的书房前。 他停下了脚步,想了想: “你去准备一桌酒菜,叫家晖他们都到我书房来……” “对了,谢家主前来有何事?” 杨管家躬身回道: “原本也是一件好事……谢家主带来的那个老者,是颍州陈氏家主陈丁卯老大人!” “老奴听闻,说是陈老大人想要招募一批匠人……尤其是懂得堪舆和冶炼的铁匠,木匠也需要一些。” “大少爷他们在陪着谢家主和陈家主饮茶……大少爷对此很上心,毕竟颍州陈氏的活儿通常都很大,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就造一些打鱼的小船。” 邹焕章一听,顿时乐了起来。 “来者自是客,也将他们二人请来,将老夫珍藏的那一坛画屏春一并带来!” “老奴遵命!” 杨管家转身离去,邹焕章抬步走入了书房中,坐在了茶桌前煮上了一壶茶。 水还没有烧开,他的长子邹家晖带着六人来到了书房里。 邹焕章起身,冲着谢同举和陈丁卯拱了拱手,一脸欢喜的说道: “不知谢老弟和陈公会光临寒舍,老夫因摄政王相邀这才回来,慢待了二位贵客,还请二位原谅则个!” “请坐,请坐!” 谢同举也拱了拱手,笑道:“邹老哥啊,一瞧您老这面色,定是有天大的好事!” 陈丁卯也一脸笑意的拱了拱手:“邹老哥客气了!” “丁卯远在颍州可就听说过老太爷之大名!” “临水邹氏,那可是皇家御赐的造船世家!” “丁卯贸然来访,邹老哥没怪我唐突就是很好的了!” 邹焕章伸手一引:“陈家主亲来,令我这寒舍蓬荜生辉,老朽欢喜还来不及,何来唐突之说。” “二位快快请坐!” 谢同举和陈丁卯落座。 邹焕章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孙子规规矩矩的候在了一旁。 谢同举这时候才俯过身子低声问了一句:“邹老哥,看您老这神色,摄政王是不是有意修缮广陵水师的那些战船?” “嘿嘿……” 邹焕章一捋长须,“这不是什么秘密,也不必瞒着二位。” “摄政王邀请老朽同桌喝了一壶酒!” “我给你们说啊,咱们这位摄政王,很年轻,很儒雅,很博学,还很……亲和!” 受摄政王之邀同桌饮酒,这当然是一件极为光耀之事。 邹焕章自然将李辰安给狠狠的夸耀了一番,听得此间的所有人都一愣一愣的。 他们难以想象一个如此位高权重的青年会如此的随意,如此的没有架子。 “老朽就一小民,莫要说见摄政王当跪,就算是见到了提督大人也是当跪的。” “可偏偏摄政王却阻止了老朽的跪拜,还邀请老朽坐在了上位!” “哎……” 邹焕章一声叹息,却不是遗憾,而是赞叹: “摄政王如此胸襟,令老朽折服!” “他若为帝……必是千古难得的最伟大的皇帝!” 邹焕章这话一出,周同举和陈丁卯二人面面相觑,便觉得邹焕章这话说的大了一些。 邹焕章不以为意。 他取了一撮茶放入了茶壶,又道: “你们以为摄政王仅仅是要将而今广陵水师的那些战船修缮一番?” “你们错了!” “老朽去的时候也万万没有料到!” 站在一旁的周家晖一听,眼睛顿时一亮,“爹,难道摄政王还要建造新的战船?” “可不仅仅是建造新的战船!” “接下来,咱邹家有的忙了。” “家晖啊,” “孩儿在!” “你明天、不,你呆会就去写信,发出家族召集令!” “命邹氏族人所有弟子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临水城……也请昔日那些跟着咱们邹氏的所有匠人们,一并回临水城!” 这阵仗…… 谢同举瞪大了眼睛:“邹老哥,你倒是说说摄政王要弄什么大活计?” “嘿嘿,接下来,咱们要重修临水港船坞,还要新建临风渡和怀山郡的船坞!” “摄政王需要在临水城和临风渡新造五十艘全新的战船,你说这活儿大还是不大?” 周同举和陈丁卯惊呆了。 邹家晖四人也不例外! 邹家晖粗略一估算,咽了一口唾沫,低声说了一句: “爹,若是这样,至少需要……四千万两的银子!” “咱宁国,从哪里拿这么多的银子出来?” 所有人都看向了邹焕章。 邹焕章熄灭了炉火,斟了三杯茶,“老朽也不知道,但摄政王既然如此认真的说了,他便有解决这银子之法。” 书房顿时寂静。 没有人知道那位摄政王如何在短时间里变出四千万两的银子出来。 过了片刻,陈丁卯才问了一句: “既然临水城和临风渡两个地方用来建造战船,那怀山郡的船坞又用来干啥?” “对了,正要给你说说这事。” “摄政王要在怀山郡船坞建造商船……却并不是归于户部的漕运司。” 陈丁卯一愣:“那是归于哪个衙门?” “船运不再归于哪个衙门!” “摄政王的意思是,商人们皆可拥有属于自己的船队。” 陈丁卯顿时大惊,他瞪大了眼睛,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说了两个字: “当真?”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九百零七章 回京 十三 提督府。 后花园。 钟离秋阳此刻也正和李辰安坐在月下的凉亭里纳凉饮茶。 他这时候也极为疑惑的看着李辰安,问了两个字: “当真?” 这是他对李辰安要将漕运取缔交给商人去经营的疑问。 李辰安呷了一口茶,眉梢一扬:“比真金还要真!” “这岂不是乱了套?” “乱了什么套你说来听听?” 钟离秋阳一哑,过了半晌发现自己竟然说不上来。 李辰安慵懒的靠在椅背上,望着夜空中的星月,缓缓说道: “漕运这个东西,它的存在有两大作用。” “其一,便是给朝廷创收。其二,则是在战争时候能够快速的运送兵力,给前线运送粮草,亦或发生了灾情,能够通过漕运向灾区运送救灾的物资。” “大致是这样。” “但它的坏处也很明显,那就是效率低下。” “商人生产出来的商品要通过漕运运送到别的地方,需要漕运司的批文,需要等船只的调度,也需要各地漕运司的核检放行……” “将商船交给商人们自己去打理,这便减少了许多中间的环节,商人们的商品能够更快的流通。” “当然,放开漕运并不是说朝廷就彻底放手,这需要附加一些条件。” “比如战争时候,灾荒时候,朝廷有征用商船的权力。” 李辰安坐直了身子,嘴角一翘,“你不是问我新造战船的银子从哪里来么?” 钟离秋阳一愣,“莫非你就是打的那些商人们的主意?” “对!” 李辰安俯过身子,贼贼一笑: “竞标!” “……竞标是什么东西?” “你可以理解为待价而沽。” “宁国的商人很多,有钱的世家也很多!” “所有商人都知道漕运这个玩意儿的利润极大,也都知道拥有自己的船队的重要性!” “但我只允许有三家船队存在,那便价高者得。” 钟离秋阳愕然片刻,“新建五十艘战船,这至少需要三四千万两的银子……他们拿出这么多的银子来买一个资格……后续商船的建造还要投入大量的银子!” “你觉得咱宁国哪一家有如此大的财力?” “大舅哥啊,他们大可以私下联合起来嘛!” “一家的银子不够,几家一同来凑,同享船运的便利与其创造的利润这不就行了?” “不说这事了,我问你,你打算啥时候和程依人成亲?” 钟离秋阳面色顿时一黯,端着茶盏沉吟了片刻,问了一句:“我爷爷那事,你怎么看?” “小事……其实都不是个事!” “对于那什么大离帝国,我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 “历史这个东西它始终是向前的,大离帝国都灭亡了千年了,虽说还有些追随者,却都是些心存残念心怀侥幸之人。” “你觉得这样的人还多么?” “就算真的还有很多那又如何?” “一个国家的基础在于百姓。” “一个国家的灭亡,往往也都是因为百姓对其不满。” “莫要以为百姓真的愚昧,虽说他们大字不识一个,但他们的心里却都有一杆秤!” “一个横征暴敛的朝廷,就算是用高压的手段让百姓闭上了嘴弯下了腰……但那都是一时的。” “一旦有人振臂而呼,他们心中的那股怨气直冲脑门带来的后果便是天下大乱。” “这便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是没有被逼得太急罢了。” “大离帝国的覆灭便是这个缘由,而这千年来朝代的更迭也同样如此。” “所以,我根本就不在意什么大离帝国的余孽,我所在意的……” 李辰安起身,站在了凉亭边,望着漆黑的荷塘徐徐又道:“我所在意的只有咱们宁国百姓的日子能不能过得更好!” “只要百姓们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他们的脸上天天喜笑颜开,那么宁国之根基才最为稳固。” “莫要说那虚无的大离帝国卷土重来,就算是当下三国联合伐宁……又有何惧?” 他转身看向了钟离秋阳,笑道: “所以,对于定国侯这事,你大可以放心。” 钟离秋阳这下子才真正的放下了心来。 他也看着李辰安,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在广陵城的时候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还有如此见解?” 李辰安走了过来又坐在了桌子前,眉梢一扬,“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我就想着守着那小酒馆和若水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可现在我既然改变了想法,那自然会有些不一样的。” “这算是我自己选择的一条路,这条路可没有在榕树下小酒馆当个小老板那么舒服!” “接下来,新的战船我会要求邹氏按照我的意见来建造。” “火炮这个东西我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我在离开京都的时候就详细的给工部的匠人们讲过。” “就算是他们还没有捣鼓出来,等我回到京都这东西也会很快面世。” 钟离秋阳眉间微蹙,李辰安既然要将这火炮与战船结合起来,那么这东西的威力肯定比而今的船弩来的更大。 当下所有国家的水师战船,皆是采用的固定式船弩与弓箭手的结合来展开战斗。 如果火炮这东西比船弩更加厉害…… 比如射程更远,杀伤力更大,那么在水战的时候自然会处于最有利的局面。 “这火炮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相当于将烟花远距离投掷出去。” 钟离秋阳一愕,无涯关之战的战报朝廷早已发了下来,赤焰军能够攻陷无涯关,全靠用投石车远距离投掷烟花…… “就是投石车?” “当然不是,别急,等工部将大炮打造出来之后会送到各个军队,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训练水兵的方法也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钟离秋阳眼睛一亮,既然不是投石车,那肯定比投石车还要厉害! 这样的武器装备在战船上,一旦水兵们熟练掌握,那必然所向披靡! “你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 李辰安又笑了起来,“大舅哥,我知道的东西多着呢!” 他抬头望了望夜色,夜色已浓,于是站了起来。 “你以后会知道的!” “睡觉!” “明日,等邹老太爷到了,咱们一同去看看那处船坞,也顺便看看现在的水师战船是什么模样。” 李辰安抬步而行走出了凉亭,钟离秋阳跟在了后面。 “别送了,芸晨郡主恐怕都等你等得不耐烦了。” “……她?她恐怕还在和四公主她们聊天呢。” “再说,我们尚未成亲,便未同房,何来等这一说。” 李辰安嘿嘿一笑,背负着双手踏月色而行: “大舅哥啊……!” “劝君莫惜金缕衣, 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隔着一堵墙,几个女人正在窃窃私语。 李辰安这首小诗在这寂静的夜里传入了她们的耳朵里。 芸晨郡主程依人眼睛顿时一亮,看向了宁楚楚,“折了?” 宁楚楚一脸幽怨。 “折了俩,还有仨!” 第九百零八章 请受老夫一拜 上 时昭化二十五年八月二十九晨。 临水城。 提督府。 萧包子向来起的很早。 若有起得晚的那一天,定然有特殊的原因。 其实萧包子还是更喜欢晚起的,奈何那头牛这些日子太忙,于是便没有特殊的事情发生。 她穿着一身灰白的麻衣围着院子里的那方荷塘走了两圈,这时候钟离若水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钟离若水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一头秀发披肩,站在院子中瞧了瞧走来的萧包子,又扭头看了看东厢房的二楼,极为好奇的低声问道: “萧姐姐,楚楚昨儿晚上可有如愿?” 萧包子也抬头望了望二楼,“你可是大宗师呢,没有听见动静?” 钟离若水脸蛋儿一红,“昨晚看书入了迷,还真没有注意。” “好吧,我倒是竖着耳朵听了许久……应该是没搞成!” “……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辰安昨晚是进的楚楚的房间呀!” 萧包子双手一摊,“那头牛可喜欢吃草了,既然没有动静……难不成他们玩的是润物细无声?” 她这话音刚落,东厢房二楼的门开了。 宁楚楚从那门里走了出来。 她没走寻常路。 她一家伙从楼上飞了下来落在了萧包子二人的面前,一脸幽怨的模样。 萧包子连忙问道: “咋了?牛不吃草了?” “哎……!” 宁楚楚一声叹息:“折磨啊!” “本是最好的日子,奈何……奈何这该死的月事来了!” “……”萧包子和钟离若水面面相觑,彼此为宁楚楚惋惜。 “他人呢?” 钟离若水问了一句。 宁楚楚嘟了嘟小嘴儿,“还在睡觉。” 说完这话,宁楚楚忽的眼睛一亮,又道: “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啥问题?” “他……他的内力似乎在增强!” 钟离若水一怔,又看向了萧包子:“我好像也有这样的感觉,呆会看看他现在是什么境界了。” 萧包子嘴角一翘:“不用看,他现在应该是三境上阶了。” “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他的内力有些奇怪,那不二周天诀他似乎练岔了,特别容易被女色所吸引。” “但我发现这似乎不是坏事。” “至少对他的武功不是坏事。” “要说不好吧,便是若有漂亮的姑娘引诱他……我很担心随着他内力的壮大愈发难以控制自己!” “所以呀,我们都得将他给看紧了!” “反正你们记住一句话,他的精力太过充沛,便是我们没有做到位!” “只有喂饱了的牛,才不会私自跑出去偷吃野草!” 钟离若水深以为然。 因为那两本书里说的似乎就是这么个道理。 宁楚楚反是一脸自责的模样,她微微垂头,咬了咬嘴唇:“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建议咱们按照各自的月事排个日子。” “好主意!呆会花花下来了,咱们四个先合计合计,等回到京都再和沁儿姑娘商议商议。” “总之,他白天肯定会很忙,但晚上……也不能让他太闲着!” …… …… 李辰安不知道他被几个女人给安排的妥妥的。 他从楼上下来刚刚和四个窃窃私语的姑娘打了个招呼便被钟离秋阳给叫走了。 因为邹焕章带着他的八个儿孙已到了提督府。 一碗米粥。 一碟茴香豆。 一屉包子。 邹焕章和他的八个儿孙们就这么看着李辰安坐在桌前津津有味的吃着这极为朴素的早餐。 邹焕章昨夜已见识过李辰安的不拘小节,但他的儿孙们是万万没有料到堂堂摄政王吃的东西竟然还不如他们已落魄的邹家! 邹家的早餐至少每人还有一个鸡蛋。 瞧瞧人家,堂堂摄政王啊! 果真是越有身份的人越不在意小节。 片刻之后,李辰安放下了碗筷,没有说什么客套的话,他大手一挥,“走,先带我去看看临水港的船坞。” 钟离秋阳早已安排好了马车,李辰安钟在离秋阳的陪同下,带着阿木四人,和邹焕章一家九人离开了提督府向临水城的西门而去。 这队伍声势说不上浩大。 但提督府的马车临水城的百姓都认识。 今儿个这大早上的,足足十余两提督府的马车出行,不用想里面肯定就有那位昨日傍晚才入城的摄政王了。 许多的百姓探头而望,不知道这位摄政王要往哪里去,于是更加的好奇,后方远处便有了许多小心翼翼跟着的人。 悦来客栈! 二楼。 陈丁卯就住在这里。 这人老了瞌睡就少了。 再加之昨晚邹焕章说的那些话令他心里很是激动—— 摄政王竟然要开放漕运! 不,是取缔官府漕运,允许宁国商人自筹资金建造自己的船队! 这话里的信息量是巨大的! 陈丁卯很快就抓住了其中的关键。 一个船队其实很不简单。 不单单是商船多少的问题,还有船工的招募,船舶的维护,货运的航线,以及为了避免商船空闲或者跑空还要诸多的货源等等。 虽说单单他颍州陈氏的商品就足以满足一支十艘货船的装载量,但还有许多小一些的商人需要用到商船却又没有实力去造自己的船。 这里面便有一个巨大的商机—— 船运,完全可以运送别的商人的货物! 价钱上完全可以比曾经漕运司收的费用少许多,还会有不菲的利润! 所以陈丁卯一宿几乎没睡。 他仔细的合计了一下,心里已有了打造一支陈氏船队的想法。 昨晚上写了一封信,派了手下连夜快马出了城向颍州而去。 这封信是写给他的长子陈廷芳的。 他需要陈廷芳尽快赶到临水城,而后父子二人同去京都。 这是一件大事! 甚至比去北漠道探查矿脉来的更重要! 另外便是邹焕章说摄政王也让他大量招募匠人,说是有大用处…… 作为即将登基的皇帝,他应该招募的是有才能的大臣才对! 可他却需要招募大量的匠人! 这又是为何? 摄政王莫非还有什么大的动作? 那么里面定然就藏着更多的商机! 也需要去京都瞧一瞧。 简单的用了早餐,陈丁卯正要下楼,便听见楼下传来了马蹄声。 他推开了窗向下望了去,顿时心里一喜—— 摄政王看来是个雷厉风行之人! 昨日他才和邹焕章说起了造船之事,这大早上的,他肯定是要去临水港的船坞看看了。 那老夫也且去看个究竟! 于是,陈丁卯换了一身衣裳,带着两个家丁下了楼,也一路尾随而去。 第九百零九章 请受老夫一拜 中 临水城这座城,原本是作为宁国的一个战略要冲而存在。

所以这座城在整个宁国并不算是一座很有底蕴的城市。

它比不上玉京城的厚重,也比不上江南道道府所在的平江城的繁华,甚至比起广陵城,它也显得并不起眼。

可自从景华年间广陵水师在这里击败了西域联军之后,这地方便再没有遭受战乱。

此前的广陵水师提督江夏儿,原本就是钟离府的家奴。

他对水战很在行,对管理一座城市却一窍不通。

所以他从不过问这临水城的事,反而促成了这地方商业的繁荣。

哪怕是在姬泰执政的时候,那些有实力有背景的商人有许多都派了家族的子弟来到了临水城。

这里,是南来北往的一个重要商品周转地!

虽说因为曾经的双蛟山水匪之患无法将货物通过玉广大运河运至京都,却可以从这里走陆运去京都。

而长江航线并没有匪患,从这里,上可至渝州,下可至华亭。

更远,可至东离岛!

于是,这临水城里,也渐渐有许多大商贾在此置业。

当姬泰一系倒台之后,当那位诗仙小大人成为了摄政王,并提出了振兴工商业这个国策之后,更是有许多的商人将目光放在了这里。

尤其是那些偏远地方的商人,比如蜀州,比如岭东道的商人们。

初时是出于试探。

毕竟那位摄政王离开了京都,也不知道未来的皇帝对这一政策有怎样的看法。

当摄政王在吴国的消息传了出来,当他们听说摄政王要重返京都,要登基为帝的消息之后,那些大商贾们便再也坐不住了。

于是,江南道云集了整个宁国的商人。

而这临水城里,至少有三成!

比如岭东道的郭氏。

也比如蜀州道的刘氏等等。

他们虽不一定是家主,却也是家族里的精锐。

郭宣和刘瑞便是此中代表。

当陈丁卯尾随人群而行的时候,在人群中就遇见了这二人。

“陈公,”

二人拱手见礼,郭宣笑道:

“陈公也想去瞧瞧摄政王想要做什么么?”

陈丁卯一捋长须:“你们俩小子还不是同样如此!”

“是啊,说来也是奇怪,按理摄政王出行,提督府当派出兵丁来开道才对……”

郭宣颇为疑惑的前后看了看,又低声说道:“提督大人可是摄政王未来的大舅哥,他更应该保护好摄政王,我怀疑摄政王恐怕并不在前面的马车里!”

刘瑞一听,接过话来:“郭兄恐怕不了解咱们这位摄政王。”

“哦……?刘兄说来听听!”

“摄政王去蜀州并没有保密,他在崇州府呆了几天,还去崇州府的水境台看过戏。”

“虽说钟离府经营崇州多年,但摄政王去看戏身边也没有钟离府的兵丁护卫,这才有了公孙二娘行刺摄政王之事!”

郭宣闻之一惊:“还有这事?”

“既然有此前车之鉴,那提督大人更应该派兵保护摄政王才对呀!”

刘瑞咧嘴一笑:“咱们这位摄政王确实有些与众不同,他似乎并不喜欢被兵丁保护……也或者说,他喜欢与百姓们近距离的接触。”

“他的身边有几个很是厉害的高手,就算是真有江湖中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行刺,那也必然落下一个有去无回之结局。”

陈丁卯一听却颇为担忧,“老夫觉得还是应该谨慎一些才好!”

“小子也这么认为!”

郭宣四处张望了一下,又道:“这么多的人,里面万一有刺客,万一摄政王真和街坊们亲近,这突然来一家伙……摄政王可关系到咱们未来的生意啊!他可万万不能出事!”

就在郭宣三人一步左右距离,有一个衣着寻常相貌也极为寻常的老人正随着人群而行。

他扭头看了看郭宣三人,嘴角挂起了一抹冷笑。

他便是从云州赶来的大风堂的大长老,江湖人称闪电手的甘一堂!

大风堂接到大旗门冉风送来的消息,掌门白玉老虎便花了大价钱请了距离幽州城最近的银轮法王去刺杀摄政王!

可掌门大人万万没有想到一境上阶的银轮法王非但没有杀掉摄政王,反而还将命给丢了!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那位摄政王的身边,当真有绝世高手!

这消息掌门大人派人送去了塞外,想必那位金轮法王也会潜入中原来刺杀摄政王。

这活儿最好是大风堂做了。

不然……金轮法王这厮恐怕会找大风堂的麻烦。

而大风堂这些年受了大旗帮的支助,这件事没办妥,大旗帮的那位少帮主恐怕也不会欢喜。

于是,这一次大风堂来了足足五个大长老,掌门白玉老虎也亲自来了。

他们就住在悦来客栈里。

但这活儿要怎么做呢?

硬拼显然不是个办法。

就算是把大风堂门下所有弟子全召集起来,也不会是李辰安那厮身边高手的对手!

昨儿个商量了半天,最后掌门定下了计划——

只能寻找机会智取!

万万不能草率行事!

他李辰安不是亲民么?

那么大家就扮成百姓的模样,混迹于百姓之中,等他和民亲近的时候捅他一刀子,他身边的高手总来不及救他吧!

昨日李辰安入城,护卫的士兵太多,他们无法下手。

没料到今儿个李辰安却要出巡……

虽不知道他这是要去哪里,但他竟然敢不带上亲兵护卫,这便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甘一堂收回了视线,头微微勾着,不紧不慢的跟着人群而行。

呆会你总是要下马车的。

呆会你最好和百姓们近距离的接触一下!

那时……便是你李辰安之死期了!

就在甘一堂如此想着的时候,耳畔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那是郭宣在说话:

“咦,出西门……摄政王这是要去……”

陈丁卯也抬眼看去:

“那定然是要去临水港的那处船坞了!”

浩浩荡荡的人群就这么跟着车队也出了西门,没有人注意到人群的最后面来了一个老人。

这个老人应该很老了。

他的背驼得很厉害。

他一边走还在一边咳嗽!

因为他的手里握着一杆烟枪。

烟锅里的烟叶随着他深深的吸这一口冒出了红艳艳的火光。

他吐出了一股浓浓的烟雾,也抬起头来看了看。

那张满是沟壑的老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少主啊,今儿个日子不太好,可得见血光了!”

他是临水城悦来客栈掌柜。

也是暗衣卫临水城的负责人。

一个在临水城呆了二十来年的在别人眼里普普通通的驼背老头。

江湖中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号。

他自己似乎都忘记了曾经的名号。

曾经他叫燕霞散人。

而今临水城的街坊们称呼他为烟驼子。

挺好。

他又深吸了一口烟,又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跟在人群的后面,走出了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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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章 请受老夫一拜 中下 李辰安就坐在马车里。 他原本与小武同乘一辆马车,可这时候马车里多了一个人。 他是皇城司一处大统领郑旺! 此刻李辰安正微蹙着眉头看着小几上的一堆粉末。 他捻了一小撮放在鼻子前仔细的嗅了嗅,这才看向了郑旺: “这么说来,青云观的那个无为小道士真将烟花给弄出来了?” 郑旺拱手一礼:“臣等赶至青云观的时候观里已空无一人,但臣却在那青云观的丹房中嗅到了烟花的味道。” “再根据幽州陶从林的说法,想来是真的,但臣不敢断定,故而请摄政王瞧瞧这玩意儿是不是制造烟花的材料。” “是!” 郑旺顿时就吃了一惊。 因为烟花这神器是宁国而今的大杀器! 那青云道长带着那无为小道士跑了,这便意味着烟花将不再神秘。 若是他们将烟花的制造方法真卖给了大荒国……其后果难以想象! 郑旺心里很急。 他连忙又拱手道: “臣已派了人去追查那些道士的行踪……这是臣的失职,臣呆会就亲去,定不能让烟花落入敌人的手里!” 李辰安摆了摆手,这玩意儿被一个小道士给破解了其实并不奇怪。 原本这东西就是道士炼丹的时候捣鼓出来的,忽悠了吴国这么久,让吴国死了不少工匠,但他心里很清楚迟早有一天这东西会被褪去神秘的面纱。 不过这烟花是初级版本。 就算是落在了敌人的手里,回到京都之后再改良一下配方,比如加点糖,它的威力又不一样。 “追查是需要追查的,但并不要浪费太多的人力。” “那条黄金大道比什么都重要!” “务必弄清楚那条道的具体情况……迟早有一天,我们会用上那条道!” “臣,遵命!” “还有别的事么?” “臣昨晚深夜入临水城,去了一趟皇城司的联络点,听说了一件事,臣觉得这事摄政王您定要小心!” “何事?” “这两天,临水城来了很多陌生面孔,但看起来并不像商旅,他们更像武林中人!” “联络点的老黄说,他隐约觉得有一个中年汉子很像白衣盟良叔康曾经收养的义子。” “摄政王,白衣盟的良叔康,曾经是墉国皇室皇家供奉。墉国被灭时候,他举家出逃,但他的家人却被皇城司给杀了个干净。” “此人与皇城司有不共戴天之仇!” “当时皇城司四下追捕良叔康,却不料这厮竟然躲在了鱼龙会总部的水牢里,恰好摄政王您去消灭了鱼龙会总部,让这厮跑了出来,却又死在了摄政王您的手上……” “联络处的老林说,良叔康虽然死了,但白衣盟却并没有真正解散!” “白衣盟离开了京都,原本是要去江南道投奔新成立的青帮,但不知为何,良叔康的义子良凉却带着白衣盟的十几个精锐高手没有去平江城。” “他们从江湖中消失,皇城司限于人手不足,也无法追查其下落。” “但就在两天前,有几个人来老林的酒铺子打酒,老林恍惚觉得眼熟,不能确定是不是良凉,但老林让臣一定要转告您一声……务必小心!” 李辰安听完了郑旺的这一席话,仔细的回想了一下,才想起了那个都被遗忘了的白衣盟。 梁蔓蔓就是良叔康收养的。 只是梁蔓蔓对自己似乎没有丝毫敌意,还在自己的建议之下离开了京都的怡红楼去了广陵城的桃花岛当了个岛主…… 本以为白衣盟已经解散,现在看来还是自己有些大意了。 不过既然他们来了,那不如再来一次引蛇出洞,一劳永逸的灭了这白衣盟也算是了了一件事。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这样,你去一趟提督府,请萧姑娘她们四个来这船坞一趟。” “告诉她们就在人群外围,凡是飞在天上要逃出去的江湖中人……” 李辰安眼睛微微一眯,露出了一抹寒意:“统统杀掉!” 郑旺拱手一礼:“臣,遵命!” 他起身下了马车,离开车队,从一侧迅速离开。 李辰安撩起了车帘,望向了窗外。 即将入九月。 已是秋了! …… …… 车队继续前行。 就在距离车队最近的人群中,装扮成商人模样的良凉手里握着一把折扇,正一边走一边扇。 在他身边不远处,有一个衣着华贵的老人正器宇轩昂的背负着双手徐徐而行。 他瞅了一眼那扇扇子的良凉,很是不喜,忍不住说了一句: “这大清早的,你扇个什么劲啊?!” 良凉扭头一瞧,“我扇我的扇子,与你这老东西何干?” 那老人双眼一凝,便是一道锐利的精芒如剑一般刺在了良凉的脸上。 良凉心里一紧—— 高手! 他连忙收回了视线,也收起了折扇,垂头继续前行。 此来是为了刺杀李辰安为义父报仇的! 忍下这口气! 不可因一时冲动毁了这千载难逢的良机! 这老头武功极高,万一他是李辰安的狗……那可就会出大麻烦的! 良凉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这老人并不是李辰安的狗,他也是来刺杀李辰安的! 他就是大风堂掌门白玉老虎! 大风堂在北漠云州。 在江湖中大风堂并不出名,因为北漠有个最出名的大旗帮! 就算是白玉老虎,在整个江湖也不出名。 他是个很聪明的老虎。 他带着大风堂在云州默默的发财,干的活儿也不是什么打家劫舍这种下三滥的勾当。 他在云州做的是正当的生意。 也是最赚钱的生意。 便是青楼和赌场! 还有一个地下钱庄! 大旗帮的少帮主魏红血是个比他父亲更有理想的人。 魏红血在云州与他见过一面,聊了一宿,最后说了一句话。 一句很有道理的话! “观历朝历代,凡开国者,几乎都是流氓!” 流氓! 无地者称之为流。 无业者称之为氓! 也就是一群混混。 青楼赌坊这些生意虽然赚钱,却也算不得什么。 而云州一霸放眼整个宁国也上不得台面! 开国……白玉老虎想都不敢想! 但魏红血不但敢想,他竟然还敢干! 这小子才是真正的虎! 有胆有识有智慧的虎! 从那之后,大风堂便在暗中给大旗帮招募武林高手—— 大旗帮有银子! 大把的银子! 大旗帮比之前更有实力,甚至在塞外已经有了一支数万人的骑兵! 大旗帮需要等一个机会。 比如宁国大乱! 若李辰安死在这里,想来宁国该会大乱了吧。 就在白玉老虎想着这事的时候,人群停了下来。 他抬头望去。 远处是波澜壮阔的湖面。 前方不远处…… 车队已停了下来。 车队前方,便是临水城的那处几近荒废的船坞了。 他的心里忽的有些激动,不知道那个亲民的李辰安,他会不会与这么些来看热闹的百姓们亲近一番呢? 他左右看了看,四个大长老都在不远处。 后面还有一个大长老甘一堂。 刺杀摄政王,这可比在赌坊里一掷千金刺激多了! 此事若成,自己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云州一霸,恐能一举翻身登上大雅之堂! 第九百一十一章 请受老夫一拜 下 良凉此刻心里也紧张极了。 他的紧张不仅仅在于李辰安这厮会不会近距离与百姓接触,还在于那富贵老头竟然是个极为厉害的高手! 如此看来,这李辰安果然极为狡猾! 看似他没有带兵丁护卫,却在人群中安插了高手以防万一。 显然不会只有这一个! 良凉左右一看,觉得四面八方全特么都是高手! 这活儿怎么干? 白衣盟的十来个人就在他左右不远的地方,此刻他们也都看向了良凉,等着这位新盟主的行动指使。 良凉又刷的一下打开了扇子摇了摇,这意思是按兵不动。 白玉老虎又看了良凉一眼,干脆走了过去,站在了良凉的身边,很不客气的低声说了一句: “我说,你不扇这破扇子行不行?” 良凉心里一紧,死活弄不明白这老头怎么就这么见不得别人扇扇子。 他觉得自己这是真被李辰安的狗给盯上了。 但现在怎么办呢? 躲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为义父报仇,莫非只能就此罢手? 可现在走,岂不是正好暴露了么? 对方此刻没有动手,说明对方也不能确定自己的意图。 于是,他佯作镇定,也低声问了一句: “我扇扇子碍着你什么了?” 白玉老虎虎眼一瞪,虽说他年事已高,但这股子气势着实强大,良凉心里又是一抖,便听这老者低声恶狠狠说道: “你一看就不是个读书人,扇什么扇子?” “装什么装?” “老子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装模作样的人!” “你看什么看?” “信不信老子一巴掌呼死你!” 良凉这时候心里就很难受了! 俗话说是可忍孰不可忍,泥菩萨还有三分怒火,何况他还是堂堂的白衣盟掌门! 他手里的扇子啪的一收,正要动手,周围的人群却忽然爆发出了山呼海啸之声。 白玉老虎抬眼向前看了过去。 良凉顿时冷静,也扭头向前看去。 前方,从那一溜马车里下来了十余个人。 那十余人并没有向那处荒废的船坞走去,他们停在了原地。 而后,一个年轻帅气的青年带着六人向他们走来。 白玉老虎那双老眼微微一眯,那青年正是昨日入城站在马背上的摄政王! 他来了! 他带着微笑,向这些百姓们走来了! 良凉显然也认出了李辰安,他忘记了身边的这个老头,下意识的正要向前挤一挤,想要距离李辰安更近一些。 可当他刚刚抬起一只脚,还没有落下去,却忽然被一只手给抓住,一家伙将他给拽了回来! 出手的正是白玉老虎。 他倒不是认出了良凉,而是他不希望有太多的人挤到前面去。 因为按照计划,大风堂的二长老应该在最前面以百姓的身份与摄政王交谈! 此刻,二长老已向前挤去。 同时,另外三个长老也正从左右而来。 李辰安带着小武阿木王正浩轩和独孤寒还有钟离秋阳程依人向人群方向走了十步,停在了离人群三丈距离的地方。 他向人群中望了一眼。 没有了动静。 二长老已至人群的最前面。 另外三个长老也已经到了人群左右的最前面。 就连原本跟在人群后方的大长老甘一堂,这时候也已经到了二长老的身后。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因为百姓们都很激动! 也没有人注意到有个叼着一杆烟枪的驼子这时候挤入了人群中,来到了甘一堂的身后。 他似乎并没有在意三丈外的摄政王。 他竟然从烟枪上挂着的烟袋里取了一撮烟丝,慢条斯理的塞入了烟锅中,又取了火折子来,深深的吸了一口。 然后…… 便是他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这咳嗽声原本很大,但此刻却被百姓们的欢呼声给掩盖。 烟驼子这时候才抬起了头来,向远处的李辰安看了一眼,老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主人的儿子,能受百姓们如此拥戴,他觉得这便是少主的大本事! 主人是做大事的人! 少主即将登基为帝,更是做大事的人! 但还是主人更有见地……运筹帷幄这么多年,棋局变化万千,但最终棋局的走向却恰如主人所愿! 未来的棋局当更精彩。 但弟弟来信说未来的棋局,主人已交给了少主。 那么少主会如何去下这一盘棋呢? 这盘棋可大可小。 小则宁国锦绣。 大则……天下归一! 弟弟说未来不可知,但结果已向好。 他的弟弟,便是归园的大管家涂二先生! 吴国的大事已安,弟弟回到了宁国,已至玉京城。 少主本也该早回玉京城的,却因为四公主宁楚楚走了北漠这一遭。 弟弟说少主足智多谋…… 他现在站在远处不近人群不发一言,似乎是在等什么? 李辰安确实在等。 他等到了。 皇城司一处大统领郑旺已回来,也在人群中。 那么萧包子她们四人就已经在人群之外了。 于是,他满面春风的向人群走去。 想要引出白衣盟的刺客来一网打尽! 他不知道这里面有两批刺客! 但身边有小武他们这些高手,袖袋中还有飞刀,李辰安丝毫没有在乎。 他就这么迎着朝阳来到了人群前面三步距离。 举起了双手,微微一压。 鼎沸的人声顿时安静。 “诸位父老乡亲,” 李辰安气运丹田,大声说道: “我就是李辰安!” 人群再次激动,尤其是那些商人和学子少女们,他们亲眼看见了年轻帅气的摄政王李辰安,一个个根本无法控制那澎湃的心情。 于是又有山呼海啸的声音响起。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大风堂二长老一瞧,也欢呼鼓掌,而后“砰!”的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他一声大吼: “摄政王,请受老夫一拜!” 这一叩拜,他身后所有人齐齐跪了下去! 这是规矩! 就连白玉老虎也不例外。 这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李辰安看着跪倒在地的黑压压的人群一声苦笑,他只能向前又走了两步。 他站在了二长老的前面。 小武和阿木四人分列李辰安左右,钟离秋阳和程依人则站在李辰安身后,皆无比谨慎的戒备着。 烟驼子心里一惊,他正要起身,却不料就在这时候,二长老身旁的一个老者忽然向二长老扑了过去: “摄政王小心……!” 他一家伙将二长老扑倒在地,阿木和王正浩轩这一瞬间已拔出了刀! 独孤寒已拔出了剑! 小武垂着的双手已泛起了莹莹之光! 但跪在地上的白玉老虎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冷笑! 第九百一十二章 绝处 白玉老虎跪在地上垂着头。 原本没有人会留意到他脸上的这抹冷笑。 可跪在他身边的良凉却不经意的将他的这抹冷笑看在了眼里! 良凉心里一怔,发现自己似乎弄错了这该死的老头的身份。 但他现在来不及多想,因为前方的变故让许多人抬起了头来,也让他抬起了头来想要看个究竟。 于是,就在他惊诧的视线中,便见一灰衣老者将那位率先跪拜的黑衣老者给摁在了地上! 他将黑衣老者的双手反剪,一脚落在了黑衣老者的背上,这才抬头,冲着李辰安又说了一句: “摄政王……此人,乃是江湖中的臭名昭著的丧乌鸦罗杰!” “小老儿恰好听闻此人受命前来刺杀摄政王,便邀约了弟兄三人前来,以免摄政王被这小人陷害!” “老三、老四、老五,你们快来将此寮绑起来!” 李辰安这就有些惊讶了。 他不太看得明白这是演的一出啥戏。 郑旺说良叔康的义子是个年约三十余的中年男子,可这两位却都是两个老人。 此刻过来的三个人也是三个老人! 他忽的笑了起来,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阿木和王正浩轩用的是长刀,他们二人手握长刀后退了半步以便于能够及时出刀。 但小武用的是掌,独孤寒用的是剑。 他们二人上前了半步,距离那几个老者便只有三尺距离。 被摁住的那个黑衣老人此刻在苦苦挣扎,但他的双手被缚,还被那灰衣老者的脚踩在背上,他的挣扎看上去徒劳无功。 但他的嘴没有被封住。 他在痛声怒骂: “你们这些小人!” “他李辰安该死!” “他为了当皇帝,谋害了皇长子!” “苍天无眼……宁国……” 一张黑布塞到了他的嘴里,他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他却倔强的抬起了头了,那双老眼愤怒的看着李辰安,身子还在努力的向前冲,似乎想要扑上去咬李辰安一口。 那灰衣老人见这黑衣老人被制住,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直起了身来。 但他的右脚依旧踩着黑衣老人的背。 他向李辰安拱了拱手: “刺客已伏诛,还请摄政王派人将此寮带走审问!” 李辰安这才开口问了一句:“老人家你们是什么人?” 灰衣老者又拱手道:“小老儿四人,乃黄河四老,这一次千里而来江南道,本想是看看在江南道开设镖局如何。” “不料却恰好听到了此寮意图对摄政王行凶之消息,原本小老儿还不相信,便尾随此寮而来,见此寮之动机,若是摄政王再接近一些……” “摄政王乃贤良之王,万不会防范这等小人之暗算。” “小老儿斗胆出手,若有惊了王驾……小老儿请摄政王责罚!” 人群依旧跪着。 但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呆了! 所有人都已扬起了头来,很是震惊的在看着。 良凉也不例外。 他也没看懂,只是觉得李辰安这厮命大,不然,根本不需要白衣盟的人出手,他李辰安就死在了那黑衣老人的手上。 那何其妙哉! 但现在却偏偏被那四个老头给坏了好事…… 他忽然又收回了视线,瞟了一眼身边的那个衣着华贵的老头。 他又看见了这老头嘴角的那抹阴冷的笑! 这老头笑什么呢? 看上去更加不像李辰安布下的暗探! 莫非他和那黑衣老者是一伙的? 也不对! 黑衣老者被擒获,若他们是一伙的,他应该紧张才对。 可他那脸上的神色……紧张中却偏偏带着几分兴奋! 他又是在兴奋个啥呢? 现在自己该怎么办? 思忖片刻,良凉决定还是先静观其变。 因为那黑衣老者被擒,显然李辰安身边的那几个护卫会更加警惕。 这一千载难逢的计划几乎已经落空。 那便不能暴露。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只能再等更好的机会。 跪在甘一堂身后的烟驼子这时候脑瓜子也是懵懵的! 这几人是一伙的! 他们都住在悦来客栈! 他们商议的计划就是今日装扮成百姓刺杀少主……原本还有两分机会,至少那黑衣老者距离少主只有一步之遥。 可现在…… 莫非是另外的三人反了水? 那么身前的这个老头,他会做些什么呢? 烟驼子将注意力放在了甘一堂的身上。 耳朵里又传来了李辰安的声音: “老先生救本王有大功,何来责罚一说。” “阿木……去将那刺客废去武功,押至提督府,等我这里的事处理完了回去再审审!” 阿木收刀。 上前而行。 他站在了那黑衣老者的面前,一把将黑衣老者给提溜了起来。 他所处的位置在李辰安和黑衣老者之间,恰好挡住了李辰安的视线,也将李辰安身前的小武和独孤寒给分到了两边。 阿木也不知道那三个老者和那黑衣老者是一伙的呀! 这戏演得太真! 李辰安也完全没有预料到。 就连知道这事的烟驼子也真以为那三个老头反了水,意图向少主投诚。 就在这时候…… 当阿木将黑衣老者提溜起来的那一瞬间,黑衣老者猛的向阿木撞了过去! 阿木仓促间一指落下,却被那黑衣老者侧身躲过了穴位。 于此同时,那灰衣老者紧随其后上前半步,看似要帮助阿木控制那黑衣老者,但所有人眼前一花,那灰衣老者已闪过了阿木。 他的手中忽的出现了一把尺许长的匕首! 他一步向李辰安刺了过去! 小武在这一瞬间提掌! 独孤寒在这一瞬间劈出了一剑! 小武的掌落在了那灰衣老者的身上。 独孤寒的剑刺入了那灰衣老者的身子。 王正浩轩一刀向那灰衣老者劈了过去…… 灰衣老者的这一举动,吸引了小武三人的火力。 另外两个老者就在这一刻,从另一边一剑向李辰安杀了去。 距离很近。 又是在电光火石之间! 良凉眼花缭乱。 烟驼子亡魂大冒! 他陡然站起,但他前方的甘一堂也在这一瞬间站了起来。 烟驼子一杆烟枪向甘一堂的后背点去,甘一堂却在站起的时候转身,他的手向烟驼子那火红的烟锅抓了去。 白玉老虎在这时候一飞而起…… 良凉一瞧。 好机会! 他也站了起来,唰的一下打开了折扇摇了摇。 白衣盟十个高手在这一瞬间向李辰安所在之处扑了过去。 说来话长。 这一切却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二长老的腿踢向了阿木。 三长老死了,却还站着。 四长老五长老的剑,已到了李辰安胸前三寸! 钟离秋阳睚眦俱裂。 程依人的长刀劈向了四长老的剑。 但她的速度却慢了少许。 她的心陡然一沉,一片冰冷。 第九百一十三章 逢生 这变故来得实在突然。 就在四长老五长老二人的剑刺向李辰安的时候,李辰安忽然心生警兆。 他丹田中莲台上的那簇火苗就在那一瞬间直起了腰,腾的一家伙熊熊燃烧了起来。 丹田中的内力也在那火苗燃烧的那一刻疯狂的在他的经脉中流动了起来。 他确实现在只有三境上阶。 可他却曾经站在大宗师的巅峰看过一眼。 这让他的五官比任何人都要敏锐,他看见了那两剑! 原本迅捷如电的两剑,在他的眼里速度却并不是太快。 当那两剑距离他胸口只有三寸距离的时候,他动了。 他的内力灌注在了脚下,他的身子平步向后而退! 四长老五长老二人原本那老脸上已一片欢喜,那老眼里所见的李辰安似乎已经是一个死人。 因为他们都是二境上阶的身手! 还是如此突然的一击! 他李辰安的一身功夫听说已悉数被钟离若水吸了去! 现在的李辰安就是个寻常人。 哪怕他练的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不二周天诀,没有内力的支撑,他啥也不是。 所以,他死定了! 飞在天上已拔出了剑的白玉老虎也同样认为李辰安死定了! 人群中,陈丁卯等人受此惊变已不知觉的站了起来。 他瞪大了那双老眼,眼里满是惊惧。 郭宣刘瑞二人此刻也都惊恐的看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李辰安身后不远处的邹焕章等人距离更近一些,他们也看的更清楚一些,此刻他们所有人也张大了嘴,全都手脚冰凉呆立当场。 就连人群中的皇城司一处大统领郑旺,这时候也亡魂大冒。 他一飞而起,疯了一样的向人群前方冲去。 他只希望摄政王能够退得更快一些! 能够脱离那两剑之危险! 不然…… 他无法去想这后果会是怎样! 人群的外面,萧包子四女已分列四方。 按照李辰安的意图,她们原本是要在外围猎杀想要突围的那些刺客的。 但现在…… 现在这情况显然出现了意外。 钟离若水在看见那两剑刺向李辰安的时候心里一寒。 她没有剑。 作为拥有不二周天诀这一绝世神功的大宗师,万物皆是她的剑! 她伸手,距离她不远处的一个姑娘头上的银簪便飞了起来。 那姑娘那一头秀发尚未完全松开,那枚银簪便如电光一般向其中的一名老者射了过去。 这银簪带着钟离若水滔天的怒火和无尽的杀意。 飞在天上的白玉老虎率先感觉到了这难以匹敌的杀意。 他在空中陡然转身。 一剑向那银簪劈了过去。 另一边。 萧包子已从小黑驴的背上一掠而起。 无为软剑在她飞起的时候已握在了她的手上。 在她飞出丈许的时候,软剑已离开了她的手。 她以剑为暗器。 剑虽不在她的手里,但道剑的剑意却在无为剑的剑尖绽放。 那是一道光。 一道仿若死神凝视之光! 夏花也飞了起来。 她的剑也飞了出去。 她主修的是天魔功,可惜她没有一张琴。 她的剑虽然也很快,却稍微落后于钟离若水的银簪和萧包子的道剑。 宁楚楚没有飞也没有出剑。 她骑着二货疯狂的向前跑了过去。 一个大宗师,两个半步大宗师,这一击天下无人能挡! 但就算是她们有着无敌的武功,她们距离李辰安也太远。 就算她们的武器飞得很快,这也需要时间。 她们现在只能祈祷李辰安能够退得快一点。 再快一点! …… …… 四长老五长老脸上的喜意此刻已经凝固。 他们的剑尖依旧距离李辰安胸前三寸! 他们的手臂已笔直。 他们恨不能自己手里的剑能够再长三寸! 就是这三寸的距离,居然无法拉近! 一切,都在一息之间。 李辰安脚踩乘风步仿若乘风而去。 当年在画屏湖畔被吴洗尘强行压迫学会的乘风步,这一刻成了救他一命的唯一依仗。 乘风步极为精妙。 李辰安虽然只有三境上阶的内力,在两个二境上阶的全力追逐之下,那三寸距离竟然成为了那两个刺客无法逾越的鸿沟! 非但如此,他丹田中莲台上的那簇火苗似乎是担心他死了,此刻燃烧得更加旺盛。 他并不知道他的丹田中,在那火焰的炙烤之下,莲台下的水几近沸腾! 于是有氤氲之雾陡然弥漫。 而后随经脉而行。 他的内力忽然间变得更加强大。 他后退的速度也忽然间变得更快! 那两把剑,距离他有了五寸……一尺…… 他的袖袋中滑出了两把匕首。 程依人的刀已至。 白玉老虎的剑劈向了那把小小的银簪,他发出了一声惨叫,被银簪上那磅礴的内力反震,他的身子被抛向了天空。 他的长剑脱手而去。 他的喉头一甜,狂喷出了一口老血。 他根本挡不住这枚小小的银簪。 甚至连改变这银簪的方向都无法做到。 他扭头向四长老五长老看去,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二人能在这道光抵达之前将李辰安杀死! 然而…… 他看见的是李辰安依旧活着! 距离四长老和五长老的距离还越来越大! 他的视线中又出现了一道光。 一道令他绝望的光。 那是萧包子的剑。 剑前,三尺剑芒忽然如莲花般绽放。 万千道剑的剑意从那莲花中喷薄而出,带着滔天怒火尽皆杀向了两个长老的后背! 又来了一把剑! 一把令他的视线都要被冻结的极寒之剑! 白衣盟的十来个高手才刚刚飞到天上,白玉老虎的身子还没有落地,他们都看见了那银簪插入了四张老的头上。 那万千道剑的剑意将四长老五长老刺成了筛子! 那冰寒一剑竟然将他们二人本该喷出的血凝固,那剑至,二人的头颅忽然离开了身子。 脖颈处依旧没有血流出来。 他们的身子还向前冲了三步才倒在了地上。 三个美人儿从天而来。 就在良凉无比震撼的视线中,那三个姑娘挥手之间,白衣盟十个高手瞬间毙命! 李辰安继续后退了六步。 他止步。 因为已经安全。 但他丹田中的那簇火苗却并没有因为危险的解除而变小。 它似乎受了那氤氲之气的影响,它还是在熊熊的燃烧! 这玩意儿的燃烧会产生两个效果—— 其一,便是让李辰安体内的内力运转极快。 其二……面临身死一线的时候,李辰安并没有发现异样。 此刻没有了危险,他看着落下来的三个美人儿,又看到飞奔而来的宁楚楚,那火苗的性子似乎就发生了改变。 它不再是怒火,而是变得欢呼雀跃了起来。 好死不死。 萧包子从他的头顶落下。 那一身宽大的麻衣早已松开。 这时候她在下落。 李辰安抬头,眼里是一抹红。 于是,他的眼也变得通红。 这不是个合适的时候。 可偏偏体内的内力却并不在乎也不受他的控制。 萧包子没有落在李辰安的头上。 但被吓了个半死的宁楚楚却从二货的背上飞来,扑入了李辰安的怀里! 一下子将李辰安扑在了地上。 这一家伙,彻底引燃了那股邪火。 李辰安的脑子腾的一热…… 【PS:作为一个码字的人,脑子出了问题简直就要了老命。断更的那晚差点挂了,眩晕,天旋地转的那种,浑身冷汗湿透了被子,叫了120总算是活了下来。全身检查了一遍,医生说……需要静养,其实就算是我想码字,在电脑前也坐不了一小时就会头晕。但这本书按照大纲还有百余万字……我只能慢慢写了,追到了这里的书友们,若还能喜欢,我建议养一段时间吧,因为我依旧很虚弱,实在无能为力……只能一声叹息……!】 第九百一十四章 上云端 这是一个初秋的晨。 有初升的朝阳刚好冉冉升起。 临水港的那片湖平静无波,静谧而美丽。 那刹那间发生的变故,在刹那间结束。 说来话长,其实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所有的百姓们这时都站了起来,他们脸上的惊惧尚未消失,甚至后面的许多人似乎还没弄明白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前面的人却都看得很清楚。 地上的尸体和这时候才流出的血,让他们知道刚才那一幕真的不是在做梦! 摄政王遇刺! 还好刺客死了,摄政王应该安然无恙…… 可摄政王呢? 哦,似乎刚才有一个姑娘扑倒了摄政王,似乎摄政王将那姑娘抱去了马车里! 摄政王果然与常人不一样啊! 刚才的那般凶险他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地上躺着十余具尸体,还有一个被生擒的刺客,若是寻常人,这时候定会将那活着的刺客杖三十而后审问。 但摄政王不是寻常人。 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理应寻个究竟才对! 何况这些临水城的百姓们心里也是希望摄政王将这大事审个清楚的。 毕竟这些凶人从人群中而来,这人群中还有没有这些凶人的同伙? 这也关系到临水城百姓们自家的清白! 万一摄政王因此事暴怒,他不问个青红皂白,将这前来看热闹的所有人都统统给抓起来…… 甚至一怒之下命令他在城中的护卫前来,将所有人都砍了脑袋,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看出了此事严重后果的许多人的眼里露出了一抹恐惧之色。 陈丁卯便是其中的一个。 他紧张极了。 古有君王为红颜一怒屠一城。 今有摄政王遇刺差点身死,他这一怒屠这数千百姓可不为过! 这些天杀的刺客! 果然不应该来看这热闹的! 陈丁卯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向前张望,希望能够看见摄政王,希望摄政王能够快些审问那该死的老东西。 可左等右等,仿佛望穿了秋水,仿佛过去了很长时间。 摄政王……他将那姑娘抱入了马车怎还没有出来? 所有的百姓没有人敢在这时擅自离去! 郑旺已飞掠至城中,将此事告诉了玄甲营大统领周正。 周正原本正在和天机一起吃早饭。 他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差点没被嘴里的馒头给噎死! 他毫不犹豫的穿上了盔甲背上了战刀,一声令下,五百玄甲营战士骑着马飞一般的向西门外冲了去。 片刻之后,一千宁秀卒的女兵们也披挂整齐,策马而去! 这样的阵势,临水城里的百姓们已经好多年没有见到了。 百姓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谢同举也正好出门,出门便看见了那漆黑的马漆黑的盔甲如一道漆黑的烟一般席卷而去。 他吓了一大跳,站在了街中间,看着玄甲营的影子皱起了眉头。 城外没有人回来。 城里自然就不知道城外发生的事。 但谢同举敏锐的感觉到了西城门外发生了大事! 能是什么大事呢? 由不得他多想,一个女人的声音陡然在他耳边炸响: “闪开……!” 一阵激烈的马蹄声在他的身后响起。 谢同举慌忙避让,宁秀卒从他身边插肩而过。 战马疾驰仿若刮起了一道疾风,吹得谢同举衣衫猎猎。 他忽然觉得有些冷。 城外,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沉吟三息,他带上了几个家丁向西城外而去。 …… …… 钟离秋阳和芸晨郡主程依人此刻一脸寒霜的站在了那些百姓的面前。 没有说一个字。 眼里一片冰冷。 就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阿木和王正浩轩等人默默垂头。 他们的心里此刻极为自责! 身为李辰安最信任的兄弟! 虽然李辰安没有给他们任何任务,但他们都知道保护李辰安的安全,就是他们唯一的责任! 阿木的脑子里回响起了当年在玉京城初见李辰安时候说的那句话—— “往后,我就跟着你,我没死,你就不会死!” “我若死……你找人为你收尸!” 而后的两年多时间里,他一直跟在李辰安的身边,一直在默默的履行着自己的诺言。 当然,曾经说这些话的时候仅仅是表达对钟离若雨的承诺。 而今这么些日子与李辰安的相处,他已将保护李辰安当成了自己最重要的任务! 可今日…… 想着刚才发生的那一幕,阿木身上的冷汗唰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若是李辰安没有躲过那两剑! 若是钟离若水萧姑娘和夏花姑娘的剑没有及时到来…… 自己这个半步大宗师,此刻就只能自刎谢罪!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王正浩轩这时候也没有了那嬉皮笑脸的模样。 他也后怕啊! 他爹王正金钟可是告诉过他的,王正家,与摄政王早已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是摄政王出现了意外……作为皇城司提举大人的父亲,哪怕他现在在大荒国的境内,他回到宁国,也只有一条路。 死路! 王正浩轩这才发现李辰安不仅仅是宁国的摄政王! 他还是定国侯府的姑爷。 他更是云安郡主的亲儿子! 是势力极为强悍的归园的少主! 还是吴国皇帝的女婿! 那位沁公主这才到宁国若就守了寡…… 云安郡主若是这突然又没有了儿子…… 宁国一下子没有了继任的皇帝…… 王正浩轩咽了一口唾沫,无法想象那将是怎样的后果。 小武和独孤寒也在深刻反省。 要知道,保护李辰安的他们可都是半步大宗师之境界! 足足四人,放眼江湖,哪一个帮派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可偏偏就在刚才,就在他们四个半步大宗师的手下,摄政王却差点被两个二境上阶的老头给杀死了! 这是何等样的耻辱! 这又暴露出了一个令他们不得不去思考的问题—— 配合! 刚才,敌人用一条人命换了他们四人的所有注意力! 以至于他们四人同时向那一人出手,却忽略了那致命的破绽。 万幸的是摄政王躲过了那两必杀的两剑。 那么往后,该如何避免这样的情况出现? 小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扭头向后方的马车望了去。 他的那双干净的眼里忽的有些惊疑。 那一溜马车中间最为宽大的那一辆正在上下晃动。 这又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想了想并没有过去。 因为钟离若水三女就守卫在那辆马车旁。 李辰安和四公主在马车里自然是极为安全的。 只是……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马车的震动渐渐停止。 李辰安丹田里的那簇火焰正在徐徐收敛。 心满意足的收敛。 它壮大了少许。 莲台下的水又多了一些。 李辰安已踏入了二境上阶! 宁楚楚就躺在马车里,那张满是汗水的脸上的那双眼,此刻正痴迷的看着李辰安。 眼里氤氲一片。 她总算明白了何为上云端! 第九百一十五章 正经事 一 看着不再动的那辆马车,夏花的眼里颇为惊诧,她低声的问了一句: “莫非这就是受惊了?” “莫非干这事还能压压惊?”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弯成了月牙儿。 李辰安活着,还能耕田! 还耕了足足小半个时辰的田! 这便说明他根本没有受伤,并且精力依旧充沛。 这很好! “夏花妹妹,舒缓紧张有许多法子。” “但在姐姐我看来,大致还没有什么法子比这活儿更有用的。” “只是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之下,我倒是有些担心楚楚……” 夏花不明所以,“楚楚有何担心的?” 萧包子嘴角一翘,没有解释,而是说了一句:“我想……楚楚大致是不能下车的!” 夏花又看向了那辆马车,两人一个都还没有下来。 这里被三个姑娘保护,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就算是钟离秋阳和云晨郡主程依人,此刻也在距离此地数丈处。 虽说不能靠近,但视线却不受阻拦。 程依人一直看着那辆不停抖动的马车,脸蛋儿渐渐变红。 而后,她收回了视线,垂头,过了片刻扭头看向了钟离秋阳。 那眼神里,有几分蠢蠢欲动。 但钟离秋阳却并没有注意,因为他的心思还在刚才的那件刺杀之事上—— 这里是他的地盘! 虽说早上他强烈要求带上护卫却被李辰安给拒绝了,但这刺杀之事的发生,却足以说明他治下的临水城并不太平。 这便是他的失职! 他不知道李辰安对此事会有怎样的心里,毕竟现在的李辰安不再是曾经广陵城的那个小酒馆的小老板了。 他此刻恶狠狠的看着被五花大绑的跪在地上的那老头,忽的走了过去,一脚将那白玉老虎给踹飞了三丈! “狗东西!” 他快步而去,蹲在地上,看着满嘴流血的白玉老虎,又伸出了手来抓住了白玉老虎的头发一把将他给提了起来。 “说,这人群里还有哪些是你的同党!” 白玉老虎咧嘴大笑。 “哈哈哈哈……老子就不告诉你!” “有种你将这些人全杀了!” “哈哈哈哈……!” 钟离秋阳怒目圆瞪,从牙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笑,老子让你笑个够!” 他提溜着白玉老虎,抬腿就是一脚。 这一脚狠狠的踢在了白玉老虎的胯下! 似乎有“啵”的破裂之声,白玉老虎脸上的笑陡然收敛。 他那双老眼仿佛就要突出眼眶,他的脸变得惨白,额头上有细密的冷汗唰的就冒了出来。 紧接着,他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 钟离秋阳又是一脚,似乎又破裂了一个蛋,他的手松开,白玉老虎被这一脚踢飞到了天上。 随着他的再一次惨叫他“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没有再发出声音。 他被疼的晕死过去。 人群中惴惴不安的良凉忽然觉得胯下一凉,他默默的收回了视线垂下了头,心里再也生不起刺杀李辰安为义父报仇的心—— 白衣盟的十个高手在人家手里一招就死光光了! 李辰安那厮的身边竟然有大宗师! 还有那么多的半步大宗师! 这怎么杀? 杀不死! 根本就杀不死! 还是梁蔓蔓聪明啊! 她直接解散了白衣盟,放弃了为良叔康报仇的念头。 所以她能好好的活着,并得到了李辰安的信任,还成了桃花岛的岛主。 可自己呢? 竟然比不上梁蔓蔓这个青楼姑娘的智慧,竟然自不量力的想要刺杀李辰安…… 现在总算是见识到了李辰安这厮的厉害! 幸亏刚才没有贸然飞起来,不然…… 他又咽了一口唾沫,自己这个时候哪里还能活着站在这里? 自己已是前方地上的那些尸体中的一个! 他万念俱灰,而今所想,只是如何能够活着离开这里。 白衣盟就此将彻底从江湖消失。 以后……离李辰安越远越好! 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后方忽然传来了剧烈的马蹄声。 许多人回头望去,便看见了阳光下那萧杀的漆黑的人漆黑的马还有他们已经出鞘的银光闪闪的长刀! 周正率领五百玄甲营战士从人群的旁边一掠而过。 他们冲了过来。 他们手中的缰绳在这时候才急促一勒,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了咴咴的齐鸣。 周正翻身下马,一步来到了阿木等人的面前。 “摄政王可安好?!” 阿木点了点头,回首望去。 周正也抬头向前望去。 李辰安从一辆马车中走了下来。 一身青衣。 神采奕奕。 周正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他转身看了一眼地上的那些尸体,向钟离秋阳走了过去,抱拳一礼: “敢问提督大人,可还有活口?” 钟离秋阳指了指晕死过去的白玉老虎,恶狠狠的说了一句: “就剩下这一个,尚不知其同党。” “好,在下来问!” 周正来到了白玉老虎的身边,一把将白玉老虎给提了起来,另一只手一耳刮子便甩了过去,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白玉老虎被这一巴掌抽的脑袋猛的一偏,一口鲜血夹杂着两颗牙从他嘴里喷了出来。 他醒了! 他却觉得比死了还要难受! 他怕了! 这一刻,他再也不是云州的那个无人敢去招惹的老虎。 这一刻,他比老鼠还要可怜。 他的嘴角流着血,他惊恐的看着凶神恶煞的周正,身子忽的一软,却被周庄给提着脖子,连躺下都不能。 周正恶狠狠的盯着白玉老虎: “说,还有谁是你的同党?!” 白玉老虎也想交代啊! 可他的同党都死光了,这也没法再说了呀! 就在他这一迟疑之间,周正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抽得白玉老虎那双眼星星直冒。 紧接着,周正一拳砸在了他的腹部! “啊……!” 他一声惨叫,眼珠子都痛的快要凸了出来。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谁是你的同党?!” 白玉老虎又狂喷了一口老血,老脸上满是冷汗,他连忙说道: “军爷、小人、小人说……!” 周正将白玉老虎提到了人群前。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不知身边还有谁是这老刺客的同党。 良凉垂着头,左右看了看,心想这老东西究竟带了多少人来呢? 太吓人了! 这一家伙被指认出来,那肯定是会脱一层皮才会死的! 就在这时,白玉老虎颤巍巍伸出手来一指…… “军爷,他、他就是小人同党!” 所有人顺着那一指看了去。 周正和钟离秋阳也看了过去。 良凉这才抬起了头来,也想知道谁是那老家伙的同党。 可他却陡然一惊! 因为白玉老虎所指的人,似乎正是他! “不……军爷,小人不是……” 周正根本就没有个良凉说话的机会。 他一声大吼:“将此寮给本将军抓出来!” 良凉腿都软了。 他的心此刻一片冰凉。 他咽了一口唾沫,死死的盯着白玉老虎: “你这老东西,老子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陷害我?” 白玉老虎有气无力的一笑: “叫你狗曰的别扇扇子啊……!” 第九百一十六章 正经事 二 萧包子她们根本就没有理会人群前发生的事,更不知道因为一把扇子引发了一场血案。 她们都看着站在面前的李辰安。 钟离若水瞅了一眼容光焕发的李辰安,她的眼里忽的一亮。 她已发现此刻的李辰安与往日有了些许的不一样,他竟然破境了!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破身和破境莫非还有什么神秘的联系不成? 按书中所说…… 刚才马车里那么大的动静,这牛耕了田总是会累的,便会显得疲倦,便需要休养进补来恢复元气。 但李辰安此刻的精神却比往日更加饱满。 这有违常识! 天下武功,唯有潜心修炼,还需要极好的机缘才有破境的可能。 但李辰安似乎不太一样。 他这是……御一女破一境? 这算是哪门子功夫? 萧包子自然也看出了李辰安踏入了二境上阶。 只是她并没有如钟离若水和夏花那般觉得怪异,她看着李辰安嘴角一翘,忽的低声向夏花说了一句: “瞧,我就说楚楚妹妹下不了马车了吧!” “我去马车里看看楚楚妹妹!” 萧包子抬步登上了马车,看见的是斜卧在马车里,脸上那绯红之色尚未褪去,头发还极为凌乱的宁楚楚。 宁楚楚正拿着那一张描绘了一朵红花的白绸在回味。 “楚楚妹妹!” “呀……”宁楚楚慌忙将手中白绸给抱在了胸前,抬眼看向了萧包子,羞涩说道: “原来是姐姐来了……让姐姐见笑了!” 萧包子坐在了宁楚楚的身旁,俯过身子,低声笑道: “这有何见笑的?姐姐是为你高兴……你高兴么?” 宁楚楚微微垂头,轻轻的点了点头。 萧包子又低声问道: “感觉如何?” “……哎呀,姐姐,羞死人了!” 萧包子顿时一乐,“咱们可是姐妹,功夫需要切磋,这些事也需要多多交流,来来来,这可没有外人,说给姐姐听听!” 马车里,是二女的窃窃私语之声。 马车外,夏花颇为幽怨的看了看李辰安,摸了摸腰间别着的那根箫。 忽然抬头望了望爬上三竿的太阳,忽然期盼着这太阳早些落山。 月亮早些出来。 若是能够给李辰安在那月下吹箫……想来那是极有意境的。 李辰安可不知道夏花心里的主意,他带着二人向那些不知所措的百姓们走了过去。 他来到了钟离秋阳的身边,看了看钟离秋阳那忐忑的神色,伸手拍了拍钟离秋阳的肩膀,“小事!” “……这还是小事?” “真不是什么大事。” 说着这话,李辰安站在了百姓们的面前。 他的脸上带着微笑,似乎根本没有将刚才发生的那凶险之事放在心上。 他冲着百姓们挥了挥手: “诸位父老乡亲,回去吧!” “我要去那处船坞,要做一些正经事。” “刚才发生的事,与你们并无关系,人活一世总有祸福相依。” “这祸事已经过去,咱们的生活还得继续。” “时候不早了,该干啥干啥去……再会!”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他轻飘飘一席话说完当真转身就走了! 他甚至都没有去看那两个被五花大绑的刺客一眼! 人群并没有动。 百姓们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那块石头已经落下,所有人眼里流露出来的并不是余生的庆幸,而是对摄政王那份大度胸怀的钦佩! 陈丁卯一捋长须,嘴角挂起了一抹微笑。 “不挂于心。” “不拘于形!” “此乃真大度!” “宁国之幸!” “百姓之福!” “盛世……可期!” 郭宣也望着李辰安的背影。 他听见了陈丁卯的这赞美之言,过了片刻忽的低声问了一句: “陈公,您说……刚才那小半个时辰,摄政王抱着那姑娘去了马车里……这事是不是有些荒唐?” 陈丁卯咧嘴一笑,“在老夫看来这并不是什么荒唐。” “走吧,咱们回城。” 说着这话,陈丁卯转身而行。 郭宣和刘瑞跟在了他的身边,便听他又说道: “谁还没有个年少的时候?” “年少时候不如此疯狂,莫非要等到老了……像老夫这把年纪,可就只能望……” 陈丁卯摆了摆手一声叹息,没有说完那一句,而是又道: “这便说明摄政王是性情中人。” “他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刺杀而心生愤怒,更没有因为此事而迁怒到我们这些人……这便是我们的大幸!” “他能够在这时候做这种事……这便是心宽。” “心宽者才会不拘泥于小节,无惧于生死,始终心有暖阳,始终……博爱!” “这样的人若是成为了宁国的皇帝,他之心宽方能容纳天下百姓!” “他之博爱,方能让天下百姓沐浴圣恩!” 郭宣哑然,不知道那事儿怎会扯到博爱这个词上面去。 他心想若是换一个人……在陈公的嘴里恐怕就不是这样的了,仅仅是因为干出那事的是摄政王罢了! 陈丁卯一行走出了人群,恰好遇见前来的谢同举。 他又回头望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依旧在。 却已看不见摄政王的影子。 谢同举也踮着脚望了望,问了一句:“陈公,发生了什么事?” 陈丁卯摆了摆手,笑道: “有些血腥,也有些香艳。” “走,回去喝茶,慢慢说给你听。” …… …… 李辰安已带着邹焕章一行远去。 他虽然没有看那两个刺客一眼,但这种事钟离秋阳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白玉老虎和良凉二人又被钟离秋阳给提溜了过去。 良凉根本就没有申辩的机会。 他已经被揍成了猪头。 他觉得自己很冤枉,又觉得这似乎就是报应! 钟离秋阳将二人交给了周正。 周正干这事很在行,方法简单粗暴。 他用了两根绳子,将二人双手缚住,绳子的另一头则栓在了战马上。 摄政王大度,周正却从来就不是什么大度之人! 百姓们依旧没有离开,但摄政王已远去。 就在所有百姓的视线中,周正打马而行,白玉老虎和良凉二人一个踉跄就扑倒在地。 他们被周正的马拖行而去! 他们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百姓们当然也没有同情,甚至在他们被拖过的时候一个个还狠狠的向他们吐了一口唾沫。 云州一霸,原本在云州那地方舒服的过着好日子的白玉老虎,不知道他此刻的心里做何想。 或许他早已后悔。 后悔自己这个冲动的决定。 良凉已晕死过去,晕死前最后的念头就是…… 江湖虽大,却永远在庙堂之下! 若再能给自己一个选择……我去尼妹的白衣盟! 那老不死的……他究竟和扇扇子的人有什么仇呢? 第九百一十七章 正经事 三 对于身后发生的事李辰安并不知道。 他在阿木四人的保护下,正向那处临水湖而行。 亦步亦趋跟在李辰安身后的邹焕章一家子这时候其实也后怕的要命。 邹焕章已是耳顺之年。 他的长子邹家晖已有四十余岁。 就连他的长孙邹志鹏的年龄也已二十五岁。 邹志鹏一边小心翼翼的走着,一边时不时看一眼李辰安的背影,心绪颇为复杂。 这个复杂倒不是刚才发生的那些事。 作为临水城邹氏的嫡长孙,邹志鹏在造船这事上有着极深的造诣。 他不仅仅是继承了邹家造船的手艺,他还在原本的手艺上有了诸多的创新。对造船这事,哪怕是在邹家,哪怕是爷爷邹焕章,许多时候也要听取他的意见。 在宁国造船界,他算是真正的有着真才实学的权威。 像他这样的研究性匠人,他对自己的手艺极为自负,自负到不允许有人去质疑! 他对造船也极为痴迷,痴迷到并不关心别的事。 哪怕是摄政王的生死,也仅仅是当时让他担心了一下子,这时摄政王既然化险为夷,他之所想便是造船之事。 作为宁国最有名的造船世家,他们的理想便是造出最好的战船,便是恢复邹府昔日之荣光。 摄政王前来临水城便见了爷爷。 爷爷回来之后喜笑颜开说起了与摄政王相见时候的情景。 爷爷说邹家总算是等到了一个好机会,摄政王要重启临水港船坞,要新建战船重振水师…… 这对于邹府而言,当然是一等一的大事! 以至于邹府上下昨夜几乎彻夜未眠。 邹志鹏当然也兴奋极了。 这是他大显身手的好机会! 邹府新的战船,就是他早些年所设计的,可惜的是姬泰执政根本就没有将心思放在水师。 宁国这些年的国力也越来越弱,国库也根本没有多余的银子来支撑新的战船的建造。 他本极为失望。 以为那些辛辛苦苦画出来的图纸只能封存起来,却不料而今又有了新的希望。 摸了摸怀中的那些新的战船的图纸,邹志鹏咽了一口唾沫,希望这位诗仙摄政王能听懂他对于这些图纸的解释…… 估摸着他是听不懂的。 毕竟造船和写诗词文章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 他只希望这位摄政王不要不懂装懂,不要胡乱指挥,能将造船的这个专业的事交给邹家专业的人来做。 如此,才能事半功倍! 原本有些担忧,但现在邹志鹏却放心了少许。 毕竟刚才发生的那么大的事,摄政王都能一笔带过,都能迅速的放下那事前往船坞,这说明在摄政王的心里,他并没有放下这件正经事。 这也说明他对造船之事极为看重,或许便不会胡乱的指手画脚。 显然邹志鹏想多了。 此刻一路默默而行的李辰安正在搜寻着他的记忆。 对于船坞该如何修建他是不懂的。 对于战船该如何建造,他也是不懂的。 但前世曾经见过。 只是前世的那些东西显然并不适合这个世界。 前世是工业高度发达的社会,而这里……却还是极为落后的一个时代。 大型的机械肯定是弄不出的。 那就只能借鉴。 毕竟也是领先这个世界千年的文明,总是有可取之处的。 自己大可以提一些建议,许能启迪邹氏这些匠人们的思维,许能促进造船业更快速的进步。 造船是一件大事! 在这样的世界,水运是最有效率也是成本最低的运载方式。 另外,遥遥领先于别国的战船,一来能为以后的大航运保驾护航,二来……既能防御本土,若要对外战争,也能对能够抵达的敌国带去火力上的压制。 至于大航海的开启…… 这有些遥远,李辰安仅仅一想,便没有多想。 就这么一路而行,李辰安的视线里出现了临水湖边的那处破败的船坞。 这个船坞很大。 岸边散布着破旧的帆篷、木工工坊,还有堆积的几近腐烂的木材和麻绳等等。 一条颇为宽阔的沟渠从湖中引出,沟渠的两旁还有许多东倒西歪的木头架子。 就在这沟渠的另一头,还有长长的一排长满了青苔的几近倒塌的房舍,想来是工匠们曾经的住所或者仓库之类。 站在靠近船坞的一处高地,李辰安仔细的看了看,脑子里一番搜寻,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上一世的船舶发展的简史。 记得并不是太清楚,依稀还有些印象。 犹记得大致是在战国时候,那时的船舶多为木质船,包括平底船、帆船、筏船等等。 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的船舶,似乎和曾经的战国时期差不多。 到了两汉时期就有了艨艟战舰。 就因为这东西,让汉朝水军的战斗力大幅提升,成了当时的世界第一! 记得是东汉建安十三年,那场极为有名的赤壁之战,双方投入的战舰数以千计,足以说明那时候水师的强悍和水战规模的巨大。 但艨艟战舰却需要改良。 因为它是以生牛皮蒙背,虽说有一定的防御力,但自己现在已经弄出了钢,或许可以将钢铁覆盖于船身,这样防御力就更强。 另外,艨艟战舰的进攻方式依旧采用的是弩窗矛穴,在杀伤力上远远不能和舰炮相比。 虽说还不知道工部将红衣大炮研究的如何了,但只要解决几个关键问题,造出红衣大炮并不是太难的事。 比如提炼出纯度极高的铁水。 比如铸造出比泥模更好的铁模。 比如膛线的刻画等等。 既然要打造一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水师,李辰安决定在建造艨艟战舰的同时研究建造三桅炮船。 因为动力这个东西自己确实是解决不了的,依旧只能依靠风力和人力。 明朝时候的三桅炮船极其强悍,它装备有红衣大炮八门,另有弗朗基炮四十门! 船高五层,可容纳水兵三百余人。 它不仅仅能行于长江,就算是在海里,它依旧能够胜任。 当然,要造出三桅炮船这需要很长的时间,一来是造船工艺的跨度太大,二来是大炮进入实战也需要经过较长时间的验证。 所以……得双管齐下! 一边研究三桅炮船,一边建造简单一些的艨艟战舰。 如此想着,李辰安扭头看向了邹志鹏: “你爷爷说造船之事将有你来主理……这挺好,来来来,我给你说道说道我想要的战船怎么造!” 邹志鹏目瞪口呆的看着李辰安。 心想不是应该我给你说道说道这船该怎么造的么? 第九百一十八章 正经事 四 临水湖是玉广大运河与长江交汇处的一个大回弯。 这里水域极为宽阔,并没有长江的激流,反而湖面如镜一般。 远处的湖面上飘着许多的小渔船,当然也有几艘隶属于广陵水师的战船正在训练。 这是一处极好的港口,也是一处极好的船坞。 就在那条宽阔的水渠旁,李辰安一行站在了这里。 水渠旁散落着一些木工器具,也散落着一些造船的物件。 李辰安四处打量了一下,这里的一切,都需要重建。 一来太过陈旧,二来这些设施已不适合新的战舰的建造。 邹志鹏就站在李辰安身后半步距离,对于这地方他自然是极为熟悉的。 哪怕这么些年再也没有在这里建造一艘战船,但他却时不时会来这里一趟。 坐在那船坞里发发呆。 去那处工棚里摸一摸已生锈了的器械。 或者就在这水渠上眺望这辽阔而又寂寞的湖面。 看着这些早已落幕的繁华,他的内心多有酸楚,便只能望着这如废墟一般的地方长长一叹。 今日再来到这里却是他一生的希望! 只是他的心里又有些忐忑,因为摄政王说的那句话。 他一个诗仙,若是看着这处的风景咏诗一首才是最好的。 可他偏偏说要给我说道说道这船如何造…… 他是摄政王啊! 王令不可违,甚至不可辩驳! 他若是说要给船装上轮子在陆地上跑……自己能反对么? 他怎么可能知道战船的平衡吃水防御攻击等等这些专业的事? 他若是真提出了异想天开的主意,自己该怎么办? 哎…… 邹志鹏心里一声长叹,如此刚愎自用的摄政王,看来自己的理想依旧无法实现。 邹家接了这档子活儿,恐怕带来的不会什么昔日荣光……可千万不要是祸事才好! 与邹志鹏差不多心思的还有邹焕章邹老太爷。 他此刻的心也悬在了嗓子眼上! 因为他同样很是清楚由一个外行来指导内行会带来怎么的结果。 这可不是小渔船! 这是要造战船! 那是要用来打仗的! 关系的是战争的胜败,和战士们的生死! 如此大事,岂能儿戏? 钟离秋阳和程依人也不知道李辰安在造船这事上能有多少见地,钟离秋阳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他想的是李辰安这小子颇为谦逊,当能听进去邹氏对造船的建议。 夏花很是好奇。 钟离若水却无比淡定。 虽说她也不知道李辰安懂不懂造船,但既然他这么说了,他肯定就是懂的。 只是他从哪里学来的……就像他酿酒一样,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知道。 各自有着心思。 李辰安却根本没有注意这些人的想法。 站在了一张破旧的木工桌旁,李辰安扭头看向了邹志鹏。 邹志鹏心里一紧,决定先发制人,将自己要造的船先告诉摄政王,这样摄政王就算是想要表达一些他的看法,那也是在自己设计的战船的基础之上。 可他刚要开口,李辰安却率先发话了: “昨晚邹老有说你有设计一种新的战船,但现在你先听我说完。” “如果我说的战船没你的好,那就按照你的图纸在造。” “若是我的更好……你就按照我说的来造。” “如何?” 这能如何呢? 你是摄政王啊! 我一小民岂敢否定? 邹志鹏只能委屈的点了点头。 于是,李辰安从小武的背篓里取了炭笔和纸,就在这张摇摇晃晃的木工桌旁开始写写画画。钟离秋阳等人目瞪口呆的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一边画一边口若悬河的在给邹志鹏解说: “这就是我想要造的艨艟战船的大致雏形……外狭而长,两厢开擎掉孔,前后左右开弩窗矛穴……” “船高三层,其下层配桨橹其顶配以风帆……我需要它的速度极快!” “为了提升它的防御力……比如敌舰的箭弩或者敌人的火攻,我需要在它的外层覆盖一层铁甲。” “至于这铁甲如何去弄,我的意思是这样……” 李辰安在极为仔细的说着,原本邹志鹏初时心里还极为不平。 可听了片刻之后,他再也没有了取出图纸的勇气! 他越听越震惊,越听越入迷。 按照摄政王的这说法和这不太能入眼的图,他大致明明了李辰安的意思。 其实这艨艟战舰和现在的楼船有相似之处。 但它和现在的战船却有了较大的区别—— 首先,它不是平底的,而是尖底的! 邹志鹏设计的战船也是尖底的,这样船行的速度会更快,也会更稳,转弯也能更快更灵敏。 其次,它显然比现在的战船更大,采用的攻击方式倒是与现在的战船差不多。 主要的区别在于防护措施。 现在的战船最高两层,下层划桨,上层用弓手或者船弩射击。 虽说也是在二层的船舱里,却仅仅是用木板为挡板,若是敌人的船弩力道足够,便可射穿挡板对船上的士兵们造成生命的威胁。 摄政王这艨艟战舰……那弩窗矛穴是可以关闭的! 放在战斗中,一轮齐射之后,战士们便可关闭窗口来阻挡敌人的剑弩,从容的完成换箭装弩。 采用钢铁覆盖于船身,自然可以完全阻挡敌人的攻击。 只是……这钢铁厚重,如此一来,船的自重必然加大,那么船行的速度就会受到影响…… 按照摄政王的说法,这种战舰的速度要快……那么船的自重就不能过大。 这又该如何解决呢? 二人就这么讨论了起来。 他们似乎忘记了周围的人,一人问,一人答。 于是,这处船坞就需要有一个很大的铁匠铺子。 于是,这里也需要一个武器工坊。 船坞之上需要一个龙门吊……这玩意儿超乎了邹氏族人的想象,在听了李辰安的一番解说之后他们才豁然开朗。 才发现这个东西能够给造船带来极大的便利! 就这么过去了足足两个时辰。 日已中天,李辰安似乎并没有觉得热,他依旧在和邹志鹏说着关于战舰武器的改良—— “船弩可以更大,固定在船舱中,弩箭长五尺……像这样,” 李辰安又取了一张纸,想了想,在纸上画了一架床子弩。 这个玩意儿在这样的冷兵器时代,它堪称远程大炮! “这弩尖与寻常的弩箭不一样!” “它是圆形的铁球,它的杀伤力不在箭头,而在于射出之后从空中坠落的冲击力击穿敌军战船或者敌人铠甲……” “也或者,” 李辰安突发奇想,“在弩尖挂上烟花,由此强弩将烟花射至敌人战舰而后爆炸,其杀伤力将会更大!” 钟离若水和夏花站在一旁默默的听着默默的看着。 她们听不懂,但既然那位造船世家的天才都听得那么认真,二人还讨论的那么激烈,想来李辰安说的这些都是有道理的。 夏花此刻已经惊呆了。 她与李辰安相识相处的时间最为短暂,她本以为钟离若水是知道李辰安还有这大本事的,但她分明从钟离若水的脸上也看出了那抹茫然。 他怎么会懂得这些呢? 此刻的李辰安,不再是那名震天下的诗仙,也不再是名扬江湖的小李飞刀。 他就像一个专业的船工在教授着自己的弟子! “艨艟战舰相对来说比较简单,我以为按照当下的工艺要完成它的难度并不太大。” “接下来我给你说说另一种战舰……它的难度会大许多,但我希望你也能将它给造出来。” “它叫三桅战船……” 第九百一十九章 正经事 五 临水湖畔李辰安在和邹志鹏说着三桅战船的设计概念。 邹志鹏一听之下,内心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是怎样的一种战船? 它之巨大远超当下世界所有的战船! 它之防御,放在任何水战之中,哪怕十倍于己的敌船也难以攻破。 它之火力系统……这是摄政王的命名,极为贴切……它不再是用船弩箭矛! 它用的是摄政王所描述的火炮! 邹志鹏尚不知道火炮是个什么玩意儿,但在李辰安的一番解说之下,他明白了那是一种跨越时代的远程武器! 当下各国之战船皆为木船! 若是这火炮之威力有如摄政王所说的这般强悍,邹志鹏相信天下没有任何一艘战船能够承受那火炮的一轮齐射! 有了这三桅战船,再有了数量更多的艨艟战舰…… 邹志鹏的眼睛越来越亮! 他的内心也早已激动不已! 他已忘记了自己袖袋中的那些图纸,因为此刻他早已明白自己引以为豪的新的战舰,在摄政王所描述的这两种战舰面前……它简直不值一提! 时已过午。 本该是用午饭的时间了。 可摄政王并没有画完也还没有说完,他似乎忘记了饿,似乎也忘记身边的其他人。 他过于专注。 只是没有人知道他仅仅是需要仔细的去回忆,去完善这三维战舰的那些细节,以减少邹氏可能会走的弯路罢了。 邹志鹏没有再提半点意见。 他也极为专注的在听,在记,生怕漏掉了一个字! 他知道这三桅战船若能面世,宁国之水师,必无敌天下! 而邹氏若能将这纸上的图变为现实,那么邹氏之荣光,当比昔日更加灿烂! 这处沉寂了许久的临水港船坞,今日终于来了一群人,终于有了两个人的对话。 临水城的百姓,乃至于宁国的百姓在这时候自然还没有几人意识到这个荒弃之处在接下来会发生多么惊人的变化。 也没有人意识到全新的战争形势就在今日的这番交流中已将悄然来到。 这一幕看在钟离若水的眼里,她仿佛觉得这里渐渐有了生机。 渐渐变得极为繁忙! 按照李辰安所规划,这里的匠人船工杂役将有数万人之巨! 而这里的船坞,也将扩大,甚至还要新建。 临水港,将成为宁国的第一处内河大港! 不仅仅有船坞,还有商用的码头,以及能够停泊巨舰的规范的军港! 而临水城也必然因此而繁荣,成为江南道乃至于宁国的一颗璀璨的明珠! 只是钟离若水的胸口有些疼。 此举耗资巨大,这启动所需的银子…… 李辰安昨夜说先从归园的账户上支取三千万两! 钟离若水心里一声叹息,回到京都之后,可得催促他赶紧赚钱了! 哪怕万贯家业也架不住他这样挥霍的呀! 虽说是为了宁国。 但国和家必须有区别,可不能用家里的银子去补贴国家所用! 伯母说归园的银子,等他登基之后归于内帑的! 那便是他的私房钱了,但宁国需要用到银子的地方实在太多,若任由他这样花费,只怕要不了多久,归园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银子也会被他给花个精光。 倒不是钟离若水小家子气。 而是往后后宫里的开销也不会小,而今已有了姐妹四人、不,五人! 还有一个吴国的沁公主! 钟离若水瞧了瞧李辰安依旧神采奕奕的模样,心想萧姐姐说要将他的精力耗费干净免得他出去偷吃……这似乎有些难度呀! 他真成了皇帝之后,可难保后宫再添一些人,那样花费可就更多了。 这如何是个好? …… …… 掌管财权的钟离若水心里已在为未来的开销发愁。 但依旧在马车里的萧包子和宁楚楚显然不会去想这种东西。 两人已在马车里坐了足足两个多时辰,彼此该说的心得体会也说的差不多了,嘴也说得有些干了。 萧包子撩开了车帘,探头出去张望了一下,又眯着那双细长的眼望了望空中的太阳,这才缩回了脖子,嘀咕了一句: “他们怎的还没回来?” 宁楚楚已将那绘了一朵红花的白绸收了起来,这时候已坐直了身子,那痛楚的感觉已消失,精神头儿也已恢复如初。 她笑道: “造船这可是大事,既然他决定了要重启这临水港……” 顿了顿,宁楚楚沉吟片刻,又道: “曾经在宫里的时候,我倒是听父皇和哥哥说起过临水港和广陵水师。” “其实十年前父皇还记挂着这里,也曾和哥哥说起过这里。” 宁楚楚没有细说,毕竟这些都已成为了过往。 “这事儿可不简单,辰安他又不懂得造船,想来是要多听听邹氏的意见。” 萧包子嘟了嘟小嘴儿,“可肚子饿了呀!” 她看向了宁楚楚,三息,问了一句:“你……你初经雨露,那活儿可费体力了,你饿了没有?” 宁楚楚肚子咕噜一叫,“我倒是还好,可他费了那么大的劲,他恐怕真饿了。” 萧包子嘴角一翘,“走!” “去哪?” “回城,咱们去弄点好吃的,顺便再送一些吃食过去,他们恐怕暂时无法回来……这钟离秋阳也真是的!” “堂堂一都督,竟然没给辰安备好午饭……楚楚你坐好了,姐姐我去架车!” 就这样,萧包子架着马车,载着宁楚楚,转身就向临水城而去。 此刻已是未时,临水城的酒楼已过了最热闹的时候。 临水城最好的酒楼就是食味轩。 食味轩的隔壁就是悠然茶楼。 今儿个临水城西门外发生的事,早已在临水城里传的沸沸扬扬。 毕竟有那么多亲眼所见之人。 毕竟还是比戏文中更凶险也更精彩的刺杀摄政王的大事件! 这对于没有什么娱乐的古人,八卦这个东西便是他们最喜文乐道之事。 其实对于任何一个城镇的百姓们,看热闹而后吹牛,便是他们最大的乐趣。 后面才去了西门外的谢同举懊恼自己没有早起,没有亲眼看见那精彩的一幕,所以他和陈丁卯以及郭宣刘瑞四人便在悠然茶楼二楼雅间喝茶。 说的正是西门外之事。 这事一说,就说到了现在。 谢同举在惊诧于摄政王大度的同时,也才发现午饭还没有吃。 “走走走,咱们去食味轩弄几个佐酒的菜,边喝边聊。” 四人起身,离开了茶楼走入了食味轩。 坐在了食味轩二楼靠窗的一处位置,谢同举又道: “陈老,摄政王既然去了临水港口,看来他是有着坚定的造船决心的。” “那么邹老说的那些话,自然极有可能成为现实……” “我的意思是,当请邹老喝一杯,再详细了解一下您关心的建造船队之事!” 陈丁卯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扭头向窗外看去,他的老眼忽然一亮。 楼下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下来了两个俏丽的姑娘! 其中一个,不正是摄政王抱进马车的那一位么? 第九百二十章 正经事 六 此刻大堂中已没有了食客。 萧包子不是个讲究人,带着宁楚楚就坐在了大堂门旁不远的一张桌前。 “小二!” “先给我们来两杯茶水,另外……” 萧包子不会点菜。 她看向了宁楚楚,“吃点什么你说。” 宁楚楚这年余都在努力的成为一名合格的劫匪,都游荡在山野之间,过的是打劫山匪的活儿,吃的自然也就是那些山寨里的食物。 那些食物可不好吃! 这样的酒楼显然也不会有。 但她毕竟是宁国的四公主! 要享受显然很简单。 今儿个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当好好吃一顿补一补! 于是,宁楚楚张嘴就向那小二说道: “先来两盅黄焖鱼翅。” 那小二一呆,这道菜倒是听掌柜的说过,说是宫里的御用菜肴,那可是给皇上吃的! 这食味轩虽说是临水城最好的酒楼,这掌勺的厨子虽说也是从京都请来的,但他也不会做这什么黄焖鱼翅呀! 再说了,临水城的鱼倒是很多,鱼刺倒是有的,但这鱼翅嘛,听说放眼江南道,也只有道府平江城的玉宝斋才偶尔有售。 这俩姑娘……你们莫非是来本店找茬的? 但看起来不太像。 嗯,也不太像京都的贵人。 听掌柜的说,京都的贵人们穿的可都是最华丽的锦缎,脖子上挂着的是无暇的珍珠,手指头上戴着的也是拇指粗细的玉石戒子……总之就是一身的珠光宝气。 但这两个姑娘……好看倒是好看极了,却一身朴素,穿的还都是最寻常的麻衣…… “这个……黄焖鱼翅本店没有。” 宁楚楚想了想,又道:“那就来一道佛跳墙,一道烧鹿筋,再来一道熏鸡白肚儿……我俩吃够了,另外……” 那小二已惊呆了! 他现在确定这俩姑娘是来找茬的! 心想莫非是掌柜的得罪了谁? 可这临水城的富贵人家掌柜的都认识,难道是得罪了平江城的某人不成? 他连忙摆手,“姑娘,这些也没有!” 宁楚楚愕然抬头,心想这些菜品虽说是宫廷御用,但在京都的聚仙阁也是有的呀! “那你们这店有什么吃的?” 小二瞅了宁楚楚一眼,“这个……小人去请掌柜的来,请两位姑娘稍等。” 食味轩的掌柜姓白,名知味。 在这小小的临水城里也算是一个颇为有名的人物。 不仅仅是他这食味轩的菜品味道做得不错,还因为他是从江南道的道府平江城而来。 平江城白家的名气极大,若要论起来,这白家仅次于苏府和曾经的商氏。 而今商氏已经没了,平江白家便自然成为了江南道的第二大世家。 苏氏做的是绸缎生意。 白家做的却是开设钱庄的生意! 白氏的万贯钱庄虽说远不及八福钱庄,但在江南道却也有着一席之地。 江南道有着全国半数以上的商贾,白氏在江南道的商贾中信誉极好,便成为了江南道商人们首选的钱庄。 而今随着商业的逐渐繁荣,白氏万贯钱庄的生意也在蒸蒸日上。 这位白知味白掌柜的,他是白氏家族的庶子,但才学却很是不错,尤其精于算学。 白氏家主白老爷子对这个儿子心里是极为喜欢的。 就算是将来白知味无法继承万贯钱庄,但万贯钱庄的生意正在扩大,白老爷子原本是希望这个儿子能够去负责某一个道的生意的。 但白老爷子却没有料到这个儿子对自己的安排根本就没有兴趣! 白知味在二十二岁那年就离开了平江城。 他用了三年的时间游历了宁国的许多地方,而后来到了这临水城,开了这家食味轩! 这一开,就是足足十年! 他这一走,也就再没有回过平江城的那个家了! 此刻,他正与陈丁卯等人坐在二楼靠窗的桌子旁。 “陈公……真不是我那老头与我有什么矛盾,他是我爹,我怎么会记恨他呢?” “再说,我那大哥的本事真的比我强太多了!” “万贯钱庄有我那大哥主理,再有我大哥那两个儿子帮助……你们恐怕不知道我那两个侄子也是算学的天才。” “我这个人吧,说来你们不信,我真对那玩意儿提不起兴趣。” “天天看着一堆枯燥的数字,我受不了!” “而我更喜欢吃!” “所以……” 白知味话音未落,那小二蹬蹬蹬就跑上了楼急匆匆来到了白知味的面前。 他躬身一礼,低声说道:“掌柜的,下面来了俩找茬的姑娘!” 白知味一怔,“怎么个找茬法子?” “她们点的菜……都是掌柜的曾经说起过的宫中御菜!咱这店里可没有,看她们的穿着也不像是吃得起的人,这不是故意为难么?” 白知味眉间一蹙,正要起身,却不料陈丁卯说话了: “白老弟……那两位可是贵人!” 白知味一惊,“贵人?” 这临水城能有多贵的人? 他豁然张开了嘴,俯过身子,低声问道:“摄政王身边的人?” 陈丁卯点了点,还慎重的补充了一句:“枕边人!” 白知味吓了一大跳,那小二这时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白知味一捋短须沉吟三息,起身,“那我可得赶紧去侍候着!” 他整理了一下衣裳,抬步下楼,刚好来到楼梯口便听见了一个姑娘的吼声: “喂喂喂,你们这店究竟有什么吃的?” 这是萧包子的声音。 她有些饿,还担心着在临水湖的那头牛更饿! “包子馒头有没有?” “卤牛肉啥的总应该有的吧?” “人呢……?” 白知味连忙一路小跑来到了萧包子和宁楚楚的面前。 他面带笑意,躬身一礼,歉然说道: “让二位久等了!” “在下本店掌柜,恰好楼上有友人前来,这便下来的晚了一步……” “要不这样,在下做东,请二位上楼用个便饭,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萧包子眉梢一扬,根本没有丝毫考虑就脱口说了两个字:“没空!” “也不知道你这店里还有些什么吃的,那就把简单点的菜随便弄两三个。” 白知味躬身:“在下这就去吩咐厨房。” “稍等,” “你吩咐厨房再做……再做二十人左右的席面,帮我送去临水港。” “要快,饭食多盛一些。” “对了,结账那个钟离秋阳!” 第九百二十一章 正经事 七 萧包子这话一出,几乎已经挑明了身份。 钟离秋阳可是这临水城的水师提督大人! 这名字可不是寻常百姓能够随意叫的。 而摄政王入临水城正是住在提督府上,今儿个去临水港,也是提督大人亲自陪同。 只是白知味不知道这两个姑娘中有没有一个是钟离若水,但没啥关系,这两个姑娘都都是摄政王身边的人! 还是枕边人! 白知味当然更加欢喜。 他又躬身一礼,这次没有用在下自称。 他恭恭敬敬的小意说道: “小人见过两位娘娘!” 娘娘,这个称呼通常用在皇帝的嫔妃身上。 李辰安而今虽说还是摄政王,但他回京就要登基为帝的消息却早已传开。 这一声娘娘,叫得萧包子和宁楚楚心里很是欢喜。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弯成了月牙儿: “哟,掌柜的,被你看出来了呀?” 白知味心想我只是懒,又不是瞎! “两位娘娘之风姿,小人远远一瞧便知不是凡人。” “你这嘴儿还挺甜的,既然知道他还在临水湖边没有用午饭,那你就赶紧去安排吧。” “可不能白吃了你的,他会不喜欢,多少银子钟离秋阳会付给你……” 萧包子的话音未落,一个声音从楼梯口传了过来: “银子记在小老儿的账上!” 萧包子和宁楚楚抬眼看了过去,便见一白发苍苍的老人走了过来。 他自然就是陈丁卯了。 他来到了萧包子二人身边,也躬身一礼: “小老儿颍州陈氏陈丁卯,见过两位娘娘!” 萧包子和宁楚楚起身。 倒不是她们知道颍州陈氏的名头,仅仅是因为这是一个老人! 与李辰安相处时久,就连向来大喇喇的萧包子,也习惯了对老人的尊敬。 毕竟李辰安去了那么多的乡野,见到那些老农的时候,李辰安从来都保持着足够的尊敬。 自家相公如此,那自己当然也得如此。 陈丁卯和白知味万万没有料到这两位贵人竟然会站了起来,更没有料到接下来这两位贵人竟然也向陈丁卯躬身一礼! “见过陈老!” 这一家伙将陈丁卯吓得不轻。 他连忙侧身,连忙再次躬身一礼,脸上的冷汗都流了出来。 “小老儿当不起!” 宁楚楚嫣然一笑,“老者为尊便是长辈,陈老当得起的!” “何况颍州陈氏乃宁国大义之氏族,犹记得景华年间,西域蛮人犯边入侵宁国,在国家存亡之际,颍州陈氏为国之战捐献了纹银千万两之巨。” “为宁国驱逐西域蛮人立下了大功,得景华皇帝召见,赐予了一道金匾,封当时的陈氏家主为忠义公!” “陈老,虽说这爵位非世袭,但颍州陈氏之义举却记载于国史之中,算是流芳百世了。” 陈丁卯颇为惊诧的看了看宁楚楚。 那是一段百年前的往事,而今除了颍州陈氏的家族弟子之外,还记得这件事的人已经很少了。 那道金匾依旧供奉在颍州陈氏的祠堂里,上面镌刻的正是忠义二字。 那是颍州陈氏最大的荣耀,也是祖上做的最成功的一桩生意—— 正是因为忠义公的名头,令颍州陈氏在这百余年的时间里得到了飞速的发展! 虽说捐献出去了千万两之巨的银子,但陈氏从此有了在颍州开采矿山的权力。 曾经的陈氏所做的生意主要是茶叶。 茶叶的利润虽说极大,但比起开矿冶炼铜铁,却又逊色了三分。 这百余年的时间里,陈氏因此而积累了更大的财富,成为了宁国的一方豪族。 而这一切,皆拜皇权所赐! 陈丁卯很清楚。 皇权能够让一个家族腾飞,同样,皇权也能轻易让一个家族灰飞烟灭! 现在的颍州陈氏已变得很是庞大,也无比风光。 可在这风光的背后,却隐藏着难以预测的祸端! 毕竟祖上的余荫已过去了百余年,它已失去了光泽,甚至已被人遗忘。 而那祠堂中供奉的忠义金匾……它恐怕也难以给偌大的陈氏提供庇护风雨的能力。 比如江南道的商氏! 商氏,不仅仅是百年前的那位商丞相的后裔。 商氏族人的身上,可还流着皇室的血脉! 但那又如何? 昭化皇帝殡天,摄政王不一家伙就将商氏给撸了个底朝天? 颍州陈氏可没有皇家血脉! 在外人的眼里,颍州陈氏已然是一棵参天大树。 可陈丁卯却知道,放眼宁国,颍州陈氏其实仅仅是一棵弱不禁风的小草! 陈氏要想安然存在,便需要得到真正大树的庇佑! 天下有一棵最大的树! 便是皇权! 祖上投资皇权庇佑了颍州陈氏百年。 现在自己身为陈氏族长,便需要为颍州陈氏数以万计的家族弟子再次抱紧这棵最大的树了! 如此,许能再保陈氏百年平安! 于是,他连忙又躬身一礼,小意的说了一句:“娘娘博学,那是陈氏本就该做的,受那皇恩……陈氏上下这百余年里皆小心翼翼行事,生怕让那金匾蒙尘。” 宁楚楚嘴角一翘,“这就好,辰安他既然大力推行提振工商业,只要是正当的营生,莫要怕银子赚的多了心里不安。” “陈老还没用饭吧?要不就在这和我们随便吃一点?” “正好有点小生意,看看陈老您有没有兴趣。” 陈丁卯当然愿意。 这可是接近摄政王的最好机会! 至于小生意……皇家的生意哪里有小的? 何况生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与这二位贵人结识! 这便是个桥梁。 还是直通摄政王的最牢靠的桥梁! 但楼上还有三人。 他连忙又道:“二位娘娘,上面还有小老儿的三个友商……” 萧包子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小手儿一挥:“那请他们一并下来。” 这其实多少有些不妥。 毕竟是未来皇帝的女人,身份上相去甚远,与他们这些商贾同席有违礼仪。 若是钟离若水在此,她定不会发出如此邀请。 因为她们已算是李辰安的后宫里的人了,皇家规矩,女人不得干政! 但萧包子是个不讲礼仪的人。 宁楚楚这一年多干的事压根就与礼仪无关。 所以当陈丁卯投来疑虑的视线时候,她无所谓的点了点头。 反倒是白知味想的周祥一些,他连忙说道:“二楼有雅间,要不……去雅间里用饭,如何?” 萧包子看向了宁楚楚。 宁楚楚沉吟三息,点了点头: “好……还请掌柜的快些将饭食送去临水港。” 白知味连忙躬身: “小人这就去安排!” 陈丁卯躬身一引:“二位娘娘,楼上请!” 第九百二十二章 正经事 八 二楼雅间。 谢同举刘瑞郭宣三人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这辈子还能有与如此高贵的贵人同坐一桌的时候! 这令他们在兴奋的同时也紧张极了。 他们都是商人。 莫要看他们表面风光,实际上依旧是社会最底层的人。 而这两位…… 一个竟然是宁国的四公主! 另一个不知其来路,但仅仅是摄政王枕边人这一身份,就足以令他们无法仰视。 他们本要行跪拜之礼,却被那不知其名的娘娘给阻止了。 “就吃个饭而已,哪来那么多的规矩?” 萧包子大喇喇摆了摆手,就这么坐在了桌子前。 宁楚楚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四公主,虽说当了这么些日子的土匪头子,可要是正经起来,她骨子里的素养依旧在不知觉间流露了出来。 她伸手一引:“诸位,咱家辰安想来大家尚不太了解。” “他这个人呀,从来就没有这么些规矩的,往后若是有了机会你们见到了他便会知晓。” “陈老,您请上坐!” “诸位,大家便随意坐吧。” 陈丁卯哪里敢! 在陈氏家族便有着森严的规矩,何况是在两位娘娘的面前。 他连忙躬身,小意的说道:“小老儿不敢……请、请娘娘上坐,小老儿有幸能与两位娘娘同席,这已是小老儿莫大的福分了!” 宁楚楚略一沉吟,没再矫情,坐在了上位。 陈丁卯这才小心翼翼的坐在了宁楚楚的下首。 谢同举三人这也才敢欠身依次而坐。 萧包子不懂得这样的应酬,宁楚楚这时候表现出了她公主的风范。 “陈老,你老人家不远千里来到这临水城想来也不是来游玩的,可是有什么好的生意?” 陈丁卯拱了拱手: “不瞒二位娘娘,小老儿此来临水城其意有三。” “这第一嘛,便是来看看这位谢同举谢老弟。” “这些年我颍州陈氏的茶叶,通过谢老弟的经营在这临水城算是小有了一些名气,小老儿便寻思这生意是不是能够做的更大一些。” “比如能在江南道有一席之地,或者能在京都玉京城去试试。” “这第二嘛……摄政王在幽州新建了一座燕京城,虽说而今还仅仅只有一道城墙,但小老儿以为摄政王此举定有更深的意思,便寻思过些日子再去燕京城那地方看看。” “燕京城所处之位置与大荒国相接,而从当下形势看来,咱们宁国最大的隐患便是大荒国了!” “小老儿便斗胆揣测了一下……” 陈丁卯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又道: “小老儿以为,摄政王恐怕有迁都之意!” 他这话一出,宁楚楚顿时对他刮目相看。 而谢同举三人则大吃了一惊。 周同举这时连忙问了一嘴: “陈公,玉京城去岁就有传言,说摄政王极有可能迁都去长乐城……” “而今的长乐城已比以往繁华了许多!” “就我所知,单单这江南道,便有很多的商人去了长乐城,在长乐城里购置了房产也派去了族中子弟……” “幽州……北漠道的幽州最为荒凉,既然与大荒国接壤,便也最不安全。” “摄政王迁都至燕京城……这似乎不太可能吧?” 陈丁卯一捋长须,扭头看向了谢同举,也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也在长乐城置业了?” 谢同举脸色一红,不好意思的说道: “我这不寻思长乐城是未来的都城,距离玉京城也很近,从长远的角度来看,在长乐城经商理应是最好的地方。” 陈丁卯点了点头,“你这想法是对的!” 谢同举又问道:“可如果摄政王真将都城迁去了燕京……那长乐城岂不是就会荒敝了?” 陈丁卯沉吟三息,说道:“莫去想那么多,这么大的事,仅仅是老夫的猜测罢了!” 他也不敢肯定呀! 宁国三百年,玉京城一直都是宁国的都城。 上看大离帝国千年,玉京城同样是大离帝国的都城! 玉京城的底蕴极厚,远不是吴国京都东旭城和越国京都四风城能够比拟的。 它代表着真正意义上的中原文化,也是汉人的正统。 它而今不仅仅是宁国的政治中心,它同样也是宁国的经济中心。 尤其是在玉广大运河开通之后,它的交通更加便利。 再加之摄政王有意将漕运改革,让商人拥有自己的商队。 没有了双蛟湖的水患,玉广大运河得以畅通,朝廷的政令可更快速的传递,商业也必将迎来更大的发展。 去岁时候京都传出摄政王有意迁都去长乐城,这在天下商人看来,便是玉京城容纳不了更多的人了。 而玉京城至长乐城仅仅只有数十里地,两城往来快捷便利,此举不仅仅是解决了玉京城日渐拥挤的问题,还将原本废置的长乐城给完美的用了起来。 没有人会怀疑这有问题。 许多人甚至都极为佩服摄政王这一举两得的手段。 陈丁卯也没有怀疑过。 直到听说了幽州修建了一处燕京城之后,他才有了别的想法。 仅仅是他的想法而已。 无论从怎样的角度去看,迁都至幽州,这确实不太符合实际。 陈丁卯看了看宁楚楚和萧包子,没有从两人的脸上看出异样。 他沉吟片刻,又道: “老夫以为,燕京城要真正修建起来这颇为不易……主要还是银子。” “另外,就算是燕京城真建了起来,那地方恐怕也就是作为一处军事要塞。” “所以你们在长乐城置业,这并无不妥之处。” “但老夫对那燕京城倒是有些兴趣。” 宁楚楚一乐,“陈老恐怕不知,我们从那地方而来,燕京城所在之地,辰安已将它命名为幽都县,归属于幽州府管理。” 陈丁卯一怔,便听宁楚楚又道: “不过那地方是真的荒凉!” “虽说而今有三十万人口,却都是修建燕京城那处围墙的灾民。” “他们倒是开垦出了不少的良田,也都在那里修建了房舍,算是扎下了根来,但那地方只有乡村,连一个城镇都没有,就更不用说什么商业了。” “陈老,你陈氏的茶叶,在那地方可真卖不出去呀!” 北漠道之穷,比之岭东道更甚。 若是在北漠道的县郡开设茶庄许能有点生意,但现在的幽都县…… 宁楚楚嘴角一翘: “幽都县只有一个光杆子县令,和治下的三十万百姓。” “那县令名叫诸葛不亮,若是陈老真去了幽都县想要了解更多的事,您老找他就行。” 一旁颇为无聊的萧包子这时候才忽的说了一嘴: “要说那诸葛不亮吧,也是个有才华的人。” “年岁并不大,却连媳妇都还没有……也是怪可怜的。” 第九百二十三章 正经事 九 一个由摄政王亲自命名的幽都县! 一个被两位娘娘提及并关心的县令诸葛不亮…… 摄政王从北漠道回来尚未回京都,那么这诸葛不亮,便是摄政王在幽都县的时候亲自任命的! 那位娘娘说诸葛不亮也是个有才华的人……能被摄政王看中并委以重任,那此人的才华定然极高! 另外,摄政王主政至今,除了任用了玉京城那最高的庙堂里的官员之外,这诸葛不亮恐怕就是他任命的第一个县官了! 作为颍州陈氏的家主,陈丁卯可不仅仅是在生意上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他在识人上也有极高的眼光。 他比许多人都更清楚,任何的投资,都没有投人得来的回报更高! 幽都县是一个全新的县! 它虽说当下一穷二白,虽说所处的地里位置极差,但这些都不重要! 这个县的高度从诞生之时就不一样! 再加之这个县里还有一个摄政王亲自命名的燕京城,这都带着极为鲜明的摄政王的印记! 那么一旦摄政王登基为帝……这幽都县的地位将变得更高! 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北漠道道府的官员们,都不可能放任幽都县不管。 那么幽都县在不久的将来成为北漠道的一颗明珠,这便极有可能。 而诸葛不亮作为幽都县首任县令,还是皇上钦点的县令……他的前途也定然一片光明! 自己膝下有一孙女。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今十六,恰待字闺中…… 幽都县缺银子,想来那县令诸葛不亮正为银子发愁,而颍州陈氏却在为银子无处可投而发愁…… 雪中送碳远比锦上添花更令人难忘! 陈丁卯顿时有了主意。 “敢问娘娘,那诸葛不亮而今几岁?”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眉梢微微一扬,她也不知道呀。 便信口而说:“估摸着二十出头……或许太过操劳,略显老成,但辰安说这就叫稳重,您若是去了幽都县见了便知。” 陈丁卯面色一喜,拱手道:“多谢娘娘。” 萧包子有些惊诧,不知道这老头多谢自己什么,她依旧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但宁楚楚却多看了陈丁卯一眼,忽的打趣了一句: “陈老若是要去幽都县,可得快一些!” “辰安已命幽州府修建一条直通幽都县的宁直道,那条道修好之后,幽都至幽州便会近许多,可说不定呀,未来的幽都县会是一块香馍馍。” “您陈氏的茶叶,指不定真能在幽都售卖了。” 陈丁卯等人这才知道摄政王幽州之行做了这么多事,设立幽都县,修建宁直道…… 他对幽都县愈发上了心,也对那叫诸葛不亮的更加重视起来。 “小老儿还真想尽快去幽都县走一走。” “不过目前小老儿对那地方感兴趣的也并非卖茶叶。” “哦……那你想的是什么?” “这便是小老儿来临水城的第三个缘由。” “北漠道虽说贫瘠,但北漠道多山!” “多山则或许有矿脉,小老儿来此,本想请邹家家主帮我招募一些懂得堪舆之匠人,由我陈氏出银子派人带着这些匠人去北漠道看一看。” “若是真能找到好的矿脉……小老儿自然不敢独享,便寻思能否求摄政王给予一点便利。” “朝廷占大头,我陈氏能有一点小利便好!” 宁楚楚一听,眼睛顿时一亮。 虽说她不如钟离若水会做生意,可堂堂宁国四公主也是懂得权衡其中利弊的。 她看到了其中之利。 户部严重缺银子! 如果陈氏真能找到矿脉,不用朝廷投入,朝廷只管分钱…… 这生意理应是极好的。 但她并没有表态。 这便是分寸。 这种事,得李辰安拿主意。 她微微一笑,“陈老,摄政王倒是也有个生意,不知陈老有没有兴趣?” 陈丁卯拱手一礼:“请娘娘道来,小老儿洗耳恭听!” …… …… 菜肴上桌。 萧包子肚子早就饿了,她看了看众人,想了想还是简单的客套了一番便动起了筷子来。 陈丁卯四人刚才已经吃过一点,这时候与两位贵人同桌,那是人家贵人赏脸,这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可不敢再越了规矩—— 人家娘娘用的菜,你伸筷子去夹一家伙……你配么?! 万一人家娘娘嫌弃,那可就下不了台! 而此刻,四公主娘娘正要给陈公说一桩生意…… 谢同举三人已竖起了耳朵,很想要知道这是一桩怎样的生意。 宁楚楚抬手捋了捋耳际的一缕乱发,沉吟片刻,这才说道: “这事吧……本不应该由我透露出来。” “但思来想去,颍州陈氏本是忠义世家,这赚银子的机会给你颍州陈氏恐怕辰安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是这样,辰安回到京都之后,会改革漕运……” “意思就是将漕运放开,允许民间商贾参与进来,允许大商家们拥有自己的船队。” “这船队呢,可以是商船,也可以是客船,朝廷不再干涉,也就是商人们不再如以往那样需要向漕运司去申请报备……要走什么航线,要何时走船,这些皆有拥有船队的商人自行决定。” 陈丁卯虽说已知道这事,但现在听宁楚楚亲口说来,心里才算是真正踏实了。 兹事体大,邹家家主仅有此消息,却并不知道朝廷会用怎样的方式来进行。 毕竟宁国的大商人也是有那么一些的。 毕竟宁国的水路交通便捷,随着商业的繁荣,对航运的需求也会越来越旺盛。 那么这需要多少条船? 听四公主娘娘的口吻,商船客船都要放开,而今商人的流动已不再受到约束,那么往后客船的生意恐怕也会渐渐变好。 这便需要更多的不一样的船! 颍州陈氏虽说这么些年积攒了不菲的家业,却根本吃不下整个宁国的航运啊! 那么要成此事…… 就在陈丁卯如此一想的时候,便听宁楚楚又道: “其中利润巨大,想来陈老一算便知。” “只是……辰安认为未来宁国的商业将迎来高度发展,所需船队极多,宁国任何一个家族都难以完全接下……就算能接下也不行!” 陈丁卯一怔,他原本还想联合几个商贾将这航运全盘拿下。 “敢问娘娘,为何不行?” 宁楚楚嘴角一翘:“他说,唯有竞争才能进步。” “他说这所谓的进步,指的是船队的服务,船只的优良,以及船运的价格等等。” “所以,我偷偷告诉您呀,辰安的意思是……回到京都之后,召集宁国商人齐聚京都!” 陈丁卯顿时就瞪大了眼睛:“……摄政王要干啥?” “他说,宁国船运航线的经营权由宁国商人公平竞价,价高者得!” “陈公……我再偷偷告诉你,辰安他意取三家,价最高者便能拥有最好的航线。” “若是陈公有意,可得好好算算……可得早些多准备些银子!” 陈丁卯顿时紧张起来。 萧包子忽的看了一眼宁楚楚。 这小妮子,人家请你吃饭,你还给人家下套呢。 今儿个见了红,你就不讲武德了? 第九百二十四章 正经事 十 说完这席话,宁楚楚取了筷子开始吃饭。 陈丁卯四人面面相觑,对这船队竞价之事心里多有想法,但此刻当着两个贵人的面却不太好商议。 要说宁国的航线,最好的一条莫过于玉广大运河了。 其次才是长江航线。 虽说长江航线远比玉广大运河更长,沿途所经之集镇码头也比玉广大运河更多,但长江凶险,行船极难,尤其是到了枯水季节,整个上游江段便只能通行最小的船只,还需要有经验最为丰富的艄公来掌舵才行。 故而在陈丁卯的心里,他的目标便是拿下玉广大运河这条航线。 但这条航线的竞争也一定是最激烈的。 虽说颍州陈氏有的是银子,但宁国还有太原王氏清河崔氏这两大世家。 这数十年里这两大世家看似没落了许多,可人家的底蕴依旧在。 听说清河崔氏出了个天才少年,名叫崔余,年十八,学识极为渊博。 这崔余今岁入夏时候便去了京都准备参加科考……想来是能够金榜题名的。 沉寂了数十年的崔氏,这是要重返官场了。 而太原王氏亦是如此,这一次的秋闱,太原王氏族中弟子去了三人! 当然,颍州陈氏也有弟子参加,便是他陈丁卯的孙子陈知更。 今科秋闱是摄政王所开的恩科,也是摄政王废除了举荐制之后的第二次秋闱。 听说参与者众,要想金榜题名,其难度不言而喻。 三大世家都想要重返庙堂,也都想让各自的家族重现昔日之荣光。 今科秋闱对于三大世家而言仅仅是一次试探。 所试不过是摄政王登基之后,对三大世家的态度。 毕竟有前车之鉴……有钱有人还有庙堂上的高官,这是历代皇帝之忌讳! 哪怕是陈氏曾经向景华皇帝捐献了千万两的银子,族中弟子也没有一人得到景华皇帝的钦点,仅仅是得了个不能世袭的忠义公的名头罢了。 今日已是九月初一,想来秋闱已经开始。 陈丁卯收回了思绪,心想除了太原王氏与清河崔氏之外,这江南道的商贾也不能小觑。 比如江南苏氏。 苏氏不仅仅有银子,人家朝中还有一个大员! 苏家老爷子想来也就是这一两天就能抵达这临水城了,这事,得与苏老爷子开诚布公的聊聊。 看苏家有没有意。 若有意,看看两家合作有没有可能。 合作其实是最好的,竞价需要大量的银子,打造船只招募船工等等也需要大量的银子。 北漠道寻找矿脉需要银子。 去幽都县看看诸葛不亮,投资幽都县,这也需要大量的银子! 都是大事! 都关系到颍州陈氏的未来! 哎…… 陈丁卯心里一叹,忽然觉得有些捉襟见肘的感觉。 宁楚楚与萧包子自然是一身轻松的。 她们用完了饭,便与陈丁卯等人告辞,向临水港而去。 …… …… 临水港船坞。 李辰安放下了手中的炭笔,看了看桌上这一叠纸,这才又抬眼看向了邹志鹏。 “造船这种事,你才是最专业的。” 邹志鹏咽了一口唾沫,心想你这不是侮辱我么? 分明你才是最专业的! “小人当不起!” 李辰安拍了拍邹志鹏的肩膀,言辞恳切:“不,你当得起!” “这个担子很重……” 李辰安话音未落,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他扭头看去,便看见一行人提着食盒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便是知味轩的掌柜白知味! 李辰安以为是钟离秋阳的安排,并没有在意,又收回了视线看向了邹志鹏。 “志鹏啊,这艨艟战舰和三桅战船呢,我能提出的建议大致也就这么些了。” “你知道我是个文人,吟诗作对我在行,但造船嘛……我真不擅长。” “给你说这么些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 邹志鹏垂头,羞愧难当。 他想骂娘,但不敢呀。 白知味已在阿木的带领下来到了李辰安身后丈许距离。 他不能再靠近,因为阿木不允许他们再靠近。九九小说 但这里安静,他依旧能听见前方传来的声音。 他望向了那背影,心想那一定就是摄政王了。 摄政王说抛砖引玉……他抛了什么砖要引什么玉呢? 李辰安并没有注意邹志鹏的难受,他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 “这两种战船,更多的细节需要你和你的匠人们进一步去优化。” “尤其是这三桅战船……你将重建船坞之事安排妥当之后,你需要来京都一趟。” “主要是你需要亲眼看见船炮的模样,也要将船炮运到这里,才能根据船炮来决定三桅战船的火力系统布局……” “对此你还有什么意见?” 邹志鹏沉吟三息,抿了抿嘴,说道: “小人以为,这临水港船坞建造艨艟战舰可以,但建造三桅战船却不太合适。” 说着这话,邹志鹏转身看向了广阔的湖面,伸手一指: “摄政王您瞧,临水湖虽说宽广,吃水水深也没有太大的问题,但三桅战船的船坞却需要另外开凿沟渠……” “这是一笔不菲的支出,而长江倒是有一处港口更适合用来建造三桅战船。” 李辰安一怔:“哦……?哪个港口说来听听?” “平江城外的望江码头!” 邹志鹏收回了视线看见了李辰安脸上的疑惑,又道: “望江码头是长江航线上最大的一处码头,原本是江南道漕运司停泊漕船所在之处。” “那处码头原本也是小人祖上所修建,前两年小人曾经去维修过,船坞保存完好,一应器械也都俱全。” “自从提督大人在望江码头擒获了商氏族人之后,听说望江码头就被封存了起来,小人以为若能开启利用,既能够省下大笔银子,也更方便三桅战船的建造。” “不知摄政王意下如何?” 就在白知味的眼中,李辰安毫不犹豫的就大手一挥: “这事就按照你的主意去弄!” 在李辰安的计划中,这三桅战船主要就是为了在某一天对付东离岛所用。 望江码头既然就在长江边,那么将来水师带着三桅战船出长江入东海也会更加便利。 身后传来了饭菜的香味。 李辰安大手一挥,“大家伙可都饿了,来来来,一起用饭!” 就在这张破旧的木工桌上,邹志鹏已将那一叠潦草的图纸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阿木等人将饭菜端了过来。 白知味和他的几个小二依旧站在略远处,就这么看着摄政王与众人一同站在了那木工桌旁,就这么端着碗随意的吃了起来。 若不是他知道实情,他断然不会相信那沐浴着一身阳光随性洒脱的青年就是堂堂摄政王! 邹氏族人原本还有些拘谨,但与李辰安相处了半天的时间,他们似乎已忘记了李辰安摄政王的身份,而是将他视为更加专业的船匠。m. 于是气氛便更为融洽。 说话也显得更加自然。 邹志鹏对李辰安当然也早已佩服的五体投地,他扒拉着饭菜,忽的向李辰安问了一句: “摄政王,小人呆会就要招募工匠重建这处船坞。” “这银子……何时能够到位?”说完这席话,宁楚楚取了筷子开始吃饭。 陈丁卯四人面面相觑,对这船队竞价之事心里多有想法,但此刻当着两个贵人的面却不太好商议。 要说宁国的航线,最好的一条莫过于玉广大运河了。 其次才是长江航线。 虽说长江航线远比玉广大运河更长,沿途所经之集镇码头也比玉广大运河更多,但长江凶险,行船极难,尤其是到了枯水季节,整个上游江段便只能通行最小的船只,还需要有经验最为丰富的艄公来掌舵才行。 故而在陈丁卯的心里,他的目标便是拿下玉广大运河这条航线。 但这条航线的竞争也一定是最激烈的。 虽说颍州陈氏有的是银子,但宁国还有太原王氏清河崔氏这两大世家。 这数十年里这两大世家看似没落了许多,可人家的底蕴依旧在。 听说清河崔氏出了个天才少年,名叫崔余,年十八,学识极为渊博。 这崔余今岁入夏时候便去了京都准备参加科考……想来是能够金榜题名的。 沉寂了数十年的崔氏,这是要重返官场了。 而太原王氏亦是如此,这一次的秋闱,太原王氏族中弟子去了三人! 当然,颍州陈氏也有弟子参加,便是他陈丁卯的孙子陈知更。 今科秋闱是摄政王所开的恩科,也是摄政王废除了举荐制之后的第二次秋闱。 听说参与者众,要想金榜题名,其难度不言而喻。 三大世家都想要重返庙堂,也都想让各自的家族重现昔日之荣光。 今科秋闱对于三大世家而言仅仅是一次试探。 所试不过是摄政王登基之后,对三大世家的态度。 毕竟有前车之鉴……有钱有人还有庙堂上的高官,这是历代皇帝之忌讳! 哪怕是陈氏曾经向景华皇帝捐献了千万两的银子,族中弟子也没有一人得到景华皇帝的钦点,仅仅是得了个不能世袭的忠义公的名头罢了。 今日已是九月初一,想来秋闱已经开始。 陈丁卯收回了思绪,心想除了太原王氏与清河崔氏之外,这江南道的商贾也不能小觑。 比如江南苏氏。 苏氏不仅仅有银子,人家朝中还有一个大员! 苏家老爷子想来也就是这一两天就能抵达这临水城了,这事,得与苏老爷子开诚布公的聊聊。 看苏家有没有意。 若有意,看看两家合作有没有可能。 合作其实是最好的,竞价需要大量的银子,打造船只招募船工等等也需要大量的银子。 北漠道寻找矿脉需要银子。 去幽都县看看诸葛不亮,投资幽都县,这也需要大量的银子! 都是大事! 都关系到颍州陈氏的未来! 哎…… 陈丁卯心里一叹,忽然觉得有些捉襟见肘的感觉。 宁楚楚与萧包子自然是一身轻松的。 她们用完了饭,便与陈丁卯等人告辞,向临水港而去。 …… …… 临水港船坞。 李辰安放下了手中的炭笔,看了看桌上这一叠纸,这才又抬眼看向了邹志鹏。 “造船这种事,你才是最专业的。” 邹志鹏咽了一口唾沫,心想你这不是侮辱我么? 分明你才是最专业的! “小人当不起!” 李辰安拍了拍邹志鹏的肩膀,言辞恳切:“不,你当得起!” “这个担子很重……” 李辰安话音未落,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他扭头看去,便看见一行人提着食盒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便是知味轩的掌柜白知味! 李辰安以为是钟离秋阳的安排,并没有在意,又收回了视线看向了邹志鹏。 “志鹏啊,这艨艟战舰和三桅战船呢,我能提出的建议大致也就这么些了。” “你知道我是个文人,吟诗作对我在行,但造船嘛……我真不擅长。” “给你说这么些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 邹志鹏垂头,羞愧难当。 他想骂娘,但不敢呀。 白知味已在阿木的带领下来到了李辰安身后丈许距离。 他不能再靠近,因为阿木不允许他们再靠近。九九小说 但这里安静,他依旧能听见前方传来的声音。 他望向了那背影,心想那一定就是摄政王了。 摄政王说抛砖引玉……他抛了什么砖要引什么玉呢? 李辰安并没有注意邹志鹏的难受,他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 “这两种战船,更多的细节需要你和你的匠人们进一步去优化。” “尤其是这三桅战船……你将重建船坞之事安排妥当之后,你需要来京都一趟。” “主要是你需要亲眼看见船炮的模样,也要将船炮运到这里,才能根据船炮来决定三桅战船的火力系统布局……” “对此你还有什么意见?” 邹志鹏沉吟三息,抿了抿嘴,说道: “小人以为,这临水港船坞建造艨艟战舰可以,但建造三桅战船却不太合适。” 说着这话,邹志鹏转身看向了广阔的湖面,伸手一指: “摄政王您瞧,临水湖虽说宽广,吃水水深也没有太大的问题,但三桅战船的船坞却需要另外开凿沟渠……” “这是一笔不菲的支出,而长江倒是有一处港口更适合用来建造三桅战船。” 李辰安一怔:“哦……?哪个港口说来听听?” “平江城外的望江码头!” 邹志鹏收回了视线看见了李辰安脸上的疑惑,又道: “望江码头是长江航线上最大的一处码头,原本是江南道漕运司停泊漕船所在之处。” “那处码头原本也是小人祖上所修建,前两年小人曾经去维修过,船坞保存完好,一应器械也都俱全。” “自从提督大人在望江码头擒获了商氏族人之后,听说望江码头就被封存了起来,小人以为若能开启利用,既能够省下大笔银子,也更方便三桅战船的建造。” “不知摄政王意下如何?” 就在白知味的眼中,李辰安毫不犹豫的就大手一挥: “这事就按照你的主意去弄!” 在李辰安的计划中,这三桅战船主要就是为了在某一天对付东离岛所用。 望江码头既然就在长江边,那么将来水师带着三桅战船出长江入东海也会更加便利。 身后传来了饭菜的香味。 李辰安大手一挥,“大家伙可都饿了,来来来,一起用饭!” 就在这张破旧的木工桌上,邹志鹏已将那一叠潦草的图纸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阿木等人将饭菜端了过来。 白知味和他的几个小二依旧站在略远处,就这么看着摄政王与众人一同站在了那木工桌旁,就这么端着碗随意的吃了起来。 若不是他知道实情,他断然不会相信那沐浴着一身阳光随性洒脱的青年就是堂堂摄政王! 邹氏族人原本还有些拘谨,但与李辰安相处了半天的时间,他们似乎已忘记了李辰安摄政王的身份,而是将他视为更加专业的船匠。m. 于是气氛便更为融洽。 说话也显得更加自然。 邹志鹏对李辰安当然也早已佩服的五体投地,他扒拉着饭菜,忽的向李辰安问了一句: “摄政王,小人呆会就要招募工匠重建这处船坞。” “这银子……何时能够到位?” 第九百二十五章 初秋 一 扎心啊老铁! 李辰安原本觉得这饭菜的味道还挺可口的,邹志鹏这话一出,他顿时觉得不香了。 胸口仿佛被狠狠的扎了一刀。 但这确实是需要解决的问题! 总不能让人家邹氏去募集资金来垫付吧! 但国库里确实没剩下几两银子,这事儿偏偏又迫在眉睫,他李辰安能怎么办呢? 唯一的办法也只能先从归园的账户上支取了。 虽说是为了宁国,但李辰安的心里依旧有些疼—— 归园所有产业而今所积攒下来的利润,钟离若水说大致有八千万两! 这当然是一笔了不得的巨款! 要知道整个宁国自昭化皇帝登基以来,朝廷收取税赋最高的一年才三千万两! 其余年份也不过一千多万两罢了。 每一年收上来的税赋,除去一应开支,国库里便所剩无几。 若是再有个灾年,那简直雪上加霜……这也难怪说朝中六部,唯户部最伤脑筋。 这便是二伯李文瀚成天愁眉苦脸的缘由。 国家穷啊,若不是查抄了姬泰一系那些官员的家产,若不是逮住了江南道商氏这只硕鼠,宁国这两年可不好渡过。 但国是国,家是家! 归园的财富以后是要归入内帑的! 便是自己的私房钱! 如果自己不当那皇帝,这宁国繁荣或者灭亡关我屁事! 如此巨大的一笔家产,足以让他李辰安在这样的一个时代随意挥霍一辈子! 花不完! 根本就花不完! 他本可以就此过上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的那种梦寐以求的日子。 可偏偏这该死的同情心…… 当什么皇帝啰? 这一家伙得弄出去多少银子? 当了皇帝之后这笔账怎么算? 户部尚书,那个二伯李文瀚,简直就是个貔貅! 见到银子那是两眼都会冒金光的存在! 现在自己从归园的账户上垫付了这笔银子,以后想要从户部的账户上再弄回来…… 这有多大可能? 李辰安着实没两分把握。 因为二伯李文厚那脸皮是真厚! 油盐不进啊! 他恐怕巴不得自己将归园的所有钱财都拿出来支持国家之用! 总不能将他给革职了吧? 对了,他正在出使吴国,是不是让那个大舅哥吴悔将李文厚给干掉? 李辰安咽了一口唾沫,终究放弃了这个想法。 户部可是一国最为关键的部门,可别说,还真需要二伯这只貔貅镇着才行。 他扭头就看向了钟离若水。 想了想,又看向了邹志鹏。 “这样……” 毕竟不是小钱,败家也要败得明明白白才行。 “你仔细做一个预算……看看前期需要投入多少银子。” 邹志鹏沉吟三息,这是应该的,毕竟如此庞大的一个工程,在钱财上可不能出现纰漏。 “那小人这两天就将前期大致所需花费给详细的罗列出来,摄政王可要在临水城等小人两三天才行!” 夹了一筷子荷叶粉蒸肉放在碗里,李辰安点了点头。 这事儿既然要做,那就必须得果断。 这银子反正得花,那就要花得爽快! “嗯,核算清楚了你拿到提督府来,我会在提督府设立一笔专款存在八福钱庄。” “你需要用到多少银子,便向提督府提出申请,由提督府负责给你支取……” “账目上面,你需要做一本账,提督府也需要有一本支出的明细。” “你记住了,这银子来之不易,每一钱银子都要花在刀刃上!” 邹志鹏顿时大喜。 银子的事能够解决,那么剩下的,就是自己带着那些匠人,将摄政王所说的艨艟战舰和三桅战船给捣鼓出来。 “请摄政王放心,小人一应花费皆会请提督大人派人督查!” “两年……请摄政王给小人两年时间,小人敢向摄政王立下军令状!” “保证让咱宁国水师在两年的时间里全部换上艨艟战舰,保证让三桅战船在长江初航……” 顿了顿,邹志鹏又说了一句: “但船炮这玩意儿,可就得看工部那边的情况了。” 李辰安拔了完最后一口饭,放下了碗,“嗯,工部那边我会盯着,会尽快将能够实战的船炮送去望江码头。” 这事儿算是初步定了下来。 邹氏族人很高兴。 这是个天大的活儿! 干好了这活儿,邹氏必然名利双收。 尤其重要的是,从此之后,邹氏便能和摄政王说得上话了! 若是邹志鹏将这大事办的令摄政王高兴……那时候摄政王已是宁国皇帝,指不定这位皇帝还能给邹氏赐一道金匾! 这件事是邹氏的祖坟上冒了青烟! 钟离秋阳也很高兴。 此举若成,广陵水师将变成宁国水师。 有了如此强悍的战舰,放眼天下,谁是宁国水师之敌? 自己这个提督,那便是所向披靡的存在! 还是爹有眼光啊! 当时在广陵城,若不是爹以程依人来逼迫,自己哪里会跑这地方来当这个狗屁提督。 虽说依旧没有躲开程依人,但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她在身边。 凶是凶了一点,倒是也还受得了。 对了,得将江夏儿召回来了。 水师必然扩大,自己这个提督会变得很忙,得用江夏儿为副将,让他为本提督多分一些担子才行。 李辰安身后不远的白知味通过这些对话大致听了个明白。 看来摄政王重振水师已是铁板钉钉之事。 只是白知味颇为疑惑。 听起来这动静可不小,这耗资可不简单,但宁国的国库里确实没几两银子…… 这位摄政王信誓旦旦的模样,他究竟会从哪里弄来那天量的银子呢? 白知味想不明白。 但他却知道若是真的重建广陵水师,真的要造那听起来就很厉害的什么战舰,那么临水城这个地方,就必然会更加繁荣! 白氏的万贯钱庄当赶紧在临水城开设一处分部,赶上这一轮发展的风头才行。 当给大哥去一封信了。 对了,摄政王刚才说设立一笔专款存在八福钱庄……这可是一笔巨大的银子,若能存入万贯钱庄,利息给的比八福钱庄高一些…… 就算万贯钱庄不赚钱,有了摄政王在万贯钱庄开户的这名头,万贯钱庄的名声定然会更加响亮! 那可是即将登基的皇帝! 皇帝都信任的钱庄,那些商贾们岂不趋之若附的在万贯钱庄存钱或者借贷? 白知味心里有了主意,却不知道该如何能够接近摄政王。 他想起了自己那酒楼里的两位贵人…… 他并不知道那两位贵人正向这里而来。 萧包子驾着马车,宁楚楚坐在马车里,撩开了前帘,正看着萧包子一摇一摆扭动的腰肢。 “萧姐姐,” “嗯?” “你说……今儿个这个事……我会不会就有了他的孩子呢?” 萧包子心肝儿一疼,望着已偏西的日头,一脸的忧伤。 “哪那么容易的!” “播了种……可不一定就能有收成。” 宁楚楚沉吟片刻,“那要怎么办?” 萧包子一声叹息,“还能怎么办呢?多播几次呗,总没可能每次都不发芽的!” “……哦,那今晚谁去?” 第九百二十六章 初秋 二 日暮黄昏。 李辰安一行已回到了提督府。 邹氏的人并没有同去,因为邹志鹏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一份最详细的核算。 这需要邹氏许多人共同来完成,毕竟这事儿真的太大。 虽说不能做到尽善尽美,但集思广益总能令这份核算更精确一些。 邹焕章这老太爷昔日喝清茶的悠闲这时候当然也没有了,作为临水城邹氏家主,他比任何人都要兴奋也都要忙! 这些年邹氏族人去了各地,虽说昨晚已让长子邹家晖发出了族人召集令,但通过驿站送去的书信实在太慢。 摄政王遇刺这么大的事他都没放在心上便去了临水港,足以见得摄政王对此事极为重视。 邹焕章当然不敢怠慢,他更希望这事能早些落实。 所以他又派了家族弟子,分骑快马离开了临水城,希望在外的子弟能够更快一些回来。 当然,族中弟子远远不够,还需要招募更多的匠人。 不仅仅是船工木匠,还需要铁匠砖匠等等。 一来是摄政王需要带一些匠人去京都,二来船坞的重建也需要这些匠人。 于是,邹焕章在书房里写了许多许多的信。 这些信倒是通过驿站寄出去的,也都是曾经依附于邹氏的那些各地的匠人。 江南道的居多。 也有不少在更远的地方。 忙完了这一切,天色已暗了下来。 邹焕章顾不得吃饭便又来到了邹志鹏的小院子里。 小院子西边的书房灯火通明。 从窗棂望去里面人头攒动。 邹焕章一捋长须极为欢喜……邹家,已有多年没有如此景象了? 接下来,邹家子弟会更加忙碌。 孙子们都已经长大了,长孙邹志鹏看来甚得摄政王喜欢,便由他去做吧。 往后邹氏总是要交到这个孙子手里的。 如此一想,邹焕章转身徐徐离去。 他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坐在了凉亭中,煮上了一壶茶,抬眼望向了夜空。 九月初一了。 一弯新月高悬,满天星光璀璨。 很好! 很美! 静谧而安详! 但今儿个这个夜里的临水城却不似以往那般静谧安详。 早上,摄政王在西门外遇刺。 傍晚时候,摄政王一行从临水港回来。 摄政王将重建临水港船坞,将打造更多更好的战船,将扩大广陵水师这些消息便在临水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临水城的百姓们自然忽略了摄政王昨日入城时候带来的那么多的狗,而是将话题转移到了临水城未来的变化之上—— 这座并不太大的城,它两面临水,这座城的繁荣所依靠的便是两条水路的航运。 南来的北往的商旅多会在临水城打尖歇脚,采买补给之后再行出发。 居住在这座城里的居民们便依靠这些商旅的消费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开销,那么商业越是繁华,停留在临水城的商旅越多,他们的收入自然就会越高。 日子自然也就能过得更好! 临水港是一个极大的港口。 若是临水港也得到了修缮,那些被荒废的码头能够重见天日,能够停泊更多的船只,便能更方便那些商旅们登岸来临水城小住一两晚。 若是扩大了广陵水师,水兵更多了,他们也不是长期呆在船上,总有上岸的时候。 这些水兵们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消费力量。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便有了许多的百姓或者商旅们在议论着摄政王此举将给临水城的百姓带来的巨大好处。 悦来客栈里面也极为热闹。 里面皆是商旅,所谈也皆是今日事。 烟驼子佝偻着腰,嘴里叼着那杆烟枪,喷吐出的烟雾迷蒙了他的那张满是沟壑的老脸。 只是在烟雾缥缈间,偶能看见他的那张老脸上洋溢的一抹开怀的笑意。 他就坐在柜台后的高凳子上。 一手放在算盘上,却并没有拨弄。 一手握着烟枪,脑袋微微偏着,就这么眯着眼睛,透过烟雾看着大堂里济济一堂的那些商客们。 就这么竖着耳朵听着那些商客们的言语。 “临水城的铺子不出三年定会涨价!” “诸位兄台,在下将这话先搁这里,江南道最富在平江,次富在姑苏,这是千年底蕴难以改变。” “但若是说江南道第三富裕之城……在下以为必然是临水!” 一三十余岁的中年男子手握茶盏信誓旦旦的说了这么一番话,与他同桌的另外四人陷入了沉思。 其余桌旁的那些商客们似乎也都听见了这句话,皆看向了那中年男子。 忽的有人问了一句:“兄台此言,似乎有些过于夸张。” “虽说这临水城有得天独厚之地利,虽说摄政王确有重建广陵水师之意图……但临水城的规模却太小了一些。” “另外,重建广陵水师这可不是个简单的活计。” “单单重建临水港,这便需要很长的时间。” “就算邹氏造船厉害,那需要从外地运来木材,也需要许多的匠人打造新的战船……这也需要很长的时间。” “在下以为这个很长……短则五年,长则……难以估量!” “因为说到底都会落在银子之上!” 那男子站了起来,他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在大堂徐徐走了两步,忽的一顿,扫视了一下众人,极为自信的又道: “虽说摄政王当了两年的摄政王,虽说摄政王提出了振兴工商业这一重大国策,但众所周知,这两年里摄政王并没有亲自理政,咱宁国的国库……依旧空虚!” “打造一支新的水师,这便牵扯到方方面面,所需投入的银两,恐怕数以千万计!” “摄政王这一举措肯定是极好的,对这临水城也肯定是利好的。” “但需要时间啊……以在下之见,这便取决于国库何时有银子!” “摄政王回京登基为帝,在下相信他定会出更多的利国利民之国策,但一个国家财富的积累和在坐的每一位家族财富的积累并无二致。” “都是需要历经多年,甚至历经几代人兢兢业业的去创造才会积累下来的!” “故而,在下以为,未来定是美好的,但还不至于如这位兄台所说,江南道第三富裕之城必然是临水城……” “言之尚早!” “且观后效!” 这男子回到了桌前坐下。 片刻之后,满堂的商客们又交头接耳起来,对他的这番话深以为然! 因为宁国最大的问题就是一个字—— 穷! 但坐在大堂角落处的陈丁卯却一捋长须微微一笑。 他看向了谢同举,忽的说了一句: “明儿个,你帮老夫在玉泉街多买几个铺子!” 这话被许多人听见。 有人回头一瞧。 “陈公……?” “您老这是看好临水城?” 陈丁卯端起茶盏吹了吹,抬头,笑道: “老夫是看好摄政王!” 第九百二十七章 初秋 三 提督府。 后花园。 李辰安沐浴了一番,换上了一件白色的长衫,来到了后花园的凉亭里。 凉亭里坐着钟离若水四女。 气氛微微有些凝重,她们并没有探讨昔日喜欢的那个话题。 重建临水港,这预支银子之事就成了必然。 作为掌握归园财富的钟离若水,她便需要和姐妹们说道说道这件事。 那不是她个人的财富! 是这个家所有人的财富! 便都应该有知情权。 只是这是李辰安的决定,她们没有否决权罢了。 就算是有,想来也没有人会否决的。 毕竟是自己的男人。 无论如何也不能驳了自家男人的脸面。 “辰安说大致需要启动资金三千万两……他说这笔银子将来从国库中还回来。” 钟离若水看了看三人,忽的笑了起来: “不知道你们信不信。” “反正我是不信的。” 夏花不懂这些东西,好奇的问了一嘴:“姐姐为何不信?” “妹妹啊,你是不知道咱宁国有多穷!” 钟离若水伸出了一只手,掰着指头开始数着: “首先就是农业……这一路大家都看见了,他对农村对农人的事极为上心。” “他说宁国三千余万的人口,其中农人便有两千余万!” “要让这些农人吃饱饭,再让他们年末时候兜里还能余下几两银子,那么在农业上官府就必须有实质性的投入。” “我虽不知道他要投入什么,但显然都离不开银子!” “而今农业上的税赋已经减半,这便意味着户部在这一块的收入减半……却还要在农业上投入进去,这一进一出,总得需要从其他地方弄来银子弥补。” 钟离若水又掰了一根指头,“其二,教育!” “他说宁国有目不识丁者近三千万!” “这人不读书不知礼不明是非便若真眼瞎,他们的思维受限,行动便会受限……” “我也不知道农人需要思维什么,种好庄稼不就行了?” “可他说就算是种庄稼也需要文化……咱宁国有多少农人的孩子?” “这需要建多少的义学?请多少的先生?” “这又是一笔难以估算的银子!” “这其三……他说宁国的基础设施太差,也就是道路吧。” “他说要想富先修路……可他却取消了徭役,这便意味着修路需要雇人!” “宁国有多少条路?” “这修路又要多少银子?” 钟离若水没有再掰手指头,她耸了耸肩,悠悠一叹: “我还是觉得他莫如回广陵城当那小酒馆的小老板来的好!” 萧包子一听,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若水妹妹说的对!” “这银子,咱们家够花就行了,你说的那些东西听得我脑子都疼,若要实现,这得花费他多大的精力?” 萧包子撇了撇嘴,又嘀咕了一句: “耕田都还来不及呢,还关心天下百姓……可别给累坏了才好!” 夏花这时候很是担忧。 因为李辰安若是真要去做钟离若水刚才说的这些事,那必然需要付出极大的精力,还有许多许多的时间。 她们仨倒是都已修成了正果,尝到了那果子的滋味,可自己…… 摸了摸腰间的萧,夏花微微垂头。 莫要说那床笫之欢了,这一路而来,想要给他吹吹萧都未能实现。 到了京都,他一心放在了朝政上,这箫……恐怕再难有机会吹了。 宁楚楚心里也不安然。 今儿个刚成了他的女人,从玉佛寺求的那支签总算是应验,太不容易了。 而那个中滋味令她回味无穷,脑子里至今依旧一片春光荡漾。 她自然也希望李辰安能够有更多的时间陪着她们,能够将这几亩肥沃的田耕好,早日能够结出果子来。 但以她对李辰安的了解,这样的想法恐怕就是奢望。 “还是打劫好……若是回宫之后他真忙得顾不上我们,我就带着宁秀卒再去打劫!” “多少能帮他打劫一些银子回来,也算是为他分一些忧了。” 萧包子眼睛一亮,“好主意!” “我便回晚溪斋,带上我的那些弟子们去打劫江湖中人!” 李辰安恰好走来,恰好听到,吓了他一大跳。 “咳咳……” 就在四女的视线中,他走入了凉亭,坐在了石桌子前。 “干啥?唯恐天下不乱?唯恐江湖不乱?” 宁楚楚瞅了他一眼,小嘴儿一嘟,“还不是为了让你能够轻松一些!” “为了银子?” “不然呢?” 李辰安顿时笑了起来。 真是一群可爱的女人! “莫急!” 夏花无比幽怨的看着李辰安,嘀咕了一句:“还莫急……再不急黄花菜可都凉了!” 钟离若水更加理智一些,她这时也看着李辰安,轻言细语却很是认真的问了一句: “若不当这皇帝,如何?” “我们都不是贪慕虚荣的女人,也并不是舍不得归园的那些财富。” “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如曾经在广陵城的时候那样……写写诗词,酿酿酒,或者踏雪寻梅,画屏湖荡舟……” “哪怕是如萧姐姐所说,我们去晚溪斋结庐而居,就过那粗茶淡饭的日子……我想就算是沁公主妹妹,她也会更加欢喜的。” 李辰安沉吟三息,看了看钟离若水四人,微微一叹: “你们是了解我的,我从来就不是个勤快的人,也从来就没有将那皇位放在眼里。” “但这一次吴国之行,再去了大荒国的边境走了一遭,我这才坚定了成为宁国皇帝的想法。” “人穷会被人欺,国穷会被国打!” “我们确实能够过上很好的日子,但这样的日子是建立在宁国安稳的基础之上!” “你们想想,如果再发生西夜国举国入侵,或者大荒国铁骑南下,而今的宁国如何能够抵挡?” “宇文峰是一代枭雄!” “咱们宁国的九阴城而今还在宇文峰的手里,我让苏沐心速回燕云关,便是担心大荒国随时叩关!” “皇城司曾经汇报,西夜国在西凉城陈兵五万之数,似乎也在等着再次入侵宁国的机会。” “我不得已与吴国结盟,便是因为宁国举全国之力,大抵也就只能与大荒国抗衡一段时间……还不一定能够挡住。” “若是国家亡了,咱们这小家可能安在?” 萧包子一听,那双细长的眉微微一扬:“真不是因为沁公主的美丽?” 李辰安一噎,“当然不是!” “那越国呢?” “你就不担心越国也有犯边之意?” 钟离若水幽怨的看了一眼李辰安,嘀咕了一句: “越国?” “越国可是有个羊朵朵,也是公主呀……啥时候去越国将朵朵公主也给娶回来?” 女人! 国事对于她们根本不重要! 醋意比亡国这事可要浓烈许多! 李辰安哑然,这才想起了越国的晗月公主! 她叫赵晗月,字朵儿,化名羊朵朵。 对了,自己有一支笔就在她的手里。 越国而今形势复杂,她可还安好? 第九百二十八章 初秋 四 越国皇宫。 晗月公主府。 相较于宁国,位于宁国东边的越国的秋会来的略晚一些。 九月初一,星空璀璨。 今岁的秋老虎来得颇为凶猛,晗月公主赵晗月穿着一袭长裙坐在了后花园的那处荷塘旁的廊桥上。 九月的荷塘,那些曾经娇艳的荷花早已凋落,只是那些荷叶尚未枯萎,依旧铺在水面,在这夜里的灯光下看不出它们的绿意罢了。 两年了! 少女望着荷塘悠悠一叹。 两年前,随先生韦玄墨韦老夫子去往宁国京都玉京城。 那次出行的目的,其一是看看宁国之国力衰败到了何等程度。 那时候父皇身体无恙,正有伐宁之心。 这其二,当然是要去向天下学子彰显越国的文风。 去了宁国之后,确实见到了宁国百姓之艰辛和庙堂之腐朽。 但在那一场中秋文会上,却被那人凭着一己之力将越国的那些骄傲的学子们击溃! 少女的脸上浮起了一抹多日不见的笑容。 那笑容很甜蜜,很温馨。 便如荷塘对面的那一树茉莉在这星光下悄然暂放的一朵洁白的花。 那人的模样清晰的浮现在了赵晗月的眼前。 她的耳畔仿佛又传来了在进入文坛时候他的声音—— 他说天既生我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千年! 那时以为他年少轻狂,后来才知道是自己的格局太小。 他成了宁国诗仙,他的诗词文章放眼天下无人能敌……他确实将风骚文坛五千年! 那场文会极为不公,宁国的学子们为此义愤填膺,他面对宁国的那些学子们振臂而呼,说这就是星星之火!它定可以燎原! 先生在回国的途中说,那便是宁人的性格,只是因为长期被压抑,才让人觉得宁人的脊梁已经弯了。 先生还说若是有人真的站了起来,如一盏灯给宁人指引一个方向,宁人直起了腰恐怕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也是所有国家都不容小觑的力量! 而他,则是先生所认为的最好的人选。 可惜,他是宁人而非越人。 他对宁国的那些学子们说,说他希望他们能保持而今这样的心境,面对不公敢于直言、面对强权敢于反抗,面对弱小有怜悯之心,面对黑暗……有不屈抗争之勇气! 他还说……人,终究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那晚他说了许多,偏偏自己都记在了脑子里。 那晚,他孤身一人迎战吴国十六才子! 他似乎知道那是一场不公平的诗会,他以赴死之心而行。 举步间却有万丈豪情! 他说……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先生说,这便是宁人之脊梁! 一个人的脊梁挺直了,便极有可能让整个民族的脊梁都挺直了。 对于宁国许是好事,对于越国……许是坏事! 能坏到哪里去呢? 宁人并不尚武,纵观历史,他们似乎秉持一个道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宁越两国一衣带水,文化同源,为何不能缔结世代友好呢? 少女的眼愈发的亮了。 但亮了数息之后,却又渐渐熄灭。 赵晗月垂头。 李辰安活着的消息早已传入了吴国。 听到这个消息的她,当然是无比欢喜的。 但父皇对这个消息却很不喜! 因为随着这个消息传来的,便是李辰安回到宁国之后,将登基为帝! 父皇卧病在床已久,却在今日召了自己和弟弟去了静心殿里。 父皇屏退了所有人,似乎想了许久,终究说出了一席话来—— “太子和老四已被圈禁……钦天监已选好了日子,明年三月初八,朕宣布禅让……” “伦儿……你将登基为帝!” “越国就交到你的手里了。” “你记住,登基之后,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囚禁丞相乔子桐!” “你要亲自去大理寺大牢,将简冼和仲孙谋这两位老臣接出来……拜他们二人为左右二相……他们可辅佐你坐稳皇位,可保越国江山稳固!” 赵晗月忽的感觉到一阵寒冷。 李辰安活着的消息是通过枢密院传入宫中的,同时传来的还有李辰安的身世—— 他竟然是宁国云安郡主卢如意的儿子! 他的父亲便是郡马乔子桐! 而乔先生就在吴国! 去岁七月半,就在这公主府中,先生韦玄墨和不念小和尚同来拜访,那晚来了个不速之客,他叫宁锦玉! 他说李辰安死了有人很生气,愿意助自己一臂之力!阅宝书屋 生气的人便是李辰安的父母。 便是悦来客栈的老板和老板娘! 后来父皇以贪腐之罪将左右二相打入大狱,朝中无相,父皇又无法理政,先生韦玄墨便和宁景玉共同向自己推荐了一个人。 他就是乔子桐! 此人有学富五车之才! 也有治国理政之能! 于是,自己将乔子桐举荐给了父皇。 父皇没有思索便同意,拜乔子桐为相,主理越国国政! 赵晗月万万没有想到乔子桐就是悦来客栈的老板,就是李辰安的父亲! 显然父皇是知道的。 若是想的更深一些,父皇将简冼和仲孙谋二相打入大狱,似乎就等着乔子桐登上越国庙堂。 而现在,父皇却要在六皇弟登基之后囚禁乔子桐…… 不是说杀了乔子桐! 这里面究竟有什么深意? 李辰安在吴国活着的消息已有了数月,他的身世已经揭晓,那么乔先生定然也知道了李辰安就是他的儿子。 可乔先生却并没有走! 他依旧留在这四风城,每日里依旧在兢兢业业的操持着越国的国事。 以他之智慧,怎可能没有嗅到危险的味道? 辰安回到宁国登基为帝,他这个当父亲的有如此才能,也应该早些去宁国辅佐辰安才对!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 甚至还派了一个叫追命的高手来保护自己…… 赵晗月眉间紧锁,既不明白父皇之意,也不明白乔子桐为何如此淡定。 这事,要不要让追命告诉乔先生? 明年三月初八弟弟登基为帝之日,便是乔先生身陷囫囵之时。 他是辰安的父亲呀! 我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赵晗月不知所措之时,廊桥的那头有一丫鬟掌着一盏灯笼带着一个老人走了过来。 他是先生韦玄墨。 赵晗月起身,迎了过去。 二人来到了荷塘边的那处凉亭里,赵晗月屏退了丫鬟,煮上了一壶茶。 韦玄墨落坐,满眼慈爱的看向了赵晗月,低声说道: “殿下,为师今日有了他的消息!” 赵晗月一怔,“李辰安?”越国皇宫。 晗月公主府。 相较于宁国,位于宁国东边的越国的秋会来的略晚一些。 九月初一,星空璀璨。 今岁的秋老虎来得颇为凶猛,晗月公主赵晗月穿着一袭长裙坐在了后花园的那处荷塘旁的廊桥上。 九月的荷塘,那些曾经娇艳的荷花早已凋落,只是那些荷叶尚未枯萎,依旧铺在水面,在这夜里的灯光下看不出它们的绿意罢了。 两年了! 少女望着荷塘悠悠一叹。 两年前,随先生韦玄墨韦老夫子去往宁国京都玉京城。 那次出行的目的,其一是看看宁国之国力衰败到了何等程度。 那时候父皇身体无恙,正有伐宁之心。 这其二,当然是要去向天下学子彰显越国的文风。 去了宁国之后,确实见到了宁国百姓之艰辛和庙堂之腐朽。 但在那一场中秋文会上,却被那人凭着一己之力将越国的那些骄傲的学子们击溃! 少女的脸上浮起了一抹多日不见的笑容。 那笑容很甜蜜,很温馨。 便如荷塘对面的那一树茉莉在这星光下悄然暂放的一朵洁白的花。 那人的模样清晰的浮现在了赵晗月的眼前。 她的耳畔仿佛又传来了在进入文坛时候他的声音—— 他说天既生我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千年! 那时以为他年少轻狂,后来才知道是自己的格局太小。 他成了宁国诗仙,他的诗词文章放眼天下无人能敌……他确实将风骚文坛五千年! 那场文会极为不公,宁国的学子们为此义愤填膺,他面对宁国的那些学子们振臂而呼,说这就是星星之火!它定可以燎原! 先生在回国的途中说,那便是宁人的性格,只是因为长期被压抑,才让人觉得宁人的脊梁已经弯了。 先生还说若是有人真的站了起来,如一盏灯给宁人指引一个方向,宁人直起了腰恐怕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也是所有国家都不容小觑的力量! 而他,则是先生所认为的最好的人选。 可惜,他是宁人而非越人。 他对宁国的那些学子们说,说他希望他们能保持而今这样的心境,面对不公敢于直言、面对强权敢于反抗,面对弱小有怜悯之心,面对黑暗……有不屈抗争之勇气! 他还说……人,终究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那晚他说了许多,偏偏自己都记在了脑子里。 那晚,他孤身一人迎战吴国十六才子! 他似乎知道那是一场不公平的诗会,他以赴死之心而行。 举步间却有万丈豪情! 他说……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先生说,这便是宁人之脊梁! 一个人的脊梁挺直了,便极有可能让整个民族的脊梁都挺直了。 对于宁国许是好事,对于越国……许是坏事! 能坏到哪里去呢? 宁人并不尚武,纵观历史,他们似乎秉持一个道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宁越两国一衣带水,文化同源,为何不能缔结世代友好呢? 少女的眼愈发的亮了。 但亮了数息之后,却又渐渐熄灭。 赵晗月垂头。 李辰安活着的消息早已传入了吴国。 听到这个消息的她,当然是无比欢喜的。 但父皇对这个消息却很不喜! 因为随着这个消息传来的,便是李辰安回到宁国之后,将登基为帝! 父皇卧病在床已久,却在今日召了自己和弟弟去了静心殿里。 父皇屏退了所有人,似乎想了许久,终究说出了一席话来—— “太子和老四已被圈禁……钦天监已选好了日子,明年三月初八,朕宣布禅让……” “伦儿……你将登基为帝!” “越国就交到你的手里了。” “你记住,登基之后,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囚禁丞相乔子桐!” “你要亲自去大理寺大牢,将简冼和仲孙谋这两位老臣接出来……拜他们二人为左右二相……他们可辅佐你坐稳皇位,可保越国江山稳固!” 赵晗月忽的感觉到一阵寒冷。 李辰安活着的消息是通过枢密院传入宫中的,同时传来的还有李辰安的身世—— 他竟然是宁国云安郡主卢如意的儿子! 他的父亲便是郡马乔子桐! 而乔先生就在吴国! 去岁七月半,就在这公主府中,先生韦玄墨和不念小和尚同来拜访,那晚来了个不速之客,他叫宁锦玉! 他说李辰安死了有人很生气,愿意助自己一臂之力!阅宝书屋 生气的人便是李辰安的父母。 便是悦来客栈的老板和老板娘! 后来父皇以贪腐之罪将左右二相打入大狱,朝中无相,父皇又无法理政,先生韦玄墨便和宁景玉共同向自己推荐了一个人。 他就是乔子桐! 此人有学富五车之才! 也有治国理政之能! 于是,自己将乔子桐举荐给了父皇。 父皇没有思索便同意,拜乔子桐为相,主理越国国政! 赵晗月万万没有想到乔子桐就是悦来客栈的老板,就是李辰安的父亲! 显然父皇是知道的。 若是想的更深一些,父皇将简冼和仲孙谋二相打入大狱,似乎就等着乔子桐登上越国庙堂。 而现在,父皇却要在六皇弟登基之后囚禁乔子桐…… 不是说杀了乔子桐! 这里面究竟有什么深意? 李辰安在吴国活着的消息已有了数月,他的身世已经揭晓,那么乔先生定然也知道了李辰安就是他的儿子。 可乔先生却并没有走! 他依旧留在这四风城,每日里依旧在兢兢业业的操持着越国的国事。 以他之智慧,怎可能没有嗅到危险的味道? 辰安回到宁国登基为帝,他这个当父亲的有如此才能,也应该早些去宁国辅佐辰安才对!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 甚至还派了一个叫追命的高手来保护自己…… 赵晗月眉间紧锁,既不明白父皇之意,也不明白乔子桐为何如此淡定。 这事,要不要让追命告诉乔先生? 明年三月初八弟弟登基为帝之日,便是乔先生身陷囫囵之时。 他是辰安的父亲呀! 我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赵晗月不知所措之时,廊桥的那头有一丫鬟掌着一盏灯笼带着一个老人走了过来。 他是先生韦玄墨。 赵晗月起身,迎了过去。 二人来到了荷塘边的那处凉亭里,赵晗月屏退了丫鬟,煮上了一壶茶。 韦玄墨落坐,满眼慈爱的看向了赵晗月,低声说道: “殿下,为师今日有了他的消息!” 赵晗月一怔,“李辰安?” 第九百二十九章 初秋 五 就在赵晗月惊诧并期待的视线中,韦玄墨点了点头。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 “殿下不知是否还记得为师有一个弟弟。” “韦玄文韦祭酒?” 韦玄墨又点了点头,忽的一叹:“十五年前他向皇上辞去国子监祭酒一职便离开了四风城,就连为师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今日却收到了他的一封信。” 赵晗月更加惊诧,因为韦祭酒在越国的名声曾经并不低于先生韦玄墨! 甚至韦祭酒更早成为越国大儒! 十五年前……赵晗月大致才两岁,所以她并没有见过韦玄文,但后面却也听说过此人的故事。 那是一个心高气傲的老学究! 穷其一生他都在为越国的教育而奋斗! 他主张破除教育壁垒,认为教育当如阳光,当沐浴在越国每一个人的身上! 便是越国所有人受教育的平等! 但他的这思想显然脱离了实际。 读书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是需要花许多银子的! 越国有人口大致五千余万,士农工商,农人在每一个国家都是最多的。 他们的孩子根本就读不起书! 能够在私塾启蒙识得几个字能算最简单的账,那已经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了。 韦祭酒四处奔走,希望越国的那些商贾权贵们能够拿出银子来办义学,听母妃说他四处碰壁终无所成。 而后,他面见父皇,希望父皇能够从户部拨出银子来做这事。 他当然也未能如愿。 因为父皇认为,若是让农人的孩子都有了学问,都想要去求官,那么那些田地谁去耕种? 越国比之吴宁两国最大的优势便是粮食! 民以食为天,粮食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越国不缺读书人! 越国甚至还需要更多的农人! 最后听说韦祭酒郁郁寡欢终日以酒消愁,而后他向父皇上书辞去了祭酒一职,独自一人离开了四风城。 这一走,便是十五年过去。 今日先生收到了韦祭酒的信,这确实是一件令先生欢喜之事。 只是这事与辰安有何关系? 韦玄墨一捋长须又道: “他用了两年时间游历了吴国和宁国……最终去了宁国!” “去了宁国北漠道的瀛洲,落脚在了瀛洲虚怀县的青石镇!” 赵晗月顿时一呆。 她并不知道虚怀县的青石镇在哪里,却知道北漠道是宁国最为偏远也最为贫穷的一个道。 韦祭酒在那地方落脚…… 她忽的一惊,李辰安从安南道去了北漠道,听说是要去营救宁国的四公主宁楚楚…… 她俯过身子,连忙问道: “韦祭酒在青石镇遇见了辰安?” “正是!” 赵晗月那双漂亮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一些,她尚未能得到李辰安营救宁楚楚的最终消息,心里原本就极为担忧,因为她深知大荒国骑兵的厉害。 而李辰安千里奔袭,所带去的人据说仅仅只有五百骑! 那是极为凶险的! 何况枢密院说从宁国的幽州至大荒国的南溪州,最短的距离便是穿越死亡谷! 枢密院院正封伯兮说那死亡谷飞鸟难度……这令赵晗月愈发的担心。 韦祭酒从宁国北漠道寄来的信,要抵达越国的京都四风城,这大致需要一个半月左右的时间。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李辰安有没有安全穿过死亡谷? 有没有从大荒国骑兵的追逐之下救回宁楚楚? 想来枢密院的谍子们也快将他的消息送来了。 “那……韦祭酒在信中说了些什么?” 韦玄墨微微一笑:“那日七月初八,青石镇大雨。” “李辰安率五百黑甲骑兵至青石镇,已是黄昏,无处扎营,为了避雨,便来到了青石镇的永豪书院……” “我那弟弟便在这永豪书院当了十余年的教书先生……只有他一个先生!” “玄文便这样与李辰安初次相见。” “二人秉烛夜谈,聊了许多,皆是国计民生……国之苦难,民之艰辛等等。” “当然,玄文也在李辰安的面前提起了他曾经的那理想……玄文在信中没有细说,他仅仅是说李辰安许能如他之所愿。” “二人聊天至近天明时候,李辰安有感而发写了一首诗……” 韦玄墨将这张纸推到了赵晗月的面前。 “殿下,您看看他写的这首诗!” 赵晗月当然欢喜,毕竟已有许久没有再得到他的诗词了。 在那样的雨夜,在那样沉重的话题中,他会写出一首怎样的诗来呢? 赵晗月接过这张纸,视线落下,未曾注意茶壶里的水已经开了。 有烟雾飘起,让她的面容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她的小嘴儿亲启: “《山坡羊》……”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韦玄墨取了一撮茶叶放入了茶壶中,抬眼便看见了赵晗月那凝固的表情。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殿下,为师还是小看了李辰安!” 韦玄墨一声长叹,悠悠又道: “虽说两年前在宁国京都玉京城的时候他便令为师惊艳,但在为师看来,那也仅仅是他举世无双的才华……” “而后他成了宁国的摄政王,重用了温煮雨等人,也给宁国制定了提振工商业之国策,而后便离开了庙堂去了蜀州。” “后来便是蜀州西山之巅的消息传来……为师也以为他夭折了,便觉得天嫉英才。” “就算如此,为师也就认为他是一个知人善任之人,是一个极重感情之人,对他在蜀州西山之死……为师确实惋惜,也仅仅是惋惜。” “但所有人都没有料到那是他演的一场金蝉脱壳之计!” “他没有死,还将钟离若水的病治好了,还与吴国签订了结盟之协议,甚至吴帝还将最疼爱的沁公主许配给了他……” 韦玄墨没有注意这时候赵晗月心口儿一疼,垂下了视线,他又道: “他从吴国回来,又为了四公主宁楚楚去了北漠道,这才有了与玄文在青石镇的偶遇。” “这首诗……玄文极为喜欢,为师也被深深震撼!” 韦玄墨斟茶,递了一杯给赵晗月,俯过了身子,低声说道: “李辰安之才,可安天下!” “玄文来此信,不仅仅是给为师看这首诗,他告诉为师,若是在越国不顺心意莫如去宁国……” “为师今日想了半天,这才决定来看看殿下!” 赵晗月震惊的抬头看向了韦玄墨。 “先生有意去宁国?” 韦玄墨沉吟三息点了点头。 “……先生准备何时动身?” “明日就动身。” “这么急的?” “迟早会离去,莫如早些离去。” 赵晗月神色顿时一黯。 她微微垂头端起茶盏来却并没有喝一口。 “乔先生……他为何不走?” 韦玄墨放下茶盏,“为师也问过他,他说,还不是时候。” 第九百三十章 初秋 六 还不是时候? 乔子桐既然明白当下形势,他理应早日离去才对! 赵晗月眉间微蹙,“此话怎讲?” “他给为师透露了一个消息,为师不知真假。” “什么消息?” “他说……陛下并不是因病而卧床!” 赵晗月陡然一惊,“那是为啥?” “毒!” “他说陛下是中了五毒教的毒!” “……可能解?” “毒已入了骨髓,他说就算是神仙下凡也解不了!” “他可知谁下的毒?” “他也不知道,这便是他暂时还不能离开越国的原因。” 赵晗月深吸了一口气,极为认真的问了一句:“乔先生可能相信?” 韦玄墨起身,并没有回答赵晗月这句话。 他背负着双手望向了星光下的荷塘,过了片刻才说了道: “殿下……时已入秋!” “冬就要来了!” “宁楚楚能带宁秀卒驰骋大荒国,殿下本就文武双全,虽为公主身,为何不也学学她?” “为师要走了,你也莫送。” “若有缘……为师希望我们能在宁国相聚!” 说完这话,韦玄墨转身抬步而行。 赵晗月起身,“先生……!” 韦玄墨止步,却并没有回头。 “先生,学生这些年多谢先生教导之恩。” “先生既然决意去宁国……学生也不便挽留,学生只希望先生在宁国能够顺心意。” 赵晗月恭恭敬敬的冲着韦玄墨的背影行了一礼。 她从桌上取了一支笔握在了手里,向韦玄墨徐徐走去。 “还请先生将这支笔还给李辰安……” “他回到京都之后就会登基为帝,想来也没有多少时间再做诗词文章了。” “而我……我也将走出这公主府,脱下这长裙穿上戎装。” “弟子知道先生有些话不能讲,但弟子明白能够悄无声息给父皇下毒者……定有着大势力!” “为越国……弟子不惧!” 韦玄墨终于还是转过了身来。 他从赵晗月的手里接过了这支笔,脸上渐有悲戚。 “要不……随为师去宁国,如何?” 赵晗月一声苦笑: “若弟子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定会追随先生去宁国,奈何弟子生在帝王家,而弟子那弟弟……若父皇驾崩,他恐难以独自支撑。” 韦玄墨深吸了一口气,眼里是极为不忍的神色。 “你……你让追命去约见一下乔先生。” “他、他许能告诉你一些事,也能给你一些帮助!” 赵晗月沉吟三息,才回了一个字:“好!” “若事不可为,为师的意思是当越国的形势出现了大变化,还是很不好的那种,你……你就来宁国吧!” “不要小觑了禅宗,也不要轻易相信这后宫的每一个人!” “五毒教,乃曾经大离帝国的护国神教!” “陛下中毒之事的背后,定有大离帝国的余孽在兴风作浪,也说明了他们已渗入越国庙堂,甚至……甚至这后宫!” “他们在暗处,而你还有六皇子却在明处。” “务必小心……为师去了宁国,便是为了和李辰安见一面。” “殿下保重!” “为师……告辞!” 赵晗月又躬身一礼:“先生再见!” “再见!” 韦玄墨转身离去。 赵晗月站在夜色中。 她站了很久。 那支笔已交给了韦玄墨带去宁国,那一份思念,她在这一刻便雪藏了起来。 她的视线渐渐坚定。 她的神色也渐渐冰冷。 她转身走到了凉亭里,坐在了石桌子前,将杯中的茶水饮尽,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年仅十七岁的少年脸上早已没有了欢喜,挂在眉间的,便是浓浓的忧郁! 韦玄墨短短的一席话,令她明白了而今越国的处境极为危险。 事实上,越国而今之状况大致如树欲静而风不止。 父皇原本在废黜了太子,抓回了四皇兄之后,便要对禅宗动手的。 用父皇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便是他希望在自己驾崩之前,将越国最大的隐患除去。 但后来…… 后来他偏偏并没有对禅宗动手! 这便意味着越国皇帝登基,接受禅宗加冕洗礼这一规矩并没有破除。 但昨日父皇说弟弟登基之事钦天监已择好了日子…… 莫非是父皇与禅宗护国大法师寂觉大和尚达成了某种协议? 父皇所中之毒已入了骨髓,想来他对剿灭禅宗也有心无力了,便只能退而求其次……这应该就是父皇将简冼和仲孙谋二位老相打入大牢的原因之一! 因为这两位老相皆是保皇派,他们多次上书要求取缔国教而未果。 父皇将他们二人打入大牢,许是与禅宗交换的条件之一! 父皇昨日又让弟弟登基之后亲去大狱里将二位老相给放出来……这岂不是会让弟弟惹来禅宗的不满? 若是禅宗反扑,弟弟根基未稳,又当如何应对? 这或许就是恩师让自己学宁国四公主宁楚楚组建一支属于自己的兵的原因! 那么乔子桐留在越国,恩师给出的理由是他说还不是时候…… 他究竟想要等一个什么时候? 赵晗月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乔子桐。 父皇是中的毒! 这事御医都没有透露出半点风声,可乔子桐竟然知道! 那么父皇定然也一定知道。 父皇却将中毒之事给瞒了下来,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真的病重。 他又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东宫那位大皇兄已被废黜,曾经拥兵自重的四皇兄也被父皇派了枢密院的高手和大宗师师旷将其擒了回来。 这两位皇兄皆被圈禁在了惜云宫。 二皇兄赵广在其封地,父皇严旨不允他回京探望。 按说,弟弟赵伦登基之路已没有了任何阻碍,但后宫中……太子的母后姜皇后早逝,这些年四风城姜家也渐渐家道中落,翻不起多少风浪来。 四皇兄赵渺虽被圈禁,可他的母亲韵贵妃却依旧还在华韵宫里并没有因四皇兄之事而受牵连! 后宫除了自己的母妃之外,还有一个便是二皇兄赵广的母亲柔贵妃…… 这些人,谁会是五毒教的人呢? 赵晗月无从猜测。 也不想再去猜测! 她起身,转身,一跃而起飞去了这晗月殿的西院。 西院原本漆黑一片,片刻之后西院的书房里亮起了一盏灯。 灯下坐着一个人! 一个身材修长的穿着一身青色儒衫的中年男人! 他是越国皇室供奉,大宗师封刀! 此刻,封刀抬起了头来。 他的那双眼睛……竟然是瞎的! 他似乎知道来者是赵晗月,他的嘴角微微一翘,“殿下,想明白了?” 赵晗月躬身一礼,“师傅……弟子想明白了!” “弟子需要刀!” 封刀沉吟三息,问了一句: “要多少把刀?” “很多把刀!” 封刀伸出了一只手,将桌上的一把剑推了过去。 “此剑名斩驴,乃吴洗尘曾经用过之剑,极其锋利!” “你拿上它……上刀山找你的大师兄!” 第九百三十一章 初秋 七 越国之北有一山。 山势雄伟险峻,临渊而立,高万仞,如天降一刀! 它便是越国赫赫有名的刀山! 刀主杀戮。 似乎是为了阴阳相生,刀山的最高峰有一个极为秀气的名字。 形如玉女峰,便叫玉女峰! 刀和玉女……便是钢与柔。 玉女峰的最高处有一楼,因玉女峰长年在云雾之中,这楼的名字也很柔,它叫风轻云淡楼。 这个存在了千年之久,却极少出世的门派,它就叫风云楼! 有人说风云楼的名字便来自那处风轻云淡楼。 也有人说风云楼的名字应该是玉女挥刀风云色变之意。 因为在千年历史中,风云楼只出了三次刀! 第一次,帮助大离帝国定鼎天下! 而最后的一次,却是越国的开国皇帝借了风云楼的刀劈了大离帝国一刀! 大离末年,大离帝国挨了许多刀。 但据野史记载,风云楼的那一刀砍得最狠! 至于怎么个狠法却没有详细记载,但那一刀之后,风云楼再次淡出江湖,以至于江湖中几乎已经没有了关于风云楼的消息。 据江湖传说,宁国的牧山刀开山祖师爷便出自风云楼。 而这位皇室供奉、大宗师封刀,便是当下风云楼的楼主。 赵晗月,便是他的关门弟子。 他给这个弟子的不是刀,而是一把名为斩驴的剑! 赵晗月取剑,背在了背上。 “师傅,可有什么话需要带给大师兄?” 封刀那双空洞的眼望向了门外,过了片刻才说了一句: “那就告诉他,让小慧留在玉女峰上……照顾好为师养的那条狗!” “……好!” “你去吧,记得斩驴!” 赵晗月躬身一礼:“弟子谨记!” 她吹灭了灯,转身出门,关上了房门。 在门前站了片刻,望了望这夜色中依旧熟悉的宫殿,她抬步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此去刀山路途遥远,她虽是大宗师封刀的弟子,却因更喜文墨,故而她的武功境界并不高。 仅仅二境下阶罢了! 她需要带一个高手。 那个高手叫追命! …… …… 宁国,临水城。 提督府。 钟离若水看了看李辰安有些游离的眼神,给他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越国的形势听伯母说来也不太好……伯父还在越国为相,而你即将回京。” 钟离若水又抬眼看向了李辰安,问了一句: “是不是该派人去将伯父接回来了?毕竟越国暗流涌动并不太平。” 李辰安微微颔首,只是他有些疑惑—— 曾经在吴国时候,樊桃花樊老夫人说乔姓,原本也是大离帝国某个分支的后人,原本在庸国的乔家大院安静的生活繁衍,却因墉国被灭而远走他乡。 而奚帷曾经是乔子桐的先生……奚帷工于心计,善谋,那么桥子桐当也有足够的智慧。 自己活着的消息他定然已经知道。 自己还是他儿子的消息,他定然也知道。 自己从吴国回来,这已过去了两个多月,他理应离开越国回到宁国才对。 可他依旧在越国为相……若要解释,唯一的解释便是越国还有他想要做的某些事! 很重要的事! 明日得去一趟悦来客栈,得将暗衣卫的高手多派一些过去保护他的安全。 也得让皇城司在越国的谍子密切关注越国朝政的变化。 至于羊朵朵…… 李辰安还真没别的想法,仅仅是觉得那就是一个对文学充满了幻想也充满了热爱的少女罢了。 至于那支笔,那是羊朵朵花了一千两银子买去的,实在有些幼稚。 夜渐深。 宁楚楚看着李辰安蠢蠢欲动。 而夏花也同样如此。 夏花摸了摸腰间的箫,望了望这满天的璀璨星空,正想要找个由头给李辰安吹吹箫,却不料那月亮门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夏花扭头望去,顿时满眼幽怨。 来者钟离秋阳! 这厮,这时,不是应该去和程依人卿卿我我么? 跑这里来做甚? “辰安!” “那刺客嘴硬……” 萧包子抬眼,忽的问了一句:“依人呢?” 钟离秋阳哪里知道这些女人心里的想法,他一屁股坐在了李辰安的身边,端起李辰安的茶盏一口饮尽。 他抹了一把嘴,“她呀?” “她在侍候那匹马!” 钟离若水顿时就笑了起来,“哥,你知道郡主为何会去侍候那匹马么?” 钟离秋阳一怔,“她喜欢那匹马呗!” “妹妹以为不是。” “……那是为何?” 钟离若水不好意思给钟离秋阳解释,萧包子却无所谓。 她眉梢一扬: “那是因为她还不知道有比侍候马更有味道的事。” 武夫钟离秋阳莫名其妙的看向了萧包子,萧包子也不好意思详细解释。 李辰安顿时一乐呵,拍了拍钟离秋阳的肩膀: “大舅哥啊……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人家大姑娘不远千里从京都跑到这里来……莫非你认为她想要侍候的是马?” 钟离秋阳一呆,总算是明白了更有味道的事是什么事。 可这味道他也不知道呀! 何况程依人在他的眼里那也是花呀! 就算程依人是一朵花,那也是一朵带刺的花! 虽说这年余的时间自己倒是已经习惯了,但对程依人,他这个堂堂的钟离府大少爷,宁国水师提督大人,却有一股子发子内心的畏惧。 那是童年时候的巨大阴影! 他觉得程依人去侍候马,远比侍候他更令他舒适自在。 可萧姑娘她们这时提起这事……钟离秋阳比较直,但脑子还是灵光的。 他极为惊诧的看了看萧包子,又看了看李辰安。 “这个,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萧包子乜了他一眼,“你说呢?” 那就肯定是咯! 也对! 他是摄政王! 这里的四个姑娘都是他的女人。 今儿个他在西门外遇刺受了惊,虽说在那马车里让四公主给他压了压惊,但这时候再压一压想来会更好一些。 “……我走!” 李辰安顿时笑了起来,“等等。” “打趣你的,走,我和你一同去看看那两个刺客。” 钟离秋阳站了起来,他忽的感觉到一道冰寒的杀意! 这里,一个大宗师,两个半步大宗师! 就算是四公主宁楚楚,那也是二境上阶的高手! 惹不起! 一个都惹不起! 如此一对比,他忽然发现程依人其实相当可以! 就算花中带刺,最多也就是扎扎手,不像李辰安的这些婆娘们! 她们会要命! 钟离秋阳打了个激灵,连忙摆手:“啊……不急,那两个刺客还有一口气在,你……你们先干正事要紧!” “我、我回去看看那朵花!” 钟离秋阳落荒而逃。 夏花摸了摸腰间的箫,面色寒意尽去,展颜间,便如夏花一般灿烂美丽。 第九百三十二章 初秋 八 星光之下。 追命左手握着一个酒囊。 他懒洋洋的坐在廊桥的顶上,正望着璀璨的夜空,一边喝着酒一边在想着曾经的一些事。 那些狗屁倒灶的江湖故事。 主要还是想着故事里的一些人。 当然不是他杀过的那些人。 对于敌人,杀了便忘记了。 依旧能够留在他记忆中的,都是能够让他感觉到温暖的人。 谓之为兄弟朋友的人! 比如冷血。 那个一年到头难见笑容,一年到头也绝不会沾一滴酒的酷酷的永远剑不离身的家伙! 比如小刀!! 小刀就是他的名字,他用的却是一把九尺长刀! 小刀不喜欢把刀背在背上,他喜欢抗在肩上。 他说那样砍人更方便一些。 也比如……小仙! 小仙是个姑娘。 暗夜卫四大少年高手,小仙是唯一的女子! 他们四人都是孤儿。 自幼被家主收养,生活在一个他们根本不知道的与世隔绝的地方。 家主极少去那地方,教他们武功将他们养大的是一个中年大叔…… 大叔这个词不仅仅是年纪大一些,听上去也较为亲切。 但想起大叔,追命却打了个寒颤。 因为在那山谷之中的十余年时间里,那大叔简直就像个恶魔一样! 大叔的脸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疤。 他极少言语,其实也并没有真正教给他们武功。 但大叔教会了他们识字。 而后,他丢给了他们四本书。 让他们照着那四本书去悟! 他说那都是曾经江湖中一等一的武功秘籍,学会了其中功夫,便能天下无敌! 若是学不会…… 那就一辈子不要想着离开那里。 他干得最多的事就是每日一练! 他用的是那谷中的藤条,那十余年的时间里,他不知道抽断了多少根藤条。 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你们这些蠢货!进展如此之慢!比起你们的小师妹……你们仨……简直猪狗不如!” 大叔手里的藤条下手极狠! 大叔的言语也极为刻薄。 但不管怎样,大叔依旧是他们四人心中的大叔。 小师妹是唯一没有挨过打的人。 不是因为小师妹是女性的原因,而是因为小师妹对武学领悟的能力太高! 用大叔的话来说,便是小师妹是与生俱来的武者! 她就是为武而生! 小师妹不仅仅是武道进步很快,小师妹还很温柔! 她根本没有天才的那种骄傲。 她真的就像一个妹妹一样,是他们仨最疼爱的人! 每一次被大叔的藤条抽的遍体鳞伤,都是小师妹去采药熬煮了给他们调理伤口。 用小刀的话说便是他们的命是家主捡来的,但他们的命却是小师妹延续的。 在那地方熬过了整整十三年! 在第十个年头大叔离开了那地方再也没有回来。 他们总算是过了三年稍微轻松一些的日子。 而后等来的不是大叔,而是家主! 家主说大叔死了两年了。 家主说现在接你们回家! 他们来到了人世间,而后便开始杀人! 大叔的仇人,或者家主需要杀的人! 他们加入了暗夜会,成了暗夜会的四大高手。 转眼又是四年…… 四人在这四年中见面的时候越来越少,也不知道彼此执行的任务都是些什么,但追命知道师兄妹们彼此的心中都互有挂念。 尤其是对小师妹仙儿! 仙儿在那山谷中渐渐长大,出落得就像仙女一般! 师兄妹间便再没有了童年时候的亲密,隐隐有了几缕不一样的情絮。 就算是追命自己也是如此。 只是因为小师妹如那空谷里的幽兰一般,令他们三人只可将那份情絮埋在心底,谁也不敢去嗅那幽兰的芳香。 他们只能呵护着小师妹……小师妹现在在哪里呢? 追命拿起酒囊喝了一大口酒,嘴角一翘,摇了摇头,将小师妹的模样再次埋在了心底。 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个家伙—— 少主李辰安! 宁国诗仙! 江湖赫赫有名的小李飞刀! 入忘情台短短半年练成了不二周天诀的武学天才! 还是宁国的摄政王…… 在追命的心里,这些身份都不重要,他仅仅是觉得李辰安那家伙很有意思。 就连冷血都佩服的少主,那就真有些本事了。 那家伙现在在哪里呢? 希望这吴国的任务能够早些结束,希望兄妹四人能够早些再团聚,希望都能去宁国……去保护少主。 就在追命如此想的时候,远处飘来了一盏灯笼。 他收回了视线抬眼看去,便看见穿着一袭长裙的晗月公主向他走来。 这大晚上的。 她来这里是要干啥?灯笔小说网 赵晗月飞了起来,落在了廊桥的顶上,来到了追命的面前便嗅到了一股浓烈的酒香。 “这画屏春的味道如何?” 追命咧嘴一笑:“极好!” “喝了我的酒,那接下来就跟我走,如何?” 追命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这位公主殿下平日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抄写少爷的那些诗词! 甚至在言谈间也偶有说起少爷的事。 很显然这位公主殿下两年前在玉京城与少爷一见之后就动了情。 也动了心。 在追命看来,这便是家主命他前来越国保护她的主要原因! 少爷的女人! 那当然不能出半点差池! 对于这位公主殿下,追命也保持着足够的距离与足够的尊敬。 但她此刻说喝了她的酒接下来就跟她走…… “就算是没喝殿下的酒,在下也会跟着殿下走!” 赵晗月心里有些异样。 她现在知道了乔子桐是李辰安的父亲,也知道了乔子桐就是归园的主人。 而追命就是乔子桐派来保护她的。 这究竟是李辰安的安排呢……还是乔子桐别有所谋? 比如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有什么值得监视的呢? 那便是李辰安的意思了! 少女有些羞涩。 忽然觉得还是应该把那支笔留在身边。 沉吟三息,赵晗月没有说跟她去何处,反而问了追命一句: “现在辰安的身边究竟有几个女人?” 追命一怔,掰着指头一数: “在下知道的就有……萧姑娘、钟离三小姐、天音阁阁主夏花姑娘、宁楚楚……还有就是吴国的沁公主了。” “至于别的,在下来了越国就不清楚了。” 赵晗月微微一怔:“天音阁阁主?她也在辰安的身边?” “回殿下,她在少爷身边有些日子了。” “哦……” 赵晗月心里有些失落,又过了片刻才将这件事放在了心底。 毕竟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而自己与李辰安……真正是八字都还没有一撇。 正事要紧。 收敛了心绪,赵晗月又抬起了头来。 视线变得坚定。 “那就收拾一下,半个时辰之后随我出一趟远门。” “……去哪里?” 赵晗月转身,抬步:“上刀山!” 【好吧,本命年真不顺利,我又重感冒了,晕乎乎码这一张,主要是告诉书友们一声……真的抱歉!】星光之下。 追命左手握着一个酒囊。 他懒洋洋的坐在廊桥的顶上,正望着璀璨的夜空,一边喝着酒一边在想着曾经的一些事。 那些狗屁倒灶的江湖故事。 主要还是想着故事里的一些人。 当然不是他杀过的那些人。 对于敌人,杀了便忘记了。 依旧能够留在他记忆中的,都是能够让他感觉到温暖的人。 谓之为兄弟朋友的人! 比如冷血。 那个一年到头难见笑容,一年到头也绝不会沾一滴酒的酷酷的永远剑不离身的家伙! 比如小刀!! 小刀就是他的名字,他用的却是一把九尺长刀! 小刀不喜欢把刀背在背上,他喜欢抗在肩上。 他说那样砍人更方便一些。 也比如……小仙! 小仙是个姑娘。 暗夜卫四大少年高手,小仙是唯一的女子! 他们四人都是孤儿。 自幼被家主收养,生活在一个他们根本不知道的与世隔绝的地方。 家主极少去那地方,教他们武功将他们养大的是一个中年大叔…… 大叔这个词不仅仅是年纪大一些,听上去也较为亲切。 但想起大叔,追命却打了个寒颤。 因为在那山谷之中的十余年时间里,那大叔简直就像个恶魔一样! 大叔的脸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疤。 他极少言语,其实也并没有真正教给他们武功。 但大叔教会了他们识字。 而后,他丢给了他们四本书。 让他们照着那四本书去悟! 他说那都是曾经江湖中一等一的武功秘籍,学会了其中功夫,便能天下无敌! 若是学不会…… 那就一辈子不要想着离开那里。 他干得最多的事就是每日一练! 他用的是那谷中的藤条,那十余年的时间里,他不知道抽断了多少根藤条。 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你们这些蠢货!进展如此之慢!比起你们的小师妹……你们仨……简直猪狗不如!” 大叔手里的藤条下手极狠! 大叔的言语也极为刻薄。 但不管怎样,大叔依旧是他们四人心中的大叔。 小师妹是唯一没有挨过打的人。 不是因为小师妹是女性的原因,而是因为小师妹对武学领悟的能力太高! 用大叔的话来说,便是小师妹是与生俱来的武者! 她就是为武而生! 小师妹不仅仅是武道进步很快,小师妹还很温柔! 她根本没有天才的那种骄傲。 她真的就像一个妹妹一样,是他们仨最疼爱的人! 每一次被大叔的藤条抽的遍体鳞伤,都是小师妹去采药熬煮了给他们调理伤口。 用小刀的话说便是他们的命是家主捡来的,但他们的命却是小师妹延续的。 在那地方熬过了整整十三年! 在第十个年头大叔离开了那地方再也没有回来。 他们总算是过了三年稍微轻松一些的日子。 而后等来的不是大叔,而是家主! 家主说大叔死了两年了。 家主说现在接你们回家! 他们来到了人世间,而后便开始杀人! 大叔的仇人,或者家主需要杀的人! 他们加入了暗夜会,成了暗夜会的四大高手。 转眼又是四年…… 四人在这四年中见面的时候越来越少,也不知道彼此执行的任务都是些什么,但追命知道师兄妹们彼此的心中都互有挂念。 尤其是对小师妹仙儿! 仙儿在那山谷中渐渐长大,出落得就像仙女一般! 师兄妹间便再没有了童年时候的亲密,隐隐有了几缕不一样的情絮。 就算是追命自己也是如此。 只是因为小师妹如那空谷里的幽兰一般,令他们三人只可将那份情絮埋在心底,谁也不敢去嗅那幽兰的芳香。 他们只能呵护着小师妹……小师妹现在在哪里呢? 追命拿起酒囊喝了一大口酒,嘴角一翘,摇了摇头,将小师妹的模样再次埋在了心底。 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个家伙—— 少主李辰安! 宁国诗仙! 江湖赫赫有名的小李飞刀! 入忘情台短短半年练成了不二周天诀的武学天才! 还是宁国的摄政王…… 在追命的心里,这些身份都不重要,他仅仅是觉得李辰安那家伙很有意思。 就连冷血都佩服的少主,那就真有些本事了。 那家伙现在在哪里呢? 希望这吴国的任务能够早些结束,希望兄妹四人能够早些再团聚,希望都能去宁国……去保护少主。 就在追命如此想的时候,远处飘来了一盏灯笼。 他收回了视线抬眼看去,便看见穿着一袭长裙的晗月公主向他走来。 这大晚上的。 她来这里是要干啥?灯笔小说网 赵晗月飞了起来,落在了廊桥的顶上,来到了追命的面前便嗅到了一股浓烈的酒香。 “这画屏春的味道如何?” 追命咧嘴一笑:“极好!” “喝了我的酒,那接下来就跟我走,如何?” 追命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这位公主殿下平日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抄写少爷的那些诗词! 甚至在言谈间也偶有说起少爷的事。 很显然这位公主殿下两年前在玉京城与少爷一见之后就动了情。 也动了心。 在追命看来,这便是家主命他前来越国保护她的主要原因! 少爷的女人! 那当然不能出半点差池! 对于这位公主殿下,追命也保持着足够的距离与足够的尊敬。 但她此刻说喝了她的酒接下来就跟她走…… “就算是没喝殿下的酒,在下也会跟着殿下走!” 赵晗月心里有些异样。 她现在知道了乔子桐是李辰安的父亲,也知道了乔子桐就是归园的主人。 而追命就是乔子桐派来保护她的。 这究竟是李辰安的安排呢……还是乔子桐别有所谋? 比如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有什么值得监视的呢? 那便是李辰安的意思了! 少女有些羞涩。 忽然觉得还是应该把那支笔留在身边。 沉吟三息,赵晗月没有说跟她去何处,反而问了追命一句: “现在辰安的身边究竟有几个女人?” 追命一怔,掰着指头一数: “在下知道的就有……萧姑娘、钟离三小姐、天音阁阁主夏花姑娘、宁楚楚……还有就是吴国的沁公主了。” “至于别的,在下来了越国就不清楚了。” 赵晗月微微一怔:“天音阁阁主?她也在辰安的身边?” “回殿下,她在少爷身边有些日子了。” “哦……” 赵晗月心里有些失落,又过了片刻才将这件事放在了心底。 毕竟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而自己与李辰安……真正是八字都还没有一撇。 正事要紧。 收敛了心绪,赵晗月又抬起了头来。 视线变得坚定。 “那就收拾一下,半个时辰之后随我出一趟远门。” “……去哪里?” 赵晗月转身,抬步:“上刀山!” 【好吧,本命年真不顺利,我又重感冒了,晕乎乎码这一张,主要是告诉书友们一声……真的抱歉!】 第九百三十三章 初秋 九 越国京都四风城。 就在国子监的对面有一条颇为幽静的巷子。 巷子名叫桂花巷。 恰是桂花飘香时节,走在这桂花巷子里,扑面而来的便是浓郁的桂花香味。 就在这桂花巷的东头有一处三进院落。 院子里有一颗整条街巷最大的桂花树。 它便是越国大儒韦玄墨的家了。 此刻夜已深。 街巷里早已没有了行人。 只有树上的桂花偶有那么几粒悄悄的落下。 但韦玄墨后院的那颗桂花树下的凉亭中,却依旧亮着一盏灯。 灯下坐着两个人。 那张石桌上摆着几碟小菜,还有一壶酒。 酒,依旧是越国极为难得的画屏春。 画屏春并没有卖到越国,就算是在宁国也是极为有限。 在越国能够喝上画屏春的人,自然非富即贵。 韦玄墨虽说是越国大儒,但他并不富。 弟子赵晗月倒是孝敬给了他一坛,他却并不舍得喝,而今那坛酒依旧放在他房间的床下藏着,他希望等到自己的兄长回来再拿出来请兄长喝一杯。 所以这桌上的这坛画屏春并不是他的。 而是乔子桐带来的! 菜也是乔子桐带来的! 韦玄墨看了看那酒坛子,又抬眼看向了乔子桐,“你喝这酒给银子么?” 乔子桐微微一笑,拍开了泥封,倒了两碗酒递了一碗过去,“虽说是我儿酿的酒,可我还没见着我那儿子……喝酒也是要给银子的!” 韦玄墨耸了耸鼻子,咽了一口唾沫,端起酒碗来呷了一口。 闭嘴。 眯眼。 过了三息才将那一口酒咽下。 他砸吧了一下嘴,“好酒!果然是真正的画屏春!” “你真就不急着去宁国与你儿子相认么?” “他那么优秀!” “你呢……你也好不容易才寻到了他,老夫怎么想都觉得你与他相见,比留在这越国更重要!” 乔子桐未置可否。 他一捋下巴的那一缕短须,淡然说道:“毕竟近二十年没有见了,再多等个一年半载也无妨。” 韦玄墨眼里有些疑惑,却没有追问。 他又喝了一口酒,放下酒碗,沉吟三息,低声问道: “既然皇上已无法救治,六皇子毕竟比不上你那儿子……按照老夫对六皇子的了解……” 顿了顿,韦玄墨斟酌了一下,又道: “皇上认为太子软弱,认为四皇子野心太大……老夫都教过他们,对他们的了解多少知道一些。” “其实老夫倒是以为四皇子继位反倒是最好的,虽说他与禅宗有些往来,但禅宗毕竟是越国国教,国教与皇帝之间能够无间,这也是一国之幸!” “但六皇子……他之品性……” 韦玄墨摇了摇头,没有说出他的结论。 但这一结论却已很是明白。 乔子桐依旧带着微笑,他看了看韦玄墨,“这就是你决意离开越国的原因?” “不看好六皇子登基之后的越国?” 韦玄墨面露一丝苦笑,“老夫毕竟是越人,终究是希望越国能够国泰民安……” “此去宁国,一来有兄长之建议,老夫也想看看宁国究竟会不会如兄长所说的那般变化。” “也就是看看你儿子究竟会将宁国带至一条怎样的路上。” “这二来嘛……老夫就一文人,却也有自知之明。” “在庙堂上,老夫没有多少话语权,在帝位的传承上……老夫更是不敢直言。” “皇上圈禁了太子和四皇子,却偏偏没有将四皇子的母妃打入冷宫。” “谋反这个罪名可是大逆之罪!” “便意味着四皇子不再可能在正常的情况下翻身。” “但韵贵妃无事,那么大将军府就没事!” “皇上将大将军韩三武调至东北边境,由头是以防大荒国犯边……在老夫看来,这便是给四皇子留下了一把锋利的刀!” “六皇子真登基为帝……那把刀若是向京都劈来,” 韦玄墨长长一叹,摇了摇头,“这是不是很荒谬的决定?” “以至于老夫都怀疑皇上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乔子桐默默地听韦玄墨说了这么一通,他忽的一笑: “皇上中的是毒,虽说那毒已无解,但脑子却还没有坏。” 韦玄墨疑惑的看了一眼乔子桐,“那么你是怎么认为的?” 乔子桐没有回答,反问了一句: “晗月公主殿下你觉得她会不会真的去刀山?” 韦玄墨点了点头: “可别小看了晗月公主!” “她虽说对你儿子一往情深,但在国家存亡这种大事上,她比谁都理得清楚。” 乔子桐顿时就笑了起来: “那就对了。” “……所以你让我告诉她的那些话,就是你希望她去刀山?” 乔子桐沉吟片刻,低声说道: “对,我希望她能上刀山,能将刀山上藏着的那些刀都借来!” 韦玄墨俯过身子,极为担忧的问道: “可越国会大乱啊!” “大乱之后才能大治……” 乔子桐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口,又说道: “至于我为什么会这么去做,你去了宁国之后,在玉京城见到了萧川庭,他会告诉你!” 韦玄墨一怔,“萧川庭?曾经墉国的那位制笔巨匠?他还活着?” “当然!只是也很老了,我估计你能在花满庭的家里遇见他。” 韦玄墨深深的看了看乔子桐一眼,“若不是曾经你父亲救过老夫一命……老夫断不会帮你。” “现在老夫已有了悔意,不知道你会将越国弄成个什么样子……但目前看来并不是一个美丽的样子!” “所以老夫明日一早就得离开,不然……老夫担心会反悔,会入宫去将这一切告诉皇上!” 乔子桐也看向了韦玄墨,眼里却并没有警告,而是一片淡然平和。 “你在玉京城好生养老,你会看见的!” “越国禅宗不灭,五毒教的余孽不除,越国永远不会变好!” 乔子桐的这简单两句话自然没有打消韦玄墨的疑惑,他又问了一句: “老夫就弄不明白,你归园好好的做生意赚银子多好?你为什么要参与到越国的朝政中来?” 乔子桐抬眼看向了亭外的夜色,淡然说道: “你就当我闲的无聊。” 韦玄墨深吸了一口气,过了片刻才极为认真的问了一句: “为了让你儿子吞并越国?” 乔子桐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口,摇了摇头,“你不是说晗月公主既有胆识也有智慧么?那么你认为晗月公主登基为帝……如何?” 韦玄墨大惊! “……她是公主!” “女人,怎可登基为帝?!” 乔子桐放下酒碗,也看着韦玄墨,也很是认真的问了一句: “女人,为什么就不可为帝?!” 韦玄墨面色顿时一变,这一瞬间他似乎看明白了许多! “……六皇子身边的那个霍、霍亦归,是你安插在他身边的人?”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九百三十四章 初秋 十 六皇子赵伦尚未入主东宫。 但就在前些日子,越国丞相乔子桐向国子监推荐了一个人。 此人就是霍亦归! 此人被任命为国子监学正,倒不是多大的一个官儿。 但偏偏这人没过多久就成为赵伦的门客—— 太子和四皇子被圈禁之后,越国能够继承皇位者,除了二皇子赵广之外,便只剩下一个六皇子赵伦。奇快妏敩 二皇子赵广依旧在其封地为王,皇上病入膏肓也未曾将他召回京都,那么很显然六皇子赵伦就是皇上选定的未来的皇帝了。 按照惯例,皇上并没有驾崩,那么这位皇位的继承者,便会入主东宫,谓之太子! 现在皇上尚未下旨,但东宫之筹备却需要提前进行。 故而,赵伦府上而今已有了几个门客,这些门客皆是朝廷官员,他们便是未来东宫的属官。 对于那些门客,韦玄墨都知道,毕竟他依旧是六皇子的老师。 唯有对那位新来的霍亦归不了解! 他原本以为乔子桐辅佐越皇,便是为了将曾经太子一系和四皇子一系的官员清洗,从而让六皇子赵伦登基的时候少一些羁绊。 让赵伦成为皇帝之后,能够不被那些势力所束缚。 乔子桐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他与六皇子赵伦之间的关系已很是亲密,甚至赵伦已对他言听计从。 但现在,乔子桐却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倒不是韦玄墨对赵晗月的品行有所担忧,而是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女人为帝的先例! 女人,终究是要嫁人的! 嫁了人,生的孩子便随夫家。 如果赵晗月成为了越国的皇帝……她是嫁呢? 还是娶呢? 她生的孩子难道还能跟着她姓赵?! 她再将皇位传承下去,这越国还是赵氏的越国么? 这岂不是乱了套? 岂不是惹天下人笑话! “你……” 韦玄墨顿时面色漆黑。 他觉得这酒再没有滋味,觉得自己胸口堵得慌,觉得自己这是中了乔子桐的套。 他陡然站起。 “乔子桐!” “……老夫明白了!” 乔子桐抬眼看向了韦玄墨,“你明白了什么?” “你,你乔家,乃大离帝国的一个分支!” “你这么多年的隐忍,不过是等一个机会!” 乔子桐双眼微微一眯,“那么你认为我在等一个什么机会?” “等宁国的那些人……比如钟离府的樊桃花,比如花老大儒,也比如皇城司的长孙惊鸿等人将你儿子扶持上位!” “你一直知道广陵城李府的李辰安就是你儿子!” “李辰安能有如此才学,不仅仅是李文渊的教导,想来也有你乔家大院在背后的功劳!” “但为了你的目的,你却让李辰安在广陵城装傻十七年!” “而后,他才借风而起,在你归园的一番暗中布置之下推翻姬泰,让李辰安在短短时间一跃而成宁国的摄政王!” “只是你应该没有料到李辰安是个情种,他本可早两年登基为帝,却偏偏远走江湖去了吴国!” “但现在,他再返宁国,立志登基为帝,而你却偏偏不回宁国……还意图让对李辰安一往情深的晗月公主登基为帝!” “我且问你,若晗月公主真成了越国的女皇,她若是要嫁给李辰安……这越国,是不是你为她准备的嫁妆?” 乔子桐默默听着,当韦玄墨的这番话说完之后,他看了韦玄墨足足十息。 忽的展颜一笑: “你知道的太多了!” 他拍了拍手,从黑暗中走出了一个背着一把长刀披着一头长发的青年。 “小刀,带韦老先生去宁国玉京城,现在出发!” 韦玄墨猛的瞪大了眼睛,却还来不及发出一声呼喊,乔子桐忽的伸手,一指点向了韦玄墨。 韦玄墨两眼一黑,小刀伸手,一把将韦玄墨抱起。 “小刀,” “家主还有何吩咐?” “一路照顾好他……到了玉京城之后,将他交给花老先生。” “属下遵命!” “去吧……” 小刀向乔子桐躬身一礼。 他背着长刀,抱着韦玄墨走出了这处桂花飘香的院落。 门口有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星夜离开了四风城。 同在这时候,皇宫的后门也有一辆马车离开。 架车的是追命。 马车里的自然就是赵晗月了。 乔子桐依旧呆在韦玄墨的院子中,独自一人喝着酒,吃着菜,嗅着桂花的香味。 他觉得这桂花的味道没有梅花好闻。 他想起了玉京城的梅园。 想起了曾经在梅园里与云安郡主的美好时光。 他的眼里露出了一抹温馨。 于是,他又想起了那个未曾谋面,却早已了如指掌的李辰安…… 这样的秋夜,李辰安会在做什么呢? 他端起了一杯酒,举头望向了夜空中那些璀璨的繁星。 忽的低声吟诵了起来。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秦汉究竟是何物?” 他嘴角一翘摇了摇头,起身,一声叹息: “百姓若不苦,帝国如何复兴?” “终究是个书生!” 他抬步而去。 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穿着一袭黑衣的姑娘。 他忽然止步,转身,看向了那个姑娘。 “小仙,” “属下在!” “你去为我杀两个人!” “何人?” “简冼和仲孙谋!” …… …… 临水城。 提督府。 夜已半,星光愈发璀璨。 提督府南院,程依人穿着一袭红色的长裙,手里握着一条马鞭,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钟离秋阳。 少女的心里在突突的跳。 毕竟今儿个早上,西门外那马车的剧烈震动令她的春心也愈发萌动。 离开京都来到这临水城,转眼已一年余。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自己谨记着爷爷的教诲,在钟离秋阳的面前表现得极为温柔。 再也没有用手里的鞭子抽过这家伙! 只是这家伙似乎不开窍啊! 这两人坐了个把时辰了,茶都喝了两壶了,将我叫来却不做点正事…… 这个榆木脑袋,看来自己得主动一点才行! 程依人眼里波光流转,她朱唇轻启: “秋阳哥哥……” 钟离秋阳忽的打了个寒颤,“啊,” “哥哥,时候不早了,李辰安不是说明儿个还有许多事么?” “……对,那、那我这便去歇息,你、你也去歇息吧。” 说着这话,钟离秋阳起身,程依人顿时杏眼一凝,将本姑娘从马厩叫来枯坐个把时辰结果你要自己去睡觉? “等等!” 钟离秋阳止步,程依人握着鞭子站了起来。 “哥哥,” 钟离秋阳一哆嗦。 “你说……李辰安他们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 钟离秋阳一滞,夜空中有箫声传来。 “谁在吹箫?” 第九百三十五章 初秋 十一 那箫声颇为哀怨。 吹箫的自然是夏花了。 但听她吹箫的,却没有李辰安。 这家伙,去了前院! 前院是阿木他们,也不知道这大半夜的他不睡觉跑去前院找那些男人做什么! 萧包子不懂音律,却偏偏能够听懂夏花这箫声中的如深秋一般的寂寞。 她倒是听得很认真,直到夏花一曲吹完,直到夏花一声叹息将那杆箫又别在了腰间。 她那双细长的眼忽的一亮! “花啊,姐姐虽说听不懂,但姐姐却看得懂!” 夏花一怔:“姐姐看懂了什么?” 萧包子俯过身子,神神秘秘的低声说道:“姐姐倒是以为,你吹箫这姿势挺好!” 夏花听不明白,便愈发好奇。 宁楚楚也看向了箫包子,心想吹箫不就是……她的脸蛋儿忽的一红,顿时吃吃的笑了起来。 钟离若水咬了咬嘴唇,似乎也明白了萧包子话里的意思。 她瞅了一眼萧包子,“萧姐姐,那哪里行?” 萧包子眉飞色舞,那双细长的眼里满是睿智的光芒: “我倒是觉得行……大道万千,皆需人去探索罢了。” “就如晚归山里的那条路一样。” “晚归山里本没有路,后来有了晚溪斋,有了人,走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了许多的路。” “从武学上讲,这便是开创。” “那些武学秘籍可不是自古就有的,还不都是那些先贤们天马行空敢于探索凝聚而成的智慧?” “箫这个东西也一样,想来很早的时候也并没有箫,只是偶有人这么一吹,才发现箫竟然能够发出如此美妙动听的声音,于是这世界便有了箫,也有了曲,有了吹箫的人!” “箫既然能吹……” 萧包子打住,看着夏花便咧嘴笑了起来。 夏花毕竟是个黄花闺女,她依旧不明白萧包子这番话的意思,只是觉得萧包子的笑里有些猥琐的模样。 “姐姐此话极有道理,只是……只是这和你刚才说的吹箫的姿势挺好有什么关系呢?” 萧包子眉梢一扬,“妹妹,思路要打开来!” “比如你练的天魔功,本该凝聚天魔相,可你凝聚的却是他的模样,还不是一下子就跨入了半步大宗师?” “所以天魔相究竟是什么并不重要,同理,吹的是什么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种探索的精神,还有就是……就是在探索之后所得来的那种、那种愉悦与满足!” 宁楚楚顿时就瞪了萧包子一眼,看向了夏花,“可别听萧姐姐的,那样……那样……” 萧包子也看向了宁楚楚: “我说的哪里不对了?” “譬如登山,走前山或后山皆能到达山顶,还可看不一样的风景,这有何不妥?” “你我皆未曾尝试过……可指不定夏花妹妹那一吹之后,那箫声响于云端之上……这才是真正的天籁之音呢!” 顿了顿,萧包子忽的脸蛋儿一红低声又说了一句: “也不知道吹那箫会发出怎样的声音?” 宁楚楚哑然。 钟离若水目瞪口呆。 夏花依旧迷茫,不明白这天籁之音该如何在云端响起。 然而宁楚楚也不好解释。 钟离若水却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李辰安回到了这院子里。 萧包子起身,“你若不解,问他,他或许知道……我困了,睡觉去!” 宁楚楚和钟离若水也站了起来,“他回来了,你便给他吹一吹!” 箫声没有再起。 夏花终究没有问出口。 倒是隔壁,那鞭子的声音响了几次。 颇为凌冽。 还伴随着几声兴奋的嘶吼。 那嘶吼却不刺耳,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听上去…… 仿佛在策马狂奔! 却不是奔命。 而是一种、一种在蓝天白云之下,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之上的……快意。 和写意! 夏花回到了房间,摸着这支箫,久久无法入眠。 她摸着摸着…… 忽然心肝儿一颤,她似乎摸出了箫包子那话语中的意思! …… …… 李辰安自然不知道昨夜里夏花失眠了。 他依旧早起。 在院子里打了一趟拳,射了几把飞刀,而后才洗漱了一番,没有等钟离若水四人,他独自出了院子,带着阿木四人向饭堂走去。 钟离秋阳已在饭堂中。 面色有些疲倦。 李辰安左右望了望,没有看见程依人,于是他走了过去,拍了拍钟离秋阳的肩膀,低声问道: “昨儿晚……是不是太狂野了一些?” 钟离秋阳顿时羞愧垂头,也低声说道:“我万万没有料到,她、她竟然喜欢那样!” 李辰安打量了一下钟离秋阳,“真用了鞭子?” 钟离秋阳点了点头。 “疼不?” “不知道!” “……不是抽在你身上么?” “不是,是抽她!” 李辰安顿时瞪大了眼睛,“……好吧,可算是摘到了这朵花。” 钟离秋阳沉吟三息,“没摘到!” “……不是你在叫么?” 钟离秋阳羞愧垂头,“她说,抽在她身上,得疼在我心上,我只好叫了。” 李辰安哑口无言。 他又拍了拍钟离秋阳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 “真爱啊!” “好好珍惜。” “下手别太重……吃饭!” 古人的花活还是挺多的,李辰安忽然觉得到了京都之后应该去青楼里仔细的探访一下。 处处皆学问。 或许那些楼子里就有许多值得自己学习的知识。 多了解一些,也不枉自己在这世间走一趟。 钟离秋阳自然不知道李辰安在想什么,他仅仅是觉得这事儿太尴尬,尤其是在这样沉闷的气氛中。 “呆会去悦来客栈?” “嗯,” 李辰安拿了个馒头啃了一口,“你不用陪我去了,你去一趟邹府,代我请邹家老太爷中午在知味轩一起吃个饭……” “我请他。” 钟离秋阳顿时一惊,李辰安此举,定然会将邹家的声望提高三层楼! 作为宁国的摄政王,即将登基的皇帝,他这么做…… “要不就由我出面请他?” 李辰安伸长脖子将这黑面馒头给咽了下去,“不,我请。” “而今宁国的商业倒是渐渐有了起色,但工业……所谓工业,就是那些匠人们各自所擅长的行业,也就是许多人所认为的奇淫技巧的那些东西。” “这一块在我看来还极其落后。” “这便需要调动这些手工业者的积极性,让他们敢于创新,敢于求新,也敢于去探索。” “这是属于科学的范畴!” “是社会发展与进步的根基!” “借着这造船之事,我的目的就是为了鼓励这些手工业者,也是为了让国家的所有人重视手工业者,尤其是朝廷的官员与商人,甚至那些学子们!” “就这么定了。” 李辰安起身,抹了抹嘴,“若有你认识的商贾名流,也可一并请来。” “另外……你那叫声挺销魂的!” 钟离秋阳:“……!” 李辰安大笑出门。 出门就撞见了一个人! 他是秋八楼! 第九百三十六章 初秋 十二 在从吴国回宁国的途中与秋八楼相识。 又因为这秋八楼的老师是阿木的父亲秋尘,而李辰安与阿木又情如手足,有了这样的关系,李辰安一路与秋八楼有过一番颇为深入的交谈,彼此自然早已熟悉。 对于李辰安而言,这秋八楼是一个很有才学的青年。 当然这个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个青年还很有理想抱负,而他的身上却并没有那些书生的清高之气。 在同行的那段时间里,李辰安心里已有了计议。 本打算让这秋八楼去参加一下今科秋闱,而后就先放在身边,先当一段时间的内阁校理。 主要是熟悉一下朝政,也熟悉一下自己的行事风格等等。 而后再外放出去,去北漠道从县令开始。 在安南道分别之后,秋八楼本应该随沁公主去往京都。 而这个时候,他自然应该在京都才对! “你怎么到这来了?” 秋八楼眉宇间的那么紧张这才舒展开来少许。 他拱手一礼:“在去江南道的途中,我得了恩师托人送来的一封信。” 李辰安一听,扭头看了看阿木,秋八楼的恩师自然就是阿木的父亲。 他本以为秋八楼前来送这一封信是秋尘秋老先生给阿木的,却没料到秋八楼又道: “恩师说此事颇急且很重要,需要弟子亲自送到你的手上!” “给我的?” “正是!” 秋八楼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递给了李辰安,李辰安接过一看—— 信封上写着:摄政王亲启五个字。 离开归园的时候,秋老先生与吴国长公主吴雯同阿木告别之后便结伴而去。 不知道去了何处,只是说过些日子会去宁国与阿木团聚。 对于秋老先生的身份,他也听母亲说起过。 他是越人,曾经还是越国枢密院二院的院正。 只是他早已退出了枢密院,在白鹿书院当了几十年的教书先生。 母亲说这位秋老先生也是一位奇人! 他是极为专业的谍子! 甚至归园的暗夜卫创立之初母亲还数次去问询过他的意见! 涂二先生将秋尘的建议和皇城司的方式糅合在了一起,这才训练出了一支并不出名,却偏偏极为严密并拥有极高效率的暗夜卫。 这老人这么急着让秋八楼送一封信给自己…… 李辰安拆开了信封,取出了信纸。 这是一张极为普通的纸。 纸上却有一笔很漂亮的字。 字不多。 就短短五句话: “隐门圣子或早已出世,当在二十上下!” “宁国之东有东离岛,越国之北有刀山,山下有一江,名离江。离江水长,源自大荒!” “越皇垂危,禅宗若动,越国必乱。” “越国乱,刀山定有刀出。离江无刀镇守,恐有千帆从大荒而来,越国大厦将倾!” “另……奚帷恐依旧活在人间!” 李辰安眉间紧蹙。 对于那什么隐门圣子或早已出世他并不关心,因为只要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舒适,无论那圣子宣扬怎样的法道皆无济于事。 没有人吃饱了饭会去冒着诛灭九族的危险造反! 这是人性! 对于第二句话…… 秋八楼显然不会写废话,那么这句话的指向便很明确。 都有一个离字。 那就与曾经的大离帝国有关。 东离岛而今被怀氏的族人占据,而自己当下正在做的这一切便是将东离岛给收回来。 至于怀氏与那大离帝国有什么关系这也不重要,反正迟早得将其剿灭。 而越国的那条离江发源于大荒国…… 大荒国的宇文峰据说就是大离帝国的某个势力扶持起来的,但宇文峰建立了大荒国还会听从于那些势力的话么? 这第三句……越皇病重这事他已知道,而越国内部并不稳定,他同样也知道。 父亲正在越国为相,母亲说父亲就是为了防止越国之乱的战火烧到了宁国。 但父亲并不是越国的皇帝,他恐怕无法控制越国的国教禅宗的所作所为。 在越国,国教的权势极大,信徒众多。 而唯一能够压制禅宗的越皇而今躺在了床上,这禅宗如有异心,扶持一个傀儡皇帝,那么禅宗的地位将会变得更高! 皇权,或将置于禅宗之下! 而第四句话他就有些不明白了。 越国乱,刀山必有刀出…… 李辰安抬头看向了阿木:“你知道越国的刀山么?” 阿木点了点头:“刀之祖地!” “牧山刀的刀法便传承至刀山。” 李辰安一愣: “……怎么江湖中没有听过?” “因为刀山并不是一个门派的名字,它的名字叫风云楼!” 李辰安又是一愕,思量三息: “这风云楼的名字也没听说过!” 阿木看了看李辰安,脸上的神色依旧肃然: “师傅说,刀山屹立于离江之畔不知多少年,而风云楼也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 “风云楼是不出世之地……其实门下也有弟子行走江湖,只是从风云楼里出来的人极少,也都极为低调,也从不打着风云楼的名头。” “而今江湖中只知道牧山刀,反而极少有人还记得有一个更有底蕴的风云楼了。” 王正浩轩这时也看向了李辰安,脸上是一抹兴奋之色。 “师傅将那地方形容得有如仙境,说楼在云之上,仿佛可接天!” “夜夜晴空,那满天的星辰似乎距离很近,似乎伸手可摘……听起来至少比吴国洗剑楼上的星辰更近一些。” “师傅还说那地方女弟子挺多!” “啧啧啧,想想抗着刀的女弟子……在那璀璨的星空下舞刀,那岂不是如嫦娥仙子一般么?” “我极想上刀山去看看,去做那吴刚!” 阿木顿时就瞪了王正浩轩一眼,那张刀削般的脸极为严肃的说道:“小师妹不就是咱牧山刀的女弟子么?!” 王正浩轩一噎,脖子一硬,“我带着小师妹去风云楼不行么?” 阿木呲笑一声: “……隐世?” “小师弟啊,那刀山上,可没有狗!” 王正浩轩顿时哑然,过了片刻摇了摇头,垂首道:“那还是不去了!” 终究还是狗赢了。 李辰安听他们这么一说大致明白了秋老先生的这第四句话的意思—— 看来刀山上的风云楼还有着守卫越国北方一隅之责任。 大荒国可乘船沿离江而下直达越国的北境。 而越国内乱,风云楼便极有可能下山平乱—— 这恰好给了大荒国一个最好的机会! 莫非这就是宇文峰一直按兵不动的原因? 如此看来这风云楼的力量是不容忽视的。 只是这事儿和自己并没有多少关系。 甚至越国吸引了大荒国的武力,这反而给了宁国一段休养生息的好时机。 但秋老先生却在最后说了一句奚帷恐依旧活在人间…… 李辰安抬头。 秋日的阳光洒在了他的脸上。 他的眉间却仿佛有阳光也照不进去的一抹幽暗。 第九百三十七章 初秋 十三 花老哥说奚帷早就死了。 就死在上车侯府满门被灭的那个晚上……也就是自己的外公家里! 上车候卢战骁,他灭了墉国! 而墉国,是奚帷的故国! 奚帷是个文人,按说文人当最重风骨,他所做之一切当为墉国复仇才对。 他似乎是这么做的。 比如想尽一切办法扶持姬泰掌权,让宁国的实力倒退了二十年! 比如用他的思想去描绘一个美好人间,让许多的人追随他,为那遥不可及的理想去与皇权争斗。 他这也算是开启了许多人的智慧,递给了许多人一把刀,挖掘了宁国本该灭亡的坟墓。 无论是花满庭温煮雨还是樊桃花,或者长孙惊鸿,甚至是卢皇后……他们这些人,心底是对皇权不满的,这才有了两年前的那一场京都之变。 而自己,反倒是成了这场斗争的最大得利者。 李辰安眉间深锁,这里面最难解释的一点就是卢战骁是奚帷最直接的仇人! 可花满庭却说奚帷那时候选中了卢战骁,希望卢战骁能够推翻宁国,希望卢战骁能够建立一个全新的理想国度…… 李辰安豁然一惊—— 上车候府满门被灭! 奚帷借了昭化皇帝的刀已经为墉国报了灭国之仇! 甚至宁国而今也已名存实亡! 因为宁国虽然还是叫宁国,但宁家的天下已经易主! 奚帷的目的,事实上也早已达到! 那么他死在上车侯府这个消息,便极有可能是假的。 他掩人耳目而遁! 和自己在西山之巅假死而遁有异曲同工之处。 他会去了哪里? 这样的阴谋家很难去南山耕田,他们喜欢将这世界玩转在自己的股掌之间,那便是他们内心的满足感。 李辰安忽的打了个寒颤。 拥有超越千年的知识,并不意味着就真能斗得过这样才智极高的古人! 他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乔子桐! 他也是墉国的人! 还是有大离血脉的人! 更是奚帷的学生! 而母亲却是上车侯府的云安郡主…… 李辰安眼睛微微一眯,他发现自己对乔子桐的了解太少! 两年前入京都,在皇城司倒是听长孙惊鸿说起过一些—— 他说那位郡马乔子桐,他并无什么了不得的身世,就是一个穷酸读书人。 昭化元年春,那年倒春寒极为严重。 乔子桐入京都,准备参加那年的恩科,借宿在文昌庙,却差点给冻死了。 云安郡主陪卢皇后去文昌庙上香恰好遇见,于是将乔子桐给救了回去。 昭化二年恩科,乔子桐高中状元。 云安郡主大喜,求皇上下旨,招乔子桐为郡马,乔子桐许是感恩于云安郡主救命之恩,他放弃了入朝为官,就在梅园与云安郡主成亲。 王正金钟在梅园告诉自己,昭化三年冬,上车侯府满门被灭! 也是在昭化三年冬,卢皇后诞下一子,仅仅个把月,那孩子失踪,卢皇后缢吊而亡。 长孙大人大怒,皇城司尽出,杀了千八百号人,用那些人的血,将皇城司染成了漆黑! 这里面有个问题—— 作为皇城司的提举大人,长孙惊鸿当知道乔子桐的身份! 毕竟墉国的乔家大院虽然低调,却也是极为有名的存在。 就算初时没有关注,当云安郡主要和乔子桐成婚这消息传入长孙惊鸿的耳朵里的时候,他也应该查明乔子桐的身份才对。 可他向自己说的却仅仅是轻飘飘的一句穷酸读书人! 他为什么要隐瞒? 莫非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李辰安不得解,只能先将这些疑惑放在心底,且等回到了京都再去好生了解一下那一段往事。 “走,上车,咱们去悦来客栈!” “八楼,你一路辛苦,就与我同乘。” …… …… 三辆马车向悦来客栈而去。 秋八楼看了看李辰安脸上渐渐散去的阴霾,这时才低声问了一句: “事情会不会比较严重?” 对于自己的恩师秋八楼是很了解的。 恩师已经多年不再关心世事,这并不意味着恩师就不知道这世间的事! 以前,他只是不将那些事放在心上罢了。 而今恩师找回了儿子,与长公主历经坎坷也总算是终得圆满。 而阿木就在李辰安的身边。 为了儿子,恩师终于还是关心起李辰安来。 那么这封信里的内容,肯定就极为重要。 淡定如李辰安这样的人都显露出了极为沉重的表情,那么说及的势态,当很是严峻。 李辰安没有否定。 他点了点头,悠悠一叹: “这世界……乱七八糟的!” “得好生理一理。” “不过仔细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终究还是要看谁的拳头更硬罢了!” 李辰安没有说详情,秋八楼便不好再问,他只好默默的点了点头,说道: “我们从安南道一路而行走的并不快,我倒是也留意了一下宁国的情况……” “宁国的农人比之吴国的农人,确实过得更苦一些。” “但好的方面是自从你让朝廷减免了一半的税赋之后,在与那些农人们的言谈间倒是能听到一些新的希望。” “恩师曾经对我说,一个国家能否强盛,便要看施政者所行之方针。” “而施政者的方针究竟是对还是错,这便要看国民之感受。” “就算民之脸上有菜色,但只要他们有盼头,那菜色终究会消失,取而代之的便是洋溢在脸上的发自内心的欢喜……” 顿了顿,秋八楼又看向了李辰安,嘴角一翘: “倒不是我要奉承你,你在宁国百姓心中的口碑……是真的很高很高!” “我秋八楼极少佩服一个人,你算是其中一个!” 李辰安顿时就乐了。 “你这家伙……” “沁公主怎样?” “她可受得了这一路车马之苦?” “沁公主并不觉得太累,每每歇脚她也会带着我去与那些农人或者商人们聊一聊。” “她会在一旁安静的听着,我知道她听得很开心,因为她的眼里有光……只是她颇为担忧你,反而更害怕寂寞。” 李辰安沉吟片刻,“我们过两天就回京都,走玉广大运河回去,这样会更快一些。” 说完这话,李辰安忽然有了急迫的归意。 却不是回京都登基为帝。 而是那个仅仅见过数面,彼此并不太了解,却随着自己离开故土不远千里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的那个小姑娘! 在这样的一个社会里,自己就是她的全部了! 她为自己义无反顾。 那自己为她……也当加倍呵护。 说好的为她造一架织布机的,这事儿回去之后就得办。 马车停了下来。 已至悦来客栈。花老哥说奚帷早就死了。 就死在上车侯府满门被灭的那个晚上……也就是自己的外公家里! 上车候卢战骁,他灭了墉国! 而墉国,是奚帷的故国! 奚帷是个文人,按说文人当最重风骨,他所做之一切当为墉国复仇才对。 他似乎是这么做的。 比如想尽一切办法扶持姬泰掌权,让宁国的实力倒退了二十年! 比如用他的思想去描绘一个美好人间,让许多的人追随他,为那遥不可及的理想去与皇权争斗。 他这也算是开启了许多人的智慧,递给了许多人一把刀,挖掘了宁国本该灭亡的坟墓。 无论是花满庭温煮雨还是樊桃花,或者长孙惊鸿,甚至是卢皇后……他们这些人,心底是对皇权不满的,这才有了两年前的那一场京都之变。 而自己,反倒是成了这场斗争的最大得利者。 李辰安眉间深锁,这里面最难解释的一点就是卢战骁是奚帷最直接的仇人! 可花满庭却说奚帷那时候选中了卢战骁,希望卢战骁能够推翻宁国,希望卢战骁能够建立一个全新的理想国度…… 李辰安豁然一惊—— 上车候府满门被灭! 奚帷借了昭化皇帝的刀已经为墉国报了灭国之仇! 甚至宁国而今也已名存实亡! 因为宁国虽然还是叫宁国,但宁家的天下已经易主! 奚帷的目的,事实上也早已达到! 那么他死在上车侯府这个消息,便极有可能是假的。 他掩人耳目而遁! 和自己在西山之巅假死而遁有异曲同工之处。 他会去了哪里? 这样的阴谋家很难去南山耕田,他们喜欢将这世界玩转在自己的股掌之间,那便是他们内心的满足感。 李辰安忽的打了个寒颤。 拥有超越千年的知识,并不意味着就真能斗得过这样才智极高的古人! 他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乔子桐! 他也是墉国的人! 还是有大离血脉的人! 更是奚帷的学生! 而母亲却是上车侯府的云安郡主…… 李辰安眼睛微微一眯,他发现自己对乔子桐的了解太少! 两年前入京都,在皇城司倒是听长孙惊鸿说起过一些—— 他说那位郡马乔子桐,他并无什么了不得的身世,就是一个穷酸读书人。 昭化元年春,那年倒春寒极为严重。 乔子桐入京都,准备参加那年的恩科,借宿在文昌庙,却差点给冻死了。 云安郡主陪卢皇后去文昌庙上香恰好遇见,于是将乔子桐给救了回去。 昭化二年恩科,乔子桐高中状元。 云安郡主大喜,求皇上下旨,招乔子桐为郡马,乔子桐许是感恩于云安郡主救命之恩,他放弃了入朝为官,就在梅园与云安郡主成亲。 王正金钟在梅园告诉自己,昭化三年冬,上车侯府满门被灭! 也是在昭化三年冬,卢皇后诞下一子,仅仅个把月,那孩子失踪,卢皇后缢吊而亡。 长孙大人大怒,皇城司尽出,杀了千八百号人,用那些人的血,将皇城司染成了漆黑! 这里面有个问题—— 作为皇城司的提举大人,长孙惊鸿当知道乔子桐的身份! 毕竟墉国的乔家大院虽然低调,却也是极为有名的存在。 就算初时没有关注,当云安郡主要和乔子桐成婚这消息传入长孙惊鸿的耳朵里的时候,他也应该查明乔子桐的身份才对。 可他向自己说的却仅仅是轻飘飘的一句穷酸读书人! 他为什么要隐瞒? 莫非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李辰安不得解,只能先将这些疑惑放在心底,且等回到了京都再去好生了解一下那一段往事。 “走,上车,咱们去悦来客栈!” “八楼,你一路辛苦,就与我同乘。” …… …… 三辆马车向悦来客栈而去。 秋八楼看了看李辰安脸上渐渐散去的阴霾,这时才低声问了一句: “事情会不会比较严重?” 对于自己的恩师秋八楼是很了解的。 恩师已经多年不再关心世事,这并不意味着恩师就不知道这世间的事! 以前,他只是不将那些事放在心上罢了。 而今恩师找回了儿子,与长公主历经坎坷也总算是终得圆满。 而阿木就在李辰安的身边。 为了儿子,恩师终于还是关心起李辰安来。 那么这封信里的内容,肯定就极为重要。 淡定如李辰安这样的人都显露出了极为沉重的表情,那么说及的势态,当很是严峻。 李辰安没有否定。 他点了点头,悠悠一叹: “这世界……乱七八糟的!” “得好生理一理。” “不过仔细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终究还是要看谁的拳头更硬罢了!” 李辰安没有说详情,秋八楼便不好再问,他只好默默的点了点头,说道: “我们从安南道一路而行走的并不快,我倒是也留意了一下宁国的情况……” “宁国的农人比之吴国的农人,确实过得更苦一些。” “但好的方面是自从你让朝廷减免了一半的税赋之后,在与那些农人们的言谈间倒是能听到一些新的希望。” “恩师曾经对我说,一个国家能否强盛,便要看施政者所行之方针。” “而施政者的方针究竟是对还是错,这便要看国民之感受。” “就算民之脸上有菜色,但只要他们有盼头,那菜色终究会消失,取而代之的便是洋溢在脸上的发自内心的欢喜……” 顿了顿,秋八楼又看向了李辰安,嘴角一翘: “倒不是我要奉承你,你在宁国百姓心中的口碑……是真的很高很高!” “我秋八楼极少佩服一个人,你算是其中一个!” 李辰安顿时就乐了。 “你这家伙……” “沁公主怎样?” “她可受得了这一路车马之苦?” “沁公主并不觉得太累,每每歇脚她也会带着我去与那些农人或者商人们聊一聊。” “她会在一旁安静的听着,我知道她听得很开心,因为她的眼里有光……只是她颇为担忧你,反而更害怕寂寞。” 李辰安沉吟片刻,“我们过两天就回京都,走玉广大运河回去,这样会更快一些。” 说完这话,李辰安忽然有了急迫的归意。 却不是回京都登基为帝。 而是那个仅仅见过数面,彼此并不太了解,却随着自己离开故土不远千里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的那个小姑娘! 在这样的一个社会里,自己就是她的全部了! 她为自己义无反顾。 那自己为她……也当加倍呵护。 说好的为她造一架织布机的,这事儿回去之后就得办。 马车停了下来。 已至悦来客栈。 第九百三十八章 初秋 十四 烟驼子正叼着那杆老烟枪站在柜台后面。 他嘴里吐着烟雾,那双老眼被烟雾熏得眯成了一条缝。 他正在一边翻着账本一边拨打着算盘。 这时候客栈大堂里的客人并不多,毕竟已至巳时,住在客栈里的那些商客们早已用了早餐出门去做各自的事了。 大堂里只有四个客人围坐在一桌正在煮茶。 尚未跨入悦来客栈的大门,李辰安便听见了一个声音传来: “白老弟啊,你这想法自然是极好的。” “只是那八福钱庄……那可是齐国公府所经营的!” “咱宁国建国三百余年,齐府就经营了八福钱庄三百余年啊!” “你白家的万贯钱庄虽说也有些底蕴,但比之八福钱庄……老夫说一句本不该说的话,相去甚远啊!” “两年前那场京都之变,齐老国公可是坚定的站在了摄政王的后面,虽说摄政王取缔了咱宁国的五大国公府,但事实上人家齐府非但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而比以往姬泰执政时期更得恩宠……” 李辰安站在门前看向了说话的那老人,那老人背对着他,并没有注意到李辰安的到来。 他摇了摇头又道: “重建广陵水师,这是一个极为浩大的工程,朝廷所投银两那可是一笔天大的数字!” “摄政王恐怕不太可能将那么多的银子寄存在你家的万贯钱庄……” “不过你既然说了这话,那就等苏氏苏老哥到了临水城,老夫牵个线,你和苏老太爷聊聊,看看能不能通过苏老太爷给他儿子苏侍中苏大人去一封信。” “毕竟摄政王对苏大人有知遇之恩,若是苏大人去摄政王面前为你家的万贯钱庄说上两句话……或许朝廷能分润一些银子寄存在你家的钱庄。” “倒是不用多少,主要是你万贯钱庄能够求个名,这才是最大的益处!” 坐在那老者一侧的正是知味轩的老板白知味。 李辰安在临水码头远远看过一眼,脑子里有点印象,只是他倒是没有料到这位开酒楼的白老板家里竟然是开钱庄的。 此刻一听,他脑子里倒是多了一些想法。 白知味点了点头,冲着陈丁卯拱了拱手: “陈老所言在理,晚辈也没敢去想将这一大笔银子都存入万贯钱庄,能够为万贯钱庄求个名,这已经是最好的了。” “八福钱庄是不可逾越的存在,家父曾经也多次说起过。” “家父说八福钱庄是一棵大树,咱们万贯钱庄就是这棵大树下的小草。” “咱宁国很大,就做一些八福钱庄没有覆盖到的地方,或者八福钱庄不屑于去经营的地方。” “万贯钱庄在江南道的生意这全靠白家本就是江南人氏,全靠那些商人们的捧场。” “至于江南道以外的拓展……就尽量不要与八福钱庄起了冲突。” “所以昨晚我思来想去,其实我是很担心此举会得罪了八福钱庄,若是齐国公府生气……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当然,我这想法也有些多余,毕竟摄政王日理万机,哪里有空来理会这点小……” 李辰安已带着秋八楼等人迈入了悦来客栈大堂的门。 叼着烟杆的烟驼子已抬起了头来,那双老眼在一股浓浓的烟雾中骤然一亮! 那抹从门外射入大堂里的阳光正好被李辰安等人挡住。 而坐在正对着大门的谢同举的视线已越过了陈丁卯的肩膀,他的目光里满是震惊,以至于他的嘴张得很大。 陈丁卯回头。 白知味扭头,坐在另一侧的刘瑞也抬起了头。 这一刻,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烟驼子心里自然是极为欢喜的,少爷来到了临水城,来到了临水城的悦来客栈,这便算是回家了。 他还没来得及将烟锅里的烟灰给抖掉好去迎接少爷,陈丁卯四人已齐齐站了起来,齐齐离开了那张桌子。 他们站在了李辰安对面。 四人惶恐中一撩衣摆尽皆跪了下去。 陈丁卯一声高呼:“草民、颍州陈氏陈丁卯,拜见摄政王!” 李辰安走了过去。 就在秋八楼的视线中,他弯下了腰,伸出了双手,将陈丁卯给小心翼翼的搀扶了起来。 “陈老,颍州陈氏可是受过先帝封赏的!” “对于颍州陈氏曾经的义举,我李辰安极为佩服……” “你们都起来,我真不喜欢这一套。” 对于李辰安的行为习惯,秋八楼倒是有些了解。 他知道这位摄政王确实与众不同,尤其是在礼仪上。 他不在乎这些所谓的规矩,他甚至能够和老农坐在门槛上随意的聊天。 这便是他的不一样! 这也是秋八楼所看见的宁国未来的希望。 但白知秋他们并不了解! 作为社会最底层的商人,有幸见到未来的皇上……这足以令他们万分惶恐。 他们哪里敢起来。 就算是陈丁卯,此刻脑瓜子也是嗡嗡的。 他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摄政王啊! 按照道理,摄政王出行,当有很大阵仗才对。 莫要说堂堂摄政王了,就算是颍州知府出行,那也是有锣鼓开道的! 可这位摄政王竟然就带着这么几个人悄无声息的到这悦来客栈来了…… 对了,昨儿摄政王去临水码头不是也没带上几个人么! 可怜的老头,此刻被摄政王扶着手臂,听着摄政王对颍州陈氏的赞赏,他已激动得老脸通红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李辰安又对白知秋三人说了一句: “都起来,难道还要我一一搀扶的么?” 这话一出,白知秋三人就跪不住了,若是等摄政王搀扶,那岂不是不知规矩。 三人连忙起身,恭敬一礼: “谢摄政王!” 李辰安摆了摆手:“你是知味轩的白掌柜?” 白知秋连忙又躬身一礼:“小人正是!” “我中午在你知味轩请几个客人,还得麻烦你去张罗一下。” 白知秋受宠若惊,“小人这就回去!” “且慢……” 李辰安看了看谢同举和刘瑞,“你们二人也是商人?” 谢同举连忙躬身回道:“小人谢同举,是这临水城的茶商。” 刘瑞也紧张的回道:“小人蜀州刘氏子弟刘瑞,前往京都在这临水城歇脚。” “好,我现在没空,你们三人,中午同在知味轩一起喝一杯……白掌柜的也来。” “没什么特别的,更不用拘谨,我也是做生意的,画屏春想来你们都知道,就是我的产业。” 李辰安握住了陈丁卯的那双老手,“不要拿我当什么摄政王,算是生意上的一些交流。” “你们……你们继续喝茶,我办理一点事,午时在知味轩一聚!” “白掌柜的,弄张大桌子!” 陈丁卯四人瞠目结舌。 李辰安已放下了陈丁卯的手,看了看烟驼子,抬步向悦来客栈的后院走去。 第九百三十九章 初秋 十五 陈丁卯四人目送着李辰安的背影消失在那扇月亮门后。 他们这才彼此对视了一眼,那眼里流露出来的是难以置信的疑惑—— 摄政王要在知味轩宴请他们?! 他们是什么身份? 就算是陈丁卯,也不过是颍州陈氏的家主罢了。 虽说颍州陈氏在宁国有些名气,但终究是商贾之家。 虽说在历史上陈氏也出了不少子弟入朝为官,这让陈氏门第更加显赫,但这样的显赫也不过是在颍州罢了。 而摄政王却是宁国之王! 还是宁国未来的皇帝! 能与皇帝同席而饮……就算是百年前祖上因捐赠而受景华皇帝召见,也没有享受过如此待遇! 陈丁卯那张老脸依旧通红。 他的手甚至都有些微微颤抖。 因为刚才摄政王握住了他的手,他甚至还能感觉到摄政王那掌心里传来的温暖。 他决定这个把月都不洗手! 因为这可是一双沾染过龙气的手! “白、白老弟,” 陈丁卯年事已高,这突来的惊喜让他有些缓不过劲来。 他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老眼里是浓浓的期望之光,他又道: “这、这是真的么?” 白知味咽了一口唾沫,又看了看那扇月亮门,“陈老,这、这好像是真的!” “那我们还在这里等啥?赶紧去你的知味轩……!” “好好好,今儿个知味轩不接客,可得弄一桌摄政王满意的菜品出来才行!” 四人中刘瑞最为年轻,不过二十来岁。 作为蜀州刘氏的子弟,他并不是刘氏的嫡长子,而是庶出。 蜀州刘氏主营的生意是丝绸蜀绣,这样的生意刘瑞是沾不了边的。 此行前往京都玉京城,他是为了去玉京城找远房表弟渝州向氏的向青云谋一个出路。 去岁向青云去了京都参加了秋闱,回信报喜,说金榜题名高中进士。 并没有外放为官,温首辅将其留在了京都,后来又回信说在内阁当值…… 内阁! 那可是宁国最高议政之地! 这位表弟既然能在内阁当值,那官儿定然是不小的! 父亲带着一笔厚礼去了一趟渝州,求了向家老太爷给向青云去了一封信,想要给自己求个出路。 两个月前向家回了消息,让自己去京都找向青云。 却并没有说能够做些什么。 刘瑞这才离家而来,万万没有料到会在临水城遇见了摄政王! 更没有料到今儿个竟然能得到摄政王的邀请前去知味轩赴宴…… 这令他极为惶恐。 他生怕自己言行举止有不当之处令摄政王生厌,给自己带来灾祸不说,万一再给家里带来祸事,那母亲的日子恐怕就更难过了。 他很想不去知味轩,但双脚却不由自主的跟着陈丁卯他们走出了悦来客栈。 他知道这也是个求之不得的天大的机会! 若是能在摄政王的眼里留下个影子……不,哪怕摄政王压根没看自己一眼,但今日与受摄政王之邀与摄政王同席这美事想来很快就会传出去! 那自己这就沾了摄政王的光芒,如此境遇可不是一段佳话那么简单! 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恐怕也会因此而名扬天下。 有了这名声,去了京都再有向青云帮忙牵个线搭个桥,指不定自己就能在京都谋一个差事。 倒不是求个官儿。 若能够给某个贵人当个随从或者账房先生,那就行了。 他刘瑞别的本事没多少,但做生意还是有几分头脑的。 如此一想,他的心里便愈发的迫切。 抬头望了望天空,方才巳时……还有一个时辰才至午时。 今儿个这时间似乎过得有些慢了。 …… …… 悦来客栈后院。 烟驼子驼着背,将那杆烟枪拿在手里,原本习惯性的想要从那烟袋中取一撮烟叶来,想了想,他的手又放了下去。 李辰安坐在了后院的凉亭中,看着烟驼子微微一笑: “抽了多少年了?” “回少爷,小人抽了足足三十年了。” “咳嗽不?” “……就是早上起来会咳得厉害一些,那一阵子过了倒是不咳了。” “哦,请坐!” “谢少爷!” 烟驼子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 他的脸上那些沟壑里都填满了喜意。 早已听说少爷和蔼可亲,昨日在西门外颇为凶险,倒是没有仔细的看过少爷,今儿个一见,少爷的那些举动彻底颠覆了烟驼子心里原本所想—— 他没有料到少爷能够和蔼到如此境地! 那些商贾们虽说家里都颇为殷实,但无论如何也难以与归园的财富相比。 何况商人就是商人,而少爷,则是未来的皇帝! 少爷的身上没有丝毫富家子弟的味道。 也没有身为帝王的那种……那种霸道之气! 这算是好还是不好呢? 烟驼子不知道。 但身为一个江湖中人,而今主理这临水城的悦来客栈多年,他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终究还是觉得少爷的这种亲和挺好的。 至少自己坐在他的对面没有压迫感。 还极为舒适。 尤其是来自少爷的关心: “你想抽就抽吧。” “但每天还是少抽一点比较好。” “悦来客栈的掌柜们,都是归园的老人了,也是我李辰安的亲人。” 李辰安煮上了茶,又看向了烟驼子: “我希望你们能够活得更久一些,能够有那么一天,所有悦来客栈的掌柜们都能在京都齐聚。” “你们为归园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我希望你们能够在京都养老。你们养老的银子将由归园来支出,我保证会让你们享受到一个最幸福的晚年!” “我呢……我下了朝也能去你们的家中坐坐。” “我希望我在你们的心里不是什么摄政王,也不是什么宁国的皇帝,我就是你们的少爷。” “我们围坐一起,晒着这样的暖阳,喝着茶说着曾经的那些过往……” 这一刻的李辰安,在阿木等人的眼里似乎已不再是那个朝气蓬勃的青年! 他显得老气横秋。 那些言语就像这秋日里飘零的落叶一般,带着几分沉重飘落在了地上。 但这些话听在烟驼子的耳朵里,却恰好拨动了他心里的那根弦。 悦来客栈的掌柜,许多都是江湖中人。 许多这一辈子都没有成亲! 而今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老了,却并没有一个家。 在这样的秋阳下,多少会想一些后事—— 老了,谁来服侍? 死了,何人来葬? 他万万没有料到少爷竟然已将这些事都安排好了! 而少爷的安排是如此的周全,令烟驼子彻底打消了顾虑,也令他对李辰安死心塌地! “今儿个来见你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 李辰安斟茶,递了一杯给烟驼子。 又不作痕迹的问了一句: “我父亲在越国,我与他尚未谋面,我其实挺好奇的,但不太好过多的问母亲。” “你能否告诉我,说说我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晨起,大雾,一年终一年始。祝所有的书友们,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第九百四十章 初秋 十六 没有人知道那一天在临水城的悦来客栈里李辰安与烟驼子都聊了些什么。 因为就算是阿木他们,也被李辰安给支了出去。 在那处悦来客栈后院的凉亭中,只有烟驼子与李辰安二人。 二人喝了一壶茶,烟驼子填了三次烟! 一个时辰之后,李辰安才与烟驼子告辞。 他走出那后院的时候,秋八楼仔细的看了看,李辰安面色如常,没有丝毫异样。 烟驼子送李辰安至门口。 李辰安又语重心长的对他说了几句: “找个忠心的人,培养一些时间。” “将这悦来客栈交给他吧,明年秋,来京都!” 烟驼子躬身一礼: “小人知道了……少爷保重!” “嗯,少抽点,你的牙已经很不好了,京都好吃的很多,没有牙可只能看着。” 烟驼子笑了起来,露出了那一口熏黑的烂牙: “那菜可得炖烂一点,京都玉京城悦来客栈的刀疤刘……少爷若是见着他,还请少爷代小人问他一句话。” “什么话?” “就问他……你在京都还好吗?” 李辰安一愣:“就这句话?” 烟驼子躬身,“对,就这句话!” “……好!” “时已午时,少爷还有约,去知味轩吧!” “告辞!” “少爷慢走!” 五人上了马车,烟驼子目送着三辆马车离开。 他又点燃了一锅烟,那浓郁的烟雾中,他的那双老眼不知是这烟熏的还是别的缘由变得有些红。 直到三辆马车消失在街头的转角处他才徐徐转身走入了悦来客栈。 站在那柜台前,他忽然冲着楼上吼了一嗓子: “腊月……!” “下来!”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楼上懒洋洋走了下来。 “老头,这都没客人,你叫个啥?!” 烟驼子瞪了那少年一眼: “从现在起,这客栈……” 烟驼子打量了一下这熟悉的客栈,又深深的吸了一口烟,那少年也瞪了烟驼子一眼: “叫你别抽了!” “你这样抽会死的更快!” “不是说好了你要看着我娶媳妇的么?” 烟驼子咧嘴一笑,许是被这一口烟给呛着了,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那叫腊月的少年连忙过来,一边给烟驼子捶着背,一边极为心疼的埋怨道: “你现在咳嗽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张大夫不是早就告诉过你,若能及早断了这烟,你这咳嗽的毛病至多在冬日里会发作的厉害一些……” “你这日夜不停的咳嗽,就没想过会吵到我和你未来的孙媳妇晚上办事么?” “你不是一直想带曾孙子的么?” “就你这身子骨,等我成了亲生了儿子,我担心你都抱不住了!” 烟驼子止住了咳嗽声,他抬起了头来,那双老眼看向了腊月。 “腊月啊,你不是一直想要当这客栈的掌柜么?” 腊月一怔,“你不是说你要守着这客栈守到死么?” 烟驼子拿着烟杆,那只要去取烟丝的手终究还是没有伸出去。 他抬步向柜台后走去,说道: “老了……忽然不想守了。” “从现在起,这客栈就由你来打理。” “柜台后的这张凳子……你小时候就喜欢爬上去,现在也该你去坐了。” “过来,你坐在这柜台后,比老头我更像掌柜一些。” 腊月没有过去。 他看向烟驼子的那双眼里满是疑惑。 因为他自幼被烟驼子收养,自幼就在这客栈里长大,他知道这客栈不仅仅是他的家,也是烟驼子的家! 今儿个老头忽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他这是要离开这个家了? 还是…… “老头,你告诉我,是不是你昔日的仇家找上门了?” 烟驼子咧嘴一笑,“我哪里还有什么仇家,我的那些仇家……早都死了。” 腊月更加疑惑,又极为认真的问道: “莫非、莫非你知道自己这是活不长久了?” “我怎么觉得你这话中仿佛在交代后事?” 烟驼子的手终究还是伸入了那烟袋中。 他取了一撮烟丝,仔细的塞入了烟锅里,又吹燃了火折子,点燃了烟锅里的烟丝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了一条长长的烟雾。 这一次腊月没有阻止。 烟驼子这才说道: “也算是交代后事,但不是老子就要死了。” “那是为什么?找到相好的了?” 烟驼子乜了腊月一眼,“我要出去走走。” “……这都老了去哪里走走?万一死在外面了怎么办?” 烟驼子又吸了一口,那烟雾从他的嘴里鼻子里缓缓的飘了出来。 “活了一辈子,在江湖中飘荡了一二十年……在这临水城的悦来客栈一呆,也近二十年。” “人啊,一辈子就这么五六十年的光景。” “你呢,也长大了,凭你小子的脑子要找个婆娘想来是不难的……若觉得难,床下有一袋银子。” “拿银子砸她!” “十两不够砸一百两!” “一百两不够砸一千两!” “这世间的女子,就没几个是用银子砸不晕的!” “当然,也别忘记了练武。” “也别忘记了经营好这悦来客栈!” “我走了,你现在就是这客栈的掌柜了,记住我以前对你说的那些话……不要有异心!” “守好了这客栈……就守好了你一辈子的富贵!” 烟驼子说完这番话,从柜台下面的一个抽屉里取了一本薄薄的账簿塞入了怀中。 他驼着背又走了出来,没有去楼上收拾他的东西,就这么向那大门口走去。 腊月极为惊诧的看着烟驼子那矮小的背影,脑子里愈发的疑惑,却并没有问。 因为他知道老头有故事。 那些故事在老头的心里藏了那么多年,恐怕已发酵,已酿成了酒。 老头离开这里去外面看看……恐怕是要去看他昔日的老友,和他们喝人生中最后的几壶酒。 他的眼眶渐渐还有些红。 但他的嘴角却露出了一抹笑意。 “老头!” “嗯?” “当年你用了多少银子才砸到了你的第一个女人?” 烟驼子脚下一滞,沉吟三息。 “老子是被女人给砸了!” 腊月哈哈大笑,“把你背都给砸驼了?那得多少银子?” 烟驼子的一只脚迈出了大门,阳光洒在了他的脸上。 腊月没有看见烟驼子脸上的那抹痛苦之色。 他只听见了烟驼子留给他的风轻云淡的最后一句话—— “谈钱不仅仅伤感情,还伤身体。多学学少爷……人间还是有与银子无关的真爱的!” 腊月撇了撇嘴,心想少爷…… 少爷是谁都学得了的么? 单单一个诗仙,世间多少女子愿为他倒贴? 再来个宁国摄政王,未来宁国的皇帝……但凡那些女人不蠢,恐怕都愿意与少爷来一场风花雪月般的恋爱。 对了,少爷就在临水城。 “老头……你是不是去找少爷了?” 烟驼子背对着腊月摆了摆手。 他就这么驮着背走在了秋阳下,走到了临水城的老林酒铺子里与老林喝了一壶酒,而后离开。 老林也离开了他守护了十余年的酒铺子。 他驾着一辆马车,马车里坐着烟驼子。 二人就这么离开临水城。 却并不是向京都而去。 第九百四十一章 不如意事常八九 一 临水城悦来客栈的那个驼子掌柜离开了,但悦来客栈的门依旧还开着。 只是那柜台后面坐着的不再是那个整天叼着一杆烟枪的糟老头子,而是变成了那个年前帅气的小伙儿。 老林酒铺子的老林也离开,老林酒铺子也还是开着的。 卖的依旧是价格低廉的散酒。 对于临水城而言,这二人的离开并没有引起街坊们太多的关注。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的人们所议论的只有一个人和一些事—— 这个人自然就是摄政王李辰安! 而一些事…… 譬如在昭化二十五年八月三十,摄政王李辰安于食味轩宴请了许多人! 其中有邹氏的老家主邹焕章。 这不奇怪。 因为摄政王要重建广陵水师,那自然是需要邹氏为其效力的。 但奇怪的是摄政王宴请了许多的商人和匠人! “你们说……摄政王宴请颍州陈氏家主陈丁卯陈老,人家颍州陈氏毕竟曾经有一个忠义公的名头。” 一处茶坊里,就在这秋阳之下,一衣衫华贵的青年一手端着茶碗,一手叩了叩桌面,他看了看另外三人,满眼疑惑的又道: “可在那日摄政王的宴请名录中,竟然有这临水城的茶商谢同举!” “不是咱看不起谢同举!” “谢家茶铺在临水城实在算不得什么,可偏偏他却能与摄政王同席……” 那青年自嘲一笑摇了摇头,“这谢家的祖坟上是冒了青烟啊,有此殊荣,想来接下来谢家的生意定会蒸蒸日上!” 他看向了坐在左首的一个中年男子,又说了一句:“董叔,你可得当心了,谢家的茶来自颍州陈氏,若是因此而成为了皇商……你这对手可就不再是对手了!” “谢家茶铺打着皇商的名头,我看啊,咱整个江南道的茶市恐怕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叫董叔的中年男子苦笑一声,“这谁能料到呢?” “谢家这是沾了颍州陈氏的光,我董家看来得做出一些改变了。” 坐在上位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此刻那老人微微一笑,俯首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这才缓缓说道: “董安啊,不仅仅是你董家得做出一些改变,恐怕咱宁国所有的商人都需要做出一些改变了。” 董安一怔,望向了那老人,极为谦卑的说道: “还请苏公赐教!” 这老人便是江南道苏氏家主苏明堂! 他昨日抵达了临水城,终究来晚了一步,摄政王李辰安已于九月初四离开。 时已过了五日,但临水城里关于摄政王的言语却依旧在继续。 甚至南来北往的商人还特意在临水城歇脚,专程去寻在临水城的友人详细的询问摄政王在临水城的言行—— 这很重要! 这代表着未来宁国商业政策的方向! 这样的方向将决定所有商人在未来的举措。 究竟是扩大规模还是收缩经营? 摄政王更在意哪个行业? 要不要改变家族的产业? 或者布局得更广泛一些,比如去北漠道或者岭东道开拓新的市场等等。 苏明堂来临水城原本是希望能够与摄政王见一面,却没料到途中耽误终究晚了一天。 颇为遗憾。 但苏明堂并未沮丧。 因为他的孙女苏梦已快马而去—— 摄政王并没有走水路。 当然苏明堂并不知道摄政王没走水路的原因是因为萧包子晕船。 他以为是水路船行速度更慢,摄政王急于归京都,故而依旧走的官路,苏梦便能很快就能追上。 孙女婿王正浩轩是摄政王的左膀右臂,儿子苏亦安还是宁国的门下省门下侍中。 有了这两层关系,他江南苏家只要好好经商便已无忧。 接下来摄政王将在京都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船运经营竞标大会……明日与陈丁卯同行去京都,想来也是能与摄政王见上一面的。 昨夜他已与颍州陈氏家主陈丁卯见喝过一台酒,对于摄政王那日宴请,他自然极为清楚。 “诸位,” 苏明堂放下茶盏,坐直了身子,老脸无比严肃的说道: “摄政王在知味轩宴请之人有足足两桌计二十六人之多!” “不仅仅有颍州陈丁卯这样的世家家主,也有如谢同举这样的小商户。” “甚至还有那些你们平日里恐看不上眼的匠人……老夫指的可不是邹氏这样的大船匠,而是造纸的纸匠,烧窑的窑头,打铁的铁匠等等。” “摄政王在知味轩向他们都敬了酒,言说他们这些工匠是宁国之宝!是……是促进宁国发展的关键力量!” “摄政王离开临水城,便带走了足足三百余工匠。” “当然,摄政王也勉励了商人们,言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希望所有的商人们在逐利的同时,一定要记住两件最重要的事!” 当苏明堂说到这里的时候,不仅仅是同桌的其余三人都瞪大了眼睛,周围许多的茶客此刻也都围了过来,一个个竖起了耳朵,目不转睛的看着苏明堂,想要知道知味轩的那场宴席摄政王究竟说了些什么话。 苏明堂一捋长须,望了望天边的夕阳,极为感慨的又道: “摄政王高瞻远瞩啊!” “他说……未来咱们宁国商人的舞台将会更大!” “而今的宁国已与吴国通商,在不久之后,宁国还会与越国通商,甚至与那些蛮荒之国也会有商业的往来。” “在这样的一个舞台上,别国的商品也将进入宁国!” “那么咱宁国的商人就要未雨绸缪……首先就是必须重视生产力的提高……” 苏明堂扫了众人一眼,又道: “所谓生产力,就是作坊生产的能力,也就是商品产出的多少。” “这不仅仅在于用人的多少,更在于作坊里的那些机械更新换代的速度。” “简单来说,就是重视工匠,改良机械。” “摄政王说,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 “这话你们可以理解为更先进的机械才能决定更高的产量和更好的商品质量……大致是这么个意思。” “摄政王告诫商人们的第二点便是产业的整合……这个比较复杂,简而言之就是让采购的成本更低,销售的价格嘛,这便看谁家的商品更具有稀缺性。” “摄政王说市场是有其自己的选择的,优胜劣汰,未来十年,定有许多商人崛起,也有许多商人被市场淘汰。” “所以呀,咱宁国的商人迎来了一个最好的最公平的机遇,谁能笑到最后……” 苏明堂微微一笑,起身,沉吟三息,才说了最后一句话: “是到了我们这些商人改变思想的时候了,不然在那个未来的大舞台上高歌的……可就不是在座的诸位!” 苏明堂转身离去。 整个茶园依旧寂静无比。 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商客,此刻苏明堂的话还回响在他们的耳边,令他们在回味的时候心里忽的起了一股紧迫之感。 时代,似乎真的在改变了。 可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那未来的大舞台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没有人能够想象,只是觉得有些期待,又有些畏惧。 世间千年,多少辉煌的家族泯灭于历史的长河之中。 多少名不见经传的家族悄无声息的崛起成为一方巨擘。 这便是时势。 顺者昌。 逆者亡! 第九百四十二章 不如意事常八九 二 临水事了,李辰安一行于九月初三离开。 一路沿官路而行,六日之后至江南道万安州瑶郡的瑶山下。 车队前行的速度并不太快,距离广陵城还有十日车程。 又是晚霞染红了半边天。 李辰安的车队便在这里歇了下来。 站在一片金灿灿的稻田边,李辰安弯下了腰,手抚一穗沉甸甸的稻谷,脸上露出了一抹欢喜。 这里是江南。 是宁国最主要的粮仓。 这一路而行,他极少在城镇中停留,反而多在沿途所经过的乡村歇脚。 与一年前离开京都经过广陵城外的时候所见之境况有所不同。 广陵城外许多的村子都没有了人,田地自然全都抛了荒。 这是他最为担心的事。 但这五日之行,所见之田地却都耕种的极好! 再加之今岁算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江南道的秋粮丰收已成定局。 只是不知道广陵城外黄坪镇那边那些抛荒的田地而今可有人回来耕种……就算是有人耕种,就算是连年丰收,宁国的粮食依旧是不足的! 因为岭东道和北漠道的地里原因,这两个道的粮食产量极为低下。 宁国这二十来年,国库长期都是空虚的,根本没有多余的银子向吴国或者越国买粮。 百姓们要活下去,就只能吃粗粮,甚至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挖野菜、吃草根咽树皮。 这就是制约宁国人口增长的最主要的原因。 就当下境况,李辰安大力推行工商业,便是为了让商人们能够开设更多的作坊招募更多的工人,也是间接的让部分老百姓能够多赚几两银子。 虽说商业已有了好的苗头,但终究难以在短时间里覆盖至整个宁国。 受限的地方很多。 不仅仅是商人们固有的思维,还有这该死的路! 交通不畅,商品都难以运送出去,那些商人们怎可能去那些地方投资开设作坊? 所以,要解决宁国百姓的吃饭问题,短时间里这粮食终究还是得靠去别的国家买。 越国粮食的产量还在吴国之上。 但而今越国的形势并不安稳,要想从越国顺利买回粮食…… 李辰安站了起来,望着天边的那片灿烂的晚霞,忽的想起了羊朵朵。 回到京都,是该给羊朵朵写一封信去了。 李辰安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两个戴着枷锁的人。 他们便是荒国第二鹰的统帅宇文谷和他的首席军师袁师。 身为阶下囚,这一路倒是没有受到什么折磨。 那囚车当然是不舒服的,宇文谷这些日子却发现那囚车坐啊坐的竟然也习惯了。 这一路李辰安从来没有审问过他们。 甚至一句话也都没有和他们说过。 对于生死,宇文谷并没有看破,他仅仅是认为李辰安此举不过是想要借着他来要挟堂兄宇文峰罢了。 不过这一路他倒是见到了李辰安的许多举动。 这些举动大大出乎了宇文谷的所料。 以至于他很多时候看着李辰安的背影都难以相信这人会是宁国的摄政王,宁国未来的皇帝! 和那些老农坐在田埂边聊天。 和那些商人和颜悦色说话。 甚至和街边的小商贩也能说上几句。 就连那些流着鼻涕的小屁孩儿,他竟然也能弯下腰亲切的问一句有没有上学。 这让他想到了那位堂兄,荒国的开国皇帝宇文峰。 当年从秀山部落起兵的时候,宇文峰对部下也极为亲切。 但随着横扫整个草原吞并一个个部落队伍渐渐壮大之后,宇文峰虽然依旧会出现在将士们的视野中,但他的身上似乎多了一股气息。 仲伯仲军师说那叫王者之气! 仲军师还说大将军乃天选之人,与常人自然有着区别,也让如他们这样的几个将军能够早些明白自己的身份,站准自己的位置—— 这意思很简单。 那便是不能再如以前一样没大没小的以堂兄称呼,而要恭敬的称之为大将军! 也不能再如以前一样和大将军一同肆无忌惮的饮酒吃肉。 尤其是在大荒建国之后,堂兄成为了大荒国的皇帝,彼此的距离便显得更远。 仲丞相给他们又立下了一些新的规矩—— 见皇上当下跪! 这是君臣之别! 更不可在皇上面前高声说话。 这是为臣之礼仪! 皇上赏赐方可接受,皇上不召,不可离开军旅半步! 这是为臣之规矩! 规矩…… 曾经无拘无束的荒人,而今多了许多的规矩。 据说这便是来自中原的文明。 它叫儒家思想! 宇文谷不懂什么叫文明,什么叫儒家思想,只是觉得这些规矩真特么的麻烦。 但眼前不远处的这位宁国未来的皇帝,他似乎没有那么些规矩! 比如他身边的那几个与他年龄相仿的青年,从来没有见他们在李辰安面前下跪,甚至从来没见他们表现出小心翼翼的样子。 尤其是那个叫王正浩轩的! 他竟然偶尔还会拍一拍李辰安的肩膀! 按照仲丞相的话说,那可是至高无上的龙! 哪怕是龙须也是不可触摸的,何况是龙体了! 这龙……似乎很不一样。 就在宇文谷如此想的时候,李辰安已转过了身向他们走了过来,站在了他们面前,忽的问了一句: “你们荒人的粮食问题是如何解决的?” 宇文谷一怔,这他不知道啊! 于是他看向了袁师。 袁师却别过了头去,心想老子知道也不告诉你! 可就在他别过头去的时候,双眼却猛的一紧,眼神里竟然露出了一抹恐惧—— 他看见王正浩轩背着一把大刀正向他走来! 跟在王正浩轩身边的还有一个穿着一身白色长裙的漂亮姑娘。 那姑娘自然就是苏梦了。 王正浩轩牵着苏梦的小手儿正高兴着呢,却不料看见了袁师的那张脸。 也不知道为啥,看见这张脸王正浩轩就想抽他耳刮子。 “看什么看?!” 王正浩轩脸上的笑意陡然消失,他狠狠的瞪着袁师,凶神恶煞的又道: “信不信小爷将你最后那几颗牙给拔了?!” 袁师一哆嗦,连忙收回了视线,他咽了一口唾沫躬身对李辰安说道: “这事……老夫略知一二。” 王正浩轩又是一凶:“老什么夫?” “站在你面前的是宁国诗仙!是宁国的皇帝!” “你个老贼,还敢在咱们皇上的面前自称老夫?小爷这就拔了你的皮!” 袁师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他的面色刷的一白,“小人、小人万死!” 王正浩轩顿时乐了,苏梦却扯了扯王正浩轩的手,低声问了一句: “咋这么凶?” “……这老家伙是叛徒!身为宁国的人,却去做荒人的狗。” “哦……” 苏梦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袁师,补充了一句: “既是狗,当烹!” 第九百四十三章 不如意事常八九 三 李辰安这时也看向了苏梦,脸上带着一抹惊诧。 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位苏梦姑娘娇滴滴的模样,偏偏说出了这么一句应景的话。 这句话极好,吓得这袁师脸上冷汗直冒。 人终究是怕死的,尤其是像袁师这样并没有什么坚定信念的人。 “说吧。” 得到了李辰安的这两个字,袁师仿佛才从鬼门关前走了回来。 “回摄政王,荒人之口粮,曾经最为主要的便是各部落放牧的牛羊。” “但随着荒人人口的增长,牛羊渐渐无法满足各部落所需,于是便有了大的部落招募了许多小部落的男子组成了军队。” “这些军队所做的事只有一件,便是……便是打劫邻国。” “在荒人的眼里,不管是越国还是吴国还是宁国,都是他们养的羊!” “每到秋收的时候便是他们出发去抢劫的时候。” “皇上曾经组织的秀山部落的战士最开始也是干的这个活儿……” 王正浩轩一听,又瞪了袁师一眼:“什么狗屁皇上?” “你竟然敢在咱宁国的皇上面前称呼宇文峰那贼子为皇上?信不信小爷这就架上锅将你活烹了?” 袁师又是一哆嗦,连忙说道:“对对对,就是宇文峰那贼子!” “他当年征战草原的时候便有一支专门的骑兵用于打劫,将抢来的粮食提供给他的军队,这才保证了他一统草原。” “但在荒国建国之后,在仲丞相的说服之下,荒人反而没有再行打劫之事了。” 李辰安一听,眉间微蹙,问了一句:“这是为何?” “仲丞相说既然立国,便要有国的样子。” “国与国之间再行劫掠之事这显得太下作,会让别的国家看不起,甚至会导致其余诸国联合起来讨伐荒国。” “仲丞相说荒国缺粮,便需要通过国与国之间的正常商业往来,从别的国家买粮。” “但、但荒国那些荒人们哪里有多少银子?荒国初立,国库也没几两银子。” “仲丞相说荒国有牛羊!便主张将那些部落的牛羊收归朝廷,采用以物易物的方式,用荒国的牛羊去换取别国的粮食。” “宇文峰采用了这个法子,让仲丞相去办理,仲丞相找了一个……一个叫沈万四的中原人,好像也是宁人。” 李辰安顿时一惊,问了一句: “等等,这沈万四是什么来历?他有没有一个哥哥叫沈万三?” 袁师抬起了头来愕然的看向了李辰安,仔细的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 “这……小人并不知道。” “小人只知道此人早年从宁国去了越国,在越国做的生意颇杂,但其中最大的生意便是粮食。” “哦……你继续说。” “好,从那之后,荒国的粮食就依靠此人从越国贩来荒国,换取了牛羊再贩卖去越国。” “牛羊肉贵,越国的粮食便宜,此举便基本解决了荒人吃饭的问题。” “而后,仲丞相开始严令荒人不再游牧,让他们放下马鞭开始种田。” “当然牧场并没有全部被取缔,但要想放牧者,必须向朝廷提出申请,缴纳一大笔银子得到了朝廷颁发的放牧准许书之后才能经营牧场。” “那些曾经的部落首领们家底颇为殷实,他们更喜欢放牧,也更喜欢吃牛羊肉,便只好缴纳银子得到经营牧场的权利……” “仲丞相此举不仅仅是让荒国的国库有了银子来维持朝廷的运转,也让绝大部分的荒人扎下了根开始学着种田。” “当然,仲丞相颁发的政策还有许多,比如荒人从未有过的户籍政策,比如牧场收归国有,那些缴纳了银子的人并不是如以前那样拥有属于自己的牧场,而是采用的租赁的方式。” “不过那些由荒人开荒而来的田地倒是归开垦者所有,也暂时还没有收取农业税,甚至朝廷还会给那些下了田的荒人发放种子教导他们种田的法子等等。” “总之,而今的荒国在仲丞相的带领之下,正在向中原诸国学习。” “荒国的许多集镇都开设了学堂,所请的先生也多是来自于中原诸国,所识之字,也是中原的文字,所教授的内容,也皆是中原的儒家思想。” 李辰安又问了一句:“宇文峰就没有反对?” 袁师摇了摇头:“荒人并没有完整的文字,而宇文峰所学原本也都是中原的知识。” “他并不排斥中原文化,还极为认可仲相在教育上的这些政策……” “宇文峰对大离帝国的历史有极为深刻的认识,他建立荒国,便是在仲丞相的建议之下,想要从荒国开始,再一统中原,重现千年前大离帝国的那种盛世。” “所以他知道文字的重要,也知道中原文化的重要,他甚至还命荒国的那些勋贵都学中原的文化,说这是将来大一统的基础。” 李辰安笑了起来。 倒不是认为宇文峰的愚昧。 宇文峰这样做并没有错,中原文明有着极强的包容性和先进性。 荒国是一个野蛮民族建立而成的国家,荒国想要与其余诸国有所往来,就必须举国学习中原文化。 而宇文峰既然有此雄心壮志,想要定鼎中原,那就一定不能以荒人的身份入主。 李辰安觉得有点意思的是叫仲伯的这个丞相。 他的这些施政方针对于刚建国的荒国而言并无不妥之处,只是恐怕会导致荒人内部的诸多矛盾—— 那些部落的首领而今臣服在了宇文峰的脚下。 可他们除了那些虚无的头衔之外,非但没有得到实际的好处,还亏了一大笔银子,失去了更多的权利。 这相当于削弱了那些部落首领的力量,这会不会在他们的心里埋下了不平衡的种子? 不管怎样,那位仲丞相的这些政策实实在在的让曾经在马上的这个民族而今定居了下来。 他们下了马! 放下了刀弓! 拿起了锄头! 挽起了裤脚下了田…… 用牛羊换粮食,没有了以往那么多的牧场,牛羊只会越来越少。 他们不再能够如以前那样享用牛羊肉,他们也要开始喝粥了! 他们的野性还有曾经的那强悍的战斗力,将在不知不觉中被削弱。 或许几代人之后,他们连骑马都不会了。 所以这仲伯这样做,对于荒国究竟是好还是坏? 李辰安没有下结论。 他只知道数十年之后将再没有荒人。 望了望天边已收敛的晚霞,李辰安又问了一句: “你可知道荒国的盐,是谁卖去的?” 袁师摇了摇头:“这事只有仲伯知道。” “仲伯是个怎样的人?” 袁师的那双老眼里露出了一抹敬佩之色。 他沉吟三息才说道: “他是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 “他有着极高的智慧,也有着极高的地位,却过着最为简朴的生活。” “除了每日打理朝政之外,他最大的乐趣似乎只有一种。” “哪一种?” “……钓鱼!” 第九百四十四章 不如意事常八九 四 大荒城。 距离大荒国皇宫不远的地方有一条街巷。 街巷的名字叫仲巷! 仅仅是因为这条巷子里有一处并不太大,也并不华丽的小院子。 这小院子便是大荒国的相府,也就是仲伯所居住的地方。 此巷子便是宇文峰在建成大荒城之后以仲伯之姓命名,以彰显仲伯在大荒国的地位! 这是宇文峰极为聪明的地方。 不管仲伯在宇文峰起事时候发挥了多大作用,他毕竟不是荒人! 荒人这个野蛮民族,他们极为排外。 大荒立国,宇文峰需要借助仲伯的智慧来治理这个国家,要想政通,就必须竖立起仲伯的极大的威望。 至于人和…… 这可以慢慢调理。 但国家既然建立,便要以最高的效率来运转,宇文峰虽然熟悉中原文化,但要治理这么一个庞杂的国家,他深知自己还少了几分经验。 宇文峰身为大荒国的开国皇帝,却在仲伯的面前将自己的身份放得颇低。 在朝中,他表现出了对仲伯的极大尊敬。 甚至以相父待之! 对于仲伯所提出的施政方针,他至今从未曾驳回任何一条! 有了他的这番态度,那些荒人们对于仲伯这个异族老人也渐渐接受。 初时对定居开荒种田等等有诸多不满,可在获得了粮食填饱了肚子之后,他们似乎也觉得这样不用四处游牧也挺好。 据说这就叫安居乐业。 据说这是中原诸国那些百姓所渴望的最好的生活! 仲相这是为他们好! 仲相甚至还向各个村落派去了中原的人! 这些人不多,主要是负责教导他们种田,晚上的时候再教导他们识字! 仲相身为一国之相,吃的也是粗茶淡饭,穿的竟然也是粗布麻衣…… 听说仲相在朝会中对所有大臣们说,他说荒人未富,吾辈岂能先富? 要想一国强盛,当君臣百姓齐心协力,君臣必先苦,至百姓富足,方可与百姓同甘! 瞧瞧,人家一中原来的孤寡老头,黄土都埋到了脖子处了,他图的是啥? 他不仅仅帮助皇上一统草原建立起了一个国家,他还想在这不多的残年中一手将这个国家变得富饶强大起来! 他希望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荒人都能够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他甚至希望皇上也能励精图治,能在他余生不多的日子里亲眼看见皇上率领荒国骑兵一统天下,再现昔日大离帝国之辉煌! 这是何等崇高的理想! 这是何人能及的无私奉献之精神! 仲相为大荒国操碎了心,大荒国的官员和百姓们自然也都看在眼里,对这位老丞相渐渐从排斥到接受到佩服得五体投地。 夕阳挂在了西山头。 余晖洒在了仲巷这条小巷子里。 有不太急的西风将地上的落叶吹的翻了翻身,换了个地方又安静的躺了下来,等待着一场秋雨将它们带去巷子后的那条饮马河中。 相府就背靠着饮马河。 出相府后院的那扇门走六步,就站在了饮马河边。 这里是一个大回弯,缓缓而来的饮马河水在这回弯处就变得更加平静,就是一个适合钓鱼的最好的地方。 仲伯此刻就坐在这河边。 他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坐在一张四方小凳子上,手握一根鱼竿,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水面露出的那几颗用鹅毛翎子做的浮漂。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 这男子三十余岁,脸颊轮廓分明,一双浓眉如剑,一对眼眸如星! 他也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腰间绑了一条束带,束带上挂着一个漆黑的用牛角打磨而成的牌子。 其余……便没有多的装饰。 可偏偏他这么负手一站,却有一种气吞山河之势! 他,就是荒国皇帝宇文峰! 他也看着水面那几粒白色的浮漂,他已经看了足足半炷香的功夫,至今没有说一个字! 因为仲伯在钓鱼! 仲伯做每一件事都很认真,其中又以钓鱼最甚。 仲伯好钓鱼并非现在,而是…… 昔日从秀山部落起兵,每每有了个闲暇,但凡有一方水塘,似乎仲伯就会去掏几条蚯蚓亦或捉几条虫子坐在那水塘边。 至于鱼竿,许多时候是一根树枝,有时是一根芦苇。 当队伍要再次踏上征程的时候,他便将这些都弃之,唯独留下那一根鱼线和鱼钩随身带走。 宇文峰陪仲伯钓了不知道多少次鱼,当然他只是看,而后听听仲伯说的话。 在记忆中,仲伯似乎没有几次能够钓上鱼来。 曾经问他何乐之有? 他说……他钓的不是鱼! 他钓的是……那些过去的故事,还有那些将来的故事。 那些过去的故事里有成功有失败,有欢乐也有悲哀。 而他所憧憬的将来的故事,也一定有成功和失败,有欢乐也有悲哀。 因为那些故事是由人来演绎的。 谁也不知道故事里的人会将故事演成什么样子。 就像这钓鱼一样。 一竿抛了下去,谁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钓上一条鱼来。 也不知道能够钓上一条怎样的鱼来。 世事之乐,便在于这种未知! 在得失之间。 在山水之间。 在钓鱼者的耐心等待中,在鱼儿恰好遇见吞饵上钩或者遇见了偏偏与饵错身而过的偶然之间。 这便是最为简单的博弈。 没有多余的技巧。 也无须计较最后的胜败。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世间事,亦如此。 仲伯就这样为宇文峰钓到了一个大大的江山! 宇文峰自然对这位老人极为尊敬。 以至于他看向这位老人后背的时候,那双虎眼里都散发着一道光! 就在这时,水面的浮漂忽的一动。 仅仅是轻轻的点了两下,仲伯的身子已微微前倾,他似乎已做好了提杆的准备。 忽的, 那浮漂猛的一沉,仲伯扬杆,然而却是空杆。 他没有钓上来这一尾鱼。 他放下了鱼竿,双手杵着膝盖站了起来,转身,看了看宇文峰,咧嘴一笑: “瞧瞧,这就是那条鱼的命。” “吃了老臣的饵,还溜之大吉。” “皇上,是不是越国那边有了消息?” 宇文峰点了点头。 “越国那边,越皇垂危,禅宗之势渐大,风云楼的刀即将离开刀山……” “我们的船已经准备好。” “十三鹰中的六支也已枕戈待旦。” “请问仲父,可出兵伐之?” 仲伯沉吟三息,扭头望了望天边的最后那一抹余晖,这才收回了视线埋头在河岸边走了几步。 宇文峰紧随其后。 片刻,仲伯止步,问了一句: “李辰安回到宁国京都玉京城了没有?” 第九百四十五章 不如意事常八九 五 宇文峰不明白攻伐越国和李辰安回玉京城有什么关系。 按照仲相曾经所拟定的一统天下之计划,荒国占领了宁国的九阴城便按兵不动。 用第一鹰看着宁国的燕云关,只要宁国的兵不敢出燕云关,那么宁国对于荒国就不会有任何威胁—— 事实上当下之宁国国力最为羸弱,用仲伯曾经说过的话来讲,便是一个暂时可忽略的软柿子。 宁国驻扎在燕云关里的北部边军大将军虽说换了一个叫谢靖的人,但此人似乎比之前的夏侯卓胆子更小一些。 不过听说而今的北部边军倒是比以往操练的更勤奋,但在宇文峰的眼里……那些士兵根本就不是第一鹰的对手! 只是李辰安那小子弄出了烟花那神器,这东西倒是令宇文峰有些忌惮。 但这样的忌惮已成了往事! 因为就在昨日,这大荒城里来了几个中原的道士! 其中那个青云老道士说他们懂得烟花的制造之法……在皇宫的后宫里,那个无为小道士确实在自己的面前点燃了一罐烟花,也确实将那方荷塘里的鱼给炸死了不少! 其威力着实厉害! 有了烟花,荒国将不再惧怕宁国,并在对别的国家的战争中取得更大的优势。 这是个秘密。 就连仲伯现在也不知道。 荒国真正要入侵的第一个国家便是越国! 因为越国的粮食最多! 而今越国国内的形式正按照仲伯所预计的方向在发展,而荒国为这一天的到来也早已在做着准备。 “据探子回报,李辰安似乎并不急着回京都。” “得到消息的时候他刚离开临水城,听说他要重建临水港,准备新建广陵水师。” 宇文峰忽的呲笑了一声,又道: “仲父,宁国的国库比咱们荒人的脸还要干净,李辰安那小子是不是更应该将所有的银子都用在民生之上才对?” “我记得仲父曾经多次对我说过,一国之重在于民!” “无论战马有多么强壮,兵器有多么锋利,但若是民无心亦无力,则器……毫无意义。” “昭化皇帝为了一己之乐劳民伤财修建长乐宫,这已令宁国百姓大为生厌,姬泰强加赋税更令宁国百姓苦不堪言。” “宁国已如大海中一朽舟!” “原本是想要等着这朽舟沉没……倒是没料到李辰安还要掌舵。” “我本以为他会小心翼翼将这艘朽舟划至港湾,再花费个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来修补,可现在看来他好像操之过急了一些。” 仲伯闻言一捋长须微微一笑。 他抬步,沿着这河岸又信步而行,过了片刻说道: “皇上说的没错!” “民为国之本,李辰安这人吧……那些诗词文章老臣都有看过,此人在文学的造诣上真可谓前无古人!” “两年前,宁国京都之变。他从广陵城的一傻子一跃而成了宁国的摄政王……这本就是一件有心之人所故意推动之事。” 宇文峰眉间忽的一蹙,“仲父,谁是有心之人?” 仲伯抬眼望向了缓缓流淌的饮马河,沉吟三息,忽的一笑: “恐怕是那个死了的奚帷布下的局!” 宇文峰顿时瞪大了眼睛,疑惑的问道:“奚帷?” “他不是都死了近二十年了么?” “他布下的局还能有如此威力?” 仲伯未置可否: “箭射出去要杀死猎物,它总得飞一会儿。” “在这河里钓鱼,洒下饵,总得等那么一会鱼才可能进窝。” “先不说这事。” 仲伯又停下了脚步,看了看宇文峰,“李辰安在宁国有任何荒唐举动都不足为奇!” “毕竟年轻!” “这人年轻脑子就容易发热冲动。” “这样的冲动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是坏事,但对于荒国而言,这些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荒国自身的力量得要更快的强大起来!” “皇上恕老臣直言,第二鹰追杀宁国的宁秀卒……一群女人,可第二鹰却在死亡谷那地方被千里而来的李辰安给全部消灭!” 这话一出,令宇文峰心里一沉,他的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仲伯继续前行,又道: “这便是李辰安的冲动之举!” “但通过这一战,老臣想皇上当明白咱荒国的神鹰军并非无敌!” “那么对于越国之战,这虽在计划之中,但老臣以为现在兵出离江却并不是最好的时候。” 宇文峰落后了一步,他又看了看仲伯的背影,言语颇为低沉: “可再不占领越国,咱荒国已无足够的牛羊去换取粮食了!” “皇上,再等一年可好?” “等什么?” “等越皇赵允之真的死了!” 第九百四十六章 不如意事常八九 六 宇文峰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仲父有何求?” 仲伯拱手:“老臣求归隐南山!” 宇文峰的眼里仿佛露出了一抹惊诧,他足足沉吟的十息,忽的转身: “朕拜你为父!” “朕自当为你养老送终!” “朕不能没有你!” “荒国也不能没有你!” 他的言语极为恳切,掷地有声。 他抬步而行,又说了两句: “你乃国之栋梁,荒国一统天下之大局,尚需要仲父你来主持!” “故,朕……不允!” 他离开了这牧马河边。 仲伯就这么看着宇文峰的背影消失在了相府的后院。 他忽的就笑了起来。 那笑意中却并不是欣慰,而是……有趣! 他又缓缓走回了放置鱼竿的那地方,缓缓的坐在了那小凳子上。 从身边的一个小木头盒子中缓缓的刨出了一条蚯蚓,缓缓的挂在了鱼钩上。 这才好整以暇的抛出了这一竿。 天光渐暗。 牧马河两岸的灯光渐渐亮了起来,河中便有了那些灯光的倒影。 只是河水终究是流动的,于是那些倒影便被拉扯的很长很长。 已看不见河面的浮漂了,但仲伯并没有收竿。 他似乎在等着钓起一条鱼来下锅。 鱼尚未钓到,他身后那后院的门里却走出来了一个掌着一盏灯笼的姑娘! 这姑娘五步来到了仲伯的身后。 看着那光怪陆离的河面看了片刻,又看了看面前这老人的背影,这才低声说道: “我不知道父亲为何要让我来这里找你。” “我们已到这里月余时间了。” “梁蔓蔓说若是我们还不能进入天机阁,便回去。” 她是温小婉! 她说的回去,自然就是回宁国去。 仲伯听在耳朵里没有回头,却说了一句: “怎么?莫非你们还想赶回宁国去参加他的登基大典?” “何必呢?” 温小婉面色微红,垂头,沉吟三息,低声说道: “毕竟、毕竟是他人生中的一件大事,若是能去亲眼看看也是好的。” “哎……” 仲伯一声叹息,“可你父亲给我的信里却说……说你们都不要回去才是最好的。” 温小婉抬头,惊诧问道:“为何?” “没有什么为何,老夫想,你父亲既然这样说了,便是希望你不要再陷入那情海之中。” “情这个东西,甜时它令人甘之如饴。但苦时……却比那黄连更甚!” “往往它只能甜一时,而后则苦一世。” “所以何苦去找那一辈子的苦来吃呢?” 顿了顿,仲伯又道: “另外……他既然即将成为宁国的皇帝,宁国那破船需要修补的地方实在太多,你父亲是比谁都清楚的。” “那么李辰安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有许多……世人皆以为皇帝很风光,当然,当一个碌碌无为的皇帝确实很风光也很舒服,但那样的李辰安会是你所喜欢的么?” “宁国百姓对他寄予厚望。” “你父亲来信中也对他寄予厚望……老夫想,你们其实也是希望他能成为名垂青史的一代明君的。” “但明君却很辛苦。” “史上那些所谓的明君,几乎都是清心寡欲之人,也、也几乎都是刻薄之人!” “对大臣们刻薄,对枕边的人也刻薄,对自己更刻薄……” “这个刻薄并非贬义,仅仅是指他们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很严格,落在身边人的身上,便也有几分沉重。” “其实,现在的李辰安你可能因为他的诗词而喜欢,或者他那种随意的性子而喜欢。但将来,成为了皇帝的李辰安……他极少再有时间去酝酿诗词。他整天就将陷入那处理不完的奏章之中,他的那种随性会渐渐被磨灭。” “面对一个国家大大小小的诸多事情,他要么变得更加成熟稳重,要么……会变得焦躁。” “沉稳的人不会有甜言蜜语,更不会有花前月下。” “而焦躁的人脾气自然就会暴躁。” “那么他身边的人,便会生活在惴惴不安之中。” “你若是在他的身边,必然会小心翼翼的活着。” “小心翼翼的去呵护你所以为的那份爱情,付出你的一生,等你老了,你才会发现这一辈子过的日子并不是你曾经所想象的那个样子……” “你父亲将这些都看的明白了,他不希望你成为了那笼中无法展翅的鸟,他希望你能走出来……老夫也觉得你应该走出来了。” 温小婉抿了抿嘴唇又垂下了头。 仲伯忽然握住了鱼竿。 他又说了一句: “你们现在进天机阁有些危险,这样吧,明日,老夫会派人安排梁蔓蔓她们去对面的那处叫快活林的青楼……” “而后,自然有人与她们联系给她们任务。” “任务嘛,无非就是刺探情报或者刺杀某个人。” 温小婉眉间微蹙,“那我呢?” “你啊……从此往后,你就是这相府的丫鬟。” 温小婉脸上的疑惑更浓,她盯着仲伯的背影,低声问了一句: “你究竟是谁?” 仲伯扬杆。 一条巴掌大的鱼从河里飞了起来。 他伸出了右手准确的抓住了这条鱼。 他顿时就哈哈大笑起来: “守了半天,总算是钓上来了一条鱼!” “趁着鲜活,拿去杀了熬一碗汤。” “至于老夫是谁……” “就是一老渔翁罢了!” 温小婉没有去接这条鱼,她转身就走。 “我不会熬鱼汤!” “我还是要回去!” 仲伯也转身,看向了温小婉的背影,笑着说了一句: “那么为了李辰安,你愿意去学熬鱼汤么?” 温小婉止步。 过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她又转身走了过来。 没有说一个字。 她从仲伯的手里接过了那条鱼又转身离去。 仲伯摇头,一声叹息。 他又抛下了一杆,心却再难平静。 倒不是因为温小婉深陷于那情网之中。 李辰安! 你真的本该姓乔么? 子桐回信为何只字未曾提起? 温煮雨! 你将小婉置于这危险之地……当真是为了让小婉断了这份情么? 小婉为了李辰安甘愿去学熬鱼汤。 可李辰安那小子却喜欢吃狗肉! 狗与鱼两不相及。 终究是一场苦旅。 …… …… 情之苦,唯有深陷其中之人方能品味。 苦的不是温小婉一人。 还有瑶山之下篝火之旁的夏花。 温小婉之苦苦在心上,苦在那份久未见的长相思上。 也苦在仲伯的那番话,令她更加彷徨更加难以做出决定之上。 夏花之苦则在眼前—— 他就在那里! 本可唾手可得,却偏偏不得! 他正在另一堆篝火旁和阿木他们在说着话,不时有欢笑声传来。 夏花扭头看了一眼,摸了摸手上的这支箫。 箫很光滑。 却是冰冷的。 萧姐姐说他的箫是火热的。 是令人窒息的! 感觉怪怪的!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九百四十七章 不如意事常八九 七 时昭化二十五年九月二十。 李辰安一行抵达了广陵城。 恰在秋风正好的时候。 这一天的下午,广陵城的北门外,自然又聚集了许多的人。 两年前,也就是昭化二十三年七月十三的那个夏日,李辰安离开广陵城前往京都玉京城的时候,送他的只有一人。 便是他的师傅吴洗尘。 那时,他虽已展露出了他在诗文上的才华,但对于广陵城的百姓们而言,记忆深刻的,依旧是曾经的那个李府的傻子。 虽说他酿造出了桃花酿和画屏春这两种美酒,但百姓们更为关注的,却是钟离府的三小姐和他之间的那莫名的关系。 许多人认为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是李辰安这傻子开了窍,意图高攀钟离府的高枝。 对于这些百姓而言,他们更愿意看见的是这个傻子闹出的笑话。 可所有人都万万没有料到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笑话! 那傻子……不,那李府的嫡长子竟然逆了天! 昭化二十三年冬,他再回广陵城的时候,已是宁国的摄政王。 当这个消息传入广陵城的时候,广陵城所有的街坊都无比震惊,因为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但这消息是真的! 于是,广陵城的街坊们又欢喜起来。 他们奔走相告,言说李府之风水乃卧龙之地,摄政王用了十七年的时间化身为龙,这一朝去了京都,恰逢京都风云,自然乘风而起,龙翔天地! 摄政王是在广陵城长大的! 是广陵城无数百姓亲眼看着长大的! 当年他的那些所谓的傻,那哪里是傻? 那是摄政王大智若愚! 不信? 不信你们多看看历史。 千年历史,人杰无数,真正有大智慧者,无不隐于闹市之中或山野林间。 他们与常人看似一样,却定有一些不一样之处。 比如寡言。 比如孤僻。 比如……如摄政王这样的装傻! 但最终他们都将在风云际会之时一飞冲天! 摄政王隐于广陵城。 这对于广陵城的百姓而言,那自然是莫大的荣幸! 尤其是二井沟巷子里的那些小铺子的小老板们。 他们万万没有料到曾经距离那真龙如此之近! 若能料到,在李辰安最为穷困的时候帮他一把,这便是扶龙之功! 有了这份香火,得真龙提携,想不飞黄腾达都难啊。 可没有若能,还好当年也没有太欺负那个傻子,不然而今恐怕是个满门被灭的惨剧。 “二井沟巷子……” “这个井就是水!” “摄政王离开李府去了二井沟巷子里住了下来,这就是龙有了水。” “二井沟巷子有两口水井,真龙得以畅饮,故而才能蓄力腾空而起。” “哎……可惜可惜,我等有眼无珠,与真龙同处一条巷子两年时间,竟然未能看出那藏龙之局!” 一老翁扼腕叹息。 他身边的一中年男子瞅了他一眼,说道: “唐大爷,你我皆凡人,何况就算是咱广陵城的徐半仙,他给人算了一辈子的命,看了一辈子的风水,不也没料到咱二井沟巷子里会藏龙的么?” “不过幸运的事当年咱们也仅仅是看了些摄政王故意闹出的笑话,没有做出出格之举!” 那唐大爷一捋长须微微颔首,庆幸道: “所以做人啊,万万不可以貌取人,更不可做那落井下石之事!” 北门外,黑压压一片的人在恭候着摄政王的到来。 二井沟巷子的那些小老板们来的晚了一些,便只能站在了人群的最外面。 小酒馆隔壁那蒸饼铺子的赵掌柜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踮着脚向远处望了望,收回了视线,看着唐大爷笑道: “你们瞧瞧那沈家!” “沈千山沈老爷子,当年可是咱广陵城第二富的存在啊!” “要说他没有眼力见,我想大家伙都不会相信,不然那时沈家的粮食生意怎能做的如此之大?” “可偏偏他在选姑爷这件事上却瞎了眼……最终落得了一个家破人亡之境地。” “哎……这就是命!” 站在赵掌柜旁边的绸缎铺子的王老板却呲笑了一声: “沈千山坏就坏在太过聪明!” “他确实是一个很厉害的商人,我记得当年定下那桩婚事的时候,沈千山并不是不知道摄政王那时候、那时候并不出众。” “沈千山看中的是什么?” “莫非你们真以为他看中的是李府那书香门第?” 王老板摆了摆手摇了摇头:“非也!” “他看中的是李春甫李老大人在朝中的人脉!” “看中的是李文厚李大人那户部尚书之职!” “那时,沈千山与李文瀚李先生定下这桩婚事,便是沈千山想要谋得那皇商之头衔!” “但沈千山却并没有料到李府这兄弟三人并不是太和睦,交换婚事的时候李尚书就未曾回来。” “而后的这些年里,李尚书依旧没有回过广陵城。” “沈千山想要的皇商之事自然也就没有了着落,眼见着女儿沈巧蝶渐渐长大,这就要到了约定的成亲之年。” “沈姑娘可是出落的水灵灵的,也有着她父亲的精明,那时候谁也不知道摄政王是装傻的呀!” “沈府信以为真。” “沈姑娘当然不愿嫁,甚至她还看中了霍府的那位才子霍书凡。” “这便有了退婚之举。” “而摄政王显然一眼就看穿了沈府的鬼把戏,毫不犹豫的便同意了。” “瞧瞧,摄政王转手就借着蔡正遥蔡老爷的手将沈家的粮食生意一举击溃!” “甚至差点将霍家的酿酒生意一并给抹去。” “还幸亏霍家老家主霍希那双老眼没有昏花,听说在京都时候,霍老爷转身就投靠了摄政王。” “这不,霍传名霍大人就平步青云,从咱们这广陵城一六品通判升迁至广陵五品知府,又升迁至江南道当了个四品江南织造!” “人家这才是跟对了人,步步生莲啊!” “只可惜的是霍家的那位长子霍百扬,响当当前途无量的太子近臣,却在京都之变中陨落了。” “但摄政王并没有因为霍百扬跟着太子而追究霍家的罪过,瞧瞧,这就是摄政王的大度之处!” “可沈家却不识时务!” “听说沈家那位大小姐还去了京都,意图找到霍书凡霍少爷……人家霍少爷就算是再喜欢她也不敢娶她呀!” 此刻有一老翁也挤入了这外围的人群中。 他正是从京都回来的霍家老家主霍希。 这句话恰好传到了霍希的耳朵里,他被吓的一激灵: “我说王老板,我霍府在你王老板的绸缎庄里也没少买你的绸缎吧?” “你怎能说出这种能令我霍府遭受无妄之灾的话来?!” “沈巧蝶是个什么东西?” “我那孙儿怎么可能喜欢上她?” 跟在霍希身后一步距离的正是霍书凡。 他抿了抿嘴,心想我还是喜欢沈巧蝶的。 那娇滴滴的小娘子……哎,她的命实在不好! 本可随龙而起成为凤凰,而今却不知道落在了哪里成了鸡。 第九百四十八章 不如意事常八九 八 霍书凡微微垂头。 作为曾经广陵城的三大才子之首的他,而今早已没有了昔日的傲气。 他亲身经历过那场京都之变。 亲眼目睹了李辰安是如何戏剧性的成为宁国摄政王的—— 其实他至今依旧不明白。 甚至很多时候他的心里还会极为妒忌。 因为李辰安也就是在中秋文会上做了十六首词,那十六首词确实惊艳了全场,也确实不是他霍书凡能够做到的。 可接下来玉京城竟然传出他李辰安就是皇后娘娘失踪的那个儿子! 就是皇上的嫡长子! 这吓了霍书凡一大跳! 同为广陵人,他显然觉得此事太过荒唐。 他还因此向六公主宁漱玉信誓旦旦的仔细说过李辰安这个傻子的故事,宁漱玉也借着这事想要揭穿李辰安的虚假面目,结果…… 结果非但没有弄倒李辰安,反而给她埋下了杀身之祸! 而后又发生了许多事,李辰安忽然成了皇城司的副提举大人,还带兵跑去了双蛟山剿匪。 再后京都巨变。 赤焰军进了城,杀了很多人。 姬泰一系没有活出来一个。 神武军也进了城,守着皇宫幸亏没有和赤焰军干起来。 李辰安跑了回来,听说跑去了云集别野,一家伙将起兵造反的怀老国公给弄死了。 接着昭化皇帝竟然死在了长乐宫! 听说还是被雷给劈死的! 天地良心,那是一个冬天,长乐宫距离玉京城又不远,霍书凡发誓他真没听见雷声。 堂堂宁国皇帝,就这么蹊跷的驾崩,就这么草草的安葬。 李辰安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了宁国的摄政王! 他成了摄政王,自己的驸马身份就被干没了。 这倒并不是什么坏事,因为霍书凡一想起六公主宁漱玉就瑟瑟发抖—— 那个脸上长着黑疤的女人,心眼坏倒没什么,令霍书凡恐惧的是她在床笫之间的爱好! 太特么疯狂! 羞于启齿! 幸亏李辰安离开京都之后,那女人被温首辅派了皇城司的人给秘密处死了! 但那个未来的丈母娘也就是丽贵妃,许是因为燕国公府的缘由,她依旧还活着! 那个喜欢锄地的女人……她、她……她锄的哪里是地呀! 她分明在打井! 母女双打! 霍书凡这身板……天可怜见的,现在是弱不禁风啊! 咽了口唾沫,霍书凡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远处,尚不见摄政王车驾踪影。 而今的他,对于李辰安自然再也生不起恨意。 也不敢生起恨意。 只是他不解的是当初在广陵城的时候,霍府为了打压他的画屏春,可是实实在在的动了刀子的! 他原本以为李辰安成了摄政王,那这笔旧账肯定是要算的!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似乎忘记了那旧日仇恨。 他竟然提拔了二叔! 霍府非但没有被他血洗,反而还受到了重用……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大度? 不管如何,现在的霍书凡是心怀感激的。 今日随爷爷前来迎接摄政王,用爷爷的话说,便是为了赔罪! 广陵城的霍家算是逃过了这一劫难。 可昔日风光的沈家…… 就在霍书凡想着那些旧事的时候,他便看见那位王老板的扭头过去,冲着爷爷拱手赔笑道: “霍老爷,在下就是随口一说。您老说的对,沈巧蝶这种、这种背信弃义的女子,她活该落得而今之下场!” “说来说去,终究是她没那福分!” 霍希一捋长须,问了一句:“可知她现在在何处?” 王老板摇了摇头:“沈府都卖给了蔡正遥蔡老板,沈千山的儿子沈继业草草埋了他爹就从广陵城消失了。。” “沈巧蝶去岁冬回来之后……她无家可归啊!” “咱广陵城也容不下她这样的女人!” “那天风雪极大,也没人注意她究竟是走了还是死了。” 霍希眉间微蹙,微微颔首,悠悠说了一句: “还是死了的好!” 那位唐大爷点了点头深表认同,“是啊,还是死了的好!” 提着食盒的赵掌柜有些纳闷,便问了一句: “为何沈姑娘还是死了的好?” 唐大爷微微一笑: “毕竟有过那么一段婚约,毕竟摄政王是被退婚的那个人!” “虽说这全是沈家眼瞎,但咱们宁国未来的皇帝……却不能去背那个名!” 赵掌柜似懂非懂,心想史书这个东西是朝廷编的,抹去摄政王在广陵城的那些不太好听的旧事这岂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霍希霍老爷子这时候也悠悠补充了一句: “她若是活着,若是胡言乱语,被有心人听去,写于那野史之中,对咱们摄政王的名声可就不太好!” 不远处有一蓬头垢面的乞丐,他似乎听见了这番对话,回头看了一眼。 那双眼里闪过一抹寒芒,而后,他又踮着脚看向了远处。 他额前的乱发分割了他的视线,也掩盖了他眼底深处的那抹恨意。 摸了摸袖袋中的短剑,看了看前面戒备森严的官兵,挤出了人群才发现城门的两侧也站着许多的官兵。 暂时不能入城。 看来也无法接近那该死的李辰安了! 他干脆来到了城墙根处一屁股坐了下来。 秋日的暖阳落在身上很舒服。 他掀开了衣襟翻了翻,捉住了一只虱子。 他看了这只虱子足足十息。 才恶狠狠的一掐: “你去死吧!” …… …… 没有人去注意远处城墙下的那个乞丐。 广陵城虽说繁华,但乞丐依旧不少。 街坊们若有剩饭偶尔也是会施舍一些给那些乞丐的,但没有人会去注意这些乞丐长的是什么模样。 人们通常会去关注的是那些光鲜靓丽的人或事。 比如谁家的姑娘极为漂亮也到了该出阁的年龄。 比如谁家的少爷文采极高,指不定能够金榜题名。 也比如谁家做什么生意发了大财。 或者升了官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等等。 对于那些浑身散发着酸臭味道的乞丐,他们施舍的目的也是希望尽快将其打发走。 因为站在门前晦气。 所以沈继业回到广陵城已十余天,却没有人认出他就是曾经那风光的沈府的大少爷! 人群中有一些陌生的面孔。 对于而今商旅往来更加频繁的广陵城而言,每一天都会有许多陌生的面孔。 这不奇怪。 但沈继业离开人群坐在不远处的墙角边却引起了一个姑娘的注意。 她戴着面纱看不出她的模样。 她回头又仔细的看了看那个乞丐,而后收回了视线,皱起了小眉头。 她叫千悦,年十八,是越国枢密院的人。 隶属于越国枢密院三院! 而今三院的大统领便姓沈。 一个漂亮冷酷无情的女人! 这位沈大人给了她们一个任务—— 去宁国! 尽可能接近李辰安! 刺探李辰安的所有情报! 此人好色! 易近。 却多疑! 另外,顺便找一个画中的男子。 画自然无法完全,沈大人说那男子今年十七,屁股上有一个拇指大的胎记。 这是次要任务。 主要任务还是在这位宁国摄政王的身上! 第九百四十九章 不如意事常八九 九 千悦收回了视线。 没有再去关注城墙根的那个乞丐。 毕竟画中的那男子风度翩翩,与这样的乞丐相去甚远。 她又默默的眺望着前方,脑子里再次梳理了一遍沈大人仔细说过的关于李辰安一切。 对于这个任务,千悦并没有觉得太难。 这是一个与人接近的任务。 她很了解人,尤其是男人! 沈大人说李辰安生得一副好皮囊,但骨子里却极为下贱! 他装傻十七年,却在两年前的三月三,为了攀上钟离若水这一高枝,故弄玄虚的作出了一首词! 那首词名《蝶恋花》……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千悦的嘴角微微一翘,就凭这一句,足以证明李辰安这人为了讨好钟离若水当真是费尽了心思。 那是真的贱! 贱人虽说会令人讨厌,但李辰安这个贱人不一样! 因为他的身份,决定了他的贱与众不同。 别的男人的贱是低贱,可他的贱,却很是高雅。 枢密院三院是一个特殊的部门。 这个部门里全是女人! 全是年轻漂亮的女人! 这些女人们都经过了特殊的培训,她们都精通琴棋书画,但最为精通的却是男人。 因为精通,故而了解。 便尤为擅长奉迎男人! 皆是越女,越女本多情。 三院里的三十八个姑娘那更是个个风情万种,是那种男人一见骨头都会酥软的万里挑一的存在! 她们懂诗词,自然也懂得品鉴。 这首词确实是极好的,李辰安所做的所有的词也都是极好的。 院子里的姑娘们都很喜欢,甚至还会心生崇拜。 那些诗词对得住他诗仙的名头。 李辰安便是真正的前无古人的大才子! 对付才子,最好的方法便是欣赏! 最好的结果便是相互欣赏! 我欣赏你的才华。 你欣赏我的温柔。 沈大人说此人好色……天下才子,又有谁不好色的? 沈大人说此人沽名钓誉,对三教九流之人皆能接触并与之攀谈,实则是假惺惺做个样子,以博取一个好听的名声罢了。 这样就更好了。 最怕的就是那种闷葫芦一样的男人。 喜欢攀谈,才能通过言语相互了解。而言语这个东西便是个桥梁,可架在彼此的心上! 看中名声,便喜欢听好听的话。 比如恭维。 比如赞美。 也比如一个温情脉脉的欲言又止的眼神。 或者一杯香茗一杯温酒。 话不一定非得说出口,放在茶中会更香,溶在酒里,味会更浓! 沈大人还说此人多疑……他能够成为宁国的摄政王,那自然是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手段的。 多疑,便是帝王的特征之一。 对付多疑之人,首要的便是坦诚。 以坦诚之心待之,他终究有放下戒备的那一天。 多疑之人从不会轻易的信任一个人。 可他们一旦信任了某个人,那便是真正的完全没有戒备的信任。 李辰安将是宁国的皇帝,他什么也不缺,就连女人也绝对不会缺。 后宫中的那些女人,不过是他繁衍后代的工具罢了。 因为后宫中往往多争斗,那样的争斗对于帝王而言是不喜的,是厌倦的,是令他心烦意燥的! 但宫外的女人却不一样! 宫外的女人就算是知道了他的身份,也不敢去求那大富大贵,只会小心翼翼的侍候。 而后……再袒身相待,走入彼此的身子,直抵心灵的最深处。 那里,是男人最放松、最愉悦,也最留恋的港湾! 总之,在千悦和与她同来的三个姐妹们看来,这个任务已不是个任务。 能与宁国的诗仙有一番煮茶论词把酒言欢。 能与宁国的皇帝有一番云雨……听说他还学过不二周天诀……虽说他的那一身内力都去了钟离若水的身体里,可他毕竟学过。 他已知路径。 已探过幽泉。 已识个中美好滋味……便不再是那需要调教的雏儿,却也不是花中老手。 恰是青涩与成熟之间的那种。 如那五月初的青梅果儿一样。 酸与甜皆有! 这样的男人…… 当沈大人极为严肃的说起这个任务的时候,院子里三十八个姐妹可差点抢破了头! 千悦反而凭着那份矜持成为了这一任务的负责人。 当任务不再是任务,而是一件自己喜欢并愿意去做的事之后,便会更加自然,更加全情的去投入。 所以千悦和她带来的另外三个姑娘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这件事当成任务。 而是……挑战! 打赌! 赌谁能最先和李辰安上床! 另外三个姑娘而今已在京都玉京城,也都有了各自不同的身份。 千悦来到了广陵城。 倒不是为了在这里与摄政王有一番偶遇,而是她想看看这位诗仙究竟生的是什么模样—— 她喜欢帅气的男子! 才气嘛……次之。 当然,主要还是好奇。 远处隐约有马蹄声传来。 千悦忽然发现自己的内心里极为期待,于是向人群的前方挤了过去。 …… …… 能够站在最前面迎接摄政王的,当然是广陵城最有身份地位的人。 广陵城谁的身份最高? 并不是广陵知府,而是钟离府的人! 所以站在最前面的,便是钟离府的钟离塑和荣怡音夫妇。 还有一个扎着一条马尾辫的背着一把剑的年约七八岁的小姑娘—— 钟离若画! 小姑娘的心思极为简单。 她就是来迎接姐夫和姐姐的! 姐夫排在前面。 因为姐姐的命,是姐夫救回来的! 姐姐从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成了天下无敌的大宗师,这亦是姐夫的功劳。 这样的姐夫,去哪里找? 所以钟离若画比任何人都要急迫。 站在他们二人身后半步的,才是广陵知府陈清明。 霍传名调去江南道高就之后,温煮雨任命了陈清明为广陵知府。 这是一个年约四旬的很是精干的中年男子。 昔日李春甫座下得意门生,与温煮雨相交莫逆。 他在姬泰掌权之后离开了京都,这一走,就是近二十年光景。 而今,宁国已变了天,他得到了温煮雨的来信之后重返庙堂。 担任广陵知府这个职位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不仅仅是广陵城是一座很重要的城池,更在于这里是春甫先生的老家,是摄政王自幼长大的地方! 能够任广陵知府,便是摄政王真正的嫡系! 陈清明很清楚也很感激,便也极为期盼能够看见先生孙子的样子。 远处有马蹄声渐渐清晰。 那黑色的战马战甲和长刀在阳光下散发着森然的光泽。 一股极大的压迫感就这么扑面而来! 就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之下…… 钟离若画已拔腿飞奔而去! “姐夫……!” 第九百五十章 不如意事常八九 十 广陵城二井沟巷子里有一颗大榕树。 大榕树下有一间小酒馆。 往日里这小酒馆极为热闹,但今日这小酒馆却破天荒的冷冷清清。 没有一个客人。 只有一个妇人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 妇人便是李小花的母亲崔三娘。 这姑娘便是翠花。 崔三娘依旧坐在柜台前,她正看着面前的账簿,却时不时抬眼看一眼翠花。 翠花在酒馆里时而站起,时而坐下。 时而又走两步站在门前向空寂的街巷里望一眼。 而后又回到酒馆里,又坐了下来。 崔三娘忽的笑了起来: “花啊,今儿个的生意得在傍晚时候了。” “左右也没有客人,少爷既然就要回来了,你……你也去城门口看看他吧。” “这里有我这个老婆子看着就足够了。” 翠花眉梢一扬撇了撇嘴,却忽的羞涩垂头:“三娘,我、我可不是因为等他!” “他现在和以前可不一样了!” “他是要当皇帝的人,但我还是希望他能回小酒馆里来一趟,因为这两年里,他没有给我们发工钱!” 崔三娘一愕,合上了账簿,伸手拨弄了一下算盘。 “是啊,虽说少爷即将登基为帝,却依旧是我们的少爷。” “当初既然少爷说了给我们开工钱,这好不容易回一趟广陵城,也当给我们兑现了。” “翠花,你不是因为等他那是为了等谁?” 翠花脸色微红,她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说了一句: “三娘,不知道小花哥哥有没有随他一起回来?” 崔三娘脸上的笑意更浓。 她看着翠花,越看越喜欢。 “前几天不是才收到了他写来的信么?” “他们没有随少爷回来,说是安将军带着他们向西边的固原城而去,说是西夜国在西凉城集结了五万兵力……” “哎,三娘我以前希望他去当兵,可现在他真的去从了军,我这心里呀,却总是提心吊胆的。” “他那块头虽说挺唬人的,也有一把子的蛮力,可毕竟刀剑无眼……尤其是在战场上。” 翠花抿了抿嘴唇站了起来,走到了柜台边,依着柜台看向了崔三娘,脸上带着一抹笑意。 “三娘,我记得少爷曾经说过,说好男儿当志在四方!” “小花哥哥若是如以前那般就在这后院里酿酒能有多大出息?” “他可是少爷开这小酒馆的时候所招揽的第一个人!” “还是本家!” “少爷既然让他跟着安将军,那自然有少爷的打算。” “只是……” 翠花也牵强一笑,又道:“从军自然有些危险,但现在咱这大宁江山就是少爷的了!” “小花哥哥从军这便比以往更有意义了,这便是给少爷守家!” “不管未来如何,我觉得都是值得的。” 崔三娘伸手握住了翠花的手。 她似乎从翠花的这番言语里得到了开解,脸上便多了几分笑意。 “你说的对。” “只是……只是小花他爹死得早,我这个当娘的好不容易将小花拉扯大,终究还是想要给他们老李家留下一个香火。” “花啊,你看,你叫翠花,他叫小花,都是花。” “三娘知道你的身世,这要说起来,咱小花是真高攀不了的……” 翠花面色忽的一红,“三娘,可别这么说。” “我的身世……其实我就是那个棺材铺子里卖棺材的寻常女子。” “其他的那些呀我都已经忘记,现在呢?现在就是这小酒馆的小跑堂的。” “嘻嘻,” 翠花俏皮一笑,“我会等着!” “等小花哥哥在战场上杀敌立功!” “他一定会成为将军!” “到时候他凯旋而归……我们、我们就请少爷给我们主婚!” 崔三娘忽的鼻子一酸流出了两行泪来。 曾经她最大的希望就是活着,带着儿子努力的活下去。 这才长途跋涉来到了广陵城,在广陵城的西市开了一间小小的李记粮铺。 没有料到生意会如此之难。 广陵城的粮市几乎被沈府霸占。 就在李记粮铺就要关门的时候,少爷来了。 少爷买了很多粮,最后将他们娘俩也一并买了。 当时也仅仅是为了糊口而已。 因为广陵城的酒市,已完全被霍家占据。 崔三娘本以为少爷的这个小酒馆很快就会倒闭。 因为霍家在广陵城的势力极大,而少爷当时……他真的就是广陵城家喻户晓的傻子啊! 却没有料到少爷酿造出来的酒会如此之好! 更没有料到少爷真与钟离府的三小姐两情相悦! 另外还有个遥不可及的四公主殿下! 这便是少爷的福分,他遇见了命中的贵人。 而后小酒馆的生意风生水起,广陵城的酒市也几乎完全落在了少爷的手里,就连不可一世的沈家,少爷也借着蔡正遥的手将沈家经营多年的粮食生意一举击溃! 本以为这已经是极好的了。 却不料少爷去了一趟京都,数月之后有消息传来,少爷竟然成了宁国的摄政王! 所以……这是老李家的祖坟燃起来了? 小酒馆不仅仅是生意更加红火,就连这广陵城的那些昔日觉得高不可攀的贵人们在进入这小酒馆的时候也会极为客气。 哪怕是对她这个普普通通的妇人。 这便是少爷之威望! 儿子给少爷守门,这便是儿子的福分了。 命运这个东西就因为少爷而悄然改变,崔三娘的心里对少爷充满了感激。 “花啊,少爷可是大忙人。” “再说了,咱家你是最清楚的……少爷是皇上!哪能请了少爷来为你们主婚?” “这太重,咱们小老百姓可承受不起!” 崔三娘话音刚落,翠花还没来得及辩解,她忽的扭头向小酒馆的门外看了去…… 她的眼睛顿时一亮。 门口走来了几个人! 打头的正是少爷李辰安! 依旧穿着一身青布衣裳,依旧是曾经的那个模样。 不对。 他似乎比以往更为成熟了一些,许是这一路尚未洗去的风尘。 李辰安哈哈大笑着走入了小酒馆。 “主婚?” “哟,翠花这是看上了哪家的儿男?” “少爷我永远是你们的少爷,你们成婚,少爷我当然得来给你们主婚了!” 翠花羞涩垂头。 崔三娘连忙从柜台后跑了出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少爷!” “三娘,起来!” 李辰安将崔三娘搀扶了起来,依旧是那和颜悦色的模样: “这年余,您老可还好?” 崔三娘顿时激动得不知所措。 她紧紧的捏着衣摆,慌忙点了点头,“托少爷的福分,小妇人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那就好,翠花,上酒!” 翠花不似崔三娘,她瞅了李辰安一眼,这才看见李辰安的身后不仅仅有四个漂亮的姑娘,还有三个老人。 其中两个她认识。 一个便是宁国大儒花满庭。 另一个则是斜对面浅墨书院的院正钟老夫子。 这二位皆面带微笑,唯有跟在花老大人背后的那个老人。 他则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第九百五十一章 不如意事常八九 十一 榕树下小酒馆的后院。 那处凉亭中的石桌子上摆上了一具酒炉和五个颇为精美的酒杯。 酒,自然就是最好的画屏春了。 翠花做完这一切并没有离开。 倒不是真为了要那工钱,而是刚才少爷问这是看上了哪家的儿男还没有告诉他呢! 少爷既然答应了为她主婚,那这事现在就得必须告诉他! 不然等他去了京都一忙活,恐怕就会忘记了。 而自己就算是去了京都……那时候他已是宁国的皇帝了,再想见他一面可就不容易了。 再说,翠花可也是个心思儿玲珑的姑娘,此刻对少爷说起李小花,想来也会让少爷对小花哥哥重视两分。 这对于小花哥哥的前程,是有极大好处的! 翠花取出了火折子点燃了小炉子,这才又看向了李辰安,脸上并没有羞涩。 她极为认真的向李辰安说道: “少爷,算起来……你带着小花哥哥来到四神庙巷子的那处棺材铺子这转眼便是两年时间过去。” 李辰安一怔,笑道:“是啊,时光匆匆便如白驹过隙。” 翠花眉梢一扬:“说这个倒不是感慨那什么白驹过隙,而是……我,当年十五岁,现在我已经十七岁了!” 不由李辰安惊叹,翠花又道:“而小花哥哥,当年十八,现在、现在他已经二十岁了!” 李辰安愕然,他忽的狡黠的看了看翠花,“是啊,你不说我都忘记了那大块头已到了该婚配的年龄……” 就在翠花期待的视线中,李辰安忽的一拍大腿,看向了花满庭身边的那个面色有些黑的老人: “韦老,您恐怕还没听说过李小花这个名字。” “他是我这小酒馆开业之初所请来的第一个人!” “能够酿出这画屏春,能够将这小酒馆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李小花这小子有着极大的功劳。” “说是我的下人,其实我从来没有将他当下人对待,而是视之为兄弟!” 韦老,便是越国的那位大儒韦玄墨! 他被乔子桐派了小刀给马不停蹄的送到了宁国的京都玉京城。 这才刚到玉京城,刚在太学院后院花满庭的小院子里坐下,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他就又被花满庭给拽着,一路风尘仆仆从玉京城来到了广陵城! 天可怜见的。 花满庭的武功深不可测,虽说年事已高但身子骨依旧还很是硬朗 可他韦玄墨,则是正儿八经的对武功一窍不通的老大儒啊! 这番舟车那是当真劳顿。 而更让他难受的是,他这一路问了花满庭许多的问题,偏偏花满庭这老家伙都是咧嘴一笑,顾左右而言它,没有实实在在的回答他半个问题。 他憋着一肚子的气。 直到见到了李辰安,他的心里这才微微好受了一些。 因为花满庭对他说过最多的话便是:“你多看!” “看李辰安!” “看他登基之后的所作所为!” “三五年之后,你的所有问题,或许会迎刃而解。” “因为就算是老夫现在对你说起,你也不会相信。” 这意思便是观其行。 观李辰安成为宁国皇帝之后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乔子桐既然将他送到宁国,花满庭既然如此说了,显然他们两个对李辰安治理宁国是充满信心的。 但这信心从何而来? 虽说李辰安有着诗仙的身份,但治国却并不是写诗词文章! 治国,靠的为帝者的一双明亮的眼睛,和一个极为清晰的头脑。 如此,才能察觉国之弊,才能对症下药,制定出解决那诸多弊端的政策。 对于李辰安的诗词,韦玄墨是极为欣赏的。 但对于李辰安治国……他则多有怀疑。 便只能看。 此刻李辰安竟然将他的一个下人视为兄弟,这令韦玄墨多看了李辰安两眼,又听李辰安说道: “我那兄弟而今就在行伍之中,他已经立下了不少功劳。” “我相信以他的本事,将来挣一个封妻荫子的能力还是有的。” 翠花瞪大了眼睛看着李辰安,不知道他说这番话有几个意思—— 他竟然将小花哥哥视为兄弟! 那小花哥哥的身份可就了不得了! 他说小花哥哥将来能够封妻荫子……那我可不就享福了么? 这是天大的好事! 可他怎的偏偏没有看着我说,反而看着那个老头子呢? 就在翠花疑惑的时候,李辰安又笑道: “我听说越国的姑娘个个温柔贤惠……韦老,您若是有熟悉的姑娘,要品性极好出得厅堂下得厨房的那种,能否介绍一个给我那兄弟?” 韦玄墨听得一头雾水。 心想这个叫李小花的男子显然有着极为广阔的前途。 这样的男子,要想找个媳妇那还不很简单? 只要他说出去,说是李辰安的兄弟,恐怕整个广陵城的媒婆都会涌到他家里来。 为啥要老夫给他找个越国的媳妇? 韦玄墨眼睛顿时一亮,对了! 正因为这李小花的身份特殊,李辰安才不愿意他的婚姻牵涉到宁国的一些势力。 就在韦玄墨要开口应下这事的时候,翠花也反应了过来。 她顿时就急了。 她又恢复了曾经在那棺材铺子里的时候那凶悍的模样—— “李辰安!” 翠花双手叉腰一声大吼,吓了韦玄墨和钟老夫子一大跳! 这不懂规矩的小丫头,竟然敢如此大胆的直呼摄政王之名…… 她这简直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韦玄墨的身后站着一个背着一把长刀披着一头乱发的青年男子。 他便是暗夜卫四大高手之一的小刀! 小刀向来没有好奇心。 他对这世间的除了他们兄妹四人之外的人和事,几乎从来不会去关心。 用追命的话说,便是冷血并不冷,小刀才是真的冷。 冷漠的冷。 比他背上的那把长刀还要冷。 所以哪怕今日见到了小主子,小刀也仅仅是看了李辰安一眼。 但此刻,当翠花极为愤怒的吼出了李辰安这个名字的时候,小刀又抬起了头来,又看了李辰安一眼—— 他以为这位小主子定会勃然大怒! 可他却看见的却是李辰安扭头冲着翠花一笑。 翠花伸出了一只手,她依旧愤怒,嗓门依旧很大: “莫要以为你是摄政王,是宁国未来的皇帝,我翠花就怕了你!” “我可告诉你,小花是我翠花看上的人!” “若不是因为他,你以为我会愿意留在你这小破酒馆里?” “你敢拆散了我们,若是我今日不死……李辰安,我那棺材铺子里可还剩下一口棺材!” “不是装你,就是装我!” 第九百五十二章 不如意事常八九 十二 后院顿时寂静。 唯有秋风轻拂这大榕树的树叶发出的细微的沙沙声。 小刀依旧淡漠的看着。 韦玄墨和钟老夫子已为翠花捏了一把冷汗。 还是只有花满庭淡定自若。 这话可是大逆之言! 就凭翠花的这几句话就足以让李辰安杀了翠花全家! 当然,而今翠花的全家就只有她一个人。 小刀的嘴角忽的挂起了一抹笑意,便觉得这姑娘挺有意思,便寻思这位少爷究竟会不会生气呢? 李辰安当然没有发怒。 他依旧带着那如春风般的微笑看着如母老虎一般的翠花,这才说道: “你对小花如此上心我才放心!” “好了,那你们这事可就这么定了!” “你记住,无论往后的日子是贫穷还是富贵……你们都不能反悔,定要携手一同走下去。” 翠花愕然的张了张小嘴儿,咽了一口唾沫,怔怔的看着李辰安。 她没有料到这是李辰安的试探。 她在茫然中心里陡然升起了巨大的惊喜,这惊喜令她仿若做了个梦。 “你……你说的是真的?” “我翠花当然不会反悔,小花哥哥他定然也不会反悔!” “我们谁反悔,那口棺材就留给谁!” 李辰安微微颔首: “好,我相信你们。” “去帮我买一些下酒的菜回来,等小花凯旋时候,我为你们主婚!” 翠花连忙点头,刚才说了那么些冲动的话着实令她有些后悔,此地不宜久留。 她转身而去。 才走出两步,忽的回头: “给钱!” “买菜的银子,还有这两年欠我的工钱!” “我得攒些银子了……” “他那么穷,往后的日子若是过得揭不开锅,那可是丢了少爷你的脸!” …… …… 小酒馆后院安静了下来。 李辰安给了银子,翠花欢喜的离开,火炉上的酒正好,酒香在这秋日的微风中徐徐飘荡。 韦玄墨似乎没有嗅到这酒的香味,他一直看着李辰安,这一刻似乎看明白了那么一点点。 钟老夫子这才摇头一笑,心想自己的担心多余了,还是花老有眼光! 小刀已收回了视线,微微抬头看着那茂密的大榕树叶子,有一缕阳光落在他的脸上。 仿佛被他脸上那冰冷的表情给冻住。 也仿佛令他那冰冻的神色融化了那么微不可察的少许。 花满庭不以为意,这时才问道: “城外可有许多人在等你。” “有钟离府的人……你未来的岳父岳母,还有这广陵城的那些官员。” “你这样偷偷的跑了进来……他们空欢喜一场,是不是不太妥当?” 李辰安斟酒。 斟了五杯酒。 “哎,广陵城的父老乡亲太热情,我招架不住啊!” “他们是能够理解的,至于钟离府,明日我登门拜访这样也更好一些。” “倒是老哥你,我左右是要去京都的,却让你大老远跑这里来……这实在令我很是过意不去!” 说着这番话,李辰安将三杯酒分别递给了三个老人,而后才端起了第四杯酒,看向了小刀。 他已知道了小刀。 暗夜卫四大高手,而今他已见到了三个。 追命、冷血,和这个小刀。 也仅仅是见过。 对这三人的了解都不深,只是听涂二先生说他们都是可以信任的人。 李辰安将这杯酒递了过来:“站着累,坐吧,我没那些规矩,喝一杯!” 小刀没有接这杯酒,也没有坐下去。 他依旧站在韦玄墨的身后,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端起的那杯酒上。 李辰安的这句话让他有些不适应。 因此他足足沉默了五息才摇了摇头。 “我不能坐。” 四个字。 他用的是不能二字,便是规矩。 因为李辰安是他们的少主! 但李辰安的那杯酒依旧端着,于是他又沉默了三息,又说了四个字: “我不喝酒。” 李辰安顿时就想起了阿木。 在京都花溪别院初见阿木的时候,阿木和这个叫小刀的青年有着诸多相似之处—— 皆很冰冷。 话语都不多。 莫非这就是用刀之人的性格雷同之处? 但王正浩轩也用刀,他却完全不一样。 阿木至今的话也还是不多,他至今也还是不饮酒。 于是,李辰安将这杯酒放在了桌上,没有强求。 世间人各有不同,有善饮者,视酒如琼浆。 有不喜者,视酒如砒霜。 不劝为上。 花满庭是喜酒之人,他与李辰安是忘年之交,相较于许多人,他也更为了解李辰安,自然就比钟老夫子随意许多。 他端起了酒杯喝了一口,说道: “你将抵达广陵城的消息通过皇城司传入了京都,老哥原本倒是寻思就在京都等你,可他……” 花满庭指了指韦玄墨,笑道: “可韦老夫子却等不急,非得拉着老哥我来广陵城先看看你。” 韦玄墨一怔,心想老夫分明是被你这老家伙给拽来广陵城的,你怎可胡言乱语? 由不得他辩解,花满庭又道: “韦老夫子急来宁国,急想见你……你可还记得他有一个学生叫羊朵朵?” 似乎担心李辰安忘记,花满庭又补充了一句: “就是两年前中秋文会上那个女扮男装的丫头。” 李辰安当然记得,毕竟卖了一支笔给那姑娘,毕竟那姑娘当时邀请自己去宁国的四风城。 韦玄墨听花满庭如此一讲,反而没有去辩解了。 因为而今的越国形势令他难以看得清楚。 尤其是乔子桐成为越国丞相之后! 那晚在自己的小院,乔子桐竟然意图扶持晗月公主上位。 花满庭拽着自己火急火燎的跑来广陵城,在这时候向李辰安提起羊朵朵……个中便多了几分味道来。 这味道,韦玄墨品了出来。 墉国灭亡之后,乔家大院的嫡长子乔子桐落魄而至宁国京都玉京城。 他以那惊艳的才学在那年的科考中一鸣惊人,因此而被上车候府的卢小雨看中! 卢小雨是宁国皇帝亲封的云安郡主。 乔子桐没有入朝为官,就这么成了云安郡主的夫婿。 花满庭是宁国大儒。 乔子桐是后起之秀。 二人同在京都,一个在太学院后院的小院子里,一个在梅园,自然会有交集。 现在李辰安的身世已揭晓。 他就是乔子桐和云安郡主的儿子! 他还是花满庭的忘年之交! 乔子桐在越国,花满庭依旧在宁国。 乔子桐为了他儿子的江山,在削弱越国对宁国威胁的同时,他似乎还在谋一局大棋—— 他显然知道晗月公主对他儿子李辰安一往情深。 便如自己当时对他所言的那样,他想要用越国作为娶晗月公主嫁给李辰安的嫁妆! 花满庭带着自己跑来,此刻提起羊朵朵…… 韦玄墨看向了花满庭,脸上的每一道沟壑里都填满了疑惑。 “你们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这怎么可能?” 他从怀中取出了那支笔。 第九百五十三章 不如意事常八九 十三 花满庭放下了酒杯,伸出了一只手。 就在韦玄墨正要将这支笔递给李辰安的时候,他硬是从韦玄墨的手中取过了这支笔。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花满庭极为自然的将这支笔又塞入了韦玄墨的袖袋里。 他还笑眯眯拍了拍韦玄墨的手,说道: “别急,先收着。” “此笔非同寻常。” “它不仅仅写出了那十六首绝世的诗词……” “那晚,在文坛的墨香亭中,辰安用此笔饱蘸浓墨落于纸上,却落在朵朵姑娘的心上!” “墨香或可随时间而淡去,但刻于朵朵姑娘心上的那份思念,却会如这画屏春一样,越久,越香,越浓烈,也越难以忘怀!” “你这冒然送了出去,到时候朵朵姑娘再想要收回来可就有些曲折了!” 韦玄墨顿时惊呆了。 晗月公主对李辰安的相思之情他是知道的。 当晗月公主将这支笔交给他,请他去了宁国交给李辰安的时候,他便知道了晗月公主的心思—— 晗月公主为了越国将放下那份尚未发芽的情感! 她想要忘记李辰安! 因为她要去刀山! 人世间的那些儿女情长之事她不会再去思念。 在越国之存亡和与李辰安的这份还没有萌芽的感情之间,她最终选择了越国。 这是她的坚强! 但花满庭的这番话却意味深长。 韦玄墨又想起了那晚乔子桐给他说的那些话来。 乔子桐似乎比自己更了解晗月公主。 晗月公主决意上刀山,便是乔子桐借自己的口告诉晗月公主的。 他似乎确信晗月公主会做出这一选择。 而后,便是他告诉自己的他的目的—— 扶持晗月公主登基为帝! 那么,皇上中毒之事,会不会与乔子桐有关? 毕竟皇上虽年已近五旬,但皇上的武功极高,身子骨向来硬朗。 皇上本有着雄心壮志,比如两年前派了自己带着那些学子们出使宁国参加中秋文会,便是想要让自己亲眼看看宁国之腐朽。 皇上已厉兵秣马,准备着对宁国用兵。 可偏偏就在自己一行回国之后他却病了! 还一病不起! 就连太医院的那些御医们一个个也束手无措。 他这一躺,就是年余时间。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四皇子与教宗勾结,太子殿下与四皇子之间便如水火之势。 越国虽然尚未发生派系间的大规模的战斗,但越国的风声却日渐紧张。 朝中的官员们也不再如以往那样恪尽职守,他们渐渐疏于公事,而是在揣测中寻找着新的靠山。 乔子桐就是在这样的一种形势之下出现在越国的。 偏偏向晗月公主举荐他的人还是他韦玄墨自己主动的! 只因乔子桐在他的那院子里住了半个月。 正是这半个月的时间,韦玄墨被乔子桐的谈吐、胸怀还有博学,以及他所言及的对越国而今态势的分析。 等等。 总之,那时的乔子桐在韦玄墨的心里,简直就是老天爷派来拯救越国的! 而今想来,不知道是不是喝了乔子桐带来的画屏春的缘由,反正与乔子桐相处的那半个月里,韦玄墨除了对乔子桐极为欣赏之外,还有了惺惺相惜之味道。 正是这样,他将乔子桐推荐给了晗月公主。 这一时机又恰好! 因为皇上对四皇子和太子皆不满,正要扶六皇子赵伦上位。 皇上对晗月公主又极为喜欢,六皇子赵伦又是晗月公主的亲弟弟。 当晗月公主向皇上再举荐乔子桐之后,没过几日,皇上便召见了乔子桐入宫面圣。 没有人知道二人都谈了一些什么。 只知道乔子桐卯时入宫,戌时才出来,就连午饭都是御膳房送入宫里的。 而后又三日,皇上召集重臣在御书房拜乔子桐为相! 再三日,四皇子被枢密院秘密抓捕。 当四皇子被押送回皇宫的那一天,皇上下旨,废黜太子东宫之位。 六皇子赵伦随朝听政! 主持朝政者,便是乔子桐! 而后,简冼和仲孙谋这两位赋闲的老丞相被皇上一道旨意打入了大狱。 理由是简洗暗中支持四皇子谋反,仲孙谋知而不报,有同谋之嫌! 至此,越国庙堂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之变化。 乔子桐确有手段,他用了大致四个月的时间,将越国朝中大权独揽,甚至还在六皇子的身边安插了一个人—— 此人便是乔子桐手里的一把暗剑! 他一定是等着晗月公主带着刀山的刀回到四风城! 等刀山的刀与禅宗决出一个胜负。 当然,他或许也在等越国的大将军韩三武作出反应。 韦玄墨这一刻似乎将这一切梳理清楚了。 便明白了花满庭这席话的意思何在——给晗月公主留一条退路! 也给越国未来留一个空间! 乔子桐不是一个人! 至少花满庭和他就是一路人! 分明有阳光从那浓密的榕树叶间洒落,分明还不是太冷的时候,可韦玄墨却在此刻打了一个寒颤—— 谋一国! 这不是乔子桐和花满庭两人能够做到的! 那么自己所不知道的还有多少人? 乔子桐为了此事,连回宁国看久别了二十年的儿子都放弃,这足以见得他对越国势在必得之决心。 那么李辰安可知道此事? 可参与此事? 若是李辰安参与其中,便是宁国与越国的暗战。 而目前之局面宁国已悄然处于了上风。 自己明明知道这些事,却偏偏无能为力。 乔子桐派的这个人,十二时辰都跟在自己身边,或许,这就是花满庭这老东西叫自己不问只看的原因。 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看的便是这一棋局之变化。 是两国国运之争! 是最终宁国如何吞并越国获得这一天大的胜利! 韦玄墨这一瞬间便想了许多。 他看向了李辰安,极为认真的问了一句: “你可还记得羊朵朵?” 李辰安也将花满庭的那一举动看在眼里,将他的那几句言语听在了耳朵里。 他并不知道越国发生的那么多的事与他的那个未曾谋面的爹有着极大的关系,他仅仅是以为花满庭想要成全他和羊朵朵。 这事,他还真没有去想过。 但他确实还记得羊朵朵。 李辰安点了点头。 韦玄墨紧接着便又问了一句: “那你可知她便是越国的晗月公主?” 李辰安又点了点头。 韦玄墨又问道: “两年前中秋文会,我们归国之后,公主殿下一直对你念念不忘,此笔,殿下一直带在身边,平日里常抚摸此笔以寄托对你的思念。” “我且问你,这两年时间里,你可曾有想起过她?” 第九百五十四章 爱与哀愁 一 韦玄墨这最后一问,李辰安顿时沉默。 回想当初在文坛的那场中秋文会上与羊朵朵相见时候,那场景已有些模糊。 那晚下着小雨。 虽说文坛里亮着许多的灯笼,但光线在那小雨中却颇为暗淡。 当越国的学子们进入文坛的时候,自己与他们发生过一些言语上的冲突,并没有怎么注意到那个穿的普普通通显得瘦瘦小小的女扮男装的姑娘。 真正注意到她,还是在墨香亭中写完了那十六首诗词之后。 羊朵朵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因为她身上的那股淡淡的幽香味道和近处所见的那双秀气的眉毛才确定她是个姑娘。 与她有过一番简单的交流,还是因为将那支笔卖给了她才知道她叫羊朵朵。 她说若是自己有暇希望能够去越国的京都四风城。 至于其它…… 她眼里的爱慕李辰安自然是看出来了的,只是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 而她的模样…… 李辰安发现她的模样在脑子里并不清晰。 而后知道了她就是越国的公主殿下,对此他也仅仅是一笑,便觉得自己似乎是公主杀手—— 比如宁国的宁楚楚。 吴国的沁公主。 这若是再有了一个越国的晗月公主,中原三国公主皆收入房中,对于男人而言,这确实是一件值得吹嘘的事。 但这仅仅是一想,也就是钟离若水偶尔打趣的时候会提上一嘴。 带着两分醋意,偏是她最惹人怜爱的样子。 两年时间,自己的身边有了五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其中三个已成为了他的女人。 他便觉得这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回到宁国之后,他要做的便是让宁国的百姓也能渐渐幸福起来。 至于羊朵朵…… 他之所想,还在给羊朵朵写一封信去,并不是提及那年中秋夜的那些往事,仅仅是想要通过羊朵朵给宁国买一些粮食罢了。 这与爱无关。 但实际上却有些无耻的利用了羊朵朵对他的那份感情。 此刻韦玄墨如此认真的问到了这个问题……李辰安抱歉一笑,反问了一句: “她在越国还好吗?” 越国现在的形势并不好,但李辰安还是希望那个叫羊朵朵的姑娘能够过得好。 国家之间的博弈,她一个小姑娘不应该承受那不该承受之重。 可她是越国的公主殿下。 便不能如世间百姓那样面对国之存亡袖手旁观。 就算她想要旁观,若那大厦真的倾倒,也必然会砸到她的头上。 除非她能够早些离开。 但韦玄墨已被父亲派了小刀送到了宁国,可羊朵朵却并没有同来。 她却让韦玄墨带来了那支笔! 这说明不是她不能离开,而是不愿离开。 她选择了去面对! 或者想要用她那瘦弱的双手去扶一扶越国的危墙。 那么她的日子肯定就是不好的,所以李辰安问的这句话是一句废话。 可他还是问了。 听在韦玄墨的耳朵里,便有了几分关切的味道。 “她……不太好!” “还请韦老仔细说说,我看看能不能力所能及的帮她一点。” 这一次花满庭没有插话,他又端起了酒杯独自喝了起来。 钟老夫子一头雾水的看向了韦玄墨,接下来他便极为后悔随花满庭来这里。 因为他知道自己听了本不该听的事。 韦玄墨将这年余时间越国发生的事向李辰安徐徐道来。 其中除了晗月公主对李辰安思念的那些事之外,便是整个越国出现的巨大的变化的过程。 有韦玄墨对乔子桐那些所作所为的猜测,也有他发自内心的种种担忧。 花满庭也在听着,他没有阻止韦玄墨说的那些话。 因为韦玄墨的那些猜测有对也有错。 这对错都不重要。 乔子桐既然将韦玄墨弄到了宁国来,他便没有杀掉韦玄墨之心。 这或许是尊重越国的这位老大儒。 也或许是看在韦玄墨和乔风昔日的那段香火情。 当然,更可能的还是因为韦玄墨是晗月公主的老师,若是杀了韦玄墨,将来万一李辰安真娶了晗月公主……这公公和媳妇之间恐怕就会多出一道不太能够治愈的裂痕来。 花满庭是想要借着韦玄墨的嘴将越国之事告知李辰安,他想要看看李辰安在知道这一切之后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路只有两条。 要么宁国出兵消灭越国! 这需要宁国有着强大的实力。 但现在的宁国却依旧羸弱,便需要李辰安全心去治理这个国家,乔子桐会想方设法的稳住越国形势,并借着越国的刀去砍荒国两刀! 这才是乔子桐希望赵晗月去刀山借刀的真正原因。 风云楼的刀离开了刀山,宇文峰才有可能派兵顺离江而来。 将战场摆在越国,当荒人入侵越国的时候,越国的大将军韩三武就被迫做出选择。 那么越国的形势将变成风云楼与禅宗决一死战。 越国名将韩三武则与荒国大军一较高下。 无论最终胜败如何,越国必然元气大伤。 那么在这个时候扶持赵晗月登基为帝,便是乔子桐定下的第二条路。 宁国国力要想恢复,要想真正的强大,在乔子桐和花满庭看来都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乔子桐猜测需要至少十年。 花满庭认为需要至少五年。 但越国之棋局已经启动,就算是五年也来不及了。 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扶持赵晗月成为越国的女皇。 越国绝不能被荒国吞并! 荒国发展的步伐,必须在越国的战场上被拖住! 这便是为了给宁国争取更多的时间。 韦玄墨用了足足三个时辰才将越国之事说完。 翠花早已买来了下酒的菜。 但直到日落时候那一桌的菜都没有人去尝一口。 李辰安仔细的听完之后,结合皇城司给他的情报,他也理顺了其间的脉络,知道了那个父亲正在干一件天大的事。 而这一切,似乎都是为了宁国! 自己即将成为宁国的皇帝,那么乔子桐做的这些事,也是为了自己。 这是一个父亲送给失散了二十年的儿子的一份天大的礼物! 便是最高的父爱。 可李辰安所想却并非如此—— 如果越皇真的是中毒,还是五毒教的毒。 如果越皇中毒之事真的是乔子桐所为…… 李辰安忽的一笑,并没有对越国之事发表任何意见。 因为国之争,没有对与错。 他端起了酒杯,看了看韦玄墨,视线落在了花满庭的脸上。 这位,可也是他的岳父大人! 当然,他现在依旧习惯称呼他为花老哥。 “老哥啊,樊桃花樊奶奶可在京都?” 第九百五十五章 爱与哀愁 二 樊桃花自然没有在京都。 就算是花满庭,也不知道樊桃花为了追杀钟离破而今去了何处。 但钟离若画已从蜀州回到了广陵城。 晌午时分,钟离若画在广陵城外翘首期待李辰安的归来。 可当她在看见了那黑甲骑兵兴奋的冲了过去的时候,才从阿木的嘴里知道李辰安并没有在队伍里。 他竟然偷偷的早已进入了广陵城! 这令小姑娘很是失望,便觉得自己昨夜一宿未眠太不值得。 她气鼓鼓随着父母回到了钟离府,坐在那桃园中,看着那些叶子已落光的桃树便觉得愈发凄凉。 广陵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姐夫会跑到哪里去了呢? 小姑娘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脸上的怒意渐渐消失,接着便狡黠的笑了起来。 李辰安! 你要么在李府,要么在榕树下小酒馆,要么……就在画屏湖畔! 钟离若画拔腿就跑了出去,寻思李辰安这是回家,那便先去李府看看。 广陵城的百姓们也没有等到摄政王,但百姓们的心里却要平衡许多。 毕竟是宁国的摄政王。 他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万一这人群中混有刺客,万一摄政王在这里发生了危险,那可就不是不美之事了。 弄不好还会牵涉到这里的所有人。 人们略带遗憾的回了城。 没多久,这广陵城的城门外便空空如也,只有墙角还坐着一个乞丐。 沈继业有些失望。 他当然是很想杀死李辰安的,可他现在虽说沦为了乞丐却并不傻。 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机会在这里杀死李辰安。 他仅仅是想要看看李辰安现在的模样—— 以往在这广陵城里他是见过李辰安的,但次数却不多。 一个是富甲一方的沈府小少爷,另一个却是家喻户晓的傻子。 两人之间隔着天渊,本没可能有任何交集。 却不料那该死的父亲不知道脑子出了什么问题,他竟然与李府联姻,要将姐姐许配给李辰安那个傻子! 姐弟情深。 姐姐那么漂亮还那么能干,她怎能嫁给那个一无是处的傻子呢? 对此,沈府小少爷是极力反对的。 他甚至扬言要弄死李辰安! 可在某一个晚上听了那死老东西的一席话之后,沈继业沉默了。 那死老东西说这是为了沈府的未来! 李辰安虽说人有些傻,李辰安的父亲虽说只是竹下书院的小小的院正,但李辰安却有一个曾经极为显赫的爷爷! 而今恐怕许多人都忘记了那个叫李春甫的老头。 父亲说春甫先生桃李满天。 就算是春甫先生早已故去,宁国的庙堂之上,依旧有许多他的学生掌管着那些极为重要的衙门。 而更为重要的是,春甫先生的二儿子,也就是李辰安的二伯李文厚,他是宁国的户部尚书! 哪怕姬泰权倾朝野,李文厚这些年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却依旧岿然不动。 这背后,不仅仅有皇上的支持,恐怕还有春甫先生那些学生故旧的鼎力相助! 这便说明春甫先生虽然早已离开了庙堂,甚至骨已成灰,但他在朝中的影响力依旧很大。 那么这广陵城的李府,便不容小觑! 毕竟是宁国有名的书香门第。 毕竟是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这样的传奇。 指不定有一天李府会再次崛起,就算李辰安是个傻子,只要朝中有人,他哪怕无法谋个一官半职,要想衣食无忧一辈子也是极为容易的。 但沈府不一样。 沈家是商人! 这年头,虽说商人有的是银子,但商人却没有任何地位。 朝廷要想拿捏商人极为简单,一道政令便可令而今看似光鲜的李府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这便需要找到一个强大的靠山。 父亲所找的靠山就是广陵李府! 这便有了那一纸婚约。 姐姐自然是不甘心的。 她聪颖过人自幼习文,有着广陵才女之称。 她还精于算学,家里的账簿她从八岁开始就要逐一查看。 姐姐还是个好强的人。 她心中的理想郎君怎么能是那个傻子? 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姐姐从十二岁开始忧虑。 她想要摆脱那纸决定了她命运的婚书,想要找到有实力有背景还有远大前程的郎君! 广陵城里谁最为合适? 那自然就是钟离府的那位大少爷钟离秋阳了。 姐姐费了不少心思与钟离府的三小姐钟离若水交好。 姐姐去过钟离府很多次,打着去看望三小姐的名头,却是想要和钟离府的大少爷钟离秋阳有一番偶遇。 倒是有过偶遇,甚至还一起喝过茶吃过饭,可令沈家绝望的是,这位钟离府的大少爷已经有了未婚妻。 还是京都程国公府的千金,皇上亲封的芸晨郡主程依人! 听钟离三小姐说,这位郡主的心眼儿可小了,武功还很高。 她断然是不会允许哥哥纳妾的。 其实就算是钟离秋阳纳妾,也轮不到姐姐。 因为姐姐与李辰安的婚约之事,广陵城已家喻户晓。 钟离府是没可能接受她的。 姐姐因此而绝望。 但她并没有放弃。 两年前的那个春天,姐姐终于说服了父亲。 因为这几年过去,广陵城的李府依旧是那模样。 虽说李文厚还是宁国的户部尚书,却从未曾回广陵来看这三房一眼。 而这些年来,京都也没有任何一个春甫先生的门生故旧踏入李府的那扇门。 这便是人走茶凉。 未来无望。 李辰安那厮还被他的父亲给赶出了家门。 做点卖蒸饼草糕的小生意竟然也能欠下一屁股的债…… 屁本事没有,竟然还敢去赌! 这若是真成了亲,那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子? 父亲这才心动,于是才有了这退婚之事。 姐姐那时候是极为欢喜的。 她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很多,面色也更好,她说她总算是恢复了自由之身,总算是能够去给自己觅一个美好未来。 可万万没有料到的是…… 沈继业咬牙切齿,双手撑地慢慢站了起来。 他抬头,眯眼,看了看那依旧灿烂的太阳。 世事就特么如此无常! 那年三月三。 就是姐姐退婚的那一天。 这傻子李辰安,竟然突然开了窍! 他竟然被钟离府的三小姐给看上了! 他去了一趟京都,竟然成为了宁国的诗仙! 而后,那傻子还成了宁国的摄政王! 沈继业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戏文都不敢这么编排。 这特么的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沈家坚持了那么久,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放弃…… 莫非这就是沈家的命运? 这就是姐姐的命运? 这就是本少爷从锦衣玉食沦落到沿街乞讨的命运? 沈家的祖坟埋得大有问题,那些躺在祖坟里的先人们……供你们有何用? 你们躺在棺材里倒是舒服,但小爷我这心里却很不舒服! 小爷我这就去把你们的骨头挖出来,埋到李家的祖坟里面去,看看小爷我能不能逆天改命! 沈继业佝偻着腰双手拢在袖子里,向广陵城里走去。 他那心里是极为不甘的。 忍不住吐了一口唾沫,朝天恶狠狠骂了一句: “退你吗的婚啊!” 第九百五十八章 爱与哀愁 五 这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在这秋日的夕阳下,在这画屏湖畔能够邂逅这样的一个漂亮的姑娘,这自然是一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 李辰安对那姑娘的模样确实留下了一点印象,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画屏湖又不是他的私家湖畔。 有游人前来游玩这没什么奇怪的。 萧包子也没在意,她仅仅是出于对美的欣赏便问了钟离若水一句: “刚那姑娘你看见她的模样了没有?”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看她的装扮家境应当不错,可我仔细的想了想,却不记得是谁家的姑娘。” 这也正常。 毕竟广陵城有那么大,毕竟钟离若水已有两年没有回广陵城了。 萧包子又回头看了一眼,千悦的背影依旧清晰,风吹动着她的长裙,长裙的一侧贴在了她的腰上,便是一条玲珑有致的曲线。 “这身材真好。” 宁楚楚也看了一眼,笑着说了一句:“像个花瓶。” 王正浩轩也回头看去,“啧啧啧,虽说尚未入深秋,这风吹来却有几分凉意,那姑娘竟然穿的如此单薄……” “不畏这风寒,她或许喜欢吃狗肉!” 阿木顿时就瞪了王正浩轩一眼,“带回来那么多的狗,莫如你去问问那姑娘,今晚月下相聚,炖一锅狗肉与她同吃,如何?” 王正浩轩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小师妹在呢,这样做似乎有些不好?” 他的眼睛忽的一亮,“要不这样!” “大师兄,你觉得那姑娘如何?” “你要是喜欢,我这就去问问她叫什么名字,再炖上一锅狗肉你们二人去吃,如何?” 阿木没觉得如何。 再漂亮的姑娘在他的眼里都不及钟离若雨! 想到了钟离若雨,阿木微微垂头,面容有些黯然。 不知道钟离若雨回到京都了没有。 不知道她和齐知山成婚的事办了没有。 最好是已经办了。 那样或许自己才能将她完全遗忘。 或许才能走出这单相思的困境之中,去看一眼别的姑娘。 阿木不回答,王正浩轩便不敢再问,只是他又回头看了看千悦的背影,觉得若是大师兄能够娶了那漂亮姑娘也是不错的。 毕竟那份姿色着实可人,被别的人娶了去多少有些遗憾。 …… …… 烟雨亭依旧如昨。 只是亭子的两根柱子上多了一副对联。 李辰安看了这幅对联数息,觉得刻得挺好,字很不错。 这幅对联对的也很不错。 刻于此,立于画屏湖畔,便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见证,也是自己和钟离若水这段感情的见证。 坐在了凉亭中,李辰安并没有望着画屏湖再生出诗意来。 他招了招手,让阿木四人坐在了桌前。 他的面容变得严肃了起来。 钟离若水四女坐在了烟雨亭亭沿的长凳子上,便知道李辰安来此还有别的事。 “越国……” 李辰安双手叩了叩桌面,“按照我现在知道的情况,越国定会出现大乱。” “但宁国却需要向越国买大量的粮食……这战争时候,越国的粮食肯定会疯涨。” “这对宁国不利,对宁国接下来的发展不利。” 阿木四人惊诧的看着李辰安,不知道他说的这番话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除了小武之外,他们三人的主要责任便是保护李辰安的安全。 小武虽口不能言,但他看懂了李辰安的这些话,也猜到了李辰安接下来的打算。 “我在越国有一个友人,她便是晗月公主……” 李辰安这话一出,坐在他对面的萧包子四人就竖起了耳朵,还彼此对视了一眼,这家伙,他果然是没有忘记那个羊朵朵的! 越国乱,粮食确实会涨价,可他之意恐怕不在那粮食之上,而是想要将晗月公主给弄回宁国来。 这可又多了一个! 渐成僧多粥少之局。 夏花更急,她摸了摸腰间的那支箫,心里升起了一股酸楚的味道。 看向李辰安的眼神便愈发的幽怨。 李辰安并没有注意,他又道: “越国有座刀山,刀山上有一个风云楼,这事我问过阿木,说来还是牧山刀的发源地。” “现在晗月公主正向刀山而行,意图带风云楼的刀下山。” “我需要她活着。” “她的身边有暗夜卫的追命,但还不够,因为她的敌人很强大。” 李辰安看了看阿木王正浩轩和独孤寒,极为认真的说道:“我想请你们三人去一趟越国!” “以最快的速度!” “找到她!” “保护好她!” 阿木三人这才知道李辰安的用意。 若是以往,阿木恐怕会拒绝,因为他的任务是保护李辰安。 但现在…… 现在李辰安身边的那四个姑娘已足以保护他的安全,并且还能贴身保护。 他期待回到京都,又害怕回到京都。 因为钟离若雨可能就在京都。 现在有了这样一个任务挺好,可不回京都,还能远走越国。 王正浩轩这时问了一句: “那要不要将她带回来?” 李辰安沉吟三息,就在钟离若水四人的视线中,他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不!” “……有何信物给她?” 李辰安冲着小武招了招手:“拿笔墨纸砚来!” 一张纸铺在了桌上。 砚台里也磨好了墨。 李辰安提笔,想了想,落笔于纸上: “槛菊愁烟兰泣露, 罗幕清寒, 燕子双飞去。 明月不谙离恨苦, 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 独上高楼, 望尽天涯路。 欲寄彩笺兼尺素, 山水长阔知何处?” 没有词牌,没有落名。 李辰安放下毛笔,拿起了这张纸,小心翼翼的吹了吹,等墨干,他将这张纸折成了一只纸鹤这才递给了阿木。 “找到她之后交给她,她便知道这是我得意思。” “……好!” 李辰安站了起来,又看了看三人,严肃的说道: “你们去玄甲营带几匹好马,现在就出发!” “遵命!” 三人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李辰安看了看亭外的画屏湖,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他似乎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视线落在了小武的脸上。 “小武!” “你也去一趟越国!” “到越国京都四风城,进皇宫里面去看一看。” 小武那双干净的眼睛望着李辰安露出了一抹疑惑。 李辰安俯过了身子,低声说道: “听说越皇中了毒!” “五毒神教的毒!” “你去看看究竟是不是五毒神教的毒!若是……若能找到下毒之人便是最好的。” 小武愕然的张了张嘴,取了笔又取了一张纸,写道: “若是,那越皇救还是不救?” 李辰安又望向了那抹残阳,过了许久才说了两个字: “不救!” 第九百六十章 爱与哀愁 七 李辰安这句话显然出乎了小姑娘的意料。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眼神里便露出了一抹疑惑。 在她的心里,两年前在京都见到李辰安的时候便觉得这个姐夫是极好的—— 年少英俊,还那么有才华! 后来他成为了宁国诗仙,又成了宁国的摄政王,他在知道了姐姐的病情之后,非但没有嫌弃,还放弃了那权倾天下的摄政王之位,不远千里跑去了蜀州,就为了治好姐姐的病! 他诗词文章极好,可他的武功却那么差劲。 但就算是这样,他依旧带着姐姐去了忘情台,只为了挽回姐姐的性命。 这样的一个多才的、痴情的、在面对绝境不离不弃的俊俏男子,他的形象在钟离若画那幼小的心灵里便显得极为高大! 这样的一个人,当然就不应该是一个肤浅的人了。 可姐夫刚才说的是他并不高尚…… 钟离若画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 那便是那个女人,也是姐夫的女人之一!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自己还是天真了。 那么姐夫既然并不高尚,这又算是什么? 那……那姐夫就是性情中人! 他也是一个看脸的男人! 这世上的男人似乎都是这样,姐夫并没有与众不同。 这令小姑娘的心里有些失落。 可她并没有松开抱着李辰安脖子的手,她那小脑瓜子这时候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她脸上的笑意又绽放开来,那眼睛便弯成了月牙儿: “姐夫啊,我也觉得还是肤浅一些的好!” “历史中那些所谓高尚之人,有多少是道貌岸然之辈?” “姐夫活得真实,便是姐姐们的幸事……” 她又扭头看向了夏花,眼里的那抹敌意藏了起来: “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夏花哪里料到这可伶可俐的小姑娘会有那么多的内心戏,她以为李辰安的那句话让钟离若画接受了自己,于是也开心的说道: “我叫夏花,若画妹妹,你叫我夏姐姐便可。” “哦……” 钟离若画就哦了这么一声,没有叫出那一声夏姐姐。 她又扭头看向了李辰安: “我去过一趟你家呢。” 你家,便是广陵城李府。 两年前,广陵城李府本就不多的几个人离开了广陵城,而今,他们又回来了。 这事皇城司的谍子已在十天前就告诉过他,这令他心里踏实了许多—— 毕竟是将自己从小养大的家人,虽说李文翰曾经将自己赶出过家门,但他们在李辰安的心里,他们依旧是自己这一世的父母。 依旧有那个乖巧的妹妹,还有那个曾经敌视自己的弟弟。 哪怕归园富可敌国,可在李辰安的心中,李府的位置是远远高于归园的。 李辰安事已办妥,本也该回去了。 “家里现在如何?” “巧兮姐姐在忙着做饭,伯母在卤肉,伯父和辰东哥哥在院子里翘首期待,只有二娘……” 钟离若画嘴里的二娘,便是李文翰的妾室姜慧。 住在西院的那个被李辰安给揍了一顿的女人。 “二娘在做什么?” “二娘在灶前烧火。” 李辰安笑了起来,这说明二娘早已改变,那么家里的气氛当已其乐融融。 他抱着钟离若画,回头对钟离若水四人说道: “时候也不早了, 走,咱们回家!” …… …… 夜色渐渐降临。 广陵城里已亮起了盏盏灯烛。 李府的灯笼自然也早已点亮,甚至是整条巷子最亮的一处。 李文翰是个讲究人。 摄政王要回来—— 对于李辰安,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在那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他确确实实在李辰安的身上倾注了几乎所有心血。 他希望能够将李辰安教导成才。 希望不辜负父亲所嘱咐。 可李辰安他……那是真的教不会啊! 当了一辈子的教书先生,偏偏教不会自己名义上的儿子! 这令李文翰无地自容,每每想起,便会觉得父亲当年是不是抱错了人! 可妻子丁小娥却信誓旦旦说没错。 于是李文翰开始怀疑起自己来,因为那两位的种不可能如此差劲啊! 他又耐心的教,终于发现教不会。 根本不可能教会! 就在李文翰无比绝望的时候,丁小娥忽的对他说起那位贵人来过一趟广陵城,也远远的看过一眼儿子。 显然那位贵人也是极其失望的, 因为那贵人的意思是……既然不能文,便去试试习武。 于是,李文翰又将李辰安送去广陵拳师郑浩阳处习武。 三年后,李文翰被郑浩阳给退了回来,因为郑浩阳也是绝望的! 三年啊! 他竟然不得其门! 丁小娥又告诉他,那贵人又来看过,既然文不成武不就……就让他学经商吧,毕竟贵人的家业很大,他学会了经商,未来打理那偌大的家业也是好的。 经商,成为一个地位低下的商人…… 这简直是辱没了那位贵人! 可能怎么办呢? 这终究是最后的办法了。 这便有了二井沟巷子里的那个蒸饼草糕铺子。 可李文翰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那小子不好生经营那小铺子,他竟然还敢举债跑去赌! 他欠下的那所谓的一屁股赌债,对于那位贵人而言,简直是不值一提,但他这品行却令李文翰极度失望。 想来那位贵人也极度失望。 这才有了将李辰安驱逐出李府的事。 用丁小娥所传达的那位贵人的意思,便是……将其置身于绝境之中,且看他能否醒悟。 李文翰极其担心李辰安会被饿死,却没有料到贵人的这一手竟然发生了奇效—— 那年三月三,李辰安忽的开窍,一词惊广陵,一诗惊天下! 那首词,便是《蝶恋花》。 那首诗,就是《将进酒》! 当花满庭拿着这些诗词来问他的时候,他是打死也不信的。 可那是名满天下的花老大人啊,他又不得不行,便觉得这或许就是冥冥中的天意。 而后京都事变,李辰安忽的成了宁国的摄政王,李文翰知道这便是那位贵人开始给她的儿子铺路了。 这路铺得通了天,养育了李辰安近二十年的李文翰心里是忐忑的。 尤其是二哥李文厚给他来了一封信,只写了一句话: “你忘记了父亲的遗命!他不该来京都的!” 他究竟该不该去京都呢? 终究是去了。 站在李府的大门口,李文翰望着满天的星辰,过了许久,忽的问了站在身旁的亲儿子李辰东一句: “儿啊,你说……这人世间的事,是不是皆是天注定?” 第九百六十四章 爱与哀愁 十一 除了萧包子,并没有人在意钟离若画的这些话。 在李巧兮看来,这位钟离府的小小姐便是童真可爱,在李辰安看来,这小丫头就是盲目崇拜。 她以后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人生阅历,便会有自己的辨识,便会遇见许多人,其中或许就有她喜欢的人。 崇拜并不是爱。 李辰安回头揉了揉钟离若画的小脑袋,笑道: “女孩子家家的,练武可强身亦可防身,却绝不是用来决斗的。” “何况她可是你姐姐,你若是要和她决斗,姐夫我可是站在你姐姐这一边的!” 钟离若画顿时就闭上了嘴。 她咬了咬嘴唇,觉得很是憋屈,李辰安又道:“姐夫也期待着你成为大宗师的那一天,但你记住,习武以傍身,绝不能借着武功的高强为所欲为。” “江湖虽说都是打打杀杀,但江湖亦有其道意。” “你现在还小或许不懂,等你长大真正去闯荡江湖,自然就会明白的!” “江湖……” “江湖是一本书,写的是江湖儿女的爱恨情仇。” 钟离若画抬起头看向了李辰安,沉吟三息,问了一句: “不是说女人是一本书么?” 李辰安伸手捏了捏钟离若画的脸蛋儿,“女人还是如一张白纸比较好。” “书里的内容太复杂,男人或许会喜欢去看一本有内涵的书,但男人还是更喜欢一个简单的姑娘。” 钟离若画似懂非懂,她扑闪着大眼睛,忽的又说了一句:“你瞧,我就比我姐姐简单!” “……” 这是一个踏入李府那扇月亮门的充满了童趣的插曲。 这个插曲,让萧包子愈发觉得钟离若画这小姑娘有趣,当然也引起了钟离若水的注意。 仿佛间她觉得妹妹长大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奶奶言传身教的影响,她似乎成熟的早了一些。 李辰安牵着钟离若画的小手向内堂走去。 她看着那一高一矮的背影迟疑了一瞬这才抬步跟了过去。 …… …… 李府家宴。 颇为尴尬。 面对这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姜慧与其子李辰东那复杂的心思自然不言而喻。 他们没有上桌,因为是二房。 李巧兮和丁小娥也没有上桌,因为她们是女人。 作为李府未来的儿媳妇,钟离若水等人同样没有上桌,这是规矩! 这怎么搞? 那就分为两桌。 李辰安和他爹李文翰二人一桌,其余的女人一桌,剩下一个李辰东,他独自一人捧着饭碗坐在屋檐下的那小凳子上。 他没桌。 他看着院子里的那处凉亭。 凉亭上挂着两盏灯笼,光线昏黄,那两个男人的脸有些模糊,但他却觉得看的很是清楚。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抬头看上两眼,又低头扒拉两口饭。 就这么慢慢的咀嚼着,默默的看着。 李辰安斟了两杯酒,恭恭敬敬的递了一杯过去。 父子之间的谈话通常比较枯燥。 何况这还不是一对真正的父子。 李文翰本就不太善于言语,再有彼此身份上的巨大差距,他端着这杯酒便觉得有些烫手。 “……辰安,在这里且让我叫你一声辰安。” “我不是你父亲。” “我呢……就是这竹下书院的一个教书先生。” “这李家,虽说出了不少才子,但若是说出一个皇帝……这显然是没可能的。” “你父母健在,你有了这般出息,当由他们来分享你而今的这份喜悦。” “你能回来看看,我已大感欣慰。” “你若不弃……毕竟我也教了你那么多年,我便厚着脸皮自称为你的先生。” “已是帝师,我这老脸已十分光彩,如何?” 李辰安哑然一笑,“爹!” 他依旧叫的爹! 叫的很自然,没有丝毫犹豫。 “在我看来,父有三种。” “其一,生者为父,便是血缘关系所定义的父亲。” “其二,养者为父……生而未养,便是未曾尽到为父者养育之责,便是放弃了那血缘。” “而养育者,虽说没有血缘,却有养育之恩!” “此恩,形同再造!否则我早已夭折,世间何来李辰安?故,养者之恩足以称之为父!” “其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你将我从小教到大,让我学会了识字,懂得了做人的道理。” “我能有诗仙之名,皆拜你昔日之谆谆教诲。” “我能走到今日……亦是从你所教授的那些书中得来的学问。” “至于他们……我心怀感激,我能理解当初他们面临困境时候所做的决定。” “在归园我呆了一些日子,与、与云安郡主也相处了一些日子。” “我能感受到她的内疚,也能感受到她对我的关爱,所以我叫了她一声娘……发自内心的,毕竟她这些年也来广陵城看过我几次。” “但我已和她说的很清楚,我认他们,同样要认你们!” “爹,我知道你顾虑什么,放心吧,我那个娘曾经毕竟是郡主,也是懂道理的。” “无忧,来来来,孩儿敬你一杯酒!” 李文翰能怎么办呢? 他没敢喝。 “不可!” “有何不可?” “乱了纲常!” “那等我回京登基为帝,下一道旨意封你为爹!” 李文翰顿时瞪大了眼睛,“这更不可!” “这又有何不可?” “这太荒唐!” 李辰安笑了。 “那喝酒,你若不想我做出那荒唐之事,这事就这么定了。” 李文翰无奈举杯,便觉得仿若一梦—— 世间,还有人求着当儿子的? 何况这个儿子还是未来的皇帝! 但他的心里却极为欣慰,脸上便露出了一抹慈爱的笑意。 乌鸦有反哺之义,高羊有跪乳之恩。 这个儿子……重情重义! 父子二人同饮了一杯,气氛就变得轻松了许多。 李文翰因为李辰安的这些话放下了心头的包袱,他又将李辰安视为了自己的儿子。 “儿啊,为父心里一直有一惑。” 李辰安斟酒,笑问: “想问我这十几年的傻究竟是不是装的?” 李文翰点头,眼里是极大的好奇。 李辰安放下酒壶,脸不红心不跳,老神在在的说道: “是装的!” “其实你教我的那些我一听就懂,也都记在了脑子里,只是……只是那时候不喜欢表露出来罢了。” 李文翰一听,那双老眼顿时一亮。 这才对嘛! 世间哪里有忽然开窍便才高八斗之人! 还是老子教导有方,这才给他打下了坚实的底子,这才有了他厚积薄发的今日! 他俯过了身子,极为期待的看着李辰安: “君子有九思。” “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此句出于《论语、季氏》。” “《论语、季氏》篇有十四章,其中有诸多发人深省之思想。” “我儿……且将这一篇背来给为父佐酒,可好?” 第九百六十五章 刨坟 上 李辰安知道《论语》。 甚至也知道《论语》中的许多名句。 比如朝闻道、夕死可矣。 比如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还比如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等等。 毕竟曾经的课本中都有学过,还被老师要求背过。 可《论语》何其繁杂! 他根本就没听过李文翰说出的这一句君子九思! 他更不知道《论语、季氏》写的是啥玩意儿! 这怎么可能背出来? 果然不能装比! 这个便宜父亲…… 喝酒就喝酒,大家聊聊天,说说这两年的事,再说说以后的事,这是多么快乐的事! 再不济你让我做一首诗词啥的来佐酒也行啊! 李辰安端起酒杯递了一杯过去。 李文翰接过了酒杯,那双有些昏花的老眼依旧极为期待的看着李辰安。 他坚信这东西根本就难不住李辰安,因为整部论语都是读书人需要背下来的。 算不得什么难题。 就算是将李辰东抓来,他恐怕也能倒背如流。 他没有考校李辰安的意思,仅仅是为了证明李辰安那些年真是在装傻,也仅仅是为了满足他内心中的那点小愉悦罢了。 李辰安:“……” 李文翰的视线一直在李辰安的脸上,他没有看见李辰安端酒的时候,是右手握着酒杯,左手却在右手的袖带里摸了一下! 他的身上有许多东西。 除了小李飞刀之外,最多的就是小武给他的那些小瓷瓶子! 里面……皆是毒药! 也有迷药! 比如迷离。 他的左手从袖袋中取出来的时候,小指甲缝里便藏了一点点的迷离。 他将酒杯递过去的时候,他的小指头不作痕迹的那么一弹…… 迷离无色无味。 这分量不多不少。 李文翰因为期待,故而屏息住了呼吸,他没有如李辰安预料的那样闻之而倒。 这就让李辰安有些难受了。 “爹,你这样看着我让我觉得有些紧张……你放松一些!” 李文翰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确实有些失态了。 那一口气憋的有些久,于是,他坐直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气…… 还没晕。 他依旧极为期待的看着李辰安,抿了抿嘴唇,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仿佛陶醉,他的那双眼一直,过了片刻白眼一翻,身子一软。 李辰安起身。 一手接过了从李文翰手里掉落的酒杯,另一只手扶住了李文翰的肩膀。 他笑了起来。 迷离,果然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好东西! 当然他不是为了杀他爹,仅仅是不能露馅罢了。 李文翰被这一口迷离撂倒。 李辰安扶着他,咧嘴一笑: “君子九思,不及小人一招!” 他扭头向西厢房望了去,扯着嗓子一声大喊:“娘……” “爹醉了!” 丁小娥和姜慧从西厢房里走了出来。 二人皆有些歉意,毕竟摄政王回家这是一件天大的事,作为李府家主,李文翰无论如何当陪好他才对。 “也真是……他这一辈子就好这两口。” “听说你要回来这些天他一直很高兴。” “本说今儿个也去城门口接你的,但想了想终究觉得有些不合适,这不今儿个一天在家里都魂不守舍的样子。” “他见到了你那魂恐怕也就安了,一欢喜这不久多喝了两杯,这一筷子菜还没吃呢……我们扶他回房,你去陪陪她们。” 李辰安望着母亲的背影也有些歉意,心想他就好这两口,却才只喝了一口而已。 要怪,就怪那该死的《论语》吧! …… …… 星光漫天。 李辰安带着四个女人和一个小丫头在凉亭里煮上了一壶茶。 他在等娘出来。 李辰安有很多话想要问问丁小娥。 主要是昭化三年冬的那些事。 比如卢皇后派了她去梅园报信,而后梅园被围,云安郡主和郡马乔子桐被皇城司的长孙惊鸿派了王正金钟通过那条地道给营救了出去。 那时丁小娥叫司琴。 她是卢皇后最信任的贴身婢女。 她是在昭化三年十月初三夜……也就是上车侯府和梅园被灭的那个晚上失踪的! 王正金钟说云安郡主夫妇在皇城司藏了两个来月,等到上车侯府被灭之事平息之后才由他秘密送出京都,去的是极为偏远的岭东道的黔州苏阳郡。 那么司琴当时究竟是随云安郡主而去还是留在了京都? 王正金钟说云安郡主离开京都的时候已有了身孕,那孩子当生于昭化四年夏。 那么算起来自己就应该是二十一岁了。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送到这李府来的。 也不知道卢皇后的贴身婢女怎么也来到了广陵城嫁给了李文翰, 如果她在卢皇后的身边,那么她是否知道卢皇后自缢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对于卢皇后这个女人,他的心里也是颇为有些好奇的。 因为京都留下了她太多的痕迹。 比如皇城司。 比如京都的那四棵大叶榕。 皇城司是卢皇后一力重建。 而京都的那四棵大叶榕树则代表着卢皇后的思想。 而卢皇后的思想多来自于奚帷。 奚帷传授给了卢皇后那么多非同寻常的思想,他之意图当是希望卢皇后将他的那些思想再传承给未来的太子。 原本那位太子将成为宁国的皇帝,他自由受了那些思想的熏陶,在主政时候自然会按照那些潜移默化的思想而行。 对于奚帷而言,便算是曲线实现了他之所想。 而奚帷的思想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 通过这两年来零零散散所得来的消息,李辰安大致将其归纳为两句话: 君主之刀,规则天下。 正本清源,立法治国! 这几乎和前世法家思想如出一辙,只是他并没有成书形成一个完整的思想体系罢了。 这思想是对还是错? 在李辰安看来半对办错,但已经很不简单了。 这或许就是有那么多人跟随他的原因吧。 就在李辰安如此想着的时候,二娘姜慧独自一人来到了凉亭里。 “我娘呢?” “……姐姐说她有些倦了,有些话,便留待明日再说。” “姐姐还说,夜已深,你们一路舟车劳顿,房间都已收拾好了,也请你们早些安歇。” 李辰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笑道: “我知道了,二娘你也累了,你也去歇息吧。” “好!” 姜慧告退。 坐在门口的李辰东也默默的离开。 李巧兮看了看,心想自己虽说也有许多的话想和哥哥说说,但还是让哥哥休息好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她也告退离去。 小院寂静。 整个广陵城也安静了下来。 千悦坐在窗前翻着一本《宁诗词集渊新百篇》看的津津有味。 仿佛从那些她早已熟悉的诗词里将李辰安看的更清楚了一些。 就在广陵城的某条偏旁的街巷里,有一个乞丐扛着一把偷来的铁锹正悄悄的向城外而去。 他是沈继业。 他要去将他爹的骨头刨出来,然后…… 葬在李家的那位春甫先生的墓里! 李辰安能逆天改命! 我沈继业为何不行?! 第九百六十六章 刨坟 中 千悦看《宁诗词集渊新百篇》,欣赏着李辰安做出的那些美妙诗词,徜徉在那些诗词的各种不同的意境之中这便更没有了睡意—— 那些诗词里有春花秋月般的浪漫。 有放浪形骸般的大气飘然。 也有柔肠千结般的凄凉…… 各种不同的情绪就这么纠缠在了千悦的脑海中。 当她从那书卷中抬起头来望着外面的夜色的时候,她忽然发现原本以为清晰的李辰安又变得模糊了起来。 她小眉头微蹙,心想这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 词由心生。 这个男人所经历之事如此复杂,沈大人所讲述的那些关于他的事……似乎仅仅是他的某一个面。 他好像有许多个面! 千悦毫无睡意。 坐在这窗前越想越觉得脑子有些疼。 罢了! 且去画屏湖畔吹吹凉风,许能让自己能够清醒一些。 于是她站了起来,飘然而起,从那扇开着的窗飞了出去。 她如一片落叶一般落在了阴暗的街道上,正好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个佝偻着背的乞丐! 接受过专业训练的她,从那背影和姿态一眼就认出了那正是傍晚时候在画屏东看见的那个乞丐。 本想招揽他。 他却回了一句老子不侍候人…… 千悦笑了起来。 这个乞丐与众不同,恐怕之前的家境还颇为富裕。 只有那种富裕家庭里教育出来的人,哪怕沦为乞丐,他也有三分尊严。 这很不错! 说明那少年识字。 将之招揽,摸摸他的底细,渐渐信任,往后…… 三院的姑娘最终都会离开三院,通常三院的姑娘在变成昨日黄花之前都会想着去打理一些生意。 倒不是真的为了维持余生的生计,三院的姑娘们不缺银子! 仅仅是给昔日的不堪做一个掩护,让自己在新的地方新的邻居面前有一个体面的身份。 毕竟来历不明的钱财,独自一人还貌美如即将凋谢的花的女人,这总是会给街坊邻居们无限的遐想。 咬舌根子的人很多。 流言蜚语便不会少。 这就容易招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那是正当营生,往后自己出现来街坊邻居面前的时候便是一贵夫人的形象。 能提前布局就是最好的。 但这需要懂得经营值得信任的人去打理。 这个乞丐年轻,还骄傲。 他如果真的是大家人户的落魄少爷,若是真识字,那便是最好的人选。 瞧瞧,他这无处落脚的窘迫模样。 大半夜的,竟然扛着个什么东西像孤魂野鬼一般游荡在街巷里。 这时候的他,那份骄傲还在么? 且跟去看看! 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帮他一把,他方能死心塌地跟着自己一辈子! 于是,千悦便悄悄的跟在了沈继业的身后。 沈家少爷不会武功! 他根本不知道身后丈许距离飘荡着一个穿着一袭白衣的披头散发的漂亮姑娘! 也幸亏他不会武功,若是他此刻回头……恐怕会被吓得晕死过去。 沈继业扛着铁锹埋头而行。 街巷里这时候根本就没有人,自然也就无人看见他此刻满脸的戾气和那双眼里如毒蝎般的凶芒—— 家破人亡啊! 太惨了! 若是以往,小爷这个时候当呼朋唤友在凝香馆搂着姑娘开怀畅饮! 那是人间销魂窟。 那些小娘子们温暖柔软的身子还有比蜜还要甜的小嘴儿……她们就像狗一样的讨好自己这个沈府的少爷…… 不,她们比狗好多了。 她们只要银子不咬人! 李辰安那王八犊子! 令自己家破人亡不说,他竟然带回来那么多狗! 他就是一条狗啊! 疯狗! 不就是退了个婚么? 至于将沈府弄至这般境地?! 那个傻子,姐姐与之退婚,钟离府三小姐竟然主动的贴了上去! 贱人! 若不是姐姐退了婚,就算是李辰安看上了钟离若水,正房也是姐姐的! 李辰安当了皇帝,姐姐就是皇后,老子就是国舅! 国舅啊! 整个宁国老子这个国舅可以横着走! 一阵风来。 很凉。 沈继业打了个寒颤顿时清醒了过来。 国个屁的舅! 老子现在就是一条流浪的狗! 杀是不可能杀死李辰安的,但小爷我却要给你来一个釜底抽薪! 断了你李家的龙脉,毁了你李辰安的根基。 将我爹的尸骨埋进去,小爷我就等着如你李辰安那般逆天改命的时候! 想到这,沈继业浑身热血澎湃。 他不冷了。 就在千悦的眼里,那个乞丐佝偻的身子渐渐的直了起来! 他走的更快! 健步如飞! 只是…… 千悦惊诧的向前望了一眼,前方不远处便是城门。 那乞丐,他要出城? 跟还是不跟? 左右无事,便跟去瞧瞧。 自从李辰安推行了振兴工商业的政策之后,在年余时间里,宁国各道为了配合这一国策方便商人行商,纷纷废除了曾经的路引制度。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改变。 也是亲眼可见的好的变化。 于是有更多的城镇干脆就不再实行以往的关闭城门的规定,因为温首辅说,一城之破往往来自城内,一国之亡,通常来自国内。 那么关这城门有何用? 除了边关城镇之外,江南道率先施行,很是彻底,干脆连守城门的士兵都取消了—— 如果敌人都打到了江南道,这宁国也已经不存在了! 所以沈继业在半夜出城除了遇见几条和他差不多的流浪的狗之外,没有遇见一个人! 他很庆幸。 觉得自己选了一个最好的时辰。 千悦纯粹是无聊,就这么远远的跟着沈继业越来到了城北的一处小山头。 接着她便看见了令她极为震惊的一幕—— 那个乞丐点燃了一盏气死风灯。 他左手拿着的是一把铁锹,右手提着那盏风灯在这山坡上四处寻找! 这是在找什么呢? 这里也找不到吃的呀! 就在千悦疑惑的时候,她看见那乞丐在一颗树前停了下来。 那乞丐站在那树下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将那盏气死风灯挂在了树枝上。 就着那灯光的光线,千悦仿佛看见了那乞丐脸上流露出的浓浓的喜悦! 他这是在高兴个什么呢? 接着,她便看见那乞丐向手板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拿着那铁锹开始掘地! 千悦顿时瞪大了眼睛—— 他这是为了最后的尊严要将自己给埋了? 这个乞丐…… 他果然不一样啊! 第九百六十七章 刨坟 下 千悦很是好奇。 甚至忘记了李辰安。 她站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树的阴影下,心里寻思他若是真将自己给埋了,呆会就去将他给挖出来。 这当是救命之大恩! 当让他重新振作起来,跟着自己,至少这辈子衣食无忧。 足足看了小半个时辰,她忽的听见了那乞丐的笑声: “哈哈哈哈……” “瞧瞧你,这才多少时间就只剩下一堆骨头了!” “也好,方便携带。” “可惜了这床草席,也特么腐烂了。” 千悦一个激灵,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厮……挖人家的坟? 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恨? 沈继业脱下了身上的那件破烂的衣裳,有些不舍得,迟疑了数息,还是将这身衣裳铺在了地上,小心翼翼的将那些骨头给捡了起来放在了衣裳上。 “给你换个地方。” “那地方可是龙脉啊!” “你躺在那里眼珠子可得睁大一点!” “保佑我吧……也保佑一下姐姐,虽然不知道她是死了还是活着。” “你记住了!” “我才是你儿子!” “等我当了皇帝的那一天,我就给你修一座巨大的皇陵!” “你生前好色,那我就弄几十个漂亮的姑娘给你陪葬……多了你也受不了,这样,你应该满足了吧?” “做人你犯了个大错,做鬼……你可得机灵着点!” 沈继业将包着骨头的衣裳几下绑好抗在了肩上,提起了那盏气死风灯,想了想,他吹灭了灯,眼前一片漆黑。 他抬头望了望夜空。 夜空中的星辰不知道啥时候已隐去,夜色变得更加黑暗。 莫非是要下雨了? 他抬步下山匆匆踉跄而去。 千悦藏在一旁树下的阴影中。 她迟疑了片刻,又远远的跟着沈继业。 她很好奇。 这乞丐说等他当皇帝的那一天…… 他是个什么来头? 这是他爹的尸骨…… 他竟然做出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龙脉? 这广陵城何来的龙脉? 千悦愈发不解,却笃定那乞丐的身份不简单。 就这样,她远远的跟着沈继业,在这漆黑的夜里又走了大致个把时辰……这时候,当是寅时初了。 夜风来的更猛了一些。 似乎带着一些水汽,令人感觉到愈发的寒冷,似乎真要下雨了。 沈继业缩了缩身子,将那包着骨头的包裹挂在了铁锹上,又点燃了那盏气死风灯—— 太黑了,路影子都看不见了。 这时候就连鬼都睡了,荒郊野外的哪可能还有人? 他得走快一些,若是真落下了雨来,呆会挖坟埋爹可就有些困难了。 李府春甫先生的坟就葬在城外南边十余里地的栖凤山里。 听说他那块地就是他生前自己选的! 瞧瞧人家,有大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山的名字叫栖凤……山里有凤,便能引龙! 这恐怕就是李辰安那王八犊子能翻身的原因所在。 春甫先生埋在栖凤山里有十几年了吧? 看来那山里的凤凰显了灵,在两年前引来了真龙,这才有了李辰安那傻子忽然开窍一鸣惊人,而后……一飞冲天! 大运道啊! 再看扛在铁锹上的这个爹。 当时太急,将他草草埋在了鸡尾坡……鸡尾……埋爹的那地方像是在鸡屁股上。 鸡能有啥出息? 鸡屁股,那地方充满了污秽,难怪自己干啥啥不顺,最终落得沦为乞丐这样的境地。 人家李春甫的坟,以前听张半仙说,那地方可是凤巢! 三面青山环抱。 前有缓缓溪流围绕。 小时候跟着张半仙跑去看过,根本看不懂,只知道那坟并不壮观,也只是一个小土包罢了。 张半仙说以春甫先生之身份,他虽不能葬于皇陵,但葬在皇陵左右与历代君王为伴当是可以的。 可他偏偏回到了广陵城,偏偏选了这么个地方。 莫看那就是个小土包,却恰好在凤巢的中间,得凤凰之孵化……李家后人,恐会兴旺发达! 这,也是当年父亲要和李府联姻的原因之一。 原本以为那张半仙是收了李家的银子睁眼说瞎话—— 李家嫡长子可是个真傻子! 就算他能娶到媳妇,恐怕也是花银子买来的。 绝不可能是如姐姐那样漂亮又能干的女子! 现在看来,那张半仙也是有真本事的人,可惜自己的身份现在不能暴露,不然该去找他为自己占一卦才好。 就这么想着,他来到了栖凤山下的那条河边。 跨过了河上的那道石拱桥,走入了栖凤山里。 千悦依旧远远的跟着,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山坳里。 她便看见那乞丐将包着他爹骨头的包裹丢在了地上,一手拿着铁锹一手提着那盏气死风灯在四下里寻找。 这里就是龙脉么? 千悦四处打量了一些,天太黑,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又躲在了一棵树下,就这么看着那乞丐折腾。 功夫不负有心人。 用了盏茶时间,沈继业还真找到了那座坟! 坟头上的草已衰,便显露了一块并不高的碑来。 这块碑他以前就见过,上面并没有记载李春甫的生平,仅仅只刻了两行没头没脑的话。 就凭这块碑,沈继业找到了李春甫的坟。 他抡起了铁锹,一铁锹戳入了那坟堆上。 他忽的抬起了头来。 有雨点落在了他的脸上,他非但没有沮丧还狂喜起来—— 征兆! 这就是动了龙脉出现的天象异变! 得赶紧将这坟给掘开,将爹的尸骨埋进去,想来这雨便会过去,指不定又会繁星满天! 他卯足了劲的掘坟。 这坟也实在简陋,对不住春甫先生太子太傅的的身份。 连一块砖都没有,全是土垒成……这莫非还有什么讲究? 沈继业顾不得其他,这样省了他许多事,没半炷香的功夫他掘开了坟,露出了下面的一口漆黑的棺材。 这棺材想来是用名贵的木材所打造,它保存完好没有腐朽。 雨渐渐大了。 沈继业身上的衣裳已湿透。 他撩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将那铁锹插入了棺材缝里。 使劲一撬,棺材板嘎吱一声就开了。 他放下了铁锹,提着那盏气死风灯伏在了这口棺材前。 得将李春甫的尸骨给取出来,再放入他爹的尸骨……总不能二人同占这龙脉吧? 万一爹搞不赢李春甫,这气运就还是在李辰安的身上。 当那盏气死风灯悬在了棺材上的时候,沈继业看见了棺材里的尸骨。 他非但没有惊喜,反而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 “怎么会这样?” 千悦极为好奇。 这时候她忍不住飘了过去。 她就在沈继业的身后,忽的问了一句:“怎么了?” “不对!” “哪里不对?” “这里面,怎么是两具……” 沈继业骤然回头。 “啊……!” 他双眼一翻,手里的气死风灯落地,他活生生被吓得晕死了过去。 千悦捡起了那盏灯,看向了棺材。 里面是两具尸体。 一长,一短! 短的看起来大致三四岁的样子! 她又提着那盏灯看了看那倒在地上的墓碑。 上面有两行字: 长夜未央 世间皆魍魉魑魅! 「第五卷 终」 第九百六十八章 秋意浓 一 鸡鸣。 拂晓。 许是昨夜的那场雨,今儿个广陵城被浓雾笼罩。 这便愈发有些清冷。 站在雾蒙蒙的小院子里,李辰安依旧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他并没有感觉得这秋晨的寒意。 他体内的真气在自然的流转。 不疾不徐,却足以抵挡这样的秋寒。 偏房便是厨房,厨房里隐隐有锅碗瓢盆的声音传来,许是娘已起床在做饭了。 他抬步在这熟悉而又陌生的院子里缓缓而行,不觉间便来到了西院的门口。 这是二娘和李辰东所住的院子。 此前他并没有进去过,但想来里面也没有了往日的那些恶奴。 现在他也没打算进去。 因为进去了最多也就是向二娘问个早安。 反而她会更加局促。 可就在他转身的时候,院子里却有一个声音传来。 这声音很低,若是常人当听不见。 李辰安的五官感识异于常人,再加之此刻四下里还极为安静,于是那声音便落在了他的耳朵里。 是李辰东的声音: “娘……孩儿已和父亲说过。” “以孩儿的学识,虽说距离哥哥相去甚远,但想来考个功名还是有可能的。” “在广陵城里,咱们家毕竟是书香门第,父亲骨子里是看不起生意人的,所以……你说的开个铺子这事,我还是觉得不妥。” “哥哥这回到京都就要当皇帝了。” “咱家却开个小茶叶铺子……这父亲肯定不会同意,也丢了哥哥的脸面。” “所以、所以我还是想去京都。” “父亲已经同意,只是叫我问问哥哥的意思。” 李辰安转身,依旧站在门口,雾太浓,他其实什么也看不见。 接着便是姜慧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也很低,还很严厉: “娘不许!” “京都有什么好的?” “莫要看京都繁华,你哪里知道那繁华背后那些看不见的凶险!” “娘可就只有你这一个儿子!” “你去了京都,娘怎么办?” “……等孩儿考上了功名,有哥哥的照拂,想来是能够留在京都为官的,到时候自然将娘接到京都来享福!” 姜慧呲笑了一声。 “你这孩子啊……” “娘,是绝对不会害你的!” “乖,听娘的话,不做生意也行,你就在家中读书……总之,娘不许你去京都!” 李辰东似乎有些激动,声音就变大了一些: “娘,为何?” “你就不想咱们李府再添一个进士?” “孩儿若能金榜题名,这也是给娘长了脸啊!” “这样咱们在哥哥面前至少也能抬起头来,娘为何不允?” 里面安静了十息,便听姜慧悠悠一叹: “娘,就是不允!” “至少现在不行!” “……那何时可行?” “再等三年!” “等什么?” “不要问,三年之后再看吧。” “……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时候不早了,娘得去给你大娘请安,也该做早饭了。” 有脚步声传来,李辰安想了想,转身离去。 再回主院的时候,父亲李文翰已坐在了那处凉亭里。 他穿上了一件青色的棉袄,在凉亭的那石桌子上煮上了一壶茶。 李辰安走了过去,一脸笑意的坐在了李文翰的对面,接过了煮茶这活儿,开口说道: “这秋意渐浓了,你就算是想要喝茶也在房间里煮才好。” 李文翰看着这个‘儿子’有些歉意的一笑: “还是觉得外间更自在一些……昨儿晚上为父、为父仿佛记得并没有喝几杯酒,不知怎的却醉了。” “今儿个早上起来怎么也想不起昨晚的事……看来确实老了,这酒量便不知不觉小了许多。” 李辰安咧嘴一笑: “主要还是画屏春太烈,不过这酒倒是少喝一些的好。” 斟了两杯茶,李辰安递了一杯过去: “京都还有很多事。” “我打算呆会去钟离府坐坐,明日就启程去京都。” “我寻思……你也别去书院教书了,你们就与我一同去京都吧,你们这后半辈子就由我来养。” 李文翰接过茶盏,沉吟三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这事儿为父早已和你娘商量好了,你娘拿的主意。” “她说你当了皇帝定然是很忙的,住在宫里出来看看我们也是麻烦。” “另外……爹也舍不得这个地方。” “当年,你爷爷辞官回到了这里,在他去世之前,将这李府交到了为父手上。” “他临终时候的遗愿只有两个。” “将你养大。” “而后就是看好这处院子。” “所以……你现在长大了,走上了一条为父从未曾想过的路,这很好!” “那么剩下的就是看好这处院子了。” 李文翰呷了一口茶,抬头望向了浓雾中,对面的厢房依稀可见,他的眼里却有一抹如这浓雾般模糊的凄楚味道。 “你爷爷就葬在栖凤山里。” “他的祭日总是需要有后人去燃一炷香烧一捧纸的,所以我们还是留在这里为好。” 李辰安沉吟三息没有强求,他的脑子里没有李春甫的模样,但两年前在京都的时候,却对那位春甫先生有过一番了解。 “我想,我也该去祭奠一下爷爷了。” 李文翰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现在去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为父翻过黄历,这几日的日子不好。再等等吧,等你登基之后,等你将宁国治理成真正的太平盛世……” “我想,这才是你爷爷最愿意看见的。” “到那时,你再去他的坟前祭奠,想来他会更高兴一些。” 李辰安点了点头,因为李文翰这话有道理。 “孩子啊,当皇帝这个活儿是个苦差事。” “其实……哎,总之,去了京都之后,你需要勤政爱民,要亲君子而远小人,另外就是要注意自身的安全。” “人是最复杂的东西。” “人心是最难看清的东西。” “为了利益……有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万万要多长两个心眼儿,小心方能使得万年船啊!” 李文翰并不是李辰安的亲生父亲,但这些话却发自肺腑,让李辰安感受到了那种无私的关怀。 他又点了点头: “孩儿也知道京都有些人并不安分。” “当下宁国尚处于内忧外患之境,要做的事确实很多,但请父亲无须担心。” 他咧嘴一笑:“如果真很麻烦,到时候孩儿就撂了那担子。” “拍拍屁股跑路,咱一家子跑去塞外过那种悠闲的日子!” 李文翰一怔,“这怎可以?” 他俯身叩了叩桌子: “男人!” “男人以撑起一个家为己任!” “而你身为皇帝,当为天下黎民谋福祉!” “怎能轻言放弃?!” 李辰安耸了耸肩,连忙转移了这个话题: “娘呢?怎还未见她出来?” “她天没亮就走了。” 李辰安一惊,“娘去哪里了?” 李文翰沉吟三息:“许是煮雨小筑。” “……她去那干啥?” 李文翰脸上闪过了一抹凄凉,却笑道:“温煮雨托付我们看着一点煮雨小筑,他说他告老之后要回来住。” 第九百六十九章 秋意浓 二 煮雨小筑。 李辰安对这个地方颇有些印象,因为两年前他去过,也因为煮雨小筑距离凝香馆不远。 它是当年温煮雨离开京都之后来到广陵城所建。 温煮雨是在昭化四年春来到广陵城的。 但煮雨小筑却建于昭化六年春。 商涤说正是桃花岛上桃花开得最好的时候。 爷爷李春甫便是在昭化六年春春末告老回到广陵城的, 煮雨小筑又毁于昭化十年秋。 被姬泰命令鱼龙会将煮雨小筑里的人杀了个干干净净。 至于姬泰为什么想要杀温煮雨,商涤并不知道,只是说当年皇城司也曾经仔细查过。 他说那任务的级别很高,查证之后的结果只能向长孙惊鸿汇报,他也就不知道最后究竟有没有查到什么…… 李辰安微微思量,温煮雨离开京都的时候,恰在上车侯府余波将平,也恰在卢皇后缢吊,那位皇长子失踪的时候。 而姬泰要杀温煮雨……温煮雨那时候就一山野闲人,并没有在朝中任一官半职,他并不值得姬泰调动鱼龙会的力量去杀他。 那么姬泰真正要杀的人,会不会是那位皇长子呢? 但温煮雨和那位皇长子之间当没有瓜葛才对,因为按照皇城司黑楼里的秘卷记载,那位皇长子是被大太监贺西山带走的。 这有樊桃花的佐证。 应当就是小武。 姬泰为什么要杀温煮雨? 温煮雨又知道些什么呢? 回到京都,当好生问问温煮雨。 父子二人就在这浓雾中的凉亭里喝茶聊天,李文翰没有再考李辰安的学问,说的都是一些嘱托勉励的话。 而此刻,水云间客栈二楼的一间客房里,沈继业悠悠醒了过来。 他睁开了眼便豁然一惊—— 他已习惯了那黑暗潮湿甚至发霉的破庙,却不料入眼是一片洁白! 洁白的幔帐,洁白的墙,还有…… 他偏过了脑袋,便看见了窗前坐着一个穿着一身洁白衣裳的……姑娘! 那姑娘一头秀发披肩。 头上插着一枚银色的簪子,腰间绑着一条同样是白色的束带,便显露出了她那妙曼的身材。 仿若仙子一样! 沈继业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他收回了视线,便看见了身上盖着的湖水蓝的缎面被子。 他摸了摸这被子,比昔日沈府的被面差了一些,但这已经足够好。 很暖和,很柔软,很舒服,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了。 他依旧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他使劲的掐了一把大腿,疼痛传来,他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确定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怎么会在这里? 对了,昨日夜里我不是去将爹的遗骸挖了出来,意图葬在李春甫的墓里么? 沈继业想了起来。 想起了那口棺材里的两具尸体,想起了最后一眼看见的那个漂亮的女鬼! 女鬼! 他忽的打了个激灵! 莫非是狐仙? 我这是被狐仙带到了她的闺房? 沈家少爷戏看得比较多,此刻再看向窗前的那姑娘,便愈发觉得自己这是遇见狐仙了。 他一骨碌爬了起来,却又是一惊。 他的身上没有衣裳。 但身子却被洗得干干净净! 他连忙掀开被子,不知道自己昨夜里是不是被这狐仙给、给占了便宜! 这也好! 戏文中狐仙法力高深,若是这狐仙真看上了自己,请她施法弄死李辰安这个凡人,当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沈继业的这番动作惊动了正在仔细看着一本书的千悦。 千悦回头。 沈继业陡然瞪大了眼睛—— 他看见了一张绝世的脸! 这张脸有点印象,似乎在哪里见过…… 对了,画屏湖畔! 他想了起来! 当时匆匆,仅仅是惊鸿一瞥。 正是她要收自己为她的仆人! 她是谁? 正在蹙眉看着一本书的千悦被身后的响动惊醒,她回过了头来,深锁的眉已经展开,甚至脸上还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看在沈继业的眼里便更加惊为天人。 “床头有衣服……你若是睡够了便起来穿上,若是还没有睡够,那就再多睡一会儿。” “今儿个大雾,有些冷,等呆会那些铺子开了门,我再去给你买两身棉袍。” 沈继业双肘将自己的上半身撑了起来,他看着千悦的那张脸有些痴有些出神。 千悦很满意,这才是一个男人在看见她的时候当有的表现。 “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我不会拿你当下人看待……你就当我的表哥如何?” 沈继业一惊,脑子已清醒了过来,“敢问姑娘……” “什么都别问!” 千悦转过头去,看向了窗外白茫茫的雾,又说了一句: “若是没有了睡意,便穿衣起床,呆会小二便会将早饭送来。” “……多谢姑娘!” 千悦嘴角微微一翘! 昨儿个晚上将这乞丐带回来,花了三十个铜板请了小二给他全身洗了一遍。 她就站在旁边看着。 只因这乞丐洗过之后竟然有几分俊俏! 而后,在不经意间,她看见了他的臀部。 那里,有一个拇指大的胎记! 再细细端详他的模样,千悦发现这个少年和沈大人要寻找的那画中的男子极为神似! 沈大人姓沈。 那小二的将这乞丐洗干净之后表情极为怪异。 他说,这乞丐就是曾经广陵城沈家的那位沈继业沈少爷! 千悦顿时就明白了。 沈家退婚,退的正是沈家大小姐沈巧蝶与李辰安之婚约! 那么三院的那位沈大人,她八九不离十就是沈巧蝶了! 她要找的是她的亲弟弟。 她要算计的便是李辰安! 而沈继业想要将他父亲的尸骨埋在李春甫的墓里,还有他昨晚自言自语说的那些话,便都通了。 千悦当然不会向沈继业表露她的身份。 她还必须将沈继业控制在手里,因为三院的院长权力极大。 而那样的权力,也是她所憧憬的。 有了沈继业在手,将来若有机会对付那位沈大人,这不就多了一张王牌么? 沈继业自然不知道。 他穿好了衣裳,站在了距离千悦三尺之处,便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兰花香。 那是坐在窗前的那姑娘的味道! 她说她不会拿自己当下人看待,还说认自己为她的表哥…… 莫非昨夜将父亲尸骨葬入李春甫的墓里就显灵了? 天上竟然无端掉下了这么一个漂亮神秘的表妹来? 而今的沈继业自然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纨绔少爷了,经历了社会的毒打,他的城府比以往深了一些。 他没有再幻想这姑娘是狐仙。 他抱拳一礼: “在下沈不器……君子不器的不器,敢问姑娘贵姓?” “哦,表哥,表妹我姓林……清河郡林氏。” 千悦又扭头冲着沈继业勾了勾手指头,朱唇轻启:“表哥,你过来。” 沈继业顿时抿了抿嘴唇咽了一口唾沫,“这……这咱们刚认识,天也已经亮了,现在不合适吧?” “当然,如果表妹喜欢,表哥我也是愿意的!” 第九百七十章 秋意浓 三 千悦娇羞,丢了沈继业一个白眼,沈继业觉得自己魂都没了。 狐仙! 不是,这哪里是仙! 这分明就是戏文中所说的狐狸精! 勾魂的狐狸精! “表哥想啥呢?” “表妹就是请表哥过来看看这广陵城城志里的这段话。” 沈继业呆了足足五息,这才恍然,连忙拱手一礼: “啊……表妹天生丽质,实属表哥平生未见!” “表哥失态,还请表妹原谅则个。” 千悦眉梢一扬,这时候的沈继业身上丝毫没有了那乞丐的模样。 虽说人靠衣装,他换上了一身青色的长袍确实有了几分玉树临风的样子。 但更主要的还是他骨子里所刻着的来自大户人家的教养。 “既然咱们已是表兄妹了,表哥不必拘束,若有外人看见……恐怕一眼就能看出你我这表兄妹之间的假来。” “表妹所言极是!” 沈继业走了过去,站在了千悦的身后,又嗅到了那随着晨风而来的淡淡兰花香。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稳了稳神,极为聪明的没有去问昨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知我知。 天知地知。 这便行了。 他微微俯身,视线落在了那书卷之上,顿时一惊。 千悦此刻看的,正是关于李府的记载! 这本书是广陵城城志,本应该藏于府衙之中,怎会到了她的手上? 她对李府如此感兴趣,其目的何在? 他又看向了千悦的手所指的那一行,顷刻,他直起了腰,言语也变得冰冷起来: “姑娘看这些事有何用?” 千悦又扭头看向了沈继业,笑道:“好奇呀!” “莫非表妹也喜欢上了李辰安?” 千悦扑哧一笑,这一笑仿佛那浓雾都散开了,仿佛有温暖阳光洒在了沈继业的脸上。 可千悦接下来的话,却令沈继业如坠冰窟: “宁国的诗仙呢!” “还是宁国未来的皇帝!” “虽说这身世着实有些迷离,其实而今已不影响他登基为帝。” “无论他是谁的儿子,他当宁国皇帝已是众望所归……” 千悦也站了起来,却看向了窗外的雾。 “表妹我从清河郡一路而来,听到的最多的就是关于他的事。” “就连田间的农人对他也充满了期待,何况是已看见了未来的那些商人们。” “各地的学子读书也比以往任何时候认真,因为在李辰安的革新之下,科举,是他们公平竞争的舞台。” “而朝中的官员……两年前那场血洗之后,整个朝廷的官员几乎都成了他的嫡系。” 千悦收回了视线看向了沈继业,“所以,他当皇帝已是铁板钉钉之事!” “无人能够改变!” “表哥,你想想。” “小武已成了天下皆知的皇长子,他主动放弃了皇位,将这个位置交给了李辰安。” “假如小武也是假的……这时候出来一个真的皇长子,你觉得会有人拥护他么?” “你觉得这个敢冒头的正儿八经的皇长子,他的命运会如何?” 沈继业一惊。 他知道小武登基没有举行登基仪式,也没有改国号,他甚至都没有在玉京城的皇宫里,而是住在了长乐宫里。 这个哑巴皇帝听说从来不会过问朝政,一应事务皆由温煮雨所领导的内阁在主导在推行。 坊间早已流传这个哑巴皇帝是个傀儡。 仅仅是因为摄政王李辰安失踪,朝廷为了国家稳定,不得不宣布这个哑巴登基为帝。 果不其然。 当李辰安出现在吴国的消息传来之后,这个哑巴皇帝竟然从长乐宫里跑了! 而朝廷并没有阻拦。 似乎巴不得他离开,恐怕还巴不得他死在外面。 不过这个哑巴皇帝倒是个识时务之人,他主动交出了皇权,将传国玉玺交给了李辰安。 他就在李辰安的身边,听说还是李辰安极为信任的人。 这就加舍权保命! 只是沈继业不理解还有什么正儿八经的皇长子。 就算是真有,那他的路只有一条—— 死! 宁国不可能有两个皇帝! 而宁国正如这位表妹所言,它已与李辰安绑在了一起。 他就是真命天子! 至少目前无人能够撼动! “表哥,” “啊!” “咱们去京都。” “……去京都做甚?” “表哥,表妹漂亮么?” 沈继业又咽了一口唾沫,“表妹羞花闭月!” “那你觉得李辰安会看上我么?” “我若是成为了他的……他的嫔妃,那外间的事,可就要托付给表哥你了!” “走,咱们现在出发,想来李辰安还要在广陵城逗留几日。” 沈继业一哑,心想这么漂亮的林妹妹,怎么就又便宜了李辰安那狗东西呢? 不过,那厮好色,若是这表妹真被他看上,真成了他的嫔妃…… 沈继业忽的一笑,点了点头,说道: “表妹啊,你初来广陵城怕是不知道,这位摄政王曾经与我有些过节。” “也就是那时候骂过他傻子。” “他现在是摄政王了,我担心他会对我不利,我就不便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过表哥对你很有信心,便提前祝表妹心想事成!” 各怀鬼胎的两个人,就在这浓雾中离开了广陵城向玉京城而去。 李辰安在家里并没有等到母亲丁小娥回来,却等到了妹妹李巧兮带给他的几句话。 “娘说家里安好,但国家却并不安好。” “你莫要将精力放在这个家里,或者放在某些小事上……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是做大事的人,就不要再去纠缠那些无足轻重的事了。” 李辰安眉间微蹙,问了一句:“娘在煮雨小筑干啥?” “扫了扫那院子,而后去了小筑后面的一处佛堂,给我交代完这些话之后她就进去了,门也关上了……” 李巧兮沉吟片刻嘴角一翘:“你也无须担心什么,娘信佛,你回来了,想来她是又要吃斋三日为你祈福。” 李辰安也露出了一抹笑意。 因为煮雨小筑并没有什么佛堂。 母亲是祈福也好,是躲着自己怕自己问一些问题也罢,她说的那些话倒是有道理的。 他起身,告别了父亲和妹妹,也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弟弟李辰东,而后便带着钟离若水等人离去。 去的是钟离府。 在钟离府的书房中,他与钟离塑二人关门聊了半天,没有人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只是当李辰安走出书房的时候,钟离若水便看见了他眼眸中深藏的一抹凝重。 次日。 即昭化二十五年九月二十二清晨。 同样有着一场大雾。 就在这雾中,李辰安的车驾离开了广陵城往京都而去。 同行者多了三人。 便是花满庭、韦玄墨,还有一个背着一把大刀的小刀。 广陵城东三里地有一个花间亭。 花已谢。 亭依旧。 当车队离开花间亭的时候,这里来了两个人。 一个正是丁小娥。 另一个则是她的丈夫李文翰。 二人眺望着浓雾中早已看不见影子的车队,李文翰忽的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值得么?” 丁小娥沉吟半响,回了一句: “值得的……只是这雾太大,路不太好走。” 第九百七十一章 秋意浓 四 哪怕雾再大,路依旧在那里。 无非就是走的慢一些罢了。 雾终究有散去的时候,前路就能看得更远一些。 李辰安在花满庭的马车里,晨风虽有些清冷,窗外虽啥也看见,但花满庭依旧将车帘给打开了。 于是,有雾入帘,落在了他的脸上: “这人一旦上了年纪,脑子总是没那么清醒。” “昨儿个在浅墨书院与钟老夫子和韦老夫子相谈甚欢,便多饮了几杯。” “夜里怎也难以入眠。” “遂起身,坐在醉心亭里看了一宿的星星,也回忆了一些往事。” “记性太差了,那些久远的事就变得模糊起来,就像这浓雾一样,无论如何使劲都无法将那些往事再还原。” 花满庭收回了视线,看向了李辰安,那张满是沟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倒是这两年的许多事还记得很清楚,尤其是与你相识的那些过往。” “犹记得你我初次见面的时候……对了,那天四公主就在老哥身旁,你又做了一首词。” “词名《青杏儿、风雨替花愁》!” 花满庭伸出了一只手,叩击着二人间的那小桌几,徐徐吟诵道: “风雨替花愁。 风雨罢,花也应休。 劝君莫惜花前醉, 今年花谢,明年花谢,白了人头。 乘兴两三瓯。 拣溪山好处追游。 但教有酒身无事, 有花也好,无花也好,选甚春秋。” “今年的花已谢了,明年这时候的花也是要谢的,我这头发……也就在花开花谢间白了。” “这首词,老哥我极为喜欢,比那首《蝶恋花》更喜欢。” “至于缘由嘛,倒不是悲这白头,而是这首词里所表现出来的那种的豁达。” “转眼两年过去,你也经历了许多……那些花开花谢,那些事和那些人。” “许是因此而成熟稳重了,这一次相见,老哥能感觉到你……你似乎不如两年前那般快乐。” “当然,这就是成熟的代价,老哥是有此深刻体会的。” “尤其是你迈出的这一步,当你真正坐在了那位置上所要承担的不寻常的责任的时候。” “想来你在归园,你母亲已将这一切的原委都告诉了你……” “两年前的三月三,老哥去广陵城便是受你母亲邀约,当然,那时候你还没有做出那首《蝶恋花》,你……你依旧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你母亲所要做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 花满庭没有说另外一件事是什么事。 他忽的一笑,“这或许就是命运吧。” “偏巧你在三月三那天做出了那首《蝶恋花》,当你母亲听说之后极为惊讶,我也很惊讶,这才有了受你母亲之托与你接触。” “而后,你便做出了这首《青杏儿、风雨替花愁》,接着又在浅墨书院的醉翁亭里饮酒而诵出了那首《将进酒》!” “至此,凭老哥我的眼力,便知道你并不是如广陵城那些百姓所传言的那种傻子!” “你不知道,当这三首诗词摆在你母亲面前的时候她有多么高兴。” “樊桃花当时也在,只不过她持怀疑的态度……” “毕竟钟离府就在这里,她对你的了解比我们来得更深一些。” “但后来钟离若水对你有意之后,她并没有反对,也没有就此点头。” “她说还要再多看看。” “她还说单单诗词文章了得,大不了也就是个文人,但你母亲所愿却并非如此……” “你母亲改变了原本所定的那个想法,决意让你走上这条路。” “樊桃花这才将钟离若水召入京都,你、你也来到了京都,便开始踏上了这条路。” “当然,原本在我们所想,便是京都之变之后你就登基为帝,可我们都没有料到你为了钟离若水却走了……” “这就是变数,因你而变!” “但现在看来这个变数并没有多少坏处,至少你彻底通过樊老夫人的考验,让她这个骄傲的老婆子打心眼里喜欢上了你这个孙女婿,并因此不惜与钟离破撕破了脸!” 花满庭悠悠一叹,又看向了窗外,那双老眼有些朦脓: “樊桃花与钟离破昔日的爱情故事并不是假的,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甚至比传言还要深。” “她很早就已经知道了钟离破的底细,也知道钟离破都做了些什么和接下来钟离破想做什么,可她并没有因此就与钟离破割裂。” “她知道钟离破所为不可取,也曾苦口婆心的劝过,但钟离破之心坚若磐石……她无可奈何之下,唯有经营蜀州。” “并非是上车侯府的前车之鉴,仅仅是她想要为钟离府的后人留一条生路罢了。” “她很担心自己意外死了,很担心蜀州的五万兵马落在了钟离破的手里,于是早早的亲手雕刻了一枚桃花令……她将这令牌交给了你,便是对你的最大的信任。” “你不是问我她可在京都么?” “她已经走了。” “她说她要去杀了钟离破……” 花满庭闭上了嘴,眉间却有着一股比这雾还要浓的忧愁。 “当年桃花下的相遇,成就了世间最美好的一段姻缘。” “彼此一起生活了几十年,那桃花已花开花谢了几十个春秋……她有绝世的武功,有千里取敌将首级之本事。” “可若是说这一剑斩在情上……许是软弱无力的。” 李辰安仔细的听着,听明白了许多事。 他知道自己的到来恐怕改变了这个世界原本的历史,对此他并没有任何愧疚,只是此刻却听出了花满庭对樊桃花的担忧。 花满庭的担忧极有道理。 因为挥剑斩情缘这种事,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是很难做的出来的。 尤其是这历经了数十载岁月的情缘。 “钟离破可能去了哪里?” 花满庭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圣门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千年前大离余孽最大的一支从楼兰国西去之后究竟去了哪里……钟离破或许知道,樊桃花便极有可能去了而今的荒国。” 李辰安一惊,盯着花满庭,“楼兰国?” “对……” 接着,花满庭详细的给李辰安讲述了一遍关于楼兰国的故事。 李辰安不甚唏嘘,便觉得这个世界也如这场雾一般扑朔迷离。 “她独自一人远行,岂不是会很危险?” “是啊,是很危险。” 花满庭一捋长须又是一叹: “可那是她做出的选择!” “她不会希望你派人去保护她,因为那是她的私事。” “我想……那也是她给自己的余生做最后的一个交代吧。” “你登基为帝,与钟离若水相亲相爱,她不用再担心钟离府的未来,这才想要去再问钟离破一句话。” 李辰安看着花满庭: “问什么?” “……可能是问是否还记得那树桃花那场雨。” 第九百七十二章 秋意浓 五 那树桃花正艳。 那场春雨来的正好。 就在那霏霏细雨中,就在那路旁的一树桃花下,从松山剑院下山历练的樊桃花,便在这样的一个场景中与钟离破相遇。 一个青涩的江湖女侠。 一个伟岸的富家公子。 只重颜值的樊桃花便这样看上了钟离破。 她们曾经生活在广陵城的钟离府,钟离破为她修建了桃花山庄,山庄里种满了桃树。 一个伤心人吴洗尘一辈子未娶,就这么守护着樊桃花。 许是闲来无事,也或许是心有不甘。 他在桃花山庄的后山上种满了桃花,因此那座山被称为了桃花山。 另一个伤心人斥巨资打造了桃花岛。 天天在岛上并不是谱曲弄琴,而是侍候那一岛的桃花。 她叫樊桃花! 一个原本只想追求一份最简单最纯粹的爱情的女人,而今暮年时候似乎在怀疑自己当时的懵懂。 她本该在定国侯府或者广陵城的钟离府颐养天年,却为了心中的那一惑……也或许是对那场雨中的那颗桃树下的美丽邂逅的不甘,这便孤身一人千里而行。 那么她最终会拔剑呢? 还是她能用那昔日之情将钟离破再带回来? 也或者死在钟离破的剑下? 现在无人知道。 “这就要看钟离破是否还能记得那场雨中的那颗桃树了。” “刚才我说了,这人老了记忆就会变得模糊,另外,性格也或许会变得更固执。” “好了,” 花满庭打起精神,“那是桃花的故事,最终结果无论如何,皆是桃花的选择。” “你……你只需要对得住钟离若水,对得住钟离府的人,这便是对樊桃花最好的报答。” “她既已去,便由她去吧。” “这一次韦老夫子被你……被你父亲给送到了玉京城,这是你父亲迫不得已才采取的法子。” “韦玄墨刚到京都的时候颇为恼怒,认为你父亲背信弃义,” 花满庭咧嘴笑了起来,“你爷爷曾经救过韦玄墨一命,所以你父亲去了越国四风城之后便一直住在韦玄墨的家里。” “你父亲能够成为越国的丞相,这也是韦玄墨委托晗月公主向越皇举荐的。” “不过这老家伙耍了点滑头,没有你父亲此举,他本也准备启程来到宁国,只不过你父亲让他来的更快了一些。” “他有个哥哥就在咱们宁国,你见过。” 看了看李辰安惊讶的表情,花满庭又笑道:“这或许就叫机缘。” “你去救四公主的时候途径北漠道瀛洲虚怀县青石镇,在永豪书院住了一宿,与你彻夜长谈的那个老头,他就是韦玄墨的亲哥哥。” “他叫韦玄奇,也是一个传奇人物。” “他在听了你的那一席话还有看过了你所做的那首《山坡羊》之后,便提笔给久不联系的韦玄墨去了一封信。” “说……就凭你所写的那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若是你真成为了宁国的皇帝,未来的宁国,许是这世界的一道别样的风景。” “韦玄墨在看过那封信读过那首《山坡羊》之后,并没有迟疑多久,便去了宫里与晗月公主告别……他本就要来宁国的。” “因为他很清楚,越国之乱,恐难以避免。”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那肯定是会死很多人的。” “你父亲敬重于他的学识和人品,不希望他死在了越国的这场动乱之中,又担心于他的倔强,这才强行将他给送来了宁国。” “昨夜与韦玄墨把酒而谈,他也吐露了肺腑之言。” “他前来宁国的目的,是希望你能够帮一把赵晗月……看在两年前那场中秋文会的那支笔的份上。” “看得出来他很悲伤。” “为越国的未来而悲……为赵晗月的未来而伤!” 花满庭忽的俯过身子,笑道:“对于越国……或者说对于那位朵朵姑娘,你会出手相助么?” 李辰安也微微一笑: “千年大离,一朝分崩离析。” “而今三国鼎立又是千年过去,” “老哥啊,纵观历史,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花满庭一听,神色为之一震,不料李辰安又笑道: “当然,现在并不是合的时候,因为宁国还没有准备好。” “对于越国,自然是要出手相助的,但国与国之间真正能维系的是利益,而不是那一支笔!” “宁国缺粮!” “我估摸着赵晗月缺武器盔甲。” 花满庭意味深长的看着李辰安,“韦玄墨说赵晗月还缺兵!” “咱们不是与吴国已交好了么?无涯关既然已经开了关,那赤焰军是不是就没必要留那么多的人驻守?”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派燕基农帅赤焰军去帮赵晗月一把……未来宁国需要多少粮食恐怕赵晗月都会帮你解决。” “你意下如何?” 李辰安沉吟三息摇了摇头。 “赤焰军有赤焰军的任务!” “无涯关守关是其次,开垦玉丹河平原的万顷良田才是大事!” “宁国的粮食,终究需要宁国自己来解决,因为这是一国之命门,万万不可寄托于他国的身上,更不能寄托于某一个人的身上!” “其二,赤焰军是宁国的赤焰军,每一个士兵都是宁人!” “若有敌人来犯,宁人为保家卫国而死……其死重于泰山!” “若是为援助他国而亡,” 李辰安眉梢一扬,“我以为其亡轻如鸿毛。” “你可以明确的告诉韦玄墨,我宁国可以为赵晗月提供比她越国更精良的武器盔甲……甚至可以提供给她大量的烟花!” “她必须自己去招揽她越国的士兵!” “用我所提供的这些武器盔甲和神器烟花去战胜她的敌人……条件只有一个!” “用粮食来换!” “至于我那个父亲他在越国想干什么,生为人子我无权干涉,但我不介意他让越国变得更乱!” “另外……赵晗月若是战败……若是她在两年之后才败,看在那支笔的份上,她可来宁国避祸,至于越国皇室中的其它人,宁国没有多余的粮食来供养!” 花满庭心里剧震。 这一刻,他仿佛重新认识了李辰安! 他并不是那个只会写诗词文章的诗仙! 也并不是棋盘上的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为何是两年之后?” “因为我需要至少两年,也因为她若是连两年都坚持不了……” 李辰安望向了车窗外。 窗外浓雾依旧。 花满庭仿佛看见了他脸上的秋意寒。 花满庭笑了。 这个女婿,他很喜欢! 第九百七十三章 秋意浓 六 昭化二十五年十月初一。 摄政王仪仗再有三天便会抵达京都的消息已在玉京城里传扬了开来。 于是,偌大的玉京城这些日子似乎就变得比过年还要热闹。 两年前,有个远在广陵城的少年的大名仿佛一夜之间就响彻全城,那是宁国大儒、太学院院正花满庭花老大人所带来的他的诗词文章。 这些诗词令玉京城所有青楼里的姑娘们为之疯狂,也令玉京城里的那些大家闺秀们为之神往。 当然也令玉京城的那些学子们在暗自佩服的同时,又心生嫉妒。 对于玉京城里普通的街坊们而言,他们记住李辰安这个名字其实并不是因为他的诗词—— 那东西太高雅。 一日为三餐而忙碌的百姓们对此是生不起兴趣的。 也看不懂。 更品味不来。 他们是因为听说那少年是追着定国侯府的那位三小姐而来的…… 钟离三小姐在京都极为有名,听说有沉鱼落雁之美,有羞花闭月之貌! 又听说钟离三小姐本身的学问就极高,还善于经商。 当然这位侯府三小姐距离他们也极为遥远,如那九霄之上的星辰一般,非他们所能触及的存在。 可偏偏有个广陵城的少年跑来了京都,听说就是为了三小姐而来。 定国侯府是何等样的存在? 侯府门前的门当,也就是那两个抱鼓石足足有一人多高! 门楣之上的户对,那可是足足六根木雕! 这样的家世就算是放在这玉京城里,也是屈指可数的存在。 他一个穷酸秀才,门不当户不对,竟然敢来攀定国侯府的这棵高枝,那必然是一场笑话。 百姓们更乐于这样的故事,并因此而记住了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少年。 然而……这出戏却偏偏如此离奇。 他以摄政王的身份成为了宁国最有权势的那个人! 他离开京都两年,传闻他死在蜀州,又活在了吴国! 他回到了宁国,又跑去了北漠。 这一次总算是真的要到玉京城了,只是他的身份不再是曾经的那个穷酸少年,甚至也不再是摄政王! 而是宁国的皇帝! 玉京城和长乐城的人们在听到了那些行商们传来的消息之后,禁不住奔走相告,更有诸多的学子喜不自禁。 那些商人们这两年从摄政王的新政中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那些学子们也在这两年的科考中看见了公正与公平。 那么摄政王真正当了皇帝,这便意味着新政会延续,科考也不会再出现以往的舞弊。 不仅仅如此,摄政王肯定还会推出更多的利国利民之策! 这自然是所有人翘首期待的。 …… 京都秋意浓。 郊外水云山下的水云涧,直到近午时,浓雾依旧尚未消退。 就在水云涧的一处名为秋野的古色古香的小筑里,此刻正有四个青年围炉煮茶。 坐在上首的便是那位渝州向氏的向青云—— 昭化二十四年秋闱进士,金榜第十三名。 而今已是内阁中书。 这官儿不大,也无实权,就是负责个书写文书和给各部门传递内阁信息。 但毕竟是内阁的官儿,所接触的皆是国家真正的大事。 坐在向青云左首的是祝公子祝雨石。 二人去岁时候同从渝州登船来到京都赶考,祝雨石同中进士,只是排名第八十七。 他没有向青云那么幸运,这些日子一直在京都候着,等着吏部的安排。 就在前几日,吏部终于来了消息—— 外放! 实缺! 这原本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随之而来的任命书却令他心里一颤。 他要去的地方是北漠道,幽州,怀北县! 此前根本就未曾听说过这么个县。 在看过了地图之后,向青云的心里愈发悲凉。 因为怀北县,几乎已是宁国之边境! 再一了解,那地方,穷山恶水,连刁民都没几个! 这……比发配似乎好不了多少。 明日就要出行,就要告别这京都的繁华去那无比凄凉之地,祝雨石的心情,比这秋雾还要愁。 得好友向青云之邀约,他来到了这处京都极为神秘之地。 茶,是最好的茶。 景,也是最美的景。 若是以往,当能饮茶赏景赋诗作对以表风流。 但今日……祝公子实无半分心情。 哪怕摄政王即将回京,他也只能牵强一笑,毕竟吏部文书已下,毕竟自己也没那么大的脸面去求摄政王将自己也留在京都为官。 终究是要去的。 别人是欢天喜地的去上任,可祝雨石的心情却比去上坟还要沉重。 坐在向青云右手的是陈丁卯的孙子陈知更—— 今科秋闱进士,金榜第七! 而坐在向青云对面的,则是来自吴国的庄定春—— 这位吴国庄氏的纨绔,他原本是来宁国见见世面逛逛宁国的窑子的,却不料在途中遇见了表哥秋八楼,还遇见了那位宁国的摄政王李辰安! 当然,遇见这二人也并没有改变他的主意。 只是既然表哥要跟随李辰安去京都求一个前程,那么自己就将逛窑子的地方改在玉京城……这挺好,以表哥之才华,不说出将入相,那肯定也能混个二品大员! 在宁国的京都,有表哥照拂着,生意……生意的事有徐管家去办,自己恐怕能因此而多结识一些宁国有头有脸的人物。 庄定春有银子但不傻。 他知道要想在宁国立足,生意是次要,人脉才是主要。 只是没料到表哥在江南道却忽然离开,他只好跟着沁公主的仪仗来到了玉京城。 沁公主当然是更大的一条腿,但他庄定春却不敢抱啊! 好在一路而行倒是有了几个照面。 好在这位公主殿下为人随和,从无刁蛮。 同是吴国的人,秋八楼离开之后,反而沁公主殿下还与他说了几句话。 知道了他的名字,也知道了他家的生意。 沁公主住在了梅园,听说温首辅的静闲居就在梅园隔壁。 许是温首辅去拜会过沁公主,某一天自己竟然有幸被邀请到了宫里,与温首辅有了一番交谈。 他这才知道这位温首辅曾经在吴国有过一段故事。 而温首辅竟然认识自己的父亲,甚至还有不浅的交情! 这令庄定春喜出望外,而后就在这内阁之中,温煮雨向他引荐了向青云。 这些日子庄定春没少破费,通过向青云,他结识了不少的人。 多为青年。 又多为这两年高中进士的有为青年! 比如那位忧心忡忡的祝公子。 此刻,坐在上首的向青云放下了手里的笔,拿起了那张落字的纸来仔细的吹了吹,这才看向了祝雨石,笑道: “我说,祝兄啊,你可知道你的任命,是温首辅亲自下的!” 祝雨石一惊,“向兄,可那地方……” 向青云摆了摆手打断了祝雨石的话: “你可知道燕京城建在何处?” “你可知道摄政王去了北漠道之后,在燕京城新成立了一个县……它叫幽都县!” “与你怀北县毗邻……” 向青云将手里的这张纸递了过去。 祝雨石接过一瞧,上面有一首诗。 诗名《山坡羊》! 向青云有道: “摄政王途径北漠道有感而作,你……仔细瞧瞧!” 第九百七十四章 秋意浓 七 庄定春极为惊讶。 不知道那位摄政王又写了一首怎样的诗,竟然令祝雨石的面色忽的沉重。 一旁的陈知更也颇为好奇。 摄政王的诗词,而今几乎都收录于《宁诗词集渊百篇》之中。 作为颍州陈氏的子孙,他自然早已熟记于心。 但摄政王可是宁国诗仙,他这两年游历各地又做出了多少诗词却无人知晓。 也或者尚未传入京都来。 向青云递给祝雨石的这首摄政王所做之词,定然不是写风花雪月……那或许便是人间疾苦。 如那篇《卖炭翁》一般。 唯有庄定春对此并不是太感兴趣,他本想说怡红楼里新来了两个姑娘,但他看了看祝雨石此刻那严肃的面容,终究还是决定呆会寻个气氛轻松的时候说说。 向青云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抬眼看向了祝雨石,开口说道: “祝兄,” “记得两年前咱们在渝州时候,曾经一同讨论过一个问题。” “读书是为了什么?” “我记得你说的是为了为官,能主政一方,让治下的百姓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那时我反而是没有如你这般理想的……” 向青云笑了笑,又道:“我就是寻思咱们家都是商人,若能有人在朝中为官,那么家族的生意便能更好做一些。” “而后有摄政王入京都的事传入蜀州……他还没有成为摄政王之前,便有了刻于太学院门前那石碑上的那段话!”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我豁然惊醒,方才明白这才是读书的真正目的……我记得你在听见了这四句话之后浮了一大白!” “你醉而狂舞,言说……他就是人生路上一知己!” “现在你中了进士,有了实缺,反而因为要去的地方是苦寒的怀北县,你又变得郁郁寡欢……” 祝雨石抬头。 满脸羞愧。 “向兄!” “我已知错!” “这年余见惯了京都繁华,却忘记了民间疾苦,也忘记了曾经的理想……便迷失了自己。” “终究还是想要安逸,想要躺着不用付出太多就有了名有了利。” “听向兄一席话,过往历历便浮于心上。” “见摄政王的这首《山坡羊》有如醍醐灌顶,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要想百姓不苦,唯有为官者苦!” 祝雨石忽的站起,望向了窗外的浓雾。 他似乎看见了被浓雾遮掩的水云山,似乎看见了登山的那条崎岖小路。 他的脸上已没有了那失落之色。 他的视线变得极为坚定起来。 “摄政王能为一国而苦,我祝雨石……当为春雨润泽怀北县的万顷荒田,当为卵石铺就怀北县百姓富裕之路!” “好!” 向青云击掌、起身。 “这才是我昔日熟悉的那个祝公子!” “这才是我等读书人应该去肩负的责任!” “摄政王还有三天便抵达京都,祝兄,我这就入宫去面见温首辅,请他宽延你三日之期,咱们到时同去城门处迎接摄政王回京,如何?” 祝雨石沉吟三息,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多谢向兄美意。” “我要走了……现在就走!” “怀北县很远,这已是深秋,等我抵达怀北县的时候当已是隆冬时节。” “北漠最怕雪灾。” “怀北县有人丁六万五千七百二十二人……我不想被冻死一个被饿死一个!” “诸位兄台告辞!” 祝雨石拱手一礼,转身,踏步而去: “待得怀北县百姓脸上笑意如花开……我祝雨石许会归来。” “到那时,再见皇上再见诸位……我心方能安然!” 他走了。 他的背影很快就消失于这浓雾之中。 向青云却依旧看着,过了许久他才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庄定春: “北漠道可种棉!” 庄定春一怔,他立刻明白了向青云的这句话。 “种!” “我这就派人去告诉徐管家,在怀北县教那些百姓种棉!” 顿了顿,庄定春看了看外面的浓雾,脸上忽的露出了一抹忧虑: “种棉也是明年的事了,但眼下怀北县的百姓却面临过冬的问题……” 他扭头冲着门外便吼了一嗓子: “小安!” 一个青衣小厮走了进来,躬身一礼:“少爷有何吩咐?” “你去告诉徐管家,就说是我的意思。” “叫他派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下原州,调集……调集三十万斤棉送至北漠道怀北县交给县令祝雨石!” 那叫小安的小厮抬头惊诧的看了庄少爷一眼,连忙又躬身道:“小人遵命!” 庄定春挥了挥手:“快去……等等!” “你这事办好之后再去一趟怡红楼,告诉那老鸨,今儿个晚上,少爷我要在春宵阁会友,让那位新来的百媚姑娘作陪!” 小安应下,转身离去。 此间的气氛顿时没有了刚才的凝重,向青云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庄定春也徐徐坐了下来,问道: “百媚姑娘是谁?” 庄定春一捋袖子斟茶,笑道:“听说是个越女!” “这次怡红楼花了大价钱弄来了两个越女,一个叫百媚,一个叫十里。” “听说这两姑娘不仅仅有沉鱼落雁之美,吹拉弹唱更是人间一绝!” “当然,在下更想看的是越女是否真的多情。” 向青云大笑,他指了指庄定春: “莫非庄兄还有意与那越女春风一度?” 庄定春也咧嘴一笑,“在下可不敢!” “不过在下倒是有个想法……向兄孤身一人在京都,这秋意愈发的浓了,冬日定然更冷。” 他俯过身子,眉梢一扬:“今儿个晚上且先看看,要是真有那么好……在下买下来送给向兄暖床,” 他的话被向青云打断: “你可打住!” “你都不知道我这些日子忙成了什么样子!” “摄政王回京,钦天监已看好了登基的黄道吉日。” 庄定春顿时瞪大了眼睛,“选在何时?” “十月初八!” “……这就只剩下七天了?!” “对啊,不过温首辅说摄政王已来了口信一应从简,但再简该有的规矩还是得要有的。” “就算不祭太庙,这天地总是要祭拜的。” “另外呢,也总得邀请一下住在京都的那些别国使节前来见证,后宫那些宫殿还有花园这些日子也在抓紧修缮,我也得时不时去看看。” 庄定春微微颔首:“那确实够你忙的,但今晚无论如何咱们也得在怡红楼去喝一杯,” 他扭头看向了陈知更,笑道: “陈兄,我也邀请了太原王氏的三兄弟还有清河崔氏的崔余,就咱们几人去听听曲儿。” “摄政王登基之后,想来你们的任命也就会定下来了。” “往后你们便会前程似锦,小弟我可不是提前奉迎你们,就是交个朋友,某一天到了你们的治下,能与你们再喝喝酒叙叙旧,这便是小弟我的荣幸了!” 陈知更腼腆一笑,“庄兄客气了!” 他伸手将桌上的那张纸给取了过来,定睛一看…… “难怪祝兄如此迫切。” “我心……亦如此!” 第九百七十五章 秋意浓 八 京都的街头巷尾茶楼酒肆,无论是寻常百姓还是商贾学子,所谈之话题皆会落在摄政王的身上。 言语间多为欢喜,却有人依旧会有些担忧。 虽说摄政王两年前离开京都的时候所提出的振兴工商业之国策而今已看见了一些效果,这效果至少目前是很不错的。 他打破了存在了千年之久的壁垒,让整个国家的商人们彻底解脱了枷锁,真正有了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自由。 但同时却也伴随着一些问题—— “这是一个大鱼吃小鱼之局啊!” 文坛。 墨香亭。 清河崔氏的崔余看着亭外渐渐散去的浓雾,忧心忡忡的又道: “对于咱们世家而言,这原本是一件极好的事……” “我崔氏在去岁时候就走出了清河县,短短一年时间便将家族的生意延伸至了江南道。” “我启程前来京都赶考的时候,便听父亲说过,按照这样的势头,崔氏今年的利润至少增加一倍!” 顿了顿,崔余看向了围坐的太原王氏三兄弟,“想来你们王氏亦是如此!” 老大王忆春微微颔首,笑道:“这不是很好的事么?崔兄为何会满面愁容?” 崔余一声叹息: “王兄,前车之鉴不可忘!” “想这三百年来,你太原王氏我清河崔氏出了多少能人?” “就说这京都,那宫里多少的高官是我们世家的弟子?” “听爷爷曾经说起过,咱宁国三大世家,最为辉煌的时候,朝中官员占了足足六成!” “就连丞相之位,基本也是三大世家轮流在坐。” “可后来如何?” “景华皇帝登基之后,仅仅半年时间,咱们三大世家在朝中的官员,被抄家的、被砍头的、被流放的……” “若不是因为恰好发生了西域三十六国伐宁这件事……咱们三大世家恐怕会被景华皇帝连根拔起,再也不复存在!” “故,从那之后,我崔氏祖上便立下了新的规矩。” “族中弟子必须读书,却决不允许参加科考,只能经商。” “自从那以后,你我还有颍州陈氏便再也没有子弟入朝为官。” “而今摄政王废除了举荐,推行公平的科考……爷爷或许是看见了摄政王不一样之处,这才命我前来京都。” “崔氏学堂有弟子千计,唯有派了我前来……一来恐怕是探探路,二来嘛,也不想有更多的子弟来当官。” “你们或许也是如此。” “可我现却有了另一层担忧。” 坐在崔余对面的王氏老二王忆秋眉间忽的一蹙: “崔兄的意思是……这生意太好做,银子赚的太多有些吓人?” 崔余点了点头: “毕竟我们所赚的多出来的那些银子,原本是属于别的商人的!” “我们是用大量的银子去收购了别的商人的作坊,用更低的价格去占领了别人的市场……” “一定会有许多的小商人小作坊因此而倒闭甚至家破人亡!” “虽说这是朝廷下发的所谓的公平竞争,其实我们都知道这根本就不公平!” “这便会导致一个问题。” “当我们真的累积下巨大的财富之后……” 坐在崔余左手的王氏老三王忆冬豁然一惊,他俯过身子,低声说道: “莫非摄政王这是在……养鱼?” 崔余沉吟数息,语调极为低沉: “曾经景华皇帝能诛宫中半数大臣,而今摄政王正缺银子,取你我家中八成……给还是不给?” 老大王忆春顿时眉间紧蹙,“如此看来,这也是同样的一个树大招风之局!” “得给家里去一封信。” “步子不能迈得太大……否则,恐怕当真后患无穷!” 崔余抬头,又望向了亭外。 午时已过。 这场浓雾已薄。 有阳光穿雾而来,并不刺眼,光线变得更加明亮了一些,世界似乎也更宽了一些。 “听说颍州陈氏家族陈丁卯陈老先生正在入京都的路上,陈老在临水城与摄政王有过接触,似乎是为了漕运之事而来。” “与陈老同来的还有江南苏氏的苏老太爷……” “到时候他们抵达京都,我等小辈再去拜访一下,听听他们的意见再做决定也不迟。” “……好!” 崔余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事暂且放下,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对了,庄定春庄公子邀请我等今夜在怡红楼听曲……我的意见是去!” “莫要小看了这位庄公子!” “原因有二!” “咱宁国与吴国通商而今已是事实,那么未来,咱们家族的生意便极有可能会进入吴国。” “吴国的庄氏虽说并不是最有名的五大望族之一,但庄氏却也有几分底蕴。” “以后指不定还需要这位公子做个引路人,毕竟咱们对吴国都不是太熟悉。” “这其二嘛……” “这位庄公子是我所见的一个做生意的天才!” “可别看他一副纨绔的模样,就凭他能进入内阁得温首辅接见,就凭他能这么快的与向青云向大人打的火热……这小子,你们万万不可小觑!” 王氏三兄弟细细一思量,皆由衷的点了点头。 王忆春忽然问道: “摄政王回京都之后,我们怕是要补缺上任了。崔兄,我家四妹那事你究竟……” 崔余顿时面色一紧,他忽的站了起来,“啊,忽然想起与太学院梅放夕老大人有约,” 他拱手一礼,“三位兄台,我先告退,咱们晚上再见!” 崔余拔腿就跑了。 王忆秋撇了撇嘴,“这小子……他又没见过四妹竟然就惧之如虎!” 王忆冬一声叹息:“二哥,四妹比虎还要凶啊!” “可当年指腹为婚,两家族长亲自落下的婚书,他还能抗拒不成?” “……可怜的,四妹就快到京都了,他还能往哪里跑?” …… 夕阳如血。 于是半山红遍。 通往京都玉京城的官道上,有一姑娘骑马悠悠而来。 她穿着一身鲜红的衣裙。 头上戴着一顶硕大的斗笠! 腰间挎着一把阔剑。 骑着一匹枣红的马儿。 披着一身灿烂的晚霞。 她抬头望向了前方,那张略显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嘻嘻,京都……我来了!” 而后,她脸上的笑意顿时一敛:“崔余!” “你给本姑娘等着!” 她叫王忆夏! 生于夏。 如夏日的骄阳一般火辣。 就在她前方不远处的路旁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站着一男一女两人。 王忆夏骑马与他们错身而过,却不料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女侠……” 王忆夏停马,扭头,双眼顿时一亮—— 好漂亮的姑娘! 第九百七十六章 秋意浓 九 “姐姐有何事?” 千悦歉然一笑,指了指拉车的马: “许是着了凉,我这马拉了两天的肚子,这眼见着天就要黑了,距离京都也就剩下十余里地,能否借妹妹的马一用?” 王忆夏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这一男一女二人。 这姑娘漂亮,那男子也很是俊俏,想来是一对小夫妻了。 “可我也急着去京都,这马若是借给了你,我怎么办?” “我这马车颇为宽敞,妹妹若不介意……我们三人同乘,如何?” “这……你们夫妻恩爱,我坐在一旁不合适吧?” 千悦掩着嘴儿扑哧一笑:“妹妹误会了,我们二人并非夫妻,他……他是我表哥。” “妹妹无须担忧,我们从清河郡而来,这是去京都寻个亲戚,也顺便看看能否在京都做点生意。” 王忆夏一听,眼睛顿时一亮: “姐姐是清河郡人氏?可听你口音却有些不像呀!” 千悦心里一咯噔,忽的悠悠一叹: “哎……不瞒妹妹,我幼年时候家道中落,不得不随父亲离开了清河郡去了越国谋生。” “记得那时我也才五岁,在越国生活得久了便有了越国的口音,反倒是曾经的乡音皆忘记了。” “这不,这些年家里终于又渐渐的好了起来。” “在越国便听说摄政王施以良政,给了商人们极大的机会……父亲思乡心切,于是便又举家回到了清河郡。” “父亲寻思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错过,可膝下无子,便只能让我前来京都,” 千悦瞅了一眼沈继业,视线又落在了王忆夏的脸上,笑道: “我一女子前来自然有些不便,于是父亲便请了表哥与我同行。” “哦……” 王忆夏点了点头,忽的又问了一句: “姐姐可认识清河崔氏的族人?” 千悦心里又一咯噔,“清河崔氏乃世家豪门,我王家与之相比相去甚远,倒是想要高攀却也是攀不上的。” 王忆夏有些失望,毕竟那婚事是指腹为婚。 毕竟她与自己的未婚夫崔余至今尚未谋面。 倒不是太原距离清河有多远,而是她自幼喜武,便去了象山随一隐士高人习武。 随着慢慢长大,从女孩儿变成了少女,那情窦也渐渐开了,对那个未婚夫自然也就极为好奇。 艺成下山,本以为这婚事也当办了,却不料听说崔余去了京都赶考。 这原本是个好事。 他写文来我弄剑,便是文武相合,可偏偏又听说崔余这家伙不喜武! 甚至极为厌恶习武之人! 说武夫粗鄙,不懂礼数,不守规矩! 等等! 这就让王忆夏很难受了。 你可以不喜欢我的模样,但你不可以不喜欢我行侠仗义的豪迈风范! 于是,王忆夏这才赶来京都,所想便是找到崔余问个究竟—— 若无缘,便早退婚! 人家堂堂摄政王都能被退婚,你个小小的读书人自然被退婚又有何妨? 所以,夏家四小姐前来京都,仅仅是想要看看那个未婚夫,想要和他好好聊聊,然后……好聚好散罢了! 毕竟都是世家,退婚肯定会丢一些颜面,却比强行撮合在一起一辈子彼此两相厌来的更好一些。 此地距离京都也不远了,到了京都得先寻到三个哥哥,得先了解一下崔余,也是不太急的,那便给这表兄妹二人行个方便。 就这样,王忆夏坐在了千悦的马车里。 她的那匹枣红马极不情愿的拉起了马车,就这样向京都而去。 …… …… 夕阳下。 暮色金黄。 梅园的腊梅已含苞。 那些鹅黄色的腊梅花骨朵儿仿佛就有了一层璀璨的红芒。 吴沁就徜徉在这片梅林间的青石甬道上,看着那些风姿各异的梅树,也看着那梅树上的一个个充满了生机的花骨朵儿,却并没有注意到夕阳下的花蕾的别样的美。 只因她的心思儿不在这赏花之上。 少女面色微红。 那头秀发在秋风中翩翩,那双如秋水般的眼眸里倒影着花蕾,但眼底深处看见的仿佛是李辰安。 他终于要回来了! 他回来之后…… 吴沁伸出了一只手落在梅枝上,脸上浮起了一抹比这夕阳还要美丽的笑意来。 倒不是他回来就会登基为帝。 而是他在身边,自己的心仿佛才有了安放之处。 未来是住在这里还是住在宫里呢? 她发现自己是喜欢这处梅园的。 梅园也有围墙,却没有宫墙那么高。 梅园比不上后宫那么大,却偏偏让自己觉得很惬意,没有丝毫压抑。 宫里的生活虽说无忧,却多虑。 见多了那些发生在宫里的事,听多了那些更阴暗的事,这一路而来见多了寻常的百姓,吴沁发现虽然那些百姓们生活艰辛,但心思儿却远没有宫里那么复杂。 这或许就是如秋八楼所说的那样。 阶层不一样。 所追求的目标不一样。 寻常百姓就图一个吃饱穿暖,一年若能有点盈余他们便能很高兴了。 可宫里…… 那地方是权力,是金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当官的想要当更大的官就必须处心积虑的去巴结上官,踩着同僚的尸体一步一步的往上爬。 他们口腹蜜剑。 他们每时每刻都在算计。 他们快乐么? 秋八楼说他们的快乐是暂时的,是在他们向上迈出一步,回头看着脚下别人的尸首的时候,他们便会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而后又会如履薄冰的继续攀行。 这就是官场现状。 问秋八楼有何解,他说…… 或许他能解! 他,就是李辰安。 这是千百年的官场现状,辰安他真能解么? 如何才能让当官的为民费心而不是一门心思的去追逐更大的权力? 吴沁哑然一笑,这不是她能想的出来的。 这是男人的事。 自己的事…… 除了相夫教子之外,便是纺纱了。 他答应我给我做一架更好的纺车,他可有忘记了? 就在吴沁想着这些的时候,她的贴身丫鬟浣儿匆匆跑了过来。 “殿下……” “温首辅与中书令年承凤年大人求见!” 吴沁收敛心神,随浣儿而去。 温煮雨二人就在画梅轩外。 他穿着一身青衣,背负着双手,正望着梅园深处的那颗参天的大叶榕树。 年承凤看着温煮雨: “那树有什么好看的?” 温煮雨徐徐一叹: “总比凤仪宫里的那棵好看一些……” “才二十年过去,京都的这四棵大叶榕都长成了大树,可凤仪宫里的那棵母树……怕是活不过这个冬了。” “这便是新老的更替。” “便是岁月流过的痕迹。” 【祝所有的书友们新年快乐,幸福安康,龙年发大财!】 第九百七十七章 秋意浓 十 夜深。 寒露重。 十里坡处的官道旁,李辰安一行的营帐早已扎好,营帐里的灯也亮了起来。 站在官道望去,便是一溜儿的璀璨。 很是好看,却无人敢于接近。 因为都知道那是摄政王的仪仗! 或许是摄政王这个人不太讲究,京都并没有派出禁卫军前去十里坡迎接。 在京都的百姓们看来,这便是摄政王的不同之处。 他是个务实之人,向来行事也极为低调。 但在某些人看来,却嗅出了一番不一样的味道。 骆国公府。 后花园。 书房。 骆国公背负着双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灯光下渐起的浓雾。 也不知道这雾究竟起于何处,就在他的视线中,窗外不远处的那颗梅树上挂着的灯笼,它的灯光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应该很短暂,那灯笼就看不见了。 那颗梅树也看不见了。 只有一团红晕,有些诡异,有些神秘。 他身后的茶桌旁站着三个男子。 他们一动不动,仿佛雕像一般。 他们已经这样站了很久了。 茶炉里的火已灭。 茶壶里的水已凉。 茶盏却是干净的,这一壶茶并没有煮上。 整个书房中的气氛,便向窗外的雾一般清冷沉重。 终于, 骆国公伸出了双手,关上了窗。 他徐徐转过了身来,看了看长子骆烨,又看了看六孙子骆盛,最后视线落在了二人身后半步距离的一个老人脸上。 “老梁,” “家主!” 骆国公迈步,忽然觉得双腿有些僵硬,以至于他的身子摆了摆。 就像秋风中摇摇欲坠的落叶一般。 他连忙伸手扶在墙上。 六少爷骆盛慌忙上前正要搀扶一下爷爷,骆老国公却摆了摆手。 “老了,” “站得太久,这血脉有些不顺……” 他弯腰捶了捶双腿,片刻又直起了腰来,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老梁啊,想当年,咱俩虽未曾驰骋沙场,却也走遍了宁国的各地去探寻那些盐场……” 骆国公向茶桌走去,坐在了茶桌前,扭头看向了骆盛,“老六,煮茶。” “……好!” “你们都过来,坐。” 骆烨和老梁也坐在了茶桌前,二人眼里依旧是浓浓的忧虑。 “好汉不提当年勇,岁月终究不饶人。” 骆国公自嘲一笑摇了摇头,视线落在了骆烨的脸上,眉间忽的一蹙: “不要做出这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不就是在北漠道走私了一点私盐么?” “我骆家在蜀州的盐场可都送给了他李辰安!我骆家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经营的那么多的盐场,也已经交给了朝廷。” “国公府的开销大。” “这为国家代管盐场,给户部交了那么多的银子……那些银子原本可是咱国公府的!” “摄政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国公府上下上千号人饿死吧?” “再有两三天摄政王就回来了,北漠道的那点事……到时候我去宫里请罪。” “破财消灾吧。” “他即将登基为帝,正是需要银子的时候,将家里的银子都送给他,往后的日子肯定会过得清贫一些,但总比满门抄斩来得好。” 顿了顿,骆老国公又看向了骆烨,问了一句: “现在你实话告诉我,北漠道那边走私的盐,究竟有多少?” 一听这话,骆烨慌忙站了起来,后退两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他这一跪不要紧,却把骆老国公给吓的心里陡然一颤。 “回父亲……也是孩儿见府上的日子过得愈发艰难,这才擅作主张……孩儿不甘心啊!” 骆老国公死死的盯着骆烨。 老梁微微垂头,却看见了骆老国公颤栗的双手。 “你不甘心?!” “莫非你以为老子就甘心么?” “但这是大势!” “你身为国公府的嫡长子,未来国公府的主人,莫非你还看不清这大势的方向?!” “说!” “北漠道走私的盐究竟有多少?” 骆烨年已四十。 作为未来的骆国公,国公府经营的盐场在十年前就已交到了他的手里。 骆老国公向来不会过问,因为这个儿子这十年来将那些盐场经营得很是不错。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一次这儿子却犯了浑,竟然和北漠道的官场还有江湖中的那些人勾结起来做出了贩卖私盐这种下三滥的事! 李辰安去了一趟北漠道,他已知道了这件事。 虽说并没有将背后的骆国公府给暴露出来,但骆老国公却知道只要李辰安查,那么迟早都会查到骆国公府的头上。 因为他知道皇城司的厉害。 就在父亲如剑一般的视线中,骆烨却抬起了头来。 他看向了骆老国公,言语反而变得平静了起来: “父亲,宁国开国时候,开国皇帝便封了我骆府为国公,世袭罔替!” “这是祖宗之法!” “他李辰安仅仅是个摄政王,他却取缔了国公府!” “这意味着咱骆国公府从此不再存在!” “这意味着未来咱骆家的子弟将沦为贫民百姓!” 骆烨的声音渐渐又激动了起来: “他李辰安,广陵城一傻子,不过是……” “闭嘴!” 骆老国公一声大吼打断了骆烨的话。 他啪的一巴掌拍在了茶桌上豁然站了起来,怒目圆瞪呵斥道: “孽子!” “你知道个屁!” “你这是想要将骆府的所有人害死!” “老子问你,你究竟干了些什么事?” 骆烨忽的一笑,从地上站了起来,还拍了拍膝上的灰尘。 “好吧,父亲,孩儿通过北漠道卖给了荒国很多很多的盐。” “至于斤两这需要查看账簿,但孩儿为国公府赚回来的银子大致有六千万两!” “仅仅一年时间,就赚了六千万两!纯利!” “这银子太好赚……” 他话音未落,骆老国公已上前一步,“啪!”的一巴掌就扇在了骆烨的脸上。 他激动的浑身都在发抖。 他伸出手颤巍巍的指着骆烨: “你、你这孽子!” “你这是资敌!” “你当皇城司是瞎子?” “你当暗衣卫是摆设?” “你真以为李辰安是傻子?” “你这个蠢货,你才是天下最大的傻子!” “你这是将骆府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那些银子在何处?老子给你两天时间,全部送到京都!” 骆烨一手捂着脸,却疯狂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银子?” “两天时间?” “爹,莫说两天时间,就是两个月也送不回来了!” “那些银子都花了!” “……花在何处?” 骆烨笑意陡然一敛,双眼比窗外的雾还要寒: “你倒是当了一辈子的骆国公,可孩儿我一天都还没当过啊!” “孩儿也想当当国公,也想这国公府能够世袭罔替下去!” “所以……那些银子,孩儿全部送去了东离岛!” 骆国公忽然双眼一黑闭上了眼,他浑身的力气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抽干。 他伸出了手来,想要抓住什么。 他抓住了一把剑! 一把从他腹部穿过的剑! “家主,对不住了。” “您老了,少爷会将你厚葬!” 骆老国公睁开了眼。 他缓缓扭过了头来,却并没有看向老梁。 他看的是窗外。 窗外秋意浓。 雾很重。 第九百七十八章 秋意浓 十一 “哐当……!” 骆盛手里的茶壶落在了地上,碎裂的清脆声响打破了这书房中此刻的寂静。 他张大了嘴无比惊惧的看向了他的大伯。 骆烨的表情却极为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一样。 他甚至走了过去,弯下了腰来,将地上茶壶的碎片捡了起来。 “做事不要这样毛毛躁躁的。” “老六啊……” “你的父亲去世得早,大伯我一直拿你当亲儿子一般看待。” “所以今晚这事,大伯也就没有瞒着你,甚至将你也叫了过来,就是想要你亲眼看看。” 骆烨坐在了茶桌旁,冲着面无人色的骆盛招了招手,“老六,来,坐下,有些事大伯得告诉你了。” “你爷爷没有死。” “他还不能死!” 骆烨扭头看了看倒在老梁怀中的父亲,挥了挥手: “老梁,父亲累了,带他下去歇息吧……” “药我已经给你了,他不能死,却也不能开口说话,也不能动笔。” “等摄政王回京,我会背着他去向摄政王请罪!” 老梁默默点了点头,一指落在了骆老国公的身上,一把将老国公给抱了起来,走入了浓雾之中。 书房中的灯一直亮着,直到天将明。 将明,并未明。 但晨雾更浓,整个京都仿佛还在沉睡之中尚未醒来。 就在这黎明前的浓雾之中,骆国公府有一辆马车离开。 也在这浓雾之中,有三辆马车驶入了京都,来到了梅园。 骆国公府那辆马车里坐着的便是骆府六少爷骆盛。 梅园门口停下的三辆马车里下来的却是李辰安与钟离若水一行。 萧包子站在了梅园的门口。 屋檐下挂着两盏依旧未熄灭的灯笼。 就在那昏黄的灯光下,门楣上的梅园二字依稀可辨。 她看着那字、那门便开心的笑了起来。 她伸了个懒腰,似乎想起了什么,便扯了扯夏花的衣袖,指了指那扇依旧紧闭的门说道: “花啊,咱们可算是到家了!” 家! 夏花眼睛一亮,摸了摸腰间的那杆箫,脸上的倦意顿时一扫而空,便如花一样的绽放开来。 这一路走了许久,夏花无数次的想过那个家是什么模样。 萧包子说它叫梅园,里面种了许多的梅树。 到了大雪纷飞的时节,那些梅花便开了,煞是好看。 尤其在雪中的亭子里,嗅着那寒梅的香味,再炖一锅狗肉温一壶酒。 饮酒,吃狗肉,赏怒放的梅花…… 对此夏花并不太相信,因为这位萧姐姐倒是喜欢狗肉,却并不在意赏花—— 她更在意的是养牛! 夏花扭头看向了李辰安,本以为这到了家门口,李辰安当去叩门才对,不料李辰安却对她们招了招手。 他向隔壁的那扇门走了去。 就在他刚到了那门前的时候,那扇门嘎吱一声开了。 一个掌着一盏灯的中年男子站在了门前,他提着灯笼仔细一看,便咧嘴笑了起来。 他是温煮雨! 他走下了台阶,躬身一礼: “摄政王辛苦了!” 李辰安也笑了起来,他上前一步扶住了温煮雨的双臂:“两年不见,你倒是讲究了。” “规矩!” “无规矩不成方圆,臣以前颇为散漫。” “那时候无官无职,散漫也就罢了,现在既然当了这首辅,总得给那些官员们做个榜样。” “摄政王请进……” 他又看了看跟在李辰安身后的那四个姑娘,又躬身一礼: “诸位娘娘请进!” 他用的是娘娘这个称呼,显然他是知道这四个女人与李辰安的关系,并且已将李辰安视为皇上。 他也没有称呼宁楚楚为四公主。 旧的时代已经过去,四公主这个身份颇为尴尬,不如一声娘娘来得更恰当一些。 萧包子和夏花并不知道这些礼节,但钟离若水和宁楚楚二人清楚。 至少她们目前并不是宫里的娘娘。 而温煮雨对于李辰安却极为重要。 她们连忙向温煮雨道了一个万福,李辰安一声苦笑摇了摇头,“外面冷,带路!” …… …… 静闲居。 书房。 清冷的晨雾被关在了门外,书房的茶桌上煮上了一壶茶。 钟离若水已猜到李辰安和温煮雨一定有极为重要的事需要商议,本意欲避开,李辰安摆了摆手。 于是,四个女子安静的坐在了一旁。 温煮雨似乎也不以为意,这时方开口说道: “半个月前得到了你的第一封密信,骆府已在皇城司七处的严密监视之下。” “城防司那边,因为已废除了进出京都需要路引这一条,故而不太好再行逐一盘查。” “臣便吩咐了京兆府府尹向东密切注意京兆府少尹骆盛的动向……” “骆盛,字东安,便是骆国公府的六少爷,昨天他回家很早,皇城司七处密报,说骆家那位长子骆烨回来了。” 取了一撮茶放入了茶壶,温煮雨抬起了头来看向了李辰安: “你信中所说的那件事,按照臣这些年对骆老国公的了解……他理应是没那个胆子的。” 李辰安沉吟三息:“理由呢?” “那老狐狸懂得什么叫审时度势!” “荒国乃是咱们宁国的敌国,他知道贩卖私盐给敌国会给骆府带来怎样的后果。” “他已经很老了,这人老了就希望得个善终,轻易就不会铤而走险……” “他骆府原本与姬泰站在一起,两年前那件事他骆府就算不被满门抄斩,落个全家流放也不为过。” “你算是宽恕了他,他这两年里也很是庆幸,所以……这件事臣以为极有可能便是他的长子骆烨所为。” “因为骆府的那些盐场,没有人比骆烨更清楚。” 李辰安微微颔首,“前些日子派人来告诉你我今早一早回京要与你一见主要倒不是为了这件事。” “……那是何事?” “吴国之事!” 温煮雨眉间一蹙:“李尚书谈判不利?” 李辰安摇了摇头:“谈判倒是顺利,毕竟吴悔即将登基为帝,只是我得到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原太子吴谦死后,齐皇后被打入冷宫圈禁,吴国大阀齐氏在京都的主要人物皆被流放,但百密终有一疏,恰好齐氏跑了个重要人物。” “他叫齐立夫。” “他去了四皇子玉亲王吴常的藩地!” “吴常没有将其捉拿,反而待为上宾!” 温煮雨一怔:“这么说来,那吴常反意已显,你的意思……是要出兵帮助吴悔?” “不!” “我想和吴悔做点生意,可他毕竟是我的大舅哥,他要是和我讨价还价,沁儿夹在中间就会左右为难。” “这事我思来想去,还是你修书一封给吴帝比较好,就说那烟花按照成本价卖给他。” “一个就算……一百两银子吧。” “在无涯关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第九百七十九章 处境 两日前,李辰安派了玄甲营战士拿着他的手书亲手交给了温煮雨。 信里只是说了一句—— 十月初二,寅时末,静闲居见! 所有人都以为他还有三天才会抵达京都,唯有温煮雨知道他将提前回来。 本以为他会有极为重要的事,却不料竟然就是这么个事。 温煮雨咧嘴一笑:“那臣呆会就去修书一封给吴帝。” “好,” 说完了这件正事,李辰安呷了一口茶,又道: “我打算在长乐城外的祁山之下弄一些作坊,再在祁水原上开垦一些荒地……” “从临水城招募来的那些匠人大致会在这半个月内陆陆续续抵达京都,你去了宫里告诉工部尚书黄修木一声,就说我的意思,叫他在祁山下找一处适宜居住之地,先行搭建一些简易的房舍。” “今年已至深秋,时间有些匆忙,大致会来百八十个匠人。” “这些人可都是宝贝!” 李辰安放下茶盏,看着温煮雨惊诧的目光,俯过身子,神秘一笑: “我可指望着他们为我、为宁国赚回来很多很多的银子!” 他的手指头在桌面上叩了叩,“现在说了你估摸着也不明白,总之,明年,你便会看见从那地方出来的各种稀奇的值钱的玩意儿!” “对了,那地方就叫着科学院!” “不过现在暂时比较简陋,等赚到了银子,我可打算将它建成一座科学城!” 温煮雨咽了一口唾沫,好奇的问了一句: “科学是啥?” “……啊,你可以理解为可以改变人们生产生活的创造发明。” 温煮雨一噎,心想人活一世,不过衣食住行四个字。 衣,有绸、有棉也有麻。 食嘛……不都是五谷牲畜么? 至于住,隔壁梅园的暖阁倒是个好东西,只是那烟筒却伸到了这静闲居的顶上。 温煮雨扭头望了望那扇窗。 窗外隐白。 空气中已有了那股刺鼻的烟味。 想来是梅园开始烧今年的第一次暖炉了。 这东西说不上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却能在寒冬腊月里住在里面很是舒服。 姑且认为它就是个科学。 至于行……百姓靠脚,将士靠马,官员商人们靠的是马车。 这些玩意儿值得他如此重视么? 莫非还能玩出个什么花来? 当然,温煮雨心存疑惑却并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 不过他却嘴角一翘,抬眼看向了李辰安,“这些事……要办倒是很快。” “工部除了火器局的匠人们还在捣鼓你画给他们的大饼、不,大炮,其余人现在手上并没有多少紧要的事。” “他们天天围着火器局看热闹也不太好,弄去祁山下建房舍倒是合适。” “只是……李尚书估摸着得到了年底才能回来,户部的银子嘛……李尚书临行前也是在这里和臣说了许多。” “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 “户部账上的银子不能动!” “臣不行,你……你也不行!” “他说哪怕你真当了皇帝,你依旧是他的子侄。” “这话虽说有些不合适,但臣左思右想,却觉得李尚书的出发点是极好的。” “穷啊!” “宁国太穷了!” “你大手一挥,免去了百姓半数的税收。又鼓励工商业,没有了入城税,也没有了别的那些杂七杂八的进项。” “这两年查抄的那些贪官们的财产,一方面用于全国官员的薪俸支出,另一方面主要用在了军事之上。” “臣也不瞒你,而今户部账户上也仅仅只有纹银一千二百余万两……” “今岁的税收已入账,这些银子呢,就是明年整个国家的开销了。” “所以李尚书生怕你动了户部的银子,一来是怕这个冬会不会又有雪灾,二来……谁也不知道来年会不会风调雨顺。” “臣倒是听说你让赤焰军垦荒,这是个好主意,但相较于全国三千多万张嘴,玉丹河平原的万顷良田就算全部开垦出来也是杯水车薪!” “缺粮就会缺人!” “饱暖方思淫欲!” “这人若是吃不饱,大抵是没有心情生孩子的。” “就算是生下来也难以养活,反酿出更多的悲剧。” “故,臣以为,你弄那啥科学……你弄啥都行,但银子嘛……” 温煮雨摸了摸下巴的短须,贼兮兮的看着李辰安: “归园真的有银子!” “听说你重启临水港就是动的归园的银子……别的事恐怕也得指望归园的银子了。” 李辰安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对于国库之穷,不用温煮雨细说他也是知道的。 对于李文厚之吝啬,两年前在京都接触的时候也是清楚的。 只是他万万没料到自己这都要成为宁国的皇帝了,李文厚这个二伯居然防自己就像防贼一样! “那登基大典这事,我不是说了不用办的么?” “你们请了那些外国的使节……好吧,” 李辰安深吸了一口气: “那就选个日子在议政殿召集群臣和那些外国的使节开个会宣布一下就完事。” “这个……到不用那么拮据,龙袍还是得要做两身的。” “银子谁出?” “李尚书说了,这笔开支由国库支出。” 当个皇帝,就两身龙袍由国库来支出……这大抵是史上最寒碜的皇帝了。 以至于钟离若水四人都看向了李辰安,觉得这事儿好像有些荒唐。 不过李辰安倒是不以为意。 他甚至连龙袍都不想要,因为穿起来太麻烦。 但这东西有纪念意义,算是自己来这里走了一遭的又一个见证。 温煮雨似乎也觉得这事儿办得不够敞亮,可有什么法子呢? 说起来国库确实有一千二百余万两银子,李文厚却已经将明年的支出详细的列给了他。 二人聊了一个通宵,左算右算都不够! 万一真有个灾害那简直是雪上加霜! 更不能起了战端! 不过商业的渐渐繁荣却也让李文厚看见了一丝希望。 甚至户部已经在草拟一份商业税……总不能让那些商人吃肉,朝廷连汤都喝不到一口吧? “这就是当下宁国面临的处境,有些难,但臣相信在你的带领之下,终究有走出这困境的那一天。” 这句话算是安抚一下李辰安。 温煮雨不愿在这时候和李辰安多谈银子。 万一这家伙真撂担子跑了…… 他的小日子倒是能够过得红红火火,那他们这帮为希望而努力的老家伙,还有宁国的那三千多万百姓怎么办? 所以温煮雨指了指隔壁,“臣想了想,沁公主念你之心很是迫切,昨儿傍晚时候臣便将你要提前回来的消息告诉了她。” “国事等你歇息两日再谈,你的这家事……臣以为你还是先回家看看沁公主,如何?” 李辰安点了点头,起身,“那我们就先回家,下了朝你带着年大人他们到梅园来喝一杯。” “好!” “告辞!” “……稍等!” “还有啥事?” “梅园的烟囱,能否改个方向?不然吸这一个冬……臣、臣肺不太好!” 第九百八十章 相聚欢 梅园。 吴沁昨夜几乎没有入睡。 少女在吴国怀春喜欢上了一个异国的男人! 她舍弃了自己那吴国公主的身份,为了那憧憬中的所谓的爱情,不远千里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她已在宁国的京都玉京城的梅园中住了三个来月。 对于梅园中的一草一木倒是已极为熟悉,但对于这玉京城,因为他没有在身边,故而她极少出名。 这处梅园几乎就是她活动的全部。 原本应该很单调。 很乏味。 可偏偏吴沁却并不觉得—— 她活在对李辰安的思念之中! 在每一个清晨,她盼望着李辰安归来。 在每一个夜晚,她幻想着李辰安已归来的情景。 其余时候她多在织布,那织布机与吴国的并没有什么两样,是她为了排解那相思让家丁去市场买回来的。 时光就在朝思暮想中,就在唧唧复唧唧的机杼声中过去。 她的期盼越来越浓烈,她也知道李辰安回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昨儿傍晚,温煮雨前来梅园,告诉她李辰安将于今日凌晨时分提前归来…… 少女这一宿辗转反侧,心里既期待又紧张。 脑子里回忆着与李辰安相识的点点滴滴皆为甜蜜,便觉得这三个月的寂寞算是值了。 又想着自己现在是他的未婚妻了,便算是这梅园的主人。 夫君回家,那该如何迎接他呢? 得让他感觉到这个家有了女主人的温暖。 得让那些姐姐们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公主殿下! 昨夜已安排了下人将整个梅园收拾了一番,还有什么遗漏之处么? 这便是关心则乱。 就更难入眠。 吴沁干脆起了床,虽说才丑时末,她却并不觉得有丝毫倦意。 洗漱一番之后,她挑选了一件雪白的长裙,在浣儿的服侍下梳理好了头发,又从妆盒中挑了一支银色的步摇别在了头上。 对着镜子仔细的看了看,又拿了一盒粉底轻轻的扑在了脸上。 于是,镜子中的那个人儿便显得更加靓丽。 她的脸上荡漾起一抹欢喜。 “浣儿,” “奴婢在。” “去吩咐厨房炖、炖上六盅燕窝,熬煮一锅粥,蒸几屉包子,再做几道精美的小菜……” “他和姐姐们这一路马不停蹄的,定累坏了,把热水温好,他们到家便可以先沐浴一下。” “再去看看房间里的暖炉烧得如何了,温相说那炉烟熏到了他的静闲居里……就先熏熏吧,等辰安回来再看看怎么改造改造。” “让莲儿那丫头带上几个家丁在门口候着,这么大的雾,门前的灯笼怕是照不了多远,听见了他们回来的声音让他们早些开了门,掌着灯去迎接。” “大致就是这些吧……哦,对了,他喜欢吃狗肉,叫厨子将买来的那两条狗炖了。” “小火慢炖,煨到中午肉也就烂了。” “去吧。” 浣儿嘻嘻一笑,“殿下,奴婢忽然觉得殿下真长大了!” 吴沁向浣儿丢了个白眼,羞涩说道: “我本来就长大了!” “不是,奴婢觉得殿下有了主母一般的风范呢,已不再是昔日在咱们吴国皇宫里的不问世事的公主殿下了!” 吴沁抬头,望着窗外的夜色,嘴角一漾,轻声说道: “便算是学着长大吧。” “自己选的路……终究要自己去走完。” “咱们女人啊,一辈子的幸福不就是赌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么?” “小丫头,你以后就会明白的。” “要拴住男人的心……难啊!” “尤其是像他这样出色的男人,那就意味着得花更多的心思。” “其实我也不懂该花些啥心思,只是想着他回到了家,这个家能够让他更舒服一些。” “不说这些了,你快去!” “嘻嘻,殿下说的对!” 浣儿又是一笑,转身,吐了吐舌头,她抬步离开。 心想殿下是真的长大了! 因为自己的年岁比殿下还要大两岁,她竟然说我是小丫头…… 殿下的话比以往更深沉了一些,她的心思儿也不再那些诗词文章之上了。 她的心思儿已栓在了那个男人的身上! 那么殿下这没有退路的一赌,最终的成败会是如何呢? 不应该用成败这个词。 应该说是殿下付出了一切,她能否如愿以偿得到她所想要的那种幸福呢? 吴沁已起身,已站在了门前。 灯光的映衬之下,院中的雾很浓。 她穿的有些单薄。 她不会武功。 被这寒气一袭,她打了个寒颤,却并没有回房去加一件衣裳。 她在二楼。 她眺望着根本就看不见的院子。 浓雾弥漫在她的脸上,没多久就润湿了她的头发,也在她的睫毛上凝出了小小的水珠,于是院子里那些原本就朦脓的灯光便显得愈发的模糊。 可她依旧在看着。 在竖着耳朵听着。 片刻,她听见了从前院传来的轻微的脚步声! 又听见了细微的请安身! 还听见了那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 她顿时一喜,仅仅迟疑了三息,终究忍不住一提裙摆下了楼去。 李辰安一行已在莲儿的带领下来到了主院。 就在那抄手回廊里的一盏灯笼下,吴沁停下了脚步,她看见了从回廊那一头走来的那些影子。 她的小手紧握。 她的心肝儿砰砰直跳。 甚至她已屏息住了呼吸将眼睛睁得更大了一些。 依旧模糊。 她撩起衣袖擦了擦眼睛,便看见了那人从雾中走来。 还是不太清晰,可吴沁已知道那人就是他了! 吴沁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嗅到了空气中传来的他的味道。 她咽了一口唾沫,似乎将他的味道吞入了肚子中。 她咬了咬嘴唇,终究无法抑制自己那激动的心情,她迈开了步,向李辰安飞奔而去! 数月的相思之苦,在这一刻仿佛大河决了堤。 她忘记了身为一名公主的矜持,也忘记了自己尚未与李辰安完婚。 在她的心里,那人就是他的夫君。 就是她这一生所爱! 她就像一只白色的蝴蝶,扑腾着翅膀,向李辰安飞了过去。 愈发的近了。 终于看见了彼此的模样。 他依旧如昨。 她笑意如花。 李辰安张开了双臂,就像一朵盛开了的花。 那只白色的蝴蝶便飞到了这多花里,被紧紧的拥抱。 她感受到了他身上传来的温暖,感受到了他有力的双手搂着她的小腰。 她嗅到了花间的芬芳,这一刻,这数月的等待之苦已烟消云散。 她似乎品尝到了蜜一般的甜。 于是,她激动的眼泪就这样情不自禁的流了出来。 李辰安的下巴在吴沁的头上蹭着,因为雾湿,故而清凉滑润。 他亦感受到了吴沁那浓浓的情,便觉得这就是自己必须珍惜的女人,这就是自己的温暖的家了。 还有什么比一个女人在家中翘首期盼的等着自己回家更让人幸福的呢? 此时无声。 时间仿佛静默。 萧包子默默的扭头默默的看了夏花一眼。 心想…… 你估计得等到明年夏,百花开的时候了。 那支箫,都快摸包浆了! 第九百八十一章 触动 十里坡的营地在晨雾中收了起来。 伴随着一阵阵的犬吠声,队伍再次启程。 秋八楼留在了队伍里,花满庭和韦玄墨以及小刀也留在了队伍里。 在其中的一辆马车上,秋八楼受邀与花满庭韦玄墨同乘。 因为花满庭与秋八楼的老师秋尘相交莫逆,而韦玄墨与秋尘同为越人,昔日在越国京都四风城也多有往来。 马车外的雾并未散去,很是清冷,偏偏花满庭又将车帘给打开了。 虽说队伍走得并不是太快,但寒意依旧飘了许多进来,韦玄墨看了看花满庭,取了一条毯子来盖在了膝盖上。 他瞅了一眼花满庭,视线落在了秋八楼的脸上。 “昨夜你说秋老先生也会来京都……这一晃眼间,与他已有三十余年未曾相见。” “他在枢密院任职,那活儿极多凶险,老夫还以为……还以为他已殉国。闻你之言,老怀大安!” 韦玄墨深吸了一口气,也望向了窗外的浓雾,那张老脸上露出了一抹忧虑来。 “枢密院这样的地方,虽说是为国做事,但老夫并不喜欢。” “他们所行之事皆在黑暗之中,等不了大雅之堂,见不得青天白日。” “与宁国的皇城司、吴国的机枢房一样,老夫以为皆是大离帝国遗留下来的本不该存在的衙门!” 他收回了视线,忽的摇头一笑,又是一声叹息: “哎……皇上喜欢。” “这千年来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喜欢!” “说这是耳目,通过他们可知晓天下事。” “似乎有些道理。” “可老夫却认为,皇帝不过是通过他们去了解天下百姓和官员们的想法与动态罢了!” “终其目的,还是落在了一个防备百姓揭竿造反之上。” “因为老夫这么些年来细细观察思量,没有发现皇帝通过这样的衙门为天下百姓谋多少福利。” “各地的灾情,有各地的官府呈报,他们这些谍报部门能够担当一个监察之责已是谢天谢地了!” “若是和地方官府勾结,欺上瞒下,贪墨那赈灾之物……其害猛于虎!” 花满庭一捋长须笑了起来: “这大早上的,空气如此清新,你却有满腹牢骚,这不好!” “都到了咱们这个岁数,就不要去操心那些破事了。” “既然存在,还存在了这么多年,那必然有其道理。” “这样的衙门,它的本质就是个工具,与其余衙门并没有两样,仅仅是看如何去用罢了!” “如果皇帝心存黑暗,那么这样的衙门就必然行于黑暗之中,去做那些苟且之事。” “但如果皇帝心向阳光呢?” “他们就只能走在阳光之下!” “老夫以为,只要是人,便会心存善恶两面。” “百姓之恶,不过危害一乡,但若为官者做恶,便会祸害一方!” “在这个时候,如果皇城司肩负起了监察之责,给那些为官者的头上悬上了一把刀……” “为了乌纱帽,为了项上人头,他们才会将恶收敛起来,才会展现出善的那一面。” “如此,官为民而不为财,国家方能兴安!” 韦玄墨那双老眼一眨不眨的看着花满庭,看了足足五息,咧嘴一笑: “可人性本就是自私的!” “老夫不否认有部分读书人心存报国之信念,但十年寒窗为做官,为官之后……人性这个东西是极为复杂的。” “细观历史千年,真正能流芳百世的又能有几人?” “哪怕是在繁华盛世,也多猪狗之辈。” 韦玄墨摆了摆手:“咱们也不说这个了,因为没有结论。” “秋尘脱离了枢密院这是好事,亦是他的智慧。” “究其原因,其一,应该就是他与长公主这段刻骨铭心之爱。” “其二嘛……许是他看透了枢密院之黑暗,也或许是枢密院需要刺探吴国情报,但长公主是吴国的长公主。” “为了长公主吴雯,他必须做出取舍,于是他选择了爱情,放弃了本职,这才在吴国的白鹿书院当了个院正……其实这才是他的理想。” 说着这话,韦玄墨颇为好奇的又看向了秋八楼,问道: “你既然是他的学生,那才学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你是吴人,以你的才学报效吴国也定能受到重用,你为何偏偏来了宁国呢?” “莫非是秋老先生的意思?” 秋八楼摇了摇头,笑道: “这是晚辈之意。” 韦玄墨又问: “你不看好吴国之未来?” “也不是。” “那是为什么?” “在白鹿书院的时候,老师闲暇时候喜欢诗词,李辰安的诗词恰传入了吴国,老师见之极为喜欢,说他之才华不仅仅是宁国诗仙,放眼天下,亦前无古人!” “后来他成为了宁国摄政王,革新税法,提振工商业之策亦传入了吴国,老师见之未曾言及利弊,但晚辈却以为这是利国利民之良策。” “自此,晚辈开始了解他。” “而后与他有过一些接触,这一路而来也聊了许多,晚辈愈发坚定了追随他之信念!” 花满庭一听,咧嘴笑了起来,看向了韦玄墨: “老夫的女婿,你若是信不过……你这老家伙可就有眼无珠了!” 韦玄墨瞪了花满庭一眼,却问了秋八楼一句: “那么究竟是他怎样的思想触动了你?” 秋八楼沉吟三息,徐徐说道: “晚辈从未见过一个位高权重者能够与田间老农同坐、同聊、甚至同吃!” “那不是装模作样!” “他无须装模作样!” “身段这个东西,许多人看的无比重要,可他却说……人,生而平等!” “没有谁比谁更高贵,事实上朝廷的所有人,皆是百姓所养!” “衣食者父母!” “他说事实上天下百姓才是官员们的父母,只是这父母的儿子们不太孝顺罢了。” “那一刻,我之心为之震动。” “后来一路而行,晚辈被他的许多思想所折服,比如……” “就像刚才两位前辈所谈及的皇城司、枢密院、机枢房这样的特殊衙门。” “他之所言与花老类似,却比花老之言更激进一些。” 花满庭又一捋长须,问道: “他怎么说的?” “他说,如果把生死交给一个卖棺材的人来定,那么天下人皆没有活路!” “如果把下雨的权利交给卖伞的人,那么将永远不会有晴天。” “他说绝对的权力定会产生绝对的腐败!” “所以要把权力关在笼子里!” “不要去试图考验任何人的人性,人性之本质是贪婪!” 就在花满庭和韦玄墨深思的眼神中,秋八楼又说了几句: “他还说……皇权,亦如此!” “皇权,更需要关在笼子里!” “因为一个荒唐的皇帝,他祸害的将是整个国家的黎民百姓!” 第九百八十二章 赌 秋八楼这几句话令花满庭和韦玄墨大吃一惊! 皇权是至高无上的! 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没有人敢于质疑皇权,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就算是朝代的更迭,那也是在位的皇帝因昏聩得罪了上天,上天不喜,故而遣人前来取而代之。 便是又一个新的王朝,一个新的皇权的建立。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主宰着一切,包括所有人的生命。 他如众星拱月一般,令所有人顶礼膜拜。 他的每一句话皆是金口玉言,无人敢于质疑。 但此刻秋八楼说的这些话……李辰安他即将成为宁国的皇帝,他就是宁国至高无上的存在! 可他却说要将皇权给关在笼子里! 他是要自缚手足? 花满庭扭头看向了窗外渐渐散去的雾,忽的又笑了起来。 这小子,果真异于常人! 因为一个昏庸的皇帝,葬送的不仅仅是大好的江山! 他带给百姓的,是无尽的灾难! 就因为一个人的昏聩,让数千万的黎民百姓跟着遭殃,史书往往仅是冠之以昏君之名,却不知道有多少家庭支离破碎。 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所以,这话确实大逆不道但很有道理的,可要如何才能将皇权、将官权给关在笼子里呢? 这话是韦玄墨问的。 因为秋八楼转述的李辰安的这番话,仿佛给他开启了一扇窗。 他隐约觉得窗外有着更美的风景,却偏偏有浓雾缭绕,让他无法看的清楚。 秋八楼沉吟片刻,拱手回道: “晚辈当时也难得其解,亦问过他同样的一句话。” “他说……这事需要很长的时间,因为明智尚未真正开启,文明也还没到那样的高度。” “晚辈愈发不解。” “他拍了拍晚辈的肩膀,说当下最主要的事是解放生产力……生产力,就是劳动生产的能力,他说可以理解为人。” “将商人从固有之地解放出来,给他们更广阔的市场,让他们自由的去发挥。” “将农人从田地中解放出来……倒不是说不再种田,而是种田不需要那么多的人。” “他说农耕器械的改良,可大幅提高劳动的效率,让更多的农人从田间地里出来,去商人们的作坊里做工,去赚取比务农更多的银子。” “总之,他说就是要搞活经济。” “经济活跃了,百姓们才能富足。” “百姓们富足了,才会让他们的孩子去读书。” “当读书人多了……明白事理的人也就多了。” “到了那时候,人们的需求便会进一步提高,不仅仅再追求温饱……” 秋八楼打住。 韦玄墨正听得津津有味,秋八楼这一停顿让他很是难受。 “那人们会追求什么?” “这……他的这话有些、有些怪异!” “怎么个怪异法?说来听听!” “他说,到了那时候,人们的需求会一步一步提高,直到追求自我实现。” 花满庭一怔,“何为自我实现?” 秋八楼双手一摊,颇为遗憾: “他没说,他说太遥远,不是现在需要去考虑的。” “……那么他现在究竟考虑的是什么?” “他说,是接下来从临水城招募而来的那百来个匠人。” 这件事早已从临水城传入了京都,甚至已经传遍了天下! 许多人对摄政王招募匠人这件事极为不解。 倒不是瞧不起匠人,而是作为宁国的皇帝,他不是应该在宫里主持国家大政么? 就算是他需要匠人做些什么,这事也大可交给工部去办! 这便给了许多人一种怪异的感觉—— 这位宁国的皇帝,似乎有些不务正业! 韦玄墨亦如此认为。 他眉间微蹙,“宁国那么多的大事他不去关注不去思索怎么解决,那百来个匠人值得他如此重视的么?” 秋八楼却面容严肃的摇了摇头: “晚辈初时也这般认为,可现在却改变了想法。” “用他的话来说,这百来个匠人虽少,却都是各行业顶尖的人才。” “他们的每一项创造发明,都极有可能改变当下行业的现状……也就是能大幅提高生产力,亦或弄出更值钱的东西。” “他说这才是一个国家的核心竞争力!” “这些匠人,远比所谓的诗人戏子大儒值得尊重!” “因为他们才是推动社会向前发展的关键所在。” “他称之为工匠精神,说这一批工匠虽少,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若是宁国的工匠都有了苦于专研勇于探索的工匠精神,生产力才能大幅提高,人们才能从日夜不停的劳作中走出来。” “当百姓们在生产中赚到了银子,还有了空闲的时间,他们才会安心的去做一件大事!” 韦玄墨一怔,问道:“老百姓能做什么大事?” 秋八楼咧嘴一笑: “他说……生孩子!” 花满庭一听,默默的转头看向了窗外。 心想他的身边已有了五个女人,可他的孩子呢? 你身为宁国皇帝,不是应该给天下百姓做出一个表率么? 韦玄墨没有再问。 他思索了许久。 马车里便安静了下来,只有窗外车轱辘碾过路面的声音。 还有渐薄的雾中传来的几声鸟鸣。 就这么到了午时。 韦玄墨忽然看向了花满庭,说了一句: “我已修书一封,便让小刀快马送给晗月公主吧!” 花满庭回头,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莫非你真想将你那弟子也嫁给李辰安?” 韦玄墨从怀中取出了一封写好的信摆在了小桌几上,抬头也看向了花满庭: “未尝不可?” “吴帝都敢把他的女儿嫁给李辰安,越皇……就算是他不同意,现在越国的形式也由不得他了!” 说着这话,韦玄墨忽的一叹: “老夫也不知道给晗月公主去这封信是对还是错。” “老夫更不知道未来如果宁国真的吞并了越国……老夫在历史上会留下个怎样的名声?” “老夫一辈子未曾赌过,这到老了却赌了一局,若是输了……恐会被万世唾骂。” “希望李辰安真如八楼所言,希望晗月公主真能嫁给他。” “那样,他对越国的百姓许能好一些。” 花满庭默默的注视着韦玄墨,这时方说了一句: “你或许不知道赵晗月上刀山的代价!” 韦玄墨一怔: “她是刀山山主封刀的关门弟子,她上刀山借刀有何代价?” 花满庭沉吟三息: “刀山的刀不是白借的,哪怕她是越国公主,哪怕她是封刀的关门弟子也不行!” “那些刀下了山,定会折损许多。” “这需要弥补。” “弥补的法子只有一个!” 韦玄墨顿时紧张,问道: “……是什么?” 花满庭扭头又看向了窗外。 窗外阳光初露,便是一片明朗的天地,只是这深秋的旷野色调有些单薄。 “是赵晗月择一师兄下嫁!” “她要下嫁的这个师兄,封刀已给她选好,便是封刀的儿子封疆!” 第九百八十四章 红 那红衣大法师停下了脚步。 站在了追命二人身前五步距离。 他的模样已清晰可见。 他有些胖。 胖的人通常不太显老。 他是个和尚,没有头发,便没有白发。 就算是他握着锡杖的那只手,也并没有如别的老人的手的那种枯槁。 只是他的眉毛有些长,那些长眉都是白色的,这似乎才是岁月留在他身上的痕迹。 这似乎也是他是一个老人的唯一的证据。 许是这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也或许是肚中佛法高深的缘由,他整个人给追命的第一个感觉就不像是个坏人! 甚至因为他的到来,他身上的这一抹在满眼黄色中极为亮眼的红,还让追命有了一种温暖的错觉。 但追命依旧握着剑柄。 双眼依旧一眨不眨的盯着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赵晗月似乎与这个老和尚认识。 他忽的抬起了一只手竖在了胸前,向赵晗月躬身一礼: “阿弥陀佛!” “老衲见过公主殿下!” 赵晗月沉默,只是脸上的寒意越来越重。 直到这老和尚直起了腰,她才问了一句: “向来不问世事的寂寞大和尚……看来这一次你是要破戒了?” 寂寞大和尚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贫僧宁愿一辈子都在佛前点灯。” “就像过往的那数十年一样,就像殿下在六岁时候随皇上前来慈恩寺许愿上香的时候那般。” “贫僧侍奉在佛前,不诵读经文,只欢喜的替所有施主在佛前点灯。” 赵晗月忽的呲笑了一声。 “本宫也记得那个有趣的与世无争的和尚。” “不过……那时候的国教是西林禅院,护国大法师是九灯和尚。” “那年本宫六岁,亦是这样的深秋,本宫随父皇去慈恩寺,你在慈恩寺点灯……你是西林禅院的僧人!” “我若是没有记错,你本应该是国师九灯大和尚的师弟!” “西林禅院在两年前被东林禅院所灭,听说最大的原因便是九灯大和尚与吴洗尘一战负伤,如此方被东林禅院乘虚而入!” “听机枢房说西林禅院死了不少和尚……” 赵晗月抬眼,眼神颇为不屑的看着寂寞大和尚: “那时你已经是西林禅院的红衣大法师了,西林禅院被灭,你非但没有为主持方丈报仇,你反而还投靠了东林禅院的寂觉大和尚!” “本宫其实也一直想问你一句。” 寂寞和尚又竖起了单手:“殿下请问!” 赵晗月杏眼一寒,从嘴里吐出了几个冰冷的字: “你心安否?” 一旁的追命在听着,倒不是对这些往事的好奇,他仅仅是想要找到一个最好的出剑的机会! 对方是半步大宗师! 他是一境下阶! 似乎相去不远,但实则却如隔着一道鸿沟一般。 比如现在。 那老和尚明明在和晗月公主说话,他明明没有看自己一眼,但偏偏给追命的感觉却是他一直在看着他! 就像他多了一双眼睛。 追命相信只要自己出剑,迎接自己的就是死亡! 他并没有因此放弃。 他只能等! 他相信任何人都会有松懈的时候。 他需要那样的一个机会,哪怕是眨眼之间。 因为他的剑很快! 他的剑能追命! 他现在希望晗月公主能够与那寂寞和尚多说说话,最好是说点能让那老和尚的内心起了波澜的话。 追命不信佛,也不信神。 他小时候求过佛更拜了许多的神,但佛没有回应过他半句。 神也没有看他一眼。 刀疤脸大叔也不信,甚至他还很瞧不起神佛。 他说世间若真有神佛,百姓何来如此多的苦难? 既然神佛庇佑不了天下百姓,那拜他们又有何用? 不如信自己手里的剑! 追命信自己手里的剑。 他也信对面的这个老和尚会有内心起了波澜的时候。 他是和尚! 不是古井不波的佛! 和尚是人,佛…… 佛是木雕泥塑的没有生命的冰冷之物! “你心安否?” 若是他的心不安,在此刻定会露出破绽! 追命的握着剑柄的手微微一紧,他不会放过这最好的机会! 可是, 他依旧未能出剑! 因为寂寞和尚的心,似乎没有不安! 他那张胖乎乎的脸上还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 “贫僧法号寂寞。” “师兄当年授我戒书的时候给我取的这个法号。” “师兄传我武艺教我佛法,他对贫僧之恩德……在贫僧的心里,比佛还要重!” “他与吴洗尘一战,贫僧目睹了整个过程。” “虽说他胜了吴洗尘半招,取了吴洗尘性命,但他也中了吴洗尘一剑……确实受了重伤。” “东林禅院意图对西林禅院不利,师兄其实早已知晓,毕竟师兄才是护国大法师。” “但师兄依旧与吴洗尘一战……他说,那是约定,吴洗尘既然如约而至,那便不能毁约。” “在师兄受伤之后,他吩咐我做了一件事。” 晗月公主眉间一蹙:“什么事?” “保护不念师侄去吴国送吴洗尘骨灰回家!” “……你的意思是,东林禅院围攻西林禅院的时候,你并不在慈恩寺里?” 寂寞和尚微微颔首: “贫僧一路暗中保护着不念师侄,直到送他去了宁国的积善庙。” “贫僧并不知道西林禅院会出事,贫僧在积善庙现了身,因为贫僧在那庙里遇见了一个人!” “什么人?” “故人!” “贫僧未曾料到会在那地方遇见了故人!他是……寂灭师兄!” 赵晗月一惊:“不是听说他早已圆寂了么?” 寂寞和尚摇了摇头:“原本贫僧也是这么认为的,在积善庙见到他时贫僧因太过惊讶这才不由自主的现了身,去了那庙前。” “我们在积善庙的桃林里坐聊了三天三夜。” “等贫僧回到慈恩寺的时候……” “阿弥陀佛!” 寂寞和尚一声叹息, 就在这一声叹息之中,追命敏锐的捕捉到了他内心的那一丝波澜! 这便是追命一直在等的最好的机会! 他相信自己这一剑就算不能取了寂寞和尚的性命,也定能给他造成一些伤害! 这便是先机! 一步快,步步快,就算自己死,若能够将这老秃驴拼个重伤,让晗月公主能够活下去,那么自己的使命也算是完成了。 一道银色的寒光突然闪过。 划破了这空寂原野上的寂寞的秋。 就在一片单调的黄色中,有一抹红飞了起来。 明明没有风。 那抹红却像一只红色的蝴蝶在风中翩翩。 赵晗月豁然瞪大了眼睛! 第九百八十六章 路 一 路,是最为寻常的存在。 人们天天都走在路上,似乎从未曾意识到某一天若没有了路会变成什么样子。 作为堂堂的越国公主殿下,赵晗月更是未曾去想过。 但现在她知道了。 这便是书中所说的绝路! 就算想要回头,也是回不去了。 那还能怎么办呢? 唯有将希望寄托于刀山之上的风云楼! 刀山上的风云楼在云端,那些师兄们想来也在云端。 作为风云楼的弟子,他们极为骄傲,他们喜欢俯视众生,只是山太高,云太厚,他们俯视不到这里来。 就算是现在看见,也来不及了。 那就只好一战! 左右是个死字,自己终究追不上命也改不了命。 赵晗月拔出了剑,寂寞和尚一手握着锡杖,却收回了视线看向了赵晗月。 这一刻,他那张胖脸上露出了极为严肃的表情: “贫僧寂寞了一辈子,这一次就让贫僧来断后!” “殿下请速速离开!” “不要回越国!” “去宁国!” 赵晗月一惊,“去宁国干什么?” “去宁国找到李辰安,告诉他一件事!” 赵晗月愕然,便听寂寞和尚又道: “刚才贫僧说的那枚玉佩,就在装他师傅吴洗尘的骨灰的那口瓮里!” “是九灯师兄亲手放进去的!” “九灯师兄说隐门少主早已来到了人世间!” “这枚玉佩,便是师兄二十年前偶然所得,师兄说隐门中人定会前来寻找此物,师兄本想等鱼上钩,却不料有人向皇上告密,说西林禅院便是隐门的一处据点。” “师兄说要想找到隐门所在,要想知道大离真正的势力在哪里,秘密可能就在那玉佩之中!” “师兄命贫僧寻一能够对抗隐门的强大势力,贫僧本以为师兄所选是吴国的洗剑楼。” “可贫僧尾随不念师侄去了洗剑楼之后才发现洗剑楼也已衰败……没有弟子再修成不二周天诀的洗剑楼,根本无法抵抗隐门的高手。” “在西山之巅的积善寺,寂灭师兄点醒了贫僧,说放眼三国,恐怕唯有李辰安治下的宁国有可能对付隐门。” “贫僧本意图前往宁国京都玉京城,却不料李辰安未曾回京,而是去了北漠道。” “贫僧回到越国便听说他修成了不二周天诀……这或许就是天意!” “而后,贫僧本在慈恩寺点灯,却又听说殿下离开了四风城前去刀山……” “贫僧想要看看隐藏了这么多年的风云楼究竟有着怎样的实力,便走在了殿下的前面。” 寂寞和尚望了望刀山,摇头苦笑: “殿下,刀山上风云楼依旧,却只有一个姑娘一条狗!” 赵晗月这才大吃一惊: “那么多的人呢?” 寂寞和尚又看向了正向他们而来的越来越近的那四个红衣大法师, “贫僧明白了!” “调虎离山!” “禅宗五个红衣大法师齐聚于此……刀山上的刀,只怕已在四风城!” 赵晗月难以置信! “不!” “师傅赠我此剑,便是让我上刀山借刀!” “你之意图,依旧是不希望本宫上刀山借刀!” 寂寞和尚徐徐闭上了眼: “殿下还是先活下来回到四风城吧!” “快走!” “记住贫僧说的话!” “去宁国,告诉李辰安!” “让他从吴洗尘的骨灰瓮中取出那枚玉佩,找到隐门……消灭他们!” 赵晗月看着越来越近的四个红衣大法师,银牙一咬,翻身上马, “追命,走!” “……往哪走?” “……回京都!” 上了刀山再无路。 寂寞和尚说刀山只有一个姑娘一条狗……赵晗月不敢去赌。 寂寞和尚一人挡不住那四个红衣大法师! 就算是自己能够快马而逃,去了刀山,若真没有了那些师兄们,自己必然也是死路一条。 原本她是不怕死的。 可偏偏她神使鬼差的接下了这个差事! 仅仅是因为寂寞和尚的委托是让她去找李辰安! 她似乎有了一个活下去的由头。 那么往回走,虽说也有四人,但那四人肯定没有这四个红衣和尚厉害。 “走!” “杀了他们,我要去问师傅一句这是为何!” 追命没有迟疑。 他也翻身上马。 二人调转马头狂奔而去。 四个红衣大法师在那一瞬间如秃鹫般飞来。 寂寞和尚握着锡杖,看着越来越近的四个师兄,他高喧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殿下已回头,四位师兄可能放下屠刀?” 一个冷漠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寂寞师弟……你不在佛前点灯,却来了这里……” “掌教师兄有令,着我等取回锡杖,脱下你的红衣袈裟。” “另外,掌教师兄有请殿下去慈恩寺上一炷香!” 寂寞和尚心里一沉:“若师弟不愿呢?” 一掌从天而来。 “掌教师兄令谕,便将你逐出禅宗,让你回归寂寞!” 寂寞和尚手握锡杖冲天而起。 “那便让贫僧来试试首席大师兄的金刚掌!” 一掌与一杖相接。 另外三个红衣大法师已落地,再次腾空而起,向正在狂奔的赵晗月二人追了去。 …… …… 在王正浩轩的眼里,这满眼的黄并没有凄凉的感觉。 他根本就没有注意这深秋的黄。 因为既然是深秋了,那些草自然也就该枯萎了。 那些曾经绚丽的花,也应该凋落了。 这是自然规律。 那么一应变迁就应该遵循。 他骑在马上,左手提着一只兔子,右手拧着一只野鸡,皆是活物,皆在他的手上拼命的挣扎。 阿木瞅了一眼王正浩轩,“小师弟啊!” “咱们是来保护晗月公主的,这人还没有找到,一路的兔子野鸡倒是被你寻到了不少。” “师兄心里有一个疑问。” 王正浩轩咧嘴一笑:“大师兄请问!” “在你的心里,究竟何为正事?” 王正浩轩脱口而出: “民以食为天,大师兄,吃比任何事都重要!” 独孤寒深以为然,因为这一路的一日三餐,皆是这位小师叔亲手操持。 这位小师叔也是个奇人。 简单的食材经过他的手的处理就会变成一道道的美味,尤其是小师叔炖的狗肉。 可惜,这一路实在太赶,小师叔说炖狗需要极长的时间,阿木师叔是个正经人,他不会给小师叔炖狗的机会。 阿木抬头望向了前方。 他的眼里散发着神圣的光芒。 “小师弟啊!” “刀山上的风云楼,是咱们牧山刀的祖地!” “切记,上了刀山之后,须有一颗虔诚的……” 两骑飞快而来。 天上还飞着三个红衣人! 阿木话音未落,骑在马上的追命已一跃而起,一剑向走在最前面的王正浩轩杀来: “尔等……看剑!” 王正浩轩顿时就瞪大了眼睛,他双手没空无法拔刀。 他能怎么办呢? 于是,他丢出了右手提着的那只野鸡。 野鸡扑棱棱飞了起来,在王正浩轩那一甩之力的作用下,径直向追命的面门扑去。 一道寒光闪过。 一串鲜血挥洒。 那野鸡死了,死无全尸! 王正浩轩大怒,反手拔出了刀! 第九百八十七章 路 二 追命为了争取那渺茫的一线生机,他原本就比赵晗月跑得更快。 他必须解决掉前方那四个人! 他没有时间去判断那四个人是敌人还是路人。 他只知道没可能是友人! 他很清楚那个寂寞和尚最多能够拦下一个红衣大法师,另外三个红衣大法师将很快追来。 他们不能有丝毫停留! 他必须先将这条回去的路杀个通畅。 这一刻,他从空中掠起的速度很快,他手里的剑挥动的速度也很快! 他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前方的那个少年,那个少年的模样在他的眼里越来越清晰,他的双眼也越来越冰冷。 去死吧! 或许死得冤枉。 却也莫要怪我。 且让那些和尚来超度你们! 他没有料到那个少年会向他抛来一只鸡! 不管那少年抛来个什么东西,都不能阻挡他的这一剑! 他的剑身微微一震,强大的内力将那一只活生生的鸡一家伙给震得支离破碎。 一篷血花在空中爆起。 凌乱的鸡毛在空中乱飞。 追命的眼睛依旧死死的盯着王正浩轩,他的剑从鸡血中穿过。 他的人紧随其后,也从那鸡毛和鸡血中穿过。 他距离那少年只有了三步距离! 他看见了那少年愤怒的模样,而后,他看见了那少年拔出了刀! 他的嘴角一翘,刀是长兵,虽然威力巨大,但施展需要蓄势。 那少年已来不及蓄势! 他的剑,一定会洞穿那个少年的胸膛,而后……再杀下一人! 可就在他再进三尺的时候,他的眼陡然一睁! 那原本应该蓄力蓄势的刀,忽然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不见! 那么大的一把刀,它不见了! 可追命分明看见那少年右臂向下一斩! 就在那少年右臂向下而行的同时,追命豁然一顿,他的身子在空中强行一扭,剑势突变! 他依旧没有看见那把刀。 可那么多年在山里的训练,让他们拥有了比野兽还要强大的对危险的感知。 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在那一瞬间竖了起来。 他感觉到了一股他无法抗拒的强大的杀意! 那不是刀意。 更不是剑意! 那是一种怎样的杀意呢?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 比如追命要杀对方,仅仅是死人才会给他们让路。 不牵涉任何的情绪。 没有深仇,更没有大恨。 但那少年的那一刀……却带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仿佛自己与他有杀父之仇有夺妻之恨一般! 追命在那杀意袭来的一瞬就知道自己这一次当真是在劫难逃了,他万万没有料到对面那个年轻的男子,他竟然至少是半步大宗师!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追命拼尽了全力改攻为守。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根本就守不住! 就在那无迹可寻的一刀就要斩到追命的身上的时候,又有一刀忽然飞起。 那一刀随着那一人一步而来,竟然后发而先至! 追命看见了那一刀。 那是那个少年身后的那个冷峻男子劈出的一刀。 那一刀在劈出的瞬间就形成了一大片的刀幕! 带着排山倒海之势! 竟然越过了前面的那个少年,眨眼睛就到了追命的面前! 追命衣衫猎猎。 那是强大的刀意! 追命绝望闭眼,因为这又是一个半步大宗师! 路,就断于此! 追了一辈子别人的命,这一刻被两个半步大宗师的刀取了自己的性命。 或许这就是那些秃驴所说的因果报应! 追命又睁开了眼,不再去看那两把刀,他扭头看向了这秋日的原野。 这应该是最后的一眼。 那满眼的黄,其实也很绚丽。 对不住主母了。 对不住少爷了! 也对不住身后的那个姑娘了! 赵晗月的马没有减速。 她已至追命身后两丈距离。 她的境界并不能看清楚前方的战斗的玄妙,但她却感觉到追命已失去了战斗的意志。 她连忙一勒缰绳,坐骑人力而起,她陡然睁大了眼睛—— 她看见了一座山! 由无数刀光凝聚而成的一座无法逾越的巍峨雄壮的山! 那座山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了追命的面前,而后…… 有一刀落下! “轰……!” 一声惊雷般的声音响起。 满地枯黄的野草在那一刀的杀意之下断成了无数的碎屑! 那些碎屑在那一刀的刀罡之下顿时狂乱的飞舞,于是,赵晗月的满眼,又都是黄! 追命落地。 衣衫破碎。 他也收回了视线看见了那座山。 看见了落在山上的那把刀。 看见了那个左手提着一只兔子的少年,还有那少年惊诧回头时候的那双眼: “大师兄,原来这才是以刀牧山?” “师傅怎么就没有将这一刀交给我呢?师傅是不是有些偏心了?” 阿木摸了摸鼻子: “小师弟,师兄我也不知道是如何使出这一刀来的。” 王正浩轩并没有在意阿木那神来的一刀,他在意的是眼前的这件事那个人: “大师兄,他让我们没有了鸡吃……夺人食物,犹如杀人父母,你为何拦我?” 阿木收刀。 刀入鞘。 山不再。 依旧有漫天飞扬的尘埃。 “小师弟,首先,为了一只鸡取人一条命,大师兄觉得并不合理。” “……大师兄,鸡的命就不是命了?” “小师弟,鸡的命也是命,但那只鸡就算是没有死在他的手里,也活不过今儿个这个午时,它还是会死在你的手里!” “另外,你看!” 阿木伸手向呆若木鸡的追命身后一指: “她,” 王正浩轩这才抬头看了去。 那是一个骑在马上面色苍白头发凌乱还有一身尘土的女子。 “她是谁?” “小师弟,吃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多动动脑子!” 独孤寒抱剑惊诧的看向了阿木,便听阿木又道: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女子前来?” “大师兄以为,她或许就是晗月公主!” 王正浩轩又仔细的看了看,飞扬的尘屑尚未散尽,落了对面那姑娘一身,模样就显得有些狼狈也有些模糊。 他摇了摇头: “大师兄,不对!” “哪里不对?” “晗月公主是要去刀山借刀的,你瞧,她的身后没有刀,她这跑的方向也不对……” 王正浩轩忽然眯起了眼睛,“大师兄,你再瞧!” “她的身后非但没有刀,还有三个……和尚!” “李辰安说晗月公主是借刀去杀和尚的……” “大师兄,那三个和尚好像是要杀她!” “她恐怕真是晗月公主!” 王正浩轩忽然一声大吼: “大师兄,快出刀!” “她要死了!” 第九百八十八章 路 三 三个红衣大法师已追了上来。 他们不知道对面那四人是谁,他们必须先解决掉赵晗月! 打前那红衣大法师拔出了戒刀,一声冷笑: “阿弥陀佛……!” “殿下,阳间路尽,黄泉路远!” “殿下且行且保重!” 说完这话,那红衣大法师又看了王正浩轩四人一眼。 他的眼里有些警惕,因为刚才他们尚在十丈开外便感受到了这里的两股强大的刀意。 至少是半步大宗师的力量! 但很显然,那三个年轻的男子不可能有着半步大宗师的境界。 那么唯一可能就是骑在马上嘴里还叼着一杆烟枪的那个驼子! 他也不知道对方是那条道上的。 刚才刀意如此强大,这驼子估摸着是风云楼的一个护法。 他并不担心。 因为风云楼的那些刀并没有下来。 也因为他们三人,其中另外两个师弟就是半步大宗师。 而他……已快踏入了大宗师的那扇门—— 这意思是他已是半步大宗师的巅峰! 他已可以蔑视江湖中几乎所有的半步大宗师了! 所以,他那张消瘦的脸上的那双眼徐徐一眯看向了那驼子,带着十足的警告味道: “禅宗行事,尔等若不相干……请后退十丈!” 没有等那驼子回应,他招了招手,对身边的两个红衣大法师吩咐了一句: “寂远师弟,你去请公主殿下!” “寂幽师弟,你去杀了殿下的那个侍卫。” “他们……师兄我看着。” “去办吧,寂空师兄想来很快就会过来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两个红衣大法师单手一礼,那个叫寂远的老和尚从背上取下了一根棍子。 另一个叫寂幽的和尚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剑。 站在他们前面半步的那个红衣大法师抬头看了看天空,“阿弥陀佛!” “超度他们吧!” 寂远大法师的棍子向赵晗月捅了过去! 寂幽大法师的剑,向追命刺了过去。 阿木握住了刀。 独孤寒依旧抱着他的剑。 王正浩轩已将左手的那只兔子丢给了身后马背上的一个驼子—— 他正是从临水城而来的烟驼子! 烟驼子叼着烟杆,那张老脸上的每一个褶子里都填满了担忧。 他接过了那只兔子,看了看手中的兔子,又看了看那个地位似乎很高的红衣大法师。 他知道禅宗红衣大法师的厉害。 虽说刚才阿木和王正浩轩的刀展现出了令他极为震惊的境界,可毕竟年轻! 内力这个东西通常就像老中医一样。 年龄越大越深厚。 当然,修成了不二周天诀的少主是个例外。 可惜的是少主那一身几近无敌的内力却都给了少奶奶钟离若水。 至于牧山刀的这两把刀…… 牧山刀的刀本就极重气势,但对方实在太强,若是三刀未见效果,对方绵长的内力便能给他们带来致命的一击! 可他也只有二境上的身手,在禅宗的红衣大法师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该怎么办? 就在烟驼子如此想着的时候,他的耳畔忽然响起了王正浩轩的一声怒吼: “阿尼吗个头!” 他双脚一蹬马镫,他双手握刀冲天而起! “竟然敢对嫂子动手!” “你们这些秃驴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那本少爷便将你们给超度了!” 他的话音未落,一股强大的杀意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向那三个红衣大法师席卷而去! “本少爷代佛祖收了你们这些妖孽!” 王正浩轩人飞,刀起。 刀意如长虹贯日! 一地的枯黄的野草如遇狂风一般被席卷而起。 起而漫天! 漫天的苦草中,已没有了那一刀的影子! 阿木在这一刻也出了一刀! 又是如山一般厚重的刀! 因为那个叫寂远的和尚手里的棍子就快捅到晗月公主了! 这万万不行! 李辰安的女人,是你一个老和尚能去捅一家伙的么? 刀起,山落。 这,才是刀山! 与刚才救下追命的那一刀又有些不一样—— 这一座落下去的山极为峥嵘! 看在寂远大法师的眼里,便是无数把锋利的刀! 他突然止步。 老脸面容顿时一紧。 那双老眼露出了极为凝重的表情。 他死死的看着那峥嵘的山,手中的棍子在止步的同时向那山点了出去。 点出了朵朵棍花。 因为那山有许多把刀正向他劈来! “半步大宗师……!” “锵锵锵……!” 刀意与棍花相撞。 花谢,刀意灭。 那座刀山突兀消失。 阿木向前踏出了三步。 寂远大法师向后退了五步! 他已收棍,扭头,那双老眼难以置信的看向了阿木。 阿木却并没有看他。 阿木看的是高远的天。 他看的很认真,似乎忘记了这里还有一场要命的战斗,还有一个哪怕要了他的命也要保护的女人。 他忽的说了一句: “天涯……” 话音未落,寂远大法师豁然抬头。 那个半步大宗师巅峰的和尚这一刻也惊诧的望向了天际。 王正浩轩的那一刀破空而出,却并没有劈向寂幽大法师,他竟然收回了那一刀落在了地上,也向天边望去。 寂幽大法师的剑停在了空中没有向追命再递进半寸。 所有人都望向了阿木所看的地方。 就连距离他们百丈开外,正在激烈战斗的寂寞和尚和那位首席大法师此刻也停止了打斗。 寂寞和尚没有去擦拭嘴角溢出的血。 那位首席大法师也没有趁着这个时候取了寂寞和尚的命。 他们所有人都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吸引—— 似乎有人要破境! 还是破大宗师境! 唯有破大宗师境,方能引发某些特殊的征兆或者共鸣。 而这样的境况是极难看见的。 因为天下武林,大宗师屈指可数。 那是天大的机缘,也是每一个武人所追寻的最终的路! 寂寞和尚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最有可能破大宗师境的,便是寂虚大法师! 他的心顿时绝望。 晗月公主……插翅难逃! 另一边。 寂虚大法师已无比震惊的收回了视线,他的视线落在了阿木的那张刀削般的脸上! 他难以置信那个年约二十上下的青年已经是半步大宗师,并且即将迈入大宗师的行列! 这怎么可能! 这百年来天下大宗师破境时候最年轻者是樊桃花,其次是燕基道。 至于钟离若水……她是个例外。 现在看来,这一记录似乎就要被那个青年男子所改写! 万万不能让他成功破境! 寂虚大法师举起了刀。 屠刀! 就在他这一刀正要向阿木劈去的时候,阿木忽然又开了口: “……明月……!” 日正当空。 何来明月? 第九百八十九章 路 四 当阿木说出明月二字的时候,独孤寒倒吸了一口凉气,猛的回头看向了阿木!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因为,当时在洗剑楼的时候,这位阿木师叔以先生李辰安的一首词而破半步大宗师之境! 犹记得那个晚上皓月当空。 自己独孤九剑大成刚好一个月。 就在那皓月之下,自己坐在一片绿茵之上,正喝着一壶酒,正望着天上的那皓月星辰颇有些沾沾自喜。 有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一个少年吟诵着这首词挥刀而起。 就在那一首词中,他以长刀问天,那璀璨的刀光仿佛令空中的皓月失色! 他便是阿木师叔! 吟诵之前,他二境上阶! 一词吟诵完毕,他已是半步大宗师! 那是怎样的天才?! 在独孤寒的心里,阿木师叔就是仅次于先生李辰安的绝世天才! 他一刀问了天,仿佛也破了天。 他为那一刀取了一个名字。 那名字便是天涯……明月……刀! 此刻,独孤寒又一次亲眼看见了这难以置信的一幕! 阿木师叔没有吟诗,他仅仅是一刀之后望向了天边,说出了天涯二字。 他刚才明明是出了如山一般的一刀,可他似乎在那一刀里越过了那座山望见了天涯。 而此刻,他再次说出了明月二字…… 独孤寒又顺着阿木的视线望向了天边,他没有看见天涯,可他却仿佛看见了天边升起了一轮明月! 太阳分明就在头顶。 根本不是明月升起的时候。 那轮明月从哪里来? 独孤寒再次看向了阿木,阿木手里的刀已不见。 赵晗月似乎已忘记了危险,她也望着天边,却什么也看不见。 追命手里提着剑,他一直望着天边。 他的面色充满了疑惑,他仿佛看见了什么,却偏偏又未能看的清楚。 寂远和寂幽这两个红衣大法师皆是半步大宗师,他们站得更高一些,他们本应该看得更清楚一些,但他们只感觉到了遥远天际仿佛有一抹清辉,依旧未能见到那轮明月。 寂空大法师是半步大宗师巅峰,他本已窥觑到了大宗师的那扇们,仅差最后推门的那一线机缘。 这时, 他没有祭出手里的屠刀。 他反而转过了身去,徐徐盘膝而坐,双眼望着天涯,而后慢慢闭上! 因为他看见了那轮明月! 太明亮! 有些刺眼! 那不是明月! 那是一把……刀! 刀从何来? 除了独孤寒,没有人注意到阿木的手里已没有了刀。 寂空大法师不在意那一把刀,他在意的是那把刀带给他的一线感悟。 他在这一瞬间居然入了禅定! 他仿佛行走在无边的旷野,正向天涯而去! 他的手里提着一把刀。 他知道,当自己走到了天涯,一刀若能如明月,便能照亮前路,便能推开那扇门! 他的心里充满了欢喜,于是走的更快! 他手里的刀仿佛也飞了出去,已至天涯,已渐明亮,仿佛又一轮明月。 远处的寂寞和尚还没有看的清楚,与他战斗的寂虚大法师已一步破空而去! 他是大宗师! 他看的比任何人都清楚! 天涯有一把刀! 那把刀在飞快的旋转,越来越亮,故如明月! 它的光芒仿佛就要遮盖天空中那深秋的太阳! 这是破大宗师之境的蓄势! 一旦势成,此人便踏入了大宗师之行列。 他知道那并不是寂空师弟的戒刀,那是一把很长很大的刀! 他不知道那把刀从何而来,他所猜测的那把刀的主人来自于刀山上的风云楼。 若是让他成功破境,那么击杀晗月公主之事恐怕会功败垂成。 这会影响到宗主大计。 那便必须在他破境之前将他击杀。 寂虚大法师数息之间赶到,便看见了一副仿佛静止的画面。 这地方所有人都一动不动! 哪怕是禅宗的三个师弟,他们就像被摄了魂一般,其中两个定定的望着远方。 老眼里并非古井不波。 而是浪潮涌动。 盘膝而坐的寂空师弟竟然在这时候入了禅定…… 寂虚大法师落在了地上,忽然回头。 他的老眼里也一片震惊—— 他看见了又一轮明月的升起! 那也是一把刀! 寂空师弟的戒刀! 只是寂空师弟的戒刀所形成的明月是猩红的。 仿佛那把刀昔日沾染了太多的血,这一刻在意境中释放。 一轮银月。 一轮红月! 二人皆在破境! 只是那轮银月升得更高一些,但那轮红月升起的速度却并不慢,似乎正在追赶,似乎能够赶上。 寂虚大法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回头看向了站在远处十丈开外的那个面如刀削的青年。 那青年穿着一身青衣。 双脚不丁不八。 双手背负在身后。 他的眼,此刻极为明亮! 仿佛是那一刀而成的银月倒影在了他的眼里。 他的身上仿佛也沐浴着一抹银色的神圣的光芒! 寂空师弟的刀已照亮了他通往大宗师的路,看来他也已经看见了那条路上的那扇门。 那么…… 解决掉对面那个少年,寂空师弟顺利破大宗师,禅宗又多了一个大宗师,对付风云楼的刀便又多了一成胜算! 寂虚大法师老脸一寒。 他深吸了一口气,双腿一蹬,他陡然飞起! 他在空中伸出了一只手! 他的手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一掌向正在破境物我两忘的阿木拍了下去! 佛门金刚掌! 虽说远不及失传的如来神掌,其威力也不容小觑。 何况还是一个大宗师所击出的一掌! 就在这时, 寂寞和尚已经赶到。 他来不及去细看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是何人在破境! 他只知道首席大法师要杀之人定是晗月公主的友人,也定是正在破大宗师之境之人! 必须挡住寂虚大法师的这一掌! 必须让那青年顺利破大宗师之境! 否则……晗月公主定会陨落,关于那玉佩之秘密,也定会永远埋葬。 所以他飞了过去,在那一掌击出的时候,他举起了手中的锡杖。 他的锡杖向那一掌杵去。 寂虚大法师轻蔑一笑: “找死……!” 一掌落。 淡金色的光芒流转。 那光华落在了锡杖之上,一股磅礴的力量通过锡杖传到了寂寞和尚的手上。 他握住锡杖的手“砰!”的一下炸裂开来。 血雾纷飞,弥散,却才开始。 他的手臂破碎。 他的一身红衣袈裟破碎。 他的身体……也渐渐破碎。 血雾弥漫开来。 “阿弥陀佛……!” 寂寞大法师扭头看了一眼,他的生命正在快速流逝。 他的那一眼,是最后的期待,也是最后的绝望, 就在这时, 阿木忽然又说出了一个字: “……刀……!” 第九百九十章 路 五 刀! 刀很重。 阿木说出这个字的声音却很轻。 这声音落在了寂寞大法师的耳朵里,他本已绝望的双眼在这一刻竟然迸发出了一抹灿烂的光芒! 他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听见了这个字! 这个字响在他的耳畔,他仿佛看见了这一片枯黄的原野上有无数的花开! 荒原不再只有单调的黄。 它竟然有着万紫千红的色彩! 这不是回光返照,这是那青年男子踏入大宗师之境的征兆! 如此,晗月公主或许就有救了! 但这个字落在寂虚大法师的耳朵里却仿佛平地起了一声惊雷。 这萧杀的秋意变得更冷,竟然令他止不住的打了一个寒颤! 他的那只手在这一刻陡然变得金黄! 他握住了寂寞大法师的锡杖,在那一握之间,寂寞大法师最后的一口气被他捏断。 寂寞大法师徐徐倒地。 他的眼依旧睁着。 他的脸上带着笑意。 他看着寂虚大法师,说出了最后的一句话: “师兄,你回头亦无岸!” 寂虚大法师落地,回头,瞳孔猛的一缩。 而此刻,除了依旧在禅定中的寂空大法师之外,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远处的一幕所吸引—— 就在阿木那个刀字出口的时候,天边, 一轮银月现。 一轮红月现。 银月如盘。 红月如碗。 那轮银月仿佛在空中舒展了一下身子,它的光芒随着阿木的刀字出口忽然四射开来! 有许多的光芒落向了那轮红月。 寂虚大法师倒吸了一口凉气,扭头看向了依旧在禅定中的寂空大法师。 寂空大法师正在那轮红月的照耀下沿着一条孤独的路徐徐而行。 他已看见了那扇门! 他极为欣喜的向那扇门狂奔而去! 他站在了那扇门前。 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极为凝重的伸出了那双颤抖的双手。 他的双手落在了那扇门上。 推门。 那扇门就这么开了。 他看向了门后。 门后依旧是一条路。 那条路就是大宗师之路! 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露出了一抹笑意,他抬步,一只脚跨入了那扇门。 那轮红月就在他跨入那扇门的时候变得愈发的红艳! 他的内力在攀升。 他正要迈入另一只脚,却突然瞪大了眼—— 门后的那条路上此刻出现了一把巨大的刀! 那把刀散发着森然的银芒,还有一股令他心悸的杀意! 门后怎么会出现了一把刀? 寂空大法师来不及去想,他伸手,抓住了属于自己的那轮红月。 戒刀握在了他的手中。 他举起了戒刀,向拦住了他的前路的那把大刀劈了过去! 天际。 在王正浩轩等人的视线中,两把刀在这一刻皆露出了它们刀的模样。 阿木的大刀如帝君临,仿佛蔑视的看了一眼那把血红色的戒刀。 而后…… 它一刀也向那戒刀劈了下去。 “不好!” 寂虚大法师一声大吼: “寂远、寂幽,快杀了他!” 一个大宗师,加两个半步大宗师,在这一刻齐齐向阿木杀了过去。 王正浩轩伸手,一刀挡在了寂远大法师的面前。 独孤寒出剑。 “破剑式!” 他一剑挡在了寂幽大法师的的面前。 半步大宗师对半步大宗师。 寂虚大法师是真正的大宗师! 他的速度很快。 他的手似乎在这一刻也变得很长。 他的手散发着璀璨金光,便是他将内力催至极限。 他相信自己的这一掌,定可将那破境的青年击毙! 毕竟刚刚破境,通常境界并不稳固,何况那青年不过二十来岁,就算打娘胎开始练武,内力也不及他这已近七十岁的老人来的深厚。 所以这一掌势在必得! 杀了那青年,方能救下寂空师弟! 杀了他,这里……便万事大吉! 最后面骑在马上的烟驼子浑然不知道自己搂紧了那只兔子。 那只兔子在他的怀里拼命的挣扎,试图能够伸出脖子来呼吸一口空气。 然而…… 当那金光四射的威严的一掌向阿木拍来的时候,烟驼子怀里的那只兔子被烟驼子的手臂狠狠的一勒。 它蹬了两下腿,死了。 烟驼子握住了手里的烟枪,正要拼了自己的老命去帮阿木挡一挡他根本就挡不住的那一掌,就在这时, 远处仿佛传来了“啵……!”的一声。 声音不大,却偏偏每个人都听的非常清楚。 追命早已瞪大了眼。 他看见了那银色的刀斩在了那猩红的刀上! 一篷红芒忽然亮起,就像晚霞铺满了那片天际。 盘膝而坐正在禅定中的寂空大法师这时突然喷出了一口血雾,他睁开了眼。 眼里也是猩红。 那扇门后的那把刀,斩断了他的戒刀! 斩断了门后的那条路! 还劈碎了他推开的那扇门! 他被那一刀重伤! 被迫从那玄妙之境中退了出来。 他的眼里是愤怒。 是绝望。 因为他再也不可能看见那扇门,再也不可能走上那条路了! 他一边吐着血,一边扭过了脑袋,怒视着依旧背负着双手,依旧云淡风轻的阿木。 “大师兄……杀、杀了他!” 寂虚大法师此刻也露出了一抹阴狠的笑。 因为他的那支手,距离阿木的脑袋只有三尺的距离! 掌风已吹乱了阿木的头发。 可偏偏他的那一身青衣却依旧纹丝不动。 不管如何,在寂虚大法师看来,那刚刚踏入大宗师之境的青年无论怎样也逃不过一死! 说来话长。 一切其实都发生在一瞬间。 追命刚刚回头。 赵晗月还看着天边未曾散去的那片霞光。 王正浩轩的刀刚好与寂远大法师的棍碰在一起。 独孤寒从天而来的破剑式也刚好才破开寂幽大法师的剑。 阿木收回了视线。 他看向了扑面而来的那只手,他的那张如刀削般的脸上忽的露出了一抹笑容。 寂虚大法师心里一咯噔。 阿木的刀还在天涯,他就算是现在收回来也来不及了! 他笑什么? 就在这时,阿木挥了挥手。 寂虚大法师在阿木挥手的那一瞬间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的佛心竟然因为那青年的一挥手变得动荡了起来。 那是极大的能够威胁到他生命的危险! 他是大宗师,此刻却偏偏不知道危险来自何处! 他本能的在空中一抓…… 他抓住了一把刀! 一把……三寸七分长的飞刀! 就是这么一把小小的飞刀,分明被他抓在了手里,却竟然破去了他金刚掌的佛力,令那金色的光芒瞬间暗淡! 这还不算什么。 他的心里再生警兆! 他强扭身子意图躲避,却突然发出了“啊……!”的一声惨叫! 他的手捂住了胸口。 他的人落在了地上。 他的指缝间有血流了出来。 他的脸色渐渐苍白,他的眼里是极大的恐惧! 他扭头望向了天边,那把大刀依旧在。 他又看向了阿木,问道:“这是什么刀?” “小李飞刀!” “那又是什么刀?” “那是天涯明月刀!” 阿木话音刚落,那把大刀如一道流星一般飞了回来。 一刀斩断了天涯。 一刀破碎了明月。 地上躺着五个和尚。 他们红色的袈裟被他们的血染得更红。 昭化二十五年十月初二。 阿木破大宗师境两刀杀禅宗四名红衣大法师! 这原本是个秘密。 却不料这条路上恰好来了一个姑娘和一条狗。 那姑娘看见了这一幕。 王正浩轩恰好看见了那条狗! 第九百九十四章 那份责任 若说在这样的深秋有什么惬意的事。 幕天席地,秋阳微暖,围坐篝火吃烤肉大致算一件了。 就在剑山之下,就在那处高原的小湖边,阿木等人在那个中午享受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自然也说了许多事。 多是关于李辰安的事。 这些事是说给晗月公主听的,她听在耳朵里心里亦很喜欢。 原本阿木以为晗月公主会随他们去宁国,因为她没有借到牧山刀的刀,与其在越国看着那样的境况无能为力,不如远走他乡。 这算是逃避么? 在阿木看来,公主亦是女流之辈。 匡扶社稷这种事……眼前的这位公主殿下似乎担当不起。 “殿下,我就是个江湖中人,不懂朝廷斗争。” 阿木用追命的剑切了一块狗肋排,拿在手上极为自然的递给了坐在身旁的小慧,又道: “所以这两年多的时间跟在摄政王的身边我只尽自己的责任去保护他的安全,至于其他……我向来不问,也不说。” “问了不懂,说了没用,他都有自己的主张。” “我想,他既然让我们来到了这里,既然给了你一首词,” 阿木扭头看了看小慧,小慧手握那根狗肋骨正啃得津津有味。 阿木笑了。 那张刀削般的脸在这秋阳下格外明媚。 小慧的脸蛋儿红了。 坐在阿木对面的王正浩轩惊呆了! 大师兄不苟言笑,也不善言语,可今儿个他笑了许多次,也说了许多话。 王正浩轩抬头看了看湛蓝天空下的草原。 满眼的黄! 确实是深秋,可大师兄的春天似乎到了。 他又看了看坐在大师兄身边的小慧姑娘,心想若是他成为了自己的嫂子……她养的狗很不错! 这一次弄回玉京城那么多的狗,若有她的照料,必定每一头都很肥硕! 就在王正浩轩瞎想的时候,阿木又看了一眼赵晗月,继续说道: “摄政王已经很久没有写诗了,他的心意我想你应该是知道的。” “另外,你刚才说他的父亲在主政越国……你所担忧的那些我也听不懂。” “我只知道一点,你们既然彼此喜欢,以后就是一家人。”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的意思是如果越国真有危险,就是皇权旁落,落在了他的父亲手里这似乎算不上旁落,毕竟都是你们家的!” “如果没有落在他父亲的手里,有别的人在打着这皇权的主意,比如禅宗。” “我想摄政王也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说这么多的意思就是……我们现在启程回玉京城,当恰是梅花开时,恰是他登基之始。” “听说皇帝登基就要册封后宫……” 顿了顿,阿木又切了一块狗肉递给了小慧。 小慧咬了咬嘴唇,“我、我吃饱了!” “再多吃点,这肉……不一样!” 小慧没吃过狗,觉得这肉的味道确实和山里那些动物的肉不一样。 看着阿木那诚挚的眼神,她便觉得那是浓如深秋的爱意。 这如何能拒绝?! 这是自己的幸运! 无聊下山遛狗,竟然遇见了令自己怦然心动的男子! 这,就是大缘分! 对了,那狗怎么还没回来? 这个念头只是在小慧的脑子里一闪,她接过了阿木手中的狗肉,矜持的咬了一口。 阿木看着,问道: “香么?” 小慧点头:“香!” “香就好!” 阿木又看向了赵晗月: “我的意思倒不是劝你在他的后宫争一个身份,他对他喜欢的女人不会厚此薄彼,这点你大可以放心。” “我的意思是他当了皇帝之后恐怕会很忙,你若是在他身边,多少也能照顾着他一点。” “殿下觉得如何?” 追命也看向了赵晗月,觉得这个叫阿木的大宗师果然是有大眼界大智慧的。 他说的对! 赵晗月去宁国才是她最正确的选择。 但在沉默了许久之后。 在小慧吃得都撑了之后。 赵晗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你们回去之后告诉他,我这辈子不会嫁给别人。” “我是很想随你们去的,只是……” “有些事终究无法放下。” “我若就此离去,此心亦难安!” “父皇中毒之事得找出幕后真凶,禅宗……必须灭!” “我不知道师傅将师兄们都派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所为何事,这令我颇为不安。” “我想,我需要回宫了。” “需要与辰安的父亲好好谈谈。” “另外……宁楚楚能建立一支宁秀卒,我也能建立一支军队,一支更强大的军队!” “有件事需要你帮我告诉辰安。” 赵晗月带着阿木远离了这小湖畔,将寂寞大法师告诉她的那枚玉佩之事说给了阿木。 “事关隐门!” “也关乎于那位隐门世子的身份!” “但我确实无法离开越国,就请您转告他了。” 赵晗月深吸了一口气,面容神色渐渐坚定。 “你、你再告诉他一句话。” “殿下请讲!” 赵晗月看向了远方,沉吟三息: “那首词,我很喜欢。” 阿木想了片刻,“既然殿下有此意,我等是奉他之命来保护殿下安全的。” “殿下不去宁国,那么我等的任务便没有完成,这样……” “王正浩轩是我小师弟,是绝对值得信任的人。” “这件事我让他回宁国去告诉摄政王,我与独孤寒留下,” 看着赵晗月正要说话,阿木摆了摆手: “殿下无须多言!” “殿下有守护越国之责,我等也有保护殿下之责。” “走吧,我等随殿下去四风城!” 赵晗月没有矫情,因为她知道禅宗的实力,她不知道五毒神教暗中的实力。 有如阿木这样的高手保护她,她做一些事会更安全一些。 阿木是李辰安最信任的人,便是值得自己去信任的人。 二人回到了湖畔,阿木单独将那件事交代给了王正浩轩。 “你……京都有那么多狗,小师妹苏梦还在京都等你。” “你母亲也有很久没有看见你了,所以你回去是最好的。” 王正浩轩没有推却。 不知道是因为那么多的狗还是因为他的未婚妻苏梦。 此间唯一纠结的人只有一个! 她就是小慧。 “……来都来了不去风云楼坐坐?” 看着阿木,知道他就要离开,小慧没来由的紧张。 阿木微微一笑,“主要是还有一些事有些急。” “那……我随你去如何?” 阿木一呆,“那楼怎么办?” “楼塌了可以再建!” “人若是错过了……就难再寻!” 小慧脸蛋儿又是一红,垂头,又说了一句: “那狗知道路回山,它会猎食,亦会守门!” 第九百九十五章 登基 一 就在那个深秋的那一天,午时刚过,阿木一行启程,向越国四风城而去。 刀山…… 不出世数百年的刀山上没有了一把刀! 山巅的那栋楼依旧矗立在云端。 门是关着的。 没有了守门的人。 当然也不会再有那条守门的狗。 世界依旧是那般模样。 仿佛一切如初,天下太平。 但这一年的秋,依旧发生了一些大事。 比如…… 荒国皇帝宇文峰终究还是采纳了仲伯的建议,他没有派兵顺离江而下剑指越国。 他做了另一件事! 他派了工部的官员在全国招募工匠! 似乎和李辰安如出一辙,他招募的也是各个行业的技艺精湛的匠人! 因为他要在南溪州之南建一座城! 也就是他的第二鹰全军覆没的地方! 城名边城! 若说在这地方建一座城,是合情合理的。 毕竟这里与宁国之间仅仅隔了一个死亡谷! 对面就是宁国北漠道的幽州。 李辰安在对面也建了一座城。 城名燕京。 而今虽说仅仅只修了一道城墙,那也是因为宁国缺银子的缘由。 将来那座城总是会修的。 他还将那地方设为了一个县,名为幽都县! 如此看来,他对那地方很是重视。 如果幽都县的人渐渐多了,将那死亡沼泽给填起来也并不是不可能。 那么荒国的这处边城就成为了南溪州的最重要的军事要塞。 这银子得花! 仲伯对此也同意。 只是没有人知道有两个道士被秘密送到了这座刚刚才开始动工建设的城里。 荒国。 大荒城。 皇宫后花园。 宁国的玉京城还是深秋,荒国的南溪州已入了冬,已降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纷纷扬扬的大雪将黄昏的颜色染得更深了一些,这处颇为简陋的皇宫里已亮起了盏盏灯笼。 后花园的一处堪称雅致的小木楼上也亮起了数盏灯笼。 荒国皇帝宇文峰此刻就在这处小木楼的二楼。 屋子里生起了一盆炭火,炭火上架着一张铁网,铁网上是一个铜壶。 坐在他对面的便是大荒国的丞相仲伯。 壶里水开,宇文峰取了一撮茶放了进去。 他的脸上带着一抹笑意。 “仲父,这么些年你跟在我的身边,你的功劳我也就不再说了,我发现就在这潜移默化中我改变了许多习惯。” “从你而来的习惯!” “比如饮茶。” “咱们荒人煮茶的方式你是知道的,与中原截然不同。” “中原人用水煮茶,咱们荒人用奶用酥油煮茶。” “各有特色!” “只是现在我已习惯了这样的煮茶方式,喝起来清淡一些,没有酥油茶那般浓腻。” “也斯文一些,不似喝酥油茶那般豪放。” “有时候我就会想,这样的习惯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毕竟是荒人传承了千年的东西,如果渐渐就这么丢了,恐怕过不了两代人……他们连怎么熬煮酥油茶都不会了!” “咱荒国的茶叶产量可是极少的!多得从中原三国去采买,中原的茶,贵啊!” “盐要从中原买,茶也要从中原买……现在从宁国北漠道那边过来的盐路已经断了,李辰安这小子跑来北漠道一趟,不仅仅是灭了我的第二鹰,” 宇文峰拎壶斟茶,递了一杯过去,那双浓浓的眉头一扬,看向了仲伯,又道: “他还断了我大荒国最主要的一条盐路!” “现在越国那边……仲父既然说再等一年,我也认可,毕竟越国更乱的时候我大军再去可事半功倍。” “但这也出现了一个问题!” “从越国而来的粮食……入秋就开始减少,越来越少!” “就在十月末,本应该到最后一批数量最大的粮食。” “那是用来防范咱们荒国万一这个冬遭了雪灾,用来赈济灾民让他们能够活过这个冬的救命的粮食!” “你在这里许多年了,也知道每一年总是会有某个或者某些部落因雪灾而难以见到来年的春。” “现在面临的问题就在于粮食买不回来,盐也渐渐短缺,唯有这茶……” 宇文峰端起茶盏仔细的看着这茶盏里的茶,过了片刻才一口喝了下去。 “而今这玩意儿在贵族中很是受欢迎!” “那些原本放羊的老家伙们现在住在了温暖的大房子里,以往他们大口喝酥油茶大口吃牛羊肉,现在……” “现在他们竟然也喜欢上了这样围炉煮茶!” “将茶的价格越抬越高。” “比如这来自宁国的玉山秋韵,听说最开始的时候一斤不过二两银子……这已经很贵了,可你知道现在它卖到了多少么?” 仲伯也端起了茶盏来呷了一口,眉间微微一蹙: “就这茶的口感,在宁国不会超过一两银子一斤……算上运费和利润,卖二两银子倒是合理,却不知道现在它卖多少?” 宇文峰伸出了一只手,五指一张:“五两银子一斤!” “这还不算什么,在大荒城的贵族圈子里,现在还追捧来自宁国的酒!” 荒人喜酒。 许是生活在草原上的原因,他们的酒量普遍极大! 荒人自家也酿酒,但荒人多为游牧,就算是种植,所种植的作物也并非中原的五谷,而是青稞。 这青稞酿造的酒,当然就无法与李辰安采用新的技术所酿造出来的画屏春这种烈酒相提并论了。 画屏春在宁国本就很贵。 这玩意儿再弄到了荒国的大荒城来,它的价格已远远不是一般的人能够买的起的了。 “李辰安那小子厉害啊!” 宇文峰起身,从靠墙的一面架子上取来了一坛酒。 “这就是画屏春!” “听说在宁国的广陵城,它卖二两银子一斤,可在大荒城,它却卖到了四十两银子一斤!” “溢价二十倍!” “还很难买到!” 将这坛子酒放在了桌上,宇文峰又坐了下来看向了仲伯: “仲父,我怎么觉得南下宁国的计划还没开始执行,他李辰安却已经在入侵我大荒城了呢?” “不见兵戈,却让朕感觉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仲伯沉吟三息,面容也极为严肃: “要不……皇上就派人将那些在大荒城里贩卖茶和酒的商人给抓起来!” 宇文峰深吸了一口气,“朕初时确有此意,但……现在恐怕来不及了!” “为何?” “因为朕忽然发现这茶,这酒,已经成为了那些贵族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比如朕的那些个堂兄弟们!” “他们皆是十三鹰的统帅,朕去走访了一次,他们宴请朕的时候,奉上来的竟然都是这茶和这酒!” “朕借着酒意故意说将这些东西直接给抢了,可他们竟然反对!” “因为抢了一次那些商人就不敢再来了!” “越喝越少,只会越来越贵!” “朕请仲父前来,就是想问问仲父,他们越喝就会越穷!” “当某一天他们喝不起的时候恐怕就会打别的主意弄银子……比如克扣士兵们的粮饷,比如贪张枉法等等!” “如此,必然导致这才刚刚统一的荒国出现内乱。” “到那时莫要说伐宁,恐怕咱们都自身难保了!” “这软刀子割肉……当如何去解?” 第九百九十八章 登基 四 负责守卫皇宫的是禁卫军南北两衙。 而今已升为南北两衙大统领的程哲身着戎装威风凛凛的站在宫墙上,他一手握着剑柄,一手背负在身后,双眼极为谨慎的在人群中扫视。 对于宁国而言,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日子。 三天前爷爷就将自己叫回了程国公府,再三叮嘱不能出任何纰漏。 事实上在李辰安那家伙回到京都之后,京兆府、皇城司、城防司以及南北两衙都已做出了周密的部署。 虽说京都四方城门依旧日夜都开着。 进出城门的人,也没有再去仔细盘查。 但这些衙门里的官差们无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在注意着每一个可疑的面孔。 皇城司的那些谍子们皆在外执行公务,长孙红衣所率领的三千御风卫却分散在了京都那些极为重要的路口。 程哲扭头向一旁望了过去,身着一身红衣的长孙红衣此刻也在城墙上。 风吹起了她的秀发,也吹起了她披着的大氅。 冬日的阳光洒在了她的身上,这原本不太温暖的阳光许是因为她那一身红衣的缘故,看在程哲的眼里便多了几分暖意。 程哲的心弦忽的一动,那张原本极为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收回了视线,回头望了望。 宫里已极为安静。 那些掌管着宁国所有事物的衙门里的官员们,这时候恐怕也没有心思去料理公务。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登基大典—— 说它史无前例,是因为太过简单! 它并没有遵循史上皇帝登基时候的一应仪式,比如祭天、比如祭太庙等等。 这其实并不奇怪。 因为至今也没有官方的消息正式确定李辰安真正的身份。 他依旧姓李! 没有改姓乔,更没有改姓宁。 但这是宁国! 宁国的皇帝不姓宁,这事实上意味着他得位不正。 若是以往,定会有诸多的大臣站起来反对,可偏偏他登基却没有任何人发出半点声音。 并不是他用了手段去镇压。 而是在姬泰掌权的时候,宁国已苦难许久。 也是在姬泰倒台的时候,整个朝廷姬泰一系的官员皆被清理。 现在朝中的人几乎都是他的爷爷李文甫的门生故旧,事实上这些人,也都是他的人! 就连五大国公府,早在他成为摄政王的时候已向他诚服。 所以,这便如爷爷所说的那样,他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是宁国的皇帝! 想起昭化二十三年的三月三。 自己与齐知雪去广陵城参加钟离若水的以文选婿的诗会。 程哲忽的笑了起来。 那个被所有人言及的傻子,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他已然成为了宁国的皇帝! 他想起了那首《蝶恋花》那首《将进酒》。 想起了二井沟巷子里那颗大榕树下的小酒馆。 想起了京都之变。 想起了喜欢躺在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树下的长孙惊鸿。 也想起了旧雨楼里那位谱曲弹琴的商涤。 当然也还有那位一手遮天不可一世的姬泰。 他唯一没有想起的是耗费巨资修建了长乐宫的那位昭化皇帝! 许多人都将那位在位二十三年,非但没有任何建树,反而还放任奸相姬泰祸乱朝纲,让宁国民不聊生的昭化皇帝给遗忘。 那是噩梦! 是不堪回首的过往。 人们不愿意去回忆苦痛,人们期待的是一个幸福的未来。 所以,昭化皇帝稀里糊涂的死稀里糊涂的葬,没有人去追查一个真相。 仅仅是凭一句传言—— 被雷给劈死的! 两年前,也是一个冬天,他被雷给劈死了! 其实他怎么死对于百姓而言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死了才有了一个摄政王李辰安! 程哲又望了望森严宫殿的远方。 他看的是东宫方向。 以往东宫里住着一个胖子。 对于那位太子殿下,程哲颇为熟悉,因为那位太子殿下人畜无害平易近人,二人其实私交还算不错。 如果让程哲来扮演判官,他大致是不会在生死簿上将宁知易的名字勾上的。 他最不该死,却又最该死! 这是一个矛盾。 他最不该死是因为他当太子多年从来没有做过坏事。 他甚至很是敬业! 就算是姬泰掌控了朝廷,他依旧在通过各种方式了解宁国所发生的事。 在李辰安还是广陵城的那个傻子的时候,爷爷事实上是极为看好这位太子殿下的。 这才有了与定国侯府联合,行保护太子之责。 可他又最该死。 因为凭空冒出了一个李辰安! 程哲并不知道李辰安如此突兀成为摄政王的真正缘由,但作为程国公府的嫡长孙,他清楚这背后一定有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他不能去问。 只是李辰安要当皇帝,宁国就不能有那位太子存在。 那个胖子死了,宁王朝皇家血脉……听说并未完全断绝,但爷爷说大势已定,在这样的大势之下,没有人能逆流而上,也没有人再能翻起几朵浪花。 他又扭头望向了宫里的另一侧。 犹记得那地方就是后宫的凤仪宫,二十年前卢皇后的寝宫。 他看见了那颗高大的大叶榕树。 小时候去过那里,还爬到那棵大叶榕树上去抓过知了。 可现在,转眼二十年过去,那棵原本在冬天里也应该郁郁葱葱的大叶榕树,此刻却已变得光秃秃。 好久没有再去过那处宫殿了。 没料到那颗大叶榕树,它竟然已枯萎。 凤仪宫是历代皇后寝宫。 李辰安登基之后,谁又会住在凤仪宫里? 那颗大叶榕既然枯萎便当挖走,新的主人想来是不会喜欢院子里有一颗枯树的。 还有那颗梧桐也一样。 如果是钟离若水住在了里面…… 程哲又露出了一抹笑意,心想她会不会在那宫里种上桃花呢? 齐知雪说那皇帝小子才是钟离若水的真命天子! 若不是那小子,钟离若水已香消玉殒,何来而今的大宗师! 所以,那年三月三,是许多人命运改变的初始。 不仅仅是人的命运,还有这国的命运! 甚至整个世界的命运! 程哲又望向了宫墙外。 朝阳破薄雾而出。 金色的阳光洒在那些古旧的房顶上,于是,那些房顶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阳光洒在了百姓们的脸上,他们脸上的阴霾尽去,便是崭新的希望! 第九百九十九章 登基 五 这是宁国的一个重大的日子。 不仅仅是太学院今儿个放了假,就连青楼里的姑娘们……她们以往都是在午时才会起床,可今日她们却不约而同的早起。 对于李辰安,玉京城楼子里的姑娘们是熟悉也是陌生的。 熟悉的是他诗仙的身份! 是他那些在楼子里依旧极受欢迎的诗词。 陌生的是,这位令所有姑娘仰慕的天下第一大才子,他竟然一次也没有到某个楼子里来过。 而今他就要登基成为宁国的皇帝了…… 这令许多的姑娘们心碎。 因为他当了皇帝,想来更不可能来青楼了。 今生从不敢奢求与他共白头,但若能与他春风一度,那亦是这一辈子最美好的回忆。 怡红楼是玉京城最大最好的青楼,这便意味着怡红楼里的姑娘也是所有楼子里最出色的。 怡红楼能够在京都成为其中翘楚,它有一个最大的特点,便是楼子里经常都会有新的面孔。 这才是男人最喜欢的。 个把月前,怡红楼来了两个姑娘。 一个叫百媚。 一个叫十里。 这两个姑娘一到怡红楼,仅仅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红便了京都—— 她们是越女! 宁国的男人早已听说过越女的多情! 这个多情,并不一定就是真的对你有情。 但人家就算是假的也很像啊! 不仅仅琴棋书画样样了得,那脸蛋儿精美如玉,那腰肢儿柔弱无骨。 那一颦一笑处处勾人心魄。 更关键的是,人家将男人的心里拿捏的恰到好处! 该给你的绝对大大方方的就给了,但不该给你的……听说京都来了个吴国大商贾家的小少爷,名叫庄定春。 某天晚上,这为庄公子请了诸多年少英俊的才子去了怡红楼。 庄公子豪掷千金,倒是听了几首百媚与千里唱的曲儿,也都喝了几杯二人敬的酒。 可最终却连手都没有摸到! 倒是有传言说那位向青云向公子被百媚姑娘看中,那晚本可能成为百媚姑娘的入幕嘉宾,可万万没有料到夜半时候有一女侠闯上了怡红楼! 那女侠厉害啊,差点没将怡红楼给拆了! 后来听说那女侠是太原王氏之女,前来京都寻她的未婚夫崔余。 偏偏那晚这崔公子就在怡红楼里。 至于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怡红楼的老鸨和姑娘们都闭口不谈,只是那晚之后,百媚和十里便再没有开门迎客。 大抵是受了伤。 这原本成了京都百姓们又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但随着摄政王登基之日越来越近,这件事便渐渐被人们遗忘。 此刻,正有两个带着面巾的女子正坐在距离皇宫最近的一处茶楼上。 茶楼的窗撑开着。 当这初冬的薄雾散去,透过那扇窗,便能看见对面的皇宫高大的宫墙。 这处茶楼平日里生意都很好,唯有今日。 那些老茶客们都想要距离那皇宫更近一些,所以他们早早的便去了宫墙之下,这茶楼上除了那两个姑娘之外便没有了别的客人。 她们正是百媚和十里。 桌上茶壶里的水已开,十里收回了视线,取了一撮茶放入了茶壶中,取下了面巾看向了坐在对面的千媚。 “这活儿似乎有些棘手了!” 百媚也取下了面巾,淡然的说道:“莫急!” “他回到京都也没多少日子,他身边的那几个女人……确实也很漂亮。” “梅园里是温暖的,也是温柔的,只是这男人嘛……” 顿了顿,百媚嫣然一笑,“他们终究会喜新厌旧,就算是不厌旧,也有一颗猎奇之心。” “虽说他今天就要成为宁国的皇帝了,但皇帝也是男人!” “史上流传的关于皇帝的风流事可不少,只是他这初登大宝一时半会怕是没有时间去猎艳的。沈大人又没有给我们规定时间,那我们就在这里多呆一些日子……” 说着这话,百媚俯过身子看向了十里,“我倒是觉得那位庄公子有点意思,他对妹妹你也有点意思。” “妹妹,左右闲着也是闲着,这冬天可已经来了,被窝里有个男人有些活动总是会温暖一些……” “他若是真愿意为你赎身,姐姐倒是觉得假意嫁给他也挺好。” “听说这位庄公子与李辰安是认识的,将来便有机会借着庄公子与李辰安接近,你觉得如何?” 十里眉梢一扬,拎壶斟茶,笑道: “我自然是愿意的。” “反正也是为了完成任务,若能在完成任务的时候再多收获一些银子……这不两全其美的事么?” 百媚接过十里递过来的茶,“那呆会千悦来了我便给她说说,这样能更主动一些。” “那多谢姐姐了,对了,你相中的那位向公子……” 百媚摆了摆手:“可别提他了!” “这人莫看年纪轻轻可狡猾着呢!” “他已是朝廷命官,还是在内阁当值,若真能与他修个露水夫妻,确有接近李辰安的最好机会。” “可他终究没有走出那一步!” “是个爱惜羽毛的人啊!” “这种人不好拿捏,弄不好赔了夫人又折兵……看似我在诱他,实则他在钓我!” “被他百百的睡了最终啥也没捞着,这买卖可就亏大了!” 就在二人聊着这些关于男人的话题的时候,雅间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千悦带着沈继业走了进来。 百媚十里起身,视线却落在了沈继业的脸上,二人忽的会意一笑,齐齐向千悦躬身一礼: “姐姐来了,请坐!” 千悦指了指沈继业,淡淡说道:“我表哥!” 十里斟茶,笑道:“晓得了,表哥请用茶!” 沈继业眼前一亮,三位绝色美女! 这位表妹看来来头不小。 可接着千悦却向门外一指:“有劳表哥去外间坐坐,我与二位妹妹久未相见,说一些私房话,表哥听了不太好。” 沈继业依依不舍的走了出去。 千悦的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她望了望窗外远处的宫墙, “请两位妹妹前来,是沈大人送来了一个紧急任务!” “……姐姐请讲!” “救一个人!” “何人?” “骆国公府的六少爷骆东安!” 十里眉间微蹙:“骆东安?他不是京兆府少尹么?” “对,正是他。骆国公府出了一些变故,这位六少爷意图逃离玉京城,却被京兆府的人逮了个正着!” 百媚放下了茶盏,这活儿可不是她们的专业! “就凭我们三人?去京兆府的大狱里救人?” “当然不是!” 千悦深吸了一口气,“他被关押在了刑部大牢里!” “那里比京兆府的防备可要森严许多!” “干活的是一院的人,但需要咱们配合。” “怎么配合?” “引开刑部大牢的狱卒!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 十里与百媚对视了一眼,看向了千悦:“何时?” “就今日!” 千悦又看向了窗外,双眼微微一眯: “今日他登基为帝,宫里所有的目光都在含元殿,正是刑部大牢防卫最疏松的时候。” “你们现在就去准备一下,待里面钟声响起就行动吧!” 第一千章 登基 六 时昭化二十五年十一月初八,辰时! 宫里钟楼上的钟声准时敲响。 在这一刻,整个京都的时间仿佛都已停止。 所有的百姓们皆望向了皇宫的方向,站在宫墙下的那些人,更是屏息住了呼吸,脸上露出了激动的神色。 站在宫墙上的上官红衣此刻也回头望了望远处的含元殿,殿外偌大的广场上已站满了文武百官。 那个人,他将穿着明黄的龙袍来到含元殿了。 若是爷爷也还活着……他应该也正站在含元殿前等着李辰安的到来吧。 她收回了视线,望向了皇城司的方向。 薄雾已经散去,太阳正在升起。 皇城司而今已变了一些模样。 那栋黑楼依旧在,那颗歪脖子大叶榕树也依旧在,只是曾经如阎王殿一般黑暗阴森的皇城司里,现在已多了许多的色彩。 虽已入了冬,但秋菊还留有最后一抹黄。 那些漆成黑色的房舍,而今也早已重新漆上了白或者红。 若是爷爷依旧活着,他或许是不喜欢的。 他会觉得色彩斑斓的皇城司不够严肃,也不足以震慑宵小。 可皇城司的改变是李辰安的意思。 那么爷爷会不会与李辰安因此而起了隔阂呢? 他的坟就在城外的水云山上,正对着京都,若是他在天有灵,他这时候会不会也正看着这皇宫呢? 爷爷已走了两年了,这两年里自己带着御风卫去了许多地方,但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皇城司,似乎就是自己的家了。 可现在皇城司里的人都很忙,除了李辰安弄回来的那上千计的狗之外便没有几个人。 三千御风卫并不在皇城司里,若没有任务,他们驻守的是京都南边门户太安城。 晃眼间自己就十九岁了,爷爷曾经说皇城司这地方不适合你一个姑娘呆着,寻到心仪之人成了亲,就不要再来这里。 心仪之人…… 长孙红衣微微垂头,那个叫阿木的家伙,他可否记得曾经在剑山之下的约定? …… …… 太学院后院。 花满庭的小院子里今儿个算是热闹。 这里有五个老人! 除了花满庭和韦玄墨之外,还有梅放夕、吴雯和秋尘。 当宫里的那钟声传来的时候,五人齐齐望向了皇宫方向。 花满庭的老脸在阳光下格外光艳。 韦玄墨的神色却颇为严肃。 梅放夕一捋长须精神抖擞。 秋尘夫妇二人倒是颇为淡定。 “尘埃落定!” 花满庭收回了视线,拍开了一坛画屏春的泥封,斟酒,又笑道: “这酒虽说是他所酿造,可名字却是老夫取的!” “每每喝这画屏春,老夫便有一种恍惚之感!” 放下酒坛,花满庭看了看四人,又道: “两年多的时间如白驹过隙,可这两年里却发生了许多事,也死了不少人。” “终于都过去了。” “尘归于尘,土归于土,便是又一个新的篇章的开启。” “来来来,为了今日,咱们喝一杯!” 五人同饮,放下酒碗,秋尘方问道: “今日他登基为帝,你为何没有前去?” “要论起来,他能走到现在,你居功至伟,这大典,我本以为将由你来亲自主持的!” 花满庭摆了摆手,笑道: “其实这登基大典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般隆重。” “倒不是百官们不重视,而是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仪式。” “前两天他来过这里,与老夫喝了一下午的茶,也说了许多。” “有回忆,也有未来,唯独没有说这仪式要如何办理。” “还是老夫忍不住问了一嘴,他却说……就是开个会。” “他说仪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绝大多数时间都不会在宫里!” 秋尘等人一听顿时就吃了一惊! 皇上不在宫里跑哪里去? 还是绝大多数时间…… “他要干啥?” 梅放夕惊诧问道。 花满庭乐呵呵一笑。 “他说,施政这种事,他会拟好纲领交给内阁去办。” “他接下来要去长乐城,却并不是住在城里,而是要去那处正在修建的什么……科学城。” “他说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我不懂,看他那认真的样子不像儿戏,那就由他去吧。” 梅放夕惊呆了。 “不是,你是岳父,你就不劝劝他正经点做个皇帝?” “我们都已残年,老夫余生就像看他在诗词之外还能有更大的造诣!” “他能当个好皇帝的!” “老夫想象他能给宁国开创一段太平盛世来!” “他这分明就是儿戏!” “那么大的权利交给了内阁……老夫说句难听的,谁敢保证温煮雨他们会不会成为另一个姬泰?” “荒唐啊!” 梅放夕捶胸顿足,他忽的站了起来。 “不行,老夫得进宫去!” 花满庭抬头,“你这老家伙激动个啥?” “坐下,喝酒!” “我说梅老夫子,我这个当岳父的都不急,你急个屁啊!” “来来来,” 花满庭又斟酒,看向了梅放夕,问了一句“你说这画屏春好喝还是不好喝?” 梅放夕沉吟三息:“好喝!” “这不就对了?” “正是因为画屏春改变了千年的酿酒之法才有其独一无二之美味,他说,这就叫科学!” “他招募来那么多的各行各业的工匠,其目的就是希望能够创造出更多前所未有的东西,那些东西是独一无二的,比如梅园里他和那些木匠们一同打造的那架纺车和织布机。” “你还没去看过,老夫去看过。” “这么给你说吧,如果他那纺车织布机能够推广全国,咱们宁国的纺织业将会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纺车纺出的纱更细更均匀,织布机织出的布更密实也更匀称。” “更关键的是,同样织一匹布,它所用的时间比当下最好的织布机少了一半!” “你想想,如果这东西能够普及,咱们宁国的布帛产量至少提高一倍!” “纺织作坊的成本将因此而大幅降低,而产出的布帛却更好……若是销往吴国,价廉物美的东西才有市场竞争力!” 梅放夕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仿佛懂了,又仿佛什么都没懂。 他徐徐坐下,疑惑问道: “可皇帝要管的是天下大事!” 花满庭一捋长须,又笑道: “他说……百姓真正关心的是吃饱穿暖兜里有余钱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事!” “他说,百姓不为明日而忧方为安居乐业,这就是大事!” “至于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不过是那些坐在皇位上的皇帝为了个名声所立的牌坊罢了!” “看上去高大上,实际……屁也不是!” 秋尘顿时就笑了起来。 这个皇帝不一样! 挺好。 他抬头望向了皇宫,心想穿上了龙袍的李辰安会是什么样子呢? 第一千零四章 登基 十 程哲这一声吼,宋庭当场就傻了眼! 啥? 皇上? 这特么的! 他真是李辰安啊?! 宋庭那张黑脸顿时就白了,地上那么多的箭,可都是他下令射的! 射皇上…… 差点没将烟花拿来丢几个下去! 这是多大的罪过? 自己真是蠢啊! 就算是自己难以决定,也应该报程大统领由他来拿主意啊! 这下可怎么办? 不是,今儿个您老登基大典,吉时都过了足足半个时辰了,您怎么会在这呢? 宋庭万般无奈,也万念俱灰。 所以他迟迟没有动。 程哲抬腿,一脚就踹在了他的屁股上: “还不快去开门!” “你担心个屁,他不会怪罪于你!” 宋庭揉着屁股,他哭了。 “程大人,末将哪里知道……” “去去去,小事,放心,有本统领给你兜着,保你无恙!” 宋庭这才胆战心惊的带着一群人下了门楼。 程哲也带着禁卫下了门楼分列在宫门的两侧。 西门开了。 李辰安带着向东走入了西门,钟离若水五人紧随其后。 宋庭站在门口一瞧,腿肚子都在打转,他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皇上,末将不知啊……!” 李辰安笑了起来,走了过去,弯腰伸手将他给扶了起来。 向东站在一旁看着,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时两年余不见,他……依旧是曾经的那个少年! 看在程哲的眼里,他的心里也是一暖,方觉得这不靠谱的家伙还是有靠谱的时候。 李辰安正看着宋庭,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啊……末将姓宋名庭!” “宋庭,这事吧也不怪你,我本打算走朱雀大道从南门进的,却不料那边人太多。” “走这里也是事急从权,并没有告知你们的程大统领,你不知,便无罪。” 宋庭一听,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顿时落了下去。 他后退两步,躬身一礼: “末将多谢皇上不罪之恩!” 李辰安摆了摆手看向了程哲,两年时间不见,这位程国公府的少爷倒是成熟了许多。 “你妹很好!” “你妹夫也很不错。” “估计翻了年他们就会回京来成亲了,你就要当舅舅了。” “走,找个地方坐下聊聊。” 程哲顿时一呆,倒不是他那妹妹程依人和钟离秋阳的事。 “皇上,含元殿可还有那么多的文武大臣等着您呢!” 李辰安一拍脑门,“这破事……” “你约一下齐知山齐知雪他们,明儿个晚上,咱们去……” 他本想说去怡红楼,但钟离若水她们就在身后,去那地方可不能让她们知道。 “咱们去……你找个地方吧,咱们喝几杯叙叙旧。” 李辰安没说去聚仙阁,那地方是钟离若水的产业,去怡红楼瞅瞅可不能走漏了半点风声! 程哲就惊呆了。 心想你这刚刚当了皇帝,宁国虽说有内阁在打理,可那么多的事你就不过一眼瞧瞧么? “皇上……已不是从前!” 这话的意思是你的身份不一样了! 你不是广陵城二井沟巷子里的那个小酒馆的自由自在的小老板了! 你是宁国的皇帝! 肩负的是宁国的未来! 该靠谱一点了! 但李辰安显然不以为意: “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天你来御书房告诉我地方。” “……皇上,御书房不是臣能去的!” “现在开始,你随时可以去。” “走了,他们估计等急了。” 说着这话,李辰安扭头看向了向东:“改天去你京兆府喝茶!” 向东心里一咯噔,心想你最好还是不要来的好! “对了,你呆会告诉刑部一下,我估摸着那些匪人要劫持的恐怕是我从荒国带回来的那几个人。” “叫刑部把那几个人看紧了,别弄死,留着我还有大用处。” “……臣遵旨!” 李辰安就这么带着五个女人入了宫。 这不合规矩。 程哲与向东面面相觑,而后会心一笑—— 曾经的那些规矩,恐怕从这位爷开始就不再是规矩。 这是好还是坏? 似乎也没有什么坏处。 因为规矩这个东西本来就是人所立,也是人所破。 …… …… 含元殿已乱成了一锅粥。 主持登基仪式的钦天监监正袁七斗眼看着吉时就这么过去,他的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这登基大典已精简到了如此境地,却没料到还是出了问题。 这是天大的问题! 按说,吉时已过,皇上却没有来,这登基仪式就未能成立。 唯一的方法是再择它日…… 袁七斗正要走向温煮雨,就在这时候,殿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悲愤的声音: “皇上……!” “皇上啊……!” “吾父病危,最后遗愿便是见皇上一面!” 门口的侍卫吓了一大跳,他们拔出了佩剑:“来者何人!” “臣骆国公府骆烨,带父前来拜见皇上!” 侍卫一听傻眼了,虽说两年前摄政王就撤销了国公这个称谓,但这事吧,他那时候还不是皇帝,故而并没有旨意下来。 只能算是一个口头通知。 再说骆老国公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们这些侍卫又如何敢拦? 骆烨心里冷冷一笑,脸上却是痛哭流涕的模样。 因为他爹真的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这时候来恰是最好的时候。 李辰安已成了宁国的皇帝,骆国公垂危之时依旧要表一番忠心……也或者是想要请罪。 至于李辰安信还是不信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父亲死在李辰安的面前,那么北漠道走私私盐这事基本就能告一段落了。 李辰安定会认为父亲才是私盐走私案背后的主使,那么自己趁着这时候将那些为朝廷代管的盐井全盘交给他…… 他写诗词文章天下第一,对于采盐他肯定一窍不通! 而盐这个东西偏偏是国家最大的税收来源,那些盐矿都是自己的人,换了谁,都不好使! 他是聪明人! 当父亲咽气的时候,他定会以圣恩的形式让自己继续代管那些盐场。 以后做事得更仔细一些。 再有个三五年……且让你再当三五年的皇帝! 骆烨大手一挥,他嚎啕大哭着跨入了含元殿的大门。 后面跟着几个家丁抬着一顶小轿。 小轿上便是垂危的骆老国公了。 里面的群臣已让开了一条路,骆烨跌跌撞撞的走了进去,没敢抬头。 他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失声痛哭道: “皇上……” “今日乃皇上大吉之日,臣本不该来,不料家父已近回光返照!” “家父命臣必须带他入宫,他说……他一定要见皇上最后一面方可心安!” “臣思之,忠孝两难全,臣对皇上原本就一片忠心,此刻只希望皇上能恕臣之罪,全臣的一片孝心!” “砰砰砰……!” 他连磕了五个响头。 三息之后,大殿里一片寂静,上面却没有他期待的那个声音。 骆烨心里一咯噔,抬头一瞧…… 皇上呢?! 我特么这戏白演了? 第一千零五章 不靠谱的皇帝 一 骆烨这就懵逼了! 什么情报都可能有假,这皇帝登基大典也能有假的? 那可是内阁向全国告知过的天大的事! 若说偏远一些的地方文书尚未送达这情有可原,但这是京都啊! 十天前内阁做出这一决定的时候,整个京都都知道了。 摄政王回来了! 他将在昭化二十五年十一月初八辰时,于含元殿登基为帝! 这可不是儿戏! 原本骆烨也没有选这个日子,毕竟喜庆,而老父亲死在了含元殿,这实在有些晦气。 他本想着等过两天再带着垂危的老父亲去见李辰安,奈何老父亲熬不住了。 可能是下的药太猛,眼见着老父亲这就不行了。 他必须来,不然老父亲咽了气,他再来向皇上请罪,这罪难免就会落在他的身上。 而另外一件逼迫他必须此刻前来的原因,则是他得知了骆盛那天并没有逃出京都! 骆盛被京兆府抓获,送入了刑部大狱秘密的关押了起来! 这足以证明李辰安已知道了骆国公府与荒人勾结走私私盐之事! 他惶惶不可终日。 许多事骆盛并不知道,但那晚对老父亲下手却是骆盛亲眼目睹。 自己还是心太软! 若不是念及骆盛的父亲去世得早,希望能够给他留个后,那晚就应该将骆盛也杀掉! 这就是妇人之仁! 也怪自己大意了,没有料到李辰安那厮还未回京都就已做了诸多布置。 于是,他让老梁斥重金请了越国枢密院的人去劫狱! 倒不是要将骆盛给救出来,而是在狱中弄死骆盛! 至于那群人怎么做他不知道,但老梁回来的时候说任务已完成,只是出了点岔子,六少爷的首级未能带出来。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才赶紧叫了家丁抬着轿子将只剩下最后一点气的老父亲飞快的抬入了宫里。 骆盛死了,老梁也乔装离开了京都。 骆府的人这两年也都去了各处盐矿,偌大的骆国公府,而今其实早已冷冷清清。 他还不能走。 那些盐矿给他带来了富可敌国的财富! 他舍不得放手。 另外就是东离岛那边简直像个无底洞,他们还需要大量的银子打造战船! 他必须以官方的身份继续掌管那些盐矿,必须源源不断的给东离岛提供银子,等待东离岛的战船驶入长江再破临水入玉广大运河的那一天的到来。 今日李辰安登基,就算冒犯了他,他也不好在这个日子降罪下来。 于是他来了。 表现得令他自己都极为满意。 尤其是磕的那五个头……额头上火辣辣的,定已见红,也必须见红。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并没有在这大殿里! 这头百磕了? 他依旧跪在地上,扭头看向了温煮雨,“温大人……皇上……在何处?” 温煮雨也很无奈啊! 他走了过去,站在骆老国公的轿子前,“我也想知道皇上在何处!” 说完这话,他俯过了身子,骆老国公这时候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早已无神。 却在看见温煮雨的这一瞬间忽的明亮了少许。 就像蜡烛的灯花一样。 仿佛有“噗”的一声,便又很快的暗淡了下来。 “啊……啊……呀……啊……” 低微的声音在他的嗓子里艰难的流动,他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温煮雨眉间微蹙。 事实上,刑部审问骆盛的结果早已出来,但李辰安的意思却是暂时不动骆烨。 李辰安说北漠道的盐商和盐帮都只听一个人的命令! 他们称呼那个人叫老爷子! 没有人知道谁是老爷子。 李辰安怀疑是骆老国公,因为他确实老,也因为他对宁国五大盐场最清楚。 但温煮雨曾给李辰安说骆老国公不太可能,虽说他与姬泰勾结过,但那是为了稳固他骆国公府的地位。 若说他与荒人勾结……卖国这种事骆老国公大致还是做不出来的。 那么老爷子会是谁? 温煮雨扭头看向了骆烨,“皇上有事未能早朝,骆老国公想与皇上一见……他这心思,还有你的心思,我会转告皇上。” “还是带老国公回府吧,让他走的舒服一些。” 温煮雨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声大吼 “皇上驾到……!” 满朝文武这一刻齐刷刷扭头看向了门外,一个个顿时又吃了一惊—— 李辰安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进来。 却并没有穿上那一身龙袍! 他竟然就穿着一身青色长袍,还带着五个姑娘! 那五个姑娘没有踏入含元殿,她们在门口小站数息,便转身离开。 宁楚楚带着她们向后宫而去。 李辰安毫不在意的走入了大殿,视线落在了那顶轿子上。 他也俯下了身子仔细的看着骆老国公,骆老国公那双浑浊的眼这时候又绽放出了些许光芒。 他想要抬起手来,却无能为力。 他想要说什么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的眼里有急迫之色,却无法表达。 他很急,这一急之下嘴巴一张,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便徐徐闭上。 李辰安伸手摸了摸骆老国公的脖子,过了片刻一声叹息 “走了!” 他转身看向了群臣,“我……” 温煮雨连忙耳语“皇上,您该自称为朕了!” “啊,朕……见老国公如此忠心,这心里便极为感慨。” “老国公一身操劳,年轻时候穿战甲提长刀骑骏马为国守疆。” “至中年回京都,本可舒服一生,却又掌管咱宁国五大盐场,为之……付出了巨大的心血,为国家缴纳了大量的税收。” 李辰安说着这话,抬步向依旧跪在地上的骆烨走了过去。 “老国公为国之精神,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 “老国公为人之正直,亦是我们所有人的榜样!” “骆烨……” “臣在!” “带老国公回去厚葬吧,他已位极人臣,朕亦无法再封,骆国公虽说走了,但骆府……” 他弯腰,将骆烨搀扶了起来。 看着骆烨额头上的血,语重心长的又道 “宁国的部分盐业,就交给你来打理了!” 骆烨一听,心里一咯噔,因为李辰安说的是部分盐业! 拍了拍手骆烨的肩膀,李辰安转身向那处龙台走去。 “盐税对于国家之重,想必你很清楚。” “你……你毕竟还年轻了一些,没有老国公那般稳重,你就先打理盐州的盐场吧,其余四处……朕另有安排。” 站在了台上,李辰安又看向了骆烨,微微一笑 “朕知道这活儿很累!” “骆卿这需要料理老国公的后事,按照礼制,接下来骆卿将守孝三年。” “国家现在需要大量的税银,盐场不能因此而废,” 骆烨一听,心都凉了。 他抬起了头来,连忙问道“皇上……您、您之前不是说要废除陋习,取消丁忧的么?” 李辰安微微一笑,坐在了那张龙椅上。 龙椅实在有些宽大,坐着也很硬,改天得弄个坐垫。 不过坐在上面俯视众生的那种感觉确实不错。 他又看向了骆烨,眉梢一扬“朕,改主意了!” “行么?” 第一千零六章 不靠谱的皇帝 二 骆烨叩首。 谢恩。 起身,带着骆老国公的遗体离开了含元殿。 站在含元殿的门外,他抬头望了望天空。 冬日的阳光并不刺眼,也没多少温暖,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冬的寒意。 小皇帝只给了他一处位置最偏远的盐州的盐场,这其实并没有什么,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小皇帝竟然要他丁忧三年! 这便意味着这三年里他不能离开京都半步! 这是一个信号! 一个令他极为不安的信号! 将盐卖给荒国这件事,他究竟知道多少? 将银子运送去东离岛之事……他又了解多少? 无论哪一件事都是杀头甚至抄家灭族之罪! 如果他真的掌握了那些事……不好! 骆烨心里一惊,大意了! 终究还是小看了那个小皇帝,得将那些分散在各处的骆家子弟送去东离岛! 尤其是自己的三个儿子。 骆烈熟读兵书武艺高强。 骆方精于生意,尤其擅长算账。 小儿子骆远……这是个不成器的东西,除了寻花问柳之外一无是处。 可终究是自己的儿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砍了脑袋吧。 这事,现在就得去办! 骆烨急匆匆走了。 含元殿里此刻极为安静。 站在一旁主持这场登基大典的钦天监监正袁七斗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吉时已过,那些本应宣读的告天文书这时候再宣读也不妥啊! 天估计听不见了。 可若是提出择日再行登基大典之事吧,他已称朕,还坐在了那张龙椅上。 说他已成事实的皇帝了吧……他又没有穿那一身代表皇帝的龙袍! 原本一场虽说简单却庄严的登基大典仪式,就因为他的迟到弄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该如何收拾? 又该如何继续? 学富五车的袁七斗被这个史无前例的问题给难住了。 他看向了李辰安,希望这位不靠谱的皇帝自己提出来。 李辰安这时候倒是开了口,却并没有半分皇帝的模样。 他挠了挠脑袋,首先就看向了工部尚书黄修木 “黄大人,” 黄修木万万没有料到皇上会第一个点他的名啊! 他应该先从温首辅说起! 这是对老臣的褒奖,肯定他们的功劳,并鞭策他们在未来辅佐自己开创一番盛世才对! 他连忙上前一步,躬身一礼 “臣在!” “交给你两件事!” 就在所有大臣的眼里,李辰安没有一句废话就这么直奔主题。 许多的大臣这时候似乎才醒悟了过来,才深刻的感受到这位新登基的皇上确实不一样了。 他第一个点的工部尚书…… 他派来工部的人在祁山下兴建一处巨大的科学院! 他还从全国弄来了那么多各行各业的匠人! 这便足以说明宁国的风向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这是对他两年前提出的提振工商业这一国策的补充,只是这补充的力度极大,其中尤其突出了那个工字! 看来工部在六部之中的地位将得到大幅的提高,黄修木这老东西定会受到皇上的重用了! 可接下来李辰安的一句话却令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第一件事,把这椅子换掉,做一张沙发摆在这里。” 群臣顿时一惊! 那可是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地位的龙椅! 他竟然要将龙椅给换掉! 换上一张…… 沙发是什么东西? 黄修木也目瞪口呆的望着李辰安,脑子里在飞快的回忆各种书籍中记载的那些知识,想要知道沙发为何物。 李辰安似乎也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他冲着黄修木招了招,“来来来,我将这玩意画给你看看,很简单,但坐着会非常舒服。” “龙椅,一个国家只有这么一张,也只有一人去坐。” “这玩意而推广不了,也卖不出去,根本不能产生丝毫价值。” “但沙发不一样!” “它价廉物美,制造简单,它可以走入寻常百姓家!” “所谓工,便是器!” “商业之效率与质量,皆因器而改变。” “商业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赚钱,也是为了让天下百姓享受更好的生活!” “如何才能让百姓享受更好的生活呢?” “让百姓赚到银子这是其一,让百姓用赚来的银子购买改善他们生活的商品,这是其二。” “商品销售出去了,百姓喜欢,商家能赚到钱,国家能得到税收,这,便是三赢之局!” “黄大人,朕叫你上来,你愣着干啥?” 下面的百官此刻皆看着李辰安,眼里除了震惊还有茫然。 他们依旧不知道沙发是个什么东西,但他们从李辰安的这一席话中却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国家之风向,经过这两年多的时间,实际上已经转向。 从曾经的重文,变成了重商。 原本他们以为最多也就是这样子了,因为商业气息过重则会导致全民逐利,其后果是维系这个社会千年的道德礼仪崩溃。 可现在听李辰安这么一说…… 未来的商业气息,定会更加浓郁! 这是好还是坏? 好处似乎正如他所说的那般出现一个三赢之局,坏处则是百官所担忧的那般。 当某个官员正要对李辰安的这句话进行辩驳的时候,李辰安又道 “我知道你们一时半会想不明白。” “这没有关系,迟早有一天你们会明白的。” “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唯有经济基础方能决定上层建筑!”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你们可以简单的理解为国家有了银子,就能够做许多的事!” “比如普及教育让全国所有的孩子都能读书,比如修路建造更多的公共设施方便百姓出行,比如改善民生解决老有所养等等问题。” “当然,也能够强军,除了保卫咱们宁国之外……也可以去侵略一下别的国家。” “这,就是银子的意义!” “就是朕要大力推行工商业之根本!” 李辰安站了起来,面容渐渐严肃。 “想必诸位这些年都知道国库空虚,就连你们的月俸经常都发不出来。” “那么请你们扪心自问,这样的穷,它真的值得怀念么?值得珍惜留恋么?” “朕,是不喜欢过穷日子的!” “朕,就喜欢白花花的银子堆满国库!” “谁让朕只能喝粥不能吃肉,朕就砍了谁的脑袋让你连粥都喝不上!” “朕不喜欢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李辰安大手一挥,高声说道 “搞钱!” “朕当这个皇帝的目的,就是为了搞钱!” “不是为朕自己搞,是为你们,为你们的后代,为整个宁国的百姓搞钱!” “朕的最终目的,是要享受。” “比如在这冬日的暖阳下无忧无虑的晒太阳。” “现在距离这一目的还很远,从现在这一刻起,朕便带着你们上路。” 李辰安顿了顿,背负着双手扫视了群臣一眼, “这便是朕当皇帝的施政主张!” “朕的话讲完,谁赞成,谁反对?” 第一千零七章 不靠谱的皇帝 三 偌大含元殿此刻无比寂静。 所有的大臣们都惊呆了! 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这位新皇帝会说出如此惊人的言语。 搞钱! 明目张胆的搞钱! 这样说出来真的好么? 姬泰掌权二十年,倒是富了一批官员,但此刻能站在这里的却没有一个! 他们都是被排挤者。 这二十年过的日子实在有苦难言。 想想那一贫如洗的家,再想想跟着自己受苦的妻儿,那些读过不少圣贤书的文官们这一刻内心开始动摇。 视金钱如粪土…… 他们忽然发现金钱也视他们为粪土! 就算是将清风装满两袖,也是填不饱肚子的! 所以…… 搞钱,正大光明的搞钱,不再遮遮掩掩的搞钱,这似乎并没有什么坏处。 那些武官们此刻也眼睛一亮—— 宁国而今的武器装备已远比别的国家优良,但因为国家没有银子无法普及全军。 也因为没有银子无法采买到最好的战马。 如果皇上真能搞到银子,真能让国库丰盈,宁军获得了充足的军备,其战斗必然跃上一个新的台阶! 他说也可以去侵略一下别的国家…… 这些年来都被别的国家欺负,九阴城至今还在荒人的手里,不屈的宁人这些年过得实在憋屈! 尤其是宁兵! 从将军到士兵,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却偏偏无处发泄,也无法发泄。 打仗打的是什么? 就是打钱! 偏偏宁国没有钱。 这仗怎么打? 站在燕云关上远眺九阴城,终究只能留下一声叹息。 如果皇上真搞到了大量的钱,宁军必出燕云关! 必收复九阴城! 也必北上与荒人一战! 取荒人之首级! 占领大荒城! 牧马南溪州! 那是何等快意! 兵部尚书韩越率先上前一步,拱手一礼 “臣……赞成!” 内阁首辅温煮雨是最了解李辰安之想法的人,这两年他不遗余力的推动提振工商业之策,而今已见成效。 宁国的国力正在恢复,虽然比起吴越两国依旧差了不少,但温煮雨相信随着商人们尝到甜头放开手脚之后,宁国定会在十年内迎头赶上。 现在李辰安直截了当的提出了搞钱二字,一来是让宁国的商人们大张旗鼓的去干! 二来是给宁国接下来的施政方针定下调子。 那么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整个宁国上下便必然以经济建设为中心。 这来的有些猛,也来得极为强势,便是他的决心。 温煮雨也上前一步拱手一礼 “臣,赞成!” 中书省中书令年承凤这两年也亲眼见证了宁国经济的复苏,温煮雨或许是因为去过许多国家的原因,思想比他更加开放。 这两年与温煮雨同住在静闲居,他受了不少温煮雨的影响。 再回想过去那些年里连蒸饼都吃不上的苦日子,年承凤也上前一步 “臣,赞成!” 门下省门下侍中苏亦安是宁国大儒,在他的内心深处,依旧有着自己的那一份坚守。 他一直主张循序渐进,一直担心全民逐利导致礼崩乐坏。 前两天老父亲抵达京都,在府上为老父亲接风的时候说起了心里的担忧,却不料被老父亲劈头盖脸一顿数落。 “你这书,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啊!” “你知道为父前来京都是做什么的么?” “莫非你以为是为了看你?” “这一次来京都的商贾很多,还都是咱们宁国赫赫有名的大商贾!” “我们来,是为了竞标航运,是为了拿到自己能够经营的航线!也是为了成立一个商业联盟共议商品销往吴国之大事!” “你身为门下侍中,官居一品,却根本就不明白摄政王的伟大思想!” “他这是在革除昔日沉疴旧弊!” “是为了让宁国的经济大动脉不再被堵塞能够畅快的流动起来!” “漕运司的效率莫非你不知道?” “儿啊,咱宁国即将迎来一场翻天覆地之变化,你若是还墨守成规,还看不清这大势……莫如你早些向摄政王递交辞呈,回景宁县的三味书屋去教书吧!” “不,书你也别去教了,误人子弟!” 那夜苏亦安彻夜未眠。 他想起了在三味书屋的时候李辰安说农的那些话,他豁然惊醒,才发现李辰安从那时起就已经坚定了大刀阔斧变革之决心。 而自己的思想却依旧还停留在原地。 搞钱就一定会导致礼崩乐坏么? 若是有了钱,如李辰安所构想的那般将教育普及至天下百姓,让宁国所有家庭的孩子都能有书可读。 他们能明事理知分寸,不再是以前的文盲,这是一种巨大的进步才对。 所以只要把握好教育的方向,让宁国的孩子们知道道德的底线,让律法更加完善来守住这一底线,搞钱似乎并非洪水猛兽。 苏亦安想明白了。 世道之大乱,事实上更多的是因穷而起。 诚如李辰安所言,当百姓们都富足了,若再有外敌入侵,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不受侵犯便会拿起手边的棍棒去与敌人拼命。 若他们家徒四壁,自己都要饿死了,有外敌入侵的时候,他们恐怕还会成为带路人。 让宁国富裕,让宁国的百姓富裕,这才是迫在眉睫之事! 搞钱…… 通过正当的商业竞争搞钱,搞别的国家的钱! 而不是如历史上所发生的,通过没收商人的财富搞钱,通过盘剥国人的血汗搞钱,这钱值得搞! 还要疯狂的去搞! 苏亦安也上前一步 “臣……赞成!” 尚书省尚书令齐尧已经老了,他是被赶鸭子上架来当了个尚书令。 这是李辰安对他的信任,也是取他德高望重之名。 在内阁的这两年里他并没有多少声音,因为他确实跟不上李辰安的步伐,也不知道温煮雨推行的那些法令是否正确。 他只相信一点既然那么多的人都推动李辰安上位,自有其道理。 于是他也上前表态 “臣,赞成!” 内阁四巨头都赞成了,其余大臣们谁还会反对? 谁会和银子过不去? 所有文武大臣皆赞成,无一人反对! 就这样,搞钱二字,就成了接下来宁国的施政核心。 李辰安很满意,下面都是一群想要沾染铜臭的家伙,赚到了银子,给他们加薪! “黄大人,” “臣在!” “呆会朕将沙发如何打造的图纸给你,朕要交给你的第二件事是,工部扩编!” “科学院所有匠人划归工部,享朝廷俸禄!” “工部所选拔之人才不拘一格!” “只要他们在某个领域有特别的手艺,有独到之处,皆能入工部……最低七品!” 李辰安这话一出,满堂文武又是大吃一惊! 考个进士外派为一方县令也才七品,那些指不定大字不识一个的匠人,竟然也是七品起步! 这让读书人情何以堪? 这毕竟是读书人的天下,他这样搞……岂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第一千零八章 不靠谱的皇帝 四 百官心有疑虑却无人敢莽撞开口反对。 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个问题,站在上面的这位年轻的皇帝不能以常人度之。 无论是他的行为还是他的观点,看似荒唐,背后却往往极有深意。 对皇上最了解者当属温煮雨,这两年多的时间来,群臣们对这位首辅大人也愈发信任,此刻温首辅既然没有提出异议,那么他们自然不好出声。 于是含元殿又落针可闻。 所有人又都看向了温煮雨,想要知道他对皇上的这一荒唐之举是赞成呢,还是反对。 温煮雨初时也眉间微蹙。 这些事,李辰安此前并没有与他们通过气。 他也不知道李辰安是早有此打算还是此刻临时起意。 这一瞬间他脑子里想了许多—— 十年寒窗,千万人过独木桥而金榜题名。 这是一条艰难的路! 能够外放一方任个七品县令,这足以让那些意气风发的学子们满足了。 李辰安现在却提出凡入工部的匠人最低便是七品…… 天下工匠有许多,但真正能在某个领域有独到之处的匠人又能有几许? 像这样的匠人,他们无不是在长年累月的实践中总结经验,在千百次的失败中获取教训,在无数次的改良中将其技艺完善。 所以……这比十年寒窗轻松么? 非也! 科考所考的依旧是书本里的学问。 而他们,则是在前人技艺的基础上去摸索出自己的本事! 他们或许大字不识一个,但那些技艺却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 文人以文载道,工匠以器载道。 诚如李辰安曾经所言,只是大家分工不同罢了。 皆是行业翘楚,那么那些难得的匠人得个七品的官,这能有什么问题? 何况这七品的官其实也就是领取俸禄的一个标准。 它更主要的是那份荣誉的象征! 匠人们原本的地位极为低下,他们做梦也不曾想过能凭着自己的手艺成为朝廷命官! 李辰安这小子此举……极有深意啊! 温煮雨想明白了,眉间舒展开来,面带微笑微微颔首。 群臣们一瞧,那怕依旧不解,也没有人站出来反对了。 但李辰安还是解释了一番 “朕知道你们心中定有疑惑,你们虽不问,朕也要将这件事仔细的说道说道。” “因为这非常重要!” “若是你们不解,你们依旧用以往的眼光去看待那些匠人,这对接下来的政策实施极其不利。” “首先,你们得明白一个问题。” “朝廷这么多官员的俸禄从何而来?” “朕知道你们会说是从税收中来,这并没有错。” “朕要说的是……农人种田,以田地里的产出去换取银子。商人经商,用自己作坊里的商品去市场售卖换取利润。” “匠人们凭着自己的手艺打造出人们所需的东西来获得银子。” “农人种田靠天吃饭,他们要承担这无法掌控的风险。” “商人售卖商品要看市场是否接受,盈亏也是自己承担,或许赚个盆满钵满,也或许赔个倾家荡产。” “匠人若是手艺差了,打造的东西卖不出去,也只能饿肚子去想方设法的提高自己的手艺。” 李辰安走了两步,看向了群臣 “朕问你们,天下农人、商人、匠人都要吃饭都需要银子,他们也都要为赚银子去承担风险,为什么在站的各位却旱涝保收呢?” 这番话一出,群臣又惊呆了。 他们从来没有去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自古以来便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他们是劳心者,是这个国家的管理者! 薪俸本就是他们应该得的,无论国家富裕还是贫穷,他们的薪俸就算是朝廷拖欠,账依旧是挂在那里的。 风险…… 这当官还要承担盈亏的风险? 李辰安又说话了 “不是朕要借此削减你们的俸禄,而是朕要你们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 “你们所有人并没有为这个国家创造一文钱的税!” “国家所有的税收都是百姓们创造出来的!” “说一句你们不爱听的话,他们承担着巨大的风险却供养着整个朝廷数千的官员!” “他们,才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如果没有他们,何来的国?何来的官?何来的我这样的皇帝?!” 李辰安这番话掷地有声,满朝文武有人震惊有人沉思有人反省。 顿了顿,李辰安又道 “并不是说国家就不需要官员,朕是要你们明白,官,并不高人一等!” “民养着官,官就应该为民去服务!” “书读得多只能说明你学识渊博,能够吟诵几首诗词去骗小姑娘喜欢罢了!” “就如我曾经说过的那样,诗词文章这种东西,它是小道!” “是生活富足之后精神上的一种追求。” “诗词文章为什么在百姓眼里一文不值?” “因为百姓并不富足,他们还在为一日三餐而苦,再好的文章,也不如一捧糙米来的实在!” “朕本布衣,酿酒于广陵,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今日能够站在这里与诸君同处一殿,本非朕之初愿。” “但既然朕当了这个皇帝,你们所有人就得接受朕之观念!” “你们记住,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卖豆腐!” “朕知道你们中有许多人都是爷爷的门生故旧,朕的丑话先说在前头。” “与朕同行者留,与朕道不同者……请走!” “回到前话,朕要搞钱,便要从工匠入手。” “国家的税收,将从曾经的农业税为主转变为商业税为主。” “这就需要咱们宁国的商品得到巨大的发展,在与吴国的贸易中立于不败之地!甚至在将来与天下所有国家的贸易中,依旧能保持遥遥领先之水准!” “这靠嘴吹是不行的!” “嘴只能吹箫,吹不出银子来!” “市场,才是检验商品的唯一标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器从何来?从工匠中来!” “诗词文章流芳百世仅仅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技术的积累、改进、迭代、突破……这才是一个国家强盛之根基!” “这,便是朕对工匠如此看重的原因!” “朕要的就是工匠的精神!” “追求完美,精益求精、专注创新,得到全国所有人的尊重,并享受其应有的待遇!” “朕之苦心,诸君恐怕一时难以消化,且慢慢去看慢慢去品。” “那么接下来朕要说的是,朝廷的运转依旧以内阁为核心,朕……” “朕要走了!” “你们就当朕从没有来过。” 李辰安抬步就走,所有文武大臣这一刻又瞪大了眼睛。 就连温煮雨都一脸懵逼。 李辰安忽的又说了一句 “对了,朕以为,这上朝的时间得改改……就改在辰时末吧。” “下朝的时间就定在酉时初。” “每个月增加几天休沐。” “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有点时间在家带带孙子也好!” 他就这么走了! 从含元殿的偏门走了出去。 魏公公紧随其后。 所有大臣无比震惊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而后才都又看向了温煮雨。 温煮雨也很无奈啊! 这小子,偷懒都偷得如此义正严词。 “看着我做甚?” “就按皇上说的去办!” “各自回各自的衙门,将皇上搞钱之要义传达下去,放下官架子,为老百姓做点实事吧!” “登基大典到此结束,散朝!” 第一千零九章 不靠谱的皇帝 五 这大致是史上最草率的登基大典了。 没有任何仪式。 就连皇上都迟到了! 甚至他连龙袍都没有穿,仅仅在那张龙椅上坐了坐,还要将那象征至高无上的地位的龙椅给换掉! 但这也是史上史无前例的登基大典! 新皇登基,没有封赏群臣! 没有与群臣定其年号! 也没有册封后宫! 甚至就连一道圣旨都没有下! 总之,历史上所有皇帝登基时候需要做的那些事,他是一件没做。 他就穿着那一袭青衫,就站在那台子上发表了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 简而言之就是两个核心—— 搞钱! 搞技术! 钱要从商业的繁荣而来。 技术要从那些能工巧匠的手上诞生。 另外就是给满朝文武敲了个警钟。 内阁。 中书省中书令年承凤煮着茶,看着温煮雨,笑道 “是不是你们早就商量好的?” 温煮雨瞅了年承凤一眼,一声叹息 “他还没有回京都之前倒是来过一封信,这你是知道的,说登基大典之事越简单越好。” “对此我们也曾议过,出于诸多不太方便的原因,确实简单一些好。” “只是我也没料到他会弄出这么一出啊!” “这算是登基大典么?” 温煮雨双手一摊,苦笑 “就连大朝会都算不上。” “但现在想想其实这样也挺好,至少国家未来发展的基调所有大臣们都清楚了。” “尤其是他敲的这一记警钟……” 接过年承凤递过来的茶,温煮雨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五部尚书。 “你们或许并不太了解皇上,但今儿个我也得再次向你们说明一点!” “他是个极为爱民的皇帝!” “这或许与他曾经生活在广陵城,接触的多为寻常百姓有关,他深知民间疾苦,也痛恨那些作威作福的官员。” “皇城司而今可担负着监查百官之责,那些官员们但凡有不法之举……肯定是会掉脑袋的!” “另外,他既然改了这上朝下朝的时辰,大家当值的时间便缩短了许多,这个嘛……” 温煮雨没有说这是李辰安想要偷懒,这话说不得! “皇上是体恤大家的,毕竟在坐的诸位还有你们各自衙门里的那些官员都不年轻了。” “已入了冬,这天不亮就起床确实也太冷了一些。” “这时辰改的挺好,但大家也要明白,当值的时候就不要再磨洋工了,自己衙门里的事是无论如何也得当天办完的!” 五个尚书大人都是聪明人,他们当然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于是纷纷点头。 苏亦安呷了一口茶,说道 “皇上的意思听起来他是要亲自去主抓科学院那边的事了。” “那么六部……户部尚书还没回来,你们五部还是依循这两年的规矩。” 他放下茶盏,扭头看向了侯在一旁的内阁中书向青云,问道 “刚才皇上所说的那些你可都记下来了?” 向青云连忙躬身一礼“下官全都记了下来。” “好……” “那就将这份记要抄录给六部,内阁再将其重新整理形成正式文书交给皇上审核之后发往全国。” “诸位,”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 “不瞒诸位,曾经我对这样的变革并不支持,但现在就连我这迂腐的思想都已转变。” “我也希望你们,还有所有的官员这思想都要转变的更快一些,不然难以跟上皇上的步伐!” 苏亦安话音刚落,魏公公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他站在温煮雨等人的面前拱了拱手,“温大人、年大人、苏大人、齐大人,还有……” 他看向了工部尚书黄修木 “还有黄大人,皇上请你们去御书房一趟!” 黄修木还以为皇上说那什么沙发不过是为了借此表达他搞钱的用意,所以李辰安离开含元殿的时候他也将那事给抛在了脑后。 魏公公前来请内阁四公这肯定是皇上要过问这两年的国事,也是要为来年做一些计划安排。 却没有料到皇上竟然还叫了自己! 五人跟在了魏公公的身后向御书房而去。 …… …… 消息这个东西的传递总是被形容为长了翅膀,便是飞快。 京都的百姓们万万没有料到宫里的消息比飞还要快! 这才过去多久? 抬眼望天,日上三竿! 从那钟声响起到消息传来也就个把时辰! 登基大典没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结束! 今儿个一天能完成就算是很不错了! 但那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的黄门侍郎却擦着额头的汗,无可奈何的说道 “真的结束了!” “宋大人,这才一个时辰就结束了?” “哎,其实吧……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皇上那么短?” 挤在人群中的太原王氏的四小姐王忆夏掩着嘴儿扑哧就笑了起来。 跟在她身后半步的崔余瞧了瞧王忆夏的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低声问了一句 “你笑什么?” “啊,”王忆夏脸蛋儿微红,“没啥,就是想笑。” “咱们该走了,约好的去与江南苏老和陈氏的陈老一见,可都是长辈,咱们得早些去等着才好!” 王忆夏点了点头,“听你的。” 崔余想起了那晚在怡红楼的境遇,摸了摸屁股,心想我说的有个屁用! 二人正要转身,便看见那位宋侍郎两手一摊 “皇上比你们想象的还要短!” “他就站在那龙台之上说了……说了估摸着也就是半盏茶的时间。” “不过啊,他的话虽短,但我可要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崔余和王四小姐竖起了耳朵,其余所有人这一刻也闭上了嘴。 宋侍郎得意洋洋的看了看那无数期待的眼神,冲着皇宫方向拱了拱手 “大家伙,咱们的这位皇上,他可真与众不同!” “皇上的短,是因为没有花活直奔主题!” “我呢也不卖关子了,也直奔主题。” “总结起来,皇上定下的就是两个策略,估计会成为接下来咱们宁国的核心施政方针!” “其一,他说……搞钱!” “让除了官员之外的所有人……你们所有人,都放开胆子的去合理合法的搞钱!” “其二,就是科学院!” “正在长乐宫那边大张旗鼓修建的科学院你们知道吧?” “那边已去了数百个各行各业的工匠你们知道吧?” “皇上说了,凡是能进入科学院的匠人,最低享受七品俸禄!”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一瞬间的沉寂之后,人群顿时爆发出了轰然的欢呼声! 王忆夏目瞪口呆,她扭头看向了崔余,崔余此刻也难以置信。 人群里有个四十来岁的面色黝黑的中年男子,当他听到宋侍郎的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顿时一亮。 他想了三息,转身,挤出了人群。 崔余和王忆夏也挤出了人群。 当他们离开朱雀大道,向聚仙阁而去的时候,他们听见了连绵不断的欢呼声! 这一刻的京都,仿若沸腾! 并不是李辰安出来了。 而是他登基时候说的那些话,传入了宫墙外,传到了许多人的耳朵里。 崔余回首。 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说了一句令王忆夏莫名的话 “这个冬天过去,宁国的春天就来了!”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一千零一十章 不靠谱的皇帝 六 昭化二十五年的这个冬,玉京城的气候比以往似乎更冷一些。 十一月十五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这场雪下了足足三天,将整个玉京城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 很美。 但这样的美是对那些衣食无忧的人们的。 就算这里是京都,也有许多三餐难继的贫困百姓。 这第一场雪之后出了三天的太阳。 雪化的时候会更冷,冷到骨子里的那种冷。 商贾大户们的家里早已生起了炭火,可在玉京城西北角的那偌大一片低矮的房舍处,也仅仅只有做饭的时候能见几缕烟火。 那里是玉京城的贫民窟。 那里有足足四万余户共计十五万余人! 这些人谋生的方式通常是去给那些有钱人家里干一些杂活。 女人去帮大户人家浆洗衣裳打扫庭院等等。 有些力气的男人则多在西门或者北门的市场里等着,等那些来京都的商客,去给他们当个轿夫或者带个路,也或者帮着搬运一下货物。 而今前来京都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收入相比较以往略有提高,但依旧无法改变他们穷苦的命运。 粥少僧多,就算是现在粥多了那么一点,分到每个人的碗里也没有多几粒米。 当三天的晴天过去,京都又迎来了第二场雪。 比第一场更大。 已下了四天! 看这铅灰色的天空,似乎还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李辰安在御书房。 烤着火。 煮着茶。 听着刚刚回到京都的户部尚书李文厚的话。 “……皇上,吴国不可小觑!” “臣始终都不明白,吴宁两国这国贸一开,吴国的商品明显优于咱们宁国的商品!” “臣不仅仅是在东旭城去看过,这沿途所经的那些城镇,臣都有去看过!” “无论是铁器还是瓷器,甚至就算是咱们宁国引以为傲的丝绸……相比吴国,至少在价格上咱们没有任何优势!” “现在吴国的商人们已大量进入了玉丹城,玉丹城倒是前所未有的热闹了起来。” 顿了顿,李文厚一脸严肃的看了看温煮雨,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可随之而来的,便是吴国的大量各种各样的商品!” “臣在玉丹城逗留了一日。” “吴商已有许多在玉丹城置业开设了店铺,臣逐一走访,咱们宁国的商人苦不堪言!” “因为吴商的东西不仅仅是质量更好,价钱反而还比咱们宁商的同类商品低个半成!” “玉丹城,不过是他们的商品进入宁国的起点!” “这已入了冬,他们的商品暂时还没有办法大举进入宁国腹地。” “但他们正在从吴国调运商品!” “臣想,来年开春之后,道路畅通之后……咱们宁国的商业恐会迎来灭顶之灾!” “吴悔此人,看似粗弊,实则有勇有谋!” “他成了吴国的皇帝,臣以为比他老子野心更大,对咱们宁国……并非好事!” “所以臣以为,是不是趁着现在还来得及,咱们赶紧关闭无涯关,就算是毁约,也比整个宁国的商业受到灾难性的打击来的好!” 温煮雨此刻也极为严肃的看向了李辰安。 他没有料到吴国的商人会来的如此之快,也不知道宁国的商人能否承受住这一生死考验。 李辰安斟茶。 脸上的神色却依旧轻松。 递过去两杯茶,他指了指门外白茫茫的大雪,笑道 “你们看,寒冬初至,那些花了大力气精心侍候的花已全部凋谢。” “但我梅园里的梅,这时候却正傲然开放。” “商业这个东西亦如此。” “关上国门,就好像在温室中培养花朵。” “看上去倒是挺美的,可它们经受不了任何的风寒!” “我为什么要与吴国签订贸易协定?” “就是要让宁国的商人清楚,不从根本上去提高自己商品的质量,去想方设法的降低成本,在未来的大竞争中,他们……一无是处!” “我是理解你们的担忧的,不就是狼来了嘛。” “迟早有一天这狼都会来的,那不如早一些来。” “换个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 “吴国价廉物美的商品进入宁国,宁国的百姓能用更少的钱买到更好的东西,这对百姓是有利的!” “而咱们宁国的商人们,如果他们还想躺着就把钱赚了……他们会明白那是在做梦!” “他们想要生存,想要去吴国赚到银子,就必须正面的去面对竞争!” “就必须重视工匠改良器具提高生产效率!” “从长远来看,这会正面影响宁国商人的思想,有能力的商人会直面这一竞争,并做出最快速的调整。” “至于那些没本事的商人……大浪淘沙,该倒闭的就倒闭吧,否则还浪费资源。” 这算是解释了他打开国门的意图,也算是给李文厚和温煮雨一个解释。 但李辰安今日却并不想要对此深入的去说明,因为他叫温煮雨前来另有其事。 他看向了温煮雨,这时候他脸上的神色才变得凝重了起来。 “昨日的呈报我看了一眼。” “西北边已有人冻死……” “我问了问皇城司一处大统领郑旺,他说这种事其实每年都会发生,那地方集中了整个京都最穷的人。” “昨夜我仔细的想了想,不能再死人了,” 他的话音未完,李文厚一声叹息打断了他的话 “皇上,此事朝中确实一直知道,但皇上可知那地方有足足十五万来人!” “如何救助?” “就算是施粥,一个冬天需要多少粮食?” “若就给最困难的家庭一些粮食……曾经这样做过,结果那地方发生了严重的骚乱,死了更多的人!” “得到粮食的家庭守不住!” “被抢,被杀,甚至就为了那么点粮食被灭门!” “皇上初登大宝本也应该做一些积善之事,可户部也紧张啊!” “科学院那边就是个吞金兽!” “臣刚回来,工部尚书黄修木那家伙第一个就找到了臣,说科学院您催得紧,这大冬天的依旧不能停工,急需纹银五百万两!” “臣斗胆说一句,那玩意儿停一停可好?” “户部真没几个银子,经不住你这样折腾的啊!” 温煮雨又看向了李辰安,心想京都这已经是第二场雪了,北漠道那边的奏折这时候差不多也快到了。 那边每年都会有雪灾! 李文厚这个户部尚书当得着实有些难啊! 可李辰安却摆了摆手 “我借银子给你!” 李文厚一听,心里却陡然一喜—— 归园! 他一直在打归园的主意,没料到李辰安能自己主动说出来! 这江山都是他的,谈什么借不借的? 他沉吟三息,果断说了一个字 “好!”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不靠谱的皇帝 七 李辰安的心里也乐了。 这老狐狸好心思啊! 但现在科学院那边确实需要大量的银子,这事儿可绝不能缓,他可还指望科学院里出品的东西来赚打钱呢! 何况解决贫民窟那些百姓的生计问题当下也是一件大事。 至于捣鼓一下发行国家债券…… 这事现在可不是时候,当吴国的商品严重冲击了宁国的市场的时候,宁国的那些商人们的银子,定会大规模的投入到作坊的建设和技术的升级之中。 那才是正事! 而科学院则需要在最快的时间弄出改良商品的器械来。 将那些器械的技术卖给那些商人们,科学院才能够依靠自身来维持良性的运转。 李辰安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看向了李文厚 “这样……你打个欠条给我,由温首辅作证!” “我借给你一千万两银子,这是专款,必须有独立的财务账簿,只能用在科学院的建设上!” “科学院的建设需要人手,就从平民窟去召集!” “管一日三餐,壮年每天给……二十文钱,你打好欠条,我就叫工部去办!” 李文厚那张黝黑的脸脸皮很厚,他仅仅思索了五息,心想你若是借我五百两银子,这欠条我还不敢签字。 毕竟五百两银子就是从自己的月俸中去扣也是能扣回去的。 但一千万两银子……你就算是把我卖了我这一辈子也是还不了的! 几辈子都还不起! 对于科学院如何重要他并不是太清楚,但若能帮助贫民窟那十五万余人的渡过这个寒冬,这账……老子背了又如何? “好,臣这就给皇上写一张欠条!” 就这样,在温煮雨的见证之下,李文厚算是把自己卖给了李辰安。 吹了吹这张价值千万两银子的欠条,李辰安小心翼翼的将它揣入了怀中。 “对了,改革漕运那档子事之前我给温首辅他们仔细的说过。” “这件事由户部来操办,毕竟又是一笔巨款,可用在急需之处。” 看着李文厚惊讶的表情,李辰安徐徐站了起来 “具体事宜,你与温首辅详谈。” “这么大的雪啊……我要走了。” 李文厚大吃一惊,这才未时末,就算是下朝的时辰提前了,这不也还有两时辰的么? 回到京都就听说这家伙不靠谱…… 但他现在是皇帝,李文厚活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一些,说道 “臣这刚回来,诸事繁多,等过些日子……臣请皇上去臣府上小坐可好?” 他想要在自己的府上私底下劝劝皇上! 毕竟李辰安没有改姓,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来。 可李辰安却摆手拒绝了! “不去!” “你那尚书府冷冷清清,没有梅园的暖房,也没有梅园那么多盛开的梅花!” “我过两天去长乐城,你别来烦我!” “户部的那些事,与内阁去商议,实难定夺派人送到长乐宫。” “对了,你需要修建暖房么?” “我让黄尚书组织了一些匠人专建暖房,收费合理,童叟无欺,保证房间里温暖如春!” “你如果实在太冷就告诉黄尚书一声……先交钱,再干活!” 说完这话,李辰安转身抬步走出了御书房,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漫天的鹅毛大雪之中。 李文厚目瞪口呆。 温煮雨拿起了茶壶给李文厚斟了一杯茶,笑道 “是不是觉得咱们这个皇帝不着调?” 李文厚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颔首 “温大人,下官心里颇为担忧啊!” “忧啥?” “上行下效,他如此散漫,这朝中好不容易才转变的风气……” 温煮雨摆了摆手 “说来也怪,满朝文武都知道皇上散漫……他这都登基快半个月了,一次朝会都没有开,更不用说大朝会了。” “可偏偏所有的官员比以往更加自律。” “我也曾去各部的衙门走了走,与一些官员聊了聊。” “他们说皇上这是对他们的信任!” “君子重诺,故一诺千金!” “现在这满朝文武算起来可都是他的嫡系了!譬如你我……” “他就算是躺在床上睡觉,咱们的活儿难道就不干了么?” “就像这两年他不在宫里,咱们还不是得兢兢业业的去做事!” “好了,现在咱们来说说漕运改革之事,你得有个心里准备,皇上的这一计划恐怕会颠覆你的认知!” “对了,那暖房不错,不仅仅是温暖,主要还没有那呛人的味儿。” “偷偷告诉你一声,改造一间暖房大致需要一百二十两银子……值!” “你若不信,到我那静闲居来感受一下,前两天才弄好,你会觉得那一百二十两银子花的值!” 李文厚目瞪口呆。 御书房本是皇上专用,但现在御书房里议事的却是温煮雨让魏公公去请来的年承凤等人。 而年承凤他们似乎都已经习惯,仅仅是问了一句皇上去哪了,接下来便开始商议这漕运竞标之细节。 那么皇上去哪里了呢? …… …… 李辰安带着程哲往宁楚楚的公主府而去。 程国公府的这个文武双全的嫡长孙,他现在成为了李辰安在宫里的贴身侍卫! 听起来远远没有大统领那么威风,程哲内心里也不太愿意,可他能怎么办呢? 他的不愿意并不是看不起李辰安。 相反,他现在对李辰安打心眼里佩服。 只是他的脑子里依旧还有钟离若水! 这该死的念头,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消除。 他发现自己不如齐知雪那般洒脱,齐知血那小子,竟然想要离开京都去当一方县令…… “程哲啊……” 走着走着,李辰安忽然停下了脚步。 跟在他身后的陈哲这时也在想着自己的前程问题,他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会停下来。 他一头就撞了上去! 幸亏走得慢! 幸亏这地上铺上了厚厚的积雪路不滑。 李辰安被撞的向前跨出了两步,转身 “想啥呢?” 程哲吓了一大跳! 现在的李辰安可不是广陵城的那个傻子! 他是皇上! 他连忙躬身一礼,“臣……冒犯!” 李辰安眉间一蹙,“你怎么也讲这么些礼数了?” “没啥冒犯的!” “我就是想问问你……那个……前些日子咱们跑去怡红楼,怎么没看见那两个名扬京都的越国女子呢?” 程哲一呆。 “皇上……您见不着了!” “死了?” “不是,您登基那天不是刑部发生了一场劫狱么?听说其中有两个姑娘正是怡红楼的那两个越国女子。” “哦……查出一些什么没有?” “听说牵扯了不少人。” “都有谁?” “好像其中就有咱们内阁的一个叫向青云的青年,另外……好像有一个吴国来的叫庄什么春的青年。” 李辰安一愣,这事温煮雨并没有说,想来是为了避嫌,也是让刑部秉公审理。 他抬头望了望这漫天的风雪,刑部大牢里可没有暖房,甚至连炭火都没有。 会冻死人的! “走,咱们去一趟刑部。” 程哲会错了意,他大吃一惊 “皇上,您、您若是真对那两个越女有意,臣偷偷的去给皇上您带回来,如何?”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不靠谱的皇帝 八 李辰安乐了。 这小子看上去一本正经的模样,没想到内心里还是很浪荡的嘛。 挺好,世间的人有两种。 一种是活得极为认真的人,比如阿木。 一种是活得洒脱的人,比如王正浩轩。 这程哲似乎介于这两者之间。 自己跑去刑部,本意是为了看看向青云和庄定春—— 若说这两个家伙与越国的枢密院有牵扯,李辰安是不太相信的。 曾经从渝州乘船而下的时候与向青云有过一番接触,虽说交往不深,但那少年也涉世未深。 向青云来京都赶考,带着他的一腔热血和理想抱负。 难道就这么一年多的时间他就被糖衣炮弹给腐蚀了? 这也说不准。 得看那两个越国女子究竟有多大的魅力。 毕竟没有几个干部经受得起那种考验。 至于庄定春这小子…… 这小子就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他倒是极有可能被美色迷住,但若是说他被那两个姑娘所利用……他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地方? 李辰安心里忽的一惊。 秋八楼! 秋八楼是庄定春的表哥,而秋八楼这小子很有些本事,接下来便会重用。 难道那两个越国的女间谍已经知道秋八楼和自己的关系? 这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 可如果是这样,这两个女间谍应该藏得更深,而不是如现在这样为了一个骆家六少爷就暴露了。 那么她们只能是枢密院派来的小鱼小虾。 她们的背后还有大鱼! 会是谁呢? 李辰安沉吟片刻,放弃了去刑部。 “这样……” “你去一趟刑部!” 程哲心里一惊,瞄了一眼李辰安,心想这小子果然是在打那两个越女的主意! 不靠谱啊! 他恐怕还不敢将两个女囚给带回梅园吧! 果然,李辰安又道 “你将那两个女囚还有向青鱼庄定春一并带去旧雨楼!” 程哲一愕,高啊! 这小子竟然想要金屋藏娇! 旧雨楼曾经是商涤的宅子,两年前商涤将旧雨楼送给了李辰安,但那小子却一直住在梅园! 钟离若水应当知道旧雨楼是李辰安,但这两年都再也没有去过,恐怕早已忘记了那地方。 程哲意味深长的看了李辰安一眼,拱手一礼 “臣,这就去办!” “保证给皇上办得神不知鬼不觉!” 程哲正要转身而去,却又被李辰安给叫住 “等等!” “你叫你手下的那个姓宋的百夫长带二十好手藏在旧雨楼里,以防有人抢人!” “另外你告诉看护旧雨楼的秋菊,就说……给少爷我收拾一处房间,少爷我偶尔会去旧雨楼小住。” 程哲又一脸惊讶的看向了李辰安,片刻,他忽的一笑,又拱手一礼 “皇上……英明!” “臣会请秋菊姑娘将那两个越女洗得干干净净……皇上,臣忽然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来听听。” “是这样,如果皇上食越女而知味……皇上能否将臣给外放出去?” “让臣去东部边军当个千夫长,臣定会率军攻入越国,给皇上抢来无数的越女!” 他眼巴巴望着李辰安,极为期待的又说了两个字“可好?” 李辰安略一思索,“明年开了春,你记得提醒一下我。” “臣,谢皇上!” 程哲欢喜的走了,而今越国的形势愈发复杂,爷爷说未来宁国如果真的强大了,极有可能与越国一战!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李辰安倒是没有料到程哲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 这让他重新审视东部边军,也重新审视对越国的关系。 东部边军并没有一支如赤焰军或者神武军的强大力量,也没有如苏沐心所建的魏武卒的精锐。 甚至自己都还不知道东部边军的统帅是谁……这皇帝当的也挺随意的。 程哲有勇有谋,他若是去了东部边军,倒是落下了一枚好棋。 就这么想着,他又转身往宁楚楚的公主府而去。 他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身为宁国皇帝,满朝文武似乎都不担心他的安全的! 身边除了程哲这个侍卫……这还是自己把他弄到身边来的……便再没有任何一个侍卫了。 这些人啊,心是真的大! 谁叫自己那几个妻子太厉害了呢? 他没打算这时候去旧雨楼等着,他需要带上钟离若水萧包子她们去那处贫民窟走一走,看一看。 …… …… 刑部。 刑部尚书俞宏图放下了手里的卷宗抬眼看向了程哲,眼里极为惊诧 “不是,程公子,你说皇上要提那四个人?” 程哲嘿嘿一笑 “除了皇上也没人会提那四个人!” “但此案牵扯极大,背后尚有许多有待查证之事……皇上他、不是说他没那闲功夫管这些事的么?” 程哲靠在了俞宏图的案桌上,手指头在桌面敲了敲 “俞大人啊,咱们皇上做的当然都是大事!” “关乎越国之事,你说是不是大事?” “而今越国已有了乱的征兆,但究竟有多乱皇城司却还没有送回情报。” “皇上这是未雨绸缪!” “既然是枢密院的谍子,那定然知道许多越国的机密事!” “这种机密事就需要机密的去审!” “你刑部问不出来到秘密,皇上指不定有别的手段让她们开口。” 俞宏图沉吟数息,他不知道皇上会用什么办法去审,但他相信了程哲的这番话。 因为越国确实将乱。 只是现在宁国的国策主要是搞钱…… 嗯! 俞宏图微微颔首。 皇上搞到了钱,恐怕就会去搞事! 比如入侵越国。 “若如此,带向青云和庄定春二人去干啥?” 程哲咧嘴一笑“这我不知道,许是皇上想看看这二人与那两个越女究竟有多深的奸、情吧” 俞宏图未做多想,命刑部郎中赵立举从狱中提了这四人交给了程哲。 这依旧是一个皇权至上的社会。 律法在皇权面前并没有站起来。 其实这才是正常的,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 向青云和庄定春听说是皇上叫程哲来提的人,他们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差点没冻死在了刑部的大牢里! 这几天简直就是二人的噩梦! 哪里料到去怡红楼喝了一场酒竟然会喝出这等祸事来! 向青云早已发誓,这辈子若能活着出去,绝不再踏入任何青楼半步! 庄定春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就是逛逛青楼么? 这特么的竟然还能遇见两个越国的间谍! 典型的羊肉没吃到惹一身骚! 百媚和十里却觉得莫名其妙。 想方设法的要接近李辰安未遂,而今却以阶下囚的身份要去见他…… 原本以为定会死在牢中,现在她们仿佛看见了一线希望。 因为程哲交代的那一番话 “你们两个记住了!” “皇上虽然年轻,却也遭受不住你们可劲的折腾!” “得皇上幸临,这是你们莫大的福分,却也莫要有痴心妄想!” “侍候好了皇上,不敢说你们就能活命,但就算是死,也比死在牢里好看一些。” “怎么说都是骑过龙的人。” 向青云就惊呆了。 “程大人,皇上他……” “莫问!” 程哲摆了摆手“把这些事烂到肚子里去!”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不靠谱的皇帝 九 旧雨楼依旧很旧。 只是这场大雪将屋顶地上的陈旧掩盖,让它变得更好看了一些。 但那些廊柱门窗依旧斑驳。 唯有主院院角的那颗参天的大榕树,它的头虽白,但它的叶依旧是绿的。 就在那颗大榕树旁的一间小榭里,秋菊正坐在一张琴前,面容肃穆的正在弹奏着一首曲子。 曲调铿锵,其间隐有杀伐之意! 与窗外的寒风冷雪颇为应景,令刚刚到来的程哲心里忽的一惊。 这首曲子并没有在京都流传,因为这首曲子商涤谱写之后觉得并不完美。 他本还需要用一些时间去修改,却不料京都之变时候他死在了怀山郡。 这两年来春兰秋菊二人皆在旧雨楼里,除了看护这处院子之外,她们皆在整理商老留下来的那些曲谱。 除了这一首《破阵子》之外,其余词曲皆已入册。 秋菊琴音起,前韵刚了,春兰随之而歌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程哲止步! 转身,冲着十几个侍卫举起了一只手,示意静音勿扰。 这首词程哲早已知晓,却从未曾听过这一曲。 当词与曲相和的时候,他仿佛看见了千军万马征战沙场时候的那般场景。 他仿佛站在了点将台上,就在那潇潇北风之中,望着手下的万千儿郎! 向青云和庄定春未曾听过,但这一刻,二人也被这词的铿锵曲的厚重所吸引。 他们在寒风大雪中瑟瑟发抖,似乎忘记了这刺骨寒意,心里忽的起了激荡情绪。 百媚和十里是懂韵律的。 此词如刀,刀刀萧瑟! 此曲……虽有杀伐之意,却偏偏又觉得少了一点什么。 但毋庸置疑,这是属于边塞的最好的词,最好的曲! 二人似乎也忘记了自己囚犯的身份,皆竖着耳朵仔细的听了起来。 琴音依旧。 歌声再起 “马作的卢飞快, 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 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余音未了,程哲仰头望天。 大片的雪花落在了他的脸上,化为了水珠儿,也落在了他的睫毛上,迷糊了他的眼。 可他的心在这一刻却无比通透—— 他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不正是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生后名么? 至于白发生,那又何妨! 他忽然拔剑。 一剑起,一片剑光闪过,切碎了无数的雪花,也切碎了那颗大榕树许多的树叶。 碎雪伴随碎叶落下。 他丢掉了手中的剑,忽的哈哈大笑。 这吓了小榭里的春兰秋菊一大跳! 也让向青云莫名惊诧。 春兰秋菊二人从小榭里冲了出来,提剑,举剑,横眉,一声冷哼 “来者何人?!” 程哲抱拳躬身一礼 “在下程国公府程哲,皇上身边近侍……听二位姑娘一曲一歌豁然开悟,多谢!” 秋菊放下了剑,看了几人一眼,冷冷说道 “皇上不在这里。” 春兰冷冷补充了一句“他从没有来过这里!” 秋菊又应了一句“他啊……怕是早已忘记了商大家,忘记了旧雨楼!” 程哲咧嘴一笑 “倒不是,这不,皇上派了我来,就是要告诉两位姑娘一声,他说帮他收拾一间房,他偶尔会回来小住。” 秋菊一怔,“当真?” “听说他当了皇帝依旧住在梅园……钟离三小姐、萧姑娘、夏花姑娘还有四公主和沁公主不是都住在梅园的么?” “这……男人嘛,偶尔也需要清净的休息一下。” 春兰听懂了,收剑,面色变得温和了一些 “知道了,” 她看向了程哲身后衣衫褴褛的四人,眉间微蹙 “他们又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 程哲上前一步,侧身,指了指百媚和十里“皇上的意思是让她们两个也住在这里,就请姑娘带她们去沐浴一番,换上一身衣裳,给她们安排在……就住在主院的西厢房吧,这样方便一些。” 程哲话音刚落,秋菊便呲笑了一声 “看来主子精力挺好的……” 她走了过去,围着百媚和十里转了一圈,“咦,美人胚子!” “难怪了!” “别说男人见着喜欢,就连我这样的女人见着也心生爱慕!” 她站在了程哲的面前,抬眼,指了指向青云二人 “主子想要金屋藏娇这我尚能理解,他们两个这算怎么个事?” “主子还有这喜好的么?” 程哲一愣,向青云忽然感觉腿间一凉,他夹了夹双腿,心想皇上将我们弄来这里而不是带入宫里去问话…… 他看了看这幽静到令人心悸的地方,心里愈发的紧张。 反倒是庄定春眼睛一亮,仿佛看见了生的希望。 程哲沉吟三息“皇上的能耐颇多,对此我这个当臣子的也不是太了解。” “既然皇上吩咐我这么做……他要做什么就不是我该去操心的了。” “人,我交给你。” 程哲侧身指了指宋庭“这大块头姓宋名庭,负责保护这里的安全。” “二位姑娘,在下告辞!” 程哲拱手一礼,转身正要离开。 春兰忽的说了一句“你的剑拿走!” 程哲背负双手仰望雪空“在下弃剑……提刀!” 他向前走了三步。 “站住!” “你齐剑也别丢这旧雨楼里!” “这里什么都很旧了,多你那一把旧剑碍眼!” …… …… 程哲走了。 没有拿走他带了十年的那把旧剑。 春兰秋菊二人面面相觑,倒不是那把剑,而是这四个人! 刚才嘴上虽那么说着,但主子毕竟是主子,她们还能怎么办呢? 何况他现在是皇上了,其实做点这种事也无可厚非。 旧雨楼没有别的下人。 现在也不知道那两个姑娘的身份,但既然是主子看中的,那就不是她们二人能够使唤的。 于是,她们只好去了厨房烧了水,让那两个姑娘洗了个澡,穿上了她们的衣裳。 可别说,主子确实有眼光。 春兰给百媚和十里取衣裳来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 那一眼就难以挪开视线! 向青云与庄定春也沐浴了一番,换上了曾经商涤留下的衣裳。 他们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会来。 百媚和十里颇为期待。 向青云很是忐忑。 庄定春在傻乎乎的乐! “你乐啥?” “向大人,皇上他……真有趣!” 烤着炭火,望着窗外的雪,庄定春饿的满眼都是菊花。 “时辰还早了一些,不知道他何时会来!”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不靠谱的皇帝 十 庄定春自然失望了。 李辰安并没有前往旧雨楼,他带着钟离若水五女,乔装打扮了一番,在这大雪之中离开了皇宫往玉京城西北边的那片贫民窟而去。 贫民窟都是低矮破旧的小房子,这时候恰是未时,这地方极为安静。 家里的男人们几乎都已出去想要找到一点活赚几文钱解决晚饭的问题。 就连许多的妇人也离开了家,去了某个大户人家的门口,想要试试能不能接一点浆洗的活计。 留守在这地方的,多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和不能自食其力的孩子。 当然也有例外。 比如住在阳关巷子西头的彭大锤。 外面的风雪很大,那扇破旧的柴门虽然关着,却无法阻挡寒风从门缝里挤进来。 取暖的木炭是没有的。 至于御寒的棉衣……它已破破烂烂,只剩下遮羞的作用,失去了保暖的功能。 彭大锤就算是身强力壮,在那寒风的侵袭之下也将身上的破棉袄紧了紧,看着抱着孩子的妻子,说道 “再这样下去莫要说过年,度日都是大问题了。” “摄政王登基那天我去凑了个热闹,回来给你说的那事……你考虑好了没有?” 杨槐紧紧的抱着才两岁的儿子,过了许久才长长一叹 “他们肯定会查户口的!” “咱们是黑户啊!” “凭你的手艺大抵是能进入工部……那什么七品的官儿我也是想的,我更想你每个月能拿回银子来。” “可是……大锤啊,咱们是回纥人!” “这好不容易逃到了这里,宁国与回纥可不对付,若是官府知道了你是回纥人将你给抓了去,叫我们娘俩可咋活下去啊!” 彭大锤蹲在了门后给娘俩挡住了寒风,沉默了许久 “可现在入了冬真找不到活干……老东家周铁匠的铁匠铺子也熄灭了炉火,说是与其自己打铁莫如去试试能不能进入工部,毕竟是个七品的官儿。” “二狗偏巧又生了一场大病,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那二两银子也都花光了。” “杨郎中说二狗极度缺乏营养,需要慢慢调理,就是伙食要开得好一些,这都需要钱!” “大狗夭折了,你的身子也、也差了许多,杨郎中说要再怀上会很难。” “就算是怀上,要想顺利生下来……和去鬼门关走一趟没啥区别。” “咱们不能去冒那个险,也不能再没有了二狗。” “我还有一把子力气,也精于打造盔甲的手艺,若能得周东家推荐,或许看在这手艺的份上他们不会在意我是不是黑户这个问题。” “或者就说是两年前北漠道雪灾,咱们从北漠道而来。” 杨槐抬头看了看自己的丈夫。 就是因为这门手艺,二人被迫离开了家乡远走数千里逃到了宁国,辗转足足两年余才来到了玉京城。 这两年的时间里他们学会了中原的话语,靠着丈夫的一把子力气赚取的银钱好不容易才在这里安下了家。 生活比起曾经在回纥的时候当然窘迫了许多,但总算逃脱了回纥金帐王庭的追杀。 丈夫的手艺很值钱! 可这毕竟是宁国! 如果丈夫将这手艺卖给了宁国,宁国的军队装备上了那鱼鳞甲……其战斗力必将大幅提升! 这会不会给回纥带去灾难? 许是看出了妻子的担忧,彭大锤又道 “活下去才是最主要的!” “当年铁勒王若不是用你的性命相威胁,我本打算将那鱼鳞甲的技术交给他的……” “这两年我也想明白了,什么国不国的。” “何处能容身能安心,何处就是国。” “我连自己的妻儿都养不活……还去思什么故国?” “听说宁国的这位皇帝虽然年轻却与众不同……他们说的是他与所有的皇帝都不同。” “大致就是他不太搭理朝政上的那些事,反而更注重技艺上的那些事。” “他在长乐宫外的祁山下正在修建那什么科学院,那些宁国各地而来的匠人都齐聚在那里……说是皇上要把那地方当成一只鸡。” 杨槐一愣“鸡?” “对,他们说那是皇上弄的一只孵蛋的鸡!” “这蛋,就是各种技术!” “他请了各行各业的技艺最精湛的匠人,要在那科学院里集中所有匠人的智慧让那只鸡生出金蛋来。” “所以这正是他需要人的时候,如果我打造出一身鱼鳞甲来,我想……他或许能给我们一个未来。” 未来! 杨槐那双被生活折磨得早已失去了光泽的眼里忽的亮了一下。 在回纥的时候下嫁给彭大锤……当然那时候她不叫杨槐,他也不叫彭大锤,这已不重要了, 那时候就是因为他的手艺看上了他,回纥人牧羊居多,手艺人也不少,但多是用羊毛织造毛毯,而彭大锤却是冶炼的天才! 他的名字在铁勒部族家喻户晓! 因为他打造的铁器独一无二! 嫁给他之后,自己所憧憬的未来是什么呢? 并不是大富大贵,而是那份来自族人的尊重。 生活原本幸福稳定,却因为他打造出了那一身前所未有的鱼鳞甲献给了铁勒王之后,迎来了这一场始料未及的灾难。 用中原人的话来说,大致就是怀璧其罪了。 她的未来也就此破灭,而今更是从来没有再去想过。 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活下去! 怀里的孩子能活下去。 一家三口能活下去。 这才入冬多久?这条阳关巷子里已死了六个人了! 冻死的,也是饿死的! 想着米缸里的糙米已经见了底,听着门外呼啸的寒风,杨槐迟疑了。 丈夫说言是一条路,却不知道那条路会通向何方。 这便是赌。 赌的是一家三口的命! “可如果……如果宁国也要你交出那冶炼之法,又该怎么办?” “他们要就给他们,短时间他们也解决不了其中的问题,那样我至少还能赚几个月的银子。” 就在这时,寂静的街巷里有脚步声响起。 声音很小,大抵是被呼啸的风雪声掩盖了。 彭大锤有听见,初时他不以为意,街巷嘛,总是有人行走的。 可紧接着他便听见了叩门声。 就是他身后的这扇柴门! 有个男子的声音传了进来 “主人家,风雪太大,我们进来避避寒可好?” 避寒? 这说明门外的人并不是这处贫民窟的人。 这时节入京都的人很少了,就算是有也不会来这个地方,因为这里没有客栈没有酒楼,就连蒸饼草糕铺子都没有。 来这里的通常是两种人—— 江湖流匪! 或者衙门的捕快! 这么冷,除非是发生了惊天命案,否则衙门的捕快是不会出门的。 那就是……流匪! 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眼里极为担忧。 彭大锤站了起来,冲着妻子挥了挥手,杨槐抱着儿子转身走入了一张草帘子后。 彭大锤从墙上取下了一把柴刀别在了腰间,他拉开了门栓。 房门打开来。 一股风雪入门。 一个浑身是雪的年轻人就站在门前。 左手提着一条狗,右手提着一壶酒。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风雪夜归人 一 彭大锤的视线在这男子的脸上停留了两息。 在那条狗的身上停留了三息。 他没有去看那一坛子酒,他的视线越过了李辰安的肩膀落在了李辰安身后那五个姑娘的脸上。 也仅仅是扫了一眼,却让他心里愈发紧张起来。 这一男五女六人穿着朴素,身上也没有任何饰物,可他们绝非普通人! 她们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气色极好。 根本没有这贫民窟中这些三天两顿饭的人所显露出来的那种奄奄一息的样子。 站在他面前一步距离的这个青年男子更是面色红润精神头儿十足! 他们的身上还有一种贵气! 这贵气是无法伪装的,是令彭大锤见之心生退却的! 这六人身上的那种贵气,比前些天来到这阳关巷子里的一对表兄妹更甚! 那对表兄妹就住在隔壁。 说是从外地前来投奔亲戚,结果亲戚没找到带来的盘缠还被贼给偷了。 那漂亮姑娘的身上就有一种贵气,哪怕她身无分文,哪怕她也穷困潦倒,她往这阳关巷子里一站,便能令所有人自惭形秽。 面前的这个青年与那姑娘相比又有些不一样。 那姑娘冷若冰霜。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 但这个青年给彭大锤的第一感觉却是……和善! 他脸上的笑很好看。 也很自然。 还让人觉得温暖。 这是一种奇怪而复杂的感觉,彭大锤原本是要将其驱赶的,这一刻却没了那心思,反而说了一句 “公子,寒舍屋里屋外一样冷,避不了寒。” 李辰安抬高了左臂,左手拎着的那条已处理好了的被冻的硬邦邦的狗,笑道 “若是炖一锅这东西,吃了还会冷么?” 彭大锤沉吟三息“可暖和一时。” 李辰安又抬起了右臂,右手拎着一坛画屏春 “再加上这个呢?” 彭大锤又沉吟三息“或可暖和一夜。” “那就成了,当家的,炖狗喝酒!” 彭大锤也想炖狗喝酒,可炖狗需要柴火,他家根本就没有足够炖这一条狗的柴火。 他只能摇了摇头 “公子抱歉。” 李辰安转头看向了萧包子。 萧包子撇了撇嘴,心想你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想起我来了,这轮到跑路你就逮着我不放…… 她脖子一扬,甩开了视线,就像那头骄傲的驴。 李辰安顿时乐了。 “今晚揉包子!” 萧包子立马收回了视线看向了李辰安 “稍等!” 她毫不犹豫长身而起,眨眼功夫就消失在了漫天风雪之中。https:/ 彭大锤一瞧,心里一咯噔—— 高手! 能有这么高的高手使唤,那么这青年的身份便很不简单。 也不知道这样的贵公子跑到这地方来干什么。 如果说就是碰巧到了他家,就是想要在他的家里炖一锅狗肉喝一壶酒……彭大锤已近四十的人了,他从不相信这样的无缘无故。 也确实不是无缘无故。 李辰安的听力极好。 走在这空无一人的巷子里,哪怕风雪声很大,他依旧听见了彭大锤和他妻子的谈话。 鱼鳞甲…… 隐约记得这玩意儿是古代的一种重型铠甲。 它大致诞生于春秋战国时代,至晚唐后期取代了明光铠成为了主力的整体化金属铠甲。 这东西的防御力极强,如果再用上百炼钢,它会更轻,也更坚固。 只是李辰安不知道这玩意儿究竟该如何打造。 这个从回纥来的男子他竟然有这么一个独门的手艺,李辰安当然不会放过。 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人从何而来,他在乎的是将这个人留下。 穿越古代什么最重要? 人才! 能为自己所用的三教九流的各种人才! “贱内去取木炭,很快就会回来,我说……进去坐坐可好?” 彭大锤能怎么办呢? 他也想能与这个公子认识一下,这样的公子哥估计认识几个朝廷的官员,如果得他引荐,或许自己能顺利的进入工部。 “若公子不嫌弃……公子、小姐,里面请!” …… …… 屋子里的光线很是昏暗,还有一股子的霉味儿。 屋子的正中摆着一张小桌几还有四条矮长凳子,一旁便是灶台,角落里摆着一口水缸和一口米缸。 富人家各有各的不同,穷人家大致就是这样。 李辰安将狗肉放在了案板上,将酒坛子放在了小桌子上,极为随意的坐了下来,看了看有些局促的彭大锤,直奔主题 “穷怕了没有?” 彭大锤一愣,默默的点了点头。 “一时之穷不可怕,怕的是一辈子安于这样的穷!” “穷,则思变!” “你正当壮年,日子这样过下去是不行的啊,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你的妻儿去考虑。” “男人,咱先不要去谈什么保家卫国这样的高尚理想,我始终认为一个男人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支撑起自己的家!” “不说非得要多富裕,至少不能让自己的妻儿跟着你挨饿受冻吧?” “今天来你这,倒不是来给你说这些的,只是看着你的这个家有感而发罢了。” “现在咱们说正事。” 李辰安坐直了身子,看着依旧站着的彭大锤,脸上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我也不瞒你,其实从你来到京都住在这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之所以这两年从来没有来找过你……是因为这两年我一直在派人暗中调查你!” 彭大锤豁然一惊,手落在了腰间的那把柴刀的刀柄上,他未能拔出刀来,因为就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一股比这凛冽寒风还要刺骨的杀意! 他连动都动不了! 他的心沉入了谷底,却见这青年摆了摆手,那股杀意顿时消失,他才发现自己握刀的手心里竟然满是汗水。 “别紧张,若是要你死,你早就死了,何须本公子冒着如此严寒亲自来你这破房子里一趟!” 一旁的吴沁满眼崇拜的看向了李辰安,单纯的她不知道李辰安这是在唬人呀。 她顿时觉得自己的夫君好厉害! 他这人要么在梅园折腾女人。 要么在宫里折腾男人。 似乎没见他做过什么正事,原来他已布置好了一切,也掌控着一切。 就连这样的地方的一个寻常的男子,他竟然都早已注意到了。 这或许就是运筹帷幄吧?! 彭大锤握着刀柄的手松开来,他死死的盯着李辰安,这才问了一句 “公子究竟是谁?” 李辰安淡然一笑 “本公子皇城司第一密探零零漆!”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风雪夜归人 二 李辰安这话一出,彭大锤一脸茫然,钟离若水四人则都惊讶的向他看了过去。 吴沁觉得有趣,钟离若水觉得这家伙忒不着调! 难怪京都现在都流传说这位宁国的皇帝不靠谱,只是那言语中并非失望,而是调侃。 毕竟搞钱这种事大家都喜欢。 李辰安这家伙明目张胆的将搞钱放在了国策之首位,自然迎合了绝大多数人的理想——除了极少的一部分文人。 “坐!” 李辰安反客为主,冲着彭大锤招了招手,“咱们也不废话,皇上看中了唯有你才会打造的鱼鳞甲,” 彭大锤心里又是一惊,如此秘密竟然都被宁国的皇帝知道了! 宁国皇城司果然非同凡响! 那么眼前的这位皇城司第一密探所言就绝非虚假。 看着彭大锤脸上的惊愕,李辰安笑道 “你放心,他还不至于抢了你这技术。” “工部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本公子来,就是要告诉你,你被工部录用了……皇上特意为你在工部新成立了一个衙门。” “它叫锻甲司,专门打造盔甲。” “你就是锻甲司的第一任司正,官居……正五品!享月俸十两银子!” “当然,皇上并没有看见你所打造的鱼鳞甲,故而没有下旨。” “你需要做的是证明你自己!” “彭大人,请坐!” 彭大锤心想我叫彭大锤不叫彭大人,也不敢被叫做彭大人。 他没有坐,低声问了一句 “那个……林大人,我要如何才能证明自己?” 一句林大人弄得李辰安愣了一下。 “我不姓林!” 彭大锤一愕“刚才大人不是说叫林林奇么?” “……” 李辰安哑然,没有解释,无法解释,彭大锤心想这名字也太奇怪,许是皇城司里的人用的代号。 “甭管我姓啥,现在交给你两件事,你听好了,记好了!” 被皇城司的人盯上,跑是肯定跑不了的。 也没有银子再跑。 彭大锤也不想再过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了,不为自己也得为妻儿考虑。 既然自己已被宁国的皇帝知道了,还受到了这位皇帝的如此重视……那就赌一把! 每月十两银子的月俸,足以让妻儿离开这处贫民窟,在这玉京城更好的地方先去租一处宅子,慢慢攒钱再买下一处宅子。 这便算是能真正的安一个家了。 生活就此能得到改善,儿子的身子骨也会渐渐的好起来。 自己有一个五品的官身,儿子大一些还可以送去读书。 未来,已经在眼前! 彭大锤的眼里有了一道光。 将这手艺卖给他,赌一个未来……成则我幸,败则我命! 他躬身一礼 “大人请讲!” 李辰安沉吟三息 “第一,皇上体恤百姓,并没有将这个地方忘记,皇上意欲在这里招募一批壮年男子去修建科学院!” “你对这里比较熟悉,这件事就由你去办!” “告诉他们,管吃管住,每天二十文钱。” “给你三天的时间将这地方的壮年男子统计造册,愿意去的皆可入册,工部会派人前来与你交接。” “这第二件事就是你随他们同去,在科学院的铁匠铺子里将那鱼鳞甲打造一副出来交给皇上过目……” 看了看彭大锤李辰安又慎重的说道 “你记住了,一定要打造出最好的鱼鳞甲,因为咱们皇上想要试试,” “你知道咱们宁国的百炼刀么?” 彭大锤摇了摇头。 “瞧瞧,你落伍了,那是一种特殊的冶炼方法打造出来的战刀,无坚不摧的战刀!” “用百炼刀去劈鱼鳞甲,如果鱼鳞甲能挡住两刀……恭喜你,皇上是个技术男,指不定你能因此封妻荫子。” 李辰安这番话说完,彭大锤怦然心动,却又惶惶。 因为这两年的时间里他几乎都在周铁匠的铺子里打一些最寻常的铁器,他真不知道宁国又有了怎样的特殊的冶炼方法。 作为一个专业的铁匠,他相信这位密探大人所言非假,因为技术这个东西它始终是在进步的。 无坚不摧的战刀…… 这一刻,他对自己的鱼鳞甲失去了些许信心。 看到了彭大锤眼里的犹豫,李辰安又道 “打造百炼刀的材料皇上将其命名为百炼钢……皇上发明的!” “只有宁国才拥有的冶炼技术,比你那鱼鳞甲的技术更珍贵!” “皇上说了,你去了工部以后,将那技术传授于你,你用百炼钢去打造鱼鳞甲,如此方为公平。” 彭大锤一听,心里顿时一喜。 忽又觉得愈发惶恐。 因为冶炼技术是锻造之基础! 若在铁匠世家,那是传世之宝! 放在一国,那也是不外传之秘! 但现在皇上竟然要将如此技术教给自己…… 他忽然有些汗颜,便觉得自己的心眼儿似乎太小了一些。 他连忙朝南拱了拱手 “多谢皇上!” “好了,咱们正事算是谈完了,别那么拘束,以后都是同朝为官为皇上效力的人了。” “坐坐坐,接下来咱们聊点别的,把你内人叫出来吧,先把那条狗洗洗剁了,等我内人带木炭回来就可以炖了。” 彭大锤去了那布帘子后面,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带着他的妻子杨槐走了出来。 杨槐向李辰安等人道了一个万福。 她的脸上有三分喜悦三分紧张还有四方忧虑。 她不知道这从天而降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模样。 但诚如丈夫刚才说的那样,这或许是希望。 就算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她背着儿子去了灶台忙碌,李辰安当真与彭大锤拉起了家常。 …… …… 萧包子回来的时候架着一头牛车! 牛车上是满满一车的木炭。 喜滋滋从牛车上跳下,萧包子推开门抖了抖身上的雪迈着扶风步走了进去。 “恰好在家门口遇见了那位卖炭翁,便将他的那一车炭连牛一并买了。” “够你们一家子用一个冬的了!” 萧包子办事向来大气。 彭大锤却被吓了一跳,他的妻子杨槐也连忙走了过来差点给萧包子跪下! 这就是雪中送炭! 他们太需要了。 一番客套之后,萧包子有意无意的看着李辰安。 她的心思已不在这里,她满脑子都在揉包子。 灶台里燃起了炭火,屋子里稍微暖和了一些。 李辰安在与彭大锤了解这片贫民窟的详细情况,五个女人在一旁仔细的听着,锅里炖上了狗肉,时间就这么悄然流逝,雪依旧在下,外面的光线渐渐变暗。 彭大锤点燃了一盏油灯。 外面的街道渐渐多了一些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 那些外出找活干的人这时候差不多回来了。 狗肉的香味飘荡在巷子里,引来了许多人的垂涎,刚好路过这里的一男一女二人也停下了脚步深深的嗅了一口。 太香了! 尤其是在这寒冷的冬夜里! 二人对视了一眼,咽了一口唾沫。 沈继业抬起一只手在脖子上一抹。 千悦望了望天色,点了点头。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风雪夜归人 三 他们就是住在彭大锤隔壁的那一对表兄妹。 劫狱失败。 百媚和十里皆被擒获。 枢密院一院的那帮蠢货仅仅跑掉了一个! 虽说枢密院要求所有谍子一旦被擒必须自我了断,但人这个东西终究难有那自杀之胆的。 哪怕是阶下囚,活着依旧比死了的好! 但活着就要遭罪。 除非招供! 千悦不知道百媚和十里会不会自杀,也不知道她们二人会不会招供,她不能去赌! 刑部的那些刑具,她们二人大抵是难以招架的。 于是她和沈继业躲到了这处贫民窟。 这里虽说又脏又乱又差,但官府的捕快却很少来。 因为没油水。 千悦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地方果然鱼龙混杂! 第二天二人出门去打听一下消息,仅仅个把时辰的时间,再回来时,那临时租借的房子被洗劫一空! 那真叫一个空! 连她的亵衣都没有留下一件! 报官是不可能的,杀人也是不行的。 不能闭着眼乱杀呀,引来捕快怎么办? 只能打落了牙咽到自己的肚子里。 幸亏荷包里还有十两银子。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两天前,二人再次去打听消息,荷包也被人给偷了。 这一下真成了身无分文。 今儿个饿着肚子出门,本想去街头卖艺赚点银子,却又担心暴露了身份。 也想去打家劫舍,可在这风头上二人也不敢动。 今儿个去骆国公府的门口溜达了一圈,本想找骆烨拿点银子,却发现骆国公府的外面也有不少的暗探。 听说皇上让骆烨丁忧三年…… 看来那个小皇帝已对骆烨生疑,那么被擒获的那些人恐怕已经招供。 此地不宜久留! 千悦决定远走。 走之前得吃饱! 得趁着这风雪寒夜离开玉京城! 原本是想要在天黑之后去抢几个馒头,却不料这邻居家竟然在炖狗! 天杀的! 这狗肉的味道太香! 千悦突然发现这十几年自己所吃的那些所谓的山珍海味根本无法与这狗肉的味道相比! 她又咽了一口唾沫,肚子里咕噜噜一叫。 抬头望了望天色,尚未黑尽。 扭头看了看这条街巷,那些苦哈哈的街坊还在四处游荡。 “忍住!” “等天黑!” “心急吃不了热狗肉!” “走,回去!” 沈继业恋恋不舍的收回了视线,随着千悦向前面的那间破房子走去。 “离开玉京城之后咱们去哪?” 千悦看了一眼沈继业 “去越国!” “你究竟是什么人?” 千悦抬步,迎着风雪而行。 “别问,留点力气呆会杀人吃狗!” …… …… 夜色如墨。 彭大锤的房间里只有那一盏昏暗的油灯。 但房间里已经暖和了起来,坐在灶台前的杨槐的脸上的担忧此刻已完全散去。 许是炭火的映衬,也或许是对未来再生起了希望,她那张原本苍白的脸有了一抹红晕。 她时不时抬起头来看一眼。 就在那张破旧的小桌几旁,那五个漂亮的姑娘安静的坐着。 丈夫与那位年轻的皇城司第一密探林林七相谈甚欢。 都说皇城司就是一座阎罗殿,里面都是凶神恶煞拘魂夺命的可怕小鬼…… 可这位密探大人似乎不一样。 他很随和。 脸上一直带着笑意。 他能够与皇上接触,想来他的身份是极高的。 可他却偏偏没有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比衙门里的那些捕快还平易近人。 丈夫现在也少了许多初时的拘束,如此看来丈夫是下定了决心。 也好。 活着比什么都好! 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俸…… 虽说远不能和在回纥时候相比,杨槐却已很知足了。 莫说住在贫民窟里的这些人了,就算是这玉京城的那些小商贩们一个月想要赚到十两银子也是极难的。 何况丈夫打造的鱼鳞甲得到了皇上的认可,在战争中取得胜利,说不定皇上一高兴还会另有赏赐。 得让丈夫与这位零零七大人处好关系! 朝廷里没有根基没有靠山也是不行的。 可自己家什么都没有,该送这位大人什么才能让他帮衬着丈夫一些呢? 对了,让丈夫打造一副更轻更薄的战甲送给他,毕竟皇城司干的活多有危险,这保命的战甲想来他是会喜欢的。 就在杨槐如此想着的时候,李辰安已从彭大锤的嘴里大致了解了这地方的情况。 这里所居住的十五万余人,几乎不是玉京城的本地人。 他们多为流民,也就是历年来从各地逃难而来的难民! “以前这地方很乱。” “听说姬泰掌权的时候,这地方死人是常见之事。” “有为了一个馒头杀人的,也有官府的差役收不到孝敬银子杀人的。” “当然也有一些江湖中的亡命之徒胡乱杀人的。” “这两年好了一些,我们来的时候听说姬泰被皇上宰了,吏治得以整顿,那些差役也不敢再胡作非为了。” “京兆府还在北新桥那地方设了一处捕快房,有二十来个捕快维持这里的秩序,这地方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但还是穷!” “小人斗胆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小人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其实住在这里的人并不是懒……懒的也是极少数。” 李辰安看着彭大锤,笑眯眯问了一句 “那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呢?” “……有力无处使!” “这里是宁国的京都,这地方真正需要的并不是苦力,而是有学问的人。” “提供给苦力的活是有限的……就算每一户出一个劳动力,这里也有足足四万卖力气的汉子。” “那些大商贾们都有自己的家丁护院,他们的货物就算是搬运也极少请外面的人。” “最近小人倒是听说皇上有意将怀山郡的那处码头修起来……这其实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有了怀山郡码头,玉广大运河才真正得到了利用!” “那个码头要修建就必须有足够的规模,如此方能有足够多的漕船将各地的商品运送至玉京城。” “码头的搬运需要大量的劳力,足以解决这里的壮年谋活计的问题。” “另外……小人去怀山郡看过,那地方早已荒败,可那地方距离这里又很远。” “如果要在码头长期干活,最好便是住在怀山郡。” “大人,当这里的四万户全部搬去了怀山郡……怀山郡便会热闹起来,而这里……朝廷大可以重建一座新城!” 李辰安顿时对彭大锤刮目相看! 这是房地产的套路啊! 还不用强拆的! 这是一举两得之良策! “你之所言……有理!” 就在李辰安话音刚落的时候,那扇门“砰!”的一声被踹开了。 两个人破门而入。 一个声音传来 “别动!” “老子就为了一口狗肉……” 停顿了三息,前面握刀的男子视线适应了房间里的光线,他无比震惊的盯着李辰安,就像见了鬼一样! 李辰安也很是惊讶的盯着沈继业,片刻,他乐了 “哟,小舅子,来来来!”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风雪夜归人 四 这是什么地方? 是玉京城最穷最脏最乱的地方! 沈继业和千悦万万没有料到在这样的地方,在这风雪交加之夜,宁国皇帝李辰安竟然会在这里! 这个天杀的! 皇宫里是没有暖炉还是没有姑娘呢? 就算皇宫里真没有,这玉京城不还有许多的青楼么? 你才二十来岁啊,那楼子里面姑娘们一个个娇滴滴软绵绵风情万种她们就吸引不到你了么? 好吧,这厮极为喜欢吃狗肉! 似乎胜过了喜好女人。 可就算是要吃狗肉,你不是从外面带回来了数千只狗么? 你在皇宫里,或者在梅园赏雪炖狗,它不香么? 这皇帝,当真是不靠谱啊! 这挨千刀的! 沈继业当场就绝望了。 大意了啊! 没有带面巾,这都两年多过去了,竟然被他一眼就给认了出来! 千悦紧跟在沈继业的身后。 当沈继业举刀破门而入的时候,她也踏入了房门,为了避免不出意外,她用最短的时间关上了门。 此刻她的背就靠着那扇破旧的门。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的小嘴儿这时候也张得大大的! 她也万万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见李辰安呀! 不就是为了吃一口狗肉么? 这下好了,一条龙摆在这! 狗肉肯定是吃不上了…… 千悦在那一瞬间就作出了决定—— 她向后一顶! “砰!”的一声,那破旧的门显然经受不了如此之大的撞击力。 门破! 风雪狂涌而入。 千悦就在这一刻双腿微曲,猛的一蹬! 她撞入了风雪中,撞入了夜色里! 她瞳孔中的那如豆的光线越来越弱! 她的心里在这一刻升起了些许希望。 她拔地而起,刚刚飞起三尺高度,脚踝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内力陡然一滞。 “噗通!”一声。 她掉了下来。 露在的雪地里。 接着一个人掌着一盏灯从屋子里缓缓而来,那灯越来越明亮,千悦眼里的神色越来越紧张。 来的是一个女人! 也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这个女人蹲在了地上,将那盏气死风灯提得高了一些,看了她三息 “哟,好漂亮的姑娘!” …… …… 千悦和沈继业站在了李辰安面前三尺距离。 二人皆被萧包子点了穴道,这时候毫无动弹之力,便如待宰的羔羊。 李辰安瞅了瞅千悦,视线落在了沈继业的脸上,指了指千悦 “小舅子,你媳妇?” 沈继业扭头,不瞧李辰安,一脸愤怒。 李辰安毫不生气,他看向了被惊呆了的彭大锤 “我小舅子的媳妇将你的门撞破了,这损失得我来赔……若水,取一两银子。” 钟离若水也认得沈继业,却不喜欢李辰安称呼沈继业小舅子—— 虽说沈巧蝶与李辰安曾经有一份婚约,可那婚约却是沈家主动解除的。 李辰安与沈巧蝶早已没有半分关系,这一声小舅子叫的就像他和沈巧蝶前缘未了似得! “没带银子……” “沈家虽说已败落了,可人家沈大少爷总不可能连一两银子也拿不出来吧?” “他若是真拿不出来,我倒是有个主意……就将他们二人堵在那门口,多少也能挡一些风雪,明儿个我再取银子来赔给人家也是来得及的。” 李辰安一听,拍手,“好主意!” “那你将他们二人堵在门口,别让这风雪打扰了我们吃狗肉的兴致。” 钟离若水欣然点头,拎着二人就放在了门口。 天可怜见的。 千悦和沈继业本就饿得两眼发花,不然也不至于为了吃一口狗肉来干这么一票买卖。 那寒风带着大雪从后背吹来,仅仅十息功夫,二人就在瑟瑟发抖。 但此刻李辰安却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反倒是彭大锤一脸的懵逼 为了一口吃的杀人,这地方曾经时有发生。 但闯入的那男子,显然这位密探大人是认识的,他叫那男子一声小舅子……他就是那男子的姐夫了。 可这姐夫和小舅子似乎也不太对付。 不然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小舅子遭了这罪。 再说了,这位密探大人的身份很高,还很富有! 为了炖一条狗,他的内人就买来了一车的木炭还有拉车的牛……如果真是姐夫与小舅子的关系,他只要稍微照顾一二,他这小舅子何至于沦落在此! 何至于为了一口狗肉意图行不轨之事! 既然看不懂,那就当着不知道。 “这个……大人,门破了小人呆会修一修也就行了,不需要大人破费补偿……大人送给小人的那一头牛一车炭,莫要说一扇门了,就算是小人把这个家卖了也远远不够。” 李辰安沉吟三息,“好!” “以后我们就同朝为官了,也不需要计较这些细枝末叶之事。” “狗肉炖熟了,上菜!吃了我们早些回去,你也好早些修门!” 一锅狗肉上桌。 这狗肉比王正浩轩所炖的狗肉味道差了不少,但李辰安依旧吃的津津有味。 他一边吃一边抬头看向了瑟瑟发抖的沈继业 “你姐呢?” 沈继业倔强的扭头。 “你这个人啊……” 李辰安吃着狗肉,一边吃一边抹嘴“大雪天吃狗肉方为人生之乐。” “对了,小舅子,你刚才进来的时候说就是为了一口狗肉而来……想不想尝尝?” 沈继业肚子咕噜一叫,他咽了一口唾沫,看向了李辰安 “莫非你以为用一口狗肉就能让我弯腰?!” 李辰安笑了起来 “一口狗肉肯定不行,但如果是一锅狗肉呢?” 沈继业沉默了。 现在落在了李辰安的手里,显然是跑不掉的了。 与其冻死饿死,莫如撑死!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背后的凉意直透心肺,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被冻僵了。 “一锅狗肉可以!” 李辰安继续吃狗肉,过了片刻,指了指千悦 “那你告诉我,她是谁?” “我表妹……她来京都本想能与你偶遇,而后嫁给你!” 李辰安一听就惊呆了,萧包子五人顿时就看向了千悦,那一瞬间,千悦仿佛中了三千剑! 萧包子觉得自己太仁慈,刚才就应该将这姑娘踩死! 场面一度紧张。 李辰安忽的打了个哈哈 “啊,莫非你小子以为我是喜好女色之人?” “你错了!” “我是一个正直的人!” “你二人私闯民宅意图劫狗肉……当交给刑部问罪!” “不过刑部这时候已下了朝。” “这样,带回去交给程哲,命他明日将你们二人带去刑部。” “就这么定了!” “走,咱们回去。”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风雪夜归人 五 夜渐深。 风已住,但雪更大。 吃了几口狗肉的李辰安就这么带着萧包子五人,还押解着沈继业和千悦二人离开了这处贫民窟。 彭大锤和他的妻子望着那门外漆黑夜色中早已消失的李辰安一行的身影发了很久的呆。 “相公,这是真的么?” 彭大锤沉吟三息点了点头“应该是真的!” “……就因为这条剩下大半锅的狗肉?” “不是!” “那是因为啥?他也无凭无据的呀!万一你真将这消息告诉了街坊们,真将每家每户的壮年登记造册却并没有工部的人来……” “我担心的是,将这里所有人的希望点燃,最后却突然被灭了!” “他们恐怕不会放过我们的!” 彭大锤深吸了一口气,“他与咱们非亲非故,何至于带来一条狗和这一壶我从来不敢奢望的画屏春?” “为了炖一条狗吃,他又何至于雪中送炭来?” “他身边的那几个姑娘……除了送炭的那一位,其余四人,你觉得是他的什么人?” 杨槐想了片刻 “看上去与他的关系极为亲密,既然与他的夫人在一起,想来都是他的妻妾了。” 彭大锤点了点头 “对,他的那五位妻妾个个貌若天仙,出手的两个武功还极高!” “他又是皇城司的第一密探,还能与皇上说上话……你觉得他至于跑咱们这来骗咱们么?” 杨槐的眼又亮了起来。 似乎忘记了门外吹来的凌冽寒风,她的脸上多了一抹期待的神色 “这么说……咱们有希望了?” “还不能确定,毕竟皇上还要看到我打造的鱼鳞甲。” “相公,” “嗯,” “既然皇上要看,那你就多花费一些功夫给皇上打造一身极品的鱼鳞甲!” 杨槐看向了彭大锤,又道 “皇上是个文人,是天下第一才子,他握笔还行,恐怕是拿不起战刀的,鱼鳞甲又是重甲,想来他也穿不了……这鱼鳞甲,你可得往更轻更薄去打造。” 彭大锤一愣“可我没见过皇上,不知道他的高矮胖瘦啊!” 杨槐想了想“这样,你就照着这位林林七大人来,你肯定是不能面见皇上的,到时候估计也是这位林大人代为转交给皇上。” “如果皇上穿不了,大抵是要赐给这位林大人,他是你的贵人!” “他穿着你打造的战甲才会记得你!” “你要是真进入了工部,指不定将来还需要他的帮助,这也算是结一段香火情!” “贤妻所言有理……咱们先吃狗肉,这玩意儿吃了暖和,晚上等孩子睡了……” 杨槐脸蛋儿一红“等孩子睡了你去修门!” 彭大锤憨憨一笑 “是该修门了!” “好久没修门了!” …… …… 程国公府。 程哲在炭火上温着一壶酒,看着坐在对面闷闷不乐的齐知雪。 “我也知道向青云肯定是被冤枉的!” “你进宫来为向青云求情也算不上是吃了闭门羹,因为就连我这个大统领也不知道他跑哪去了!” 取了两个酒杯,程哲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齐知雪,又道 “你还不了解他么?” “他虽然当了皇帝,其实吧……在我看来,他依旧是昔日那个不着调的主!” “他根本就不住在皇宫里,他肯定在梅园,你要找他应该去梅园才对!” 齐知雪端着酒杯一饮而尽,一声叹息吐出了一股浓浓的酒味。 “哎……” “我去御书房没找到他又去了一趟内阁,想要问问温首辅的意思。” “温首辅捻须一笑,一个字也没说就忙去了。” “倒是年大人给我说了一句话。” 程哲看向了齐知雪,好奇问道“年大人怎么说?” “他说……皇帝不急急太监!” 程哲大笑。 “这不就得了,向青云毕竟是内阁的人,还是温首辅亲自招入内阁的人,他们不问自有其理。” “再说了,向青云与你齐国公府不沾亲不带故,你为何如此上心?” 齐知雪瞪了程哲一眼“知己难求!” 程哲摆了摆手“我这么给你说吧,向青云定会无事,指不定还会飞黄腾达,倒是你自己的事……吏部那边还不松口?” 齐知雪伸手拿起了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吏部那边的意思是等皇上下话。” “我想去北漠道或者岭东道任一方县令,虽说这两个道苦寒了一些,但也更能得到锻炼不是?” “但爷爷的想法却是让我去江南道……不管去哪里,能出去就行,总比呆在京都无所事事来的好。” 齐知雪又喝了一杯酒,抬眼,问道“你呢?这辈子就打算守着那宫墙?” 程哲咧嘴一笑,起身,背负着双手来到窗前。 推窗,风雪扑面而来,吹得他那一头长发狂乱而舞。 他站得笔直。 “我也有机会离开京都了。” 他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数片雪花。 “我要去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齐知雪一怔“……他答应了?” “还没有,但想来也就是这几天就会有消息!” “程爷爷去向他说的?” 程哲转身,老神在在“不是!” “是我给他办好了一件差事,等过些天我再向他提出想来他是不会拒绝的。” 齐知雪顿时瞪大了眼睛 “什么差事?” 程哲神秘一笑“别问,总之啊,咱们这位皇帝……” 他的话音未落,一阵叩门声传来。 程哲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位老管家,老管家的背后还跟着六个人! 老管家躬身一礼,小意的说道 “少爷,皇城司一处大统领有要事与你商议。” 程哲吓了一跳,郑旺已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抹笑意 “程将军,我奉摄政王之命送两个人来交给你,” 郑旺招了招手,三个皇城司一处的谍子押着千悦和沈继业走上前来。 “就是这两位。” 风雪中灯光下,千悦美如画。 程哲一瞧“郑大人,皇上有何口谕?” “皇上说……知我心者程哲也,人交给他,朕,放心!” 程哲懂了。 也乐了。 “皇上英明!” “那这二人就交给我了,郑大人若需向皇上复命,便告诉皇上……臣懂!” 郑旺莫名其妙,他没有问,这是规矩。 他带着手下离开了程国公府,齐知雪看着千悦和沈继业,“你究竟懂了什么?” 程哲拍了拍手,风雪中走来了四个带刀侍卫。 他转身看向了齐知雪 “陈壶装新酿,旧楼住新人……” “还是皇上知风月!” 第一千零二十章 风雪夜归人 六 梅园。 西院。 楠舍居。 门外风雪很大,门里春意盎然。 萧包子不时抬头望望对面的那扇窗。 窗外有红灯,灯笼在风雪中摇曳,将夜的黑晃悠成了一条条模糊的线。 这时,当已至亥时初了。 可楠舍居的这茶桌前,温煮雨和年承凤还有苏亦安三人似乎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三个老家伙……不懂事啊!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不作痕迹的扫了三人一眼,很想一剑宰了他们! 耽误本姑娘揉面……这面发酵发得都快酸了! 可偏偏这三人是不能杀的。 钟离若水说如果杀了这三个人,宁国朝廷恐怕都会塌了下来! 没有了这三人,李辰安莫要说吃狗肉了,恐怕他自己都会被累成一条狗! 你想要那头牛有时间有精力耕田,非但不能杀了那三人,最好从你晚溪斋叫几个身手好的弟子去静闲居保护他们! 萧包子无论胆子再大,这牵涉到那头牛,她万万是不敢动手的。 明儿个得修书一封给剑舞,叫她带着萧十三她们再来京都了。 就在萧包子想着这些时候,温煮雨放下手中捧着的茶盏看着李辰安说话了 “臣倒是没有料到皇上会去了阳关巷子那边……” “虽说这是皇上体察民情之举,但毕竟太危险了一些,往后皇上再有此想法,还是需要带上近卫,毕竟江湖中还是有许多高手的。” “你是皇上,你之安危关乎国家社稷!” “哪怕你就在宫里,就在御书房,甚至就在后宫,臣也安心一些!” “不过皇上解决那地方的那些贫民渡过这个寒冬之法倒是可取……这样,明日上朝之后,臣便让工部尚书黄修木派人去办。” “估计会有些混乱,臣也告知京兆府向东一声,让他多派一些捕快去维持秩序。” 李辰安微微颔首,这件事便算是这么定了下来。 苏亦安有些恍惚,这是一件很大的事! 它关系着贫民窟十五万余人在这个寒冬里的生存问题,直接会征召四万余壮年劳动力,就算是每人每天二十文钱,加上他们的一日三餐…… 大抵是不低于三十文钱的支出的。 四万人,这每一天的支出就是一千二百两银子。 按照李辰安的计划,至科学院完工大致还有两个来月,这便需要多支出七万余两银子。 户部那边是不会增加这一笔预算的,这银子最终恐怕还得李辰安自己去掏。 看似很多,但归园有钱。 皇上……以私济公,大气啊! 萧包子以为这件事了了,他们也该走了,毕竟夜已深,这些老家伙怕冷,早些回去睡觉方为正事。 可令她绝望的是,三人根本就没有起身的意思! “臣这里有一份这两年科考取仕的名册,” 温煮雨从怀中取出了一本册子递给了李辰安,又道 “昭化二十四年秋闱,参加科考的人数不算太多,有考生八百七十三人。” “因各地衙门空缺数量较大,故而取得相对多了一些,有三十三人上榜,这三十三人吏部皆已放了实缺……对了,有个叫向青云的进士臣看过其考卷之后将其召入了内阁。” 温煮雨仅仅是提了这么一嘴,又道 “今科秋闱参考的学子急增,有两千二百六十五人,为历年之最!” “经过国子监评判,共取了六十八人,吏部放出去了五十二人,主要补充到了北漠道、蜀州道和岭东道这三道。” “其中有三人补充到了皇上您所立的北漠道幽都县去给县令诸葛不亮打下手,另有十六人依旧还在京都。” “倒不是他们考得不好,而是他们的身份有些特殊,臣……臣再三斟酌,还是认为由皇上您来钦定比较好。” 李辰安接过这名册随意的翻了翻,问道 “他们的身份特殊在何处?” “特殊在他们的家世,比如颍州陈氏的陈知更,比如太原王氏三兄弟,也比如清河崔氏的崔余,还有岭东郭氏蜀州刘氏以及江南几家巨商子弟……” “这些世家巨富,他们自身的产业就做的很大,在推行了新政之后,他们比那些小商人的嗅觉更为灵敏,而今他们都已将自己的产业拓展开来。” “据各地奏折呈报,他们踊跃的参与了这场新政,为皇上之新政摇旗呐喊,也从中赚取了更多的利润!” “这……在臣看来倒不是什么坏事,未来数年恐怕就能形成皇上您所说的产业互补之局,只是,” 温煮雨斟酌三息,还是颇为担忧的说道 “商者从商,只要他们合法经营按照规定纳税,这本身并没有错。” “可一旦这些世家巨富的家里出了官……他们有的是银子有的是手段!” “臣所担心的是某一天他们家里的这些子弟的官越当越大直至中枢……到那时候官与商,国与家,臣以为会分不清楚!” “这种事历朝历代皆有,往往最终会发展至相互斗争的利益团体,甚至左右国君之思想,导致国家灭亡!” “所以,臣颇为犹豫,不知如何安放他们为好。” 李辰安点了点头,肯定了温煮雨的这番话。 温煮雨所虑有理,其理在后患难防。 但国家并没有律法说世家巨富家的孩子就不能科考! 事实上,历朝历代学问最好的学子文人就是出于世家巨富之家。 因为读书是个费钱的玩意儿。 寻常百姓连私塾都上不起何谈读书科考。 朝中的所有官员,除了李辰安自己任命的幽都县县令诸葛不亮之外,就没有一个出生于贫民家庭。 朝中这些官员的家境曾经都颇为优渥,只是而今许多人家道中落了罢了。 不任用这些世家巨富子弟是说不过去的,毕竟人家是凭本事考上进士的。 主要在于如何去用。 “我知道了,他们的任用我来定。”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又扫了温煮雨三人一眼,眼里的杀意似乎更重了一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温煮雨感觉到了她那杀意,温煮雨这时候起身站了起来,拱了拱手 “那……臣等就不打扰皇上您休息了。” 萧包子顿时一喜,也站了起来,还没等李辰安说话便走了过去打开了门。 门开了。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却忽然一眯—— 并非风雪入眼。 而是风雪中走来了一个人! 他是…… 王正浩轩! 萧包子大怒! 无为剑未取,狂风乱雪中,处处都是凌冽的剑意!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风雪夜归人 七 晚溪斋斋主萧包子的境界究竟有多高? 她是半步大宗师! 这是而今江湖中人所知道的,王正浩轩也是这么认为的。 当王正浩轩风餐露宿从越国赶回来,一身风尘未洗便急急忙忙来到了梅园,他万万没有料到,迎接他的是萧包子的剑! 剑在哪里? 王正浩轩看不见一把剑,却知道铺天盖地全是剑! 这就是道剑! 王正浩轩陡然止步。 咦! 莫非这是萧姑娘……不对,应该叫她嫂子! 莫非这是萧嫂子想要考校一下自己的身手,看看自己这几个月有没有因为吃狗肉而荒废了武功? 一定是这样! 自己可是李辰安的兄弟,这位萧嫂子断然是不会真宰了自己的! 另外,自从自己踏入半步大宗师之境,就算是在刀山之下也没有酣畅淋漓的发挥过。 此刻面对无处不在的道剑,王正浩轩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强大的战意! 且试试嫂子! 晚溪斋的剑,和牧山刀的刀,究竟谁会更厉害? 就在李辰安震惊的视线里,王正浩轩反手,拔刀! 长刀出鞘! 长刀在出鞘的那一瞬间发出了一声嘹亮的刀吟! 那刀吟之声竟然压住了呼啸寒风,它在这一刻似乎有了生命,仿若王者降临! 一刀出,狂风裂,大雪忽的一顿! 这就是半步大宗师的一刀—— 这一刀出,便幻化为无数光影向四面八方斩了过去! “锵锵锵……” 空中分明只有刀没有剑,可偏偏响起了一阵剧烈的金铁交鸣之声! 他的刀与虚无之剑相撞。 片刻之后,刀光渐渐暗淡,可剑影却并没有被他的刀劈碎,反而越来越亮!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向夜空中望了过去…… 万千剑影自风雪中而来! 王正浩轩大骇,他拔地而起,“好剑……!” “再试嫂子一剑!” 他气势再次暴涨,衣衫鼓荡间,那把刀就在他的手里抡了个圆弧,刀势并不快,却很稳,仿佛在风雪之中竖起了一座山! 这一招,来自他在刀山下看师兄阿木的那一刀! 一山起,阻隔了风,挡住了雪。 这一刻,有万剑来…… 王正浩轩顿时瞪大了眼睛! 那些道剑,他本以为就在风雪之中,既然风住雪止,那些剑意自然就当消散。 可那些剑意并没有消散! 似乎受了这一刀之刺激,那些剑意愈发盎然! 它们明明无形,此刻却在王正浩轩的眼里灿若流星……源源不断的,铺天盖地的流星! 如雨。 亦如光! 如倾盆大雨! 又似满天星光! 这是什么剑? 牧来一座山似乎挡不住这一剑! 王正浩轩在空中豁然而退! 他退入了风雪之中! 他的刀如车轮一般的在面前旋转,于是夜色里有了一座又一座的山! 声势极为浩大。 他强悍的内力催到了极致。 这是他踏入半步大宗师以来,用出的防守最强的一刀! 远处,皇宫珍宝阁的顶上出现了一个人。 他远远的眺望着,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就在这时,风雪中又有一人悄无声息的飞来,落在了珍宝阁的顶上,与他只有两步距离。 此人落地,视线也望向了梅园方向,却开口说道 “秦怀玉!” 他不是问,他肯定了对方的身份! 秦怀玉背负着双手,也没有扭头去看那人一眼,却问了一句 “奚帷?” 那是一个长须飘飘的老人。 他穿着一身黑袍,戴着黑色的面罩。 这老人嘴角微微一翘,并没有承认自己是不是奚帷,他又道 “老夫以为你早已离开了长乐宫,去不料你还在这里。” “既然走了,何必回来?” 秦怀玉淡然一笑,指了指梅园上空,其实这里距离梅园颇远,在这漆黑的夜里,在这漫天的风雪之中并不能清晰的看见。 但作为大宗师却能感应到! “若不回来,如何能见这有趣的一战?” “牧山刀,此刀已有了牧山之势,却差了少许……不过半步大宗师能做到连牧六山也算是不错了。” 顿了顿,秦怀玉又道 “晚溪斋的道剑……你知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意思么?” 黑衣老人一捋长须,没有回答,而是问了一句 “你身为皇室供奉,两年前京都之变,你随先帝在长乐宫。” “他们说你死了,老夫断然是不信的。” “你没有死,那么先帝当然也没可能遭了什么雷劈。” “这两年老夫来过这里数次却没有找到你来过的痕迹……这么看来你出了一趟远门。” 黑衣老人看向了秦怀玉,眼里寒光闪烁 “你将先帝送去了哪里?” 秦怀玉淡然一笑,“难得一见的晚溪斋与牧山刀之战,值得一看!” “看完了再说,如何?” 老者沉吟三息,也将视线投向了梅园方向,“好!你觉得谁赢?” “……晚溪斋!” 他话音刚落,梅园上方。 无数的光雨落在了那一重又一重的山上。 山崩。 崩了一座又一座。 王正浩轩没有再挥刀。 他已无法再牧第七座山。 他凌空而立,无比震惊的看着那六座山在无数的剑意之下一一坍塌。 他忽然发现自己看不清萧包子。 不! 估计天下真正能看清萧包子的人极少! 那个成天懒洋洋从来没见她练过武的嫂子……其深浅,恐怕唯有兄长李辰安才知! 李辰安知萧包子深浅。 却不知道萧包子武功之深浅! 他的五官比任何人都要敏锐,毕竟是曾经站在大宗师的山峰之巅的男人。 那些剑意,隐隐已有了大宗师之能! 他知道王正浩轩落败。 却没料到会败的如此之快。 萧包子似乎出完了这一口恶气。 她最后狠狠的瞪了王正浩轩一眼,第六座山崩,那些剑意就在王正浩轩的面前,逐渐凝聚为一把剑! 一把无数雪花汇聚而成的剑! 剑有流光。 便是风。 风吹乱了王正浩轩的长发,剑忽然朝天,一声嘹亮剑吟之后,它向天穹而去。 萧包子转身,埋头,向楠舍居走去。 剑意消。 如此寒冷的夜里,王正浩轩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已经湿透! 他落地,收刀,咧嘴,吐了吐舌头,也向楠舍居走去。 迈入了楠舍居的门,他瞅了瞅李辰安,却来到了一旁已和颜悦色的一脸慵懒模样的萧包子的面前。 向来骄傲的王正浩轩这一次无比恭敬的抱拳一礼 “嫂子……牛比!” 萧包子面色顿时一红。 这小子,李辰安如牛,自己这也确实是……可这话能这么说的么?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晚溪斋斋主萧包子的境界究竟有多高? 她是半步大宗师! 这是而今江湖中人所知道的,王正浩轩也是这么认为的。 当王正浩轩风餐露宿从越国赶回来,一身风尘未洗便急急忙忙来到了梅园,他万万没有料到,迎接他的是萧包子的剑! 剑在哪里? 王正浩轩看不见一把剑,却知道铺天盖地全是剑! 这就是道剑! 王正浩轩陡然止步。 咦! 莫非这是萧姑娘……不对,应该叫她嫂子! 莫非这是萧嫂子想要考校一下自己的身手,看看自己这几个月有没有因为吃狗肉而荒废了武功? 一定是这样! 自己可是李辰安的兄弟,这位萧嫂子断然是不会真宰了自己的! 另外,自从自己踏入半步大宗师之境,就算是在刀山之下也没有酣畅淋漓的发挥过。 此刻面对无处不在的道剑,王正浩轩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强大的战意! 且试试嫂子! 晚溪斋的剑,和牧山刀的刀,究竟谁会更厉害? 就在李辰安震惊的视线里,王正浩轩反手,拔刀! 长刀出鞘! 长刀在出鞘的那一瞬间发出了一声嘹亮的刀吟! 那刀吟之声竟然压住了呼啸寒风,它在这一刻似乎有了生命,仿若王者降临! 一刀出,狂风裂,大雪忽的一顿! 这就是半步大宗师的一刀—— 这一刀出,便幻化为无数光影向四面八方斩了过去! “锵锵锵……” 空中分明只有刀没有剑,可偏偏响起了一阵剧烈的金铁交鸣之声! 他的刀与虚无之剑相撞。 片刻之后,刀光渐渐暗淡,可剑影却并没有被他的刀劈碎,反而越来越亮!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向夜空中望了过去…… 万千剑影自风雪中而来! 王正浩轩大骇,他拔地而起,“好剑……!” “再试嫂子一剑!” 他气势再次暴涨,衣衫鼓荡间,那把刀就在他的手里抡了个圆弧,刀势并不快,却很稳,仿佛在风雪之中竖起了一座山! 这一招,来自他在刀山下看师兄阿木的那一刀! 一山起,阻隔了风,挡住了雪。 这一刻,有万剑来…… 王正浩轩顿时瞪大了眼睛! 那些道剑,他本以为就在风雪之中,既然风住雪止,那些剑意自然就当消散。 可那些剑意并没有消散! 似乎受了这一刀之刺激,那些剑意愈发盎然! 它们明明无形,此刻却在王正浩轩的眼里灿若流星……源源不断的,铺天盖地的流星! 如雨。 亦如光! 如倾盆大雨! 又似满天星光! 这是什么剑? 牧来一座山似乎挡不住这一剑! 王正浩轩在空中豁然而退! 他退入了风雪之中! 他的刀如车轮一般的在面前旋转,于是夜色里有了一座又一座的山! 声势极为浩大。 他强悍的内力催到了极致。 这是他踏入半步大宗师以来,用出的防守最强的一刀! 远处,皇宫珍宝阁的顶上出现了一个人。 他远远的眺望着,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就在这时,风雪中又有一人悄无声息的飞来,落在了珍宝阁的顶上,与他只有两步距离。 此人落地,视线也望向了梅园方向,却开口说道 “秦怀玉!” 他不是问,他肯定了对方的身份! 秦怀玉背负着双手,也没有扭头去看那人一眼,却问了一句 “奚帷?” 那是一个长须飘飘的老人。 他穿着一身黑袍,戴着黑色的面罩。 这老人嘴角微微一翘,并没有承认自己是不是奚帷,他又道 “老夫以为你早已离开了长乐宫,去不料你还在这里。” “既然走了,何必回来?” 秦怀玉淡然一笑,指了指梅园上空,其实这里距离梅园颇远,在这漆黑的夜里,在这漫天的风雪之中并不能清晰的看见。 但作为大宗师却能感应到! “若不回来,如何能见这有趣的一战?” “牧山刀,此刀已有了牧山之势,却差了少许……不过半步大宗师能做到连牧六山也算是不错了。” 顿了顿,秦怀玉又道 “晚溪斋的道剑……你知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意思么?” 黑衣老人一捋长须,没有回答,而是问了一句 “你身为皇室供奉,两年前京都之变,你随先帝在长乐宫。” “他们说你死了,老夫断然是不信的。” “你没有死,那么先帝当然也没可能遭了什么雷劈。” “这两年老夫来过这里数次却没有找到你来过的痕迹……这么看来你出了一趟远门。” 黑衣老人看向了秦怀玉,眼里寒光闪烁 “你将先帝送去了哪里?” 秦怀玉淡然一笑,“难得一见的晚溪斋与牧山刀之战,值得一看!” “看完了再说,如何?” 老者沉吟三息,也将视线投向了梅园方向,“好!你觉得谁赢?” “……晚溪斋!” 他话音刚落,梅园上方。 无数的光雨落在了那一重又一重的山上。 山崩。 崩了一座又一座。 王正浩轩没有再挥刀。 他已无法再牧第七座山。 他凌空而立,无比震惊的看着那六座山在无数的剑意之下一一坍塌。 他忽然发现自己看不清萧包子。 不! 估计天下真正能看清萧包子的人极少! 那个成天懒洋洋从来没见她练过武的嫂子……其深浅,恐怕唯有兄长李辰安才知! 李辰安知萧包子深浅。 却不知道萧包子武功之深浅! 他的五官比任何人都要敏锐,毕竟是曾经站在大宗师的山峰之巅的男人。 那些剑意,隐隐已有了大宗师之能! 他知道王正浩轩落败。 却没料到会败的如此之快。 萧包子似乎出完了这一口恶气。 她最后狠狠的瞪了王正浩轩一眼,第六座山崩,那些剑意就在王正浩轩的面前,逐渐凝聚为一把剑! 一把无数雪花汇聚而成的剑! 剑有流光。 便是风。 风吹乱了王正浩轩的长发,剑忽然朝天,一声嘹亮剑吟之后,它向天穹而去。 萧包子转身,埋头,向楠舍居走去。 剑意消。 如此寒冷的夜里,王正浩轩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已经湿透! 他落地,收刀,咧嘴,吐了吐舌头,也向楠舍居走去。 迈入了楠舍居的门,他瞅了瞅李辰安,却来到了一旁已和颜悦色的一脸慵懒模样的萧包子的面前。 向来骄傲的王正浩轩这一次无比恭敬的抱拳一礼 “嫂子……牛比!” 萧包子面色顿时一红。 这小子,李辰安如牛,自己这也确实是……可这话能这么说的么?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风雪夜归人 八 王正浩轩以为萧包子不懂,又解释了一句: “越国那边用牛比来形容一个人的厉害,刚才若不是嫂子手下留情,我王正浩轩可就再也吃不上狗肉了!” 他竖起了大拇指,由衷的又赞叹了一句: “还是大哥厉害,个个嫂子都牛比!” “大哥……!” 王正浩轩转身看向了李辰安:“越国那个嫂子我们已经见到……大师兄他们留了下来,说是越国破事太多,那个嫂子恐怕会有诸多危险,便派了我回来。” “一来是告诉你越国那位嫂子目前平安,她没有在刀山借到刀,她已返回了四风城。” “其二是告诉你一件事。” “啥事?” “说是装你师傅骨灰的那口瓮里有一张玉牌,代表的是隐门少主的身份。” “让我告诉你如果你有时间就去将那玉牌给取回来……” 说到这里,王正浩轩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屁颠屁颠的又来到了萧包子的面前,一脸媚笑,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布包递了过去: “嫂子,我在刀山宰了一条狗。” “此狗非同凡响!” “此物甚巨,非凡狗所能比拟!” “当大补!” “请嫂子笑纳!” 萧包子接过,打开布包一瞧,虽已风干,却瞒不过她那双细长的眼。 她顿时就笑了。 心里有些愧意,觉得刚才不应该那样对王正浩轩。 这小子还是很不错的,心里有他哥,他哥好,他的嫂子自然才会好! “那个,小叔子……有心了!” 王正浩轩咧嘴一笑: “要不要我现在炖给大哥吃?” “改明儿个吧,你这回来也累了,早些去歇息,你大哥他……” 萧包子瞅了李辰安一眼: “他还有一些功课要做,我还要检查检查他的功课如何!” 温煮雨三人识趣的离开了梅园。 只是在出门的时候温煮雨又转身看了看李辰安,刚才王正浩轩的话他有听见。 那玉牌是大事么? 或许曾经是大事,但现在李辰安已登基为帝,它就是一件小事了。 可小事也是个事! 他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踏入了风雪之中。 他回到了隔壁的静闲居,并没有入睡,而是叫了车夫乘上了一辆马车向太学院而去。 王正浩轩也悻悻的离开了楠舍居,他本来还想炖一锅狗肉和李辰安聊聊天的。 他始终没弄明白这大哥都当皇帝了,还需要做什么功课呢? 该走的总算是走了。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含情脉脉的看着李辰安。 李辰安走了过去,一把将她抱起向楠舍居二楼走去。 就在李辰安踏上楼梯一步,就在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无比温柔的看着李辰安的那张帅气的脸的时候,楠舍居的门口又有一个声音传来: “臣郑旺有要事禀报皇上!” 萧包子银牙一咬,眼里一抹刺骨寒意闪过,脸上却依旧笑意盈盈。 李辰安已止步,他收回了迈向楼梯的那只脚,略有些歉意的看着萧包子: “这时候郑旺来,那肯定就是大事!” 萧包子伸手摸了摸李辰安的脸,心里微微一叹。 他是宁国的皇帝,他属于自己的时间会越来越少。 我就是想给他生个孩子而已,咋就这么难呢? “我知道……我去楼上等你。” 李辰安放下萧包子,“好!” 门开,郑旺没有进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姑娘! 李辰安一瞧顿时吃了一惊—— 她是……温小婉! 她看了看屋里。 恰好看见萧包子登楼的背影! 那是他的女人! 她的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那张脸很是熟悉,不知道多少次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可那张脸这一刻又有些陌生。 让她忽然觉得二人之间有了一道看不见摸不着却存在的沟壑。 郑旺拱手一礼,低声说道:“皇上,小婉姑娘从荒国而来,说是有要事向你禀告!” 皇上…… 温小婉已知道李辰安登基为帝,但此刻听郑旺如此称呼,她似乎才真正意识到曾经在广陵城的那个男人,他真的从小酒馆的小老板变成了宁国的皇帝。 他是皇帝了! 他的身边已有了不少的女人! 自己……是多余的! 那份原本激动的期待在这一瞬间清减了许多。 那看不见的沟壑这一刻又宽了许多。 她发现父亲让自己去荒国是对的,而自己真的错了。 不应该回来的! 就算是回来,也不应该见这一面的。 那些回忆极为美好,可现在……那些画面如这凌冽寒风中的乱雪一样,竟然在渐渐破碎。 是不爱了么? 不是。 是爱不起了! 世间有一见钟情,亦有再见伤情。 温小婉心里忽的一叹,垂眉,在眉头垂下的那一瞬间,她竟然就这么放下了。 于是释然。 她甚至向李辰安道了一个万福,说了一句: “民女温小婉拜见皇上!” 一个动作一句话,拜的是皇上,告别的是曾经的他! 李辰安心里一叹,牵强一笑:“你还和我多起礼数来了。” 温小婉莞尔:“这是应该的。” 李辰安伸手一引: “里面坐!” …… …… 一盏茶,二人对坐,郑旺侯立一旁。 温小婉将仲伯告诉她的那些话向李辰安娓娓道来,却只字不提她还有梁蔓蔓等人在荒国的境遇。 已无须再提。 李辰安也没有去问。 他眉间微蹙,王正金钟一行七人在荒国干了那一件惊天动地之事,这简直是给了宇文峰一记响亮的耳光。 宇文峰派出了第三鹰万骑去追捕王正金钟……偏偏王正金钟还押着一群民夫带着上万斤的金子! 想要从阿尔泰山脉跑去死亡谷这几乎不太可能。 被第三鹰生擒倒是极有可能! 那个叫仲伯的老丞相叫温小婉带话给自己,说荒国之事勿问,将心思放在宁国……温小婉也不知道仲伯是谁。 但她说仲伯是中原人,看起来是向着宁国的。 就算如此,万一王正金钟等人被抓捕,将营救的希望寄托在这样的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身上也不是李辰安的风格。 现在就得为此事做好准备! 李辰安起身。 “走!” 郑旺一惊,夜已深,皇上这是要去哪? “进宫……你去通知玄甲营周正、御风卫长孙红衣、工部尚书黄秀木。” “朕,在御书房等他们!” 郑旺愕然张了张嘴,躬身一礼: “臣……遵命!” 他躬身退下,李辰安看着温小婉歉然说道: “你……你且就在这里歇息吧。” 温小婉起身,“不用,我还是去旧雨楼找春兰秋菊她们好一些。” “好,日后……” 温小婉抬步,走向了风雪中,没有听李辰安说完日后要做什么。 李辰安望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自嘲一笑,二人之间已没有日后了。 他扭头冲着二楼喊了一嗓子: “包子,有点事得去宫里,今儿个晚上……” “我知道了,等我片刻。” 萧包子起床。 对镜。 嘟了嘟嘴儿。 自揉了两下。 甚是满意却微微一叹。 默默穿衣。 徐徐下楼。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京都大事 一 皇宫珍宝阁里的灯未亮。 反而是荒弊多年的凤仪宫里,那颗已枯死的老榕树下的一间小榭里亮起了一盏灯笼。 在李辰安回归京都之前,在温煮雨的授意下,凤仪宫已被工部重新翻修了一下。 原本已破败的这间名为醉花阴的小榭现在焕然一新。 只是李辰安登基未曾立后,甚至都没有册封一个娘娘,这凤仪宫便依旧空着。 一张茶桌,两人对坐。 没有碳炉,也没有煮茶。 窗是开着的,寒风依旧在呼啸,屋子里很冷。 秦怀玉看着对面的这个黑袍老人,这个老人依旧带着面罩,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和花白的长须。 他微微一笑 “看来我是认识你的,你并不是奚帷!” “只是我没有料到你也是大宗师!” “说起来咱们宁国的大宗师……这之前明面上也只有樊桃花、我、冯西山和燕基道四人。” “樊老夫人离开京都不知去了何处,冯西山在蜀州的西山上守着那处积善庙……还带着他的一个弟子。” “燕基道去了吴国之后也消失不见。” “我……周游了一圈还是忍不住回来看看。” “毕竟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虽说早已物是人非,亦想看一看再离开,却不料你会来。” 老人一捋长须 “你回来恐怕不是来看这处凤仪宫的!” 秦怀玉没有否认,他点了点头 “就连樊老夫人也推崇的少年郎,他既然成为了宁国的皇帝,身为皇室供奉,我自然很好奇他究竟有怎样的本事入了你们这么多人的眼!” “那你看出来了么?” 秦怀玉沉吟三息,摇了摇头 “我也是昨日刚到。” “今儿个下午他去了一趟贫民窟,风雪太大,我本想靠得近一些听听他会和贫民窟的人说点什么,却没料到樊老夫人的孙女钟离若水竟然也破了大宗师!” “我不太方便靠近,故而不知道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回到这里之后我就在想……这一切或许是冥冥中的注定!” “两年前的那个中秋夜,有雨。” “先帝回来主持文坛中秋文会。” “那个晚上,孙铁线来过一趟珍宝阁,我刺了他一剑,留了他一口气。” “他带着珍宝阁的药回去了,钟离若水本该死在那个冬,却因孙铁线带回去的药延续了一段时间的生命。” “孙铁线用自己的命救了钟离若水一命。” “李辰安用自己的承诺赋予了钟离若水新的生命,甚至成就了钟离若水大宗师!” “你看,这就是巧合。” “如果那晚我杀了孙铁线,钟离若水早已香消玉殒。” “李辰安也不会再离开京都两年之久,他或许那时候就会成为宁国的皇帝,但他绝不可能在忘情台证道大宗师!” “现在他虽说不是大宗师,身边却有一个长相伴的大宗师……这就是他的幸运!” “如果二十年前我杀了萧馒头,” 秦怀玉盯着老人的眼,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看见那双眼睛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笑了。 “花老,如果二十年前我杀了萧馒头,李辰安的身边就不会有一个即将突破大宗师的萧包子!” “瞧瞧,这就是冯西山所说的因果。” “另外,先帝其实早已知道奚帷不在京都了!” 花满庭心里一震,他取下了面巾,看着秦怀玉,“这么说,我扮演奚帷这么多年,先帝其实都知道?” “当然,先帝又不是傻子。” 顿了顿,秦怀玉看向了窗外的夜色,颇为感慨的又道 “其实先帝知道很多事,或许正是因为知道的太多反而心里生厌,这才修建了长乐宫……意图避世。” “当两年前你去了广陵城回来大肆宣扬李辰安的时候,先帝对李辰安就有了好奇,不然以他之脾性,他根本就不会回京都来主持那场中秋文会。” “他就是想看看李辰安。” 花满庭眉间一蹙 “看什么?” “主要并不是看他的才华,而是看他的相貌!” 花满庭心里一震 “那么他看出来了没有?” 秦怀玉沉吟三息 “若他没有看出来,何至于主动给李辰安铺路!” 花满庭俯身,问道 “……先帝而今在何处?” 秦怀玉一声叹息 “既然我都已经称呼他为先帝了,这就意味着他就算活着,也已经死去。” “你无须花费那些无用的心思,也无须防备于我,反倒是要留意那个真正的奚帷!” 说到这里,秦怀玉也俯过身子,低声问了一句“花老,你可知道奚帷在何处?” 花满庭摇了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估计他也老死他乡了。” “老夫尚有一事不明,” 花满庭转移了话题,问道 “先帝杀卢战骁满门,那夜奚帷就在上车候府。” “据说没有一个活口,先帝如何断定奚帷没死?” 秦怀玉又看向了花满庭,这一次他沉默了许久。 直到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他才吹灭了灯笼里的烛火,徐徐起身,说了一句话 “上车侯府满门被灭并非先帝所为!” 花满庭大吃一惊,抬头“那是谁?” 秦怀玉站在漆黑的房间里望着外面漆黑的夜。 “所有人都以为先帝忌惮卢战骁,毕竟卢战骁曾经是二皇子宁景荣的家奴,没有人知道卢战骁其实一直都是先帝的人!” 花满庭豁然震惊,便听秦怀玉又道 “这个秘密曾经被皇城司偶然知晓,便有了景泰三十四年,也就是景泰皇帝大行的那一年,皇城司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的事。” “里面的人和所有卷宗皆被烧毁,皇城司不复存在,那个秘密从此再无人知晓。” “昭化三年的那件事,原本是要除去奚帷的。” “奚帷鼓动卢战骁造反,奚帷也不知道卢战骁与先帝情同手足。” “卢战骁请了奚帷来府上,皇上下旨,命禁卫包围上车侯府,本意是保证奚帷难以逃脱,可这件事偏偏出现了巨大的偏差。” “有人借着此事,用迷离将上车侯府所有人迷倒,宣称圣上口谕,上车候作乱,满门抄斩!” “结果就变成了后来你们所知道的那样。” “此人有迷离,能进出上车侯府,能假传皇上口谕而不惧……你觉得他是谁?” 花满庭豁然站起。 “钟离破?!” 秦怀玉一声叹息,未置可否。 他走出了小榭,飞身而起站在了那颗老榕树上。 远处御书房的灯亮了。 他露出了一抹微笑,看了看也飞身而来的花满庭 “或许,他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我要走了,再见!” “你去哪里?” “与先帝为伴。” “寻一山、觅一水,种一畦田……等世事变迁!”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皇宫珍宝阁里的灯未亮。 反而是荒弊多年的凤仪宫里,那颗已枯死的老榕树下的一间小榭里亮起了一盏灯笼。 在李辰安回归京都之前,在温煮雨的授意下,凤仪宫已被工部重新翻修了一下。 原本已破败的这间名为醉花阴的小榭现在焕然一新。 只是李辰安登基未曾立后,甚至都没有册封一个娘娘,这凤仪宫便依旧空着。 一张茶桌,两人对坐。 没有碳炉,也没有煮茶。 窗是开着的,寒风依旧在呼啸,屋子里很冷。 秦怀玉看着对面的这个黑袍老人,这个老人依旧带着面罩,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和花白的长须。 他微微一笑 “看来我是认识你的,你并不是奚帷!” “只是我没有料到你也是大宗师!” “说起来咱们宁国的大宗师……这之前明面上也只有樊桃花、我、冯西山和燕基道四人。” “樊老夫人离开京都不知去了何处,冯西山在蜀州的西山上守着那处积善庙……还带着他的一个弟子。” “燕基道去了吴国之后也消失不见。” “我……周游了一圈还是忍不住回来看看。” “毕竟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虽说早已物是人非,亦想看一看再离开,却不料你会来。” 老人一捋长须 “你回来恐怕不是来看这处凤仪宫的!” 秦怀玉没有否认,他点了点头 “就连樊老夫人也推崇的少年郎,他既然成为了宁国的皇帝,身为皇室供奉,我自然很好奇他究竟有怎样的本事入了你们这么多人的眼!” “那你看出来了么?” 秦怀玉沉吟三息,摇了摇头 “我也是昨日刚到。” “今儿个下午他去了一趟贫民窟,风雪太大,我本想靠得近一些听听他会和贫民窟的人说点什么,却没料到樊老夫人的孙女钟离若水竟然也破了大宗师!” “我不太方便靠近,故而不知道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回到这里之后我就在想……这一切或许是冥冥中的注定!” “两年前的那个中秋夜,有雨。” “先帝回来主持文坛中秋文会。” “那个晚上,孙铁线来过一趟珍宝阁,我刺了他一剑,留了他一口气。” “他带着珍宝阁的药回去了,钟离若水本该死在那个冬,却因孙铁线带回去的药延续了一段时间的生命。” “孙铁线用自己的命救了钟离若水一命。” “李辰安用自己的承诺赋予了钟离若水新的生命,甚至成就了钟离若水大宗师!” “你看,这就是巧合。” “如果那晚我杀了孙铁线,钟离若水早已香消玉殒。” “李辰安也不会再离开京都两年之久,他或许那时候就会成为宁国的皇帝,但他绝不可能在忘情台证道大宗师!” “现在他虽说不是大宗师,身边却有一个长相伴的大宗师……这就是他的幸运!” “如果二十年前我杀了萧馒头,” 秦怀玉盯着老人的眼,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看见那双眼睛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笑了。 “花老,如果二十年前我杀了萧馒头,李辰安的身边就不会有一个即将突破大宗师的萧包子!” “瞧瞧,这就是冯西山所说的因果。” “另外,先帝其实早已知道奚帷不在京都了!” 花满庭心里一震,他取下了面巾,看着秦怀玉,“这么说,我扮演奚帷这么多年,先帝其实都知道?” “当然,先帝又不是傻子。” 顿了顿,秦怀玉看向了窗外的夜色,颇为感慨的又道 “其实先帝知道很多事,或许正是因为知道的太多反而心里生厌,这才修建了长乐宫……意图避世。” “当两年前你去了广陵城回来大肆宣扬李辰安的时候,先帝对李辰安就有了好奇,不然以他之脾性,他根本就不会回京都来主持那场中秋文会。” “他就是想看看李辰安。” 花满庭眉间一蹙 “看什么?” “主要并不是看他的才华,而是看他的相貌!” 花满庭心里一震 “那么他看出来了没有?” 秦怀玉沉吟三息 “若他没有看出来,何至于主动给李辰安铺路!” 花满庭俯身,问道 “……先帝而今在何处?” 秦怀玉一声叹息 “既然我都已经称呼他为先帝了,这就意味着他就算活着,也已经死去。” “你无须花费那些无用的心思,也无须防备于我,反倒是要留意那个真正的奚帷!” 说到这里,秦怀玉也俯过身子,低声问了一句“花老,你可知道奚帷在何处?” 花满庭摇了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估计他也老死他乡了。” “老夫尚有一事不明,” 花满庭转移了话题,问道 “先帝杀卢战骁满门,那夜奚帷就在上车候府。” “据说没有一个活口,先帝如何断定奚帷没死?” 秦怀玉又看向了花满庭,这一次他沉默了许久。 直到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他才吹灭了灯笼里的烛火,徐徐起身,说了一句话 “上车侯府满门被灭并非先帝所为!” 花满庭大吃一惊,抬头“那是谁?” 秦怀玉站在漆黑的房间里望着外面漆黑的夜。 “所有人都以为先帝忌惮卢战骁,毕竟卢战骁曾经是二皇子宁景荣的家奴,没有人知道卢战骁其实一直都是先帝的人!” 花满庭豁然震惊,便听秦怀玉又道 “这个秘密曾经被皇城司偶然知晓,便有了景泰三十四年,也就是景泰皇帝大行的那一年,皇城司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的事。” “里面的人和所有卷宗皆被烧毁,皇城司不复存在,那个秘密从此再无人知晓。” “昭化三年的那件事,原本是要除去奚帷的。” “奚帷鼓动卢战骁造反,奚帷也不知道卢战骁与先帝情同手足。” “卢战骁请了奚帷来府上,皇上下旨,命禁卫包围上车侯府,本意是保证奚帷难以逃脱,可这件事偏偏出现了巨大的偏差。” “有人借着此事,用迷离将上车侯府所有人迷倒,宣称圣上口谕,上车候作乱,满门抄斩!” “结果就变成了后来你们所知道的那样。” “此人有迷离,能进出上车侯府,能假传皇上口谕而不惧……你觉得他是谁?” 花满庭豁然站起。 “钟离破?!” 秦怀玉一声叹息,未置可否。 他走出了小榭,飞身而起站在了那颗老榕树上。 远处御书房的灯亮了。 他露出了一抹微笑,看了看也飞身而来的花满庭 “或许,他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我要走了,再见!” “你去哪里?” “与先帝为伴。” “寻一山、觅一水,种一畦田……等世事变迁!”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京都大事 二 秦怀玉的身影消失于风雪之中。 花满庭站在那颗老榕树上站了许久。 他的那双眉头也皱了许久。 秦怀玉的那番话不多,却将昭化三年的那件事给彻底翻转。 钟离破而今的身份已暴露,他是大离余孽! 那么他要让上车侯府满门被灭其目的就是为了铲除异己,消灭自己最大的对手。 毕竟上车候卢战骁有勇有谋,还有一支强悍的赤炎军在手。 有上车候在,钟离破这个定国侯就无法成为宁国第一军阀,如果大离余孽意图作乱,他便不能控制宁国局势。 所以,灭上车侯府,便是给他定国侯府扫清道路。 将此事做成事实,那时的神武军就驻防在京都,先帝根本无法动他分毫。 这是不是先帝因此颓废去修建长乐宫的原因呢? 花满庭不知道。 但极有可能。 那时候钟离破的身份并没有暴露。 李辰安来到京都,先帝因此而回京看过了李辰安一眼,还邀请了李辰安吃了一顿饭…… 那时候李辰安的身份钟离破也并不知道。 所以京都之变时候,钟离破并没有阻止樊桃花率神武军起事—— 他的目的应该是将宁氏皇族全部杀死! 李辰安登基为帝对他钟离府反而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并不是李文甫的孙子……他也没有料到樊桃花最终还是没有站在他的身边。 倒是为李辰安这小子做嫁了衣裳。 先帝对李辰安登基为帝,想来也是乐意看见的。 只是…… 钟离破灭了卢战骁满门,却放走了奚帷。 莫非奚帷也是大离余孽的后裔之一? 可他曾经在京都时候听他所谈的那些思想却如一道光。 正是因为他的思想,才有那么多的人去追随他。 比如自己。 比如樊桃花。 比如商涤……也比如卢皇后。 等等。 唯有长孙惊鸿始终持怀疑的态度,也始终在暗地里调查奚帷究竟是谁。 可惜,直到长孙惊鸿在怀山郡战死,他也不知道谁是真正的奚帷。 如果奚帷真的没死,而今知道奚帷下落者,恐怕只有钟离破和温煮雨。 钟离破亡命天涯,也不知道樊桃花找到他了没有。 待天明时候,得去问问温煮雨。 不过诚如李辰安所言,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不堪一击。 只要宁国真正强大了,何惧钟离破? 何惧奚帷? 何惧大离余孽! 如是想着,花满庭摇头一笑,看了看远处御书房的灯光,他身形一展,也消失在了漆黑的风雪之中。 …… …… 御书房。 魏公公生起了炭火,也点燃了茶桌上的茶炉煮上了一壶茶便侯在了一旁。 抬眼看了看这位主子,魏公公心里颇有些疑惑。 这位主子行事当真是摸不着痕迹啊! 说他勤政吧,他连朝会都不召开了。 每日里来宫里打个照面,放在龙案上的那些奏折他也仅仅是用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翻一翻。 翻了就丢在一旁。 也不批注,只是说一声交给内阁处理就行。 然后…… 然后就没了人影儿。 说他懒惰吧…… 后来才知道他多在工部的军械司,听说他和军械司的那些匠人们打成了一片! 八天前军械司那边传来了惊天动地之响,将满朝的文武给吓得纷纷跑出了衙门,以为是地龙翻身,结果呢? 结果是他和那些匠人们改良了烟花! 那玩意儿的威力比以往的烟花大了许多! 那天他喜滋滋的回到了御书房,说红衣大炮的难题总算是解决了。 能用,但尚不完美。 就让工部先造上十门,等科学院建成之后,再由那些匠人们去改良。 国事,他似乎没有认真的处理一件。 反倒是对这些奇淫技巧的东西很是着迷。 在魏公公的心里,对这位皇帝的感受颇为复杂。 他大致是最好侍候的皇帝了。 因为他不讲究。 啥都不讲究。 那身做好的龙袍这么久了一次都没穿过,就连御膳房做的膳食,他也要求简单随意。 宫里原本新招了一批宫娥太监,他登基之后的第二天又将那些人大部分给辞退了。 说是没必要。 因为他不会住在宫里。 一国之君,不住在宫里……这也算是开创了先河。 自己倒是落了个清净。 不需要请他翻牌子。 也不需要侍候他就寝。 下了朝他就离开了皇宫,自己反倒是成了这偌大后宫的守护人。 就在魏公公如此想着的时候,御书房外传来了脚步声。 他扭头望了去。 夜色中有几盏气死风灯。 渐渐近了,魏公公看见了来的那些人,心里微微一惊。 玄甲营周正身着戎装一脸严肃的走了进来。 紧随其后的是穿着一身红衣披着红色大氅的皇城司御风卫大统领长孙红衣。 再后……是工部尚书黄修木和皇城司一处大统领郑旺。 皇上半夜召这些人来干什么? “坐!” 李辰安斟茶,直奔主题: “长话短说!” “皇城司提举王正金钟在荒国出了点情况,距离最初的消息已过去了十天,谁也不知道这十天里又发生了什么。” “无论发生了什么,朕都要营救他归国!” “就算真出了意外……他的遗体也必须给朕抢回来!” “朕命令!” 四人豁然站起,齐齐躬身一礼:“臣……听令!” 李辰安面容无比严肃: “命大荒城的谍子全力打探王正金钟一行之下落!” “命玄甲营带上改良的烟花,立刻出发前往北漠道,从死亡谷进入荒国南溪州伺机接应或者营救王正金钟!” “命御风卫集结,也带上改良的烟花,前往燕云关。” “御风卫抵达燕云关之后,命苏沐心率领宁武卒与长孙红衣一道,绕过九阴城进入荒国……朕要荒国大乱!” “黄大人,” 李辰安看向了黄修木。 “臣在!” “军械司最新制造的烟花,全部交给玄甲营和御风卫!” “另外,你告诉军械司司正赵三亩,朕要他在过年之前打造好二十门红衣大炮!” “缺人,就叫他去科学院那边选,缺银子,叫他找朕!” “总之,朕要的是在明年春,这二十门红衣大炮要运送至燕云关!” 李辰安起身,看了众人一眼,恶狠狠的说了一句: “朕要……炮轰九阴城!” 所有人大惊。 因为一个人,要灭一座城! 宁国这是要向荒国开战了?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京都大事 四 昨夜发生的事许是因为深夜的原因,终究没有在京都传扬开来。 朝中的大臣们知道的也极少。 就算知道的寥寥无几的那几个人也极有默契的没有说出来。 那是皇上的决定! 皇上既然不说,便是不想有人知道。 官当到这种地步,这点眼力见还是必须有的。 所以上朝之后大家该干啥干啥,原本以为这一天与平日并无两样,可在晌午时候却有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 那处无人能管,也无法去管的被满朝官员们自动忽略了的贫民窟,今儿个忽然之间名声大噪! “征召贫民窟的壮年去修建科学院?” “工部黄尚书亲自去了贫民窟?” “可不仅仅是黄尚书,工部去了不少人,另外京兆府的捕快也全都在贫民窟!” “皇上的意思?” “那肯定的啊,没有皇上放话,黄尚书敢做出那样的决定?” “这……倒不失为一件大好事,只是修建科学院需要那么多的人么?” “……” 朝中在议论,玉京城里却已经沸腾! 毕竟这是史无前例的一件大事,不仅仅是贫民窟的百姓们充满了期待,整个玉京城的街坊们对此也极为震惊。 “去科学院干活管吃管住每天还给二十文钱?” “是啊,我听说就是昨儿个皇上亲自去了一趟贫民窟,皇上在见到了那处百姓的不易之后做出的决定!” “皇上圣明啊!” “此举,可帮助贫民窟的人渡过这个寒冬,这便是救了许多人的命,是无上造化!” 一处茶园。 院子里是皑皑白雪,围着院子的茶榭里坐满了茶客。 在这里饮茶的茶客多少都有一些身家,也多少都有一些年岁。 靠窗的一处茶位旁坐着两个老人。 此刻二人都极为惊诧的对视了一眼,片刻之后会心一笑。 苏明堂一捋长须,看了看陈丁卯,笑道: “世人皆说皇上不靠谱……便是有些荒诞的意思。” “老夫却从来没有这样认为过。” “瞧瞧,皇上此举一举三得!” “这,便是真正的大智慧!” 他的话音刚落,茶榭里又有声音响起: “喂喂喂,我说,皇上并没有说仅限于那处贫民窟的人吧?” “朱老板,莫非你还有意去挣那二十文钱?” 周围人大笑。 那穿着一身皮袄戴着一顶皮毡帽的中年男子一家伙站了起来,他轻蔑的看了看那些大笑的人,“尔等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 “皇上此举虽说解决了平民窟那些人这个冬的生计问题,但就在玉京城外,还有许多的乡村集镇!” “我老朱做的是走街串户的小生意,时常去那些乡村集镇。” “你们做的都是大生意,坐在铺子里就能赚钱,哪里知道那些百姓之苦!” 他这话一出,满场顿时安静。 苏明堂二人也扭头向他看了过去。 朱老板一捋两撇八字胡须一声叹息: “玉京城周边方圆百里,有集镇十三,有村庄七十六,有人口共计约五万余。” “他们的日子与贫民窟的人相比……并无两样!” “我的意思是,皇上出此良策,惠及贫民窟十五万余人,何不再惠及那五万余人?!” “另外,就算是除去贫民窟,咱玉京城里也还有许多的生活难以为继的家庭。” “我估摸着,这时候恐怕有不少人正向贫民窟涌去!” “我得走了。” “朱老板要去哪?” “去告诉那些集镇乡村的百姓……许能让他们也渡过这个寒冬!” 有人说:“百里之遥,天寒地冻,恐怕来不及。” “……那该如何是好?” “得告诉皇上,请工部招人这事再宽延一些日子。” 朱老板止步,回头:“可谁能面见皇上呢?” “老夫或许可以!” 苏明堂站了起来,“这位朱老板所言有理!” “皆为大宁子民,实不宜厚此薄彼,只是皇上刚登基不久,他尚不清楚罢了!” 朱老板躬身一礼: “那就有劳老丈了!” 苏明堂二人起身离去,今儿个他和陈丁卯本就要入宫。 倒不是见皇上,而是要去户部参加漕运竞标之事。 户部尚书李文厚主持,这事儿托付给李尚书,请他去皇上面前为那些百姓说上几句,皇上许能同意。 都是为了一口饭吃,那些百姓们,不容易! …… …… 户部。 李文翰听到这个消息皱起了眉头。 他望着窗外依旧飘飞的漫天大雪,心想这小子,归园究竟有多少银子? 此举当是上策。 也是善策。 莫要说贫民窟的百姓了,这么冷的天,就算是自己的尚书府里,若不生上炭火也是熬不住的。 每一个冬,贫民窟那边怎么着也会死个千八百号人。 多为老人幼儿。 户部知道,却无能为力。 李辰安做了这么一件事……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想了想,他走出了户部衙门,向御书房而去。 本想问问李辰安对漕运招标之事还有什么旨意,可当他抵达御书房的时候才发现李辰安并没有在这里。 今儿个,他根本就没有进宫! 这皇帝……他又跑哪里去了呢? 李辰安在梅园。 王正浩轩也在梅园。 锅里炖着狗肉,王正浩轩今儿个却并没有炖狗肉的欣喜。 他看着李辰安,严肃的问道: “这么说,我爹还是有危险?” 李辰安点了点头: “毕竟是在荒人的土地上……昨夜我已安排了一番,回来之后想了想,这事儿还是得让你知道。” 王正浩轩起身: “我现在就去追上玄甲营!” “等等,” “等什么?” “等那只海东青回来。” 那只海东青,就是萧包子带着的那只鸟。 王正浩轩扭头看向了萧包子,“嫂子,那只鸟去了哪里?” 萧包子给炉子里放入了两块木炭,那双细长的眼看向了王正浩轩。 “它在荒国!” 王正浩轩一愣,这才想起从荒国的南溪州回来时候就再没有看见那只鸟了。 “它在荒国干什么?” 萧包子撇了撇嘴,“找相公!” “……” 王正浩轩目瞪口呆。 “那它啥时候才会回来?” “快了,应该就是这两天。” “……你怎么知道?” 萧包子乜了王正浩轩一眼:“就快岁末了,它要回来和丞相过年。” 丞相,就是那头黑驴。 一只鸟要飞回来和一头驴过年……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王正浩轩无法理解,“可我等它回来干啥?” “它对荒国,比你熟!” “如果它在荒国找到了相公……贵妃的眼界很高,那么它的相公必然优秀。” “有了它们的帮助,你们在荒国行事会方便许多。” “但前提是它得认识你!” 王正浩轩瞪大了眼睛:“它不是早已见过我了么?” 萧包子抬头: “你以为它与你一见钟情呀?” “贵妃是骄傲的,可不是谁的命令它都会去听!” “安心炖狗……” 萧包子拿起一双长筷,从锅里夹起了一条三寸之物。 有四寸! 将这玩意儿放在了李辰安的碗里,那双细长的眼顿时笑眯眯。 看在王正浩轩有这份心意的份上,那就只好让贵妃辛苦一些了。 那傻鸟,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属于它的皇上!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京都大事 六 “追来了没?” 程哲一脸懵逼。 心想你是皇帝呀! 他李文厚也就是个户部尚书,算起来也就是你的大管家而已! 就算他是你的二伯,那也没皇帝这个身份大啊! 天下哪有皇帝躲臣的道理? 你跑个什么劲儿? 程哲回头,只有风雪。 “应该是没有追来。” 李辰安这才停了下来,乐呵呵一笑: “这老家伙,至于这么急的么?” 程哲不明所以,李辰安没有解释,他大手一挥: “走!” 程哲屁颠屁颠的跟在李辰安的身后,本以为李辰安要回御书房,却不料他径直就出了西门。 “……皇上,臣得带些侍卫比较好!” 李辰安摆了摆手:“哪有那么多的刁民想害朕?” “对了,” 李辰安止步,转身看向了程哲: “你不是想要外放去当个将军么?” 程哲心里一喜,媚笑道:“这……当个裨将也行!” “那不行!” 李辰安摆了摆手: “这些日子你都跟着我,那红衣大炮你也看过摸过甚至射过了。” “你觉得那玩意儿如何?” 程哲眉飞色舞: “皇上,可不是臣恭维您!” “这红衣大炮,堪称比烟花更厉害的神奇!” “臣射了一炮,那家伙……!” “射程足足一百五十来丈!” “轰出的那个坑恐怕能填进去上百号的人!” “臣当时就惊呆了!” “皇上,天下可就只有咱宁国有此杀器。” “其威力比之弩箭不知道强大了多少!” “臣在想,如果将这东西架在城墙之上……可抵十万大军!” “要说缺点……就是太笨重,哪怕皇上今儿个给它加了轮子,这么大一坨铁,要运送去战场实在太不方便。” 李辰安笑了起来。 “你小子可以啊!” “这红衣大炮吧,虽说笨重了一些,却能主宰战场左右一场战斗之胜负。” “用红衣大炮和震天雷相结合,只要人手足够弹药充足,便能形成压制性的局面,咱们的骑兵步兵会少死许多人。” “所以我打算成立一支炮兵……” 程哲一愣,“炮兵?” “对,就是一支专业打炮的兵!” “你可莫要小瞧了那红衣大炮,要想射得准,就需要丰富的经验。” 李辰安其实也不知道,但从前世所看的那些电影足以让他忽悠程哲了。 “炮管的仰角不一样射程就不一样。” “甚至受风力的影响也会导致射程落点不一样。” “这就需要经验,经验从哪里来?” “不停的打炮!” “不要怕浪费了炮弹,我要的是在炮击敌人时候的精准!” “这事就交给你了,明儿个你自己去选人……先选出五百人组成一个炮兵营。” “你,就是宁国乃至这个世界的第一任炮兵营营长!” 程哲惊诧,片刻,大喜,躬身一礼: “臣……谢皇上!” 他这一嗓子,顿时引来了路人的注意。 “呀,皇上?!” 一群姑娘撑着花纸伞恰好路过。 她们看向李辰安的眼都绿了! “皇上……此雪甚美,给民女做一首诗如何?” 做诗? 你们这模样像是要朕做诗的么? 一个个如狼似虎的! 竟然围了过来! 李辰安拽着程哲落荒而逃,身后传来阵阵哀怨。 这一逃,就逃到了旧雨楼。 程哲抬头一瞧,看向李辰安猥琐一笑: “那个……臣就不进去了,在外面琢磨琢磨怎么打好炮。” “皇上您进去,放心,臣嘴严实,保证无人知道皇上在此金屋藏娇!” …… …… 旧雨楼。 四季轩。 温小婉给碳炉里添了几块木炭,拎起炉上的水壶冲入了茶壶中。 茶烟袅袅,香气扑鼻。 她抬眼看了看春兰秋菊还有另外那三个不知道姓名的姑娘—— 春兰说那三个姑娘是皇上派了程大统领送到这里来的! 不太好问。 但从程哲的言语间听来,大致是皇上所养的外室了。 温小婉心里鄙夷一笑。 都是当皇帝的人了,还不敢正大光明的做事! 两年前他在自己的床上也不敢做事! 这个人呀……他还是个男人么?! 枉费了这两年对他的牵挂。 留在这里无趣,温小婉起身,对春兰秋菊说道: “走了,” “去哪?” 去哪? 本应该回家的。 父亲就在静闲居,那么静闲居就是自己的家了。 可静闲居却在梅园的隔壁,住在那里膈应得慌。 “回广陵城的桃花岛。” “这天都要黑了,要走也是明儿个再走呀!” 不知为何,温小婉看着千悦三人一刻也不想再呆了。 但天确实快要黑了。 风虽说已经停了,可雪依旧很大。 温小婉沉吟片刻:“我这回来还没有与父亲一见,今晚就住在静闲居和父亲聊聊天,明日一早出发。” “你们若是无事也去桃花岛吧,这旧雨楼……既然商大家送给了他,就任由他去折腾吧。” 温小婉转身离去。 开门。 一步踏出。 “砰!”的一家伙就和刚来的李辰安撞了个满怀! “呀……!” 温小婉哪里知道外面会来了一个男人! 这一撞之下,她的身子顿时向后一仰。 李辰安本能伸手,一家伙就揽住了她的小蛮腰。 温小婉看见了那张脸。 李辰安也看清楚了温小婉的那张脸。 “放开我!” “不放!” “你……放开我!” 李辰安却搂得更紧了一些。 温小婉慌乱之中抬膝,一家伙就顶到了李辰安的命门。 “啊……!” 李辰安松手,一声惨叫,身子顿时弓成了一只煮熟的虾。 狗三寸吃再多也没有加防御的功能呀! 李辰安蹲在了地上,一手按着小腹,一手指着温小婉: “你、你……快扶我去床上!” 温小婉这一下被吓得不轻,她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撞碎了龙蛋,这怎么赔得起? 她连忙将李辰安扶了起来,“痛……痛……背我去房间!” 温小婉被吓得六神无主,这时候哪里还考虑其它。 春兰秋菊二人这一刻也魂飞天外,她们连忙跑了过来,将李辰安扶着趴在了温小婉的背上,带着温小婉飞一般的向主院正房跑了去。 百媚和十里惊呆了! 千悦却就这么看着,脸上竟然还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没多久,春兰秋菊走了回来,二人依旧惊魂未定。 千悦拎起茶壶斟了几杯茶,眉梢一扬: “要说演戏,还得是你们的这位皇帝!”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一境下阶 千悦看走了眼。 李辰安真不是在演戏! 温小婉慌乱中的那一撞没有轻重,便是重! 那一瞬间,李辰安实实在在的遭受了致命一击! 若是别人,这一家伙就算没被废至少也得需要个把时辰来恢复。 可李辰安不是别人。 他练的是正宗的天下独一无二的不二周天诀! 当那剧痛传来的那一瞬间,他丹田里的那朵莲花上的那簇火苗受此一惊,它竟然腾的一家伙直起了腰,熊熊燃烧了起来! 不知道究竟是因为那四畦水田的滋养……还有沁公主的那一畦未曾开垦……还是因为狗三寸吃的多,那簇火苗现在已变得很是粗壮。 萧包子曾经怀疑过,按照以往的规律,李辰安御一女破一境……夏花一宿吹箫之后,李辰安的境界当上一个台阶。 可第二天她发现并没有。 李辰安依旧还在二境上阶! 他破二境上阶是在临水城外的马车里,宁楚楚做出的贡献。 以至于萧包子一度以为在梅园的那个晚上,夏花当真吹了一宿的箫。 但那天夏花走路的姿势不一样。 后来夏花也亲口承认,事肯定是办了,但效果呢? 她不知道效果就是李辰安虽未破境,但丹田里的那簇火苗却比以往壮大了一倍! 这带来的后果就是…… 在温小婉一击之下,那簇火苗仿佛有了情绪,它愤怒了! 就像它知道有人想断了它的根要了它的命! 这怎么可以! “轰……!”的一声。 李辰安整个丹田仿佛都燃烧了起来! 在它疯狂的举动之下,丹田里的池塘顿时起了氤氲。 紧接着它便催动了那些氤氲内力,疯狂的通过经脉向重伤之处涌了过去。 那是浩瀚的内力! 集中在了一处! 这…… 温小婉背着李辰安,背部莫名被顶得生疼。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现在很急,生怕那无心的一下给李辰安造成了无法逆转的伤害—— 姑且不说萧包子她们找她算账,天下的皇帝可从来都没有一个太监! 当她把李辰安背入主屋的时候,李辰安已感觉不到疼痛,他只感觉到脑子里一片绮丽。 这哪里是寒冬。 分明是春日! 他的眼开始朦胧。 也开始变红。 当温小婉将他放在床上,俯下身子,紧张的问了一句: “要紧么?” 李辰安张开了嘴,说了一个字:“要!” 温小婉一呆:“……要什么?” “要紧的!” “……你说什么?” 李辰安没有再说,他已无法控制自己。 他浑身在这一瞬间热辣滚烫。 春兰秋菊不知道今儿个李辰安会来,这房间里并没有生起炭火。 可温小婉顿时感觉到了一股滔天的热浪! 这热浪向她扑了过来! 将她卷入其中! 无比霸道! 令她连抗拒之力都无法升起。 她陷入其中…… 雪很大。 夜已黑。 旧雨楼向来安静。 没多久,主院有一声惊天动地的“啊……!”的声音响起。 千悦的茶盏刚放在嘴边便停了下来。 她看了看窗外,视线落在了春兰秋菊的脸上。 她放下了茶盏,“你们这位皇帝,已入戏!” 春兰秋菊对视了一眼,眼里极为惊诧。 “他刚才不是受伤了么?还行?” 千悦一笑: “都说了刚才他是在演戏!” “这么说……他并没有受伤?” “当然!” 春兰秋菊悬在嗓子眼里的心这才落地,却又觉得这皇上实在有些荒谬! 他竟然将温小婉给办理了…… 又过了盏茶时间,千悦又看了看窗外。 “很行啊!那位姑娘倒是好运!” …… …… 温小婉满脸泪水。 不是激动。 不是幸福。 而是这该死的要紧的! 她万万没有料到这事不仅仅要流血,还要流泪! 李辰安…… 你这个畜生! 她扭头看去,李辰安竟然已安然入睡! 他睡着了! 就像两年前广陵城凝香馆里的那一夜一样。 不,不一样。 那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现在,自己却从姑娘变成了女人! 后悔么? 刚才不是还认为他不是个男人的么? 就是这个不是男人的男人,而今却成了自己的男人。 这一刻,温小婉的内心很是复杂。 她很想就这么将李辰安掐死,可伸出的手却温柔的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她流着泪,摸着李辰安的脸。 忽的又笑了起来。 这算什么事? 就当是撞了他之后的补偿吧! 他竟然能睡得着! 睡着了也好,此时离去,两不相欠! 温小婉起身。 “呀……!” 她强忍着疼痛从床上坐了起来,喘息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将双腿挪到了床边。 扶着床慢慢站直了身子,慢慢走了几步,捡起落在地上的衣裳,才发现衣裳已被撕碎。 这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家伙! 粗暴的就像一头牛! 她扭头又狠狠的瞪了李辰安一眼,这才将大片一点的布包裹在了身上。 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像贼一样四处打量了一下。 她飞了起来,刚刚飞起,才发现丹田竟然内力不继! “砰……!” “啊!” 她从二楼掉了下来,摔倒在了雪地中。 四季轩的春兰秋菊听见了响动,连忙掌着灯笼跑了过来…… 看着躺在雪地上的温小婉,二人又抬头望了望二楼,皆惊诧莫名。 “扶我起来……带我去换身衣服!” 西厢房。 秋菊无比震惊的看着换好了衣裳的温小婉,“小姐,究竟发生了什么?” 温小婉脸蛋儿一红: “……打了一架!” 春兰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和皇上打了一架?谁赢了?” “……算是他赢了。” “他人呢?” “睡着了。” “……” 李辰安魂游太虚。 仿佛是报了那一撞之仇,其实是吸收了滋补之阴,那簇火苗在燃烧中消化吸收,它渐渐变得又粗壮了一些。 火焰也更旺盛。 于是丹田上空被映照得通红。 莲塘里氤氲水雾在升腾,至空中化为了雨落了下来。 火焰未灭。 丹田雾气更浓。 莲塘里的水更多。 李辰安的经脉原本就已足够宽阔,此刻莲塘里的水在那簇火焰的炙烤之下尽皆向他的经脉中涌去。 这一次不是奔着一个地方而去,而是在他全身的经脉中流淌。 李辰安仿佛就站在空中,他能够看见如水一般的内力流经奇经八脉的景象。 经脉被流水不停的冲刷,它竟然又变得宽阔了少许! 就这样,那些水在不停的往复流转,世间仿佛静止。 丹田中池塘竟然在水流不断循环之下变得更大了一些。 那莲台也变得更大了一些。 那簇火苗恢复了平静。 丹田里不再躁动。 它仿佛又陷入了假寐之中。 九九八十一个周天之后,李辰安睁开了眼。 天光大亮。 掀开被子起床。 站在床前他愕然一呆—— 皱巴巴的床单上,骇然有一朵大红的花。 他想了起来。 一声苦笑。 下楼。 问及温小婉,方知她已离开。 遗憾出门,门口。 门口有一个活灵活现的雪人。 他是程哲。 他在瑟瑟发抖。 第一千零三十章 明君! 李辰安愕然的看着程哲,片刻,咧嘴笑了起来。 程哲跺了跺脚,抖落了一身的雪,搓了搓冻僵的脸,他也憨憨的笑了起来。 “臣这模样有些好笑,但臣恪尽职守绝没有给皇上丢脸!” “昨儿个晚上,这门前连一条狗都没有出现过,请皇上放心!” 李辰安可不放心! 因为昨夜一宿未归,这可得好生想想万一萧包子她们问起,该如何去解释。 “走吧。” “去哪?” 李辰安想了想,这时候回梅园不妥。 “去宫里。” “好。” “你呆会去换一身衣裳。” “谢皇上关心。” “对了,炮兵这事你务必抓紧了,到了宫里之后我给你写个纸条,你去兵部找兵部尚书韩越,先选好人。” “要那种身强力壮眼力还极好的人。” “选好人之后,就去军械司找赵三亩要两门大炮和炮弹,加紧训练……” “世界并不和平,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开战。” “时间紧,任务重,此事我可就交给你了!” 程哲拱手一礼: “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 …… 御书房。 温煮雨看着李辰安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皇上今儿个破天荒的早早来到了御书房。 他的气色很是不错,可为何今儿个他的眼神有些游离? 这是有心事。 他是皇帝,为国事操劳,有点心事也很是正常。 只是……他递过来的端着茶盏的手怎么有些微微发抖呢? 李辰安有些心虚。 毕竟昨儿晚上才办了温煮雨的女儿。 现在看来温小婉离开旧雨楼之后并没有回归园,因为温煮雨面色如常,这么大个事他没有过问。 李辰安稳了稳心神,看了看这位老丈人,“不是说好的辰时上朝么?”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睡会?” 温煮雨心里一暖,笑道: “臣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前三十年睡得多了一些,现在反而没有了多少瞌睡。” “倒是臣没有料到皇上今儿个会这么早来,昨天晚上臣去了归园,久等皇上未归……” 温煮雨捧着茶盏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心里一虚,低头,佯装煮茶。 “啊……昨夜有些事,你等我有何事?” 温煮雨看着这年轻的皇帝越看越欢喜。 “皇上,” “北漠道的奏折已经快马送了回来。” “今岁北漠道遭受雪灾最严重之处在幽州,其中又以怀北县为甚!” “皇上在幽州时候命幽州知府田秀荣修的那条宁直道……从奏折看来这位田知府还是有些能力的。” “仅仅五个来月的时间,路基已经挖了出来,说是等来年冰雪融化之后再开山掘石来铺路面。” “这条路虽说目前只有个路影子,却已能通行马车,田知府上书说怀北县有六万五千余人,他已筹集了部分粮食通过宁直道运往怀北县赈济灾民。” “他保证怀北县的六万五千多人不会被饿死,但无法保证他们不被冻死!” “因为没有御寒的棉衣!” “但在他的这道奏折送来的第二天,臣又收到了他的一道奏折……是感谢圣恩的!” 李辰安一怔,这田秀荣感谢我干啥? 温煮雨看着李辰安的眼神里也满是赞许之色! 辅佐这位皇帝没有错! 明君啊! 他必然成为历史上的千古一帝! 跟随着他,自己这些臣子们也能在史书上落下个贤臣的美誉! 莫要看他成天不着调,可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涉及到民生的大事! 他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未卜先知,什么叫未雨绸缪! 谁会想到在幽州那地方去修一条宁直道? 更不会有人想到北漠道今岁雪灾会落在幽州那地方! 可皇上却早已料到! 皇上还有一双慧眼! 那田秀荣以往有诸多劣迹,按理至少应该罢官,可皇上途径幽州却看见了此人身上的长处! 许是受到了皇上那番诚意的感召,这位田知府当真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了一会人。 从皇城司监察而来的消息看,田秀荣这近半年来真的是兢兢业业的在当官。 他不仅仅亲力亲为的去修建了宁直道,皇城司说他这半年来足迹遍布了整个幽州。 尤其是去幽都县的次数最多。 这人很有些法子,修宁直道没有向朝廷要一文钱! 他竟然号召那些盐商募集了巨量的银子! 他还用那些银子收购了幽都县的秋粮……幽都县丰收,那些收来的粮食就囤积在燕京城里临时修建的粮仓中。 恰怀北县大雪灾,这些粮食派上了大用场! 而皇上却悄悄的做了另一件大事。 “皇上,莫非你到现在还要瞒着臣?” 李辰安这就惊呆了。 心想除了昨晚的那件事我瞒你啥了? 看着李辰安的神色,温煮雨微微一笑: “皇上虽说不需要贪功,但皇上需要民心!” “贫民窟之事,整个京都的民心皆被皇上收服。” “而怀北县之事,当宣扬天下,让宁国所有的百姓对皇上归心!” 李辰安咽了一口唾沫,不好意思的一笑: “哪个……我向来做过的事就忘了,你倒是说来听听!” 瞧瞧,这便是皇上的谦虚! 温煮雨极为赞许的点了点头: “三十万斤的棉,恰好在那场大雪灾降临的第三天运抵了怀北县!” “那是从吴国调集而来的棉花!” “臣问过了李尚书,他虽出使了吴国,却并没有采买棉花。” “那些棉花是吴国的庄氏从下原州运送至怀北县的……皇上从吴国回来的时候,不是恰好和秋八楼庄定春同行的么?” “庄定春,就是吴国庄氏的大少爷!” “若非皇上下令,庄氏怎可能运送那么多的棉花至怀北县!” “皇上……” 温煮雨心悦诚服的拱手一礼: “臣……佩服得五体投地!” 李辰安这就傻眼了。 他当然认识秋八楼和庄定春。 秋八楼现在还在太学院与梅放夕论学。 庄定春…… 这小子还被关在旧雨楼! 只是这小子为啥会向怀北县送去那么多的棉花? 谁付的银子? “啊……这事我还真忘记了。” 李辰安话音刚落,魏公公急吼吼的跑了进来。 他躬身一礼: “皇上,萧姑娘她们求见!” “……请她们进来。” 片刻,萧包子五人踏入了御书房。 这又不合规矩。 但温煮雨显然已经习惯。 当萧包子踏入御书房看见李辰安的那一瞬间,她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可就在放下来的那一刻,她那双细长的眼又猛然睁大—— 李辰安,他一宿未归,竟然踏入了一境上阶! 萧包子和钟离若水对视了一眼,皆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诧。 李辰安第二次修炼不二周天诀与众不同! 这该死的牛,他一宿未归,害得大家提心吊胆,原来是在外面偷吃了! 昨晚,是哪个贱蹄子做出的贡献?!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百年大计 一 这该死的不二周天诀! 这独特的破境之法! 李辰安知道瞒不过萧包子她们,迟早要遭殃。 横竖是躲不过。 在这里被她们发现是最好的—— 有个温煮雨在,她们断然不会当场发飙,等过一些时日,那怨气自然也就清减了。 果然, 萧包子深吸了一口气,脸上还露出了一抹笑意,言词极为温柔的说道: “主要是昨晚你没有回来,也没有派人送个信,姐妹们都极为担心。” “这才一大早来到了宫里,见着你,我们也就放心了。” “现在你是皇帝了,日理万机……这是为国事而操劳,却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虽说现在年轻精力旺盛,在吴国的时候听说吴皇年轻时候也精力旺盛,可到老了……也不好使了么?” “姐妹们,咱们回去,” 说着这话,萧包子瞅了李辰安一眼,又问了一句: “今晚回家么?” “回!” “那就好,呆会我们去皇城司抓一条狗回来炖了给你补补身子!” 李辰安连忙说道:“抓两条!” 萧包子愣了一下:“这么虚了么?” “……不是,今晚在梅园请温大人他们围炉煮酒!” “也将花老先生韦老夫子他们一并请来,过两天我们要去长乐宫了。” 萧包子笑了起来,好心计! 请了这些人,那断然是不能问他昨晚之事的。 过两天去了长乐宫……他肯定是要去科学院那地方呆着。 罢了! 不就是偷吃了一口么! 倒是有收获,破了一境上阶,他的武功又厉害了许多。 只是……被破了的那个姑娘究竟是谁? 万一她怀上了李辰安的孩子,这流落在民间,岂不是又是一出荒唐戏文? “知道了,那你们都早些来梅园!” 五女离去。 李辰安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温煮雨抬眼看向了李辰安,感慨道: “皇上,这便是你的福气!” “有人牵挂,有人担心,有人日夜思念……这大致是一个男人最幸福的时光了,当珍惜!” 顿了顿,温煮雨迟疑片刻又道: “臣知道天下有不少姑娘倾心于皇上,其实……臣的那个女儿,也不知道皇上可否还记得她的名字,她也是倾慕于皇上的。” 李辰安心肝儿一颤,拎着茶壶的手哆嗦了一下。 “只是臣知道这种事不可强求。” “臣还知道另外一个道理!” “臣受皇上信任,已位极人臣。如果臣的女儿再嫁给皇上……臣这身份就变了味道。” “宫里的大臣们会如何看?” “历朝历代,祸乱朝纲者以皇亲国戚居多,便是因为那身份,和那权力!” “所以,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也为了你我君臣能一如从前那般不受任何外物之影响的相处,臣将小女送去了荒国!” “算是断了她的念想,也为了全臣留在史书上的一个名节。” 李辰安张了张嘴,心想温小婉回京都,温煮雨竟然还不知道! 也是,她匆匆回来就到了梅园,而后就去旧雨楼,确实和她爹还没有见过一面。 如此看来她从旧雨楼离开也没有去静闲居…… 她这一家伙跑哪里去了呢? “这个……其实历史上也有许多皇亲国戚成为皇帝的左膀右臂。” 李辰安给温煮雨斟茶,又道: “事物分两面,比如你,你并没有贪恋权力与金钱的野心,你的心里是如何将咱们宁国治理得更加强盛。” “所以,如果小婉真与我有缘……她和我是很有缘的!” “你成为国丈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温煮雨一呆,对于女儿,他关心的并不太多,只知道曾经在广陵城的时候女儿与李辰安有过接触。 却不知道有过一番很是亲密的接触。 他知道李辰安的身边有钟离若水这样极为优秀的姑娘,而温小婉……因为自己的原因,温小婉虽说是清白之身,却在凝香馆呆过。 这名声便有了污点。 就不适合在皇帝的身边。 女儿喜欢上了李辰安,可李辰安却必须成为宁国的皇帝,那就是取舍的问题。 在温煮雨的心里,显然国家比私事更重要。 那就只能让女儿远走他乡来断了这份孽缘,在他想来,这对女儿是好事,对李辰安也是好事。 此刻听李辰安这么一说,他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并不妥,一来臣无此想法,二来……臣女之身份也配不上陛下。” “这事权当闲聊,臣来见皇上除了幽州之事外还有另一件事。” “哦,你说!” “漕运的航线经营权有六条卖了出去,李尚书说按照你的意思,这航线的经营权定为五年……也就是五年之后再行竞标。” “江南苏氏和颍州陈氏联合拿到了玉广大运河这条航线的经营权,这是最贵的一条航线。” “苏亦安苏大人说,因为苏家参与其中,他需要避嫌,对于这件事,他不做任何表态。” “昨儿个苏大人的父亲苏老爷子来过一趟内阁,说起了几个问题。” “其一,既然已经拿到了玉广大运河的经营权,他们想要尽快的修建怀山郡码头。” “其二,玉广大运河沿线,他们想要派人去勘察还能修建几处码头以方便客运和货运。” “其三,船舶的建造问题!” “临水港在全力建造您所设计的战舰,临水邹氏已经告诉了他们,实在无法抽调人手来建造商船和客船……只是同意了派邹氏有经验的族人来帮他们规划码头船坞,协助他们造船等等。” “他们的意思是,这船,究竟是由工部的造船司来造还是由他们自己组织人手来造?” “如果是造船司来造,他们就需要和造船司签订合约由工部担保!” “因为造船司现在几乎名存实亡,要重新组建造船司,要将新的船舶建造出来,这恐怕需要很长的时间。” 李辰安沉吟片刻,这些商人的担忧他是理解的。 朝廷的效率向来低下。 就算是招募了匠人组建了各地的造船司,等他们将船造出来,恐怕这五年的航线经验权都过期了。 “你告诉他们,码头,他们随时可以动工修建!” “我给他们的建议是这大冬天里让人去勘测,去做好准备工作,等来年春去修建。” “你告诉他们,修建码头的人手就从贫民窟里去招募!” “朝廷给予他们方便,鼓励他们长期聘用那些贫民。” “如果他们和那些贫民签订用工合约……就是在那些贫民不犯事的情况之下长年聘用,朝廷出银子重建怀山郡!” 温煮雨一惊,便听李辰安又道:“只要他们商家同意,那些贫民同意,朝廷就斥重金在怀山郡建房子!” “贫民窟里的人,用自己的破房子去换怀山郡的新房子!” “如此,他们就能在怀山郡码头谋生,既保障了码头的用工问题,也保障了那些百姓的生计问题!” “此乃一举……” 李辰安话音未落,门口一个声音传来: “臣……反对!”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百年大计 二 踏入御书房的,直接反对李辰安的,自然就是户部尚书李文厚了! 他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面色漆黑。 “皇上,你知道贫民窟有多少户人家么?” “臣不妨告诉你!” “那里有足足四万三千余户人家!” “整个贫民窟占据了京都两成半的地方,比怀山郡大了至少十倍!” “你要将那地方的所有人迁往怀山郡,这就意味着要在怀山郡新建四万三千余间房舍!” “你知道这摊开来是多大的地方?” “这相当于重建一座城!” “这需要多少银子?” “就按照最寻常的木头房子来计算,一间房子的造价至少是十五两银子!” “我的皇上……你能算算四万多间房子,这需要拿出多少银子么?” “用他们的破房子来换,他们当然高兴,臣就问你,朝廷将那些破房子收来又有何用?” “京都其余街巷的人,谁会去那地方住?” “又有哪个商人瞎了眼会去那地方开设商铺?” “若是咱宁国银子多的慌,做这么一件好事也就罢了,可皇上啊……户部还有多少银子,莫非你心里没个数么?!” 看着李文厚那张漆黑的脸,听着他痛心疾首的话,李辰安非但没有生气,还忽的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李文厚觉得这皇上简直太不着调! 他这分明就是想一出是一出! 压根就没有个大局观,更没有一个细致的全盘规划! “臣说几句本不该说的话。” “皇帝是一国之君,往小了说,就和一家之主一样。” “一个家庭,这当家的不仅仅是要赚回养家糊口的银子,还要懂得如何去开销!” “人们说不当家不知油盐柴米贵,你尚未成家,臣可以理解。” “臣给皇上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一个家庭,入账再多,它跟不上出账,最终定会落下个负债累累之结局!” “何况咱们宁国这个家庭,而今面临的局面依旧是入账少,出账多!” “军费要开销,灾民要赈济,官员的薪俸得按时发放,路要修,桥要架……” “臣每日都愁的睡不着觉!” “都在精打细算着怎样将那点银子花在刀刃上!” “你要修建科学院,臣尚在出使吴国,若臣在朝中,定会反对!” “这和先帝修建长乐宫有何两样?” “在臣看来,不过是换了个名头罢了!” “你当真以为就凭那些民间工匠就能捣鼓出你所说的科学那个东西?” “醒醒吧!” “臣不懂科学,但臣知道读书的就该好好读书,种田的就该好好种田,经商的就该好好经商,匠人嘛……” “他们虽然能打造出人们生活所需的许多东西,可若是如你所想,将那些所谓的技术卖给商人……商人不傻的!” “这事你已经做了,臣回来晚了,也不好太驳了你的面子,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今日臣来,却听到你又要做出如此荒唐之举……” “臣心……甚疼!” “臣,既然来了,既然听见了,臣必以死相谏!” “亦或,你免了臣的户部尚书之职,臣回广陵城,与兄长在竹下书院讲学,任由你胡乱去折腾,眼不见心不烦,许能多活两年!” 李文厚这番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一旁的温煮雨也坐不住了。 他看向了李辰安,说道: “李大人这番话也是肺腑之言,毕竟户部他最清楚。” “要不这样。” “在怀山郡安置那些贫民之事且缓上几年,他们去怀山郡码头干活大可以住在临时工棚里,雇主为了码头修建得更快一些自然会出钱去安置。” “这样朝廷也不需要为此再支付银子,等过些年国库充盈之后再来做这件事,” “你觉得如何?” 李辰安摆了摆手,算是否定了温煮雨的这个提议。 他冲着李文厚招了招手: “来来来,坐下,先喝一杯茶!” “臣,无心喝茶!” “那你就站着。” 李辰安面色一沉,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看向了李文厚: “你就知道节流,却不知道开源!” “在朕看来,开源远比节流更有意义!” “节流应该节在什么地方?不是在这样的民生大计之上!” 李辰安叩了叩桌子,瞪着李文厚: “你真的是个老古董,朕不将话讲明白你就悟不到朕的意图所在!” “朕告诉你,朕要在怀山郡修建的房舍,可不是那种十五两银子的木头房子!” 温煮雨心里一惊,看来皇上这是和李文厚杠上了。 他几乎不会用‘朕’这个字,可现在他用上了,语气还很重! “朕要修建的是院子!” “那些贫民几乎都有家庭,小小一间房子并不能满足他们生活所需!” “你根本不知道朕要做的是什么!” “你只看着你户部账户上的那点银子在算计!” 李文厚脸色顿时更黑,这时候他似乎忘记了李辰安是宁国的皇帝,他脖子一硬,直接怼了过去: “好,老子就是老古董!” “老子且问你,百姓尚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银子,你能做些什么?” 李辰安也站了起来,对视着李文厚,温煮雨此刻也站了起来,心里有些慌。 因为李文厚现在失了分寸! 李辰安是皇帝了! 不再是他的侄子! 就凭给皇帝充老子这事,李辰安一怒就可以砍了李文厚的脑袋。 他正想要劝劝,却不料李辰安伸手一指李文厚,并没有怪罪他的‘老子’二字: “那我也问你,是怀山郡的地值钱还是而今贫民窟的那片地值钱?!” 李文厚一噎,片刻说道: “莫非你还想将那地方推到了来开垦成农田?!” 李辰安乐了: “瞧瞧,说你是老古董你还不服气!” “格局打开一点!” “就知道种田?” “种房子就不行么?” “忘记了长乐城里的那些房子铺面是怎么卖出去的?” “就那些房子和铺面,户部进账了多少银子?解决了多少事情?” “它不比你费尽心机夜不能寐的去收那点粮食税香么?!” 李文厚和温煮雨又惊呆了。 种房子…… 这也行? 有长乐城的事实摆在面前,好像真的行! 只是,这房子只能种一茬,卖了也就没了,它毕竟不是个能一直生蛋的鸡。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百年大计 三 “你们记住,房子这个东西是目前的权益之计!” 李辰安极为认真的说道: “在商业税没有大幅度提高之前,它可以用用,但绝不能滥用!” “因为……富人手里的银子,投入技术改良、投入作坊扩建、投入商品渠道上面,都比投入买房更重要!” “房产的发展,在未来全社会都富足之后,它会自然的发展起来,只是现在需要朝廷用上一些手段。” “就贫民窟的那片地,若是开发出来售卖出去,大抵又能入账上亿两的银子。” “再加上每年的税收,这基本能支撑咱们宁国朝廷开销两三年的时间。” “两三年的时间,宁国的商业定能够发展起来,工商业的不断进步,就像有了源头的活水一般!” “在你眼里一文不值的科学,它才是能一直生出金蛋的鸡!” “我的李大人,你懂了么?” 温煮雨一听,眼睛忽的一亮。 李文厚闻言,那张黑脸忽的一红。 长乐城而今所有的房子铺子都已卖光,给户部入账了足足数亿两的银子! 当时就让李文厚惊呆了! 当了这么些年的户部尚书,那是他第二次见到户部的账户上有如此之多的银子。 第一次是查抄江南官员所没收的财物。 只是那些银子来得快去得也快。 二十年糜烂的宁国,需要用到银子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补发所有官员这些年的欠薪,兵部武器装备更换,各地贡院的维修,以及官道驿站建设,修桥补路等等。 再加之李辰安减免了农业上的诸多税收,商业税又还没见到效果,这大出小进间,户部又没多少存银了。 他急啊! 此刻听李辰安这么一说……他知道李辰安想干啥了,但这张老脸却不能服输。 他脖子一扬: “上一次能够将长乐城的房子卖出去,打的是皇宫要迁往长乐宫的旗号!” “莫非你又想告诉玉京城的百姓们,皇宫不迁了?” “这不是将那些人当猴耍么?” 李辰安又瞪了李文厚一眼,“难道除了迁皇宫就忽悠不了那些有钱人了?” “脑子!” “要多动动脑子!” “搞钱这个宗旨你要刻在脑子里!” “却不能如此的呆板!” “要懂得灵活变通,要清楚那些有钱人的需求!” “你这个人啊,管账是可以的,手紧。但做生意不行,我估摸着你干啥都要破产。” 李文厚老脸又是一红,心想你小子有脸说这话? 当年你在广陵城做个煎饼草糕的生意不就关门大吉了么? 若你不是皇上,老子当场就要揭了你伤疤! 可他是皇上! 他真的可以打胡乱说的! 看着李文厚那不屑一顾的表情,李辰安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 “你不信我有办法将那地方卖出去还能卖个更好的价钱?” 他这时用的是‘我’字,温煮雨放下了心来,知道二人剑拔弩张的紧张情形已经消失。 “来来来。坐下,我给你好生上一课!” 李文厚不服气,却也想知道他究竟有什么法子。 毕竟户部有了银子腰杆也会更硬一些。 他坐了下来。 李辰安斟了一杯茶递给了他,说道: “重建贫民窟那地方至少需要三年时间。” “移民,趁着修建怀山郡码头的机会,将所有人都迁移去怀山郡,那地方就空了出来。” “而后那地方要重新规划,我要的是一个崭新的,充满了生机与活力的城市!” “将原来的破房子全部推到重新建设,这都需要时间。” “三年的时间,足以让整个宁国的人都知道贫民窟重建之事。” “到时候那些房子售卖的对象就不单单是京都的人,而是整个宁国的人!” “那地方需要取一个响亮的名字,可不能叫什么贫民窟,就叫……文昌新区。” “在那里开设太学院分院,挖掘两座湖,中心修建一处巨大的文昌庙,引玉带河水入湖,主打一个文气汇聚之地!” “到时候我亲自主持一场文会!” “等天下学子吟诵诗词之后,我选出几首最佳之词,再写上几十首词挂于文昌庙里,说是文昌星君托梦此地乃文昌星君飞升之前的故地!” “坐实文昌新区就是天下文气最甚之地!” “科考的时候再从这里的太学院分院里选一些成绩优秀的学子题于金榜之上。” “让他们穿上红袍,骑上五花马戴上大红花,锣鼓喧天红旗招展喜炮齐鸣的这么一游街……” “你还担心没人来买么?” “我告诉你,文昌新区的房子,可以卖得比长乐城更贵!” 李文厚和温煮雨一听,顿时就惊呆了! 还能这样搞的? 这、这分明就是造谣作弊嘛! 可仔细一想,这法子似乎可以。 因为那些有钱人所求的不正是自己的子嗣能够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么? 李文厚沉吟三息: “那修建怀山郡的银子何来?” 李辰安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抬眼看向了李文厚: “我记得我当初离开京都之前,也是在这里,骆老国公曾经承诺补税三十年!” “他虽已过世,但还欠着二十年的税没有补到位!他应该补多少?” 李文厚脱口而出: “还应补税三千二百万两!” “你算的不对!” 李文厚一怔:“臣曾经当着骆老国公亲自算的!” “可朕记得应该是三亿二千万两!” 李文厚和温煮雨都瞪大了眼睛,他这一张口就涨了十倍! 就是因为死无对证么? 可这等大事,骆国公的长子骆烨肯定是知道的啊! 三亿二千万两银子…… 把骆国公府全部卖了也不差得远啊! 可李辰安却很是认真的又道: “放心,骆府有的是银子!” “骆烨在家丁忧,你派个人去告诉他一声。” “朕给他三个月的时间!” “若补不齐这三亿二千万两银子的税……朕就让皇城司将他骆府分散在全国各地的所有子嗣的脑袋提回来摆在他的面前!” “朕,说到做到!” “来,朕写一张条子给你,你现在就去骆府。” 李辰安走到龙案旁,抬笔在纸上写下了四个字: “如朕亲临!” 从怀中取了一枚小印盖上,将条子递给了李文厚: “你下去吧!” “三个月内,这笔银子就会到账!” 李文厚不知道李辰安哪里来的消息,他狐疑的起身离开。 他回到了户部才想起自己的正事没有办—— 问李辰安要那一千万两银子呢! 现在有三个多亿摆在了他的面前……犹豫片刻,他离开了户部,上了一辆马车离开了皇宫直奔骆府而去。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百年大计 四 御书房。 李文厚走了,李辰安顿时觉得舒服了。 对这半老不老的倔强家伙不好办啊! 毕竟自己还是姓李,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 不管如何,他的出发点是对的。 有他守着户部,宁国的钱袋子也会更稳当一些。 朝廷是需要这样的大臣的,虽然说起话来不好听,可最终有利的还是国家。 他并没有责怪李文厚的意思,处于当下的历史之中,李文厚也好,温煮雨也罢,他们并不清楚社会未来发展的方向。 也不知道那些超前的商品,还有商业的营销方式。 而自己也并不是就比他们强,仅仅是自己多了数千年的知识与见解罢了。 要想解放生产力,首要的就是解放思想。 过两天就要去长乐宫了,国家的一应大事主要还是内阁在处理。 内阁的人,就必须更清楚一个国家未来的走向。 那就必须知其然还知其所以然。 “魏公公,” “老奴在!” “你去将年大人、苏大人还有齐大人叫来。” “老奴遵命。” “稍等……你叫了他们之后去一趟旧雨楼,告诉宋庭一声,将向青云和庄定春二人放了。” “再去刑部知会刑部尚书俞宏图一声,就说……就说经朕审问,他们二人无罪。” “你去吧。” 魏公公躬身退下,没多久,苏亦安三人来到了御书房。 这一天,就在这御书房里,李辰安干了登基以来的第一件正经事! 他向温煮雨四人详细的讲述了未来五年里宁国需要去做的事。 涉及到了经济、军事、教育等诸多领域。 在经济上,如何将科学院所研究出来的东西转化为商品推向市场。 这便面临一个选择的问题—— 它究竟是由国家来建立,由官员来管理,再由商人来售卖呢? 还是采用技术授权的形式,将那些技术卖给民间的商人,由他们去出资自行建立作坊自行生产管理,也自行去市场售卖。 对于这个问题,温煮雨主张由国家来主导。 “臣以为,既然皇上说科学院出来的东西都是稀罕的玩意儿,具有独一无二的市场竞争性,” “那臣的理解就是它不担心市场不接受,也就是销路是不愁的。” “那么利润就能得到保证。” “既然这样,由国家来主导,所有利润皆为国家所有,这不解决了国库空虚的问题?” 苏亦安家里是江南商贾,他对此持有不同的看法,这时候却不好表态。 李辰安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微微一笑: “畅所欲言!” “莫要顾虑那么多,就像曾经我们在三味书屋聊天一样。” 苏亦安沉吟三息,“那臣就说说臣的意见。” “国家主导虽然能将所有利润归入国库,只是……国家来做这些生意,臣以为还是有些不妥。” 他看向了温煮雨,说道: “我姑且不说与民争利之弊。” “国家来建设管理,那么建设的资金肯定就是国库来出,管理的人……肯定就是朝廷的官员。” “如此,岂不是每建立一处作坊就要任用一批生产管理的官员?” “按照皇上所言,未来五年里科学院会出现许多的新东西,还是各种各样的东西……” “这就意味着要建造不同的作坊,任用更多的官员。” “三五年之后,朝廷的官员人数会增加多少?” 他又看向了李辰安,面色严肃的又道: “臣更担心的是这些官员的效率!” “他们是读书人,对于诗词文章许能信手拈来,可对于商品生产……臣扪心自问,我虽官居一品,可对于生产经营这种事却两眼一抹黑!” “这,便是臣当年离开京都回到家里,父亲并没有将家里的生意交给我打理的原因。” “他说的话有道理。” “你是读书人,你能做的事只与学问有关。” “经商这种事也需要学问,却和你的学问风马牛不相及。” “做生意最忌讳的就是外行来指导内行,外行能潜心学习虚心听取内行的意见也就罢了,偏偏读书人还有那要脸的所谓的自尊心。” “一个错误的决定,就足以让家族的生意遭受致命的打击。” “所以……你还是去教书育人。” “就这样我去了景阳县教书。” “同理,朝廷的主要职责是对国家的全面管理,而不是亲自下场去搞生产经营。” “谁也不能保证任命的那些官员能虚心听取匠人的意见,毕竟他们是官,那些匠人是民!” “就算民是对的,官说他是错的便是错的!” “掌握一处作坊,那也是一种权力!” “当国家控制的作坊逐渐增加之后,朝廷需要更多的人手去监管,也需要对那些作坊所创造的利润进行考核,等等。” “都需要人!” “官员越来越多,臣只怕欺行霸市的事也会越来越多。” “毕竟商人是不敢与官去斗的。” “臣……这是站在一个读书人的角度在思考这个问题,许有偏颇,还是看皇上您的意见如何。” 李辰安赞许的点了点头: “你之忧,极有道理。” “往后科学院的东西就采用竞标的方式交给民间商人来投资经营。” “但国家不能卖了就不管!” “国家必须保证商人中标之后的利益!” “这就涉及到一个专利的问题……” 又是一个温煮雨他们听不懂的话题,李辰安讲解了半盏茶的功夫,将专利的保护与执行的权力定给了刑部。 由皇城司配合执行。 “刑部得为专利立法,不管是科学院的专利还是民间的专利,一旦申请通过,刑部备案之后,便受国家律法保护。” “但为了有序的竞争,所有专利受保护的时间需要有一个限定,比如……二十年。” “这立法之事就交给刑部去做吧,现在就做,拟好之后给我看看。” 顿了顿,李辰安又道: “接下来,咱们说说未来五年的教育计划。” “这个问题我不止一次提过,只是教育是一笔巨大的开支,而今咱们宁国的经济实力尚不允许。” “却可以列入新的五年计划之中……” 李辰安这一次详细了阐述了他在教育之上的计划。 对于教育的问题,他足足说了三个时辰! 午饭都是御膳房送来的! 说完之后天色都已近黄昏。 对于李辰安的这一计划,温煮雨四人都惊呆了! 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这一计划会如此之庞大! 李辰安竟然希望在接下来的五年里,将宁国不识字的人数降低半数! 在未来的十年里,要将国立学校普及到乡镇一级,要让宁国所有人都识字! 关键是……免费! 不收一文钱的学费! 这…… 这得投入多少银子? 如果李文厚在,恐怕这时候已经跳了起来。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教育才是宁国的百年大计!” “唯有宁国所有人都识字,都读书,都明理,都能独立的去思考问题之后,宁国才能真正的强大!” “至于搞钱……这都是为了教育服务!” “今岁就快过去,明年,也就是昭化二十六年,” “我决定改年贞安,为贞安元年!” “便是宁国的一个新的起点!”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百年大计 五 御书房已掌上了灯。 魏公公早已回来,一直侍候在一旁,记录着皇上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作为宫里的老人,这一刻他甚至比温煮雨等人都要激动。 先帝在位的时候,久居长乐宫不问政事。 宁国那二十年,是失落的二十年,是倒退的二十年! 曾经与宫里同为老人的安公公、马公公等人私下说起过,最终都落在那一声长吁短叹之上。 安公公马公公他们去了皇陵给先帝守陵,其余太监皆被驱离,这宫里就只剩下自己一个老太监了。 服侍皇上是自己的本份,对这个新上任的年轻皇帝,魏公公谨守自己的本份,只问起居冷暖,绝不对其余任何事多半句嘴! 但他的那双老眼会看。 尤其是看人。 从皇上登基的这短短时间来看,别人所认为的不靠谱,在他的老眼里却别有一番味道。 他喜欢这个皇帝。 喜欢他洒脱不羁的性子,喜欢他天马行空的思想。 也喜欢他为了银子不要脸的样子。 当然,还有他懒散的行为举止。 比如这时候。 正事似乎是说完了,坐了一天,李辰安似乎累了。 他毫无形象的将双腿给盘了起来,对温煮雨等人又说道: “下朝的时辰到了吧?” “咱不加班,加班也不会多给一文钱。” “走吧,去梅园!” “狗肉想来已炖的差不多了,” 他双手一撑,双腿放下,穿上了那双小鹿皮靴子,扭头看了看纹丝不动的四人一眼: “还有事?” 年承凤似乎听得意犹未尽。 除了尚书令齐尧之外,年承凤三人是真正的读书人。 李辰安说了这么多的关于教育的问题,恰好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 相较于经济军事,他们更在乎教育! 毕竟经济这个玩意儿就是生产出商品变卖成银子获取利润,在许多读书人陈旧的思想中,它依旧不高雅! 它依旧带着铜臭! 但它能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所以朝中的这些文臣们没有反对。 就算李辰安登基,大事宣扬搞钱时候一样,他们对搞钱的手段嗤之以鼻,对到手的银子却极为欢喜! 银子可买笔墨纸砚。 可买酒。 可勾栏听曲! 现在李辰安要将银子大量的用在教育这件事上,仿佛给银子镀上了一层金光。 它没有了铜臭,却有了墨香! 年承凤期待的看着李辰安,没有起身: “皇上,要不……再聊聊?” “……还聊什么?” “聊聊你说的那什么教育改革的问题……要改什么革什么?” 李辰安摆了摆手:“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 “不过可以简单的说几句让你们心里有个底。” “我大致的想法是,当普及教育之后,这科考就分门别类……大致分为文科和工科两种。” “文科与现在的科考类似,每年一考,由国子监命题主持,但考试的形势需要做出一些改变。” “凡秀才,试方略策五道,以文理粗通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凡四等为及第。” “进士科,试时务策五道,贴一大经,经策全通为甲第。” “……” “取消诗赋,增设算术。” “诗词歌赋这种东西,我还是那句话,用以陶冶情操可以,对于国家发展……它真的无大用!” “所谓工科……这玩意暂时由我亲自命题来考。” “因为他们学的并不是圣学的那些东西。” “天下人才多种多样,我为什么要让工部选拔优秀的工匠并赋予他们官职?” “这些人,他们可能不识字,但他们却在自己的领域里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 “而这样的经验,是书本上没有的,是学院的夫子们教不了的!” “偏偏这东西又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 “既然无法放在贡院里来考,那就由我自己来考。” “这是一个探索的过程,是告诉天下人,咱们宁国不拘一格降人才!” “再往后,等宁国有了条件,会专门设立工学院……” “与文学院并立的,专门培养科学研究的人才、还有在某个方面有独特天赋的人才!” “你们可以理解为这工学院是工部所办的学院,其教习,将从科学院的那些优秀的匠人里面诞生!” “总之……未来的教育方向就是有教无类,因材施教。” “不需要全面全能的人才,因为这样的人才是凤毛麟角。” “需要的是精于某一道,并致力于将所精之道发扬光大的杰出人才!” “你们,懂了么?” 御书房鸦雀无声。 这思想太过先进,以至于温煮雨四人迟迟难以消化—— 按照皇上这意思,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传承了千年的思想将因此而坍塌! 如果假以时日真的实现,那就不再会有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样的事了! 文人与匠人将平等共存。 文人可治国理政让国家秩序良好正常运转,匠人可创造发明推陈出新,推动商业的进步,也推动科学的进步。 两相结合,便是社会文明的进步! 这是多么深远的思虑! 这会给社会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恐怕读书人、不,以后工学院的学子也是读书人。 那些苦读圣贤书一心想要成为人上人的学子只怕会接受不了。 而那些有一技之长,或者对读圣贤书无兴趣,偏偏对某项手艺有兴趣的读书人,他们定会欢欣鼓舞。 社会固有的阶层将因此而破。 士农工商这个千年的等级观念,也将因此而彻底改变。 这会给社会造成动荡么? 可四人反过来又一想,李辰安的这一长远规划,并没有阻止读圣贤书的人上升的通道。 他只是又重开了另一条通道。 这就是双管齐下了! 那么因此而来的教育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难想象,那将是一个真正的百花齐放的时代! 人尽其才! 因此而培养出来的学子,也将是各个行业里未来的精英翘楚! 有了免费这一手,就算是贫民家的孩子,如果在某个行业有某种天赋,他们也有了巨大的上升空间,便是有机会实现阶层的突破。 未来,恐怕将不会再有阶层的划分。 未来,或许是一个大同的美好国度! 李辰安哪里知道他们想了这么多。 他已站了起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等,当上下而求索!” “求索归求索,现在该下朝回家了!” “我说,当下喝酒吃狗肉要紧,不然饿着肚子哪里有力气去求索?” “走!”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鹰和驴 梅园。 雪依旧在下。 梅园里的灯笼早已点亮。 后花园的一处亭子下,王正浩轩正炖着一锅狗肉,另外还烤着一条狗。 萧包子五人围坐在篝火旁,一个个看着熊熊燃烧的篝火,仿佛都有些心事。 王正浩轩也有心事。 他急啊! 父亲在荒国干了那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将他置于了极度危险之中…… 这个爹也是,都是堂堂皇城司提举大人了,莫非还不知道皇城司做事是需要动脑子的! 你将人家金矿上的人杀了也就杀了。 杀了就跑嘛! 你竟然押着民夫带走了万斤黄金! 爹大致是老了,分不清轻重。 命,它是比黄金贵的! 犹豫再三,昨日还是回去给娘说了这件事。 娘当场就愣住了! 她纳鞋底的针在半空停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才将针插在了鞋底上,才慢慢站了起来。 望着门外的大雪,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有多久没有打他了?” “他这是忘乎所以了?” “他有……大半年没有回家了。” “你什么时候去荒国救你爹?” 王正浩轩垂首:“等一只鸟回来。” “……鸟重要还是你爹重要?” “这个,当然是爹重要,只是那只鸟知道路,有了它找爹会方便许多。” “哦,要等多久?” “说也就是这两三天。” “好,正好磨磨我的刀。” 王正浩轩一怔,心想娘练的明明是剑,为何磨的是刀? “娘,” “嗯?” “你现在究竟是什么境界?” 谢大脚起身,从厨房的案头取下了一把刀。 菜刀! 她走出了屋子,走入了大雪中,来到了院子角落的水井旁。 这里有一块很大的磨刀石。 她打了井水开始磨刀。 “娘也不知道什么境界……练武就是练武,为什么非得要关心一个境界?” “江湖就是江湖,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该死的都得死,仇人不死那就自己死……这与境界有啥关系?” “境界高就不死?” “只要刀足够锋利,只要手足够稳,只要心足够狠……境界再高,也怕菜刀!” “这些年你行走江湖杀过人没有?” “杀人其实和杀猪并没有两样。” “无非就是杀的精细一些还是粗犷一些……” “不说这个了,你进城去多准备一些干粮,你不是说和皇上亲如兄弟的么?” “找他要三十匹好马。” “……娘会骑马?” “不会,当年你爹的性子那么烈娘不是也将他降住了么?” “骑马总没有骑你爹那么难吧!” “……” “去将堂屋墙上挂着的箭筒给娘取来,自从和你爹成亲之后就没有去打猎了,那些箭矢恐怕也生锈了。” “得磨磨。” “你进城去吧……娘去哪里找你?” “梅园。” “好。” 谢大脚在磨刀,磨好了刀又开始磨箭。 她磨得很认真! 比纳鞋底认真百倍! 当王正浩轩走出院子距离院子已经很远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了风雪中传来的娘的怒吼声: “王三……你给老娘活着!” “除了我二喜,谁欺负你老娘就杀了谁!” 她叫谢二喜,只是那双脚有些大罢了。 她发泄了这么一家伙,整个村子里仅存的两条狗都叫了。 王正浩轩没有看见,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向他家那处院子而去。 就在王正浩轩想着爹娘的时候,萧包子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大致上想开了。” “自己家的牛偷吃了别人田里的草……这并没有亏呀!咱们又何必如此计较?” 王正浩轩抬眼,莫名其妙。 却见夏花咬了咬嘴唇说道: “萧姐姐这样想倒是也没错,可他在外面偷吃了回家就不吃了……这才是最恼人之处!” “如果他在家里也天天都吃,我才不会在乎他在外面怎么偷吃呢。” “那只能说是我们没有将他喂饱,只能证明不二周天诀确实厉害!” 吴沁眨着眼左看看右看看,十五岁的少女并不懵懂,她听明白了这些话里的意思。 便觉得有些羞愧。 按照萧姐姐经常说的话,家里有田五亩,若累不死那头牛,这是田的问题,不是牛的问题。 只是现在只有四亩田派上了用场,莫非就是因为缺了自己这一亩,才让那头牛还有多余的精力? 他这是耕了谁的田呢? 钟离若水大致是想得最通透的那一个。 “这事,既往不咎!” “不管怎样,他突破了一境下阶,这便是最大的收获。” “我倒是认为得将那姑娘给找到……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胡乱去吃,我思来想去,那姑娘他应该认识。” “我们也应该认识。” “我请了姐姐钟离若雨,让她请齐知山帮忙查一查最近京都可有漂亮女人进城。” “齐知山代替了骆府的六少爷在京兆府任了京兆府少尹一职,要查这件事并不太难,估摸着就是这两天会有消息。” 宁楚楚扭头看向了钟离若水,问道: “查到了又能怎样?” 钟离若水一声叹息:“肯定是不能杀了她的,毕竟是他看中的女人。” “接回来一起住?” “……估计一起住大家心里也不舒服,便安置一下吧,万一怀了他的孩子……” 钟离若水话音未落,一只鸟从夜色中飞来。 它径直向萧包子飞去,发出了尖锐响亮的“啾啾”声! 它落在了萧包子的肩膀上,抬起了头望向了飘雪的夜空,又连续的发出了数声“啾啾”声。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顿时就弯成了月牙儿: “它找到它的皇上了!” 空中也有“啾啾”声传来。 所有人抬头望向了夜空,一只体型更大的海东青从空中落了下来。 它似乎有些害怕。 它落在了一株梅树上,啾啾叫着,探头探脑好奇的看着这群陌生的人。 贵妃扑棱棱飞了过去。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里,它扇动着翅膀啪啪的拍打着那头雄性海东青的脑袋。 片刻之后,那只海东青鸟脸委屈的跟着贵妃飞了过来,一左一右的落在了萧包子的肩头。 似乎是听到了这鸟叫,一头黑驴和一匹黑马还有一条黑狗也从夜色中走了过来。 黑驴子看着贵妃打了一个响鼻,驴头欢喜的甩了甩。 “啊呃啊呃啊呃……” “啾啾啾啾啾啾……” “它们在对话?” 萧包子点了点头: “这驴说,它身后就是它的相公。” “那鹰说,旁边那傻鸟也是她的相公。” “驴说,它怀孕了!” “鹰问,一马一驴会生出个什么玩意?” “驴说……随它爹就是马,随我就是驴。” 吴沁好奇的问了一句:“那既不随爹又不随妈呢?”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远方的消息 李辰安一行走了进来。 听到这句话,他随口便接了一句:“那就是骡子!” 萧包子抬眼,并没有问啥是骡子,她看着李辰安: “鸟要生蛋了,驴要生崽子了。” “同从晚溪斋而来,同是两年的时间,人不如鸟也不如驴……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李辰安咧嘴一笑,带着温煮雨四人走了过去。 他坐在了萧包子她们身边,“莫急!” 他俯过身子,低声又道: “从今晚开始,咱们种好自己的田!” 没让萧包子再说,他又问道:“花老哥呢?他怎么没来?” 萧包子一听,似乎忘记了种田的事。 她微微垂头,神色有些落寞,“房间的门是关着的,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们在那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他回来,便去请了梅老大儒和韦老大人,他们答应了,本也应该来了的……” “来了来了!” 又有婢女掌着灯笼带来了三个人! 前面是两位老者,便是梅放夕和韦玄墨。 二人的身后跟着一个背着一把刀的不苟言笑的青年,李辰安见过,他叫小刀。 梅放夕和韦玄墨走了过去,坐在了火堆旁,小刀看了看李辰安,站在了亭子的角落里。 “皇上,” 韦玄墨一捋长须,那张老脸的神色有些复杂。 “小刀将老夫的信送去了越国给了晗月公主,带回来了一些晗月公主和越国的消息。” “哦,韦老请说说。” 韦玄墨深吸了一口气,语调变得更低: “越皇……已驾崩!” 李辰安心里一震。 派了小武去越国的四风城,只是让小武探查一下越皇赵允之究竟是不是中了五毒教的毒,并没有让小武出手相救。 只是他没有料到越皇死得如此之快。 越皇是必须死的! 就在前些日子,暗衣卫送来了母亲的一封信。 母亲竟然也去了越国! 涂二先生将母亲的那封信转交给自己之后,也启程从玉京城去了越国。 涂二先生说越国出了点意外。 晗月公主没有借到刀,刀山上的刀离开的太早,消失的也太早! 消失的意思是,暗夜卫竟然不知道那么多的刀藏在了何处! 风云楼并没有与禅宗打起来,荒国的兵,也没有如预料的那样沿离江而下。 也就是说,越国的形势隐隐脱离了父亲乔子桐的掌控! 那么乔子桐想要重新取得这一局棋的主动权,他就会选择主动将一军。 估计越皇驾崩,就是乔子桐故意为之。 他主动发起了棋局,接下来应该就是等其余的棋子浮出水面,尤其是风云楼的刀。 他能将风云楼的刀逼出来么? 逼出来了又能怎样呢? 李辰安对此并不是太清楚,但他相信越皇驾崩之后,越国的朝局必然会乱! “晗月公主回了一趟四风城,参加了越皇的葬礼。” “当越皇的灵柩送至皇陵的时候,皇宫的刑部起了一场大火。” “整个刑部被烧的精光,刑部大牢里的犯人也全部被烧死。” “刑部大牢里有两个最重要的人犯,他们是……简冼和仲孙谋,曾经越国的左右二相!” “晗月公主在葬礼之后并没有回四风城,她带着阿木等人去了越国东北边的黑水城……” “那地方驻扎的是越国大将军韩三武的十万神策军!” 说到这,韦玄墨从怀中取出了一封未拆开的信递给了李辰安。 “这是晗月公主给你的。” “她也给了老夫一封信,说……成交!” “越国将有百万石粮食运往宁国,换取宁国的五万套战甲和战刀!” “交货的时间在明年的二月二。” “交货的地点为……宁国的东瞿关!” 李辰安接过信并没有拆,他眉间一蹙,宁国的东瞿关关外百里是越国的西顾城。 赵晗月去的是越国东北边的黑水城。 她的意图不难理解,没有借到风云楼的刀,她这是要搬韩三武的十万大军回四风城去保护她的弟弟,也就是那位年仅十六岁的太子赵伦登基为帝了。 这里面有点问题。 风云楼毕竟是个江湖门派。 哪怕它存在了千年,极少出世,它也是个江湖门派。 而韩三武的,则是正儿八经的越国的正规军! 它叫神策军! 是与宁国神武军,吴国神鹰军齐名的天下三大最厉害的军队! 当越皇中毒之后,她首先想到的应该就是去带神策军回四风城才对。 那时候越皇并没有死,他只需要给赵晗月一道虎符或者一道旨意,赵晗月去了黑水城之后,韩三武就必然率神策军回京都救驾。 可她偏偏去了刀山。 偏偏没有借到刀山的刀! 按照王正浩轩回来时候的说法,赵晗月刀山之行,显然是被她的师傅,也就是风云楼的那个楼主封刀给骗了。 封刀为什么要骗赵晗月? 封刀提前将风云楼的刀藏了起来,他又有何意图? 越皇都死了,新皇又未立,赵晗月再去黑水城……如果韩三武有野心,她这岂不是肉包子打狗么? 阿木和独孤寒跟在她的身边,可能保她安全? 她既然告诉了小刀在东瞿关交货,看来她还是有把握将神策军从黑水城带去西顾城的。 只是这价格…… 一百万石粮食,就算全是稻谷,其价格也就是二三十万两银子。 她要换五万套战甲和战刀…… 单单一把百炼钢打造的战刀而今成本最低也要二十两银子。 将百炼钢打造的战刀卖给赵晗月肯定是不行的! 这不是银子的问题。 也不是那一支笔的感情问题。 而是宁国的国家安全问题。 就算是宁国的军队,而今也没有全部换装百炼刀,这玩意儿打造得太慢。 现在只有玄甲营和苏沐心的宁武卒装备了百炼刀。 就连驻防在东瞿关的神武军都还没有轮到。 所以给赵晗月准备的是另一种刀,十炼刀! 这种刀比普通的刀要好一丢丢,比百炼刀相去甚远。 至于战甲嘛,那就只能给她宁军通用的制式战甲了。 鱼鳞甲李辰安自己都还没见着呢。 如此算来,这笔买卖不算亏,也没占到便宜。 “成,我明天就叫兵部清点一下武器战甲的数量,尽快凑齐了送至东瞿关。” “对了,越皇既然已经驾崩,听你这意思……他驾崩之前太子并没有登基为帝。” “那现在越国还是我那父亲在掌权?” 韦玄墨点了点头: “暂时是。” “晗月公主回到四风城之后与你父亲见过一面……她并没有告诉老夫谈了些什么。” “但想来是谈妥了。” “不然,她不会与你做这一笔买卖!” 李辰安微微颔首。 应该是谈妥了。 不然,归园存在八福钱庄的银子,怎么会在前几天全部调去了越国的皇家钱庄? 李文厚打了张欠条。 钟离若水去八福钱庄,才知道归园的银子如决堤的水一般流去了越国。 一千万两银子无法兑现! 这就尴尬了。 就在这时,李辰安抬头望去。 又有一婢女带着一人匆匆而来! 他顿时瞪大了眼睛。 来者……正是李文厚!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皇上肉好香!” 李辰安:“……” 会不会说话的? 这是皇上的肉么? 咦,财迷李文厚注意力在狗肉上! 看他的面色,那张漆黑的脸,这时竟然隐隐有些红光! 看来他去骆府的这一趟大有收获。 李文厚当真没有去看李辰安一眼。 他确实大有收获—— 骆烨看着‘如朕亲临’这四个字,听李文厚转述皇上的话,说骆府尚欠国家税银三亿二千万两这句话的时候,骆烨惊呆了! 他被丁忧三年不能出门已经无比郁闷了。 本来以为这大致就是小皇帝对自己的最大的处罚了。 毕竟小皇帝并没有抓住自己这些年来做的那些事的证据,他就算将自己关在这府上三年又能咋的? 再说了,就算是关在府上,有那些信鸽在,他与外面的联系也不会中断。 这些天总算是想明白了。 那便在就在府上吃吃喝喝,正好还有几个新招不久的婢女,正好那黄脸婆子远在他乡。 骆烨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小皇帝竟然如此无耻! 这是狮子大开口么? 这特么分明是巨龙的血盆大口! 三亿二千万两银子…… 骆府所有子弟的头颅…… 他坚信那不要脸的小皇帝真做得出来! 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小皇帝。 等东离岛那边的消息。 且让你在老子头上再拉一泡尿,等东离岛反攻而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银子是有的! 只是并没有在京都。 三个月的时间……他向李文厚应承了下来! 李文厚不知道骆烨干的那些事啊。 他还以为骆府真答应了李辰安那么多,这事既然办妥了,他没急着走,便和骆烨聊起了家常。 骆烨这就更郁闷了,也不能赶李文厚走啊。 李文厚本以为怎么着骆烨留他吃个晚饭,却不料茶喝清了不少,骆烨丝毫没有请他吃饭的意思。 他只能回来,想想还是先去梅园告诉李辰安这个好消息。 他很饿很饿,偏偏这狗肉很香很香。 他径直走了过来,仅仅是和温煮雨等人打了个招呼便坐在了炖的那一锅狗肉旁。 狗肉已经炖烂,席地摆放着碗筷和酒盏。 他拿起了碗筷,伸出筷子在锅里一夹,恰好夹住了狗三寸! 他欢喜的正要将这玩意儿个送到嘴里,却不料凭空出现了另一双筷子,他还没反应过来,那条狗三寸就到了另一双筷子上。 他愕然扭头一瞧…… 萧包子笑盈盈夹着那玩意儿就塞进了李辰安的嘴里: “里外都要照顾,可就更要补一补。” 李文厚咽了一口唾沫,算了,那玩意儿肉少。 他又夹起了一块狗肉,这一次左右看了看,没有筷子伸过来,他吹了吹,这才将这狗肉给吃了下去。 “好味道!” “来来来……再炖久一点就太烂了。” 李文厚反客为主招呼了一声,干脆取了个勺子打了一碗狗肉自个儿狼吞虎咽起来。 看着李文厚如此吃相,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 “那大家伙就吃吧,炖的烤的随意。” 向来对狗肉痴迷的王正浩轩没有动筷子,他看着萧包子肩头上的那两只鸟。 “嫂子,它回来了。” “是啊,还带回来一只。” “那……让它跟我走?” 萧包子摸了摸贵妃的鸟头,她当然希望贵妃能休息一些日子,可她也知道王正金钟对于李辰安是多么的重要。 “好,我给它说说。”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萧包子在和那只鸟说话: “贵妃,” “啾啾!” “你这算是回了娘家了,也看见你妈了,你妈安好,你……需要去你婆家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这人和鸟还能对话的? 便见那鸟脖子一歪,鸟眼一瞪,鸟头甩了甩: “啾啾啾啾……!” 它似乎听懂了,不情愿!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也是一瞪,声音顿时高了几分: “翅膀硬了?” “离开晚溪斋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我的话不好使了?” 贵妃顿时垂头不敢吭声。 一旁的丞相扬起了脖子,“啊呃啊呃……” 它似乎在给贵妃说情。 萧包子看向了丞相,眼里杀意凛然: “你给我闭嘴!” 丞相立马闭嘴。 “若不是看你怀了崽子,这一趟去荒国你也跑不掉!” 丞相后退了三步,站在了黑马的前面。 黑马伸出马头在丞相的屁股上拱了拱,似乎在安慰它的媳妇莫要与那悍妇一般见识—— 那女人太可怕了! 她想吃驴肉! 万一她将媳妇一家伙宰了自己可就成了一匹孤独的马了。 萧包子一把将贵妃给抓到了手上,吓得她右肩的那只雄鸟扑棱棱展翅就飞了起来。 它飞到了对面的那颗梅树上,鸟眼里一片惊恐。 萧包子没理它,伸手向王正浩轩一指,对贵妃说道: “与他同去荒国。” “听他吩咐!” “完成这次任务之后回家!” “等你回来,我估计也怀上孩子了,咱们回晚溪斋。” “你孵蛋,我生孩子。” “就这么定了,去吧!” 贵妃能怎么办呢? 它哀怨的看了萧包子一眼,飞到了王正浩轩的右肩头。 它又扭头瞪了梅树上的雄鸟一眼,发出了尖锐的叫声:“啾啾……!” 那雄鸟又心惊胆战的飞了过来,落在了王正浩轩左肩头。 所有人好奇极了,就连李文厚都忘记了吃狗肉。 梅放夕探头探脑的看了看那两只鸟,“它真能听懂你的话?” 萧包子不好意思的一笑: “它从小就跟着我,说啊说的,彼此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梅放夕感叹: “天下之大果真无奇不有!” “人,有时候不如禽兽!” 李辰安看向了发呆的王正浩轩,吩咐道: “此去荒国多加小心。” “你抵达荒国的南溪州之后,让贵妃带你去找找夏运虎。” “夏运虎率领的三千鬼影军,应该就在阿尔泰山里。” 王正浩轩一愣,鬼影军? 这是一支几乎无人知道的军队。 它的统领便是曾经叛出皇城司的副提举夏运虎! 这支军队在五扇原之战的时候出现过一次,而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皇城司没有他们的档案,兵部也没有他们的记载。 他们就像鬼影一样飘忽不定捉摸无影。 却不料他们竟然被李辰安给悄悄的派去了荒国。 王正浩轩惊诧的看着李辰安,没有问鬼影军在荒国的目的是什么。 他很是感激的点了点头,如果能够与三千鬼影军汇合,那么营救父亲便多了几分把握。 “好,等我娘到我们便出发。” 是夜,谢二喜来到了梅园。 母子二人带着两只鸟和三十匹骏马离开了京都。 就在玉京城外还等着十五个村子里的猎户。 他们骑着马消失在了茫茫大雪之中,向千里之外的荒国狂奔而去。 是夜,韦玄墨忧心忡忡的与梅放夕回到了太学院,他彻夜难眠。 是夜,梅园里红帐乱翻,一夜天明。 天明时候四女疲倦,同被而眠。 李辰安精神抖擞起了床,坐于窗前,回看娇妻,提笔而书: “携手揽腕入罗帷, 含羞带笑把灯吹。 金针刺破桃花蕊, 不敢高声暗皱眉!”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情缘 坐在窗前,看了看这首小诗,李辰安心里欢喜。 只是这金针二字颇有些不妥。 当改为金杵! 金杵捣碎桃花蕊, 不敢高声暗皱眉! 算了,就这样吧,尊重原著。 起身,推门,抬步出去就有一人撞了个满怀! “呀……!” 吴沁后退两步,腰靠围栏,那张小脸蛋儿通红! 李辰安心里一漾,一脸笑意的走了过去。 距离吴沁很近。 吴沁的头垂得更低,心肝儿砰砰直跳。 这小萝莉,这大早上的莫非好奇的跑来听房了? 这倒不是。 吴沁只不过是过来叫李辰安起床吃早饭罢了。 只是,在李辰安开门的那一瞬间,她的视线向屋子里瞟了一眼。 她没有想到那张并不大的床上,竟然有几个人! 至于几个她没看得太清楚,她已撞在了李辰安的身上。 吴沁没有练武,她的个子比起萧包子四人都要略微矮一些。 但她的皮肤却显得更为娇柔。 尤其是在这寒冬的清晨。 在这羞怯的时候。 李辰安食指大动。 伸出了一只手,勾住了吴沁的下巴。 吴沁的头被抬了起来,脸蛋儿更红。 入眼便是吹弹可破的肌肤。 李辰安凑了过去,他将吴沁护在胸前的双手给掰开来,嘿嘿一笑。 “看朕的龙抓手!” “呀……!” 吴沁惊呼,连耳根子都红了。 李辰安哈哈大笑,逗这小萝莉实在有趣。 还需再忍忍…… 他俯过身子,在吴沁耳畔徐徐诵道: “来日交颈效鸳鸯, 锦被翻红浪。 雨歇云收那情况, 难当, 一翻翻在人身上。 偌-长-偌-大, 偌-粗-偌-胖, 压-扁……小娇娘!” 吴沁大窘, 面红耳赤, 这有文化的流氓…… 真撩人! 李辰安一把将吴沁拥入怀中,紧紧一抱,松手,后退一步,连忙转身而去。 吴沁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嘴唇,吃吃的笑。 …… …… 李辰安心满意足的来到了后花园的凉亭里。 坐下。 煮上了一壶茶。 从怀中取出了昨夜韦玄墨转交给他的赵晗月的信,信封是几个娟秀的字: 辰安亲启! 辰安…… 没带姓,便显得愈发亲切。 拆开了信封,取出了一张纸,展开来: “犹豫了许久,还是觉得应该给你写一封信。” “不是感谢,你已经是宁国的皇帝了,感谢这两个字落在纸上并无多少意义,不如就放在心里。” “这时夜已深,雪很大,想来你已在温柔乡里入梦,我却毫无睡意。” “很喜欢你送我的那一只纸鹤,也很喜欢你写给我的那首词。” “纸鹤我会一直带在身上,那首词,它刻在了我的心里。” “很想在这样的一个飘雪的季节里去玉京城看看你,真的很想,却无法成行。” “这或许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这时候我多么希望自己不是越国的公主,多希望自己就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儿。” “想起了那年中秋文会,心里忽有暖意。” “那晚有雨,你却如一颗璀璨的星辰!” “你说天既生我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千年……本以为是你少年的狂妄,后来方知那是我们的见识太过浅薄了。” “你说,人,终究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你说,如果夜太黑,就用你们那双漆黑的眼睛去寻觅那一线光明!也或者……静静的等待天亮!” “我现在理解了你的这些话……只是我不能静静的去等待,我必须主动去寻觅那一线光明。” “或许是赴死,若能重于泰山,我已无所畏惧。” “若我能安然归来,期许在未来某年的某个中秋,没有雨,有圆月,与你举杯邀月。” “天亮我就要走了。” “离开四风城,去走一段未知的、满是迷雾的、铺满荆棘的路。” “说这个并非博你同情,只是让你知道我也有勇敢的时候。” “我要去追我的命。” “祝我好运!” “辰安……吾爱!” “天亮了,再见!” 字很漂亮。 字里行间却有着一份沉甸甸的爱恋。 或者说是眷恋。 依旧是个小姑娘啊! 她本应该如吴沁这般快乐的生活着,却偏偏承担了那一份她难以承受之重。 她能在越国皇权的斗争中取得胜利? 李辰安对此不抱任何期望,因为皇权的斗争是黑暗的、是残酷的,是血淋淋的! 而她赵晗月…… 她真的没有武则天的心机和手段! 她从始至终都不是执棋的那个人。 她一直都是一枚棋子! 韦玄墨说她与父亲乔子桐见过一面,许是谈妥了…… 这玩意是能谈的么? 乔子桐的意图恐怕是假赵晗月之手去控制越国的神策军罢了! 哎……! 你就叫羊朵朵多好! 叫什么赵晗月啰? 光明这个东西,它往往就是远处的一团火! 追寻者,飞蛾最多! 李辰安转身去了书房,取了笔墨纸砚,极为认真的提笔写了一行字: “我的底线是赵晗月不能死!” 这是要通过暗夜卫送到乔子桐手里的。 他没有写父亲二字。 许是陌生。 许是内心深处的抵触! 父子是一对很神奇的存在。 同为雄性,父亲往往是孩子幼年时候所崇拜的偶像。 可当孩子至少年,心里渐渐便会生起挑战父亲权威的念头。 这个念头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强烈,反应在表象便是父子之间的话越来越少。 何况乔子桐并没有陪伴过李辰安这身子原主的童年,甚至至今尚未见过一面。 站在李辰安的立场,对于乔子桐在越国所为……他是不屑的! 只是乔子桐既然已经这么做了,给了宁国更多一些的休养生息的时间,他也乐见其成。 风已止,雪已住。 梅园的下人们知道主人喜欢雪,故而梅园没有人扫雪。 端着茶盏抬眼望去,这静谧的花园里便是白茫茫一片。 就在那无暇的白雪中,梅花的红,便显得愈发显眼。 就像漆黑夜色里,远处忽有一堆火一样。 飞蛾赴火……究竟该是同情呢? 还是赞美它追寻光明的悲壮? 李辰安无法定论。 只是觉得有勇气敢于赴死之人都值得尊重。 他发现自己不是这样的人。 他从始至终都怕再死一次。 他更眷恋于这温柔乡里。 而自己并非英雄。 第一千零四十章 刀疤刘 呷了一口茶。 甩了甩脑袋,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归属于情怀或者冲动的东西都抛在了脑后。 作为宁国的皇帝,李辰安在从小武的手里接过传国玉玺的时候就做好了当一个好皇帝的决定。 什么是好皇帝? 看上辈子的历史,大致就是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开创一个国富民四方来贺的伟大帝国。 李辰安至少目前并没有这样的野心,因为当下的条件并不具备。 他只是想让宁国的百姓们生活得更好一些罢了。 至于征伐……战争这个东西,最终苦的都是百姓! 因为上战场的士兵,几乎都是百姓家的孩子! 如何才能让宁国的百姓能够免于承受战争之痛呢? 那就是少死人! 在这样的冷兵器的时代,要想战场上少死人,就需要己方的将士们拥有最强防御的战甲,拥有杀伤力更大的武器! 现在宁国的热武器已经出现,虽然远远无法和上辈子的那些武器相比,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嘛。 就算是震天雷和红衣大炮,在这个世界已经是近乎于无敌的存在了。 只是制造这些玩意需要时间,也需要银子,还需要操控它们的将士们拥有足够的经验。 得一步一步来。 急不得的! 世界太平当然是最好的,但李辰安很清楚世界没可能一直太平。 文明的发展历程永远伴随着战争,而战争这个东西又会推着人类文明向前迈进。 战争是从人类诞生以来的一个永恒的话题。 这个话题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告一个段落,而后再开启下一个段落。 不美。 枯燥。 生活不止打打杀杀,更多的还是油盐柴米卿卿我我。 李辰安喜欢卿卿我我,便忽然想起了温小婉。 这辈子似乎太有女人缘。 她走了。 作为宁国的皇帝,他当然可以轻易的将温小婉找回来。 当思来想去他并没有那样做。 倒不是薄情,而是尊重于温小婉的选择……就像他知道萧包子怀上了孩子就要离开一样。 只是她们怎么一个都没有怀上孩子呢? 李辰安忽的有些担忧。 这穿越,莫非还出了点问题? 可老子是魂穿啊,这不科学! 如此想着,刚饮了两杯茶,皇城司一处大统领郑旺在一丫鬟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皇上!” 郑旺躬身一礼: “骆府放飞了一只信鸽,一处的人追踪而去,发现这信鸽飞入了一大户人家。” “哪一家?” “……燕府!” 京都的燕府,自然就是燕国公府了! “燕锦月……?” 李辰安的心里忽的就不美了。 他沉吟三息,眼睛微微一眯: “我知道了,继续监视,不可打草惊蛇!” “臣,遵命!” …… 久违的太阳终究还是再一次升起。 被大雪覆盖的玉京城,在这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便恢复了生机。 屋顶上的炊烟冒了起来,京都的上空弥漫的便不知是烟还是雾。 大街小巷的铺子次第开了门。 于是又有了各种的吆喝声响起,又有了贩夫走卒出现在了各个街头。 这才是百姓们的日常。 平淡, 寡味, 却偏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李辰安出了门。 没有往皇宫而去。 他又要翘班了! 美其名曰去看看归园的产业,他带着吃饱喝足的四个女人,还有一个一脸润红偏偏眼神有些幽怨的小女人出发了。 一辆宽大的漆黑的马车离开了梅园,去的是玉京城的悦来客栈。 驾车的车把式是个老翁。 他年事已高,头发花白,但他握着缰绳的手却并没有丝毫颤抖。 他是……老魏! 梅园的后院有一扇布满了青苔的不起眼的门。 这样的冬日青苔自然是早没了,但门后那处清净院落里看守着马厩的老魏依旧还活着。 王正金钟曾经带着李辰安去玄甲营的时候从这扇门出去过,到过老魏的小院,见过老魏一面。 作为梅园最敬业的门房,李辰安自然不能再让老魏孤独的生活在那小院里。 现在老魏就住在梅园北院。 暖阁很温暖,但老魏更喜欢的还是坐在门槛上叼着他的那杆黄铜烟枪抽烟。 他依旧孤独,但那张老脸上却时刻都洋溢着一抹笑意。 便是他内心中的欢喜。 他成了梅园的车把式。 曾经给梅园的云安郡主和郡马驾车,现在给梅园的少爷驾车。 挺好。 这沉寂了许久的梅园现在终于再一次热闹了起来,看在老魏的老眼里,哪怕是在这苦寒的冬日,亦是勃勃生机。 少爷比老爷厉害! 这并不是少爷成为了宁国的皇帝,而是少爷有这么多漂亮的、充满了朝气与活力的妻子。 萧姑娘的大大咧咧。 钟离三小姐的细密心思。 四公主宁楚楚的幽幽怨怨。 夏花夏姑娘的火辣奔放。 当然,还有沁公主的勤俭持家—— 沁公主竟然喜欢纺纱织布! 而今这梅园里几乎所有人穿的衣裳都是沁公主亲手纺的纱制的布。 只是浸染送去了外面的染坊,裁剪交给了裁缝师傅。 这都是少爷的福分。 而老爷这辈子…… 老魏扬了扬马鞭,心里微微一叹。 老爷活得远比少爷累! 老爷不似少爷这般没心没肺! 老爷所求之事太多,而世间的事啊……往往都强求不来,便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而少爷则完全不一样。 当个皇帝都不正经。 偏偏朝中的官员一个个任劳任怨,偏偏京都的百姓对他大加赞赏。 老魏笑了起来。 阳光洒在他的老脸上,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弥漫间,便是他这辈子未曾奢望过的幸福、安宁的晚年。 马车停了下来。 老魏叼着烟杆下马,拉开了车门。 “少爷,悦来客栈到了。” 李辰安一行下了马车,他站在了老魏的面前,一脸笑意。 “老魏啊,” “老奴在。” “你认识烟驼子么?” 老魏一怔,点了点头:“认识,曾经烟驼子也在老爷手下做事。” “哦……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在临水城我给烟驼子也这样说过,你们都老了,好好活着,少爷我给你们养老。” “……好!” “那你认识刀疤刘么?” 老魏又点了点头:“也认识。” “走,带我进去见见刀疤刘。” 老魏心里一惊,抖落了烟锅里的烟灰,这才躬身一礼: “少爷少奶奶们……请上马车!” “他不在悦来客栈?” 老魏点了点头,“十年前他就不在悦来客栈了。” “他去了哪里?” “……玉佛寺!”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说禅 一 玉佛寺。 前来迎接李辰安的是玉佛寺住持方丈普空法师。 手握禅杖的普空法师对李辰安的到来颇为惊讶,“阿弥陀佛!” “皇上前来玉佛寺……莫非是要烧一炷香?” 李辰安微微一笑: “这香,我在抵达前院的时候便在心里烧了,我来是找一个人。” “何人?” “刀疤刘!” 普空法师微微一怔,伸手一引: “皇上请!” 普空法师带着一行人向里面走去,李辰安左右打量着这寺庙的建筑,忽的问了一句: “我尚未去过越国,不知越国寺庙香火如何?” 普空法师单手一礼: “回皇上,越国……禅宗乃是越国的护国神教,佛法在越国受众者巨,故而越国的大小寺庙一年四季香火都还算好。” “哦……这一次禅宗死了几个红衣大法师,不知道方丈可知晓?” 普空法师沉吟三息,“贫僧已知道。” 李辰安止步,转身,看向了普空法师,问道: “那方丈对此怎么看?” 普空法师微微躬身沉吟三息: “贫僧……坐着看。” 李辰安哈哈大笑,又抬步而行: “方丈妙人!” “皇上高招!” 李辰安摆了摆手:“与朕无关,只是禅宗的那些红衣大法师修行了一辈子的佛法,却并没有修个明白……” “诵经侍佛,守菩提一方净土,寻跳出三界之路,朕以为,这才是方外之人应该去追求的。” “如果放不下,何必入这佛门?” “所以,他们之死,可说咎由自取,亦可说因果报应。” 普空法师看着李辰安的背影微微一怔,回道: “皇上所言有理!” “朕听说这玉佛寺原本就是越国禅宗高僧来玉京城所建,那玉佛寺与而今越国禅宗便同根同源。” “如果……朕是说,如果越国禅宗被灭,” 李辰安又停下了脚步,又转身看向了普空法师,这一次他很是认真的问了一句: “那么玉佛寺除了方丈之外,可有高僧能去越国重建禅宗,树佛教新风,扬佛法正宗呢?” 普空法师顿时就惊呆了。 当年先辈在玉京城化缘十余载修建这玉佛寺的时候,为的是在宁国推行佛法,以便与宁国的道教抗衡。 这数百年过去,佛法在宁国的发展并没有如预期所料,反而玉佛寺与越国禅宗越走越远。 直到三十年前,西林禅院成为了越国的国教之后,玉佛寺与西林禅院才有了联系。 这一联系来自于出自西林禅院的寂灭大和尚,也就是入了宫当了太监的那位贺西山! 后来九灯大和尚死在了东林禅院当代住持寂觉大和尚的手里,东西两大禅院再次一统,寂觉大和尚成为了越国的护国大法师。 西林禅院并不承认玉佛寺是禅宗正统,对此,玉佛寺无能为力。 只能旁观。 当传来禅宗六个红衣大法师死于刀山之下这个消息的时候,普空法师不喜不悲亦如往日。 只是那一天他坐在蒲团上诵读了一天的地藏经。 普空法师从来没有去想过玉佛寺能重返越国取代禅宗。 此刻李辰安忽然问起…… 普空法师心里一咯噔,莫非宁国这是要对越国用兵? 可宁国当下之国力……就算是越国已有大乱之兆,宁国跑去越国想要占点便宜恐怕并不容易。 “阿弥陀佛,” “皇上,佛祖长存,佛法不灭!” “禅宗只是佛祖在人间的一缕意识罢了。” “禅宗就算是不复存在,也就是佛祖舍弃了那一缕意识,便会有另一缕意识降临……” “自然有聆听到佛祖旨意者降世,再扬佛教新风,传佛法正宗!”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又转身继续前行: “你说的也对。” “只是朕以为,佛教它应该是宗教,而不能成为了邪教!” “宗教与邪教有何区别?” “在朕看来,律己方为宗教,而律人,则为邪教!” “无论和尚也好道士也罢,以佛法道经修己心证自身,朕是推崇的。” “但若是以佛之名以道之玄,亦或以别的思想去愚弄民众,假大慈大悲之名从精神上去绑架民众要挟民众……” “这样的人成不了佛,他们是魔!” “是祸国殃民,令万民陷入无尽深渊的魔!” “这就是邪教!” “朕,必剿灭之!” 普空法师心里一震,“贫僧谨记!” “禅宗,朕并不是太了解,但禅宗所为在朕看来,它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修行佛法的教派了!” “它干涉朝政,干涉朝政也就罢了,毕竟那是越国皇帝的事。” “可它千不该万不该派了五个红衣大法师去杀赵晗月!” 李辰安又停了下来,又看向了普空法师:“你知道赵晗月是什么人么?” “这……她是越国的晗月公主。”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朕的羊朵朵!” 这话一出,普空法师顿时一呆,便听李辰安恶狠狠的又说道: “他们竟然敢杀朕的女人!” “禅宗,必须灭!” “那谁……寂觉大和尚,” “朕要将这秃驴千刀万剐!” “你要有一个准备。” “玉佛寺重返越国,接替禅宗,安心修佛,让佛祖在西天也安心一些吧。” 普空法师又惊呆了。 他万万没有料到越国的晗月公主竟然会和宁国的皇帝有这等关系。 他更没有料到这个看似书生一般的皇帝,为了一个女人,竟然真的要发起对越国的战争! 是不是太疯狂了一些? 看起来他似乎不像是说的假话。 禅宗里面也有不少真心侍佛的出家人,可不能让他全给宰了! 这事得告诉贺西山一声,得给佛教留下一下种子才行。 对了,晗月公主而今处境不妙。 如果贺西山再披上袈裟,以寂灭大和尚的身份回到越国振臂而呼,想来会有不少僧人追随。 他若是能带着那些僧人保护好晗月公主的安全…… 万一李辰安真灭了禅宗,贺西山的这些僧人们便是将来佛教的星星之火。 这一瞬间普空法师便想了许多。 他又单手一礼: “阿弥陀佛,” “贫僧亦愿佛祖心安。” 这便是想明白了。 李辰安很满意。 “走,带路。” “皇上请随贫僧来。” 一行人继续前行,没多久来到了一处院墙前。 墙上有一道朱红的大门。 门楣上有一块匾。 匾上有三个字: 达摩院! “皇上要找寻的刀疤刘就在里面……他早已剃度,法号普济。” “达摩院的武僧?” “不是,普济师弟是达摩院的扫地僧!”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说禅 二 李辰安起初没有料到刀疤刘会在玉佛寺出了家! 他现在更没有料到刀疤刘是玉佛寺达摩院的一个扫地僧! 正在阳光下扫着积雪的刀疤刘似乎也没有料到李辰安会来这里找他。 当李辰安一行走入达摩院的时候,刀疤刘正穿着一身灰白的僧袍握着一条扫帚在认真的扫着院子里的雪。 与刀疤刘一同扫雪的还有一个年轻的,与李辰安年纪相仿生得很是漂亮的和尚。 “阿弥陀佛,” “皇上,这位便是普济师弟!” 皇上……! 普济和尚握住扫帚的手一顿,他的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那双眼微微眯了眯,脸上的那道显眼的刀疤微微蠕动了一下。 他并没有行礼。 站在他身后一步距离的那个年轻和尚此刻也看向了李辰安。 他的那双明亮的眼忽的一亮。 那张漂亮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在这阳光下便显得更加好看。 李辰安也打量了一下两人,而后看向了刀疤刘脸上的那道刀疤。 烟驼子并没有告诉李辰安关于刀疤刘的故事。 他并不知道那一道刀疤的来源。 但这个年约五十的颇为魁梧的男子,就凭他脸上的这道狰狞的刀疤,还有这一身僧袍,便知道他有很多故事。 只是李辰安他的故事并不关心。 “看来,你已经很久没有与烟驼子有过联系了。” 刀疤刘闻言,神色微微一暗。 “他说你在悦来客栈,是悦来客栈的掌柜。” “你不守着悦来客栈偏偏跑这里来扫地……那么现在玉京城的悦来客栈是谁在负责?” 刀疤刘将手中的扫帚递给了身后的那个年轻和尚,这时才躬身一礼: “见过少爷!” 他也没有称李辰安为皇上。 “贫僧已经出家,便是告别过往。” “贫僧在努力的忘记过往的所有人和所有事,故而与烟驼子未再联系,也未曾再与家主联系。” “悦来客栈……贫僧出家前就交给了家主,并不知道现在玉京城悦来客栈的掌柜是谁。” “这十年来贫僧连这达摩院的门都没有出,倒是没有料到少爷会找到这里来。” “既然少爷来了……敢问少爷有何事?” 李辰安眉梢微微一扬,“我倒是没啥事,只是烟驼子托我带一句话给你。” 刀疤刘直起了腰,看向了李辰安,问道:“什么话?” “他问你,你在京都还好吗?” 刀疤刘一听,面色豁然一变。 他脸上的那道刀疤抽搐了几下,刚才的从容淡定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少爷,烟驼子是不是离开了临水城?” “是!” “他去了哪里?” “越国。” 刀疤刘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我在京都还好吗?” “原本是不太好的。” “我以为余生侍候在佛前能让我心渐安……十年,我扫了十年的地,却发现扫不去心里的尘埃。” “我不如他。” “他在吞云吐雾间将人间世看淡。” “我却放不下。” 李辰安颇为好奇的听着刀疤刘的这番话,问道: “你放不下什么?” “放不下心里的剑!” “我以为在这清净地便离开了江湖,现在才知道江湖在我心里。” “我以为该杀的人都杀了,从此可挂剑离开江湖拿起扫帚……才发现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亦是杀戮。” “而世间该杀之人层出不穷,世间令我牵挂之人依旧放不下。” 刀疤刘又看向了李辰安: “我要走了。” “去哪?” “去看看我牵挂之人,他们安好,许能让我放下。” “去看看烟驼子,帮他杀一些人,杀得多了,许能了了欠他的那份情。”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 “还俗?” “不!” “刀疤刘已经死了,还是普济和尚这个身份更好一些。” 李辰安眉梢一扬,来回走了几步,忽的一顿, “也好,你既然还称呼了我一声少爷,那么你就以玉佛寺僧人的身份去越国!” “烟驼子在晗月公主的身边。” “你去了越国之后,倒是不用你刻意的去保护赵晗月的安全,杀几个禅宗的和尚总是可以的吧?” 普济和尚这一次行了佛教的礼: “阿弥陀佛,” “贫僧如你所愿!” “我想问问你,你穿着一身僧袍去杀僧人……你不觉得这有些怪异么?” “贫僧不觉得,僧袍是外物,杀人是本心,贫僧修本心尊皇命杀人……佛祖想来不会怪罪的。” 一旁的普空法师心里一咯噔。 “师弟,禅宗虽说死了六个红衣大法师,却还有许多高手!” “你、你此去恐怕凶多吉少!” 普济和尚看向了普空法师,双手合十一礼: “这十年多谢师兄为我讲经……其实至今我对那些经文依旧一窍不通。” “生死二字,师弟早已看透。” “现在扫地十年不得解脱,那不如再入江湖求个死!” “以师弟昔日所为,估摸着就算是扫一辈子的地,佛祖也是不会将师弟召回西方极乐净土的。” “师弟早已做好了下地狱的准备。” “其实师弟偶有所想,下了地狱又如何?” “或许师弟去了地狱之后,可凭这浅薄的佛法超度那些鬼!” “师兄再会!” 普空法师一声叹息,“终究是红尘未了!” “师弟保重!” 普济和尚又看了李辰安一眼,当真迈步就走了! “喂喂喂,你去杀人带上你的剑啊!” 普济没有停步:“杀人……心中有剑即可!” 高手! 李辰安看向了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淡然的吐出了三个字: “大宗师!” 李辰安笑了起来。 扫地僧果然都是极高的存在! 他是真的放不下么? 其实他是想放下的,不然他不会穿着那一身僧袍就走了。 但他真的也放不下。 便是烟驼子的那句话。 还有他心中的那些人。 他在京都的玉佛寺扫地原本是挺好的,但为了烟驼子为了心中挂念的那些人,他走出了玉佛寺,便又走入了江湖之中。 遁入空门,却未能逃离红尘。 空门,它就在红尘中。 就算不出门,亦脚踩红尘。 所以门里门外并没有什么两样。 皆是来世间渡劫之人! 李辰安算是完成了烟驼子所托付的一件事,他正要转身离去,却被那漂亮的年轻和尚给叫住: “李施主留步!” “你是……?” “贫僧不念!” “施主,贫僧前来赴我师傅与你师傅之约……你准备好了没有?”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说禅 三 不念和尚?! 师傅吴洗尘在两年前赴越国与九灯和尚一战,确实有这么一个遗命,但约定的时间是五年之后双方弟子再战! “小和尚,五年之期未到,你急什么?” 不念和尚那张白净的脸微微一红: “贫僧法号不念,不是小和尚。” “至于五年之期……这不已经过去了快三年了么?” “你现在是宁国的皇帝了,想与你再次遇见颇为不易,今日既然遇见便是缘。” “佛说,要惜缘。” 李辰安顿时咧嘴笑了起来,站在一旁的萧包子便迈着扶风步走了过来。 她的那双细长的眼睛看了看不念和尚那张漂亮的脸,忽的问道: “佛什么时候说的?” “你倒是有些天赋,小小年纪已踏入了二境上阶……你不是他的对手,这缘不要也罢!” 不念和尚一噎,施了一礼:“阿弥陀佛!” “贫僧就算不是他的对手,也想要与他比试一番,就当全了贫僧不远千里从积善庙来到这里的迫切心愿。” 萧包子眉间微蹙: “跑这么远就为了找他打一架?” “正是。” “如果你输了呢?” “……要杀要剐随意!” 萧包子‘呲’的一声笑了起来,她看向了李辰安,仿佛在说: “你看着办!” 李辰安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将这小和尚给宰了吧? “有人练武是为了强身健体,有人练武是为了参悟武学大道。当然,更多的人练武是为了快意恩仇。” “我练武不一样!” “我练武是为了杀人!” “所以我的功夫不是用来比试的,我一旦出手……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不念和尚一怔,心想李辰安确实在忘情台堪破了大宗师,可他的一身武功悉数给了钟离若水从而挽救了钟离若水的命。 按照师叔贺西山所言,李辰安不仅仅是天下第一才子,他还是天下最有武道天赋的那个人! 因为不二周天诀乃无上神功,江湖千年,他是第二个练成了不二周天诀的人。 只是他浑身内力尽去,要想再证道大宗师哪里还有那么巧的机缘? 就算他的经脉已与大宗师并无二致,可他也必须如寻常的武者一般,慢慢的积累丹田真气, 要将丹田里的真气凝聚如大宗师之厚重……这恐怕会穷他半辈子之力。 何况他成为了宁国的皇帝,哪里还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练武! 所以……如果李辰安答应与你比试,你千万记得,下手需有分寸! 不可伤他毫厘! 切记点到为止! 不念和尚原本寻思在这玉佛寺的达摩院里扫地算是解决了自己住宿吃饭的问题,偶尔出去晃悠一下,如果能够遇见李辰安,便与他比试一番。 虽说五年之期未到,但这番比试在不念和尚的心里,已是此约的结束。 他还有许多事。 他还要回越国。 回越国之后难料生死,如果死了,那便是自己爽约了。 但此刻听那姑娘和李辰安这么一说,他不相信。 觉得这便是世人的诳语。 一旦出手,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不念和尚笑了起来,那漂亮的脸蛋如四月的梨花开。 “阿弥陀佛!” “施主若是不想比试也就罢了……毕竟李施主曾经是站在大宗师之巅的人物。” “但李施主现在并不是大宗师,贫僧若是强求,反倒是有些欺负李施主之意了。” 李辰安一听就不乐意了。 他看着这张漂亮的脸,很想一拳头将它砸个稀巴烂。 “这么说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阿弥陀佛,贫僧见到棺材也不掉泪。” “你练的佛门的什么功夫?” “贫僧练的是佛门无上功法……大威天龙!” 李辰安顿时吃了一惊。 小武的如来神掌已经很离谱了,这厮练的竟然是大威天龙! 看着李辰安吃惊的模样不念和尚心里愈发笃定李辰安而今的武学境界并不高,于是他又自豪的说道: “不瞒李施主,禅宗的大威天龙神功与洗剑楼的不二周天诀、慈航道院的道剑、还有天山天音阁的天魔琴音齐名。” “皆为武林公认的最难练的上古神功!” 他话音刚落,萧包子忽的一笑。 她的手落在了腰间,无为剑发出了一声嘹亮的剑吟。 她那宽大的麻裙散开来,就在那一瞬间,就在不念和尚震惊的视线中,无为剑忽至天上。 所有人抬起了头。 一剑起,空中有万朵莲! 那万朵莲在阳光下栩栩如生褶褶生辉,还散发着强大的剑意! “这便是道剑!” “我没觉得它有多难。” “小和尚,你敢不敢用你的大威天龙接本姑娘这一剑?” 这就有些欺负人了! 萧包子是半步大宗师巅峰的存在! 莫要说这漫天剑意,就算是其中一朵也足够不念和尚喝一壶的。 不念和尚脸色顿时一红。 他不敢接! 就在这时,夏花从腰间取下了那根被她摸的包了浆的箫。 她吹起了箫! 箫音忽起,不念和尚在箫音入耳的那一瞬间连退三步,高诵一声“阿弥陀佛!” 他双腿盘膝坐在了雪地上。 眼观鼻鼻观心,如一尊佛陀。 那是夏花吹响的天魔音! 不是用的琴,而是用的箫! 不念和尚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的身边竟然有如此厉害的两个高手! 钟离若水没有出手。 但不念和尚知道其中一个女子定是钟离若水! 她是大宗师! 她会不二周天诀! 天下四大神功,李辰安身边竟然有三人都会! 这……幸亏自己并不是来杀李辰安的! 不然,此刻自己早已去了佛祖身边。 李辰安摆了摆手,天上莲花消失不见,那直入魂魄的天魔音也消失不见。 不念和尚睁开了眼,起身,躬身一礼: “贫僧……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贫僧想要还俗!” 这话令普空法师都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 李辰安却笑了起来:“为何想要还俗?” “练武真的很累,贫僧想要如李施主这般……觅几个武功高绝的红颜知己!” “……” 这厮竟然想吃软饭! 这口饭是谁都能吃的么? “你长得很美,就不要想得太美!” “小和尚,你忘了初心啊!” “你可知道你为什么现在还能活着?” “仅仅是我不想你就这么死了,因为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还有九灯大和尚对你的期许。” “玉佛寺需要你!” “佛教需要你!” “只是现在的你太弱……” “走,去禅房煮一壶茶,我给你好生说道说道佛之真谛究竟是什么!” 不念和尚一愕,张嘴:“……你懂佛法?” “略懂。”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说禅 四 达摩院后院禅房。 不念和尚燃了一柱静心的香,这才煮上了一壶茶。 他与李辰安对坐在一张小几旁,普空法师陪坐在一侧。 老魏站在门前。 钟离若水五人围坐在了李辰安的身后。 她们的视线都落在李辰安的后背,没有丝毫重量,却有许多惊讶—— 这相公,作诗词文章也就罢了。 他已是天下诗仙! 练武……练武他也是无上奇才! 试问天下哪有如他这样不练武只恋床就能破境之人? 此刻他竟然要与不念小和尚说佛法真谛…… 这些日子与他朝夕相伴,几时见过他读过一本佛经? 不仅仅是钟离若水五人疑惑,普空大法师亦如此。 作为九灯大和尚的关门弟子,不念和尚不仅仅参悟了大威天龙,佛教四十二章经他亦背得滚瓜烂熟。 不念和尚是九灯大和尚费尽心力培养的西林禅院的下一任主持方丈,便是未来的越国护国大法师! 他虽才二十左右,可他在佛法的造诣上已令普空法师刮目相看。 此刻李辰安竟然要与不念和尚说禅…… 普空法师有些恍惚,觉得这事实在有些荒谬。 就好比不念和尚想要和李辰安说诗词文章一样。 这不是以己之短攻人所长么? 他是皇上,不念和尚不太懂人情世故,呆会得帮衬着李辰安一点,可不能让不念和尚将李辰安逼迫得太狠招来杀身之祸才好。 普空法师看向了不念和尚。 显然不念和尚对说禅是认真的。 他整理好了那一身灰白的僧袍,盘膝坐在了茶几前。 双手放在了膝盖上,抬头,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的那双如小武的眼睛一般无垢的眼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看着不念和尚的头顶。 恰有阳光穿窗,落在了他的头顶上,这一刻,他仿佛沐浴了一道金光闪闪的佛光! 这小子宝相庄严,还真有几分高僧的味道。 这小子,是个当和尚的料! 可得灭了他还俗之心,到时候弄三个弟子给他,让他去天竺取经! 茶壶里的水已开。 有烟雾缭绕。 李辰安灵机一动,指了指这烟雾,问:“烟乃无情物,为何会动?” 不念和尚扭头看窗,回头看向了这飘动的烟雾,答: “风吹烟动。” “风也是无情物,风为何会动?” 不念和尚一愣,风为何会动? 风不动它还是风么? 可李辰安既然这样问了,那么必有其问的道理。 禅这个玩意儿玄之又玄,那就以玄来对答: “……因缘合和,烟本不动,而风自动!” “错!” 不念和尚愕然张嘴,“错在何处?” 李辰安老神在在: “什么风动,什么烟动,都不过是你心动!” “……” 不念和尚陡然一惊,他看向了那依旧在动的烟。 烟与风皆为外物,外物之动在于形。 重形便是流露于事物之表象,便是执迷! 执迷生烦恼,烦恼如魔,可破禅定! 禅定,定不了外物,却能定本心。 心若不动,外物动又如何? 他似乎恍然大悟的做沉思状,可脑子里又一想,我修禅就算定了本心,但风依旧会动呀! 风吹这烟雾,烟雾也会飘的呀! 他尚未想明白如何去辩解,便见李辰安微微一笑,从罐子里取了一撮茶放入了茶壶中,抬眼,又问道: “禅是什么?” 这个不念和尚知道。 “禅是静虑、因静虑而思,以弃恶念而见善。” 李辰安眉梢一扬: “你答对了一半!” “在我看来,禅这个东西其实很简单。” “它就是一种寻求解脱的智慧,一种追寻快乐生活的心境。” “万物皆为空寂,不去执着与较真,才能超脱于世俗,方可见世间万物之本源!” “而你……” “你不远千里从积善庙跑到这里来想要与我比试,这便是执着与较真!” “所以我才生起了给你说说佛法真谛的想法,在我看来,你虽然剃度,虽然穿上了僧袍,可你的心并未静!” “诸法空寂,是禅的一种境界!” “佛之所以称之为佛,便在于佛从不为外物所动!” “而你……你身在动,心在动,非但执念未弃,竟然还生出了还俗之心……你距离成佛,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念和尚那张漂亮的脸忽的一红。 普空法师看着李辰安满眼震惊。 李辰安所说的这些话并不是什么更高深的观点,它就在佛经之中,无论自己还是不念和尚其实都知道。 知道归知道,可人并不是佛! 人活于世,食五谷杂粮,又有几个和尚能断得了七情六欲? 所谓高僧,不过是执念少一些罢了! 萧包子看着李辰安的眼神有些异样。 她忽然很是担心。 李辰安何时看过这种不健康的书? 他要是真不为外物所动……美色当前他没了反应,这如何是好? 不行! 回去之后得搜一搜! 得将这种书籍全给烧了! 得给他看《偷香窃玉细水长》和《寻欢记》! 清心寡欲的活在世上有什么意义? 一切都空了那不如死去! 李辰安俯过身子,拿起了茶壶,斟了三杯茶,抬眼看向了一脸懵逼的不念和尚,又道: “佛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故,空就是禅的最高境界!” “空是什么?” “空不是无物,而是无垢、无欲、无念!” “你当记住,境随心灭,心随境无。两处不生,寂静虚明!” “心若有禅,处处皆禅。心若有佛,时时见佛。禅由心生,佛在心中。” “故坐亦禅,行亦禅,禅意人生,般若自在!” 顿了顿,看着一脸震惊的不念和尚,心想老子还不把你小子给忽悠瘸了! “你,现在心静了么?” 不念和尚茫然的点了点头。 “你现在心空了么?” 不念和尚沉吟三息摇了摇头。 李辰安端起茶盏,“如此说来,你心里还有执念,那便说出来,而后便放下!” 不念和尚那张帅气的脸忽的有了一抹笑意。 他看向了窗外,那双明亮的眼愈发璀璨! “我的心里住着一个人。” 李辰安一怔,“你的心里应该住着一尊佛!” “她就是我的佛!” “……” “她叫小仙,” “去岁七月半,我在西林禅院与她相遇。” “她站在佛前,背着一把剑,啃着一只烧鸡,问……你坐千年,受香火无数,解了几许世人困惑?” “饿了么?” “……你如何回答?” 不念和尚转头看向了李辰安,那张漂亮的脸愈发虔诚神圣: “我说,佛或许不饿,但我饿了!” “她转身,将那一只烧鸡递给了我。那一眼,我看见了佛!” 李辰安起身。 这小子见色忘佛! 已无可救药! 他迈步而行,不念和尚也起身追了出来: “李施主……” “她看着我笑了!” “她走的时候对我说……五蕴皆空,听悦耳松声,僧门有道,妙谛箴言堪证性!” 李辰安一听,停步,转身:“那你回去告诉她,” “一尘不染,看舒心云彩,佛法无边,清风皓月共参禅!”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佛门败类 说服不念和尚这件事算是失败。 李辰安万万没有料到遇见的是一个不正经的和尚! 听说他自幼就在九灯大和尚的身边,在西林禅院呆了十大几年,就算不读佛经,也应该沾染上了一身佛性才对。 明明生得像唐僧,偏偏是个猪八戒! 就因为那叫小仙的姑娘转身的那一眼,就因为那一只小仙啃过的烧鸡,他就把住在心中的佛给赶了出去,就将那姑娘给迎了进来! 如果让这厮去取经,他压根就走不到女儿国。 典型的见异思迁之辈! 不对! 应该是见色忘义之徒! 如果佛有灵,当将这小子逐出佛门,受十八世轮回之苦。 李辰安颇感挫败。 但萧包子等人对此很欢喜,至少知道自己家的牛绝不会去吃素。 只是这样的欢喜并未能维持两天,那个漂亮的和尚竟然找上了门来! 他没有去越国找他心里的那女菩萨,而是死皮赖脸的留在了李辰安的身边。 “贫僧以为,佛在心中即可。” “若有缘,无论天涯海角定会再相遇。” “若无缘,贫僧就算跋山涉水再去越国,也难以遇见。” “李施主果然是懂佛法的,贫僧想了一天一夜,既然五年之约未成,莫如贫僧就在李施主门下当一食客。” “贫僧可扫地,可煮饭,亦可浣衣!” 当不念和尚在第二天傍晚来到梅园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李辰安当时就惊呆了! 堂堂宁国皇帝,身边带着个和尚…… 老子又不是武则天! 李辰安本想拒绝,想了想,还是将不念和尚给留下了。 他有些好奇。 寻思这和尚跟在自己的身边有事无事灌输给他一些佛经新解,或者让他知道天竺那地方才是佛教的起源,兴许他能升起兴趣忘了那个姑娘。 可萧包子不愿意。 她怕李辰安被那和尚给带坏了! 因为在她的心里,秃驴没几个好东西! 好端端的人,为啥剃度出家? 无外乎两种情况—— 杀了太多的人,剃光了头发穿上了僧袍,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些恩怨似乎就一笔勾销。 在萧包子看来,那些人哪里能够成佛! 杀人如麻者、作恶多端者都成了佛,那地狱里就没有鬼了。 其二嘛……便是活不下去的懒惰之人! 假佛的名头,敛人间善男信女的香火钱,去买粮食,去买酒肉,甚至做更多的苟且之事! 譬如这小和尚。 明明出了家已在方外,就应该斩断七情六欲,尤其是色欲! 可他竟然恬不知耻的说他心里的佛是个姑娘! 也不知道他在心里将那尊佛玩了多久,玩出了多少花样。 赤果果的亵渎! 辰安如此单纯的人,岂能与如此佛教败类为伍! 萧包子想了一个办法,炖狗肉! 看你这小和尚怎么吃! 当天晚上她就去了皇城司抓回来了两条狗。 可萧包子万万没有料到,这个一眼看去就是和尚的和尚,他果然不是个正经的和尚! 当看见这两条狗的时候,不念和尚的眼睛都直了! 他从萧包子的手里主动并欢喜的接过了这两条活着的狗,“阿弥陀佛!” “此二狗罪孽深重,且让贫僧来超度了它们吧!” 他的手一捏。 两条狗哀嚎都没有发出一声就一命呜呼。 接着,梅园里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不念和尚熟练的处理这两条狗。 李辰安蹲在一旁,惊奇的问: “……你会杀狗?” 不念和尚咧嘴一笑:“略懂!” “……” 这特么是略懂么? 这分明就如庖丁解牛! 就算没有王正浩轩熟练,可一看这厮也是个熟手! “什么时候干过这活?” “这……第一次应该是十岁左右。” “西林禅院外面就是金玉巷子,金玉巷子里住的都是富贵人家。” “这些富贵人家喜欢养狗护院。” “有一天贫僧走在街上,有一狗狂吠着直奔贫僧而来……” “贫僧当时吓坏了,就伸出了手,冲着那狗叫了一声大威天龙!” “贫僧也不知道为何双手就发出了淡淡的金光,一家伙就将那狗给捏死了!” “犯了杀戒怎么办?如果狗主人告诉了师傅,师傅定会责罚贫僧面壁思过。” “贫僧一不做二不休,趁着狗主人尚未追来,便提着那条狗跑了。” “去了禅院北边院子里的那口古井……那地方极少有人来……就在那口古井旁,贫僧第一次处理狗。” “贫僧是个好学之人,也就那一次,便弄明白了这狗的构造。” “本想将它埋了,又觉得可惜,于是在半夜的时候又从禅院的厨房里弄出了炭火锅碗等用具,就在北边那处荒废的院子里将它给炖了!” “贫僧万万没有料到狗肉的香味会如此浓郁,它竟然香飘十里!” “师傅的鼻子比狗都还要灵,师傅来了。” 李辰安瞪大了眼睛,这货活脱脱又一个王正浩轩! “让你闭门思过了?” 不念和尚摇了摇头,咧嘴一笑: “师傅说……吃!” “一锅狗肉,师傅吃了大半,犹不尽兴,此后,我们师徒二人便经常吃狗,金玉巷子里的狗没多久一条都没有了。” 李辰安咽了一口唾沫:“可你们是出家人!” 不念和尚扭头看了看李辰安,“对呀,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句句是实!” “……我的意思是出家人戒杀生戒荤!” “师傅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心中有佛,佛都没有反对,我们又何必愧疚?” “……” 李辰安哑口无言。 萧包子已然绝望。 但回头又一想,有这小和尚在,杀狗炖狗之事便是他的了。 自己一个漂亮的女人,又何惧一个漂亮的男人?! 不念和尚开始熟练炖狗。 狗肉将熟未熟的时候,钟离若雨和齐知山二人在一婢女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若水妹妹!” 钟离若雨直奔钟离若水而去! “姐姐!” “妹妹,我告诉你,两件事!” “你让知山查的那漂亮女人,进京的漂亮女人不多,却也有那么几个。” “一个叫温小婉,她已离开了京都。” “另外还有三个。” “一个叫千悦,一个叫百媚,一个叫十里!” “其中百媚和十里可是越国枢密院的人!” “是越女!” “她们被刑部抓住,是李辰安亲自去刑部放的人!” 钟离若雨瞟了一眼远处的李辰安,低声说道: “妹妹,这三个女人……他藏在旧雨楼!” 钟离若水大吃一惊,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这时候也瞪得贼大! 夏花摸了摸腰间的箫,忽起杀意,四下里顿时冰冷。 吴沁微微垂头,她怨的是自己。 宁楚楚一声叹息,“这牛,狗肉吃多了也不太好。” “尤其是狗三寸!” 萧包子深吸了一口气:“我出去一趟!” “去哪?” “旧雨楼!” “……杀了她们?” “放了,让她们回越国!” 萧包子也瞅了李辰安一眼,“哼,得让他鞭长莫及!”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又见雪飘过 一 萧包子是一个果断的女人。 不杀旧雨楼那三个女人,是因为她不知道那三个女人和李辰安有了几腿。 万一有了不少腿,万一她们都怀上了李辰安的孩子,这一剑下去倒是痛快,可这头牛恐怕无法原谅自己。 但此风定不可长! 得及时止住! 萧包子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这男人啊,家花再香也不如野花。 何况还是野到了越国的花! 越女本多情,听闻床笫功夫极好。 偷香窃玉乃男人本色。 除非老了,像吴帝那样迎风尿湿鞋了,他们无能为力了,这个时候他们才会念及身边人的好。 可到了那时候,要这男人有何用? 萧包子果断离开。 悄然向旧雨楼而去。 没多久便回到了梅园,正有雪纷扬而下。 她面带喜意,冲着钟离若水等人点了点头。 夏花:“放了?” “嗯,放了!” “我叫她们连夜离开玉京城!” 萧包子扭头看了看远处篝火旁的李辰安,收回了视线,俯过身子,低声的说道: “幸亏若雨妹妹及时告知!” “我告诉你们,那三个狐狸精……生得是真漂亮!” “我让她们走了几步,看起来他还没来得及吃。这一口若是被他尝到了……偷嘴这种事可是会上瘾的!” 萧包子坐直了身子,面露骄傲之色: “哼哼,这一下,他鞭再长也莫及了!” 钟离若水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笑容,“萧姐姐说的是!” “只是……如果他没有吃那三个狐狸精,助他破境之人恐怕就是温小婉了。” “毕竟他们当年在广陵城就认识,温小婉还是温煮雨的女儿,这事……” 顿了顿,钟离若水面色渐渐凝重。 “这事得查实一下,我寻思温小婉恐怕会回广陵城。” “呆会我修书一封回钟离府,如果真是温小婉,可得暗中保护她才好。” “好,” 萧包子又看了看李辰安,“这狗三寸确实不能再让他多吃了,吃多了惹事!” “这事也别提,等他去了旧雨楼发现狐狸精不见了,他心里该是能够明白的!” …… …… 千悦百媚十里还有沈继业直到出了玉京城的城门都还是懵逼的。 他们本以为这辈子就交代在玉京城了。 本来还各种猜测李辰安这王八犊子将他们囚禁在旧雨楼要做些什么—— 沈继业就不用考虑了。 他肯定会被用刑来逼问他姐姐沈巧蝶的下落。 沈继业也想明白了。 他不知道姐姐的下落啊! 真被用刑,那就一头撞死在墙上。 千悦三人所想自然不一样,毕竟是三个漂亮的黄花大闺女。 李辰安好色。 将她们仨从刑部大牢里取出,好吃好喝的关在旧雨楼里,无外乎他就是想做那事。 能怎么办呢? 当然只能献身了。 对此,姐妹三人内心并不抗拒,甚至还有些期待。 站在漆黑的夜里,站在飘飞的大雪中,千悦紧紧了衣襟,回头望了望灯火璀璨的城门。 “那晚,他和那姑娘颠鸾倒凤足足个把时辰!” “怪厉害啊!” “来的时候我们皆完璧之身,本想着离开玉京城的时候该破的已经破了。” “哎……” “没料到走的时候还是原封不动。” “算是白来了一趟。” 百媚看了看千悦,“姐姐心有不甘么?” “你心就甘么?” 百媚想了想: “……我倒是颇为庆幸,也不知道今晚那蒙面女侠是谁。” “她的功夫很高!” “竟然将那么多的侍卫在短短时间全都制服……莫非是沈大人派来营救我们的?” “可咱三院似乎也没这等身手的高人呀!” 十里望了望不远的城门,“喂喂喂,咱们该走了!” “那位女侠可说过,咱们必须尽快远离玉京城。!” 千悦深吸了一口气:“走!” “回越国?” “……” 千悦一呆。 那女侠肯定不是沈大人派来的。 如果是沈大人派来的,定会杀人灭口! 任务没有完成,沈大人并没有下令让她们回去。 自己三人被李辰安抓住的消息当瞒不过沈大人! 她生性多疑! 三人全须全尾的活着回到越国,她会信自己是清白的么? 她一定会认为自己三人已经招供,甚至被李辰安策反成了李辰安的卧底! 以沈大人宁杀错不放过的手段,踏入越国边境恐怕就是三人的死期! “我忽然发现还是旧雨楼里比较好。” 百媚抿了抿嘴,又道:“那暖阁里真舒服,凭我们三人的本事,若是成了他的女人……” 她看了看千悦和十里,低声说道:“我、我其实是期待的。” “毕竟他是皇上啊!” “养我们三人又不用多少银子,万一给他生出了皇子……” 百媚眼睛一亮:“你们说,我们有没有可能因此而成为他的嫔妃呢?” 十里一听,脸上顿时充满了期待。 毕竟青楼的活儿不好干。 那些给银子的大爷们有几个是来看你吹拉弹唱的? 一个个歪瓜裂枣,仗着有几个臭钱,还不是馋着你的身子! 与其低声下气的侍候那些臭男人,还不如侍候这位年轻的皇帝! 人家生得帅气。 还是诗仙! 功夫又好! 一方幽潭,一个和尚来洗头总比十个百个和尚来洗头更干净一些。 十里看向了千悦: “姐姐……要不、咱们回旧雨楼去?” 沈继业就惊呆了! 这特么好不容易跑了出来,你们竟然想要回去! “表妹,不可!” “谁是你的表妹?!” 千悦瞪了沈继业一眼,语气不善,沈继业一哆嗦立马闭上了嘴,心里却在盘算着—— 这三个臭婆娘回去倒是可以献身给李辰安求个活路甚至求个前程。 可自己呢? 李辰安又不要男人! 那必然是死路一条! 不行! 这臭婆娘这时候翻了脸,看来她也想要去侍候李辰安! 摸了摸袖袋,那把生锈的匕首没在。 打又打不过,该怎么办呢? “那……既然三位姑娘要回旧雨楼,沈某就不陪了。” 他躬身一礼:“沈某得走了,有缘再会!” 他刚刚转身,千悦一指落在了他的腰间。 沈继业身子一软,“噗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姐姐,他不是你的表哥?” “哪来的什么表哥,他就是沈大人委托我们要找的人,他是沈大人的亲弟弟!” 百媚十里一惊,“……那这人怎么处理?” 千悦冷冷一笑:“既然咱们回不去了,也不能让这厮好过!” “卖去南院供那些好男风的男人享用!” “凭这厮的模样能值一些银子!” 百媚十里没有同情,“好,卖了之后咱们回旧雨楼?” 千悦沉吟三息:“回旧雨楼不妥。” “那咱们去哪?” “去……长乐城!”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又见雪飘过 二 昭化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一。 宁国皇帝李辰安启程离开了玉京城,向长乐城而去。 随行的人不多。 但带去的狗不少。 十辆马车有五辆装的是狗笼子! 这活当然不是李辰安安排的,而是不念和尚这家伙。 其余人除了萧包子五人之外,随行的有秋八楼、向青云、庄定春三人。 当然还有老魏等几个车夫和几个婢女。 队伍规模不大,离开京都的时候又早,并没有惊动京都的百姓。 甚至就连朝中的官员知道的也极少。 当两天后李文厚有了闲暇,想起了那一千万两银子之事,风风火火的跑去御书房的时候,才知道李辰安这厮已离开京都走远了。 这银子一文都没到手! 欠条还在李辰安的手里! 这平白无故自己就背上了一千万两银子的债…… 李文厚站在御书房的门前,风雪灌入了他的脖子,他打了个激灵,却觉得心里更冷。 这肯定不行! 就算拿不到那一千万两银子,也得将欠条给拿回来! 夜长梦就多,再过一些日子李辰安那小王八蛋若是不认账,那自己就百口莫辩了。 这事温煮雨知道,得让他给自己做个证人才行。 如此想着,他转身向内阁走去。 内阁的许多官署都新修了暖阁,里面很暖和。 温煮雨正在他的首辅官署里看着新近送来的奏折,抬眼见李文厚走了进来,他招了招手: “正要派人去请你,恰好你来了。” “来来来,看看这个。” 李文厚:“……温大人,” 由不得李文厚说话,温煮雨面色极为凝重的又道: “上一次加急而来的奏折说的是北漠道的幽州遭受了雪灾。” “幸亏皇上有先见之明,通过吴国的庄氏向怀北县送去了三十万斤棉,也幸亏皇上用人得当,幽州知府田秀荣处理及时。” “幽州的雪灾问题……首次没有出现死人的现象。” 李文厚:“……温大人,” 温煮雨摆了摆手打断了李文厚的话: “可这一次的急报又是来自北漠道……商源商道台亲笔写的!” “还是雪灾!” “这一次面积更大,有三个州共计十二个县受灾。” 李文厚:“……温大人,” 温煮雨又摆了摆手,“听我说完!” “这一次雪灾,最为严重的是河西州……商道台已下令开仓放粮,但北漠道并不是产粮之地。” “商道台没有采纳朝廷的政策减免农业税,怕的就是那地方发生了大雪灾官府的粮仓没粮。” “但现在就算是附近州县将粮仓里的粮全部拿去救济河西州也维持不了多久。” “所以,商道台请求朝廷支援。” 李文厚:“……温大人,” 温煮雨将那份紧急奏报塞到了李文厚的手里,“看来你也知道这件事了,你觉得这事怎么办比较妥当一点?” 李文厚接过这奏报:“不是,温大人,” 温煮雨起身,背负着双手:“这事,最终还是需要你户部去解决,叫我也没用啊!” “李大人,” 温煮雨走了两步,回头: “商道台说倾整个北漠道之力最多能支撑个把月……我的建议是从江南道调集粮食送去河西州!” 李文厚这次没有叫温大人了,他接了这句话:“但江南道官府粮仓里并没有多少粮食!” 温煮雨点了点头,因为李辰安减免了农业税,江南道响应最为积极,导致了官府少了一半的粮税。 除了运往京都的粮食之外,地方粮仓确实没多少粮食了。 “但民间有!” “可以花银子去买!” 李文厚一愣,又要花银子?! “说到银子,皇上还欠我一千万两!” “温大人若能帮我向皇上要来这一千万两银子,我亲自去江南筹粮!” 温煮雨顿时乐了: “李大人啊,此去长乐城马不停蹄也得一两天,还不一定能在长乐宫找到皇上。” “一来一回一耽误,至少去了五天!” 拍了拍李文厚的肩膀,温煮雨踱步站在了门前望着外面的大雪: “灾情大于天啊!” “李大人,那一千万两银子好办,他可是宁国的皇帝,还能不给你么?” “但拨银筹粮这事却迫在眉睫!” “若是因为你的原因导致了灾民大量冻死饿死,” 温煮雨回头又看向了李文厚: “李大人啊,这不太好向全国的百姓交代啊!” “户部的账上不是还有一些银子么?” “骆烨不是说这个月会上缴国库五千万两银子么?” “事有轻重缓急,我就不留你喝茶了,快去!” 李文厚目瞪口呆,“……温大人,” 温煮雨眉梢一扬: “对了,苏大人的父亲苏老先生他们还在京都,江南那地方他最为熟悉,我想筹粮之事他们派人去办恐怕会更快一些。” “另外,颍州陈氏家住陈丁卯老先生,还有太原王氏清河崔氏都有人在京都。” “这些大阀世家的家里都有存粮的!” “可不能巧取豪夺,咱们定要用市价去买!” “他们也都有自己的商队,这运费酌情商议一下,恐怕比朝廷再组织人去运送还要便宜一些。” 李文厚:“……温大人,我……” “我知道你也有难处,但再难有灾区的百姓难么?” 温煮雨来到了李文厚的身前,语重心长的又道: “可还记得皇上曾经写的《卖炭翁》和《山坡羊》?” “皇上是最为重视宁国百姓的!” “再大困难也要克服,皇上相信你,我……也相信你!” “灾区的百姓们……会感谢你!” 李文厚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很重。 他心头一热: “我这就去!” 李文厚前脚一走,温煮雨后脚也走了出去。 他去的是太学院。 在后院的那处小院里,看着那扇关着的门看了许久,他再次离开,去了定国侯府! 定国侯钟离破的身份皇上并没有公之于众。 但温煮雨知道。 钟离破早已离开了定国侯府不知所踪。 樊老夫人为了寻找钟离破而今也不知道在哪里。 但定国侯府依旧存在。 现在,住在定国侯府的是樊桃花的二儿子,蜀州钟离园的那位钟离悠! 对于钟离府的事,钟离悠当然也知道。 他必须从蜀州来京都。 倒不是继承这侯府,而是……表钟离府之忠心! 侄女钟离若水一直在李辰安的身边,这些日子回来了两次,说一切都好。 应该一切都好。 只是钟离若水的肚子却没有丝毫变化! 李辰安登基为帝,也没有立后…… 这多少让钟离悠有些忧。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又见雪飘过 三 相较于在蜀州的钟离园,这里其实更好,但钟离悠却极少出门。 为了保证定国侯府没有任何二心,他至今也没有去拜访过京都的旧友。 就连程国公府、齐国公府、燕国公府和骆国公府他也没有去过。 幸亏没有去过。 这不,骆府显然出现了一些问题。 尚不知道骆府的问题有多严重,但以钟离悠的眼光看来,骆府的问题恐怕不是一般的问题。 他没有好奇的去打听。 这种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定国侯府的人也不多。 除了他之外,便是与他从蜀州同来的袁肃袁三爷。 另外便是三弟钟离塑的小女儿,也就是钟离若水的妹妹钟离若画了。 后花园里很是和谐。 钟离悠与袁三爷坐在雪中的凉亭里围炉煮茶。 亭外的大雪中,是钟离若画在练剑。 这小丫头从广陵城回来之后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她竟然前所未有的勤奋起来! 若是以往,在这样的大雪天里,她哪里会练什么剑! 看着雪中舞剑的那个人儿,看着空中纵横的剑气,袁肃一捋长须欣慰的一笑: “小小姐果然是武学奇才!” “从广陵城回来短短两个来月的时间,她竟然已经破了二境上阶!” “她才……八岁啊!” “看来她极有可能比老夫人更早踏入大宗师!” “只是……老奴有一事不明。” 钟离悠呷了一口茶,“何事不明?” “三小姐每一次回来,老奴怎么总觉得小小姐对她有些敌意?” “她们可是亲姐妹,这不应该呀!” 钟离悠放下茶盏,捋着短须微微一笑: “若画这丫头……年岁虽小但性子却有些好强。” “若水因为皇上,机缘巧合之下她一步成为了大宗师,这便令若画有了极大的压力,心里不服气也是正常。” 袁肃看了看钟离悠,想着李辰安与钟离若水来到这定国侯府的时候,小小姐非得要坐在李辰安的怀里,双臂要挂在李辰安的脖子上。 那眼神,那神态…… 许是自己想得有些多了。 毕竟一个八岁的孩子她懂什么情与爱? 又看了一眼雪中的钟离若画,袁肃低声问了一句: “老夫人有了消息没有?” 钟离悠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司空豹他们在分头寻找,至今还没有消息传来,这便说明母亲并没有去她以前去过的那些地方。” “父亲……哎,他糊涂啊!” “曾经我以为母亲经营蜀州是为了防范先帝,现在看来她其实是在防范父亲。” “她担心的是父亲万一与大离余孽有了联系,引了大离余孽的兵入宁国。” “神武军虽说有母亲的心血,但父亲才是神武军的直接统帅。所以母亲在蜀州创立了神卫军……卫,卫的就是宁国的江山社稷!” “京都之变的时候,母亲让父亲去的蜀州将神卫军带回了京都……” “偏偏赤焰军与神武军神卫军都没有一战!” “这其实是母亲的良苦用心。” “她希望父亲明白就算是引大离余孽的火焰军入宁国,也讨不了多少便宜,但父亲似乎并不领情。” “也或者是父亲心有不甘。” “这才有了母亲假死,将桃花令交给了李辰安的事。” “那时,估计母亲也就死心了。” “她的假死,一来是为了对付樊梨花,二来……我以为她是想要暗中找到隐门。” “她恐怕还是希望将隐门消灭,将父亲的念头斩断。” “说来说去,她为的就是这个国这个家!” 袁肃长长一叹,对于老夫人,他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那份传遍天下的美丽的爱情故事,最终的走向却变了味道。 “二公子宽心,以老夫人之能想来是能找到老爷的。” “以老夫人和老爷之情……许能挽回。” “皇上至今对此事不提半个字,便是他留下的余地。” 钟离悠望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心想母亲的性格也是倔强的。 如果父亲不回头…… 母亲定会出剑! 就在这时,正在练剑的钟离若画忽然停了下来。 一个丫鬟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他便是温煮雨! 温煮雨极少来定国侯府。 但今儿个他必须来! 钟离悠和袁肃已站了起来,二人走出了凉亭走入了抄手回廊向温煮雨迎了过去。 毕竟是宁国首辅,是李辰安最信任的肱骨之臣。 二人拱手一礼,钟离悠面色欢喜的说道: “温大人今儿个怎么有暇光临寒舍?” 温煮雨拱手回礼,笑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个我来,确实有事。” 钟离悠心里一咯噔,定国侯府掌握的是兵权! 温煮雨有事前来,那必然与兵戈有关。 莫非是边境有了战事? “温大人请!” 钟离悠将温煮雨迎至凉亭,亲手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温煮雨捧着茶盏,开口说道: “北漠道河西州遭受了大雪灾,有人在蛊惑人心趁机作妖。” “打的旗号是皇上得位不正,天怨之!” “这群人有钱有粮也有组织,自称为太平教,宣称凡加入太平教者,可领粮三斤,领钱三十文。” “凡对太平教忠心者,可拜见教主,得教主洗礼赐福,百病不浸!” “商道台给我的密信中说,此事非同小可。” “其背后,恐怕有大旗门的影子。” “而今,这太平教已招募信徒三万之数,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地增加,有愈演愈烈之势。” “他派了府兵前去镇压,却遭受到了一支军队的伏击。” “是军队!” “打的是太平教的大黄太极旗。” “这支军队有万人之数,皆为骑兵,个个都穿着制式盔甲,武器也是军中刀弩……” “府兵惨败。” “河西州州府永安城,已落在了太平教的手里!” 钟离悠大吃一惊,便听温煮雨又道: “此事非同小可,皇上已从皇城司知道了此事,派了人快马回来告诉了我如何处理。” “……需要钟离府做些什么?” “这是皇上给你的信!” 温煮雨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递给了钟离悠。 钟离悠接过,取出一看…… “二伯,蜀州神卫军出剑门入关中,驻防景宁县。” 就这么一行字,下面盖了李辰安的私印。 钟离悠这就惊呆了: “温大人,神卫军不是应该去河西州剿灭这太平教的么?” “皇上给我的信说蜀州过去太远,剿灭太平教之事就交给背城军。” 袁肃一怔,“背城军是个什么军?” “皇上在幽都县的时候成立的一支军队,从幽都县去河西州,只需要十余日行军。” “而神卫军驻防景宁县,是为了防备太平教狗急跳墙通过景宁县入江南!”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又见雪飘过 四 天下事有大事也有小事。 小事终究是比大事多的。 而真正的大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比如北漠道忽然间冒出头来的太平教。 他们发起了攻城之战,并占领了河西州州府永安城这件事。 这是大雪封山的冬季。 北漠道的人本来就少,在这样的日子里也早已没有了商旅。 所以这件事在河西州闹得沸沸扬扬,但京都的百姓们并不知晓。 就连朝中的官员除了有数的几人其余也都不知道。 李文厚在疯狂的筹集粮食去赈灾—— 他以为是赈灾。 实则这是在为前去剿杀太平教的背城军筹集粮草。 定国侯府里,袁肃袁三爷悄然离去。 李辰安一行到了长乐宫,他仅仅在长乐宫里呆了一晚便去了正在修建的科学院。 通过皇城司发往幽都县的信鸽,在大雪中飞了足足六天,这才送到了幽都县县令诸葛不亮的手里。 幽都县的雪也没个停。 幽都县至今依旧没有衙门,诸葛不亮的家就是衙门! 曾经这个家冷冷清清,而今这个家……算得上是一个家了。 因为这个夏天家里来了一个姑娘和一个丫鬟。 姑娘本来叫落红,现在叫月红。 丫鬟叫小翠。 月红姑娘有一手精湛的医术! 自从她来到了这里之后,没多久就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这年头生个病可就容易死人。 而这幽都县,不过是三十万泥腿杆子数十个村子在摄政王一拍脑门的时候决定成立的一个县。 这里没有正儿八经的郎中! 生了病怎么办? 全靠命硬不硬。 可现在幽都县有了一位女郎中,那手艺,啧啧啧,当真是躺着送去,喝下一两剂汤药,或者扎了几枚银针之后就能站着走出来! 月红姑娘不单单是医术惊人,更关键的是她不收钱! 免费! 这…… 用月红姑娘的话说,这些草药本就生在山上,只不过是她偶去山里将那些草药给挖回来,用在了乡亲们的身上罢了。 并无别的成本。 再说……相公就是这幽都县的父母官,为他治下的乡亲们治病,只希望乡亲们能身强力壮,能听相公的话,将这幽都县建设的更好一些。 于是,诸葛不亮这个县令在幽都县三十万百姓的心里地位极高。 于是,乡亲们为了报答月红姑娘,便将这破茅草屋给推了,修建了一处颇为宽敞的两进院落。 就在半个月前,新房落成的时候,她和诸葛不亮成了亲。 婚事很简单,就请了村子里德高望重的几个老家主和诸葛不亮的几名好友。 比如秦日钢夫妇。 比如步惊鸿。 今日大雪,无人前来看病,月红坐在妆镜前取下了脸上的面巾,凑到了镜子前,仔细的看了看镜子中的这张脸。 脸上的疤痕又淡去了一些,但依然可以看见。 看来还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幸亏相公不是个以貌取人之辈。 小翠说存银就快耗尽,这翻了年开了春,受风寒的人便会多起来…… 若是缺少了草药可是个大麻烦。 可现在自己总不能再去抢银子吧。 这该如何是好呢? 戴上了面巾,月红从卧房走出来到了堂屋里。 诸葛不亮正坐在堂屋的桌前,手里拿着一张纸,眉间紧锁。 “娘子,为夫需要出去一趟。” 月红一怔,幽都县只有农田,这时节田里并没有活干。 “相公要去哪?” “我要去一趟燕京城。” 燕京城依旧是一座空城。 只是因为皇上当时在这里让秦日钢和步惊鸿成立了一支背城军之后,秦日钢二人才带着两万招募来的背城军战士在城里搭建了不少的营房。 诸葛不亮要去燕京城,便是与背城军有关了。 “相公,要打仗了么?” “皇上亲笔,河西州那地方出了些乱子……” 诸葛不亮起身,“此事很急,我估计得晚一些回来。” “我陪你同去。” “这……” 月红从墙上拿下了两顶斗笠和两件蓑衣。 “左右也无事,给你做个伴,走吧!” “好!” “小翠!” 站在门口,月红冲着厨房喊了一声。 “小姐,” “你看好屋子,我和老爷去去就回!” “好咧!” 二人穿上蓑衣戴上斗笠走入了纷飞的大雪中。 诸葛不亮叹息了一声: “哎……,要是大黄在就好了。” “说来也奇怪,这么久了,大黄活不见狗死不见尸,恐怕真被山里的黄大仙给叼跑了。” 月红不吭声,因为她想起了一个喜欢炖狗的人。 二人向燕京城而去,乡间小路满是积雪,行路的速度实在有些慢,而诸葛不亮又很焦急。 想了想,月红停了下来。 “我背你。” “这怎么行!” “我会武功,背着你飞……会更快一些!” “可我是个大男人!” “大男人又怎么了?眼见着天色就暗下来了,可莫要误了皇上的大事!” 诸葛不亮一听没再坚持,他爬到了月红的背上,月红站起,双腿微曲,发力,一飞而去! 当他们刚刚离开这磨子坪村的时候,村口来了三辆马车。 马车停在了村子外面,从马车上下来了九个人! 其中一男一女二人穿着貂裘,另外还有四个姑娘是穿着花布棉袄的丫环,剩下的三人便是车把式。 两个丫环撑着伞遮在了那穿着貂裘二人的头顶。 伞下,一个漂亮的姑娘四下里张望了一番,眼里很是好奇:“三叔,这就是爷爷要我来的地方?” 站在她身旁的是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 他蹙眉也四处打量了一下:“应该就是这里……” “菲儿,你……你还记得你爷爷信里给你说的话么?” 陈菲儿点了点头:“侄女也有些好奇,爷爷将那诸葛不亮夸上了天,可我们一路走来,这幽都县……哪里像个县城的模样?” 陈宿笑了起来,“这幽都县才建县不足半年时间!” “菲儿啊,咱们这一路不是也和不少百姓们聊过的么?” “至少这诸葛不亮在百姓中口碑是极好的!” 陈菲儿忽的咬了咬嘴唇,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生气了几许怒气: “可也听说他已经和一个叫月红的姑娘成了亲!” “……这事有些突然,三叔也写了信送去了京都给你爷爷请他拿个主意。” “这样,反正咱们来都来了,先去找到诸葛不亮的家。” “他也不知道我们来的目的是啥,就说咱们颍州陈氏打算在幽都县投一些银子建一处作坊。” “本来也是要来这里修建一处冶炼作坊的嘛。” “就在这里过完年,想来你爷爷的回信也就到了。” “走吧,咱们去村子里问问诸葛不亮的家在何处!” 陈菲儿望向了远处。 心里极为忐忑。 身为颍州陈氏的千金小姐,要是真嫁到了这里…… 他已经有了妻子! 以颍州陈氏之地位,以自己之身份,莫非只能做个妾?! 这怎么行? 第一千零五十章 又见雪飘过 五 诸葛不亮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家里去了一群身份高贵的人。 燕京城。 背城军大营。 当诸葛不亮将李辰安的亲笔信摆在秦日钢和步惊鸿二人面前的时候,二人吓了一大跳! “这些狗曰的!” 秦日钢破口大骂: “竟然敢造反!” “他奶奶的!” “还要不要老子们在这安生的过一个年了?” “老步,走走走,召集队伍,咱们马上出发!” “这群王八犊子,操练了几个月,也该去真刀真枪的干一场见见血了!” 步惊鸿犹豫了数息。 这背城军吧……说来已经成立了四个来月了。 北部边军那边也送来了一批铠甲武器。 但这两万背城军战士做的最多的活并不是训练,而是在死亡谷谷口一线修建瞭望台和防御工事。 每天真正训练的时间不足两个时辰。 他们的体力算是不错,但如果论打仗……单就说射箭这一项,能在五十步开外命中靶心者寥寥无几。 更不用说骑马了。 这里根本就没有战马。 原本的训练计划是等这些日子将防御工事修建完毕,过完年再好生的训练。 可现在皇命却来了。 皇上说那是一支万人之数的骑兵…… 背城军是实打实的半吊子步兵! 以步兵对骑兵……这大雪倒是帮了忙。 在这样的大雪中,骑兵是不利于冲锋的。 但现在却有另一个问题—— 这些反贼占领了永安城! 他们据城而守,两万背城军是不太可能将永安城攻下来的! 这仗要怎么打? 步惊鸿将心里所想说了出来,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打,肯定是要打的!” 秦日钢深吸了一口气,猛的站了起来,“这样,你我有些功夫,咱们俩偷偷潜入永安城,找到这狗曰的太平教的营地,伺机放一把火,趁乱去打开城门放咱们背城军入城!” 诸葛不亮一听,摆手: “不可!” “皇上说的很清楚,这一万骑兵中,极有可能有大旗门的人!” “也就是江湖中人!” “他们个个都会武功!其中定有高手。” “你们二人是背城军的主副统帅,万一你们有个闪失……背城军何去何从?” 秦日钢一听,大眼一瞪: “那怎么搞?” 这一仗实在不好搞! 围城吧……永安城是河西州州府,城池颇大,两万人也围不住。 人家是骑兵,开了城门一个冲锋足以击破守城士兵。 硬攻吧,很显然攻不下。 诸葛不亮沉吟片刻说道: “除非能引蛇出洞!” “将那一万骑兵给诱出来,两万背城军伺机突袭,这样有些许胜算,却会死不少人!” 这实在不是个好的法子,但似乎又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法子。 秦日钢看向了诸葛不亮,问道: “怎么诱?” “让背城军的战士佯装成送粮的商队途径永安城外,敌人定有探子!” “敌人也缺粮食,极有可能会打粮队的主意。” “……那我们的人埋伏在何处?” “就藏在运粮的车里!” 步惊鸿一拍巴掌:“好主意!” “一万敌军骑兵不可能全部来劫粮,咱们这一仗胜算极大!” 秦日钢扭头看向了步惊鸿,“那剩下的敌军龟缩在城里又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呢?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听着的月红说话了: “要不……我随你们去。” 秦日钢一愣,月红的医术极为精湛,有她在队伍里,伤员倒是能够得到最好的治疗。 诸葛不亮也扭头看向了月红。 虽说月红有些功夫,但那是战场! 不过月红作为随军的大夫在战场的后方,危险相对会少一些。 “我去主要不是救治伤员。” “……那你去干啥?” “我、我、我师傅曾经说药这个东西,用好了能救人,用坏了能杀人。” “我学了一些制毒之术……威力挺大的,如果我潜入永安城找到了太平军的驻扎地,” 月红咬了咬嘴唇,低声又道: “可能一家伙能将他们绝大多数给撂倒。” “如此……咱们背城军或许可轻易拿下永安城,弟兄们也会少许多伤亡。” 步惊鸿和秦日钢就惊呆了。 相处数月,他们都知道月红姑娘的艺术极高,却无人知道月红姑娘还会用毒的手段。 诸葛不亮也不知道。 他此刻看着自己的妻子,心里倒不是畏惧那毒的厉害,而是担忧! 这和在后方医治伤员可不一样! 永安城的防守一定极为严密。 她一个弱女子……就算是会点功夫,在诸葛不亮心里,她依旧是一个弱女子! 她要潜入永安城,要在那偌大的城池找到太平军主力的驻扎地,要下毒……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些许纰漏,她恐怕都难以全身而退。 步惊鸿二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这样,弟妹,你将毒制好,我去下毒!” “不行,这毒得我亲自去下!” “……为何?莫非毒还要认人的?” 月红微微一笑:“倒不是,而是下毒有很多讲究。” “这事就这么定了,时间紧迫,咱们现在就出发,到了怀北县之后我去买一些需要的药材,途中可将毒制好。” “相公,” 月红看向了诸葛不亮,满眼的柔情。 “你在家等我。” “此去有些远,咱们成亲的第一个年……奴家无法陪你一起过了。” “国家的事是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别的也帮不上忙,为了弟兄们,也为了报答皇上对你的知遇之恩……” “奴家会尽力而为,也会安全归来。” “不要担心,等我回来。” “走吧!” …… …… 祁山下。 科学院。 一间建造好的房舍里。 秋八楼烤着火看了看李辰安,“背城军只有两万人!” “还是步兵!” “没有上过一次战场,没有见过血的步兵!” “我以为你派背城军去剿杀反贼极为不妥!” “他们极大可能被反贼剿杀!” “如此……定会助长反贼之威风,令河西州的百姓误以为太平教当真是正道!” “其后果,还不如不剿!” 李辰安抬眼看了看秋八楼,脸上并无愠色: “你说的对!” 秋八楼等人顿时一愣,便听李辰安又道: “所以我同时又命西部边军大将军谢靖率五万骑兵带烟花前往永安城!” “燕云关极为重要!” “可不能让驻扎在九阴城的宇文寂知道。” 秋八楼心里一震:“这么说……背城军就是个幌子?” “是啊,背城军是步卒,他们走得慢,等他们抵达永安城的时候,谢靖所部当已夺回了永安城。” “谢靖所部必须在最短时间返回燕云关,背城军可临时驻防永安城,行剿灭余匪之事。” 秋八楼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背城军会跑的如此之快! 更无人料到背城军里,有一个可怕的女人! 她是樊梨花的亲传弟子! 她的毒术,远比她的医术厉害!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又见雪飘过 六 北漠道的冬,除了雪还是雪。 地上是厚厚的积雪,天上是飘荡着的鹅毛般的大雪。 背城军在昭化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七那个晚上出发了。 他们穿着盔甲背着战刀,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甩开两条腿在雪地里一路狂奔! 作为当今皇上亲自命名的军队,背城军的战士们心里的自豪感那简直是爆了棚的高! 曾经都是些泥腿杆子,现在竟然被选中成为了皇上最嫡系的军队—— 这个当然是秦日钢和步惊鸿听取了诸葛不亮的意见有事没事灌输的思想。 正因为这样的一种思想,让他们心里充满了热血,也让他们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这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 “这是皇上对咱们背城军的绝对的信任!” 就在出发前,队伍集结在燕京城城墙下的时候,背城军大将军秦日钢按照诸葛不亮所写宣读的讨贼檄文! “皇上如此仁厚,可天下偏有生了反骨之人!” “那狗曰的太平教蛊惑民心妖言惑众,假雪灾之名行大逆之事,” “他们竟然占领了永安城,绑架了城里十余万父老乡亲!” “皇上震怒,命我等前去剿杀反贼,” “本将军问你们一句……你们是不是爷们?!” 城墙下一群热血沸腾的汉子狂吼:“是……!” “你们怕不怕死?!” “不怕……!” “好,皇上没有看错你们!” “兄弟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现在,就是咱们报效皇上的时候了……” “不灭反贼绝不回!” “本将军命令……出发!” 火把如长龙一般在夜色中蜿蜒。 诸葛不亮看着背城军消失在了远方。 他看了很久。 担心着背城军这第一战的结局,也担心着自己的妻子月红的安危。 战争这个东西,归根结底它都是残酷的。 但战争这个东西偏偏又是不可避免的。 诸葛不亮读过很多书,他知道所谓的历史,其实就是用历朝历代那些将士们的血写出来的。 回头望了望燕京城。 城里的灯已熄灭。 城里……又一片寂静。 这座城要建。 皇上预算的三亿两银子,而今已有三千万两到了幽州城的八福钱庄。 这是修建燕京城的专款。 相去甚远,却可以启动了,只是皇上还没有派人送来燕京城的建造图纸。 等将来这座城建好了,皇上真的会迁都至此么? 诸葛不亮不知道。 他收回了视线,转身,举着火把孤身一人徐徐向家里走去。 …… …… 小翠看着站在面前的这位衣着华贵的小姐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手在碎花布围裙上擦了擦,“敢问小姐,你们找我家老爷可有何事?” 陈菲儿背负着双手,嘴角微微一翘,脸颊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儿。 “这个……我们是颍州陈氏的族人,早些日子派了人前来这边勘探矿脉。” “在大明山里有所收获,爷爷便吩咐我们前来幽都县……听说幽都县的县令大人挺不错,如果可以,我们打算在这里建设一处冶炼作坊。” 小翠一听,生意来了!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颍州陈氏有银子,老爷现在最愁的就是幽都县只有农业没有商人前来开设作坊。 如果能够留住颍州陈氏,有了这个开头,有了陈氏的口碑,再有了那条宁直道……指不定未来真会引来更多的商人。 她连忙招呼道: “原来是颍州来的贵客,快快里面请!” 小翠将陈菲儿一行引入了内院,想了想,带着他们去了诸葛不亮的书房。 “小姐老爷请坐,我家老爷夫人想来很快就会回来了,奴婢给你们煮一壶茶。” 陈菲儿打量了一下这简陋的书房,陈宿已坐在了茶桌前,问道: “你家老爷去了何处?” “奴婢不知道,老爷和夫人走得挺急,估摸着是某个村子又有人家里出了幺蛾子。” 小翠也坐在了茶桌前,取了火折子点燃了茶炉煮上了一壶茶。 “你们高门大阀人家不知道,这村子里呀,一天到晚鸡毛蒜皮的事可多了。” “前些日子,小岗村赵老汉家丢了一只鸡,也跑来找老爷告状,说是鸡肯定被李二狗子给偷去炖着吃了。” “说在李二狗子家的茅房里看见了鸡毛。” “老爷饭都没顾得上吃就跑去破案去了。” “下河村,孙家两口子打架……都四十几岁的人了,就因为老孙头左看又看都觉得他拿二十来岁的儿子长得不像他,便怀疑是他妻子那时候偷了人……” “说来也不怕你们见笑,反正呀,这老百姓的日子吧,除了油盐柴米,便是些琐碎之事。” “这幽都县呢……至今也只有老爷一个县令,莫要说县丞什么的了,连跑腿的捕快都没有一个。” “老爷,不容易。” “老爷做事事无巨细,心思儿极为缜密,你们若是能在这幽都县开设作坊……老爷肯定会帮你们办得妥妥的,你们只管数银子就行!” 陈宿笑了起来,觉得这丫环口齿伶俐有点意思。 陈菲儿来到了茶桌前,坐下,好奇的问了一句: “你家夫人也跟着你家老爷一起出去了?” “嗯,我家夫人是远近闻名的女神医,我估计是哪户人家打架了。” “这种事很正常,受了伤见了血都需要我家夫人去治疗。” 陈菲儿一怔,瞪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睛:“你说……你家夫人是女神医?” 小翠骄傲的说道: “是啊,连隔壁怀北县的百姓都跑来找我家夫人治病呢!” “那……” 陈菲儿又左右看了看:“既然是女神医,为何这屋子里连炭火都没有生一盆呢?” 小翠斟茶,微微一叹: “谁叫我家夫人有一副菩萨心肠呢?” “她治病救人,分文不取……连药材的本钱都不取!” “这不,眼见着就无米下锅了。” “哎……老爷的那点月俸,” 小翠话音未落,走廊传来了诸葛不亮的声音: “小翠,晚饭做好了没有?” “老爷,来客人了!在书房呢!” 诸葛不亮走了进来,小翠起身,惊讶的问了一句: “夫人呢?” 看着这书房里一群陌生的人,诸葛不亮淡然说道: “病人伤得有些重,夫人这些日子暂时回不来。” “……哦,” 小翠看了看陈菲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想来你们也还没有用饭吧?” 陈菲儿点了点头。 小翠为难的看向了诸葛不亮,说了一句:“颍州陈氏来的客人。” “哦,你去王大爷家借点米。” “……这都借三次了。”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又见雪飘过 七 主仆二人的对话并没有隐瞒。 陈宿和陈菲儿都惊呆了! 堂堂幽都县县令,日子过得竟然如此窘迫—— 陈菲儿暗地里打量着诸葛不亮。 这人…… 书房里灯光有些昏暗,看上去有些黑! 身高体魄倒还不错,衣着……看上去就是最为普通的棉袄。 相貌……说不上堂堂,也说不上难看,就是两个字:普通! 以颍州陈氏的家境地位,嫡出的菲儿小姐要长相有长相,要学问有学问。 当宁国的世家门阀被皇权打压的时候,这些世家门阀家的子女多互为联姻,再不济也是嫁入本地乡绅大户之家。 不管如何,日子过得是颇为滋润的。 现在爷爷说新皇帝与历代皇帝都不一样。 他似乎并不在乎世家对朝廷的威胁。 他也不介意世家之子科考从政。 那么世家门阀的子女最好的婚配对象就是朝中的官员! 因为官宦之家与商贾之家的路是截然不一样的。 朝中的官员有很多! 京都更多! 还都是高官! 以颍州陈氏的身份,以自己的相貌学识,要嫁给京都某个大员家的公子这并不难,可偏偏爷爷却希望自己嫁给眼前这个平凡普通的小小县令…… 世家的家风极严。 家规更严。 陈菲儿是不能违背爷爷的意志的,所以她来了。 作为颍州陈氏的掌舵者,陈菲儿深知爷爷的眼光。 只是这一次……爷爷并没有见过诸葛不亮,他为什么要自己来这苦寒之地看看这个日子过得都揭不开锅的已婚的男子? 陈菲儿并没有看不起诸葛不亮,因为她已知道诸葛不亮是皇上亲自任命的幽都县县令。 能被天下第一诗仙看中,想来这诸葛不亮是有极高的才华的。 曾经的摄政王而今已成为了宁国的皇帝,她也知道面前的这个不起眼的男子,将来可能会一飞冲天。 是可能! 因为皇上远在京都,而诸葛不亮却在遥远的幽都县! 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地方。 皇上的事很多,而人的记忆是有局限的。 或许过那么三五年,皇上便将他给遗忘,那么他的未来也极有可能就在这幽都县当一辈子的县令。 如果自己真嫁给了他,便意味着自己的这一辈子也将这地方度过。 感情,至少现在是没有丝毫感情的。 在利益至上的世家门阀,陈菲儿所看中的同样是未来夫婿的前程。 这时候的诸葛不亮的前程,就像这书房里的烛火一般暗淡。 且再看看。 陈菲儿看向了诸葛不亮。 诸葛不亮似乎脸皮子挺厚,他毫无所动,淡然说道: “无妨,等我月俸到了还他就行。” 小翠很想说你的尚未到手的月俸已所剩无几了,接下来还要过年。 但当着外人的面,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好!” 小翠转身离开,诸葛不亮坐在了茶桌前。 歉然笑道: “今略苦,来日方甜。” 他看向了陈宿,从进来到坐下,他仅仅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陈菲儿—— 非礼勿视! 这原本是读书人的操守,却令陈菲儿心里颇为不喜。 毕竟是刚满十七岁的少女,何况她陈菲儿还有不俗的容颜。 这看上去比自己大了十来岁的老男人,不就是个小小县令么? 竟然不将本小姐打上眼! 只是世家的教育让她轻易不会将心中所想表露出来。 但想着赶了这么远的路,今儿个晚上估摸着得喝粥……这么冷的天,喝粥可是个麻烦,半夜容易起夜。 于是,她起身,冲着诸葛不亮歉然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马车里带着不多的吃食还有毛毯棉被等物。 她去吩咐了丫环取来,那粥也能煮得稠一些,多少还能加两个菜。 晚上想来也是没有炭火的……这么冷的天,老遭罪了! 这皇上也是! 既然任命了他为幽都县县令,明明知道幽都县苦寒,也不多拨付一些银子下来,至少修建一处像样的县衙也好。 不管陈菲儿心里如何抱怨,爷爷之命难违。 她终究还是在这里住了下来。 呆在屋子里很冷,她干脆跟着三叔,在诸葛不亮的带领下,天天去外面找修建冶炼作坊的地方。 当然,顺便也跟着诸葛不亮去了各个乡村,她这才真切的体验到了什么叫做穷! 少女的心终究是善良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并在某一天的傍晚与诸葛不亮探讨了这个问题—— “同样是宁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颍州陈氏有良田万顷,有产业无数。” “那些田地都是交给佃户们在耕种……同样是种地,但陈氏的佃户所过的日子比这幽都县的农人却好了许多!” 她面色肃然的看向了诸葛不亮,“皇上减免了一半的田赋,按理,你治下的这些百姓日子该好起来才对。” “可这数天时间里我随你所见却并非如此,其原因究竟在何处?” 诸葛不亮倒是没有料到这姑娘会有此想法,他沉吟数息,说道: “我并不知道你颍州陈氏与佃户之间所签订的合约是怎样的。” “但我知道整个宁国,真正种田的人,能够维持一家温饱就算是很不错了。” “这便是皇上两年前就开始推行工商业的原因所在!” “他说农业的问题,是一个短期内不太容易改变的问题。” “因为在种子没有得到极大改良、在高产的农作物没有找到之前,这刀耕火种的种田方式注定了农业的产量不会高。” “所以见效最快的只有商业!” “而商业的大力发展是以工业为基础,它带来的好处就是让百姓们去作坊里做工,也就是拓展百姓们的收入……” “就像你家如果在幽都县修建一处冶炼作坊,修作坊需要人,以后作坊开了工也需要人。” “你们付给这些人工钱,他们便赚到了田地之外的一笔钱。” “这入账增加,兜里有了银子,自然日子就会好许多。” 陈菲儿想了想: “可我家的作坊三叔说最多招募一千来个人,那就意味着只有这一千来人能够有额外的收入。” “其余人怎么办?” 这是个扎心的问题。 但这个问题却难不住老狐狸诸葛不亮。 他悠悠站了起来,望着黄昏中的雪。 脸上的神色似乎有纠结。 “菲儿小姐,” “看在你陈氏是第一家来幽都县建设作坊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陈菲儿一怔: “什么秘密?”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又见雪飘过 八 诸葛不亮微微一笑: “一个地方能否兴旺,离不开天时地利人和。” “这些天你也看见了,咱们这地方,要山有山,要水有水,要人有人!” “宁直道明年就能全部修建完毕!” “行路就不再难。” “而明年……” 诸葛不亮又徐徐坐了下来,沉吟数息,极为认真的说道: “明年,燕京城将启动修建!” “按照皇上的计划,燕京城大致需要五到十年的时间来建设!” “它将是宁国未来的都城!” 陈菲儿大吃一惊。 倒是在爷爷的信中知道皇上有修建燕京城之意。 爷爷说一旦燕京城建成,就算是它不能成为宁国的京都,它也必然是一处极为重要的城池。 燕京城在幽都县的土地上。 诸葛不亮是幽都县县令,是主持修建燕京城的人,那么将来定可能得到皇上重用, 只是修建燕京城耗资巨大,但宁国国库里却没多少银子。 所以爷爷无法预测这燕京城几时能修—— 若过上十年八年再修,自己已经十七岁了,断然不能等那么久才出嫁。 这就变成了一场没多少把握的赌! 赌的是自己的一辈子。 此刻听诸葛不亮说明年就要动工……这已经是十二月十七了。 转眼就是明年! 若燕京城真的动工,它需要大量的劳动力! 莫非这就是诸葛不亮解决其余劳动力的方法? 看着陈菲儿惊讶的表情,诸葛不亮俯过身子,神秘兮兮的又道: “修建燕京城是一件大事,但我要告诉你的是另一个消息!” “这消息你知道就好,因为幽都县的地界就这么大,能够修建作坊的地方是皇上在这里的时候亲自划定的!” “他说这是为了燕京城的……环保,就是不被作坊污染。” “你们是来幽都县的第一家商人,所以那地皮子我算是便宜卖给了你们。” “后来的商人就不一样了!” “皇上说……地皮需要竞标!” “你可以想象一下,将来,燕京城建成之后,皇上将这里定为国都之后……” “这地方将会有多少人来?” “莫看现在这里一无所有,到那时,这里必然寸土寸金!” “所以呀,贫穷是暂时的,你不要看乡情们吃的是野菜稀粥,你要看的是他们的精神面貌!” “难道你就没发现他们的脸上并无太多愁容?” “这便是他们对未来的期望!” 一个天大的饼就这样被诸葛不亮有意的画在了陈菲儿的面前。 涉世不深的少女信了! 因为爷爷去京都就是参加航运经营权竞标的! 她这才知道这个看似贫穷的地方,原来具有如此之大的潜力! 这才明白爷爷希望她能嫁给诸葛不亮的真正意图所在! 不行,得将这些消息告诉家里。 得赶在明年燕京城动工之前,尽量多的买地皮建作坊! 陈菲儿拿定主意,忽然发现诸葛不亮那不太光亮的脸其实也挺帅的。 她面色微微一红,“在你家里也住了一些日子了,你……你也别拿我当外人。” 诸葛不亮一愣,心想我不拿你当外人难道还拿你当内人? “我的意思是……这眼见着就要过年了。” “这雪下个不停,就算停,我们要再赶回颍州也来不及了。” 诸葛不亮又吃了一惊,怎么的? 还要留在我家过年不成? 陈菲儿就是这个意思: “你现在的俸禄不高,我们这么多人吃住在你这也、也给你增加了不少负担。” 说着这话,陈菲儿从袖袋中取出了一个鹅黄色的荷包放在了桌上,推了过去: “你莫要拒绝!” “住客栈也是要付钱的。” “何况你、你还帮了我们许多。” “这天气太冷,得买一些炭来取暖。” “伙食上面……” 诸葛不亮心里早就一喜。 实在没有过年的银子了啊! 他们虽说是来幽都县建作坊的,但吃住在自己家也抗不出啊! 颍州陈氏肯定是不缺银子的,这绣了两只鸳鸯的荷包不大,想来也没多少银子,却能补贴一下家用,将这个年过完应该是差不多够了。 但如果就这么给拿到手里似乎又太势利了一些,于是,诸葛不亮伸出了手,义正严词的说道: “这不妥,” 他将那荷包推了过去,“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冷就冷点,晚上蜷缩一下一夜也就熬过去了。” 陈菲儿心想你倒是能够熬过去,我担心我自己熬不过去呀! 她也伸出了双手,将诸葛不亮推过来的荷包又推了过去。 “但年总是要过的,再不去采买怕是来不及了。” 诸葛不亮又推:“年不年的无所谓,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陈菲儿也推:“那可不行!” “年就要有年的样子!” “以前你怎么过的年我不管,但现在我既然来了,这年就要过得红红火火的!” 这话有些歧义。 但现在诸葛不亮并没有察觉,因为在推攘的过程中,他的手盖在了陈菲儿的手背上! 入手温润柔软。 他猛的一惊,抬手,“在下并非故意!” 陈菲儿满脸通红,收回了双手,羞涩垂头: “那还不收下?” 小院寂静。 只有纷扬的雪簌簌而落。 气氛忽然有些暧昧。 诸葛不亮看着陈菲儿那娇羞的模样心里忽的一颤,他没有再推却。 将这荷包收入了袖袋中,暗自骂了自己几句: “诸葛不亮,想啥呢?” “有妻月红,这便是自己这一辈子最大的福分了!” “女人……如陈菲儿这样的世家姑娘,是你一个小小的县令能去想的么?” “何况彼此年岁相去甚大,都能给她当叔叔了!” 陈菲儿抬眼,便看见了诸葛不亮那黝黑的脸上忧郁的神色。 她低声问了一句: “你在想什么?” “……我妻月红,你现在也知道她随军去平乱去了。” “应该快到永安城了。” 陈菲儿一听,神色忽的有些低落。 这些日子随诸葛不亮走乡串户,听到的最多的就是老百姓对那个叫月红的女人的赞美与崇拜! 初时陈菲儿听着会很不舒服。 但听得多了,她却对这个女人生出了好奇之心来—— 救死扶伤的女神医! 分文不取的女菩萨! 那一手医术被百姓们吹捧得能生死人肉白骨。 为了背城军将士们能在战场上得到及时救治,她一个女流之辈竟然随军而去! 陈菲儿忽然察觉到自己心中的小来。 有银子又如何? 买不到百姓发至内心的尊敬。 世家的身份又如何? 不过是让彼此之间的距离更远一些罢了。 诸葛不亮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县令。 他的妻子月红……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 而自己,便显得十分俗气。 看了看身上的貂裘,陈菲儿忽然觉得诸葛不亮身上的布衣更顺眼。 她默默起身,回到了内院的西厢房,对自己的贴身婢女小环说道: “把你身上这身衣服脱下来!” 小环大惊! “……小姐,你、你想做甚?”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永安城之战 一 堂堂颍州陈氏的大小姐就这样穿上了布衣。 她的心里莫名的有些欢喜。 就像脱去了一到重重的枷锁,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起来。 这碎花布棉衣当然是没有貂裘的御寒能力的,她却并没有觉得冷,甚至还在房中翩翩跳了几下。 “小翠,好看么?” “……” 小翠这就惊呆了。 她摸了摸身上柔软的貂裘,咽了一口唾沫,心想明明是这身昂贵的衣服更好看。 她不知道小姐为何这样做,她默默的脱下了身上的貂裘,点了点头: “小姐穿什么都好看!” “真的?” “小姐国色天香,奴婢哪敢撒谎!” 于是,十七岁的少女便像一支蝴蝶一般快乐的飞了出去。 她站在了诸葛不亮的面前,背负着双手,掂了掂脚尖,抿了抿嘴唇: “喂,” 诸葛不亮抬头,愕然一怔。 昏黄的灯光下,那身稍显宽大的碎花布棉袄穿在这脸蛋儿白净的大小姐身上…… 有些突兀。 风格不对。 花布棉袄很廉价,但她头上的金色步摇还有那对镶嵌了珍珠的耳坠依旧表明了她高贵的身份。 这…… 诸葛不亮很想说那身白色的貂裘穿在她的身上其实真的很好看。 但他转念一想,这姑娘看来是想要体验一下穷人的生活。 也好。 皇上曾经不是说过的么? 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让她明白百姓生活之艰辛,懂得赚钱之不易,以后她嫁了人也才会知道何为勤俭持家。 于是,诸葛不亮也点了点头,说道: “姑娘天生丽质,这一身花布棉袄穿在姑娘身上别具一格,只是……” 陈菲儿心里一甜,又是一慌: “只是什么?” “只是你若是将头上的配饰去掉,再围上一根围裙,嗯……再去厨房烧火,让头上落一些碎叶烟灰,这样可能就更好看了。” 陈菲儿顿时瞪大了眼睛,迟疑片刻: “我这就去!” 当陈宿回来的时候,再看见陈菲儿的时候,他惊呆了。 差点没有认出来! 陈菲儿的脸上是白一道黑一道的烟灰! 就像从灶里钻出来的猫一样! “你……你这是……?” “咳咳咳……” 陈菲儿狂咳了几声,拍着胸脯喘了几口气,这才缓过劲来。 “第一次烧火不熟,但烧得多了想来就会了。” “嘻嘻,” 陈菲儿拍了拍身上的灰,“挺好玩的,灶前很暖和,就是烟有些呛人。” 陈宿默默的看着这个侄女,忽的一笑: “挺好!”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这个容,并不一定就是将自己装扮得更美丽。 也是为了迎合! 看来侄女这几天对诸葛不亮的态度已改观。 这是好事么? 陈宿也无法预料。 他来到了诸葛不亮的对面,坐下,面色有些严肃: “诸葛大人,河西州太平教之事,而今可有平息的消息?” 诸葛不亮摇了摇头,望着飘飞的雪,他的脸色也极为忧虑: “这北漠道的冬,莫要说行人,就连飞鸟也没有。” “要等消息传来,恐怕得过完年,我夫人回来之后才知晓。” …… …… 永安城。 河西州州府衙门。 后院,书房。 这里原本是河西州知府马长春的居所,但现在已成为了太平教最高指挥中心! 马长春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这个堂堂的知府大人会成为了阶下囚! 当太平教的反贼破城之后,他被囚禁。 次日,他被反贼从大牢中带出,带到了原本属于他的这书房之中。 坐在书桌旁的是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男子! 他正在翻着桌上的那些书,还有尚待处理的很急的灾情汇报。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那青年男子才转过了身来。 他看见了那男子的脸! 生得颇为俊美,不像个将军,更像个书生。 “马大人,” “自我介绍一下,我便是太平教的教主魏红血。” “江湖无名,庙堂上更无名……但从现在起,我的名字恐怕要不了多久天下皆知!” “北漠道我很熟悉。” “北漠道的官员我多少有些了解。” “你……你这个知府是很不错的,投靠我,你依旧是河西州知府。” “等我太平军占领了整个北漠道之后,你便是北漠道的道台!” “你现在点点头,这事就成了。” “我会马上放了你的家人,也还给你权力与自由。” “如何?” 马长春当场就一口唾沫向魏红血吐去。 没吐中。 魏红血躲开了。 却并没有恼怒。 甚至还笑了笑。 “我就喜欢你这样有气节的人。” “只是这事确实有些突然,你一时半会没想明白其实也很正常。” “我要告诉你的是,李辰安曾经不是说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么?” “这话从京都传到了北漠道,于是点燃了我心中的那簇火苗。” “现在的太平教就如星星之火,它已经燃烧了起来,将在来年席卷整个宁国!” “你会看见太平教的燎原之势的!” “良禽择木而栖……你是读书人,这个道理你应当明白才对。” “这样,距离过年也没几天了,暂时委屈你在牢中呆着,但我希望的是你能在这几天想明白。” “我很忙的,初二,你给我一句话。” 马长春又被关押在了牢中,他之所想却并不是投靠魏红血。 他焦虑的是皇上何时才会派兵前来剿灭这股反贼! 北漠道位置偏僻,可莫要让这太平教在北漠道坐大了才好! 因为这个叫魏红血的青年男子,一席话间便让马长春不寒而栗。 这是一个城府极深,心机过人的枭雄! 他选择了一个最好的时机和最好的地点—— 恰逢河西州雪灾,正是官府赈灾上下奔忙的时候。 而河西州在北漠道的西边,距离道府甚远,地里位置更加偏僻。 他占据了天时地利! 至于人和…… 马长春尚不知道太平教短短月余时间便招揽了三万余的百姓。 马长春更不知道魏红血不仅仅有一万精锐骑兵,他的身边正在聚集不少的江湖高手。 比如,此刻从夜色中而来的,披着一身风雪的…… 金轮法王! 正在饮茶的魏红血抬头,便见一体魄极为雄壮满脸虬髯的凶神恶煞的大汉走入了书房。 他浑身一抖。 那身狼皮衣裳上的雪簌簌而落。 他一步来到了茶桌前,将两柄金轮往桌上一放,大刀金马的坐在了魏红血的对面。 豹眼一睁,眼里精光四射: “本法王要去京都宰杀那狗皇帝为我弟弟报仇,没多少闲工夫,看在你已故的父亲的面子上……有话快说!” 魏红血没有说话。 他面带微笑在斟茶。 “你不说,老子可就要走了!” 魏红血这才抬眼看了一眼金轮法王,淡淡的说了一句话:“急着去送死么?”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永安城之战 二 金轮法王的眼睛徐徐眯了起来。 眼缝里透射出了一股凌冽的杀意,令这房间里的温度似乎都骤然一降。 然而,魏红血丝毫都没有紧张。 他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甚至还将斟好的茶递了过去: “半步大宗师虽说不多,但我的身边恰好还有那么两三个!” 他的话音未落,金轮法王忽然扭头向左右看了去。 左右有屏风。 屏风挡住了他的视线,却没有挡住从屏风后散发出来的同样极为强悍的杀意。 左极柔,右极刚…… 他的杀意陡然一敛,哈哈大笑着从魏红血的手里接过了茶盏: “少当家气度非凡!” “比起老当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一口饮尽了这杯茶,抬起手臂抹了一把嘴: “但洒家真的要去京都杀了那狗皇帝给我弟弟报仇!” “你知不知道那狗皇帝身边的五个女人中就有一个大宗师两个半步大宗师?” “你觉得你能杀得了他么?” “那狗皇帝如果是那么好杀的,还轮得到你从塞外赶去动手么?” 金轮法王深吸了一口气,恶狠狠说道: “可洒家的弟弟……在幽州就是死在了那狗皇帝的手上!” “他死的好惨!” “不杀那狗皇帝,洒家寝食难安!” 魏红血摆了摆手: “杀,肯定是要杀的。” “但怎么个杀法却有诸多讲究。” “你这样去京都,与飞蛾赴火有何两样?” “我父亲同样是死在那狗皇帝的手上,我现在正在做的,便是为父亲报仇!” “我大旗帮,现在已正式更名为太平教。” “大旗帮这些年在塞外训练的一万精骑,其战斗力在荒人的骑兵之上!” “你恐怕不知道,月前,我这一万精锐骑兵摧枯拉朽一般将这北漠道的府兵击溃,轻取了这永安城,” “江湖中的大旗帮,从此就登上了大雅之堂!” “这永安城,是我太平教的起点。” “我太平教在永安城振臂一呼,城里十余万百姓趋之若附,而今已有教众二十余万之数。” “杀狗皇帝,先灭其国,再夺其妻,而后……将他如狗一般的扒皮凌迟千刀,这不比你去毫无把握的冒险来得更痛快么?” 金轮法王一听就惊呆了。 他是个江湖中人。 久居于塞外。 他万万没有料到曾经同在塞外找饭吃的大旗帮,竟然在这个少帮主的带领下,从以前的打家劫舍摇身一变,变成了窃国! 这个理想就不是金轮法王这莽汉敢去想的了。 他揉了揉眼睛,俯过身子,忽的问了一句: “少帮主,” 魏红血摆了摆手:“请叫我教主!” “……总教主,造反需要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 魏红血顿时就笑了: “本教主当然清楚。” “所以本教主隐忍了两年之久,这不就是为了银子么?” “何况以后太平教行于天下,向有钱人化点缘……想来他们也是会很大方的。” 金轮法王沉吟三息,脑瓜子一转:“这么说,你请我来一趟这里,就是想请我加入你的太平教?” “正是!” 魏红血坐直了身子,神色严肃的说道: “你加入我太平教,本教主封你一个金光如来……领五千骑兵,为太平军之先锋,为本教主……冲锋陷阵!” “待得我太平教杀入京都,本教主将那狗皇帝交给你,要杀要剐任由你处置!” “另外,待本教主建立起太平上国之后……本教主再封你为开国大将军,享一世荣华富贵!” “你,同意么?” 金轮法王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在江湖中混了半辈子,竟然还能有成为开国大将军的这么一天! 他的眼顿时就红了。 他仿佛已看见了京都的繁华,还有京都数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漂亮姑娘! 他一家伙就站了起来。 一撩那身狼皮大衣,单膝跪地: “某、金轮法王,愿拜在教主坐下!” 魏红血起身,嘴角一翘,他走了过去,双手将金轮法王搀扶了起来: “本教主又得一员虎将,当庆贺!” “来人……备酒……” 他的话音未落,跑入书房的并不是他的侍卫,而是一个斥候! 这斥候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教主在上!” “小的们在城外百里之处发现了一支数万人的军队,他们正向永安城而来!” 金轮法王吓了一跳,这才刚造反呢,那狗皇帝的兵这么快就来了? 他看向了魏红血,却见魏红血脸上的笑意更浓。 “是步卒还是骑兵?” “回教主大人,是步卒!” “那狗皇帝也是无兵可用了,步卒……竟然敢派了步卒来攻城!” 他面色一沉,“来的好!” “本教主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斥候营继续监视,务必准确掌握敌军动向!” “有任何消息……让本教主养的那只海东青及时送回!” “不得有误!” “此战定要大捷!” “以扬我太平教上承于天,下应于民之正道!” “去将左右六路护法大将军给本教主请来,另外……让厨房杀鸡宰羊,让将士们吃饱喝足随时准备为太平教而战!” 金轮法王一听,连忙拱手一礼: “某既然效忠于教主,此战,某请求出战!” 魏红血哈哈大笑: “好!” “有金光如来为先锋,敌军定闻风丧胆,不战而逃!” …… …… 谢靖万万没有料到那群成立不过四个月的背城军,他们竟然靠双腿远远的跑在了他的前面。 谢靖率领的五万大军在收到李辰安亲笔命令的时候就兵分五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从燕云关悄然离开。 这一场连绵十余日的大雪掩盖了他们的行踪。 直到他们在昭化二十五年十二月十七抵达河西州的来云县的时候,他们的行踪似乎依旧无人发现。 而此刻,秦日钢与步惊鸿所率领的背城军,却堂而皇之的抵达了清水镇。 这里,距离永安城只有百里距离。 队伍在清水镇的郊外临时停了下来。 但队伍中却少了一个人—— 她是月红! 她已借着风雪的掩盖,独自一人抵达了永安城东门外的一片胡杨林中。 夜色尚未黑透。 她没有贸然入城。 她从怀中摸出了一张饼,小口的仔细的咀嚼着。 又摸了摸袖袋中的几个小小的瓶瓶罐罐,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她回头望了一眼,纷飞的大雪中,竟然有两只鹰一掠而过。 她不知道那就是萧包子所养的贵妃和贵妃拐来的皇上! 那两只鹰是随王正浩轩来的! 它们在前方探路。 路没探个明白,贵妃却发现了远处另一只海东青! 咦! 贵妃向来对同类很是好奇。 因为它的同类很是稀少。 于是它们飞了过去。 那只海东青,正是魏红血所养的,名为大将军的未成年雄鹰。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永安城之战 三 大将军是受过正规训练的鹰。 它是去执行任务的! 它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被盯上了! 它更没有料到盯上它的,是一只不正经的雌鹰! 它的巡逻范围本来应该很大,可当它刚刚飞到清水镇上空的时候,它落在了一颗高大的松树之巅,鸟头一转,便看见远处正向它这里而来的……两支鹰! 它也很好奇呀! 便没有再往更远处去巡逻,它依旧站在树顶,只是眼神里有诸多戒备。 它在等着它们的到来……或许能好生聊聊,也或许会打一架! 究竟相见会如何,它也不知道。 但它所希望的是能将这两只鹰给说服,若能让它们给主人效力那就是最好的。 它在忐忑中等待。 远在两百里之外的谢靖所部此刻也在沉默的等待—— 他们在来云县郊外的云来山的山谷之中。 这里,便是西部边军五路大军的集结地! 至暮时,四路大军汇集于此,还差最后一支军队抵达。 大军就藏在云来山的山谷之中。 没有营帐,也没有烟火。 所有的将士们席地而坐,默默的啃着冻得硬邦邦的炊饼,等待着最后一支队伍的到来。 谢靖召集了四名大将坐在一颗雪松之下。 一张地图铺在了雪地上。 就着最后黄昏的光线,他看了看四人,手指落在了永安城: “此战,不可小觑!” “永安城的情况出发前本大将军已详细的告诉过你们。” “斥候回报来的消息与我们当初的预测相去不远。” “这太平军看起来并不是一群乌合之众,城墙上的布防竟然做的有模有样。” 他的手指落在了雪地上,画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图案。 “东南西北四门,各有瞭望塔十六处,有箭塔三十八。” “瞭望塔常驻三人,箭塔常驻六人,另外……城墙上准备得有火油滚石等防御之物。” “四方城墙上各有一千士兵值守,另还有巡逻队伍十二支,一支大约在两百之数。” “这是很标准的城防布局!” “咱们虽然有烟花这等神物,但咱们没有投石车,这就意味着咱们要将烟花投掷到城墙之上,距离城墙的距离就要在二十丈之内。” “但箭塔的杀伤射程却在五十丈!” 谢靖抬头看向了四个将军,“所以我们对永安城的攻击只能在晚上!” “另外,太平军的一万骑兵,他们的营地就在永安城的校场。” “永安城的校场靠近东门,也就是我们此去正面面对的城门。” “当烟花落于城墙之上爆炸之后……按照一支正规骑兵的反应速度,他们从集结完毕到出城迎战,这大致需要盏茶功夫。” “我是这么想的……” “他们的骑兵若是出城,这是最好的!” “黄将军,” 一年约三十的汉子站了起来,躬身一礼: “末将在!” “你率领一路军藏在东门外两百丈开外的右翼,按照斥候标注的地图,这里有一个小山丘。” “一路军在此待命。” “末将领命!” “张将军,” 一年约四旬的虬髯汉子站了起来,“末将在!” “你的第二路军藏在东门外百丈开外的左翼,那里有一片胡杨林。” “当太平军的主力出东门之后,他们一定会去追逐投掷烟花的士兵。” “当他们追至距离东门百丈之后,你率兵前去截断他们的退路!” “末将领命!” 谢靖抬头看向了一个年约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 “童欢,” 这年轻男子摸了摸鼻子咧嘴一笑: “大将军,烟花军干的就是放烟花这事。” “您放心,我保证将第一轮烟花都准确的放到永安城的城墙之上!” 谢靖眉梢一扬: “然后呢?” 童欢两手一摊:“然后……然后若是看见了敌人骑兵出门,肯定是扭头就跑呗!” “跟谁学的?” “嘿嘿,跟苏沐心那家伙学的。” “学的不错,但你烟花军的任务不止于此。” 童欢一愕,“还要干啥?” “你还要分出半数的投掷手埋伏在后方,等敌军骑兵进入埋伏圈之后,以烟花惊其战马!” “五扇原之战……皇上就是用的这一手,令夏侯卓数万骑兵溃败,造就了以五百骑兵破数万骑兵的神话!” 谢靖的眼里露出了一抹崇拜之色: “本大将军接任西部边军以来,专门成立了这一支烟花军,本以为会用在荒人的身上……” “你给本大将军记住!” “要想咱们的士兵最少的伤亡,你烟花军必须准确无误的掌握战机。” “可不能给老子瞎丢!” “苏沐心那小子教了你那么多,这一战便是检验你烟花军的本事的时候了!” 童欢嬉皮笑脸的神色这一瞬间消失不见。 他腾的站起,“末将保证完成任务!” “好……!” 谢靖看向最后那名将军。 “常将军。等厉将军到,你们二人的任务便是正面冲锋!” “将惊了战马的敌军分割开来,四面合围……务必全部消灭!” 常将军起身,“末将遵命!” 谢靖也站了起来,背负着双手眺望着远方。 “不能给这群反贼逃命的机会,不然背城军的那些弟兄们……他们毕竟成立的时间太短,估计也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 “这些反贼若成了流匪,” 谢靖深吸了一口气,“背城军恐怕会疲于奔命难以应付!” “传本大将军令!” 四人齐齐一礼。 谢靖道:“厉将军抵达之后,给他一个时辰的修整时间。” “正好夜浓,全军连夜行军!” “此去永安城尚有一日马程……务必在十八日夜抵达永安城外!” “敌军定有斥候,我军也不必再去隐藏。” “抵达目的地之后,各部按照部署行事。” “去准备吧!” 四人拱手一礼,转身离开。 谢靖依旧望着远方,脑子里却想起了五扇原的时候与皇上的那一次见面。 那时,他还是摄政王。 他将西部边军大将军之位甩手就丢给了自己,这是自己这辈子命运的最大转变! 而现在,受皇上亲命,自己带着五万骑兵来打这第一仗。 这是皇上的信任,也是皇上的考验。 他拽紧了拳头,喃喃自语: “此战……不容有失!” “此战……需大胜向皇上复命!” 入夜。 厉将军一万骑兵抵达。 可也就在这时,又有斥候飞奔而来。 “报大将军……!” “何事如此之急?” “大将军,我等发现背城军的弟兄……” 谢靖微微一惊:“他们就快到这里了?” “不是,他们在我军前方百里的清水镇!”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永安城之战 四 谢靖顿时吓了一大跳,“你说什么?” “大将军,背城军确实已抵达了清水镇!” 这特么的! 谢靖就傻眼了。 你们步兵跑那么快干啥? 急着去送死的么? “快快快,传本将军令!” “全军立刻出发,全速前进!” “斥候营速去告知背城军,让他们原地待命!” 五万骑兵在大雪中出发,向清水镇狂奔而去。 然而背城军并不知道他们后方还有大部队。 按照计划,月红姑娘将在亥时完成下毒。 月红姑娘说为了保险起见,她的毒会分为两种。 一种下在敌军的饮水中。 另一种则下在敌军的营地里。 无论哪一种毒,只要下成功了,那么发作的时间将在子时,若无解药不能解。 这意思就是只要大军子时之后赶到永安城就能顺利的收拾残局。 这百余里地,按照背城军的行军速度大致需要两个时辰。 现在是申时末,时间是来得及的。 队伍简单的修整了个把时辰,天色已晚。 秦日钢与步惊鸿带着队伍又启程向永安城狂奔而去。 太平军斥候当然察觉到了背城军的动向。 然而,那斥候营营正打了一个唿哨,想要召唤那只名为大将军的海东青的时候,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又打了几个唿哨。 抬头望去,漆黑的夜色中哪里能看见那只鸟的影子。 “大将军这是跑哪里去了?” 贵妃和皇上带着大将军溜了! 就在入夜时分,贵妃和皇上飞到了大将军停歇的这颗树上。 贵妃歪着鸟头左右瞅了瞅大将军,大将军是正儿八经的斥候鹰,在太平军是有编制的,哪里将贵妃和皇上放在眼里。 于是,它瞪了贵妃和皇上一眼:“啾啾,啾啾……” 意思是你瞅啥? 皇上一瞧,不乐意了。 你个小屁鸟,竟然敢凶朕的贵妃! 贵妃也不高兴,长这么大,除了萧包子那个野蛮的女人,谁敢对欺负它! 于是,贵妃使了个眼色,皇上向大将军扑了过去: “啾啾啾啾……” 意思是,小样,瞅你咋地? 朕还要修理你! 大将军一听,皇上? 比小爷的官儿还大? 不管了,既然要打,就先打了再说! 于是,贵妃气定神闲的看着两只鸟战成了一团。 皇上是一只野蛮的成年雄鹰! 它一直生活在荒国辽阔的阿尔泰山脉里。 那里生存的环境极为恶劣,造就了它极为敏锐的反应速度还有极为强悍的战斗能力。 大将军是圈养的! 它这辈子未曾经历过风雨,就像人一样,还没有受到社会的毒打。 此刻,它才知道人间险恶! 它被皇上一家伙从天上扑了下来。 它翻身,蹬腿,皇上躲。 它扭转身子,想要飞到高处,却又被皇上两爪子给摁住。 这一次,皇上没有松爪,它被皇上摁在了雪地里! 它愤怒的反抗,结果是它掉落了一地的毛! 皇上轻蔑的看了看这只未成年的鹰,一家伙将它的脑袋摁入了雪中。 “啾啾啾啾……” 意思是你太差劲了,丢鹰的脸。 贵妃也飞了下来,很是欢喜,觉得自己找的这个饭票真的很不错。 “啾啾啾啾……” 它在个大将军说投降吧孩子,叫一声娘,让你爹放了你。 大将军的脑袋在雪里,它难受啊,呼吸不畅,也发不出声,心里恐慌极了。 皇上松开了摁住它脑袋的那只爪子,大将军这才抬起了鸟头,急迫的呼吸了几口。 “啾啾……” “叫娘!” 大将军心想老子如此尊贵,怎能叫它一声娘呢? 它迟疑了三息,又被皇上一家伙将它的脑袋摁入了雪地里。 它扑棱着翅膀,心生绝望。 皇上又松开了爪子,“叫娘!” 又把它脑袋摁入了雪地里。 如此……十六次! 鹰头上的毛都快掉光了。 大将军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特么哪里来的两只不讲道理的鹰呢? 它终于屈服,心想自己从出生没多久就没了爹娘,有这么一对强悍的爹娘好像也不错。 皇上果然是厉害的。 自己根本就不是它的对手。 在鹰的世界里同样是强者为尊,它是皇上、它是贵妃,自己是大将军……叫一声娘不丢鹰。 于是,当皇上再次松开爪子的时候,它叫了。 叫声颇为凄凉: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用人话说就是:娘啊,快让爹绕了孩儿吧! 贵妃很满意。 丢了一个眼神给皇上。 皇上从大将军的背上跳了下来,屁颠屁颠的来到了贵妃身旁,蹭了蹭,鸟脸极为骄傲。 贵妃冲它魅惑一笑,踱步,来到了大将军的身边。 “啾啾啾啾啾啾……” “儿啊,以后就跟着你爹娘混!” “世界那么大,爹娘会带着你翱翔于天地之间,去看各处不一样的风景,顺便再帮你找个媳妇。” “这大冷的天,你跑这地方来干什么?” 大将军委屈的垂头:“啾啾……” 大将军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讲给了贵妃和皇上。 皇上倒是完全不在意。 毕竟它要做啥都是听贵妃的吩咐。 但贵妃一听就吓了一跳。 竟然有人要造反! 萧包子可是皇上未来的贵妃,那些王八犊子造反岂不是就是要断了萧包子的后路么? 这不行! 得搬救兵。 飞回京都太远,那去哪里找救兵呢? 贵妃鸟脑袋瓜子一转—— 王正浩轩! 于是,三鸟离开。 大将军就这么跟着它新认下的爹娘跑了! 太平军那斥候营营正当然唤不来大将军,他只能派了人向永安城去报信。 同在这场大雪之中,有一支只有十七人的骑兵在前行。 他们正是王正浩轩一行! 他们从京都而来,已进入北漠道地界,距离永安城也只有百余里地。 “娘,前方有个村子。” “……大伙儿也都很累了,这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啊,要不就歇息一晚吧?” 谢二喜看了一眼儿子,“那两只鹰呢?” “在前方探路。” “哦……那两只鹰挺肥硕,等它们飞回来……炖来吃了!” 王正浩轩浑身一紧。 那鹰是能吃的么? 若是吃了,你就算能找到你的相公,你儿子的命可就没了! “这些日子忙着赶路,这破干粮吃的实在没有胃口。” 谢二喜话音刚落,她抬起了头来。 漆黑的夜色中,三支鸟飞了回来。 “咦……这两玩意儿还能拐回别的鹰?” 贵妃和皇上落在了王正浩轩的左右肩膀。 大将军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它在空中盘旋了两圈,落下。 恰在王正浩轩的头顶! 王正浩轩正要将头顶的鹰给抓下来,耳畔却传来了贵妃急迫的啾啾声。 他听不懂啊! 谢二喜也听不懂,她饿。 于是她拔出了腰间的菜刀……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永安城之战 五 夜色漆黑。 大雪纷飞。 月红从那片胡杨林中走了出来,悄悄的、小心翼翼的潜行至东城墙外十余丈距离。 城墙上灯火通明,隐约可见来回巡逻的士兵。 她仔细的观察了片刻,找到了巡逻士兵的间隙,身形一展,在风雪中向城墙根处窜了过去。 借着着一冲之力,她的脚尖在城墙上一点,身子陡然飞了起来。 飞至城墙半高处,她的双手往城墙一抓,整个人如一只壁虎一般贴在了城墙上。 她侧着耳朵仔细的听着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脚步声渐渐远去。 她再一飞…… 身如柳絮一般落在了永安城的城墙之上! 这恰好在一处箭楼的旁边。 她正要向城内飞去,却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她连忙缩了回去,娇小的身子就藏在了箭楼与墙垛夹角之间。 较为隐秘,因为城墙挂着的灯笼的光线照不到她藏身之处。 脚步声不大,仔细辨别可知来的只有三人。 月红没有去想将这三人杀死。 她必须进入城内,不能惊动任何人。 一个极低的声音忽的传来: “头儿,不是小的心里不满,以前吧,大家都是大旗门的人。” “大旗门在北漠道七十二分舵,咱们永安分舵虽说穷了一些,但这些年弟兄们的日子也还能过得下去。” “不像那幽州分舵。” “听说幽州分舵给大旗门赚了不少银子,却一家伙被全灭了。” “现在七十二分舵的弟兄都归入了太平教,凭啥咱们永安分舵的弟兄要来城墙上巡逻,其余分舵的弟兄却编入了太平军?” “人家太平军在校场营地里吃香的喝辣的,咱们在这墙头喝西北风……” 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 “陈三,你小子闭嘴!” 脚步声停了下来,就停在距离月红丈许距离。 那沉闷声又响起: “巡逻的不仅仅是咱们永安分舵的弟兄,还有这河西州其余六个分舵的弟兄。” “教主不是说过了么?” “要有大局观!” “守城也好,巡逻也好,成为太平军骑兵也好,都是太平教的弟兄,都是为太平教的兴旺繁荣做事,只是各自的职责不一样罢了!” “你别看编入太平军的弟兄们这时候舒服,也别看他们的待遇比咱们高……” “陈三啊,老子告诉你,这里发生的事,整个北漠道估计都知道了。” “朝廷会视而不见?” “北漠道道台的乌纱帽不想要了?” “他们肯定会派兵前来……太平军就必须出门迎战。” “到那时候,他们拼的可是命!” “无论怎样也没有在这城墙上巡逻来的安全。” 那叫陈三的士兵一听,缩了缩脖子,“这么说来,咱们这还是个好差事?” “至少不算太差,走吧,去前面那处瞭望塔,告诉山鸡他们可得打起精神来。” 陈三一愣:“这么大的雪,难道还会有官兵前来?” 脚步声又起,“可不是么!” “骆副教主亲自发的话!” 声音渐远。 “说是狗皇帝的兵,已经到了清水镇。” “……这么快就来了?” “是啊,接下来恐怕会有一场恶战。” “头儿,听说骆副教主的身份很不简单。” “当然不简单,人家是骆国公府的嫡长孙!” 月红一惊,听到了风雪中隐隐传来的最后几句话: “……咱少帮主敢起事,那么多的银子你以为从哪里来的?” “骆副教主不仅仅是提供了大量的银子,他还弄来了不少武器盔甲!” “另外……他还很会打仗,不然上一次府兵怎会溃败得如此之快?” “将这偏远的永安城作为咱们太平军的第一个城池,听说也是骆副教主的主意……” 月红并不知道什么骆副教主。 她惊诧于骆国公府这个名字! 如果这人所言非假,便说明京都的骆国公府对皇上李辰安是极为不满的。 堂堂骆国公府的嫡长孙竟然成了这太平教的副教主行造反之事…… 这个消息回去之后得告诉相公! 她将这事放在了心上。 趁着这巡逻的间隙,她猫着腰向前窜了过去。 单手在墙垛上一撑,身子越过了墙垛,向城内飞了进去。 刚才那人说太平军营地在教场…… 月红想了想,向一家小酒馆走了去。 没多久她握着两个馒头又走了出来。 被太平军占领的永安城的街头少有人迹,月红低着头啃着馒头默默的走在屋檐下。 她并没有向校场方向而去。 她去的是……州府衙门! …… …… 州府衙门书房。 魏红血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骆烈,屏退了左右,低声问道: “大哥,咱们这边已起事月余,东离岛那边……” 骆烈比魏红血年长三岁。 他是这太平教的副教主,魏红血是正儿八经的教主,可魏红血却依旧尊敬的叫了他一声大哥! 这不仅仅是骆烈的身份尊贵。 而是大旗帮能够从一个塞外的江湖门派走到现在,这一切其实都是骆烈的功劳! 大旗帮帮主北马啸西风魏长河死后,骆烈便来到了大旗帮。 就在魏红血悲恸之际,二人在书房里呆了一宿。 而后,魏旭改名魏红血,骆烈留在了大旗帮。 大旗帮这两年做的最大的两件事皆是骆烈所安排—— 其一,便是贩卖私盐给荒国。 其二……便是在塞外厉兵秣马! 塞外苦寒,但这位骆国公府的少爷却丝毫没有少爷的精贵。 他亲自组建并训练了太平军骑兵! 他给这群江湖中的莽夫定下了规矩,教会了他们如何行军打仗,并赢得了所有将士的尊敬。 大旗帮这两年发展的速度前所未有。 魏红血深知骆烈功不可没。 他不敢小觑骆烈。 倒不是因为骆烈背后的骆国公府,而是骆烈告诉他的这个伟大的计划—— 二龙戏虫! 二龙! 太平教是其一。 东离岛是其二! 至于虫……那就是狗皇帝李辰安了! 魏红血那时候才知道骆国公府与东离岛怀氏,原来一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太平教在北漠道起事。 东离岛从东海而来沿长江而上。 双管齐下,那狗皇帝天天就知道在女人的裙下吟诗,他当然会成为宁国历史上最短命的皇帝! 现在太平教已经起事。 魏红血当然也知道那狗皇帝定会派来大军灭他。 以一万骑兵几万所谓的教众与国家抗衡……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所以,东离岛能吸引狗皇帝的仇恨,这才是对自己的太平教最为有利的。 骆烈那张秀气却坚硬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二弟莫急!” “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魏红血一喜,“东离岛出兵了?” “倒不是,” “……那是什么好消息?” 骆烈俯身,低声说道: “二皇子宁知行,再有三日抵达永安城!”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永安城之战 六 魏红血愕然张了张嘴。 沉吟三息,问道: “大哥,这算是好消息么?” 宁国虽大,但这江山分的人多了却也不是个事! 按照骆烈起事之前的话来说,东离岛与太平教共同夺取宁国之江山。 事成之后,二者划江而治。 江南归于东离岛怀氏,江北归于太平教。 这忽然之间出现了个二皇子…… 皇子,当然就是皇帝的儿子! 现在的皇帝虽说是李辰安,但这王八犊子得位不正,并不受太平教和东离岛的认可。 他们起兵造反的理由也是这个。 那么他们维护的便是先帝的正统。 宁知行是先帝血脉,他这一出现,岂不是就要尊他为皇? 骆烈眉梢轻扬,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 “怎的?” “二弟这是不愿受点委屈?” 他说的是受点委屈…… 魏红血听懂了。 他恍然大悟! 有了这个二皇子,他太平教就更是站在了正义的一方! 有了二皇子出头,太平教所行之事,才是正大光明的复国之举! 魏红血微微颔首:“还是大哥所虑周到!” “这位二皇子……他从哪里来?” “他从东离岛来!” 魏红血一惊,随即便展颜一笑: “好好好!” “他抵达这永安城之后,我便将这教主之位让给他!” 骆烈摆了摆手: “不!” “他来了之后,趁着这场大雪,狗皇帝无法从蜀州调兵,咱们必须在这个冬天攻下北漠道道府高阳城!” “在来年冰雪融化之际,太平教要尽可能多的占领北漠道的城池!” “二弟,占城容易,得民心难啊!” “二皇子在就不一样了!” “他是皇室正统,这天下的子民,本就应该效忠于他。” 魏红血思忖片刻,低声问道:“大哥的意思是……夺取了高阳城之后,尊他为帝?” 骆烈嘴角一翘:“未尝不可?” “……好!” “我一切都听大哥的安排!” “斥候说狗皇帝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三万的步卒,已抵达了百里之外的清水镇。” “大哥,你说这狗皇帝是不是蠢呢?” 骆烈沉吟三息: “在京都时候,我远远的见过他。” “那时候仅仅是因为好奇,因为他在广陵城百姓的口中就是个傻子。” “可那年中秋文会,他确实作出了不少传世之诗词……” “所以他应该是不蠢的,只是他的才华也仅仅限于诗词文章罢了!” 魏红血斟茶,问道:“大哥此言何解?” “他能够成为宁国的摄政王,能够在现在登基为帝,这并不是他有多大的本事!” “这是他的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 “比如定国侯府的那个老太婆,比如皇城司的那条已经死了的老狗。” “当然还有李春甫留下的,没有被姬泰斩尽杀绝的那些官员等等。” “总之,单凭他李辰安的那点本事绝无可能成为宁国的皇帝。” “现在长孙惊鸿已成了一堆白骨,樊桃花离开了京都,她与定国候钟离破皆不知所踪。” “最能打仗的神武军被他放在了九瞿关,赤焰军被他放在了无涯关……听说在开垦玉丹河平原上的那些荒废了的田!” 骆烈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赤焰军中原本还有吴冕这个能征善战的上将军,他那小心眼担心赤焰军不受他的控制,便将吴冕也调去了神武军……” “神武军本是定国侯府嫡系,吴冕在神武军能有多大作为?” “那么厉害的赤焰军,他竟然让他们放下了武器去耕田……” “你说,他如此荒唐,何德何能能够成为宁国的皇帝?” “放眼宁国的军队,西部边军要防备九阴城的荒人大军,根本不可能跋涉千里跑这里来。” “他还能有什么兵可用?” “我思来想去,也就剩下他四个月前在那什么幽都县成立的背城军了。” “他这就是狗急跳墙了!” 骆烈露出了愉快的笑意。 “一群泥土杆子,从幽都县跑来,两三万人就想攻打一座城池……” “我实在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勇气。” “来送死也好。” “拿他们祭旗,可提振将士们的士气,可令城里那些依旧在观望的百姓归心……” “这是他送给咱们的一个大礼,当庆贺才对!” 魏红血击掌,笑道: “大哥所言极是!” “我已吩咐厨房做一些好菜,呆会请咱们太平军那六位护法将军前来共饮。” 骆烈摆了摆手: “规矩不能坏!” “背城军尚不知道何时会来,他们要统兵迎战,不可饮酒!” “不是,大哥,我刚收了个金轮法王……就是纵横塞外数十年的那个金轮法王。” “这人……是个莽夫,武道境界却极高,已是半步大宗师!” “他为了向我表忠,愿率兵去打这一仗。” “我寻思对面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就让他率五千骑兵到时候出城迎敌,这六位护法将军嘛……大哥你不准他们去抢掠,也不准他们去扰民,这困得久了,我担心他们心里不平。” 骆烈一想,太平军精锐骑兵是他亲自训练的,其战斗力放在整个宁国也极为强悍。 对方就是一群步卒。 他们远道而来是疲惫之师。 己方以逸待劳……这一战就算是让一只猪率兵去打也没有输的道理。 于是,他点了点头: “也好,但下不为例!” 见骆烈同意,魏红血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对了,大哥,伯父说的那银子的事……” 骆烈面色一沉,阴恻恻一笑: “家父被困京中,狗皇帝手里没了银子使出了这等下三滥的伎俩。” “只能再忍一忍。” “咱们太平军拿出了一亿两,东离岛那边也拿出了一亿两……” “这些银子左右都在国内,等咱们的大军进了京都,杀了那狗皇帝,这些银子也都是我们的!” 太平军拿出了一亿两银子,这令魏红血很是肉疼。 原本这些银子是要用在招兵买马上面的,一万骑兵纵横这北漠道或许可以,但如果说要征战天下却还不够看。 尤其是当攻下了玉京城,与东离岛商议如何瓜分宁国的时候,谁的武力更强,谁就有谈判的话语前。 何况,魏红血并不想与东离岛谈判。 但现在……抽走了那一亿两银子,彻底打乱了魏红血的计划。 他不得不给出这笔银子,因为这才刚刚起事,他还有诸多依赖骆烈之事。 他心里不喜,但脸上的笑意却依旧: “对,在我看来,伯父的安全可比那一亿两银子来的重要!” 骆烈也微微一笑: “你能这么想,我算是没有帮错人。” “放心吧,宁国的盐,依旧掌握在我骆国公府的手上!” “等占领了北漠道之后,与宇文峰的生意便能正大光明的去做!” “到时候有无数的银子进来,咱们太平教就能从荒国买来大量的战马。” 骆烈望向了窗外,眼睛徐徐一眯: “要不了多久,二弟就能畅游玉京城!” “就能成为咱们宁国江北之地的皇帝!” 他又看向了魏红血: “我希望二弟当了皇帝之后,莫要忘记了最初的承诺!” 第一千零六十章 永安城之战 七 昭化二十五年十二月十七夜。 永安城知府衙门的书房中,太平教教主魏红血召集了太平教当下骨干齐聚一堂。 他们在等待畅饮的时候商议着接下来的计划。 这一应计划皆是骆烈所制定。 极为周祥,听起来前途一片光明。 魏红血养的那只大将军还没有带回来清水镇的消息,这便说明清水镇的那支步卒并没有连夜出发。 金轮法王也受到了魏红血的邀请来到了这书房之中。 他颇为遗憾。 一辈子单枪匹马杀人越货,这一次本可以当个将军统兵打仗,却没料到那群没卵子的东西竟然没有来。 那应该是明日才会来了。 所有人都松懈了下来。 所有人都沉浸在了副教主骆烈正在给他们描绘的美好未来之中。 …… …… 大雪没有变小的迹象。 风还刮的更大了一些。 永安城里没有巡逻的士兵,因为这座城对于太平教的人而言,它已经非常安全。 街巷里的光线很是昏暗。 没有人会料到就在这风雪中,就在这无人的巷子里,有一个女人正在悄然前行! 她向州府衙门处悄无声息的摸了过去。 因为在那处食铺子里,她本来是要向那位老板问问校场的方位的,却不料无意间听到另一桌有食客在低声的谈论何去何从的问题。 他们说到了太平教的首领就在州府之中。 太平教的核心人物,也都住在州府的衙门里。 月红迟疑了片刻,寻思擒贼先擒王,那便先去州府的衙门下毒再去校场。 并不耽误。 她已至州府衙门外。 躲在了一处墙角根,她探头向衙门口望了望。 门口有两个挎着刀缩着脖子在屋檐下走来走去的士兵。 她正要飞到墙上,一个士兵的声音传了过来: “黄老哥,看来这两天会有大动作。” 另一个士兵止步,“这话怎讲?” “教主将那么多人都叫去了里面,斥候营那姓王的出来的时候不是说了一嘴么?” “说狗皇帝的兵已经到了清水镇……我家就是清水镇的。” “虽说有百来里路,可若是骑兵,也就个把时辰就到了这里。” “今晚连副教主都来了!” “还有六位护法将军!” “我寻思吧……狗皇帝派来的兵恐怕有多,教主才会如此重视。” 另一个士兵呲笑了一声: “你知道个屁!” “狗皇帝就派来了两三万人,还都是步卒,这不是来送死的么?” 那人双手拢在了袖子里,又道: “我告诉你吧,教主今儿个晚上是要请副教主还有六位护法将军喝酒!” “……你怎么知道?” “厨房的张胖子是我小姨夫,他亲口说的!” “这不,厨房那边正忙活着呢。” 顿了顿,那人望了望天,“这狗曰的天气,今年的雪比以往下得更长久一些。” “咱们河西道,今年的雪灾,恐怕会死不少人!” 他对面那士兵双手放在嘴前哈了几口气,“清水镇这一次也惨。” “教主前几天不是说过的么?” “只要投靠咱们太平教,就不用担心没有饭吃。” “我估摸着啊,这场雪停了之后,怕是有许多人涌入这永安城了。” “哎……都是为了活命,对于咱们这样的小人物而言,似乎也没有个对错。” 二人声音愈发的小了。 月红没有再听。 她悄然翻上了墙头,猫着腰看了看这偌大的州府,鼻子仔细的嗅了嗅。 她如一只蝙蝠一般的飞了去。 片刻之后落在了州府大院的左方。 那是厨房的位置。 厨房里灯火通明。 有香气袅袅。 她戴着面巾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她悄然而至,落在了厨房的外面。 想了想,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 不能用迷离。 因为那样会将这些厨子给撂倒。 她的目标可不是这些厨子,而是那群太平军的核心人物! 主管这厨房的正是刚才那士兵说的张胖子。 此刻张胖子正捆着围裙在切一盘卤鸭子。 他一边切一边还在指挥着别的厨子: “都给我仔细一点!” “蒸菜的火候要掌握好!” “炖的那锅羊肉记得放点姜去去膻味……” 他手中的刀忽然停了下来,扭头看去,微微一惊,月红推门走了进来。 她站在门口,问了一句: “菜准备的如何了?” 张胖子不知道来的这个女人是什么身份。 但能问出这句话,显然这个女人是教主身边的人。 看她的装扮并不太贵气……那一定就是教主身边的婢女。 终究是教主身边的人,他张胖子惹不起。 他连忙放下了刀,那双油腻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点头哈腰的回道: “就快要好了,主要是这天气太冷,小人担心送去的吃食不够滚烫。” 月红看了看这个胖子,言语冰冷: “也要快点!” “这大晚上的,教主他们商议大事可都饿坏了!” 她上前两步,“带我看看你们准备的都是些什么菜,看看合不合教主的胃口!” 张胖子连忙带着月红挨个介绍了过去。 月红每一道菜都会凑过去仔细的看一看,再用手扇一扇菜烟嗅一嗅味道。 很正常的操作,没有任何人发现她在挥手的同时,她的小手指都微微的弹了弹。 这不是迷离。 这是……牵机! 食之一身武功尽失! 昏迷三日! 所有的菜里都下了牵机之毒。 月红很满意: “菜的色香味都还不错,酒呢?” 张胖子喜笑颜开,连忙回道: “就在这厨房下的地窖中……不知道教主要喝什么酒?” 月红沉吟三息:“我记得有画屏春?” 张胖子点头:“有有有,还有三坛画屏春!” “去取来,温一下,呆会随菜一同送去。” “小人这就去。” 没多久,三坛子画屏春搬了上来。 月红亲手开的泥封。 当然这三坛子酒里也下足了牵机之毒。 她满意的离开。 借着风雪夜色的掩护,又悄悄的出了这州府衙门,向校场而去。 校场距离这衙门不太远。 校场的营房里也都还亮着灯笼。 她来到了一处漆黑的房前,侧耳听了片刻,房中无人,她推开门走了进去,随手关上了门,安静的等待着。 而此刻, 贵妃皇上还有头上的毛被谢二喜那一刀削了个精光的大将军,正带着王正浩轩一行向永安城狂奔而来。 王正浩轩依旧不知道这支鸟的意图。 他只记得萧包子告诉过他的那句话—— “听不懂没有关系,跟着它去看看就知道了。” 谢二喜因为儿子的拼命阻拦没有吃上烤的鸟。 她很饿。 事实上十七人这时候都很饿。 就这么狂奔了足足个把时辰,谢二喜眼睛顿时一亮: “儿啊,前面有一座城!” 她的话音刚落,却忽然扭头望去。 眉间一蹙: “儿啊,前面还有一群人!” “这是要干啥?” “打仗?” “该死的……快走,可别耽误了我们吃饭!”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永安城之战 八 夜色中的那群正向永安城狂奔而去的人,自然就是背城军的将士们了。 跑在最前面的步惊鸿已是半步大宗师,他并不觉得累。 但这群士兵却没有一个会功夫的! 四个多月前,他们手里握住的还是锄头。 但这些日子长途急行军,这三万士兵却并没有掉链子。 他们表现出了作为一个士兵最重要的身体素质和战斗意志! 这令步惊鸿和秦日钢刮目相看,并对这支军队的未来充满了期望。 现在并不是考虑未来的问题。 永安城巍峨的城墙上的灯火已入了眼帘。 与月红约定的时辰已到。 队伍停在了永安城东门外五十丈距离,他们将在这里等待月红归来。 风雪很大,夜很黑,城墙上的守军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到来。 可就在这时…… 风雪中忽然传来了一阵惊呼声: “敌袭……!” “敲钟……!” “速速去告知教主……!” “啊……!” “快来人……!” 步惊鸿惊呆了。 他的目力极好,他隐约看见了城墙上的战斗! 他本以为是月红被敌人发现,可再一瞧,那分明是一群人在与敌人厮杀。 看起来那群人极为厉害,因为惨叫声不绝于耳,向东门城墙上跑来的敌人越来越多。 “这是谁的队伍?” 没有人能回答他。 秦日钢一瞧,“难道皇上还有另外的安排?” 步惊鸿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也不对。” “哪里不对?” “皇上就算是有别的安排,也不会就安排这么点人来夺城吧?” “如果就凭他们那十来个人就把城给抢回来了……哪里还需要咱们这么远跑来?” “皇上不可能小看了太平教。” 秦日钢一想,步惊鸿这话有道理。 “那估计就是江湖中的人了。” “皇上不是说过的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这群该死的反贼竟然想要谋国,估摸着是江湖侠士们看不下去自发而来。” 这应该是最正确的解释。 步惊鸿看向了秦日钢: “日钢……” “……叫我大将军!” “日钢,咱们不能袖手旁观!” “攻城?” 步惊鸿点了点头:“攻城!” “你带着队伍,我趁着此刻的混乱去将城门打开!” “好!” 步惊鸿一飞而去。 此刻,月红已完成了下毒。 她在校场的每一间住了人的营房里都下了迷离。 外面风雪很大,那些营房都关门闭户。 迷离从屋顶的瓦片间悄无声息的飘了进去,那些原本还活蹦乱跳的士兵们在盏茶功夫之后,全部陷入了昏迷之中。 月红想了想,离开了校场,去了府衙。 她要去确认一下府衙里的那些那些太平军核心人物有没有将下了牵机之毒的菜吃下去,有没有将那三坛子酒给喝下去。 这便耽误了一些出城的时间。 但这是值得的。 因为在府衙后院的那间餐房里,一群人此刻正在愤怒的指责着对方—— “骆烈!” “老子如此信任你!” “将大旗帮交给你,让大旗帮上下的所有人都必须听命于你!” “老子还委任你为太平教的副教主,太平教的所有事,皆按照你的安排行事!” 魏红血想要吐血! 他喝的酒最多! 因为敬他酒的人最多! 而第一个向他敬酒的人,就是骆烈! 他的一身武功尽失,两腿发软,连站起来都很是困难。 他颤巍巍伸出了一只手指着骆烈: “你个狗曰的奸细!” “竟然在酒里下了毒!” “原来,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帮助那狗皇帝将我们一网打尽!” “你……你好狠啊!” 魏红血睚眦俱裂: “老子认栽!” “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其余六名太平教护法大将军原本是极为尊重骆烈的,但此刻听教主这么一说,他们全都看向了骆烈。 因为此间的所有人,只有骆烈喝的酒最少,吃的菜也最少,他还坐在桌子前,除了面色有些紧张之外,看不出他中了毒的迹象。 最郁闷最愤怒的就是金轮法王了! 我艹你个大娘乃乃的! 老子本来是要去京都砍了那个狗皇帝,却被留在了这太平教。 本以为这辈子会逆天改命,从江湖草莽一家伙变成开国的大将军。 那是何等的风光! 从此封妻荫子,过上八辈子都没想过的那种好日子。 这特么,还一仗没打呢就阴沟里翻了船,这一身的功夫就没了! 老子练成半步大宗师有多难你们知道么?! 金轮法王的手落在了腰间,一拔……没将两柄金轮给拔出来! 他心里一凉,双眼瞪得贼大,咬牙切齿的狠狠盯着骆烈: “狗一样的东西!” “快把解药交出来,老子饶你一命!” 骆烈身边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过半百的半步大宗师! 他们的来历更加神秘。 除了骆烈之外无人知道。 原本他们的任务是保护骆烈,但今晚骆烈高兴,也将他们两个给请了出来吃了几杯酒。 偏巧这画屏春的味道太好。 他们便多饮了几碗。 偏巧月红在这三个酒坛子里下的牵机最重。 二人此刻比金轮法王好不了多少。 他们此刻也看向了骆烈,右侧那个头发花白的女人眉间紧蹙,问道: “大少爷,莫非你对我们隐门也不满?!” 正好来到了此间门前的月红听见了这句话,她停下了脚步没有推门进去。 因为她听见了隐门这两个字。 师傅樊梨花说隐门是最为神秘的一个地方。 找到了隐门,就能找到大离皇族所在。 五毒教是大离帝国的护国神教。 你记住,我如果死了,你要继续寻找隐门的线索……回到大离帝国,重建五毒神教。 现在的月红已没有了那个念头。 当她将那些执念抛去之后,她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乐。 嫁给了一个很好很体贴还善解人意的小小县令。 每天给村民们治病,得到那些淳朴的村民们的赞美,她便觉得这才是生活的意义。 她不想自己现在的这种平静而幸福的日子被隐门或者隐门背后的大离帝国所打乱,她更不想再看到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的景象。 如果能够知道隐门所在…… 里面有声音传来。 骆烈深吸了一口气,“连你们也不相信我?” “毒,不是我下的,我也中了毒。” “这让我想起了当年上车侯府之事!” “这不是迷离,却比迷离更厉害。” “狗皇帝身边就有一个对毒极为精通的人,他叫小武!” “小武既然来了,我想那一万骑兵估计也都动弹不了了!” “原来那背城军不过是个幌子。” “真正的杀招就在小武一人身上!” “狗皇帝……我小看了他……” “现在还不跑,等死么?” 骆烈站了起来,一声大吼:“跑啊……!” “跑哪去?” “……塞外!” 城墙上急促的钟声传来。 骆烈脸色顿时煞白。 他拼尽了全力向门口冲去,开门。 带着面巾的月红正一脸笑意的看着他。 “毒,并非只有小武精通!” “……你是谁?” “放了我们,我给你银子,好多好多的银子!” 月红笑了。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永安城之战 九 月红需要银子。 需要好多好多的银子! 因为她要买药。 幽都县有三十万百姓,现在就连隔壁怀北县的百姓也跑来找她治病。 她给百姓治病不收一文钱。 以往积攒下来的银子已花光了,正愁着接下来怎么办。 这人竟然说他有好多好多的银子…… 于是,月红忘记了出城去告诉背城军她的任务已经完成。 藏在面具后的那张脸这时候已笑意如花。 骆烈看着这个姑娘的眉眼这么一弯,他的心里生出了莫大的期望。 能够在毒术上与小武相提并论……这个姑娘定是五毒神教的人! 那她就不可能是李辰安派来的人! 不是小武就好。 那个哑巴,他竟然能将皇位都让给李辰安,显然他对李辰安是绝对忠心的。 可五毒教的人不一样。 他们更喜欢银子! “你不信?” 月红摇了摇头:“我不信。” “我这就带你去取银子!” “有多少?” “六福钱庄的银票……一百万两!” 骆烈以为一百万两银子足以让这个姑娘满意,却没料到月红又摇了摇头: “你们这里面有……十个人。” “一人一百万两!” “如果你银子不够,那么你想买哪些人的命你现在就说出来,剩下的人,我就交给攻城的那些人。” 她这话一出,骆烈身后桌前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这时候他们都看向了骆烈的后背,魏红血甚至扶着桌子努力的站了起来: “大哥,你是我大哥!” “我、我、你要救救我!” “我们同去塞外,大旗帮在塞外尚有根基,我们从头再来!” 骆烈转身,深深的看了魏红血一眼。 他并不想救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却担心这些人落在了背城军的手里。 他会暴露。 骆府还有他的爹! 李辰安不仅仅会知道他所做的一切,甚至还会知道东离岛正在紧锣密鼓所筹备的事。 要杀这些人,也需要他亲自动手去杀。 可现在却来不及了。 城墙上催命的钟声没有停歇。 惨叫声嘶吼声隐约可闻。 背城军已经在攻城了! 城墙上的杀戮没有停歇,便意味着太平军的一万骑兵没有出城。 也就意味着他们也着了这该死的女人的道! “我曾经就说过,不会抛弃任何一个弟兄!” “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要有共患难之心!” “你们不要担心,我会将你们所有人都救下。” 魏红血这时候感动得一塌糊涂,他颤颤巍巍躬身一礼: “多谢大哥!” “以后,二弟我绝不会再怀疑大哥半分!” “太平教上下,唯大哥马首是瞻!” 骆烈转身看向了月红,伸出了一根手指:“一千万两银子!放他们走!” 月红眉梢一扬: “行啊,带我取银子去!” “先让他们走!” “那可不行,他们跑了我把你杀了也没用……” 说着这话,月红一指落在了骆烈的丹田,骆烈发出了一声惨叫,他弓下了腰,面色瞬间通红。 他被月红一直废除了气海穴,他这一辈子都没可能再练武了。 月红耸了耸肩:“说了买命,命还是给你留着的。” 她抬步走了进去,看着这群脸色煞白的人,她微微一笑: “你们也一样!” “不要……!” 惨叫声不绝于耳,月红逐一废除了他们的武功。 金轮法王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他双眼无神。 片刻,他忽然冲着魏红血破口大骂: “你个够曰的!” “灾星啊!” “老子就算是去京都杀不了狗皇帝,遁入江湖也能够逍遥快活……”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下子又站了起来,疯了一样的冲到了魏红血的身边。 两只大手一家伙就掐住了魏红血的脖子: “你赔老子半步大宗师的武功!” “你个小狗娘养的,没有皇帝的命得了皇帝的病!” “那龙椅是你这样的杂碎能够坐的上去的么?!” “老子也是被你一把猪油迷糊了心,竟然信了你的鬼话!” “你给老子去死吧……!” 魏红血这一下就真的红血了。 他张大了嘴巴,脸红的如猪肝一样。 他的喉咙发出了啊啊的声音,他的手抓住了金轮法王的手,却无力掰开。 眼见着他的眼珠子越来越突出,月红走了过去,一脚踹在了金轮法王的肚子上。 金轮法王吃痛,手一松,噗通一声又跌坐在了地上。 “他可是一百万两银子!” “你把他弄死了,我不就少收入一百万银子么?” 骆烈等不急了,一声呵斥: “都什么时候了?!” “不知道以大局为重?” “非得要船翻了全部淹死你们才甘心?”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姑娘,请随我来!” 月红欢喜的跟着骆烈出了门,顺手将门给锁上。 骆烈带着月红向他的房舍走去。 月红没有看见昏暗的灯光下骆烈那张阴狠的脸! 他的房舍有一个女人。 一个一境下阶的二十来岁的女人。 她姓怀,名含烟。 她来自东离岛! 是怀稷的女儿! 骆府与东离岛合作,这个女人就是东离岛向骆府表示的诚意。 骆府与东离岛已绑在了一起。 呆会回到了房间,怀含烟出手制住了这个女人,有怀含烟的帮助,逃离这永安城并不难。 不能杀了这个女人。 她的毒太厉害。 必须从她的嘴里掏出制毒之法,有了这么厉害的毒……请隐门派出绝世高手入京都。 将毒下到李辰安的身上。 弄死了李辰安,宁国必然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就这么想着,他带着月红来到了门前。 门里的灯是亮着的! 就着那灯火,一个身影正好映在了床纸上。 他看了看那个影子,心里顿时觉得松了一口气: “贱内,她……她不会武功,你莫要为难了她。” 月红当然不会去为难那个女人。 但她心里却有防备。 作为一个用毒之人,只有被毒倒的人才是她无须防备的人。 于是,她走了过去。 站在了窗前。 身上的迷离已经没有了。 牵机也用完了。 她还剩下一点红颜。 红颜不是祸水,而是一种见效奇快的……春、药! 中此毒者,十息之内必然发作。 月红推开了门。 在推门的那一瞬间手指一弹,她又退了出去站在了骆烈的身后。 坐在桌前的怀含烟早已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也听见了骆烈的那句话。 她的剑就在桌上。 她在等。 门已开了。 却无人进来。 她心里咯噔一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拿起了那把剑。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永安城之战 十 城墙上有巡逻的士兵数以千计! 虽说都是些乌合之众,但奈何人太多。 谢二喜一行十七人为了一口吃的原本想要走东门,却不料东门非但未开,城墙上竟然有滚木落石丢了下来。 这令谢二喜很生气! 这破地方。 已经两天两夜了! 连一只兔子都打不到。 想要炖了那两只鹰,偏偏这不开窍的儿子还要护着。 虽说那两只鹰是引路的,这都已经到了北漠道……哪里还需要它们引路? 鹰吃不着,天天吃雪团子这也实在受不了。 今儿个晚上必须吃一顿饱饭! 必须赶在那群人要攻城之前入城去吃一顿饱饭! 一旦开战,城里的那些馆子肯定都会打烊。 虽说以谢二喜的脾气要吃上饭并不难,但这首先得进城才行。 于是,他们十七人丢下了三十匹战马飞到了城墙上,却不料就像炸了马蜂窝一样。 城墙上的守军知道今夜可能有人前来偷城。 他们还知道有大致三万之数。 守城的张将军说那三万敌军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教主大人发了话,凡取敌人一首级者,赏银十两! 对于守城的士兵们而言,这是个令他们所有人都眼红的奖励,可他们知道这奖励也只能是太平军的那一万精锐骑兵去拿了—— 既然是一群乌合之众,那肯定是登不上这城墙的。 更不可能破城门而入。 就在他们沮丧的时候,偏偏有十几个人飞到了墙头上! 所有人那一刻眼睛都顿时一亮! 他们似乎忘记了要飞上这城墙至少轻功不差。 他们仿佛在这风雪交加的寒夜里看见了亮闪闪的银子! 守城的士兵中也有大旗门的人,他们会点武功。 他们冲过去的速度更快! 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来者竟然如此凶悍! 谢二喜拔出了腰间的菜刀。 她如一头愤怒的母虎一般向迎面而来的那些人扑了过去。 于是,王正浩轩看见了他娘完全不一样的一面—— 母亲在家里时候就是一个典型的乡村妇人。 她要么在纳鞋底做鞋子,要么在缝补衣服,要么在打扫院子,要么在田间种田。 自从爹进了皇城司之后,他每月的月俸足以养家,但母亲依旧在种田。 爹说这事多少有些不体面。 就因为不体面这三个字,娘把爹给揍了一顿。 “你知道什么叫体面么?” “自食其力,不越了律法道德之底线,无论做什么都是体面的!” “就算是青楼里的娼妓,人家也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饭,她们同样是体面的!” “何况是种田了!” “你所谓的体面,不过是你那自以为是的虚荣心作祟罢了!” “我就见不得如你这种人,以为自己与别人不一样,以为自己的道德很高尚……” “我就问你,你不吃老百姓种的粮食么?” “在青楼你看见了那些漂亮的姑娘,下面就不会摇旗心里就不会呐喊么?” “虚伪!” “最见不得你们这种恋着人家的床,嘴里还要劝人家穿上衣裳的道貌岸然之辈!” 从那以后,爹就老实了。 他喜欢吃老百姓种的粮,似乎也喜欢青楼姑娘的床,并亲手脱去人家的衣裳—— 这是听说的。 爹应该是不敢的。 因为娘真的好凶! 就像现在。 她哪里像个村妇? 她简直就是杀神! 比萧包子还要可怕。 其余十五个村里的叔伯弟兄也令王正浩轩刮目相看。 原本以为都是一些猎户,现在他才知道,这分明就是一群穷凶极恶的土匪! 一群狼冲入了羊群中。 这就是一场碾压般的屠杀。 当步惊鸿飞到城墙上的时候,他惊呆了。 不仅仅是那些不绝于耳的惨叫声,还有城墙上铺了长长一路的尸体。 他唯有感慨。 皇上终究是得民心的! 这些江湖侠士……热心肠啊! 等战斗结束,当与他们好生结识一番,若能请他们加入背城军,他们就是背城军最锋利的刀了。 步惊鸿正要飞身入城去开门。 一个女人的声音陡然在他耳边炸响: “咦,这还有一个漏网的。” 一道凌冽的刀气就这么向步惊鸿迎面扑来。 步惊鸿吓了一跳,拔剑: “女侠……” 由不得他说话,谢二喜已欺身而来,她的菜刀兜头就向步惊鸿劈了去。 步惊鸿举剑。 “锵……” 蹬蹬蹬,步惊鸿连退三步,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已是半步大宗师! 这一剑虽说未尽全力,但那女侠的那一刀,竟然将他逼退了三步! 高手! 谢二喜一步未退。 她落在了城墙上。 “咦,竟然能挡老娘一刀,那老娘再给你来一刀!” 她话音未落,那把菜刀竟然迸发出了丈许的刀芒! 这刀芒在大雪夜分外的明亮! 步惊鸿心里一沉……大宗师! “等等……!” “我是李辰安的人!” 谢二喜一怔,刀芒敛去,反手就将菜刀插入了皮袋子里。 自己的相公在李辰安的手下找饭吃,杀了李辰安的人可不太好。 “哦,” “那我走了。” “女侠留步!” “怎么?还有事?” “敢问女侠如何称呼?” 谢二喜转身就向城内飞了去。 她在空中摆了摆手: “请叫我王正夫人!” “……” 城门打开。 秦日钢率领三万大军冲入了永安城。 五千人登上了城墙,其余两万五千人站在了永安城的街巷上。 他们茫然了。 秦日钢和步惊鸿面面相觑。 敌人呢? 一个敌人都没有出现,便说明月红下毒之事办成了。 可月红人呢? “分头去找,记住,不要扰民!” …… …… 他们要等的月红姑娘正在数银票。 她高兴极了,早已忘记了与背城军汇合之之事。 不虚此行啊! 做好事果然是有好报的! 她的手里拽着足足三十张面额一百万两的八福钱庄大额银票。 这就是三千万两银子! 回到幽都县之后,得建一处大大的医馆! 得招收一些学徒,有天资聪慧者,当传授他这一身的医术。 再给相公建一处大大的衙门! 一定要敞亮! 一定要大! 月红就喜欢大的! 那些反贼得交给相公去处理,这些银票嘛…… 月红嘻嘻一笑,将银票揣入了怀中,扭头看了看那张剧烈摇动的床,耳畔传来了令她面红耳赤的声音。 红颜之毒一旦发作就需要完全释放,否则……将爆体而亡。 这两人不能死。 那就只好等了。 月红坐在了窗前的书桌旁,又摸了摸怀里的那叠银票,她没有离开。 这一耽误,就出了大问题—— 王正浩轩的鼻子太灵! 他飞入城中的时候就嗅到了酒香和菜香。 循着那香味而去…… 他们落入了州府衙门里!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全部撂倒 当骆烈的房间里战斗正是激烈酣畅的时候,王正浩轩一行来到了州府衙门的饭堂外。 他们不知道这是衙门啊。 只是觉得这定是大户人家了。 这里到处都挂着灯笼,偏偏没有看见一人。 偌大的庭院除了风雪之声之外…… 王正浩轩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的靡靡之声。 这声音他听过。 跟在李辰安身边那么久,他知道那是在干什么。 他向那声音传来之处望了一眼,心想这有钱人家真会玩。 一顿饭没有结束就去吃另一顿饭了。 挺好。 他带着一行人向饭堂走了过去。 嘎吱一声推开了门。 他顿时就惊呆了! 屋子里的魏红血等人也都惊呆了。 他们本以为来的是骆烈,本以为是骆烈给了那下毒的女人足够的银子,这就是要来带他们离开的。 王正浩轩惊讶的是这些人摆出的各种姿势—— 有躺在地上的哭哭啼啼的。 有趴在桌上的哈哈大笑的。 这种情况他也见过。 酒喝高了,便有各种不同的表现。 魏红血坐在桌前,眼里充满了期待: “你是……” 王正浩轩抬步走了进去:“我是你大爷!” 魏红血心里一咯噔,知道来的这些人并不是骆烈派来的人。 那就是入了城的那什么背城军的人了! 此刻外面已没有了钟声,连隐约的嘶吼惨叫声也没有了。 这便说明背城军已破了城。 “大爷,来喝一杯!” 魏红血一副醉眼惺忪的模样,他拍了拍剩下的一坛子酒,“好酒!” “皇上当年亲生酿造的画屏春!” “太平教那些狗曰的竟然想要造反……我等乃这永安城的官员。” “在下就是、就是永安城的城守。” “你……你也是太平教的人吧?” “给我们一个痛快!” 他的面色忽然变得狰狞起来,他双手撑着桌子努力的站了起来。 “告诉你,老子们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 “这最后一顿饭,承蒙你们那什么狗屁教主的恩赐,我们吃饱了,可以上路了。” “拔出你的刀,老子皱一下眉头就是你的孙子!” 其余人顿时就看向魏红血。 他的六个护法将军还有那两个隐门中人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江湖悍匪金轮法王那脑瓜子就懵逼了。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不是……” 一个护法将军一脚就向他踹了过去:“你这个叛徒,闭上你的狗嘴!” 金轮法王踉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艹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 又一个男子拔出了刀,一刀就捅入了他的胸口。 金轮法王双眼一突,伸出了一只手指向了魏红血,“你……你……” 他砰的一声躺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魏红血轻蔑的看了一眼金轮法王的尸体,“我呸!” “身为永安城千总,竟然不战而降!” “该死!” 他又看向了王正浩轩,“你们都该死!” “皇上会给我们报仇的,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王正浩轩他们不知道这是个啥情况啊。 这么一瞧,才知道听说的太平教造反之事是真的,就发生在这地方。 看来在远处那房间里快活的应该就是太平教的那什么教主了。 他知道皇上的天兵将至,便要让这永安城的所有官员与他一同陪葬。 谢二喜有些不耐烦了。 她才不管这些破事,她只想着这一顿得吃饱。 吃饱了得赶路。 得去荒国救她的相公王正金钟。 这些人吃剩下的她肯定不会去吃。 “啰嗦个啥?” “快叫他们派人给我们做饭去!” 王正浩轩来到了桌前,看向了魏红血,笑道: “她是我娘。” “你认错人了。” “我叫王正浩轩,是……是皇上派来救你们的。” “永安城,已经从反贼手里夺回来了,你们也都安全了!” “你们对皇上之忠心,我回到京都之后定会禀报皇上,皇上定有嘉奖。” “永安城并不安,你们去吧,去安民,告诉百姓不要惊慌。” 正中下怀! 魏红血心里暗喜,但脸上却是一惊: “……你们是皇上派来的人?” “可不要诓我!” 王正浩轩一听不乐意的,面色一沉: “皇上如我亲哥,我骗你们干啥?” “快去快去,我们饿了,这是啥地方?” “回大人,这里是永安城府衙。” “正好,你派个人去安排厨房给我们做点好吃的……去忙吧……” 魏红血等人一听,哪怕浑身没劲这时候也必须有点劲。 这是他们逃命的唯一机会! 不能去等骆烈回来。 骆烈回来……可就走不掉了! 于是,他们踉踉跄跄的向门外走去。 王正浩轩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个干净,留下了那一坛子尚未开封的酒。 他仔细的看了看那酒坛子,又凑过去嗅了嗅。 “正宗的画屏春,来来来,没有碗,咱们就抱着坛子挨个喝过去!” “娘,你先来!” 谢二喜自然不会客气。 她抱着酒坛子咕噜咕噜就干下去了一大口。 火辣的酒顺吼而下,仿佛这一下子就洗去了长途跋涉的那一身疲惫。 她舒服的靠在了椅子上,将酒坛子传了下去。 “确实是画屏春,你爹带回来给娘喝过。” “你爹这个人啊……是娘当年抢回来的……” 谢二喜扭头看向了门外。 门外雪纷飞灯光朦胧。 其余十六人轮流在喝酒,似乎都在等谢二喜继续说。 可她过了许久,当酒坛子又传入她的手里的时候,她才又喝了一大口,说道: “只能我抢他,别人谁敢抢他我就杀了谁!” “呆会吃饱喝足,咱们连夜出发。”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莫要说这画屏春了,恐怕连一口热水也喝不上……” “有时候又怪想他的。” 两轮酒过去,一坛子酒空了。 月红正好押着办完事的骆烈和怀含烟走了过来。 “姑娘,你不讲江湖规矩!” 骆烈很慌。 因为怀含烟也被这姑娘废去了武功,二人还被一根绳子绑在了一起。 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他不想死啊! 月红淡然说了一句: “因为我不是江湖中人!” 骆烈一惊:“那姑娘究竟是何人?” 月红转身,看着二人,骄傲的说道:“我是县令夫人!” “……哪个县的县令夫人?” 月红脖子一扬:“皇上亲自设立的幽都县,我就是幽都县县令的夫人!” 她话音刚落,骆烈还在震惊之中,房间里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 “不好……!” “酒里有毒!”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月红连忙走了过去,站在了门前,她顿时瞪大了眼睛—— 她看见的是王正浩轩! 在幽州时候,王正浩轩扮演的是摄政王李辰安! 那个炖狗的摄政王,他就算是烧成灰月红也认识! 她不知道那是装的摄政王啊!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皇上……!” “您怎么跑这来了?!”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一网打尽 皇上……?! 骆烈一听,吓得腿肚子都抽筋了。 皇上不是还在京都的么? 这就快要过年了,他就为了这点事从京都跑来了? 屋子里中毒的所有人也都惊呆了。 这里哪里有皇上? 王正浩轩也一脸懵逼啊! 月红戴着面巾,他已经忘了幽州的那档子事—— 而今,摄政王真的是皇上了! 自己在幽州虽说是李辰安要他扮演的摄政王,可这事现在却不能再提起。 这是大师兄阿木告诫过他的。 便是尊卑。 得守规矩! 月红被吓得不清。 她两步冲到了桌子前,伸手就将那酒坛子提起,心里一咯噔,酒坛子轻飘飘,里面……滴酒未剩。 “皇上,你们都喝了?” 她看着王正浩轩。 王正浩轩点了点头:“是啊,我们都喝了,哪里想到酒里会有毒,我们都走了。” “……去哪?” “找小武!” 月红咽了一口唾沫:“皇上,您……您中的这毒,若不及时解了,您走不了多远!” 王正浩轩连忙摆手,“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皇上!” 月红一愣,这怎么可能认错! “你是不是去过幽州?” “是啊!” “你是不是在幽州书院炖过一条狗,一刀斩杀了银轮法王?” 王正浩轩惊讶的看着月红,“姑娘怎知道这件事?” 月红连忙盈盈一拜: “民女不敢欺瞒皇上!” “当时民女便在现场……就是那个……那个意图刺杀皇上的女子!” “民女请皇上恕罪,民女已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而今民女已嫁给了诸葛不亮……他并不知道民女曾经干过那大逆不道之事。” “若皇上不饶恕民女,还请皇上放过诸葛不亮。” 王正浩轩想起来了。 他那一刀劈向了银轮法王,刀罡切碎了那姑娘的衣裳似乎还将她重伤。 “你起来吧。” “这毒,是不是你下的?” 月红起身,躬身回到:“正是民女所下,却是为了将太平教的首脑全部放倒……” 她忽然四处张望了一下的:“民女受相公所吩咐前来协助背城军剿灭叛军,刚才已经将那些人全给毒倒了的……” “他们……他们被皇上抓走了?” 王正浩轩一呆。 完犊子了! “皇上,民女有此毒解药,不要担心。” “那些个反贼跑了也就跑了,他们武功尽失,也跑不了多远,呆会再去将他们抓回来就成。” 月红从袖袋中取出了一个小瓷瓶子,小心翼翼的从里面倒出了十七颗小小的药丸。 “这便是此毒的解药,只是服下之后需要静卧两个时辰……” 当所有人服下解药的时候,魏红血等人已踉踉跄跄的跑到了马厩。 当魏红血将他的马牵了出来,好不容易才爬上马背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了一个声音: “啾啾啾啾……!” 他抬头望去,便见那只大将军飞了过来落在了他的肩头。 这畜生! 怎这时候才回来? 来不及多想,他正要打马而行,又惊诧的抬起了头—— 两只海东青飞了过来! 它们没有落在魏红血的肩膀上,它们在空中啾啾的叫着,大将军也在啾啾的叫着。 片刻,大将军展翅飞了起来,随着那两只海东青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魏红血不明所以。 他和其余人策马狂奔而去。 东门肯定是不能走的。 只能走西门。 永安城很大,城墙很长。 背城军那五千上了城墙的战士还未能跑到西门城墙,其余的两万五千战士正在校场处理那些中了迷离陷入昏迷的敌军。 时间太过仓促,没有人料到太平教的首脑们正在出逃。 现在,最郁闷的就是骆烈了! 他在门口探头一瞧,仅仅是瞧了一眼便缩了回来。 那哪里是李辰安? 他认识王正浩轩,王正浩轩也认识他。 这厮竟然冒充皇上?! 竟然将魏红血他们给放了? 该死的! 那些家伙至少有了生的希望,可自己呢? 这特么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现在怎么办? 他扭头看向了怀含烟。 怀含烟中红颜之毒极重,这时候她的脸色还是潮红的,双眼也还含春。 当骆烈看向她的时候,她娇羞的垂下了头。 这特么都什么时候了,莫非你还在回味? “你的武功还可能恢复么?” 怀含烟摇了摇头。 骆烈绝望了。 他不甘啊! 辛辛苦苦布局这么多年,这才刚刚起步,本以为接下来的前途将是一马平川,却没料大好的开局瞬息之间就成了过往云烟。 被那该死的县令夫人生擒,骆府造反作乱的证据坐实…… 骆府算是完了! 喝什么酒啰? 大意了啊! 这便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骆烈肠子都悔青了。 现在唯一的希望是被押送回京都之后,那狗皇帝不要立刻杀人。 哪怕是关在牢中也好。 等东离岛攻入京都,骆氏族人方能有再见天日的时候。 屋里有声音传来: “姑娘,我真的不是皇上!” 服下了解药的王正浩轩算是稳住了心神,这时候才将幽州之事向月红说了出来。 月红吃了一惊,“……哦,那不管如何,我曾经都动过杀皇上的心思。” “你、你若是回到了京都,可得向皇上解释一下。” “你们要去荒国?” “那正好走幽都县,你和皇上去过我家,那你便和我相公认识。” 王正浩轩沉吟片刻:“我们是要途径幽都县,只是我和娘还有叔伯弟兄们要去救我爹,等我们武功恢复了就得出发。” “……哦,” 月红没有挽留,恰这时候,三只海东青飞了进来。 贵妃落在了王正浩轩的肩头,又急迫的啾啾叫着。 王正浩轩还是不知道这只鸟是什么意思。 可把贵妃给急坏了,它一家伙就啄在了王正浩轩的脑袋上,觉得这个人比起包子实在太笨! 就在贵妃快被急死的时候,搜城的步惊鸿带着一队士兵冲了进来。 大眼瞪小心眼,彼此惊讶。 来不及叙旧,王正浩轩说道: “太平教的教主被我放跑了,你快带人去追!” “……向哪个方向跑的?” “我哪里知道!” 贵妃飞了过来,落在了步惊鸿的肩头: “啾啾啾啾……” “萧包子的鸟,通灵的畜生,它似乎可以带你去。” 步惊鸿就震惊了,他没有迟疑,转身就走了出去。 三支鸟飞在前面。 步惊鸿带着队伍跟着三支鸟狂奔而去。 已经出了城的魏红血回头望了望永安城,忽的大笑三声: “天不绝我!” “李辰安,三年之后……老子定挥师再来!” “走……去塞外!” 战马刚刚踏出两步。 魏红血忽然听见了那熟悉的啾啾声。 他回头望去,大将军带着另外两只鸟正向他飞来。 他心里一暖。 这畜生,忠心啊! 带回大旗帮,得好生喂养。 忽然,一阵激烈的马蹄声传来。 他瞳孔一缩,心里顿时一凉。 该死的畜生! 你特么的竟然也投降了不成?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无为而治 北漠道河西州太平教之乱因为那一场大雪的缘由,它并没有很快的传入江南道,也没有传入京都玉京城。 但河西州遭受了雪灾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少。 因为朝廷在大量的购买粮食。 尤其是江南苏氏还有广陵城的大粮商蔡正遥,他们竟然派出了自己的商队,冒着大雪将自家粮仓中的粮食紧急的送去了河西州。 就连颍州陈氏、太原王氏、清河崔氏这样的大世家,也纷纷派出了自己的商队将收购而来的粮食向灾区送了去。 商队极为浩大。 沿途所经州府县郡甚多。 还有官兵护送。 这当然令更多的人知晓,便认为河西州之灾情恐怕是百年难得一遇。 于是有许多的人在感慨。 若是在姬泰掌权时期,这样的事断然是没有的。 那些灾民们……饿死冻死便是他们的归宿。 可现的这位皇上,他却举全国之力在救那些灾民们,这才是为民着想的好皇帝! “难怪他能写出《卖炭翁》和《山坡羊》这样的文章!” 太学院后院。 韦玄墨一捋长须,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梅放夕,又感叹道: “老夫这才明白兄长劝我来宁国的道理。” “皇上在老百姓心中的威望是极高的……其实细细想来,他好像也没做什么事。” 韦玄墨老眼里露出了一抹疑惑: “他这一家伙跑去了长乐城,眼见着就要过年了,朝廷明儿个就要休沐了,他却还没回来。” “老夫颇为纳闷的是,身为皇帝,他人不在宫里,偏偏朝中一切运转都极为正常……” “而这,在老夫看来就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 梅放夕煮着茶,咧嘴一笑:“有什么不正常的?” 韦玄墨俯过身子: “温煮雨他们确实有本事。” “虽说皇上离开京都的时候已经将国家之大事给定了下来,可在具体的执行中,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比如老夫在越国时候。” “越皇,是一位难得的勤政的皇帝。” “简冼和仲孙谋这左右二相,也是不逊色于温煮雨他们的贤相。” “可国内之事……说不上是一团糟,但糟心的事却又不少。” “皇上御书房的案头堆积着处理不完的奏章,每一天的朝会说的都是国家各地发生的事,每一场廷议都在讨论那些事的解决之法。” 韦玄墨坐直了身子,接过了梅放夕递过来的茶盏,一声叹息: “皇上很累。” “所有的大臣也都很累。” “那日子过得,当真是睡得比狗还晚,起的比鸡还早。” “老夫曾以为,有如此明君有那么些贤臣,恐怕越国会开创出一个崭新的盛世复兴之局面。” “却没料到而今的越国……反而陷入了极度危险之中。” “其实现在想来,倒是不能完全怪罪于乔子桐。” “越国的危机早已埋下!” “便是党争!” “放眼历史,其实历朝历代这样的党争不胜枚举,比如宁国的昭化皇帝,其得位便是在党争中胜出罢了。” 呷了一口茶,韦玄墨放下茶盏,“关于党争这个问题,老夫早已向皇上提起过。” “但皇上却说……争并不是坏事。” “适者生存,智者胜。” “要想坐上这张龙椅,当然需要与人斗!”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太子与四皇子之争,也正是因为皇上的这种放任的态度愈演愈烈。” “于是,下面的大臣们为了找到未来的靠山,便开始做出了选择。” “皇位之争,最终就是派系之争。” “偏偏越国又有一个国教参与其中,形势就变得更加复杂。” “乔子桐就是看见了这样的一个机会,恰逢皇上病重,恰是局面最为混乱的时候他趁虚而入……” “越皇恐怕至死都闭不上眼!” “操劳了一辈子,却给他人做嫁了衣裳。” “反观李辰安这个皇帝……他这甩手掌柜当得舒服啊!” “我纳闷的就是,他就那么信任内阁么?” “温煮雨他们,就有那么大的胆子去做出一应的决定么?” “要是错了,那可是要担责的!” “轻者罢官,重着流放甚至抄斩!” “另外……长此以往,这皇权会不会被架空了?又变成了权臣当道的局面?” 梅放夕眉梢一扬笑眯眯看了看韦玄墨。 “杞人忧天!” “不过你这忧也是有道理的,因为老夫曾经也忧过。” “老夫问花老头,皇上年轻,如此轻浮大意,是否会埋下祸端。” “你猜花老头怎么说?” 韦玄墨期待的看着梅放夕:“别卖关子!” “花老头说,凡大兴之世,皆无为而治!” “……什么意思?” 梅放夕两手一摊:“就是各司其职!” “花老头说皇上就是个人,又不是神,是人就有缺点,他不可能是全能的!” “一个国家,最怕的不是皇上无能,而是皇上将自己当成了神!” “大小事都要去指手画脚,都要装着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去做出一些有如白痴的决定。” “就像你们那位越皇一样。” “他真的就懂经济?就懂文学?就懂行军布阵?就懂种田打铁等等?” “这不可能嘛!” “但偏偏他不放手,朝中对这些行业懂的官员就得事事向他汇报。” “他是皇帝呀,官员汇报了之后,他不能说自己不懂,那就得做出批示。” “他的批示便是圣旨!” “下面的官员哪怕知道是错的敢辩驳?敢不听?” “他们只有按照皇上的旨意去行事,将错就错的去做,最终倒霉的是谁?” “是百姓!” “是国家!” “所以咱们的这位皇帝才是最聪明的,他敢于放权,正是因为他的敢放,内阁的官员,朝廷的所有官员也才敢去做!” “做他们专业的事,做他们擅长的事。” “没有了那些繁琐的请示汇报批复的程序,朝廷运转的效率就更高,出的错反而会更小。” “现在大家伙当值的时间更短,每个月还有四天的假期,朝中的一应事情却都没有落下。” “另外……咱们这位皇帝可不仅仅是诗文了得,他这个人呀……在诸多方面都有过人之处。” 韦玄墨微微颔首,又问了一句: “他那科学院还在修建,他早早跑去……有何成果?”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香皂 皇上跑去长乐城,这转眼间就快个把月了。 在这个把月里京都自然也发生了几件大事。 其中最为引人瞩目的便是怀山郡码头扩建工程的正式开启。 与它同时开启的,还有朝廷工部主导的怀山郡移民工程。 这些活都需要人。 需要大量的人! 怀山郡距离京都有些距离,为了解决这些人的食宿问题,朝廷在怀山郡外搭建了许多的临时工棚。 冬夜极冷,朝廷免费提供了充足的木炭。 短短数日,贫民窟那地方便人去房空。 没有人愿意再呆在这里。 这里腐朽、陈旧。 这里冰冷,饥饿,只有无助的麻木的那一张张永无笑意的脸。 而怀山郡……那里临时的工棚虽然简陋,却有炭火有热腾腾的粥。 更重要的是,那里有他们的希望! 他们要建设的是自己未来的家! 而怀山郡码头,则是他们未来生活的保障。 那些曾经死气沉沉的贫民们,在知道了朝廷颁发的这一政策之后,他们迸发出了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强大力量。 朝廷说那些新建的房子是皇上免费赠与他们的! 朝廷还说那些院子是统一的,是皇上亲自设计的! 他们本以为能够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小小屋子就不错了,却没料到朝廷张贴出来的图纸却是两进的院落! 这便是皇上莫大的恩赐! 怀山郡就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成了热火朝天之处。 韦玄墨和梅放夕去看过。 除了震惊之外,便是佩服! 皇上不在京都,但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并没有因为他的不在而耽误半分! 这便是韦玄墨深有感触之事。 那么,他亲手去抓的科学院,将来会有怎样的成就呢? “老夫也颇为好奇,反正太学院已休学,莫如咱们结伴去那地方看看?” 韦玄墨微微颔首: “说来长乐城老夫也还没有去过……他过年真的就不回来么?” “他已经派人送了消息给温煮雨他们,今年他还真不回京都过年了。” “……那咱们这就去!” “小刀呢?” “我让他去将我兄长请来京都。” “哦,甚好!” 两个单身的老头,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囊,同乘一辆马车,就这么向长乐城而去。 …… …… 科学院依旧在紧锣密鼓的建设之中,而今已建成了三处作坊。 其中有一处作坊占地极大,它的门楣上已挂上了一道匾额,上面是李辰安亲笔题写的五个字—— 材料研究所! 主要是打铁! 当然也冶炼铜锡得别的金属。 它的性质是研究,故而并不会大量的去生产。 用李辰安告诉他们的话来说,就是实验! 将各种金属,通过你们能想到的任何办法去糅合,但要记录下所有的步骤与配比。 而后试其特性。 比如韧性或者刚性。 不要怕失败。 失败是成功它娘! 在距离材料研究所颇远的地方有一个规模较小的作坊。 它也有一个名字,叫化工研究所。 没有人知道化工是什么意思。 李辰安说……就像这样! 这时候的化工研究所有许多匠人,都是来看热闹的,因为他们已听说皇上要在这里熬制猪油! 我的天! 耗费这么大的心血修这么个作坊就是为了熬制猪油? 刚刚赶到这里来的工部尚书黄修木也惊呆了。 天下皇帝干荒唐事的不少,但熬猪油的皇帝这位……真的是第一个! “来来来,朕就让你知道猪油也有妙用!” 黄修木在烧火! 李辰安当真熬了一锅猪油。 但这并没有结束。 他又换了一口锅,加水,又将罐子里的烧碱倒入了锅中,搅拌化开。 接着,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李辰安将熬好的猪油加入了这碱水之中,拿着一根棍子撩起袖子就开始搅拌。 锅里的油水渐渐沸腾,“小火……” 黄修木连忙取出了一些木炭,转为了小火。 李辰安继续搅拌,还向围观的那些匠人们解说道: “油脂与碱水混合,在加热搅拌的过程中就会出现皂化现象……呆会你们就知道了。” “什么叫化工?” “通俗一点讲,就是不同的物质通过不同的处理方式让它们发生性变。” “生活中最常见的比如铜放在潮湿的空气中它的表面会出现铜绿。” “刀会生锈。” “蒸馒头包子,面粉里加入酵母就会发酵。” “石灰丢入水中会沸腾。” “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现象皆属于化学的变化。” “那么,它们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这便是化工研究所要去做的事……当我们掌握了这样的变化之后,将其应用于生产中,就能创造出对我们生活有利的东西来。” “比如我现在正在做的这个东西……” 锅里渐渐浓稠,水不再是水油不再是油。 接着,李辰安向锅里倒入了盐,随着他继续搅拌,锅里的皂基渐渐凝聚。 他将锅端了下来,放置在了地上。 “这个玩意儿,它是用猪油来做的,可偏偏它的用处却是去除油污!” “其名……肥皂。” “加入香料,则是香皂。” “你们以后会用上这个东西。” “劳累了一天,用这东西洗个澡,你们会发现浑身清爽。” “你们的衣服上有难除的污垢,用了它之后也能轻易洗去。” 黄修木蹲在锅前左看右看,回头看向了李辰安: “这么神奇?” “当然,等过两个时辰,你取一些去用用。” 所有人就这么看着这锅在耐心的等待,这一等,天将晚。 肥皂定型,它变成了乳白色。 李辰安将其取出,用刀分割成许多的小块,围观之人每人一块。 “都拿去试试!” 他也拿了一块,欢喜的离开。 黄修木摸了摸这玩意儿,极为细腻,很是爽滑…… 这东西,真的有用? …… 祁山下二十多天前挖出了一股温泉。 李辰安是懂享受的。 他大手一挥,命匠人在这温泉处修建了一处别院。 那方温泉就在后院。 天已黑,温泉旁的灯笼已亮了起来。 萧包子她们正泡在温泉中,水温正好,很是舒服。 李辰安拿着个小盒子屁颠屁颠的跑了进来—— 当然,这里也只有他和侍女能够进来。 “快来试试我做出来的香皂!” 五个女人围了过来,李辰安将那肥皂递给了萧包子。 五女一嗅,“这不香嘛。” “这不花还没开么。” “这东西怎么用?” “洗澡用,涂抹在身上,可有效去除身上的汗液污垢。” 萧包子起身,李辰安双眼一直。 萧包子用这香皂在身上抹了抹递还给了李辰安。 李辰安接过,深深的嗅了一口: “这不有浓郁的奶香么?!”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银子! 在这香皂诞生之前,无论哪个国家,洗澡用的东西要么是淘米水,要么是皂荚。 无论哪一种,都完全无法与这香皂相媲美。 一池温泉水。 五个用香皂洗澡的漂亮的姑娘! 要用这玩意儿就不能泡在水里,所以……李辰安满眼都是春色! 这样的春色极美! 温泉烟雾缭绕。 那些山峦若隐若现。 随着她们的搓动还一摇一摆! 就连最害羞的未经人事的沁儿,这时候也没有注意到有一双如狼一般的眼睛在她的身上游来游去。 这小妮子得再养个一两年,大致就可以食用了。 他的视线逐一看了过去,五个姑娘各有千秋,无一例外的是发育都很是不错。 这令李辰安心生满足,便觉得穿越者的人生巅峰莫过如此。 他的视线落在了钟离若水的身上,正好,钟离若水也向他看了一眼。 那眼神中似乎有勾魂之力,和着她扭动的腰肢…… 李辰安丹田中莲台上的那簇火苗腾的一家伙就燃烧了起来。 火势来的突然而迅猛。 李辰安忽然感觉到浑身上下是火辣辣的热。 他站了起来,遵循本心之愿,他噗通一声就跳入了温泉中…… 温泉中的水仿佛沸腾了起来。 有仙音起。 萦绕于耳畔。 仿若天籁,此起彼伏。 仿佛有朵朵的莲花开。 昭化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八,夜。 李辰安破一境中阶! …… …… “眼见着就过年了,真不回梅园了?” 温泉旁的一处小轩。 小轩引地热取暖,里面温暖如春。 钟离若水懒洋洋躺在一张软榻之上,一手撑着头,看着颇为狼狈的李辰安问了这么一句。 “今年就在这里过年。” “过年的地方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你们在我身边。” 这话好听,听在五个女人的心里比吃了蜜还要甜。 吴沁在煮茶,心里在欢喜的同时又有些惆怅。 终究还是没有自己的份! 莫非是自己哪里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萧包子偏着脑袋搓着那头湿润的长发,那双细长的眼睛瞧了瞧李辰安,“明儿个得叫不念和尚回京都一趟。” “叫他回去干啥?” “多带一些狗来。” 宁楚楚吃吃的笑,夏花摸了摸腰间,腰间没有别那支箫。 钟离若水坐了起来,“萧姐姐的主意不错,你……你是需要再多吃一些狗肉了。” “对了,那香皂制作难不难?” 李辰安坐在了吴沁的对面,“不难,这玩意儿很简单。” 钟离若水起身,也坐在了茶台前,说起了正事,钟离三小姐是认真的: “我们用过都觉得这香皂很好。” “如果如你所说再提取了鲜花的香味加入其中做成真正的香皂……我想它会很好卖!” “成本高么?” “不高,主要就是猪油。” “猪油?” “嗯,制作过程也很简单。” “哦……” 钟离若水若有所思,“归园的银子看来暂时比较紧张……那毕竟不是我们自己赚来的银子。” “虽说咱们家里的那些产业整体的收入都还不错,可现在的开销却不小。” “主要还是你花在科学院的太多了。” “我寻思既然这香皂制作简单,莫如就我们自家来做。” “总得有些自己的产业才更好,你觉得如何?” 李辰安想了想,“行,只是弄这事可不能你们去亲力亲为,找个合适的人去做吧。” “嗯,我倒是觉得那个庄定春不错。” “虽说是吴人,这不有咱们的沁公主么?” “那小子口齿伶俐头脑机灵,是个做生意的好手。” “有沁儿出面,分润一些利润给他,将来这生意做到吴国去也更便利一些。” “你同意么?” 吴沁顿时抬眼看向了钟离若水,眼里满是感激。 这是钟离姐姐送给她的一份天大的人情! 这件事办好了,自己在李辰安心中的地位当会更加稳固,想来他不会再将自己冷落一旁当一个观众! 她又看向了李辰安,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李辰安会不会同意。 “家里的事你拿主意就成,只是……” 李辰安看向了吴沁:“沁儿会不会觉得麻烦?” 吴沁连忙摆手:“不麻烦的!” “我、我能给家里做一些事我欢喜还来不及呢!” 看着吴沁有些惊慌的表情,李辰安有些愧疚。 “沁儿,你为家里已经做了许多了,你瞧瞧,现在咱们穿的衣裳可都是你纺的布!” “相公不是不怜你,相公只是不想伤害了你的身体。” 吴沁撇了撇嘴,有些委屈。 “萧姐姐说女人是水,你告诉我你怎么伤害水?” “……” 李辰安无言以对。 萧包子咯咯咯的笑。 心想李辰安又破了一阶,不二周天诀的威力会更大。 沁儿这小妮子没有学武,她那一潭水怕是会被李辰安的纯阳之力给烤干了! 也不知道会不会。 也不知道他若是得了沁儿,境界是否还会提升。 怪好奇的。 同是修炼不二周天诀的钟离若水并不会因为这事而提升修为,唯有李辰安会。 这是个什么道理? 萧包子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心想要是不将旧雨楼那三个女子放走,会不会助他踏入半步大宗师之境呢? 萧包子忽的有些后悔。 因为她对这事真的很好奇。 然后她又有些忐忑。 摸了摸小腹,依旧毫无动静。 说好了怀了他的孩子就回晚溪斋……这搞来搞去都回不去呀! 也不知道萧十三她们收到信了没有。 这些徒弟们也该再来京都了。 得保护好温煮雨这些重臣的安全,她们也该去找属于她们的牛了。 钟离若水没有再去理会李辰安,她在和沁儿说着如何去做这生意的事。 宁楚楚武功最低,她很累,躺在一张软榻上睡着了。 夏花望着窗外,心想天山上的雪也不知道停了没有,大师兄有没有收到自己的信了。 七剑……天山还有六剑。 他们也该下山了。 李辰安走了出去,向前院西厢房走去。 西厢房里。 不念和尚没有盘膝诵经,这和尚似乎从来都没有念过经! 他此刻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庄定春。 庄定春正眉飞色舞的在说着话: “长乐城虽说比玉京城小了许多,但长乐城里也有怡红楼也有画屏春!” “小和尚,我告诉你,长乐城的怡红楼可是新建的!”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不念和尚脱口而出:“意味着里面的姑娘也是新的!” 庄定春击掌:“这就是悟性!” “楼子里的姑娘们过年也打烊,但年三十晚怡红楼却要举行一场跨年诗会!” “皇上说了,明年就改年号为贞安,怡红楼与太学院分院联合举办一场盛大的跨年诗会来迎接贞安元年的到来!” “明儿个晚上你要不要随我去看看?” 不念和尚咧嘴一笑:“要!”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过年 一 时昭化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九。 明儿个就是年三十了。 京都玉京城比过往二十年的任何一年都要来的热闹。 一来是这两年宁国的经济政策让百姓们多少增加了一些收入。 兜里有了余钱,这年便希望能够过得更好一些。 现在摄政王已经成为了宁国的皇帝,这几个月朝廷的一系列动作都表明提振工商业的政策不会改变。 也都表明朝廷鼓励百姓合理合法搞钱的政策不会改变。 人们对未来的预期大大增加,也就舍得大胆的将兜里的银子拿出来花了。 另外, 玉京城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增加了许多外来的人口,这些人可不是逃荒而来! 他们是从宁国各地带着银子前来玉京城置业做生意的! 这样的商贾,通常家业颇大,因为家里的人多,需要购买的宅子就会很大。 可京都这个地方却并没有什么闲置的房子等着出售,他们只能委托牙行先买,只要不是贫民窟那地方就好。 当户部尚书李文翰带着他的儿子李辰晞走在玉京城的街巷里的时候,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店铺,看着摩肩接踵的人群,看着这些百姓脸上的笑容,李文翰忽的摇头一笑。 “你不该来京都的!” 父亲临终时候很是慎重的吩咐过,说千万不要让那孩子将来去京都。 可他偏偏来了。 有些坎坷,但现在一切都好了! 他好,大家都好! 这小子……如果将那一千万两的欠条兑现……这小子还是不错的。 “辰晞,” “孩儿在!” “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没有想过将来?” 父子二人挤在人群之中随意而行,李辰晞没有料到父亲会问了这么个问题。 “孩儿不想当官。” 本以为父亲会生气,却不料李辰晞看向父亲的时候,父亲的脸上却并没有情绪的波动。 “那你想做什么?” “……孩儿想要经商!” 本以为父亲听了会大发雷霆,因为广陵城李府可是书香门第! 有着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传奇。 这之前,父亲是期望自己能够去参加科考步入仕途的。 当一个商人,这是父亲绝对不会允许的! 李辰晞忐忑的看着父亲,不料父亲的面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父亲并没有同意也没有否定。 就这样,父子二人走过了繁华,走入了一片极为清净之地! 李辰晞这才发现来到了京都有名的贫民窟。 他心里很是惊诧,不知道父亲带自己来这里做啥。 李文翰带着儿子继续前行,他的心里渐渐欢喜,因为这里已经十室九空! 这便说明李辰安的想法是对的! 没有人愿意留在一个没有希望的地方。 虽然这里是他们的家,可这个家若是黑暗的、是没有温暖的、是令他们心里恐惧的,那么一旦给了他们新的希望,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弃家而去! 昔日里这里那么多的人,一部分去了科学院,更多的人去了怀山郡。 他们真的舍弃了他们的家。 李辰安说他们不会再回来! 也不会对这地方再有眷恋。 看来确实如此。 开了年,得派户部的官员将他们的地契……买下来! 现在户部有银子了。 骆府这些年搂了不少银子啊! 骆烨竟然真的补足了三亿两千万两银子的税! 现在的李文厚走路都是带风的! 这一大笔银子,几乎都会用在这里。 李辰安说这里将命名为文昌新区……开了年,将地契收购完毕之后,得让工部实地来规划一下了。 “你觉得这里如何?” 李文厚莫名其妙一问,李辰晞顿时一哑,这破破烂烂冷冷清清的地方当然不如何。 但凡兜里有点银子,哪怕是在京都别的偏僻的地方买个小房子,也比安家在这里强不少。 “……孩儿这是第一次来这里,不喜欢!” “这就是你与皇上的差距!” 李辰晞一怔,“难道皇上还会喜欢这里不成?” 李文厚转身看向了李辰晞:“在你的眼里,恐怕会觉得这里杂乱、肮脏、空气中弥漫的都是臭气!” “可在皇上的眼里……这里,” 李文厚伸手一划拉:“这里都是黄金!” 李辰晞惊呆了。 这特么哪里来的黄金? 就算是把这里全卖了能值多少黄金? “看来你确实不适合入仕,因为你无法跟上皇上的思维。” “爹这两年也想明白了,你愿意去经商……就去经商吧。” “你想做点什么生意?” 李辰晞一愣,“还没想好!” 李文厚大怒:“搞了半天你还没想好?” “商场如战场!” “都讲究个未雨绸缪!” “要做什么生意,首先就得了解市场,就得有目标消费群体……气煞老子了!” “滚!” 李辰晞憨憨一笑:“爹,那孩儿滚去长乐城请教一下皇上,听听他的意见,他叫我做什么生意我就做什么生意,可好?” 李文厚沉吟三息:“你去了长乐城告诉他……暖阁确实挺好,但做人要守信!” “……” 李文厚心里颇不踏实。 这辈子就没欠过债,这忽然之间欠了李辰安一千万两……开了朝,无论如何要将那张欠条给要回来才行! …… …… 长乐城。 一年前,朝中传来新皇登基,将选择在长乐城。 这一家伙许多的人又涌入了长乐城里,将原本空空荡荡的长乐城一下子就填的满满当当的。 有了人,就有了需求,就会有消费。 去长乐城安家的,这基本上都是宁国的有钱人了。 所以长乐城的居民比玉京城更富裕。 于是,长乐城就有了青楼、茶楼、酒肆、客栈等等。 国子监为了方便长乐城居民们的孩子受教育的问题,也在长乐城里开设了太学院分院。 短短年余时间,长乐城便从曾经的冷冷清清,变成了而今的热闹非凡。 朝廷已休沐。 皇上不回梅园。 温煮雨和年承凤孤家寡人两个,这大过年的在静闲居也实在太静闲了一些。 于是,二人一合计,于十二月二十八一大早乘了马车也直奔长乐城而去。 当晚抵达长乐宫,皇上却不在宫里。 二人住在了悦来客栈。 在这里,偶遇了梅放夕和韦玄墨。 次日,他们并没有去找皇上,四人结伴,同游长乐城。 至月漾湖畔,前方忽有锣鼓之声传来。 就在锣鼓声中,就在喧闹的人群中,一溜的花车鱼贯而来。 每一辆花车上都站着两个敲鼓的年轻漂亮的姑娘。 每一辆花车的两旁都有一张大红的横幅,上面写着几行字: “太学院分院与怡红楼携手同办跨年文会同迎贞安元年的到来!” “诗词与音律的碰撞,才子与佳人的相会。” “谁能成为怡红楼花魁的入幕嘉宾?” “欢迎您的光临,年三十晚,怡红楼不见不散不醉不归!” 第一千零七十章 过年 二 花车渐远。 追随花车而去的人很多。 于是,这原本很是热闹的月漾湖畔反倒是清净了一些。 韦玄墨扭头看了看梅放夕,眉间一蹙,问道: “青楼……终究不是个高雅之地。” “太学院,却是宁国的最高学府!” “这太学院分院……虽说是分院,却也属于太学院!” “它与怡红楼携手,这似乎有辱斯文?” 对于这事梅放夕也不知道啊,只是他的看法却与韦玄墨有些不同。 梅放夕一捋长须笑道: “老夫倒是不这么认为。” 他没有去做更高深的解释,而是说道: “皇上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社会永远不会是单一的!社会是由各行各业构成的。” “各行各业就需要适合这些行业的人。” “存在,极为合理,只要这些行业这些人没有违法乱纪。” “如我等这样的师者也好,还是朝中的官员也罢,都是各自行业里的一份子。” “他说一副好看的风景,它绝不是单调的。” “它应该有山有水,有花草虫鱼有飞禽走兽等等,这便是大包容之美!” “一个繁荣的国家,也应当如此。” “不要歧视任何一个人任何一种职业……人,生而平等,职业,亦无贵贱之分!” 韦玄墨一怔,在他这样的老学究的思想中,这样的观点实在令他难以接受。 梅放夕抬步而行,又笑道: “你这么来看待这个问题。” “青楼里的姑娘,她去抢了么?去杀人放火了么?” “她们没有!” “她们为了生计,同样苦学了琴棋书画,从古至今,有多少青楼女子在史上留名?” “史册上所记载的她们的传奇,并不是她们的魅惑淫邪,而是她们在琴棋书画诗词文章上的极高的造诣!” “男子金榜题名很难,青楼女子要夺得花魁同样也不简单。” “都不容易,又何必要去分一个身份的高低?!” 温煮雨和年承凤在李辰安身边的时间多一点,他们受李辰安的影响更深。 尤其是年承凤这样的博学的老臣,他那顽固的思想而今已被李辰安潜移默化中改变。 对于平等二字,他更是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此刻他也一捋长须看了看韦玄墨,说道: “譬如皇上!” “千年以降,皇上是公认的不可质疑的九五之尊!” “在天下人的眼里,皇上就是身份最高的人。” “可你再瞧瞧咱们的这位皇上。” “他能与乡间老龙坐在田埂上聊农事,也能跑去贫民窟与你我之前都不待见的那些贫民炖狗喝酒。” “他现在甚至远离了舒服的后宫,跑到了这里,也不住在长乐宫中,听说天天和那些匠人们混在一起……” “老夫以前尚会劝说,可现在,老夫认为他是对的!” 年承凤看向了浩渺的月漾湖,那双老眼里充满了期待: “皇上以身作则,而今文人已不会再看不起商人,而后……当所有人都不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也不再觉得就低人一头的时候,大家方能平视,不再胆小甚微。” “如此,彼此的对话才是平等的!” “或许到了那时候,官员的权力才会真正有效的得到百姓的监督,朝廷才会清楚知道百姓们的诉求。” “那将是一个各行各业百花齐放的时代……皇上说路还很长。”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追随皇上之脚步去求索……便是老夫余生之梦想!” 韦玄墨再次被触动。 他不由又想起了越国。 君在高处。 臣在半空。 民在地上。 为君者……他看不见地上的民,更听不见地上的民声。 为臣者,踩着地上的民拼命的往上爬,为了奉迎上面的君,他们定然会伸出了手将下面的所有冤情、苦难掩盖。 为的是向君呈现出一副大兴祥和之美,以迎取君之欢心。 一只手盖不住,那便联合一群人用许多只手去盖……这就是官官相卫! 是历朝历代永无根除之缘由。 他们似乎忘记了站在地上的民才是一个国家的根。 事实上他们将民视为了供他们奢靡生活的养分。 导致的最终的结果就是民不堪负重,他们举起了刀,一个王国便轰然倒塌。 废墟之上,又一个新的国家诞生。 但不过三百年,又是一个轮回。 可李辰安不一样。 他这个皇帝直接就站在了地上。 那么整个宁国朝廷的官员就不敢去到半空! 所有人都在地上,民可直视官,官不敢伸手,唯有为民服务……现在或许还做不到,但未来却极有可能。 “原来,平等是这样的。” 韦玄墨顿时明悟,“老夫浅薄了,明日怡红楼老夫做东,同迎贞安元年!” 梅放夕大笑:“好好好,恐怕皇上也会参加。” “毕竟他是天下第一才子!” 温煮雨这时却说了一句:“可不一定。” “为何?” “他已经许久没有做诗词了!” 三人一愣,对呀! 《宁诗词集渊百篇》在花满庭重新编写之后,皇上似乎就再没有写过一首诗词。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是天下第一才子这个身份,而今醉心于科学院,却不知道他在科学院里捣鼓出了什么东西来。 “走,咱们还是去科学院看看。” 四人转身,向长乐城外的科学院而去。 …… …… 李辰安在科学院的材料研究所里。 此刻他的手里正拿着一件黝黑的,由一片片如鱼鳞一般的铁片连接而成的战甲。 他很是惊讶,因为这战甲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笨重。 它很是轻盈! 这让他有些怀疑,抬眼看向了一脸骄傲的彭大锤,问道: “这玩意儿……能挡住百炼刀几刀?” 彭大锤来到这里之后就几乎没有离开过他的铁匠铺子,所以他至今依旧不知道眼前的这位爷就是当今的皇上。 他咧嘴一笑:“林林七大人,恰好您来了,正好就请大人您试试!” “只是……” “只是什么?” “这一件战甲要大量生产并不容易,锻造它的时间太长。” 李辰安一愣:“那这玩意儿无法装备大军有何用?” “不是,大人,这一件……是小人给皇上打造的。” “皇上万一要御驾亲征啥的,他总不可能冲在最前面吧?它能防流矢、能挡三五刀就能保皇上性命。” “主要为了兼顾穿着的舒适性。” “至于大军所用的鱼鳞甲,它是这样的……” 彭大锤带着李辰安来到了一个架子前。 他从架子上取下了一件同样黝黑的鱼鳞甲递给了李辰安。 “它厚重了许多,大人且试试它能挡百炼刀几刀!”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过年 三 李辰安接过了这一件鱼鳞甲。 压手! 比前一件重了至少五倍! “取百炼刀来!” “好!” 彭大锤从架子上取来了一把百炼刀。 李辰安将轻的那件鱼鳞甲穿在了一个木人身上,想了想,“你来劈一刀试试。” “用你最大的力气去劈!” “好!” 彭大锤并无忐忑,显然他对自己打造的这鱼鳞甲极有信心。 哪怕它很轻薄,他也坚信自己用百炼锻打之法再改良的千锤万打之法所锻造出来的这战甲,其防御能力放眼天下无甲可敌! 百炼刀很锋利。 它的锋利放眼天下也无刀可敌。 那么究竟是刀厉害还是甲厉害呢? 一群匠人围了过来。 彭大锤是他们的头儿,是工部尚书任命的,听说只要他锻造的这鱼鳞甲能入了皇上的眼,他就会成为第一个以匠人身份成为国家官员的人! 有极少数匠人见过皇上。 皇上就在这里,现在就是检验这鱼鳞甲的时候了。 若是通过……许多的匠人们心里顿时热络了起来,毕竟那身份是他们以往不敢想象的。 彭大锤手握百炼刀,站在了那穿着战甲的木人前。 他依旧很是淡定。 他深吸了一口气,手臂上的肌肉隆起。 他挥动了刀! “呔……!” 一声大吼,他全力向那穿着战甲的木人斜劈了过去! “砰……!” 那原本固定在石墩子上的木人被这一刀劈飞,又是“砰!”的一声,那木人重重的撞在了墙上。 一个匠人飞快的跑了过去,将那木人抱起,仔细一瞧,顿时大喜: “彭头儿,甲未破,仅有少许痕迹!” “皇上……” 他抱着木人跑了过来,一家伙跪在了李辰安的面前:“请皇上过目!” 彭大锤顿时就惊呆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李辰安,“……不是,大人不是皇城司大内密探林林七么?” 一旁的工部尚书黄修木咧嘴一笑: “大锤,还不拜见皇上!” 彭大锤这就慌了。 他万万没有料到那个跑到贫民窟来,在他家里炖了一锅狗肉的那个随和的男子,他竟然会是当今皇上! 彭大锤连忙丢刀,“噗通”一下就跪在了李辰安的面前,惶恐说道: “小人、小人有眼不识皇上,请皇上赐罪!” 李辰安咧嘴一笑,弯腰,将彭大锤和旁边那个匠人搀扶了起来。 “你非但无罪,” 李辰安看着木人身上的鱼鳞甲,伸手仔细的摸了摸,只有一道细微的刀痕。 百炼刀竟然没有破开这鱼鳞甲…… “你还有天大的功劳!” “从现在起,朕宣布,锻甲司正式成立!” “朕任命,彭大锤为锻甲司首任司正!” “隶属于工部,领正五品,享月俸十两银子!” 所有的匠人都惊呆了。 曾经的传言竟然成了真! 彭头儿凭着这手艺真的成了工部的官员,还是正五品! 月俸十两银子……这,这待遇实在太好! 彭大锤这时候也难以置信,他目瞪口呆的看着李辰安,这一刻脑子里一片浆糊。 黄修木一瞧,连忙提醒到: “大锤,还不谢恩?” 彭大锤正要再次跪下,却被李辰安伸手拦住。 “无须谢朕!” “这是你的本事,朕曾经就说过,只要有本事,就是人才!” 他扫视了一眼众工匠,又大声说道: “当下乃至今后之宁国什么最重要?” “人才!” “所谓人才,并不仅仅是读书人才是人才。” “在各自的领域有其独到之处,有其创新之处者,皆是人才!” “你们……等科学院修建完毕之后,黄尚书会亲自对你们考核,凡技艺精湛者……便可入工部。” 他又看向了彭大锤,“彭大人,” 彭大锤吓了一跳,他又要跪下,又被李辰安拦住: “科学院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锻造作坊,但现在事急从权,锻甲司过完年之后就全力打造这鱼鳞甲……” “明年,作为锻甲司的司正,朕要你明年在宁国的重要边镇设立锻甲作坊。” “鱼鳞甲要在最快的时间里装备宁国全军!” 彭大锤被李辰安委以重任,他忽然有了一种被人重视的自豪自感。 这是他在回纥时候从来没有的。 他连忙躬身一礼:“下官遵命!” 李辰安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拿起了那件轻薄的鱼鳞甲: “朕很喜欢,若朕御驾亲征,必穿此甲于敌一战!” 说完这话,他转身离去。 出了这材料研究所的大门,门里忽然想起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 那是匠人们在为彭大锤庆贺。 也是在为他们的未来庆贺。 …… …… 回到温泉别院,刚好将这件鱼鳞甲挂于书房,有丫鬟带着一人急匆匆而来。 他是军情一处大统领郑旺! 郑旺躬身站在他的面前递给了李辰安三张纸条: “皇上,三只信鸽送回来的永安城的消息,请皇上过目。” 李辰安眉间微蹙接过了纸条。 别看他这些日子在科学院忙得昏天黑地,但河西州发生的造反之事却一直在他的心头。 虽然做了诸多的部署,但这样的部署是在推演之中。 战场并不一定会按照推演去进行。 战场变数极多。 最终平反之事如何……他李辰安又不是神,他也无法预测。 总算是传来了那边的消息。 这是三指宽的纸条,展开最上面一张一瞧: “背城军幸不辱命,臣等已于十二月十七夜夺回永安城。” “太平贼全被俘获无一漏网。” “贼首三人已派步惊鸿随皇城司同僚解押入京听凭皇上发落。” “其余贼子万余,臣擅作主张暂且押去幽都县修建关防。” “臣,秦日钢。” 李辰安终于松了一口气,却有些惊讶,因为以背城军的实力要夺取永安城……这在他看来根本不可能! 背城军短短四个多月就变得如此强大了? 还是太平贼太弱了? 可北漠道商道台在折子中却说这太平反贼是以关外大旗帮的江湖中人为基础,言其战斗力极为强悍…… 难道是商源夸大其词了? 若如此,当召回京都问责! 接着他看向了第二张纸条,也是秦日钢写的: “此战,幽都县县令诸葛不亮的夫人月红居功至伟!” “她凭一己之力,毒翻了反贼所有人。我背城军未损失一兵一卒便轻易获胜。” “臣代表背城军四万将士为月红向皇上请赏!” “背城军上下,叩谢皇上感激不尽!” 李辰安这才恍然大悟,随之又吃了一惊—— 诸葛不亮这厮竟然成亲了?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过年 四 李辰安颇为惊诧。 这家伙不够义气啊! 这么大个事竟然没有告诉我一声! 月红? 用毒! 还毒翻了万余人…… 诸葛不亮这家伙,这是娶了一个多么生猛的姑娘?! 在李辰安的认知中,用毒,小武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却不料诸葛不亮的夫人居然也有如此之大的能力! 当赏! 当重重的赏! 他欢喜的看向了第三张纸条,字迹不一样,他看向了最后的落款—— 谢靖! “臣,万分羞愧!” “臣五万骑兵未能跑过四万步卒!” “若非背城军中有月红姑娘,若酿成大错,臣自刎亦难以脱罪!” “可惜的是月红姑娘归家心切,臣未能一睹巾帼芳容。” “臣率五万骑兵即刻返回燕云关,全军上下当以背城军为榜样。” “另,臣有一不情之请,皇上能否让月红姑娘入西部边军?” “臣,定恭敬待之!” 李辰安眉梢一扬,你想多了。 诸葛不亮成亲的时间不长,人家月红姑娘急急忙忙就往家赶,显然是个恋家的好姑娘! 李辰安抬起了头,手握这三张纸条,在书房中来回走了几步。 他很是高兴! 诸葛不亮还是一个七品县令。 那要是我赏他的妻子月红一个二品诰命……李辰安顿时笑了起来,以后诸葛不亮在他妻子面前可得守规矩! 就这么定了。 现在就下一道圣旨! 他抬头看向了郑旺,却见郑旺的脸上满是愁容。 “还有什么事?” 郑旺躬身一礼,迟疑道: “皇上,确实还有一件事。” “提举大人他……” 李辰安一惊,“他怎么了?” 郑旺垂头,面容沮丧: “他……他……为了掩护弟兄们离开荒人的包围……” “提举大人他……身中数刀,落于敌手,生死……未卜!” 李辰安的眼睛徐徐眯了起来。 这一刻,他的身上散发出了一股炙热之气,郑旺一惊,却仿佛感觉到了一股刺骨寒意。 “苏沐心所部而今在何处?” “回皇上,苏沐心所部与长孙红衣姑娘的御风卫汇合后,现已绕过九阴城进入了荒国的南溪州,正往阿尔泰山脉而去。” “鬼影军呢?” “鬼影军已在阿尔泰山脉,臣收到飞鸽传书的时候,鬼影军已与提举大人的六个手下汇合。” “夏运虎将军并没有率兵返回,他……他带着鬼影军反而向那处金矿而去。” 李辰安沉吟三息: “玄甲营已至何处?” “玄甲营原本也是奔阿尔泰山而去,在得到皇城司情报,知晓提举大人落入敌手生死未卜之后……周将军率五百将士直奔大荒城北两百余里的枯石堡而去。” 李辰安一愣:“枯石堡是个什么地方?” “回皇上,枯石堡是一处军事重镇,守卫的是大荒城,相当于咱们京都的卫城,驻扎着荒人的第三鹰!” “王正金钟大人,就是被第三鹰所围捕!” 李辰安沉默片刻,周正的意图很明显。 他这是要对宇文峰的第三鹰动手给王正金钟报仇! 以五百骑,战第三鹰万骑…… 玄甲营带有震天雷,但李辰安还是有些担忧: “你去一趟京都,找刑部尚书俞大人,将我带回来的第二鹰统帅宇文谷带来。” “另外,你飞鸽传书给苏沐心,让他和长孙红衣所部即刻改道去枯石堡。” “告诉他们,就算是攻下城池也不要占领!” “杀敌!抢夺物资,采用游击的方式让敌军的战线拉长。” “让他们记住,在荒人的战场上,一定要采取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战略方针!” “告诉在荒国的皇城司谍子,用尽一切办法给他们提供敌军动向的情报……不仅仅是大荒城的驻军!” “要整个荒国十一只鹰的动向!” “也要整个荒国各个县郡乡镇的准确位置以及布防情况!” “……再告诉背城军,做好开年之后从死亡谷进入荒国的准备!” “你下去安排,叫工部尚书黄大人进来!” “臣告退!” 郑旺躬身退下,李辰安坐在了茶台前。 他眉间紧锁,很是担心王正金钟的安全。 “荒人……!” “宇文峰!” “朕……定会御驾亲征!” “朕,会踏平你的荒国,亲取你项上人头!” …… …… 荒国。 皇宫。 宇文峰忽的打了一个寒颤,他扭头望了望窗外飘飞的鹅毛般的大雪,心想这屋子里很是暖和怎会没来由的一寒。 他收回了视线,看了看盘膝坐在对面的仲伯。 仲伯微微躬身,那双老眼似闭非闭,就像在打瞌睡。 看来,他真的是老了。 “仲父,” 仲伯似乎被惊醒,他微微抬头,眼里有些茫然。 “朕不是太明白为何不能宰了王正金钟?” “这个人,可是宁国皇城司的提举!是李辰安的左膀右臂!” “他竟然敢打朕的黄金的主意……” 宇文峰斟茶,又道: “荒人根本就不惧宁国!” “就算是朕杀了王正金钟,以宁国而今之国力,莫非仲父还担心他李辰安敢举兵而来?” “宁兵,莫要说踏入荒国领土半步,就算是九阴城,而今不依旧在朕的手里么?” “当年,在仲父的支持下,我率部落骑兵纵横这大草原的时候,仲父可是给我说过一句话。” “天下并无道理可言,唯有谁的刀更锋利罢了!” “现在仲父却说王正金钟杀不得……难道这立了国,朕也成了皇帝,手里的刀反而不好使了么?” 仲伯一捋长须微微一笑: “皇上,此一时彼一时!” “皇上莫要忘记了宇文谷可还在李辰安的手里!” “皇上一刀杀了半废的王正金钟倒是没有关系,这消息定会传入宁国落在李辰安的耳朵里。” “他会怎么做?” “当然也是一刀将宇文谷给宰了!” “皇上,王正金钟仅仅是皇城司一提举,可宇文谷确实皇上的堂弟!” “这事传回咱们荒国,会不会有人会认为皇上连堂弟的命都不在乎,岂会在乎别的臣子的命?” 仲伯双手杵着矮几站了起来,走到了窗前,望向了窗外的雪。 “以往和现在是不一样的!” “以往皇上就是秀山部落的一个将军,无须顾及自己的名声,通过征战杀戮,反而会博得一个英雄的威名引各方部落来投靠。” “现在……皇上富有大荒,若再行残暴之事,便会令群臣心寒。” 仲伯转身,看向了宇文峰,又道: “故中原有句话。” “以武定国,以文安邦!” “文,不是诗文,而是仁慈、宽厚、博大的胸怀……” 仲伯话音未落,一内侍匆匆而来。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宇文峰的面前,声音都在颤抖: “皇……皇上……” 宇文峰双眼一凝,“何事如此惊慌?!” “报皇上……枯石堡……” 宇文峰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说,枯石堡怎么了?” “皇上,枯石堡遇袭!”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过年 五 宇文峰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说什么?” 那内侍又说了一句:“皇、皇上……枯石堡遇袭,第三鹰……死伤过半,城、城丢了……求皇上派兵支援!” 宇文峰这就惊呆了。 在他的地盘上,竟然会有人袭击了枯石堡! 还占领了枯石堡! 作为大荒城的卫城之一的枯石堡,驻扎的可是他十二鹰中的第三鹰! 哪个部落有如此强大的战力? 哪个部落的首领活得不耐烦连这个年都不想过了? 就连仲伯,那双原本无神的眼,这一刻似乎也绽放出了一抹精芒。 宇文峰上前两步,将那内侍从地上一把给提了起来。 “你给朕说清楚了!” “是不是八塘部落?” “不对,八塘部落那老家伙享受惯了,他还不会去找死!” “一定是左珙部落!” “告诉朕,是不是左珙部落意图谋反?!” 那内侍咽了一口唾沫,连连摆头: “皇上,不是!” “那是谁?” “是、是宁军!” “……” 宇文峰愕然的张大了嘴。 仲伯显然也没有料到,他此刻也瞪大了眼。 宇文峰无法相信: “宁军?” “宁军敢跑到咱荒国来惹事?” “敢去攻打枯石堡……那至少得五万之数,他们从南至北,如此多的人行军,就没有咱们的斥候发现?” “不是……” “你个狗东西,能不能一口气把话给朕说完!” 宇文峰反手就是一耳刮子啪的一声抽在了那内侍的脸上。 那内侍被这一巴掌抽的一个踉跄口吐鲜血栽倒在地。 他赶紧又一骨碌爬了起来,心想我倒是想说,可你的话多啊! “皇上!” “宁军只有、只有五百人!” “什么……?!” 宇文峰又大吃一惊,“你给朕说,五百宁军袭击了枯石堡,还导致了第三鹰死伤过半,还丢了城?” 这不能怪宇文峰。 枯石堡作为大荒城卫城四堡之一,它的城墙极为高大。 在这样冰天雪地的荒国,城墙外不仅仅有厚厚的积雪,还有坚固的冰! 根本就爬不上去! 何况城墙上还有许多的箭楼。 没有人能够从堡外攻入堡内,因为就算是武林高手,要想登上枯石堡的城墙也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这内侍居然说来的宁兵只有五百人…… 这特么莫非是从天而降的神兵? 忽然,他想起了第二鹰! 第二鹰一万骑兵不就是被李辰安率领的五百人给消灭的么? 不对,不一样! 李辰安用的是火攻,战场在南溪州之南的死亡谷旁。 那里是平地,有许多的树木,还是夏天。 枯石堡是一座石头垒砌而成的坚城! 现在是最冷的冬天。 他们没可能用火,他们用的莫非是……烟花? 烟花这个东西,而今已在边城的火器局由那两个道士造了出来。 这东西的威力确实不错,可若是用来攻城,宇文峰早已试过,它根本无法撼动城墙分毫。 不过这东西的用处依旧极大,比如用于骑兵投掷,它对战马和人的伤害性是极强的。 所以,边城的火器局,现在已经在大量的生产烟花,却并没有配备到任何部队。 倒不是数量少。 事实上,边城火器局的库房里,现在已堆满了烟花。 这些东西,是宇文峰准备用于明年对越国之战的。 边城是军事禁区,烟花依旧处于最高保密的状态。 限于烟花的威力,那么宁国的五百骑兵就不可能破城…… 就在宇文峰脑瓜子一阵疯狂乱想的时候,那内侍连忙又说话了: “皇上,宇文强大将军说,那五百宁骑,是宁国的玄甲营……也就是消灭了第二鹰的那支军队!” 宇文峰倒吸了一口凉气,真的是他们! 第二鹰被灭之后,宇文峰收集了这五百骑兵的信息,早已知道他们就是李辰安手中最精锐的玄甲营。 像这样的精锐,他们的职责通常都是作为皇上的近侍来用。 要训练这样一支军队极为不易,李辰安竟然将这支军队派来了…… 他的目的,当是为了营救王正金钟。 毕竟以五百对一万,这一万还有坚城据守,去招惹第三鹰,这实在不是个明智之举。 可偏偏他们就那么做了。 “是不是宇文强出城中了敌人奸计?” “皇上英明!” “敌军城外叫阵,说、说他们就是消灭了第二鸡的玄甲营,现在来斩第三只鸡……” “宇文强大将军上了城墙一瞧,对方果然只有数百之数。” “他们说话太难听,宇文强大将军为了给第二鹰报仇,便整军出城迎敌,却不料被敌人的那什么烟花一顿乱炸……” “战马惊,战士也破了胆,于是……于是大军瞬间便乱。” “宇文强大将军吼破了嗓子,重新集结部队,敌军调转马头就跑。” “大将军以为敌军已无烟花,便率军狂追。” “至十里地,敌军忽然停下,齐齐转身。” “大将军便看见许多漆黑的烟花飞了过来……” “这烟花比之前的烟花威力在十倍之数!” “其爆炸声惊天动地,爆炸之处,方圆百丈,无一完好之人……” “大将军临阵不乱,率兵回城……却不料被一百敌军堵在了城门口……又见烟花……” 宇文峰听得心里一凉,仲伯似乎听得津津有味。 他这时问了一句:“然后呢?” “回仲相,没有然后了。” “什么意思?” “宇文强大将军无法入城,率残部离去……不知道去了何处,消息尚未传回。” 宇文峰这时候才大怒! 作为一统大荒的第一个开国皇帝,宇文峰当然是极为骄傲的! 荒人的骑兵,放眼世界,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可就在今年的七月,李辰安这厮率玄甲营五百骑兵渡死亡谷一把火灭了自己的第二鹰。 俘获了堂弟宇文谷,屁事没有的离去。 现在…… 现在第三鹰不过是抓了一个王正金钟,他李辰安竟然又将玄甲营派了过来。 他们悄无声息的跑去了枯石堡。 这一家伙……宇文强既然率残兵而逃,那伤亡一定极为惨重。 也就是说,第三鹰,恐怕也近乎于被灭了。 区区五百骑,就这么大模大样的在朕的土地上撒野! 这是将朕的国度当成了他们的后花园了? 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好你个李辰安!” “这是赤果果对荒国宣战!” “去召集六部尚书,朕……要在御书房议事!” “……皇上,朝廷已、已休沐!” 宇文峰暴跳: “休、休个锤子!” “给朕将他们从家里叫来!”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过年 六 那内侍何曾见过皇上如此愤怒的一面? 平日里皇上可是温文尔雅的呀! 这…… 皇上生气太可怕了! 比草原上的恶狼还要凶残! 他捂着腮帮子慌忙退下。 宇文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想要将胸中怒火强行给压下去。 压不住! 憋屈! 他端起茶盏,将一杯凉了的茶一口饮尽,恶狠狠的说道:“仲父……朕,要兴兵伐宁!” 仲伯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李辰安这小子胆子会这么大啊! 说好的他治理好宁国就行,荒国有老夫。 就算是王正金钟被擒,用手上的宇文谷交换不就行了嘛。 但现在…… 宇文峰想来比吃了苍蝇还要难受,这口气,他大抵是不会再忍下来了。 不过李辰安这小子的玄甲营倒是真的厉害。 刚才那内侍说其烟花之威力更大……难道这小子又改良了烟花不成? 理应如此。 不然一万荒人骑兵不至于如此轻易的被玄甲营击溃。 听起来两军甚至都没有正面交锋。 只是……宁国当下真有能力与荒国开启战端么? 他登基不过两个月。 宁国百废待兴……前些日子还收到密报,河西州太平教起事造反占领了永安城。 那事他李辰安想要平定,估计也得等到来年春暖花开时候。 到了那时候,太平教的触手,恐怕已遍布漠北道。 这就够他李辰安喝一壶的了。 为了一个王正金钟,在这个时候与荒国为敌……实为不智! 终究还是年轻了一些。 仲伯沉吟数息,扭头又望了望窗外的雪,喃喃说了一句:“眼见着就要过年了,哎……就不能让人安心的过个好年么?” “皇上既然要兴兵,老臣并不阻拦。” “只是……皇上可要考虑仔细了。” “玄甲营只有区区五百人,放在广袤的大荒土地上犹如一粒黄豆丢进沙漠。” “他们如果不据城而守,如果就这么游荡在冰天雪地里……要找到并不容易。” “皇上若是举大军而围,围住了,就算是将他们全部杀死,也不过五百之数!” “恐怕所有人会认为皇上这是小题大做了。” “可倘若举全国之兵却并没有将他们围住,甚至他们全身而退……” 仲伯一捋长须,神色严肃: “非老臣长他人威风,老臣必须提醒一下皇上,若结局如此,皇上恐成为了一个笑柄。” 宇文峰一怔,若有所思的看向了仲伯。 “另外,皇上如果不管这五百骑兵,直接兴兵伐宁……” “皇上可也要想好了,能否攻下燕云关?” “而今的燕云关守军统帅是谢靖,这个人,哪怕咱们在关墙之下骂破了嗓子,他也一定不会开关门出来一战!” “燕云关已不同往日。” “若是大军陷入燕云关不得寸进……那么明年对越国之战,做了那么的准备,恐怕就化为乌有。” 宇文峰这一次沉默了很久。 对一国之战,可不似曾经的对一个部落之战。 船已造好。 甚至第四第五鹰已至离江码头兵营等待。 一应粮草尽在离江码头。 若对宁国用兵…… 攻陷了燕云关还好。 那样荒国铁骑便可长驱直入一路杀至江南。 但如果真没有攻下燕云关,浪费的可不是时间和粮草,最大的损失是他宇文峰在荒国的威望。 仲伯又转过了身来,看了看宇文峰: “既然皇上举棋不定,那老臣就再给皇上一个建议。” “仲父请讲!” “皇上修书一封给李辰安……用王正金钟交换宇文谷。” “先安抚李辰安,取了越国,腾出了手来,皇上再要行对宁国用兵之事……” “臣定不阻拦!” 宇文峰心里无比纠结,他咽不下这口气啊! “就这么放玄甲营离开?” “舍与得,皇上自行斟酌。” “臣老了,很疲倦。” 他躬身一礼: “臣,告退!” 宇文峰看着那个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大雪中,他也起身,向御书房走去。 站在了御书房的一面墙旁,望着墙上挂着的新绘制的荒国地图,宇文峰看了许久,对侍候在一旁的一个内侍说了一句: “去将宇文化给朕叫来。” 宇文化,荒国最精锐的五千天鹰军统帅! 原本这支由宇文峰亲手训练的骑兵叫神鹰军,可吴国有只军队也叫神鹰军。 宇文峰认为吴国的神鹰军玷污了神鹰二字,故,将自己的这支军队更名为天鹰! 他想好了。 举全国之兵去围剿那五百只老鼠,胜无光,败……定会轰动全国。 小不忍则乱大谋! 却又不必须给李辰安一点颜色瞧瞧。 那就让天鹰军去! 以五千追五百。 天鹰可正好克老鼠…… 虽然依旧大材小用,但灭了玄甲营,也算是给了李辰安一个警告,也让朕能平了胸中的这口恶气! …… …… 枯石堡外的雪被染成了红色。 原本被视为猎物的玄甲营战士此刻作为猎人占领了枯石堡! 枯石堡的城墙上,也是满地的尸体满地的血! 周正一身鲜血站在了枯木堡的墙头,望着在大雪中逃跑而去的宇文谷残部,阴狠狠的一笑。 “我呸!” “跟老子玄甲营打,几个震天雷就将你这第二鸡给轰得稀碎。” 他吐了一口唾沫,大手一挥: “兄弟们,今儿个已是二十九了。” “明天就是年三十。” “咱们远在异国,我知道大家伙这时候都会想家。” 他咧嘴一笑:“我也想!” “兄弟们,” 周正面色一肃,极为认真的又道: “咱们每一个弟兄的命,都是长孙先生给的。” “咱们在西山训练了那么多年,曾经所立过的誓言就是唯长孙先生马首是瞻!” “后来……” “后来王正金钟大人带小李大人来了西山,这是我们命运的第二个转折点。” “从那之后,我们走出了西山,跟随小李大人走了许多地方,也打了几次打仗!” “按照长孙先生遗命,我等效忠的对象唯有小李大人。” “长孙先生给我们找到了一条光明之路,让玄甲营没有如皇城司的弟兄那样行于黑暗之中。” “小李大人成了咱宁国的皇帝,咱们玄甲营的每一个人……都是皇上最信任的兵!” “我们的任务是营救王正金钟大人!” “可现在……王正金钟大人却落入了荒人的手里,生死未卜!” “任务没有完成,玄甲营无脸回京都向皇上缴旨。” 周正望向了城墙外大雪中的旷野,过了片刻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城墙上肃然而立的五百战士。 “枯石堡落于我们手里,想来宇文峰小儿很快就会知道。” “我决定不走了。” “这里所囤的物资充足,我们就留在这里,等敌军前来……” “老子要将他们十二只鸡的毛……全部扒光!” “弟兄们!” “城墙上扎营!” “杀鸡宰羊,咱们就在这里过年了!”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过年 七 仲伯万万没有料到玄甲营仅仅五百人竟然呆在枯石堡没有离开。 当消息送到他的手里的时候,他沉默了很久。 这五百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区区五百人能守住那偌大的一座城? 就算现在因为冰雪的缘由可以,但来年开了春……你们还有机会能活着回去? 李辰安究竟给了玄甲营怎样的命令? 难道玄甲营还有后援? 现在的局面已渐渐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如果李辰安当真还有后手,当真将宇文峰弄得下不了台…… 宇文峰弃越国而攻宁,那自己这些年的谋划可就算是白费了! 该怎么办? 仲伯忽然发现局势严重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就像棋盘上的棋子有了自己的思维,不再按照自己所需要的路线去走。 他从饮马河边回到了后院。 在百思不得其解中走入了书房,却豁然一惊—— 书房里亮着一盏灯。 灯下的茶桌上煮着一壶茶。 当然,他的视线落在了煮茶的那人身上。 那是个老妪。 这时她抬起了头来看向了仲伯,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 仲伯也摇头一笑,他走了过去,坐在了这老妪的面前,“好久不见……” “桃花,这些年你还好吗?” 她竟然是樊桃花! 樊桃花伸出了一只手捋了捋耳际的一捋白发,“原本是很好的,你若是不告诉我关于他的事……我想我这一辈子应该都是快乐的。” 他,指的便是她的夫君钟离破! 关于他的事,指的当然就是钟离破的身份的那件事。 仲伯收回了视线,接过了茶壶,斟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樊桃花。 “看来我还是不应该将他的事说出来……人啊……” “现在想来,其实犯一些糊涂才是对的。” “在宁国的时候,我如果也没那么固执,若是能沉下心来……也不至于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樊桃花呷了一口茶,“其实也不算是固执,谁年轻的时候没有一点理想呢?” “尤其是像你这样本就有大智慧的人!” “你曾经说的现在依旧没有错。” “每一个人的幸福,都应该努力的去争取!” “无论是爱情,还是……公平。” “这到老了还在说爱情听起来有些可笑,但我始终是感谢你的……至少我曾经去争取过,也曾拥有过。” 顿了顿,樊桃花放下茶盏抬眼看向了仲伯,又道: “真正完美的人生,是可遇而不求的。” “比如我一心追求的爱情,你一生追求的公平。” “我的爱情没有经受住考验,你的公平……至今也未能实现。” “你曾经说,世间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公,面对不公的时候,当有人为之发声为之呐喊……” 樊桃花忽的一笑,“你当年就充当了一个呐喊者!” “可惜,你喊破了喉哝也没有办法唤醒那些麻木的灵魂!” “于是你不再喊了。” “你决定做点什么。” “便将希望寄托于我……可那不是我想要去做的事。” “我并不太在意人世间的不公平,我在意的还是那属于小女儿家的爱情与亲情。” “你应该是很失望的,为了逼迫我走上那条路,你去了上车侯府,煽动上车候造反,同时却又故意将消息泄露给了皇上,” “皇上却深爱着卢皇后,他并不相信上车候会造反!” “你去了上车候府多次,皇上都没有派兵前来围剿,只是你也没有料到你与上车候说的那些话没有打动上车候,却打动了云安郡主!” “你为了实现你的理想,说服了我的夫君钟离破,让他将孙铁线灌醉,骗取了孙铁线的迷离。” “这一次你又将消息泄露给了皇上,说……有大离余孽意图毒杀上车候府满门。” “皇上自然不敢大意,便派了御林军前来。” “钟离破当真在上车侯府下了迷离,他还带去了隐月阁的几个高手!” “是他们动的手,将上车侯府上下……杀了个一干二净!” “你认为宁国的兵权从此就归于定国侯府……你希望宁国的兵权掌握在我的手里,于是你告诉了我关于他的身份!” “于是……我在蜀州建立了一支神卫军。” “你炮制了卢皇后的儿子失踪,也炮制了卢皇后自缢,并将一些蛛丝马迹牵扯到了我的头上。”“你本以为皇上会大怒,从而对定国侯府动手,按照我的性子,我一定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定国侯府灭亡的。” “所以,我必然会反抗。” “只是你没有料到皇上并没有对定国侯府动手,他反而意志消沉去修建了那处长乐宫,就此不再过问国事。” “我佩服的是你的两手准备。” “你竟然早已在暗中扶持姬泰!” “皇上这一走,宁国大权落在了姬泰的手里。” “你知道姬泰会让宁国走向灭亡,你也知道我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宁国走向灭亡。” “内有姬泰这个奸臣,外有大离这个威胁,我确实受制,只能长居京都,至少能保下一些忠臣贤臣,不至于他们都被姬泰害死。” “我不是来找你算账的,因为你当时的初衷我依旧认可。” “只是你灭上车侯府这事……这多少带了些你个人的恩怨!” “毕竟当年是卢战骁灭的墉国!” “皇上立誓要杀你,你只能离去,想来也就是差不多那个时候你来到了这里。” “很不错,你又扶持了一个皇帝!” “今日我途径此地,正好听说了一个关于仲相的传奇,便心生好奇便来到你家里。” 樊桃花抬眼,“果真是你!” “这算是你亲手建立的国家了!” “你在这里找到了公平么?” “现在的宁国在李辰安的手上,他是云安郡主的儿子,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对这个结果都很满意……他做的那些事,我们也很满意。” “我们认为,当下的宁国依旧无公平,但正走在通往公平的路上!” “李辰安说天下根本就不可能有绝对的公平,因为人是一种复杂的动物。” “每个人的理想不一样,需求不一样,能力也不一样。” “如果真建立一个绝对公平的社会,这就是对许多有本事的人的最大的不公平!” “所以,他说公平是相对的!” “这个相对,指的是每一个人所能享受到的最基本的权力。” “比如最基本的生存的权力、比如受教育的权力,也比如……受到不公正对待的时候有申述的权利等等。” “但贫富永远存在。” “朝廷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让这贫富的差距变得太大而已!” “你觉得他这种观点对么?”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过年 八 仲伯仔细的在听着。 此刻他若有所思。 过了足足十息,他点了点头:“我想,他说的是对的!” “这些年里,我扶持宇文峰建立起了荒国,并在荒国推行中原的文化,试图将我心中所想灌输给荒人……” “我想让他们明白人活着的意义,让他们懂得去争取公平与正义,” 仲伯自嘲一笑,摇了摇头:“一切都是徒劳。” “本以为这是一张白纸,能任由我来书写。” “却不料这比擦屁股的草纸还不如!” “不说这些了,我老了,也没精力再去想如何实现这狗屁的理想了。” “你来这里,所为何事?” 樊桃花神色严肃: “我就是想问问你,钟离破……他会去哪里?” 仲伯斟茶: “他既然已抛弃了一切远走,你又何必再去苦苦追寻?” 樊桃花双目微垂:“心有不甘,终究还是想要问个究竟!” “问了又能如何?” “……问了我能顺心意!” “有时候并不一定就能顺心意,还可能给你添堵!” 仲伯一声叹息,又道:“我虽也是大离帝国一个分支的后裔,可我从未曾想过让大离余孽卷土重来!” “因为旧的帝国已被淘汰!” “被淘汰就说明它不再适合文明的进步,它若重现,反成祸害!” “我在这里这么多年,帮助宇文峰一统大荒,建立了这么一个荒国,其实主要并不是为了实现我的理想。” “那你是为何?” “为了阻挡大离余孽卷土重来!” 樊桃花一惊:“他们在西边?” 仲伯抬眼看了看樊桃花:“西去千里有黄沙,再行千里有绿洲。” “绿洲之上……有一城。” “城名,楼兰!” 樊桃花愕然: “你如何知道?” 仲伯微微一笑:“因为曾经的秀山部落,就是千年前大离所建的楼兰城。” “大离将灭之前,他们走了。” “荒国有个谍报机构叫天机阁,天机阁的阁主你可能认识,他叫杨四贤。” “他带着一行人一路向西走了两千里地……飞鸽传书给我,说已至大离后裔再建之国,其名……楼兰!” 樊桃花起身,“多谢!” “你还是要去?” “要去!” “可那地方没有桃树,自然也不会有桃花。” 仲伯也站了起来,又道: “李辰安的玄甲营,这时候就在距此两百余里地的枯石堡。” “这小子与我不熟,对我不信任,并不听我的话,你的话应该好使。” “莫如你回宁国告诉李辰安一句话!” 樊桃花没有问什么话,她抬步向门口走去: “花满庭说,这天下终究是年轻人的。” “我们都老了,老了就不要去管年轻人的事了!” 她站在了门口,转身看向了仲伯: “奚帷,你累了一辈子,也该放下歇息了!” 奚帷! 他才是真正的奚帷! 樊桃花看着奚帷那满是皱纹的脸,又道: “李辰安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他又说了什么?” “他说……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不值一提!” 奚帷眉间一蹙,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说的或许是对的!” “明天就年三十了,你……要不就在这里过完年再走?” 樊桃花也摇了摇头: “此去路遥……心未安,亦无心过年!” 她一飞而去,消失于夜色中的大雪里。 奚帷、不,放眼天下,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没有人知道他叫奚帷。 他还是荒国的丞相仲伯! 他站在门前,眺望着樊桃花消失的方向,任由风雪扑面。 “是啊,这个世界终究是那些年轻人的,而我……已经老了!”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不值一提!” “那就不再去提了!” 他收回了视线,转身,向书房走去。 这一刻,他的背佝偻得更厉害。 他的那张老脸上的那双老眼,似乎所有的精气神都退了去。 他坐在了茶桌前,忽然觉得有些无趣。 樊桃花依旧是曾经的那个对爱情充满了期待的樊桃花。 她不远千里都要去找到钟离破……不管她找到了钟离破之后会如何,至少曾经的那一树桃花开过。 就算而今凋谢,也是一个圆满的结局。 可自己呢? 以为天下尽在我手。 其实……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个卑微的小丑! …… …… 那一夜,仲伯无眠。 同样在那一夜,宇文峰也无眠。 簌琳宫。 荒国皇后宁簌琳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她怀上了宇文峰的孩子! 从当初极度抗拒,到现在……她已将这里当成了她的家了! 人,果然还是会随着环境而改变的。 宇文峰对她很好。 并没有荒人的野蛮,反而还处处迁就着自己为自己着想。 这女人呀,嫁了人,夫家才是家! 初时经常会想着玉京城,想着父皇母妃。 现在她已知道宁国变了天。 父皇驾崩,母妃也已随之而去。 太子哥哥自缢身亡,其余皇兄不知所踪……估计也没有落下一个善终。 唯有四皇姐宁楚楚,她还活着,就在李辰安的身边。 她没有与李辰安接触过,她只是在离开京都之前读过一些李辰安的诗词罢了。 谈不上喜欢还是讨厌。 李辰安是宁国的皇帝,自己的夫君是荒国的皇帝……都是这个世界了不起的男人! 那当然是自己的男人最重要。 “皇上,臣妾炖了一锅羊肉,快来趁热吃一些。” 宇文峰看着自己的娇妻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中原的女人与这蛮荒之地的女人有着极大的不同。 尤其是如宁簌琳这样的公主。 她知书达理,也懂得勤俭持家。 虽然初时刚烈,但现在……现在她已将这里当成了她的家! 宫里的侍女很少。 倒不是缺银子,而是簌琳说不需要那么多。 荒国初建,要用到银子的地方太多,身为国君,也不能过上奢靡的生活。 多么懂事的女人! 这才是朕的皇后! 他走了过去,坐在了凳子上,一把将宁簌琳抱在了怀里。 “明天就是年三十。” “按照中原习俗,年三十……就是合家团聚的日子,你想家了么?” 宁簌琳微微一怔。 “皇上在这里,这里就是臣妾的家了!” “好,明晚我叫御书房多做几道菜,我们也过年。” “……好!” “簌琳,” “嗯。” “朕迟早有一天会率兵攻打宁国……等朕将宁国收复,便定都玉京城。” “咱们的孩子,他就是未来的太子!” “你在这里受了委屈,以后……朕会加倍的补偿你!” 宁簌琳身子微微一僵,她的手抓住了宇文峰的手。 “皇上,臣妾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玉京城,臣妾已经快要忘记了。” “咱就这样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好么?”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过年 九 日子终究是难以平安的。 宁簌琳从不问政事,在她的骨子里,那些事都是男人的事。 作为一个女人,她所渴望的仅仅是四海升平,丈夫每天能够回来,带着轻松愉快的笑,这便够了。 江山有多大与她无关。 所住不过就是这后宫的一处院子罢了。 她在后宫亲手缝制着婴儿的衣裳。 宇文峰就这么看着宁簌琳一针一线的缝制衣裳。 这便是安宁与温馨。 但这样的安宁温馨终究是短暂的。 宁簌琳的针线缝不了宇文峰身为草原雄鹰的翅膀! 她的温柔也留不住宇文峰身为帝王的壮志雄心。 他离开了簌琳宫,去了天鹰军营地。 在他的一番勉励之后,五千将士杀气腾腾的从大荒城驻地向枯石堡而去。 两百里地,在冰天雪地中行军,队伍走得并不快。 天鹰军统帅宇文化比较有文化。 当他得知玄甲营据城而守的时候就决定采用围而不攻的战术—— 他很清楚枯石堡。 那厚重的石门不开,在这样的气候之下,根本不可能攻上城头。 就算是攻了上去,己方的损失也不会小。 骑兵的长处是骑马打仗,而不是去爬墙。 自己的兵,每一个的命都很金贵,可不是那五百玄甲营的老鼠可以比拟的。 所以五千骑兵带上了两万扈从。 这两万人架着牛车,牛车上满满的装着营帐粮草还有箭羽等等。 这是在荒国的土地上。 他有着无忧的后勤补给。 宇文化采用的策略就是一个字—— 耗! 枯木堡的粮草肯定是充足的,短时间也耗不死玄甲营这五百人。 他要保证这五百人无处可逃。 他要等到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 那时冰雪融化,攻城的器械也准备充足,便是这群老鼠去死的时候了。 战车上, 宇文化穿着一身明亮的盔甲,看着对面的军师微微一笑: “说那玄甲营不懂得打仗吧……却又将第三鹰给打残了。” “说他们会打仗吧……原本可以跑,却偏偏留在了枯石堡!” “枯石堡是一座坚固的城,可也是一座坚固的坟!” “区区五百之数想要守住一座城……本大将军就要让他们爬不出那座坟!” “打仗,是要动脑子的!” “你们中原人说兵者,诡道也!” “本大将军深以为然。” “这么大个枯石堡,就算是将两万扈从也算上,也不足以将其围个水泄不通。” “如果玄甲营狗急跳墙,找到了咱们大军薄弱之处……冲出包围也是极有可能的。” “所以,抵达枯石堡之后,你吩咐下去,枯石堡外,重重叠叠都给本大将军架设好帐篷!”“让每一个帐篷里白天都有炊烟,夜里都有灯盏。” “要让玄甲营以为处处皆兵,不知道咱们兵力的真实布置,便不敢轻易弃城而逃。” “让将士们没事就去骂骂阵,放心,他们不敢出来。” “这个冬,就是他们这辈子最后的美好时光了。” “至于过年……今儿个是年三十了,听说这是你们中原人的重大节日,咱们荒人,可没有过年这么一说的。” “左右闲着,来来来,你给本大将军说说你们中原人是如何过年的?” …… …… 长乐城到处都挂满了大红的灯笼。 就算是祁山下的那处温泉别院里也一样。 “过年就得有过年的样子!” 钟离若水指挥着下人们将这处新建尚没有多久的别院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在风雨连廊,在院子里的那些树上,在亭子中,都挂上了采买来的大红的灯笼。 “我记得小时候在京都时候,奶奶对过年就特别的重视。” 站在院子里的雪地上,看着这白色的世界妆点的红色的灯笼,钟离若水又道: “奶奶说年三十是一家团圆守岁的日子。” “守岁并不重要,重要的一家人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的那种感觉。” “她说……看着儿孙,就像看着桃树结出的果儿。” “儿孙们喜气洋洋,便觉得那果儿是甜蜜蜜的……” 萧包子抿了抿嘴,摸了摸小腹。 小腹依旧,只有缠在腰间的那把无为软剑。 “我也想儿孙满堂!” “可这肚子却不争气。” “昨儿个晚上我掰着指头数了一下,从和他认识到现在……有八次之多了!” “这种子怎就那么难播下呢?” 夏花顿时就乜了萧包子一眼,嘀咕了一句:“你至少也有八次了,我才、才三次!” 吴沁羞愧垂头,双脚在雪地上来回的蹭,一小会便蹭出了一汪水来: “过年就好生过年,咱不说这一茬,行么?” 萧包子笑了起来。 走了过去。 牵起了吴沁的手,安慰道: “莫急,我曾经在晚溪斋种了许多瓜,入了夏就结出了许多瓜。” “可真正的大瓜却在秋后!” “咱们五个,指不定你会最先怀上!” 宁楚楚笑了起来,“萧姐姐你也莫急!”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太在意反而有患得患失之心。” 萧包子一听这句话,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温小婉! 温小婉一夜助李辰安破境便离去,她会不会无心插柳呢? 该没有那么巧吧? 就在这时,李辰安带着几个人有说有笑的走了进来。 与李辰安并肩而行的,正是温煮雨! “小婉不在我身边,这过年便没有年的味道,所以我们就结伴而行,从京都来了这里。” “本打算昨日就来找你的,却遇见了苏亦安和他的父亲苏明堂。” “便去喝了一杯茶,出来时天色已晚,想着再来找你恐不太方便。” 听到小婉这个名字,李辰安心肝儿一颤,不作痕迹的问了一句: “小碗去哪里了?” 温煮雨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被这厮给糟蹋了啊! 他一捋短须,一声叹息: “倒是回来了。” 李辰安吓得一哆嗦。 “来京都了?” “没有,她在煮雨小筑。” “对了,” 温煮雨止步,李辰安心里又是一紧,以为温小婉将那事告诉了温煮雨。 那就得叫他一声岳父大人了! “她来信说广陵城今年也下了一场大雪。” “她说她去了几次李府,你的父母身体都还不错……你父亲每日会喝三两酒,你母亲做的菜很好吃,你妹妹与她相处甚好,她在广陵城并不寂寞。” “这个年……你母亲邀请了她去你家过。” 萧包子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看向了钟离若水,低声问了一句: “这叫什么来着?” 钟离若水摇头一笑: “这叫釜底抽薪……对于我们而言,便是后院失火!” “好一个聪明的女人!”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过年 十 温泉别院。 茶舍。 梅放夕观察细致入微,总觉得今儿个的皇上有些不对劲。 可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大致就是有些……魂不守舍! 也不对,他煮茶很认真,倾听也很认真。 只是他斟茶的手……怎么时不时的有些抖? 温煮雨没有注意。 此刻他颇为感慨,一捋短须,一声叹息: “哎……” “对于小婉,我心里有诸多愧疚。” 梅放夕发现李辰安的手又抖了一下。 “说来说去,还是年轻时候的自负……也或者说是不懂事。” “你恐怕还不知道小婉的母亲,她、她不是宁人,她回纥大酋长的七公主。” “我年轻时候游历回纥的时候相识。” “我这一辈子就没想过成亲,所以去过那么多的地方,见过那么多的女子,最终也都是红颜,没有一个成为我的妻子。” 李辰安看着温煮雨,想到了夏花的母亲苗秋琴! 他忽的有些好奇,温煮雨当年在吴国,苗秋琴为了他,以将军府小姐这千金之躯去相思居找李相思,学了足足三个月的雪菜煨鹿茸这道菜。 温煮雨吃了苗秋琴亲手做的菜,他将人一并吃了没有呢? “我知道自己的路。” “这条路很难行,我不希望我所爱的女人陪着我负重而行。” “所以……我和那些红颜知己们皆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如果距离太短,短到了我不容易把持的地步,我便离去。” “她们说我这个人无情……” 温煮雨摇头一笑,“其实现在想来,这并非无情,而是……自私!” “在回纥,夜婉——这是我给她取的名字——也成为了我的红颜知己。” “她仰慕中原的文化,而偏巧我的学识还不错。” “只是我万万没有料到回纥的姑娘,她们并不受中原礼仪的约束,她们的胆子更大!” 温煮雨端起了茶盏,似乎沉浸在了对往昔的回忆中。 李辰安好奇的听着。 每一个男人,尤其是四五十岁的男人,他们都有故事。 此时无酒,饮茶听他们的故事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对于温煮雨的这段往事,年承凤几人略有耳闻,却知之不详,此刻也都颇为好奇的看着温煮雨。 “那夜我喝醉了酒,她拉住了我的手。” 温煮雨忽的一笑,一宿醒来,帐外有红烛,身边有佳人。” “就是这样,她成了我的妻子。” “她有了身孕,我带着她回到了宁国,在广陵城修建了那处煮雨小筑。” “我第一次停下了脚步。” “可我的内心……那时的我是不安于那样平淡的生活的。” “总想着去追寻所谓的理想,于是,与夜婉发生了诸多的矛盾。” “小婉三岁那一年,夜婉与我大吵一架之后挥泪离去……” “我说她禁锢了我的自由,仿佛被早早的埋在了坟里,没有光明,令人窒息。” “她说我是个无情的男人,是个没有担当的男人!” “甚至耻笑我说连家你都不愿意留,何况是国了!” “你的那些所谓的理想,不过是痴人说梦,完全就是脱离实际的书生气……” “我自然反驳,说她莽荒之人有如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她说她瞎了眼,这才看清了我,原来读书之人才是绝情之辈!” “我……我其实并非绝情,我仅仅是认为一生所学,总应该做些什么,而不是天天呆在家里,陪着一个女人,就那么浪费了时间消磨了意志罢了。” “小婉就在旁边看着,她的眼里……想来是无助和恐惧。” “就这样,夜婉走了,小婉虽然留下,但我陪伴她的时间却极少。” “我让杨四贤一把火烧了煮雨小筑,烧去了夜婉那些年留下的痕迹。” “又将小婉送去了桃花岛,托付给了商涤,我又浪迹天涯。” “转眼近二十年过去,再回首往昔,我对不住夜婉,也对不住小婉。” “我真不是个合格的丈夫,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小碗自幼受这些影响,与我并不亲密。她渐渐长大,愈发的叛逆……” “她做了一些、一些出格的事,那时我认为是她自暴自弃,我规劝过她数次,许是因为她心里对我的恨,她反而变本加厉。” “现在想来,她不过是为了报复我,亦或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 “她是在乎的!” “可惜,那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依旧在苦苦追寻所谓的治国之道。” 顿了顿,温煮雨摇头自嘲一笑: “曾经那么美好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我却不懂得去珍惜。” “而今孤家寡人一个,到了这年节时候,方知何为冷冷清清。” “不说这些了。” “我呢,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小婉能够有一个好的归宿,找到一个不像我这样的不靠谱的男人。” 梅放夕又看见李辰安拎着茶壶的手猛的一抖。 温煮雨一番倾诉,似乎心情好了许多,他转移了话题,问道: “我们前来,就是想问问你,今儿个晚上,怡红楼与太学院分院联合举办了一场跨年文会,你可有暇前去看看?” 李辰安斟茶,洒出了数滴。 这件事他已知道,放下茶壶,他抬头问了一句: “你们想要去看看?” “毕竟过了今宵就是贞安元年了,陈丁卯陈老,就是颍州陈氏的家主,他已在怡红楼订下了最大的一个房间。” “我是这么想的,这一次筹集粮食,这些世家门阀出了不少的力。” “从这件事看来,咱们宁国的凝聚力正在慢慢形成,这是个好事。” “如果你能去……与他们一起喝喝酒说说话,总没有坏处。” “就当是与民同乐,如何?” 李辰安微微颔首:“行,那咱们同去。” 接着李辰安向温煮雨说起了王正金钟的事以及他的安排,茶舍中的气氛便闲得有些凝重起来。 李辰安不敢给温煮雨说温小婉带回了仲伯的话,这让温煮雨就不知道仲伯在荒国究竟有什么计划了—— 他是知道仲伯身份的第一个人! 时过境迁,这位师兄会不会有了别的想法? 那么接下来的形势……至少要做好与荒国之战的准备才行! 茶舍里说着大事。 长乐城里的街坊们当然不知道这些大事,他们的脸上没有凝重,皆是欢喜。 长乐城的大街小巷依旧热闹。 所谈及的话题几乎都在今夜举行的那场跨年文会之上。 而说得最多的却是皇上就在长乐城,作为宁国诗仙,他会不会去参加呢? 秋水巷子的尽头有一处雅致的院落。 千悦将最后一个灯笼挂好,左右看了看,“十里,百媚,收拾好了咱们就出去走走。” “千悦姐姐,咱们去看跨年文会么?”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贞安元年 一 千悦瞅了十里一眼: “你这个骚蹄子,怕是想要看到皇上吧!” “嘻嘻,难道姐姐就不想?” 千悦沉吟三息,长长一叹: “天子,不是谁都有那福分去接近的。” “这些日子咱们过得安宁,我觉得就连睡觉也踏实了许多。” “不要去想李辰安了,他不是我们能吃到嘴里的菜!” 十里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姐姐,可当时咱们在玉京城城外却不是这样说的。” “若不是为了李辰安,咱们冒着被那女侠发现的风险来这里……值得么?” 千悦走向了旁边的凉亭,冲着十里百媚招了招手。 二人过去,千悦点燃了炉火煮上了一壶茶。 “当时确实是那样说的。” “但现在……咱们姐妹三人该好生聊聊了。” “我不知道你们对现在的这种生活是否满意……它确实很平淡,与以往相比甚至可说是寡淡无味。” “可我偏偏在喜欢上了这种日子。” “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任务没有完成,还将沈大人的弟弟给卖去了南院……咱们回越国肯定是落不了一个好的。” “但要是说再去接近李辰安……你们瞧瞧,他来长乐城也有这么些天了,我们也去了长乐宫外很多次,” 千悦眉梢一扬,脸上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意: “我们非但没能偶遇李辰安,还听说他根本就不在长乐宫里。” “他在城外祁山下的科学院!” “他当真和那些匠人们在一起!” “我算是看明白了,他这个皇帝确实与众不同,沈大人给我们的消息……是大错特错的!”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贪图美色这很正常,他的身边听说有五个倾国倾城的姑娘。” “听说他与那五个姑娘的感情极深,比如钟离府的那位三小姐。” “比如陪着他闯荡江湖的那位晚溪斋的萧斋主和天山上的那朵花。” “还比如这宁国的原四公主宁楚楚,吴国的沁公主……” 千悦斟茶,摇头苦笑: “十里百媚,不瞒你们说,当我对他了解愈深便愈发有些自惭形秽。” “直说吧,这没什么丢人的……我们根本就配不上他!” “而他……或许都不会多看我们一眼!” “所以我放弃了这毫无可能的念头,我希望你们也能看清楚这个现实,不要再有它想!” 百媚把玩着茶盏,看着杯中的微微荡漾的茶水,这时候才抬眼看向了千悦,问了一句: “姐姐的意思我明白,既然放弃了计划,那接下来……咱们还是留在这里?” “我是这么考虑的,等过完年,我们就在长乐城寻个铺子做点生意。” “倒不是为了赚多少银子,生活过得简单一些,我们各自这些年攒下的银子差不多也够我们生活一辈子了。” “做生意是个由头,以免街坊邻居生疑。” “吴国大抵是回不起了……你们呢,若能在这里觅得一如意郎君,就嫁了吧,往后的日子过得富贵也好清贫也罢,主要求一个安稳。” 千悦看了看十里和百媚,问道:“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十里想了想:“可若是枢密院派了杀手前来……当如何是好?” 千悦微微一笑:“当下吴国,国内已乱成了一团糟,我想枢密院是没有精力派出杀手来对付我们的!” “何况枢密院目前应该是不知道我们的下落的。” “至于以后……我们得弄到宁国的户籍,隐姓埋名,就在这闹市中生活下去,就算枢密院腾出了手来,要想在长乐城行刺杀之事,他们还是有几分顾及的。” 百媚点了点头:“姐姐所言有理,这些日子不侍候那些臭男人、放下了伪装的面具,我也觉得惬意了许多。” “这事儿妹妹赞同,以后若是遇见个老实人……就嫁了吧,” 她悠悠一叹,又道: “毕竟铁打的青楼流水的妓,” “无尽的飘客脱不完的衣,” “莫如趁着还有几分姿色上岸,指不定未来还能有相夫教子的机会!” 十里一听,眼睛一亮,沉吟数息低声了一句: “听说向青云向公子还有那位庄定春庄公子也在这长乐城……” 百媚打断了十里的妄想: “他们已知道我们的身份,岂会娶了我们。” 十里眉梢一扬:“可我们依旧是完璧之身!” 百媚垂头,摇动着茶杯,看着那荡漾的茶水,很是失落的说了一句: “杯子脏了,里面的水就算再干净……也没人会喝的。” 千悦起身:“不说这些了,走,阳光正好,都带上面纱。” “年三十了,这些年还没有认真的过一个年。” “咱们去买些吃食回来,呆会就去月漾湖边看看。” 三个戴着面纱的姑娘出了们,走出了清净的院落,走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远在千里之外的幽都县。 月红与王正浩轩一行快马加鞭日夜不停地赶路,他们终于在年三十这一天抵达了幽都县。 至磨子坪村村口,队伍停了下来。 月红看向了王正浩轩: “我家你知道,真不去坐坐?” 王正浩轩遥遥望了望半山上的那处小院,颇远,并不能看的清楚。 他摇了摇头:“时间紧迫,我们若是此行顺利,归来时候定登门拜访!” 月红没有再矫情,从怀中取了两个小瓷瓶子递给了王正浩轩: “这东西极难配制,走了这一路,途径那么多的医馆药房,买来的药材也只配制了这么一小瓶子。” “你带着吧。” “白的是解药,绿的是……毒!” “下毒之前,切记将这解药涂抹少许在鼻子前。” “切记,此毒在雨中不可用,最好的效果是在房间里。” “毒发时间在半盏茶的功夫,毒性消失的时间大致在两个时辰之后。” “我要回家了,你们一路顺风!” 王正浩轩也没有矫情,他将这两个瓶子手下,拱手一礼,极为规矩的说道: “那就多谢诸葛夫人!” 月红顿时就笑了起来,心生欢喜:“回来时定要来我家里坐坐!” “好,我一定会来!” “祝你们早生贵子!” “我,王正浩轩,就是你们儿子的干爹!” “哦,对了,嫂子,让诸葛兄再多养几条黄狗。” 王正浩轩一行打马而去。 月红顿时就惊呆了。 第一千零八十章 贞安元年 二 月红望着王正浩轩一行人消失的背影,忽的想起相公偶尔会提起曾经的那条大黄狗…… 这王正浩轩想来是见过那条大黄狗,想来也是很喜欢的。 相公虽说是因皇上的青睐得了个幽都县县令,可幽都县距离京都太远。 皇上要来一趟幽都县……这恐怕得等到燕京城建城之后,那就是几年后的事情了。 但王正浩轩在皇上身边的时候颇多。 他此行荒国救父,自己能帮他的也就是配置的那一瓶迷离,这也算是尽了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他既然承诺他就是自己那八字还没一撇的儿子的干爹……这挺好,这对相公未来的仕途有利。 他还喜欢黄狗…… 看来得问问谁家的狗下了崽子去抓两只黄狗回来让相公养养。 等王正浩轩从荒国回来,让他带去京都,见狗,许会想起相公,许会在皇上的面前多提相公的名字几次。 另外……现在有了这么多的银子,身子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是该给相公生几个孩子了! 今儿个恰年三十,王正浩轩说明年就是贞安元年。 得让相公多使点劲,第一个孩子若能生在贞安元年……恐怕还能拜托王正浩轩求皇上给孩子赐一个名字! 月红心情愈发急迫。 她走入了磨子坪村。 原本热闹的村子,今儿个竟然静悄悄的。 磨子坪村的年节当然远远无法和路过的那些集镇的热闹相比,却不至于如此冷清。 月红有些诧异,此刻已是午时,正是村民们做饭的时候,可放眼望去那些屋顶上却没有一缕炊烟。 就连孩童的叫声都没有! 她心里一紧,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慌忙向家里飞去,忽然听见了从家的方向传来了雷鸣般的掌声。 她一愕,接着便听见了无数村民的欢呼声。 这是在干啥? 当她抵达院子外面的时候,看见的是黑压压的村民们。 里三层外三层,将她家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来到人群后方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些人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在眺望着前方。 有个声音传来:“肃静……!” 那是相公诸葛不亮的声音。 果然,欢呼声渐渐平息,月红便听见了相公的声音: “颍州陈氏,斥巨资要在咱们幽都县开设作坊之事,大家现在已经知道了。” “这将是颍州陈氏规模最大的一处作坊!” “过了年就要开始动工!” “要修路,要平地、要修房舍这都需要人。” “所以……大家伙回去之后和家里的人商量一下,田地,依旧是要耕种的,每家每户出一人去陈氏作坊。” “一切修建完毕之后,作坊要开工,这同样还需要很多的人。” “另外,明年春,我估计工部的官员就会来了。” “他们会带来燕京城的修建图纸,也将招募更多的人!” “从明年起,将是大家伙好日子的开始!” “接下来有请颍州陈氏的大小姐上台给大家说上几句,请乡亲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 又是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月红有些迷糊,心想这才离开二十来天,幽都县竟然迎来了颍州陈氏。 看这模样颍州陈氏是要在幽都县大张旗鼓的干了。 这是好事! 颍州陈氏的到来,肯定会带来大量的银子,更关键的是能够提供给幽都县的百姓们更多的赚钱的机会。 只是…… 这样的场合,陈氏的大小姐上台,这似乎有些不合适。 月红挤不进去,干脆一个飞身落在了一棵树上。 陈菲儿也觉得有些不合适,毕竟尚未婚配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这不合礼仪。 可诸葛不亮既然这么说了…… 这些日子陈菲儿身着布衣与诸葛不亮相处,彼此间的间歇当真是少了许多。 诸葛不亮更随意了一些。 陈菲儿偶尔有些大小姐的脾气,却令她显得更加的自然。 两天前二人带着几个陈菲儿的下人去了一趟隔壁的怀北县,倒不是去帮着怀北县赈灾,而是陈菲儿需要去采买一些过年的东西—— 诸葛不亮那小院虽说新建,可真的什么都没有! 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并不为过。 一来陈菲儿喜欢过年时候的热闹,二来……她实在不想再吃清粥野菜! 这一家伙,诸葛不亮才知道什么叫财大气粗。 陈菲儿用了大半天的时间,一下子采买了足足五架牛车的年货! 陈菲儿心满意足。 回来的时候没有了多余的牛车,她只能和诸葛不亮同乘一辆牛车。 这载人的牛车可不宽大。 宁直道半完工的状态,路基倒是平整,却依旧免不了颠簸。 二人多少就有些肢体上的接触。 这接触来接触去…… 陈菲儿初时忐忑,后来……后来竟然觉得归途太短! 未曾涉事的少女,终究没有敌过来自成熟大叔的诱惑,她发现自己似乎对诸葛不亮产生了依赖, 以至于在回到这处小院的那个晚上她失眠了! 她不知道诸葛不亮究竟是怎么想的。 今儿个当着这么多的乡亲,他让自己登台…… 陈菲儿恍然大悟! 那个月红姑娘以一身精湛的医术赢得了这些乡亲们的尊敬,那么自己,这时候就要利用陈氏的作坊来取得乡亲们的感恩! 诸葛不亮,他这是用这样的方法将自己介绍给了乡亲们! 他的心里……是有我的! 陈菲儿明白了诸葛不亮的良苦用心。 于是,她落落大方的走到了台子上,冲着乡亲们道了一个万福,开口说道: “小女子陈氏陈菲儿这厢有礼了!” 台下的百姓哪里见过富家小姐,这时候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莫名好奇。 恰好飞到树上的月红看见了陈菲儿。 恰好就这时候,陈菲儿含情脉脉的看了诸葛不亮一眼,她又说道: “尚在颍州时候,便听闻诸葛先生爱名如子之美名,我……我便慕名而来,见之,甚喜!” 月红心里一惊,差点没从树上掉了下来。 “也因心中对诸葛先生的爱慕,我陈氏决定在这里建设作坊,一来可给幽都县的乡亲们增加一些收入,” “这二来嘛……” 诸葛不亮这时候也听的蛮忐忑的呀! 这小妮子似乎弄错了主题。 就在这时,陈菲儿忽然伸手,就这么抓住了诸葛不亮的手! 诸葛不亮一哆嗦,却不料陈菲儿抓得很紧! “我想,我以后大致会久居此处,也就是将幽都县当成我的家了!” “你们都是我的家人!” “未来,我会说服我的爷爷,让他在幽都县开始更多的作坊!” “我希望大家的日子都能好起来!” 她扭头看向了诸葛不亮,脸蛋儿绯红。 她微微仰头,神色庄严肃穆。 这一刻,是她这一辈子做出的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我希望我们将来的日子……” 月红从天而降! 一声大吼:“且慢……!”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贞安元年 三 一声且慢。 诸葛不亮心肝儿一颤。 陈菲儿话到嘴边被堵了回去,她懊恼扭头。 诸葛不亮连忙将自己的手从陈菲儿的手里抽了出来,面带微笑看向了月红,心里却有些忐忑—— 心想这特么的! 完犊子了! 典型的羊肉没吃到惹了一身骚。 他并没有对陈菲儿有任何非分之想。 一来人家是世家千金,自己不过是一小小县令。 二来,自己已经有了妻子,这个妻子不仅仅有妙手回春之能,她对自己还一往情深。 二人的感情和睦,成婚时间虽短,却让诸葛不亮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所以,他断然是不会见异思迁的。 请陈菲儿上台,这是陈宿的意思。 在陈宿想来,此举可宣扬颍州陈氏的美名,让这些村民们看看他们未来的东家,往后这些村民们在作坊干活多少也会认真一些。 只是无论诸葛不亮还是陈宿都没有料到陈菲儿会错了意思。 一个勉励村民的场面,画风突变,变成了陈菲儿向诸葛不亮表白的场面。 月红落地。 背着一个大大的行囊。 带着一身的仆仆风尘。 她很生气。 却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她控制住了自己原本就要爆发的愤怒情绪—— 幽都县是相公治下的县! 颍州陈氏她知道! 如果颍州陈氏真的能在幽都县投入大量的银子,这无论是对相公的仕途还是幽都县的百姓,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万万不能坏了相公的好事! 那自己就不能意气用事。 这时候绝不能与这姑娘翻脸,否则,当着这么多乡亲的面,让这陈氏的姑娘下不了台,陈氏的作坊恐怕就会黄了。 这种事,得私下里去说才行。 于是,惊诧的陈菲儿便看见了月红带着面巾的脸上的那双眼,在那一瞬间从凛冬转到了春暖。 她从未见过月红。 但她这一眼,便知道落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姑娘,她就是诸葛不亮的发妻月红! 陈菲儿的眼里也容不得沙子。 她这一辈子还没有想过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现在她因为爱情已经降低了自己的底线,这几天也想明白了,大不了就与月红同事一夫,以平妻的身份。 今儿个好不容易有此机会,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却被月红的且慢二字给弄黄了。 难道这个家,她不想给自己一席之地? 陈菲儿也很愤怒 可也是在那么一瞬间,她将心里的愤怒强行给摁了下去—— 颍州陈氏当然不会在意一个女郎中。 她陈菲儿的姿色也绝不会逊色于这月红姑娘。 你医术精湛又如何? 我陈氏有银子! 我若愿意,我甚至可以在这里开设医馆请许多的郎中来坐诊! 可家族却很在意在幽都县的投资! 那是爷爷亲自定下的! 在幽都县的投资,不仅仅是将来为家族盈利,更重要的是投资一个人,投资一座城,也是投资陈氏的一个未来! 这个女人有先入为主之优势,她在幽都县的威望极高。 若是与她翻脸,那些尚未尝到陈氏甜头的乡亲们,肯定是会向着她的。 另外,这也会让诸葛不亮为难。 听平日诸葛不亮说起,他们夫妻二人感情极深,而自己…… 自己来的晚了一些,如果与她斗气,不占理。 那就不如后退一步。 两个聪明的女人忽然间相视一笑! 这让本想对月红解释的诸葛不亮心里一惊,接着,他就惊呆了! “妹妹陈菲儿拜见月红姐姐!” 陈菲儿竟然给月红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月红伸手,双手扶住了陈菲儿,“原来是菲儿妹妹。” “妹妹无须多礼,快快请起!” 陈菲儿起身,她乜了一眼诸葛不亮,又笑意盈盈的看向了月红: “听不亮说姐姐随军去了永安城平乱……永安城相距此处甚远,姐姐定是归家心切马不停蹄才赶回来的吧?” 月红心里冷笑:幸亏我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 毒翻了太平教万余人,这后院却差点失了火。 以后,我可万万不能再去逞能。 守住这个家才是最重要的! “姐姐一路辛苦,妹妹这就去吩咐人给姐姐烧水沐浴,如何?” 月红眉眼儿一弯,心里又是一声冷笑: 这小狐狸精似乎还真将这当成她的家了! 她嘴里说道: “这回了家,你是客,我是主人,怎能劳烦客人去做这样的事呢?” 这便是向陈菲儿宣誓了主权! 陈菲儿心里膈应,脸上却依旧带着笑意: “什么客人主人的!” “姐姐累了,妹妹做些应该做的事……这也是妹妹的本份。” 这话针锋相对,便是陈菲儿在争取自己在这个家的话语权。 诸葛不亮一瞧,这事可不能当着乡亲们的面给闹大了。 于是,他上前两步,冲着乡亲们挥了挥手: “事情就是这样!” “大家都回去吧。” “毕竟年三十了,这是咱们幽都县成立之后的第一个年,都回去多少准备一下,都好生的过一个年,来年……大家好好干!” “明年过年,我希望大家都能过上一个最热闹的年!” 乡亲们正要欢喜的散去,陈菲儿忽然冲着乡亲们说了几句: “陈氏的作坊,保证让大家都赚到银子!” “初三便开工,工钱……一天五十文!” “工钱月结,到时候我会亲手发放给大家!” 这话一出,人群又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五十文一天?” “人家陈氏大小姐亲口说了,那肯定是啊!” “这可比种田的收入高太多了,啧啧啧,这颍州陈氏是个什么来头,大手笔啊!” “可惜了一家只能出一个人。” “莫要贪心,刚才陈氏大小姐不是说了的么?后面还会在咱们幽都县开设更多的作坊。” “嗯,好日子总算就要来了。” “那还不感谢人家大小姐!” 于是乎,差点没跪下的乡亲们齐呼: “谢县令大人……谢大小姐……!” 陈菲儿骄傲的扬起了修长的脖子。 “不用谢我,这以后呀,大家都是一家人!” 月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也上前两步: “乡亲们,今岁这个冬异常寒冷,大家要多注意保暖。” “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有了身体就有了一切!” “我回来了!” “我帮助咱们的背城军弟兄们没费一兵一卒消灭了叛军,夺回了永安城。” “你们有个头疼脑热就来找我,这以后呀,我哪也不去了,就给乡亲们治病。” “还是老规矩……全部免费!” 她这话一出,乡亲们又沸腾了。 一来是背城军出征,他们听说了河西州有太平教造反之事。 县令夫人竟然帮助背城军消灭了叛军夺回了永安城,没费一兵一卒……背城军的人可都是幽都县的泥土杆子中选出来的! 其中就有许多是他们家人。 打仗是会死人的。 这…… 县令夫人之功简直就形同再造了! 于是,就在陈菲儿震惊的视线中,所有的村民竟然都跪拜在地,齐齐山呼: “谢县令夫人!” 有一年长的老族长颤巍巍一声大吼: “我等小民当为县令夫人立长生牌,每日三拜!”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贞安元年 四 命终究还是比银子更重要。 月红几句话便击败了陈菲儿,让她陡然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乡亲们散去。 月红背着她那大大的行囊,忽然牵着诸葛不亮的手,扭头对沮丧的陈菲儿说了一句: “妹妹,咱们进屋去聊聊。” 诸葛不亮咽了一口唾沫,看着月红猥琐一笑: “那个……娘子,相公忽然想起还有少许公事,相公去去就回,如何?” 月红瞅了他一眼,反手就将那行囊给取了下来塞入了诸葛不亮的怀中。 “年三十了……叫花子都要过年,这时候还能有多大的公事?” “走吧。” “我这一出门近二十天,打完仗都没有在永安城里歇息一宿就马不停蹄的回来……” 月红幽怨的看着诸葛不亮,那眼里竟然泛起了泪花来: “我、我不就是想着这是我们成亲的第一个年么?” “在永安城遇见了王正浩轩,他说,过完这个年,来年就是贞安元年了!” “我愈发归家心切,想着家里你一个人和小翠……” “你这个人又不知道收拾布置,我若是没有赶回来,家里冷冷清清,莫要说挂灯笼贴春联,你恐怕都吃不上一顿年夜饭……家里没银子,你过年都得喝那清不见底的粥!” 她微微垂头,忽的乜了一眼陈菲儿: “我似乎不应该这么急着回来,倒是没有料到你其实过得挺好。” 诸葛不亮急了:“不是,我和菲儿……” 陈菲儿见势不妙,可不能让诸葛不亮在这时候被月红的言语感动而撇清了和自己的关系。 她连忙说道:“姐姐有心,一路劳顿,咱们还是先回房再说如何?” 月红见好就收,悠悠一叹,“倒是真的累了,走吧,有些事终究还是要说个明白的!” 三人去了院子里的书房。 书房的门关了个把时辰。 再打开时候,诸葛不亮站在了门前,背负着双手,望着外面的雪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陈菲儿面带红晕,恭敬的给月红敬了一杯茶。 月红饮下,便是接纳。 “相公!” 诸葛不亮转身,月红抬头,“王正浩轩说他回来之后会来咱们家里,说很喜欢你当初养的那条黄狗。” “后面去各处村子留意一下,若有谁家的母狗生了崽子,有黄狗就带两只回来。” 诸葛不亮愕然。 月红又道:“对了,他此去荒国,是他的父亲在荒国出了点意外。” “他说皇上做了诸多安排,接下来荒国估计会出一些乱子。” “咱们幽都县与荒国的南溪州就一条死亡谷相隔,他说等背城军回来可得告诉日钢他们一声,多加防备,以防荒人犯险从死亡谷过来。” “另外,菲儿妹妹进门,可不能如我当时那么随意。” “颍州陈氏这样的世家,规矩是必须要讲的!” “三书六聘三媒六礼,得明媒正娶!” “此去颍州路途遥远,待来年……你走不掉,我亲自去!” 陈菲儿一听,心里对月红的敌意顿时消失。 多好的姐姐! 为了自己不受委屈,她竟然要按照正妻的标准来迎娶自己! 可这不合规矩。 因为她先进的门,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人家正妻都没有风风光光的办一场婚礼,自己这个平妻若是办了可就逾越了规矩。 “多谢姐姐。” “只是……此事待我修书一封回家告诉父亲即可。” “不瞒姐姐,此来幽都县与、与他相见,这原本就是我爷爷的主意。” “那时姐姐尚未与他婚配,是我来得唐突了,姐姐能接纳我……妹妹我已感激不尽!” “等我的家书送到,说明其中缘由,想来爹娘他们便会前来,一应的那些繁琐礼仪也就免了。” “一切从简,我心亦会欢喜。” 月儿摸了摸揣在怀里的那叠银票,想了想没有拿出来交给诸葛不亮。 “也好,开了春我也担心村民们有个三病两痛找不到人医治。” 她徐徐站了起来,“这是咱们家过的第一个年,” 望了望没有丝毫年节气氛的家,她又道: “路过集镇的时候我买了一些年货,有些吃食,也有对联有窗花有红绸……” “呆会我洗漱一下就来扎灯笼。” “过年就该有过年的样子,也希望咱们诸葛家在贞安元年过得红红火火……添人添丁添财!” 陈菲儿也站了起来,“妹妹这就去吩咐下人给姐姐烧水,呆会妹妹给姐姐打个下手。” 她走了出去。 走在风雨连廊中,她的心里却颇不平静。 这件事,虽说通过个把时辰的谈判算是尘埃落定,但冰雪聪明的陈菲儿却知道月红接纳她的真正原因就是开了年就要开工的陈氏作坊。 也就是说,她能够继续留在这小小的院子里,其实与她的姿色或者才华无关。 月红所看重的仅仅是颍州陈氏的银子! 有颍州陈氏的支持,诸葛不亮的前程才会更加远大。 所以,那个戴着面巾一直未能看见真面目的月红姐姐……这是个不可小觑的女人! 村民们对她的拥戴还在诸葛不亮之上! 尤其是她当着村民们说的她帮助背城军未费一兵一卒平了乱…… 如果背城军将这份功劳报给了皇上,皇上原本就与诸葛不亮有几分交情,再有了月红的这天大的功劳,指不定诸葛不亮便会夫凭妻贵一下子从七品县令跃升至五品知府。 诸葛不亮的前途或许就会因为这件事畅通无阻。 身为颍州陈氏的大小姐,这些日子与诸葛不亮相处,她的心里已有了几分爱意,如果自己的夫婿未来能够走入京都成为封疆大吏,这无疑是更美妙的事了。 所以,她放低了身段。 毕竟她很清楚一个优秀的夫君娶三妻纳四妾是很正常的。 现在这个家很穷,听小翠说月红连买药材的银子都没有了…… 她拿什么给乡亲们治病? 她还是需要我来拿银子的! 这银子得拿。 却也不能让她在乡亲们中赚足了名声却让自己泯于众人。 骄傲的大小姐是不服输的,无论如何在这个家中得有自己真正的地位! 而此刻月红正站在门前看着诸葛不亮,“对人家好一点。” “月红,真不是那样的!” 月红瞪了诸葛不亮一眼: “不要说,为了咱们诸葛家人丁兴旺,今晚……” 月红抿了抿嘴唇,脸蛋儿微红,放低了声音,抬眼:“呆会我叫小翠做些好吃的,我还带了一坛画屏春回来,你……你别多喝。” “我先去洗洗,晚上就不守岁了。” “你守着我睡!” “我会在房间里等你!”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贞安元年 五 诸葛不亮搓了搓手憨憨一笑。 他伸出了手来抓住了月红的手,“娘子,娶了你,是我诸葛不亮这辈子是最大的福分!” “只是在菲儿这件事上,我必须得给你说清楚……” 月红伸出了一只手捂住了诸葛不亮的嘴,“叫你别说了!” “人家颍州陈氏的千金都不嫌弃你,你还说什么呢?” “只是有一点,在未成婚之前,你可要管好自己的嘴,莫要偷吃!” 说完这话,月红丢给了诸葛不亮一个白眼,她抬步离去。 诸葛不亮看着月红的背影咧嘴笑了起来。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也抬步走出了小院,站在院子里,望着湛蓝的天空,沐浴着这冬日的暖阳,这一刻仿佛神清气爽。 过了今天,就是贞安元年。 对于宁国而言,那将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对于自己……也将是大展身手的开始! 于是,他转身,意气风发的一声大吼: “来人,笔墨伺候,老爷我要写春联!” …… …… 年三十对于宁国吴国和越国而言是一个重大的节日,但对于荒国……除了极少数在大荒城里的中原人之外,那些荒人们目前是没有这个节日的。 所以大荒城里并不热闹。 而荒国朝廷休沐,仅仅是因为荒国朝廷中的中原人占据的比例有半数。 仲相就是中原人,所以宇文峰同意了过年休沐的这个提议。 大雪纷飞的大荒城外百里之地,在茫茫的雪原中,有一支数千人的骑兵在冒着风雪前行。 荒国幅员辽阔,人口却不多。 荒国初立,虽说宇文峰设立了二十七州,但目前也就是州府稍微有了几分城市的模样。 远远无法与中原诸国的繁华相比。 各州府下辖的县郡尚未真正形成,依旧是以昔日部落的形式存在。 只是他们曾经的游牧生活变成了而今的定居方式罢了。 这么冷的天,对于那些部落里的人而言,他们几乎是不会出门的。 不需要放牧,也不需要种田。 所以,有皇城司的谍子探路,苏沐心的宁武卒与长孙红衣的御风卫一路行走在荒山野岭之间,躲过了岗哨,也没有惊动任何一个部落的人。 他们原本是要去阿尔泰山的,却在今日凌晨收到了皇城司的紧急情报。 皇上命他们前往枯石堡接应玄甲营。 苏沐心没有料到玄甲营会去攻打枯石堡—— 以五百之数攻一城,这样的事苏沐心是绝不会去做的。 但现在玄甲营已经做了。 他们攻下了枯石堡没有? 若是败了,他们还能有几人能够活着? 皇上说采用游击的战术…… 这个战术很是新颖,极为适合在这样辽阔的战场上以少胜多。 想起了皇上,苏沐心莫名的就笑了起来。 站在他左侧的长孙红衣虽然穿着一身漆黑的铠甲,却依旧披着一件艳红的大氅。 她扭头看了看苏沐心:“你笑啥?” 苏沐心取下头盔,摸了摸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子,“红衣,咱们的这位皇上,你有没有觉得他似乎是全能的?” 长孙红衣一怔,想了片刻。 宁国诗仙! 练武奇才! 治国……看似无为,可那些方略似乎很不错,因为百姓们很喜欢。 打仗……他的第一次打仗是率五百玄甲营在双蛟山剿匪……完胜! 他在五扇原以五百破夏侯卓五万。 又长途奔袭这荒国的南溪州,同样以五百之数灭宇文峰的第二鹰。 现在他居于长乐城,却通过信鸽向他们提出了游击战的建议。 这个建议在长孙红衣看来也是极好的。 烟花这个神器是他发明的。 投石车是他发明的。 百炼刀这战场杀器也是他发明的…… “这人……着实有些让人看不明白。” 苏沐心与李辰安的接触比长孙红衣多的多,而今他虽说已弃笔从戎,再回想往昔,他也愈发觉得对李辰安看不明白。 他眺望着远方。 纷扬的大雪中,远方一片朦胧。 他的那张原本白皙秀气的书生脸,现在已变得黝黑满是风霜。 书生的气息愈发的少了,却多了几分刚毅。 “这或许就是咱们宁国之幸!” “荒国之事结束,我也该回京都一趟了。” 站在苏沐心右侧的慕容荷扭头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你确实也应该回京都一趟了。 倒不是要去向李辰安述职,而是应该回去看看花老大儒。 二人的关系早已确定。 成婚这事也就摆在了面前。 但宁武卒初立,苏沐心作为宁武卒的统帅,他不能擅自离开,他也不会为了成婚离开。 现在宁武卒在苏沐心的训练之下已成为了宁国军队中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再经由这一次战争的检验,苏沐心也应该放心不少了。 作为曾经花老大人的弟子,二人的婚事需要请花满庭为媒,若能得到皇上的主婚……那当然就是最好的。 现在最为主要的就是完成这一次荒国之行的任务。 定要圆满! 如此,方能给皇上呈递一份满意的答卷。 就在这时,风雪之中有一骑飞奔而至。 来者在苏沐心面前停下了战马,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两步站在了苏沐心的面前。 抱拳一礼:“苏将军,玄甲营击溃了第二鹰攻占了枯石堡!” 苏沐心心里一喜,这五百玄甲营将士不愧是皇上最信任的兵。 他们的战斗力果然强悍! “他们撤出枯石堡了么?” “回苏将军,没有!” “他们关上了城门,在城墙上燃起了篝火……在、在炖着牛羊肉……” “看其模样,大致是要在枯石堡过年了。” 苏沐心大吃一惊,这怎了得? 在人家的城堡里过年,荒人定会派出兵马将其包围。 果然,那皇城司谍子又道: “荒人已派出了第三鹰前往枯石堡,小人估计他们已经抵达,若成合围之势……” “此去枯石堡多远?” “大致四百里地!” 四百里地……在这样的冰雪天气里行军,至少需要两天时间。 苏沐心深吸了一口气,这周正,实在是大胆! 他大手一挥,一声大吼: “弟兄们,上马!” “带路,咱们必须在第三鹰围困枯石堡之前将玄甲营的弟兄们给救出来!” 数千骑兵再次在风雪中启程,向两百余里外的枯石堡狂奔而去。 …… …… 苏沐心不知道的是荒人第三鹰已抵达了枯石堡,正在完成对枯石堡的包围。 枯石堡城墙上。 周正起身望了望风雪中正在扎营的荒人士兵,他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吃肉!” 宁武卒百夫长方朝东一边嚼着一口牛肉也一边探头向外望了望。 “嘿嘿,” 他也坐了下来。 “头儿,属下已经去查过,粮仓半满,牛羊满圈。” “可别说这荒人的日子还真不错,牛羊肉好吃!” “咱们是不是吃完了再走?” 周正抬头瞪了他一眼:“老子倒是想,可哪有那功夫?!” “今晚过年……叫大家伙都吃饱!” “咱们就在这休养几日,且看看下面的荒人敢不敢来攻!”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贞安元年 六 夜色降临。 枯石堡的城墙上灯火通明。 当然,篝火更明。 枯石堡下,偌大的一片营房也灯火通明。 城墙上牛羊肉的味道飘香,城墙外第三鹰营地里也牛羊肉飘香。 双方皆没有人叫阵,彼此似乎很是默契的就这么对峙着。 天鹰军中军帅帐。 宇文化也正在吃着香喷喷的烤肉,甚至还极为惬意的喝了一杯酒。 “你们中原人的兵法说,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 “本大将军现在颇为怀疑这玄甲营的将军的本事了。” “天时……这样的风雪天,对于咱们荒人而言,是司空见惯。可对于你们中原人,却并非如此。” “地利……他看似占据了城堡,有地利之优,可这城堡却是我荒人的城堡!” “此城虽坚,对于他们而言却并非活堡。” “大军如此一围,他们就如圈中的牛羊。” “不敢出,亦不敢睡,更无路可退!” “至于人和……这就更不用说了。” “一支五百人的孤军,在我大荒国的地盘上,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援助与补给……” “哦,本大将军算是明白他们为何在枯石堡不走了。” 坐在他对面的军师俯过身子好奇问道:“请大将军解惑!” 于文化哈哈大笑: “这冰天雪地的,他们往哪里走?” “他们会冻死饿死在荒野!” “那就还不如占着城,至少能苟延数日,就算是死……也不会当个饿死鬼!” 军师拱手一礼: “大将军高见!” “如此看来,他们已经没有活着离开荒国的心思了,已成困兽,在下倒是要给大将军提个醒,中原有个词叫困兽犹斗!” “意思是说被困的野兽,它更加会拼命的挣扎搏斗!” “他们的命贱,又抱着必死之心……若是奋力反扑,恐怕也会给咱们天鹰军的将士们带来伤亡!” 宇文化喝了一口酒点了点头: “皇上英明!” “皇上早已有了预料,故,皇上已派了近卫军去取烟花来!” 那军师大吃一惊:“咱们荒国也有烟花这等神器?” 宇文化眉梢一扬: “天佑大荒!” “你跟着本大将军也有两年了,本大将军也不瞒你,皇上得了天助,造出了烟花这个神物。” “故,等烟花送达之后,玄甲营这五百亡命之徒只要敢来……就是他们亡命之时了!” “第二鹰为何会全军覆没?” “第三鹰为何会溃不成军?” “这并非宁人战斗力有多强悍,仅仅是因为他们拥有烟花这等神物罢了!” “现在敌人并不知道咱们也将拥有烟花,恰好,” 宇文化面色一沉,阴狠狠说道: “本大将军也给他们一个惊喜!” “不就是烟花么?” “那就看看谁的烟花更多更厉害!” 城墙上,吃饱喝足的周正这时也对方朝东吩咐了几句: “呆会统计一下咱们手里的震天雷和烟花还有多少。” “这震天雷是真好用,可惜……就是少了一点。” “不要大意了,晚上依旧要派出士兵们轮流巡逻,另外再派个两队人去城里收刮一下。” “来一趟不容易,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 …… 荒国皇宫,刑部。 宇文峰坐在刑部官署里,斟了一杯酒,看了看坐在他对面的王正金钟,将这杯酒递了过去: “你们中原人的年三十,大节庆,喝两杯。” 王正金钟没有客气,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撩起衣袖擦了擦嘴,“画屏春?” “不错,能在这里喝上一杯家乡的酒,我亦死而无憾。” 宇文峰淡淡一笑: “朕原本是要将你凌迟的,但朕现在改变了主意。” 王正金钟伸手将桌上的酒坛子给抱了过来,自己斟了一杯,抬眼,看了看这个英俊魁梧的荒人皇帝,咧嘴一笑: “怎的?怕我宁国皇帝带兵杀入你荒国来?” 宇文峰乐了: “你觉得朕会怕了他李辰安?” “写诗词文章,朕肯定是不及他的,但若是说打仗……” 宇文峰端起酒杯也一口饮尽: “打仗这种事,他给朕提鞋都不配!” “再说了,他李辰安拿什么和朕打?” “荒国虽说初立,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也是百废待兴,但荒国的士兵一个可抵你们宁人三个。” “荒国的国库也不算丰盈,但朕得天意,恰好就发现了阿尔泰山里的金矿。” “有了金子,有了善战的将士,” 宇文峰也伸手将酒坛子给取了过去倒了一杯酒,抬眼,眉梢一扬: “你说朕要是攻打宁国,他李辰安能挡多长时间?” 王正金钟又一口将杯中酒饮尽,抬眼,也看向了宇文峰: “九阴城落在你的手里,那时候他可还不是皇上,连摄政王都不是。” “但他带着五百骑灭了你第二鹰……这是事实吧?” 王正金钟俯过身子,便看见宇文峰脸颊的肌肉微微一抽。 “战争的背后虽说是国力的支持,是将士们的英勇无畏……但现在你真觉得有银子有善战之兵就能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么?” “曾经是这样!” “可现在因为我宁国的皇帝而改变了!” 王正金钟取过酒坛,斟酒,骄傲的说道: “我宁国皇帝曾经就说过,当下,决定一场战斗胜败的是先进的武器!” “热武器!” “你懂什么叫热武器么?” “就是会发光发热的神物,可远距离大面积杀伤的、非人力可以阻挡的真正的大杀器!” 王正金钟坐直了身子,摸了摸那一簇乱糟糟的胡须,“战争的方式已经改变,而你……却依旧以为凭着人多刀利马健就能获胜。” “说你是井底之蛙,当不为过吧?!” “我倒是想要劝你一句,你若是向宁国称臣……皇上或许还能赐你一个藩王!” 原本王正金钟以为能够激怒宇文峰,让他给自己一个痛快,却不料宇文峰沉吟三息,忽然起身走了出去。 片刻,他又走了进来。 手里拿着个陶罐子。 “不就是烟花么?” “朕现在也有烟花了,并且朕造出了大量的烟花!” “现在朕再问你,凭这烟花,再凭朕的十三鹰……他李辰安还有胜算么?” “将来是他向朕称臣还是朕向他称臣?” 王正金钟心里大吃了一惊! 这神物的制作方式怎会落入了荒人的手里? 不行,得想办法告诉皇上,不然会吃大亏的! 他的面色依旧从容,“哦……所以你将我从地牢里请出来,就是告诉我这个秘密?” 宇文峰坐下,“不是!” “那是为何?” “你们中原人有句话,叫良禽择木而栖……” “朕不说废话,朕很欣赏你。” “你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朕许你官爵,赐你金银,保你一世荣华富贵,从此往后,你效忠于朕,如何?” 王正金钟咧嘴一笑: “叫我卖主求荣?” 宇文峰摇头: “求荣,不卖主!” “朕,一生光明磊落,手段还不至于如此下作!”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贞安元年 七 王正金钟就闹不明白宇文峰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他端起酒杯又一口饮尽,“我现在倒是有些佩服起你来。” 抱着罐子斟了一杯酒,王正金钟又道: “我这一辈子虽在皇城司,所行虽是黑暗之事,但我心依旧光明。” “我不屑于去做两面三刀阳奉阴违之事,” 他俯过身子,嘴角一翘: “你可知道放了我有什么后果?” “我知道了你金矿所在的位置,我也知道了你的手里有烟花。” “你敢让我踏出这衙门半步,这些消息都会很快送到皇上的手上!” “你既然能够成为荒国的皇帝,当不至于如此之蠢。” “你一刀宰了我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当然,将我关在地牢老死在里面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招揽我……你觉得我会为了官爵为了金银背叛我的国家么?” 宇文峰竟然很是认真的点了点:“你不会。” “你不会背叛宁国,也不会背叛李辰安。” 王正金钟就笑了:“那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宇文峰沉吟三息: “朕说过,朕这一生光明磊落,最看不起的就是卖主求荣之辈!” “所以朕并不需要你将宁国或者李辰安的秘密告诉朕,朕也不需要你去做危害宁国之事!” “甚至你依旧可以为宁国效力,就算是将朕拥有烟花这个秘密告诉李辰安……也无妨!” 王正金钟这就迷糊了,他盯着宇文峰,却见宇文峰的脸上一脸淡然。 “这个世界很大。” “除了宁国之外不还有吴国和越国么?” “你与这两个国家总没有什么瓜葛吧?” “朕想,李辰安恐怕也是需要这两个国家的情报的。” “你拿朕的银子,同时为宁国和荒国做事……在朕看来这并不违背你对宁国的忠心,还能赢得朕的友谊。” “这样说,你明白么?” 王正金钟不明白。 皇城司在越国和吴国本就有探子,虽说不多,但对这两国重大情报的掌握还是很及时的。 这些情报曾经都会先传入皇城司,长孙惊鸿尚在的时候,他会对这些情报进行甄别,而后归档。 重要的情报会放在那栋黑楼里。 当然,按照规矩,那些情报也应该给皇上过目才对。 只是昭化皇帝不问政事,长孙大人似乎也怕麻烦,所以许多的情报就那样悄无声息的躺在了黑楼中。 昭化皇帝并不知道。 长孙大人会对某些事直接做出安排,交由皇城司的人去完成。 当李辰安将皇城司交到他的手里之后,那些重要的情报他当然就不敢再有隐瞒。 他会在第一时间给李辰安过目,由李辰安来定夺如何处置。 比如吴国皇帝吴悔颁布了推恩令之后,那些亲王们而今所做出的反应。 而今的反应尚不强烈,李辰安说先静观其变。 也比如越国…… 究竟是谁向越皇下的毒? 乔子桐究竟想要做什么? 越国刑部的那把火,究竟有没有将简冼和仲孙谋这左右二相给烧死。 以及师旷和封刀这两个越国皇室供奉,他们究竟藏身在何处。 等等。 这些事都在有条不紊的查探当中,估计就快会有消息了。 李辰安说这些情报或许有大用,也或许毫无用处,却必须知道。 这就叫未雨绸缪。 如果将这些情报也告知宇文峰……谁也不知道宇文峰会在掌握了这些情报之后做出些什么来。 这极有可能会坏了李辰安的计划。 便是损害了宁国的利益! 王正金钟这一瞬间便想了许多。 看来,这荒国新成立的那天机阁,似乎并不令宇文峰满意。 所以,宇文峰的另一层意图,便是想借着自己的手,来给他再组建一个谍报机构? 见王正金钟迟疑,宇文峰端起了酒杯,云淡风轻的又道: “朕,有烟花,有金矿,有无数的骏马,还有无敌天下的十三只鹰……” “所以朕根本就无惧于李辰安,朕也没有将宁国列为荒国要占领的第一个国家。” “朕也不需要你为朕再建立一个皇城司,朕仅仅是需要一些越国和吴国的情报。” “这无损于宁国的利益。” “甚至你告诉朕的每一句话你都可以告诉李辰安……” “朕听说李辰安说过一句话,朕以为极有道理。” “他说……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不值一提!” “朕不玩阴谋诡计,因为朕的力量……天下无敌!” “朕可以坦诚的告诉你,朕要对越国用兵。” “但用兵却不是盲目而行,那叫莽夫。” “朕不是莽夫,朕也知道谋定而后动的道理。” “你现在明白朕的意思了么?” “你点了点……今儿个是你们中原人的年三十,你即刻便可脱去囚衣换上新衣,可随朕去宫里过年,如何?” 王正金钟毫不犹豫的就摇了摇头: “我是皇城司的提举,当然更不是莽夫。” “要不这样,” 宇文峰盯着王正金钟:“没有人敢在朕的面前讨价还价……但朕真的很欣赏你,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王正金钟喝了一杯酒,“要不你将九阴城还给宁国以表示你的诚意?” 这话一出,宇文峰的那双眼便徐徐眯了起来。 眼缝里射出了两道凌冽的光芒。 他就这么冷冰冰的看着王正金钟,看了足足五息,这才深吸了一口气: “你太令朕失望了!” “看来你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双手杵着桌子站了起来,转身,看向了那扇关着的门,“来人……!” 两个侍卫推门而入。 宇文峰回头又看向了王正金钟: “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王正金钟哈哈大笑,一把拎起了酒坛子,抱着就咕噜咕噜一顿狂饮。 片刻,酒尽。 他起身,“哐当!”一声将那坛子摔了个粉碎。 一撩衣袖擦了擦嘴,伸手向宇文峰一指: “老子前脚迈出监牢后脚就没打算再迈回去!” “要杀要剐随意!” “老子若是皱一下眉头就算老子输给了你!” 宇文峰收回了视线,抬步向门外走去: “押回地牢……鞭……三十!” 他去了刑部偏房。 偏房里亮着一盏灯,灯下坐着一个打瞌睡的老人。 他是仲伯! 推门的声音似乎将他从梦中惊醒,他抬起了头来,还用衣袖擦了擦嘴角流出的口水。 “无用?” “硬骨头,朕许了他一切皆无用!” 仲伯起身,一声叹息: “那还是杀了吧!” “……朕的堂弟怎么办?” 仲伯伸了个懒腰,“派几个高手去宁国,将他也杀了吧!” “宇文谷大将军死于宁人牢中,宁死不屈,皇上可下旨追封他为忠烈大将军……立碑,建衣冠冢……皇上委屈一下,到时候亲自去祭拜!” 宇文峰思忖片刻,“那朕这就叫刑部对王正金钟行刑!” “且慢!” “……难道还等他过了这个年?” “不是,老臣的意思是等枯石堡之战结束。” 宇文峰眉间一蹙:“莫非仲父还担心枯石堡之战会出现意外?” “那可是朕的天鹰军!” “朕已派了人去了边城取烟花给他们送去……还能有何意外?”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短歌行 一 荒国大雪。 枯石堡中五百玄甲营将士被宇文峰的天鹰军所围,事实上已成困兽之局。 南溪州漆黑的原野上,有一盏火光微弱的气死风灯在飞快的向枯石堡方向移动。 它就像路标。 灯的后面,是数千宁武卒和御风卫的将士们跟着它向前而行。 阿尔泰山里,夏运虎率领的三千鬼影军在营救下来的六个皇城司谍子的带领下,也在向那处金矿所在的位置前行。 南溪州与幽都县接壤的死亡谷,今儿个晚上也过去了十七个人。 还有三只鹰。 死亡谷冰封,原本难行的沼泽地反而变成了坦途。 当谢二喜从这冰封的沼泽地走过之后她回头看了许久。 “难怪皇上要在这里修建防御工事,还成立了一支背城军……” “冬日的死亡谷,想死都难啊!” 对此,王正浩轩深以为然。 他也回头望了望,心想背城军尚未回来,还好荒人没有从这里攻过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这主要是荒国幅员辽阔而偏偏人并不多。 荒人并没有将视线放在这里,在此之前,荒人甚至极少会来这个地方。 尤其是这样的冬季。 而宁国这边,北漠道同样人烟稀少。 燕京城修建之前,这里没有幽都县,这里甚至连人都没有一个。 宁人北上入大荒,千年来所走之路皆是燕云关,荒人南下亦如此。 这死亡谷虽说早已被人发现,却因为来的季节皆不是冬季,故而关于它的传说便是飞鸟难渡之地。 便是死亡之意。 它尚未引起彼此的注意。 一行人轻松的穿越了死亡谷,王正浩轩忽的一惊: “前方有灯!很多的灯!” 谢二喜一脚踹在了王正浩轩的屁股上,“老娘又没瞎,你这不是废话么?!” 王正浩轩一个踉跄,他站住了脚步,摸了摸屁股,“娘,那看上去仿佛是一座城!” “我们七月来的时候,那地方根本就没有城!” 一行人站在了一处小山岗上,眺望着远处稀稀落落的灯火。 谢二喜眉间微蹙。 短短半年时间修建了一座城…… 看起来也是一座尚未完工的城。 却比燕京城好了许多。 燕京城除了城墙便什么都没有,那些驻扎在里面的背城军走了之后,想来燕京城里是一片漆黑的。 可对面,对面虽远远没有玉京城之夜的万家灯火模样,但从亮着的那些灯看去,那座城却并不小! “荒人在此地建城……” “看来他们已经有了从这里入侵宁国之打算。” 谢二喜扭头瞅了王正浩轩一眼:“这事回国之后,你切记告知皇上!” “孩儿明白!” “娘……要不咱们先入城去探个究竟?” “不!” “儿啊,咱们此行是去救你爹的。” “如这样的边境之城,通常都是驻军重地。” “其城防定然森严!” “一旦被发现,再要摆脱他们虽说并不困难,却多少也会耽误我们的时间。” “走,咱们绕城而过!” “等救回了你爹,你再去探一探这座城也不迟。” 十七人打马而去。 这座边城确实防卫森严。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防守最为严密的只有一个地方—— 荒国皇家火器司! 这也是他们远眺所见灯光最密集之处! 它占地极广,而今里面有了许多的匠人。 这些匠人都在一个名为无为的小道士的手下。 这个小道士,他是宇文峰亲自委任的荒国皇家火器司司长,正三品的大官! 而他的师叔青云老道士反成了他的手下,也被宇文峰任命为副司长,没有具体的事务,更像是宇文峰看在无为小道士的面子上给他的照顾。 自从在幽州败给了萧包子,青云老道士带着无为小道士逃到了荒国。 老奸巨猾的青云老道士将无为小道士卖给了宇文峰,对于这个价钱他很满意。 他老了。 又被萧包子的道剑重伤。 他现在只想在这异国他乡安安稳稳的度完余生。 至于无为小道士为荒人造出了烟花会不会拿去对付宁人…… 这关老子吊事! 宇文峰为他们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城,青云老道士很满意。 就在距离皇家火器司不远的地方,宇文峰还给他们修了一座道观! 观名依旧是青云观。 这荒人无信仰,他们不拜佛不信道,所以这青云观里连三清神像都没有雕塑—— 荒人雕不来这玩意儿。 青云观里也没有香火。 供奉谁? 既然无神可供,青云老道士干脆就将这青云观重新装饰了一番。 它虽名为观,里面其实丝毫没有道观的模样了。 这里变成了他和无为小道士的居所。 不再清贫。 极为奢华! 皇上宇文峰将无为小道士视为宝,对于无为小道士的要求,那简直是有求必应! 观里多了许多的侍女。 睡的是软榻,盖的是和宫里一样的云纹精锻被子。 吃的也是各种的山珍。 喝的……竟然是一两难求的画屏春! 当道士当到这种境界,青云老道士这辈子是万万没有料到的。 躺在温暖的静室中,青云老道士拍了拍坐在身上的一个侍女的屁股,“起来吧。” 那侍女一声媚笑,“嘻嘻,道爷这是受不住了?” “受不住?你这才刚来,还不知道道爷的厉害。” “给道爷斟一杯酒。” 青云老道士坐了起来,“今晚道爷有事要出去一趟,等过些日子道爷回来再好生收拾你!” 那婢女扭动着腰肢从小几上取下了一壶温好的酒斟了一杯,又回到了青云老道士的身边。 一屁股坐下。 青云老道士老腰一僵…… “道爷,奴婢喂你喝一杯……今儿个不是你们中原人的年三十么?” “这么冷的天,奴婢给道爷温好被窝同眠……岂不是比出去更舒服?” 青云老道士愉快的喝了一杯酒。 “你以为道爷我想出去?” “这不有了皇命……道爷我要带着城卫军出一趟远门。” “……要打仗了么?” “别问,你这几天每天都好生洗洗,洗干净了等道爷回来宠幸!” 婢女起身,青云老道士也站了起来。 整理了一下这一身道袍,又捏了捏那侍女的脸蛋儿,猥琐一笑,他走了出去。 对面是无为小道士的静斋。 “师叔,这批烟花是送去枯石堡给天鹰军的!” “听说是宁国的军队打到荒国来了……” “你这一路虽说带着一千城卫军,可也要当心着点!” 青云老道士一捋长须一笑: “师侄放心!” “就是来了几只老鼠,能在荒国的土地上翻起几朵浪花来?” “这批烟花,可是第一次用于实战,若能令皇上满意……将来皇上收复宁国,咱们再在祁山之上重建太一道!”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短歌行 二 是夜。 边城一千城卫军在青云老道士的亲自带领之下,押运了足足十车共计千枚烟花在风雪中向枯石堡方向狂奔而去。 王正浩轩一行十七人,他们的速度其实更快,只是要绕过这座城,便落后在了青云老道士所部身后十余里地。 此去枯石堡至少需要急行两天两夜。 皇命很急,青云老道士尚分得清轻重,他很珍惜现在的美好日子,也很想能快些回来,好在他的青云观里多享受一些齐人之福。 所以他办这件差事是上心的。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身后跟着十几个杀神! 漫天的风雪中,漆黑的夜色里,青云老道士为了赶路,全军千人皆手握气死风灯…… 他们就像夜空中的流星一样灿烂! 当王正浩轩一行攀上了一处山头,便看见了那一溜的灯! 冰天雪地的黑夜中,一路依稀的灯光在移动,这就有点吓人了。 “……这又是啥情况?” 谢二喜沉吟三息,“管它啥情况,救你爹要紧!” “那三只鸟呢?” 王正浩轩也不知道啊。 “左右咱们现在不知道去处,莫如追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儿啊,娘觉得你的好奇心很重。” “当然,这算不得什么坏事,只是……人家苏梦姑娘就在玉京城,娘怎么就没见你好奇的去找她呢?” “那么好的姑娘,还是你的小师妹,这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吧?” “难道就因为太熟,你反而没有了那好奇之心?” 王正浩轩一噎,挠了挠脑袋:“这倒不是。” “娘不管是还是不是,娘只是要告诉你,人这一辈子会遇见不少人,但真正能陪你一辈子的人却并没有几个!” “娘还要告诉你的是要懂得珍惜!千万不要等到失去了才去后悔!” “不管怎样,救回你爹咱们回到京都之后……得让你爹去苏府提亲!” “你也老大不小了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1页/共4页)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短歌行 三 李辰安顿时就瞅了不念和尚一眼。 这显然是一个不正经的和尚! 可当李辰安看见不念和尚的那双眼的时候却又微微一怔,因为那双眼真的很干净! 这个世界上能够与干净这个词联系起来的,李辰安首先想到的就是小武的那双眼。 不念和尚的眼与小武相差无几。 在他大快朵颐的吃狗肉的时候,他的眼里没有丝毫贪婪之色。 他的眼神很虔诚。 对待狗肉他远远比王正浩轩来的认真。 他给予了狗极大的尊敬! 此刻,他嘴里念着姑娘,他的眼里却没有半分的色欲! 唯一能够看出来的,大致就是有那么几分好奇。 所以……如果没有看走眼,这个和尚是个很是另类的和尚。 “姑娘呆会就来,等不急了么?” 不念和尚咧嘴一笑:“倒也不是,贫僧这是这辈子第一次上青楼,便寻思这青楼的姑娘究竟有何与众不同之处?” “贫僧进来的时候听说这楼子里的花销可大了!” “要想进怡红楼的那扇门,便需要交五两银子。” “若要在那大堂里小坐,又需要五两银子。” “若要上楼……则需要二十两银子!” “上了楼要叫一个姑娘,这还需要三十两银子。” “要到这近水楼来,要预交二百两银子还得看何时笑笑姑娘有暇……” 说着这话,不念和尚扭头看向了李辰安: “少爷,贫僧就纳闷了。” “你纳闷个啥?” “这银子就那么好赚的么?” “贫僧曾经化缘,那些施主们施舍几个铜板给贫僧就算是大方的了,碎角银子可都从未曾见过……他们却能在这里一掷千金!” “贫僧一路观之,花大笔银子来青楼的男人,绝大多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1页/共4页)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短歌行 四 容嬷嬷提着一盏灯笼跟在苏笑笑的身后。 她看了看苏笑笑的背影,眼里露出一抹同情之色。 “笑笑啊,入了这个行,咱就没有了别的选择。” “这就是我们这样的女人的命。” “嬷嬷知道你极有才华,这有才华的人……想法总是会多一些。” “可你是女人!” “还是这楼子里的女人!” “莫要去想些虚无的东西,除了给自己增添烦恼之外……毫无意义。” “活在当下就好!” “侍候好那些金主,多给自己攒些银子,将来……嬷嬷是希望你将来某一天能够有人为你赎身,或者你自己给自己赎身。” “离开这样的烟花之地。” “觅一才子,或者嫁入某个富人家。” “那已经是我们这一行的姑娘们最好的归宿了。” 二人一前一后继续前行,距离近水楼越来越近。 容嬷嬷生怕苏笑笑带着情绪,得罪了里面的贵人可不得了! 她又道: “不管怎样,老板曾经发过话,只要你不愿意,就没有人敢在这怡红楼里强迫你上床!” “颍州陈氏和江南苏氏的家主……他们都是老头子了,他们就算有心也无力,对你做不了什么!” “最多也就是在这里喝喝酒,听听你弹的曲儿。” “这银子也就到手了,这才是最实际的东西!” “至于你想要能够见到皇上……咱说句不该说的,咱们这位皇上呀,他可从未曾来过青楼!” “另外呢……你也知道他身边的那五个姑娘,不是嬷嬷打击你,你的模样你的才华是不输给她们的,可惜……你投错了胎啊!” 苏笑笑在门前止步。 她抬头望了望挂在屋檐下的那些个大红的灯笼,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1页/共4页) 第一千零九十章 短歌行 五 红尘未了的不念和尚自从见到了仙儿姑娘之后就有了烦恼。 此刻入了这青楼的近水楼,再见到有倾城之貌的苏笑笑之后,他命里的桃花似乎开得更艳。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心里装进去了两尊如来! 如是你来! 就站在他心间的那方圣洁的莲台上。 一尘不染。 洁净无暇! 苏笑笑脸蛋儿微微一红。 她与文人才子权贵商贾都打过交道,唯独没有与和尚有过交流。 就算是寺庙她也从来没有去拜过。 此刻这个和尚的话听在她的耳朵里便觉得带着很是明显的戏谑的味道。 一个不遵守清规戒律敢来青楼的和尚,一个口无遮拦的和尚,他肯定不是个好和尚! 苏笑笑不知道这个和尚的身份,便不能得罪了他。 却能忽视了他。 于是,她的视线从不念和尚的脸上移去,那一刻,她有些可惜了那和尚的那一身好看的皮囊。 她看向居于上位的李辰安。 这位公子,显然就是今晚这个场子里最尊贵的客人了! 她走了过去,盈盈一礼: “小女子苏笑笑,见过公子……见过诸位老爷公子们!” 李辰安身边就有五个绝色佳人,他看了看苏笑笑,仅仅觉得这姑娘长得挺好。 秋八楼读了太多的圣贤书,他的理想在于治国济世,虽说他的年岁比李辰安还要大一些,可他似乎尚未开窍,以至于他看任何一个女人都波澜不惊。 向青云端着茶盏的手停在了空中,却因为有了十里百媚那事的阴影,他看到漂亮的姑娘便觉得有如蛇蝎。 他收回了视线继续喝茶,亦不为所动。 不敢心动! 但庄定春就不一样了。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1页/共4页)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短歌行 六 苏笑笑这席话一出,近水楼上顿时寂静。 不念和尚眼里的光芒更甚。 原本存有它念的庄定春,这时候忽然觉得很是惭愧—— 自己所想不过是吃喝玩乐,可人家笑笑姑娘……一个青楼的女子,她竟然记挂着边疆的将士! 这是多么高尚的情操? 这是他庄定春这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再看向苏笑笑的时候发现自己需要仰望! 他无法再有亵渎之心,反起了敬畏之意。 温煮雨一捋短须微微颔首,对这位青楼姑娘的言语表示认可。 李辰安对这席话最有感触。 这里有暖炉有美酒有歌舞,已经进入荒国的那些战士们…… 玄甲营, 御风卫, 宁武卒, 还有鬼影军…… 他们在荒国还好吗? …… …… 玄甲营的五百将士当然依旧在枯石堡里。 御风卫和宁武卒正在风雪中向枯石堡狂奔。 鬼影军在阿尔泰山中也正在摸黑向那处金矿缓慢前行。 李辰安不知道的是,王正浩轩一行十七人也已进入了荒国的南溪州。 此刻,他们正向前方十余里地的那群打着火把的押运烟花的城卫军冲了过去。 青云老道士万万没有料到身后来了十几个杀神。 王正浩轩一马当先。 至距离那一千城卫军还有里许的时候,谢二喜打马超过了他。 “你在娘身后,当心着点!” “不,孩儿已经长大,孩儿要保护娘!” “你……?” 一个你字,王正浩轩顿感挫败。 “孩儿已经是半步大宗师!” “有个屁用!” 谢二喜瞪了王正浩轩一眼:“这不是玩过家家!” “这是打仗!” “刀剑无眼,咱王正家可还没有后!” “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1页/共4页)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短歌行 七 三百支箭射在了那一片明亮的光幕之上。 “叮叮叮叮……!” 一阵剧烈的撞击声响起,光幕依旧在,三百支箭无一能破。 王正浩轩手里的长刀落地。 “轰……!” 一声巨响。 满地的雪四溅开来,一路的人仰马翻,一路的凄厉惨叫。 一路的灯落在了地上,慢慢熄灭。 十五个跟随谢二喜而来的猎户,他们在这时候取出了背上的弓。 他们下马,搭箭张弓…… 十五支箭向敌人中军射了去! 弓,是最普通的黄杨木弓。 箭,是最寻常的镔铁竹箭。 可偏偏那些箭却飞得极快! 远比荒人射出的箭快。 那镔铁打造的漆黑的箭矢竟然散发着点点星芒。 它们在漆黑的夜空中分外显眼。 “小心……!” 青云老道士一声大吼,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这特么的! 附气于物,以气御箭……至少是二境上阶的高手才能做到!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由不得他多想,那些星芒瞬间在他的瞳孔放大。 他从背上抽出了拂尘,也拔地而起,一拂尘向那些星芒扫去。 宇文顾感觉到了一股刺骨寒意。 他“锵……!”的一声拔出了刀,一声大吼: “后军……收弓,拔刀,围杀他们!” 己方的箭发挥不了作用,那就只能近身而战。 他不信自己这一千精锐老兵会干不掉这十几个江湖中人。 他不是江湖中人。 他就是一身经百战的将军。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1页/共4页)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短歌行 八 “砰……!” 依旧有一境上阶身手的青云老道士,竟然没有躲过这一脚! 这一双大脚正中他的面门,他被踹得仰天飞了出去。 “噗!”的一声,他四仰八叉的落在了数丈开外的雪地里。 在那一瞬间,他忘记了脸上剧烈的疼痛,他一家伙翻身而起,根本就没有再去看一眼那个女人的样子,他双腿发力正要飞起…… 那只脚又来了! 青云老道士内心无比绝望。 他挥动了手里的拂尘,将所有的内力都灌注在了拂尘之上! 他只想能够挡住那一脚给自己争取一丝逃跑的时间,然而…… 他的拂尘尚未挥出,那只脚又落在了他的脸上! 那是大宗师的速度! 他根本无力抵抗。 他又被踹飞了出去,这一次,他未能落地。 他被一只手给提了起来。 接着,丹田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他手里的拂尘落地。 “啊……!” 他的惨叫声惊天动地! 谢二喜从地上捡起了一盏尚未熄灭的气死风灯来到了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正在打滚的青云老道士的身边。 她蹲了下去,看见的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她眉间微蹙,嘀咕了一句:“太残忍了!” “还好,没死。” “喂喂喂,你听得懂中原的话么?” 青云老道士一身武功被废,那张原本还颇有轮廓的脸,这时候几乎成了一个平面。 他只感觉到疼。 疼到骨子里的那种疼。 谢二喜眉梢一扬,这时又说了一句: “忘记了,这些都是荒人,他们当听不懂中原话……那就杀了!” 她站了起来,又抬起了一只脚,正要一脚跺下去。 青云老道士这一刻拼命睁开了那双血糊糊的眼,眼里……又是那只大脚!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1页/共4页)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短歌行 九 回家…… 家? 一辈子四处漂泊,何处是吾家? 仲伯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家! 自从墉国灭亡之后,在宁国的京都玉京城呆了很长的时间,可玉京城里有自己的家么? 从玉京城离开来到了这草原上,转眼又是多年过去,而今倒是在大荒城安顿了下来。 可这安身之所也并不是家。 这里也仅仅是他人生旅途中的一个驿站罢了。 他忽然想起了小师弟温煮雨。 温煮雨也游历诸国四海为家。 就算是温煮雨与夜婉成婚在广陵城修建了煮雨小筑……那本应该就是他的家了。 可他却亲手将那个家给毁了。 现在,他成了宁国的内阁首辅,长住于京都的静闲居,那是他的家么? 他又想起了得意弟子乔子桐。 乔子桐是有家的。 他的家原本在梅园,现在却在吴国的归园。 乔子桐倒是早有说过,等自己不想在外面呆了就去吴国的归园…… 归园虽好,却依旧不是自己的家。 曾经的那些老不死的……只有樊桃花真正意义上有一个家。 可现在她的那个苦心经营的家,似乎也不像是个家了。 男人跑了。 她追着他的男人而去,京都的定国侯府虽然依旧在,其实也已名存实亡。 花满庭…… 这老家伙的家究竟是在太学院后院的那处小院子呢? 还是应该在晚溪斋里? 当萧馒头去世之后,他似乎也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了。 年轻时候觉得家是囚笼是羁绊,娶妻生子是负担。 总以为自己的肩膀要挑的是理想,是天下。 到了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1页/共4页)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短歌行 十 谢虎一跃而起。 手中的柴刀如电光般闪过。 磨了足足十天的柴刀无比锋利,却并没有能割开荒人骑兵的战甲。 这一刀强大的力量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荒人骑兵从马背上击落,他的身子倒飞而去,噗通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嘴里吐出了一口血,却依旧又站了起来。 他很愤怒。 他握紧了手里的长刀,发出了怒吼,拖刀便疯狂的向前冲了过去。 其余十四猎户此刻也于荒人的骑兵战斗在了一起。 他们的柴刀就是普通的柴刀。 并不是王正浩轩手里的那种百炼刀。 他们虽有二境的武功,每一击皆能将荒人骑兵给击落马下甚至造成重伤,却并不能致命。 除非一刀封喉。 那些荒人战士在这时候也展现出了他们顽强的一面。 他们没有逃跑,反而被激发出了一股强悍的血性。 左右要死,那无论如何也要拼了老命带上一个陪葬的! 二十个荒人对付一个猎户。 他们全然不顾及性命,有人劈有人扫有人捅…… 内力并不是坚固的盔甲,它并不能形成无敌的防御。 它仅仅是让拥有者的力量更大,五官更为敏锐罢了。 当然,它也能用于飞。 可在这样混乱的战场上,飞到天空却并不一定就是好事。 有荒人毙命,有猎户受伤。 荒人倒下的越来越多,十五猎户受伤的也越来越多,而后,有一猎户被一刀穿透了腹部,他倒地身亡。 接着有第二个猎户被一刀拦腰斩断。 远处的谢二喜一瞧……她皱起了眉头。 随手一巴掌将青云老道士给拍晕过去,她手握菜刀飞天而来。 谢二喜大意了。 她没有太在意那些马车旁的那些人。 她以为那些未曾参与战斗的人不过是几个车把式罢了。 她也并不知道有烟花这个神器。 她更不知道这烟花的强大威力。 宇文顾带着十个侍卫这时候取出了烟花…… &n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1页/共4页)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短歌行 十一 “好……!” “听笑笑姑娘一曲《蝶恋花》,让在下仿佛魂游那三月三的画屏湖畔,见满湖春色,见……相思之人!” 向青云站了起来。 他的脸色庄严肃穆,他的眼看着依旧坐在琴旁的苏笑笑,眼里满是赞赏: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这是皇上与钟离三小姐的初见,也是皇上对钟离三小姐的思念。” “此词之妙自不必再说,此曲在下也曾经听过。” “在咱们宁国的青楼里,有许多的姑娘演绎过这首曲子。” “这首曲子出自商涤商大家之手,但笑笑姑娘此刻唱来却与商大家的曲调有些不一样……” “敢问笑笑姑娘,此曲是你重新谱过的么?” 苏笑笑起身,盈盈一礼: “小女子不敢对商大家不敬。” “只是……只是小女子在两年前读了这首词之后,想了足足三天三夜,对此词中的那份思念之情有了一些别的理解。” “当然,小女子的理解也是浅薄的。” “商大家他老人家阅尽了人生百味,对于相思之理解自然是更深的。” “故而他老人家的曲,便如窖藏了多年的老酒……酒韵厚重,回味悠长。” “而小女子仅仅是对此词感同身受,也觉得自己无法演绎出商大家的曲风韵味,故而做了一些修改。” “小女子以为,此词便在那一个恋字上。” “男女之间的爱恋,它有愁绪,亦有甜蜜。” “有别离之苦,有相聚之欢。” “便如潺潺溪流一般……寒冬时候许会冰封,开了春的时候它再次消融又继续的流淌。” “冰封便如别离,消融便是相聚。” “水依旧是那小溪水,情……依旧是彼此内心的无法割舍的情。” &n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1页/共4页)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短歌行 十二 王正浩轩大喜。 慌忙从身边的雪地上提起了一盏气死风灯。 举着这风灯一看……他顿时就笑了起来。 谢二喜一脸漆黑。 她的那头依旧青葱的长发…… 别说长发了,母亲的眉毛也没了! “儿啊……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娘,那就是烟花!” “……就是李辰安发明的烟花?” “嗯!” “这小子……这东西着实厉害,差点要了老娘的命……哎呦!” 王正浩轩心里一颤,“娘,怎么了?” “疼啊!” “哪里疼?” “脸……脸上火辣辣的疼!” 一汪化开的雪水。 谢二喜小心翼翼的捧起雪水来洗了一把脸。 “嘶……!”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正浩轩也发出了“嘶……!”的一声。 谢二喜扭头看着儿子:“老娘是这雪水洗着伤口疼,你嘶个什么?” 王正浩轩看着母亲那张血糊糊的脸,咽了一口唾沫,“孩儿看着都疼!” “……伤得很厉害?有没有镜子?” 镜子是没有的,但伤得确实很厉害,几乎是……面目全非了! “不打紧,孩儿有个好兄弟叫小武。” “估摸着他翻了年也该回宁国了,到时候孩儿带你去找他,他的医术天下无双,定能恢复娘昔日的美貌。” 谢二喜一听,目光顿时有些呆滞,这么说来自己的伤就是很重了,都要找天下无双的名医来医治了。 伤在哪里不好? 偏偏是伤在了脸上。 女人,无论年岁大小,终究最在乎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1页/共4页)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短歌行 十三 一行十七人从宁国而来,经此一战,还剩下了八人。 九人葬身于此。 其中四人死于与荒人骑兵的厮杀之中,其余五人,则死在了烟花之下。 一座坟茔垒在了雪地之上。 谢二喜站在这坟前,面色很是悲戚: “带着你们出来,却无法再带着你们回去。” “我们一直生活在谢家庄,谨守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就在那松山里以种田打猎为生……” “习武,只是为了防身。” “我们与这个世界近乎于隔绝,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变化已如此之大。” “我们引以为傲的谢家功法……在这烟花的面前不值一提。” “这就是无知吧。” “看来,那些规矩亦该废除了。” “我们的任务尚未完成,无法带着你们的遗体回去。” “你们……就在这安息吧。” “我们要走了,用这烟花去要那些荒人的命,来给你们陪葬!” “走……!” 一行八人,架着六辆马车,就这么向大荒城方向而去。 八人, 一千烟花。 长途跋涉三百里地。 想要去炸一座城! 这…… 究竟是谁给的谢二喜的勇气? …… …… 长乐城。 今年年节的气氛显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重许多。 怡红楼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跨年文会。 那是文人才子们的盛会,自然吸引了许多待字闺中的姑娘,也吸引了许多去看热闹的百姓。 怡红楼点亮了无数的灯笼,亮如白昼。 它没有关上那两扇巨大的门,楼外那巨大的院子里早已挤满了人。 人群一直延伸到了距离怡红楼尚有十余丈距离的牌坊前。 人们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在望着里面那院子里的舞台。 舞台上摆着几张桌几。 桌几上放着文房四宝。 对于那些姑娘们而言,她们的视线大多数是落在那些登台而上的学子身上。 观其相貌,鉴其诗词,寻其身世,期许能够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 对于其余的围观群众而言,他们的视线却几乎都在台上的那些载歌载舞的歌女们的身上。 他们或许欣赏不来琴音的韵律,也或许看不懂那些舞女跳的是什么舞蹈,甚至可能还听不懂那些歌女唱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但这些都不影响他们欣赏姑娘的美好心情—— 这地方可是真正的销金窟! 可不是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能够前来消遣的地方! 可别说,人家收的银子贵也是很有道理的。 瞧瞧,这么冷的天,台上的姑娘们竟然只穿了薄薄的长裙在歌舞! 透着那些灯光,来的早的那些有幸站在距离舞台较近的人便看见了灯影下那些姑娘们妙曼的身姿。 还有她们清秀俊美的脸庞。 真是漂亮! 尤其是在舞蹈时候,长裙飞舞的时候,那舞台后的光穿过了她们的纱裙的时候…… 光影交替之间,那看不懂的舞蹈便呈现出了令他们垂涎欲滴的……光的形状! 于是,这场盛大的跨年文会,就成了那些少女们相亲的盛会。 也成了那些老光棍们臆想连篇的视觉的盛会。 当然,也是那些文人才子们一展才华的盛会! 听说这些诗词都将收集起来,交由太学院去评判。 听说被太学院选中的诗词,还将送到皇上的面前由皇上亲自批注! 咱宁国的皇上可是天下第一的诗仙! 自己所做之诗词,断然是无法与诗仙的诗词去比肩的。 在这些登台而上的学子文人心里他们也没有这样的想法,他们的想法极为简单—— 能够将署了自己名字的诗词摆在皇上的案头,这就是成功! 若是自己的名字还能被皇上记在心头……这大致就是自家祖坟上冒了青烟。 这对他们将来的仕途极为有利。 人嘛,只要是对自己有利的事,自然是不遗余力去做的。 所以,舞台下前排摩拳擦掌的那些文人学子们一个个兴奋极了。 他们的眼里没有台上的舞女,也没有那些大家闺秀的含羞模样。 他们的眼里只有光! 不是灯光。 而是……希望之光。 千悦十里百媚三人出门的时间不算晚,可即便这样,当她们来到月漾湖畔的时候依旧晚了许多。 她们费了不少力气好不容易挤进了那道牌坊里。 又好不容易靠近了那处舞台少许。 舞台上的表演已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登台做诗的学子也已经上去了十七八个。 这些都不是她们所关注的重点。 她们的视线在茫茫的人海中逡巡,却并没有发现那张她们想要看见的脸。 千悦颇为失落。 虽说此前在柳叶巷子的家里说的云淡风轻,但她发现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竟然藏着了一个人! 明明知道不可能。 偏偏又希望能在这里看到他一眼。 究竟他凭什么吸引了自己呢? 千悦心里自问。 是他那帝王的身份么? 好像他那身份并不重要。 是他诗仙的名头么? 这大致要占三成。 那么还有七成是什么? 想起了在京都的旧雨楼。 想起了他那儒雅的模样。 他的模样大致占两成。 还有五成……千悦面巾下的脸蛋儿微微一红。 应该就是那个晚上,小婉姑娘那连绵不断的天籁之音了! 那要命的声音…… 夹了夹双腿,千悦又向舞台的周围看了一眼,耳畔忽的传来了一个很低的声音: “王大兄,皇上莫非并没有来?” “妹夫啊,庄兄信誓旦旦的给我说过皇上一定会来的!” “……可这文会都开始了他却尚未出现。” “莫急,庄兄的消息向来灵通,毕竟他的表哥秋八楼就在皇上的身边。” “哦……可庄兄怎么也没看见?” “或许他们早已来了,或许就在近水楼里……你们没发现笑笑姑娘没有登台么?” 近水楼上。 苏笑笑站在了一张书案前。 磨墨,落笔,将那首为赋新词强说愁写在了纸上。 转身,眉目流转,“公子,此词按其格律当为《丑奴儿》,敢问此词之名为何?” 李辰安淡然一笑:“信手拈来尚无名……就无名吧。” 苏笑笑一惊,这公子的文采实在了得! 听他这话的意思……他是此刻才想出了这首词的,并非长久的酝酿。 这就很厉害了。 如他这般年岁的极有才华的京都贵公子还能有谁? 苏笑笑脑子里细细一思索,想起了一个人—— 齐知雪! 齐国公府足够尊贵! 齐知雪乃京都四大才子之一,听说此人风流倜傥才思敏捷……这不正是么! “公子,笑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能否再做一首诗词?” “再过个把时辰便是贞安元年了,这首诗词可不能愁或者悲哦!” 苏笑笑走了过来,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了李辰安,那张俏丽的脸蛋上满是期望: “笑笑以为,以公子之才华,应去楼外的文台之上留诗一首。” “当豪迈壮阔,以迎一个新的时代的到来!” 荒国皇宫。 簌琳宫中。 荒国皇后宁簌琳此刻也递给了宇文峰一杯酒。 “皇上,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 “臣妾祝愿皇上来年万事顺意,祝愿咱们荒国来年风调雨顺粮食满仓……国富民强!” 所以,舞台下前排摩拳擦掌的那些文人学子们一个个兴奋极了。 他们的眼里没有台上的舞女,也没有那些大家闺秀的含羞模样。 他们的眼里只有光! 不是灯光。 而是……希望之光。 千悦十里百媚三人出门的时间不算晚,可即便这样,当她们来到月漾湖畔的时候依旧晚了许多。 她们费了不少力气好不容易挤进了那道牌坊里。 又好不容易靠近了那处舞台少许。 舞台上的表演已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登台做诗的学子也已经上去了十七八个。 这些都不是她们所关注的重点。 她们的视线在茫茫的人海中逡巡,却并没有发现那张她们想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1页/共4页)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短歌行 十四 宇文峰将宁簌琳揽入了怀中。 今儿个是中原人的重要节日,却并不是荒人的节日。 但他的皇后是宁国的公主,他很喜欢这个善解人意知书达理的皇后。 这绝非虚情假意。 这发乎于宇文峰的内心。 他爱他的妻子,也尊重了妻子的习俗。 虽然妻子拒绝了他宴请群臣,却也在这簌琳宫里很是用心的布置了一番—— 不仅仅是这桌上的酒菜。 还有那些挂着的大红灯笼。 窗户上贴着的窗花。 以及门上刚刚才由他亲手去张贴的妻子亲手所写的对联。 他的心情是愉快的。 “爱妃,” 他扶着宁簌琳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轻轻的抚摸着宁簌琳那已微微隆起的肚子。 “朕记得你曾经给朕说起过,说在宁国的时候过年是如何如何的热闹。” “宫里会做些什么,民间的百姓会做些什么,还有庙会什么的……” “朕未曾亲眼见到,总是想不出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番场景来。” “朕本想给你热热闹闹的过一个年,你却拒绝了……” 宇文峰喝了一口酒,微微一叹: “朕知道这是爱妃之节俭!” “朕富有四海,拥有金矿,爱妃却依旧为朕着想……朕心存感激,此生……朕定不负卿!” 宁簌琳展颜一笑,微微仰头看着宇文峰这张轮廓分明的刚毅的脸。 她伸出了手来摸了摸这张脸。 脸上的笑意更甚,便是她心里的欢喜: “皇上,臣妾能嫁给皇上也是臣妾此生的荣幸。” “臣妾已没有了娘家,亦没有了娘家的人,皇上就是臣妾的全部了。” “臣妾这辈子可就只有皇上来疼了……” 这话顿时触碰到了宇文峰心里的柔软。 他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小心翼翼的将宁簌琳给抱了起来,抬步就像一旁的卧房走去。 “皇上……” “朕要!” “臣妾肚子里已有了咱们的孩儿!” 宇文峰咧嘴一笑: “老子需要,莫非这儿子还不愿意了么?” “他若不喜,老子抽他两鞭子!” “可臣妾怕……” “爱妃莫怕,龙行布雨,可狂风暴雨,亦可和风细雨。” 宫床前红烛轻轻的摇。 幔帐轻轻的飘。 有低吟浅唱之音,有细浪抚岸之声。 …… …… 近水楼。 苏笑笑端着酒杯,她距离李辰安很近。 她微微仰着头,眼里是满满的期待。 如果这位齐公子应下,他若是愿意去前院的文台上做一首诗词…… 他的诗词许能夺得魁首! 自己也或许能够在文台上看见前来参加这场文会的皇上了。 喝了几杯酒,她的面色白里透红,便如熟透了水蜜桃一般。 她的温润的鼻息就这样飘到了李辰安的脸上…… 痒酥酥。 还有夜兰之香。 李辰安接过了酒杯,身子却陡然僵直—— 他丹田中那莲台上的该死的火苗,偏巧就在这一刻腾的燃烧了起来! 经过了数次的洗礼,它已不再是曾经的烛火。 它已如炬! 它燃烧起来的威力便更大! 就在瞬息之间,李辰安体内的内力仿佛听见了这火苗的召唤,它们原本如潺潺溪流,此刻顿时如爆发的山洪。 它们冲刷着李辰安的经脉……这原本是个好事,可李辰安却知道这玩意儿有个巨大的问题—— 那庞大的内力会自动的分出那么一股最精纯的内力直奔会阴穴而去! 在这股内力的作用之下……他开始觉得口干,片刻,他的双眼开始泛红。 他就这么直勾勾看着苏笑笑,他的意识其实已沉入了识海之中,想要将这股邪火给压制住。 他的意识在和那邪火战斗,可苏笑笑却不知道呀! 她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浪。 那热浪瞬间将她包裹。 而后,侵入了她的衣裳。 似乎又侵入了她的皮肤。 她打了一个激灵,仿佛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也被这股热浪给调动了起来。 于是,她的脸更红。 她强行令自己移开了视线,却发现自己的身体里的力气似乎正在慢慢的被抽离。 她想要躺下。 她觉得很热。 热的心里很慌。 一旁的秋八楼一瞧,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呀! 他也站在李辰安的身边,却并没有如苏笑笑那样的感受。 他看了看李辰安,又看了看苏笑笑,忽的一笑。 一个风流皇帝,一个绝色佳人。 不是干柴烈火,胜似干柴烈火! 此间有床…… 他转身,看向了茫然的众人,招了招手,他抬步向门外走去。 温煮雨这些老狐狸一瞧…… 好吧,大家伙跨年……皇上跨着姑娘跨年,挺好! 难怪皇上没有同意萧姑娘她们同来,皇上……年轻力壮,挺好! 所有人都会心一笑悄无声息的退出了近水楼。 只留下了一个侍候的丫头。 她叫小蕙。 很聪明很贤惠。 小惠当然也不知道李辰安的身份,但此刻一看小姐那模样…… 很显然小姐已动了春心。 那便铺床—— 床是铺好了的,就在一面屏风之后,但小蕙要做的却是在床上铺上一张洁白的绸巾! 这很重要。 这位公子可是贵人,小姐委身于他,许能有个好的归属。 她去了屏风后。 李辰安依旧站着。 眼里的红芒越来越盛。 苏笑笑感觉到越来越热。 不觉间,她紧闭双腿愈发羞涩。 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她从来没想过在这青楼里与某个男人发生点什么。 但此刻,她的脑子里偏偏生起了一股无法抑制的念头—— 她想要发生些什么。 与这位……齐公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起了勇气,抬起了头来,注视着李辰安的脸。 她抿了抿嘴唇。 宽衣…… 衣裙滑落。 李辰安这时候脑子里的意识正在与那邪火展开激烈的战斗: 意识:你给老子赶紧熄了! 邪火:你个蠢货,你以为老子见谁都燃的么?此乃极品,可助你破境! 意识:老子讲求个两情相悦! 邪火:悦尼妹!床上一滚,她不想悦都难! 意识:不行,老子的身体老子说了算! 邪火:愚蠢的人类!强大才是硬道理! 意识:强大也不是你这样的法子,你再不灭老子灭了你! 邪火:你灭老子试试! 意识:老子灭不了你灭我自己总可以! 邪火捶胸顿足:你个顽冥不化的蠢东西,哎……! 它终究还是屈服了。 李辰安第一次战胜了邪火,实则是战胜了自己内心的欲望。 他不知道正是这样,他才真正的驾驭了这强悍的内力,才让他的不二周天诀能够真正大成。 那是后事。 现在…… 李辰安的眼瞬间清明。 然后,他看见了苏笑笑那羊脂白玉的…… 他弯下了腰,将那衣裙拿起,轻轻的披在了苏笑笑的肩上。 转身。 “远观山有色, 近听水无声。 春去花犹在, ……人来鸟不惊!” “姑娘,山美、水美,奈何鸟已归巢……” “在下不能做那禽兽之事!” 苏笑笑默默穿衣,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 她抬头极为幽怨的看了看李辰安的背影,忽的说了一句: “公子,你禽兽不如!” 第一千一百章 短歌行 十五 禽兽不如的李辰安有些羞愧。 如此美色当前,当真就不心动么?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邪火虽然退去,但苏笑笑那妙曼的身体依旧清晰的刻在他的脑子里。 遇秀峰而不攀,见幽潭而不入…… 这确实是禽兽不如! 这也实在是有违心意。 于是,他又转过了身来。 正在穿衣的苏笑笑忽的一惊。 她被李辰安一把拥入了怀中,她的身子一僵,便见李辰安邪魅一笑: “我若如禽兽,你恐怕受不了!” 苏笑笑顿时又面红耳赤。 她咬了咬嘴唇,模样儿愈发娇媚:“受不受得了总是需要试试……笑笑请公子一试!” 李辰安很想试,但今儿个是年三十。 好吧,这不是理由。 理由是这该死的邪功! 他现在大致是弄明白了,体内的邪火有一种神奇的能力—— 它能识女人! 它比李辰安本人更能识女人! 天下的女子很多,李辰安见过的也不少,但并不是在面对每一个女人的时候他的身体都会起反应。 如果起了反应,如果那样做了,他的境界必然会有所突破。 而今萧包子她们似乎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如果被萧包子给看了出来……毋庸置疑,她们就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 对于萧包子她们,他是真爱,亦不想因为自己的滥情而伤害到了她们。 已经有了温小婉的前车之鉴……这种事,还是暂时不要去招惹才好。 于是,他微微一笑,说道: “改日!” 苏笑笑:“……???择日不如撞日!” 李辰安伸出一只手勾住了苏笑笑的下巴,沉吟三息:“还是改日。” 苏笑笑顿时气恼,“既然改日,还搂这么紧干啥?” 李辰安俯身,压的苏笑笑向后弯了腰。 苏笑笑也是一个倔强的姑娘,心想我为何要后仰? 于是,她又直起了腰。 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从接触的两个点传递到两个面。 片刻,传遍了她的全身。 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 苏笑笑想咬人! 想狠狠地咬这人一口! 耳畔却传来了一个低柔的声音: “观水通禅意,闻香去染心。” “未能观水,却能闻香……姑娘身上的香味很好闻!” 苏笑笑顿时大囧,吐气如兰间声音愈发娇媚: “观么?” “……我很担心观了会摸。” “你敢么?” “今夜禅心不定,还是闻香较为稳妥。” 苏笑笑深吸了一口气,丢给了李辰安一个白眼: “你非和尚,求禅心为何?” “你既然不愿与我欢好……偏偏又这样撩拨我为何?” “我知道你身份尊贵,但我苏笑笑虽在青楼身子却依旧干净。” “我愿与你……仅是因为你的才华。” “我苏笑笑绝不是恋你的富贵,更不是要用这等法子来求你给我一个将来。” “你也给不了我一个将来,因为我并非笼中的雀儿。” 苏笑笑推开了李辰安,后退了一步,似乎就在这一步之间她已放下。 她的脸蛋儿依旧红润,但她的眼神却已没有丝毫欲望,反而透露出了几许俏皮: “好吧,闻香也不是白闻的!” 李辰安觉得这是一个有意思的姑娘,笑道: “姑娘想要怎样的报酬?” “……去前院文台,请公子赋诗一首!” “好!” 苏笑笑整理了一下衣裳,脸上的潮红尚未褪去,便见李辰安抬步而行。 他打开了二楼的门。 门口的走廊上,不念和尚转身,郁结的看着站在门口的李辰安: “阿弥陀佛!” “少爷,那是贫僧的佛!” 李辰安顿时笑了起来:“小和尚,” “不见一法即如来, 放得名为观自在。 了即业障本来空, ……未了应须还宿债。” “佛,依旧是你的佛,人……却是我的人!” 身后的苏笑笑微微垂头,脸蛋儿又是一红,心想你也就是闻了闻香,我怎么就是你的人了? 李辰安左右张望了一下,看了看发呆的不念和尚,问道:“他们人呢?” “啊……他们以为少爷当战斗至少半个时辰,这天寒地冻的,他们去了楼下的暖房……” 不念和尚眼里忽然有了光。 他盯着李辰安,说了一句扎心的实话: “少爷,您这拜佛的时间有些短啊!” “佛可欢喜?” 不念和尚的视线越过了李辰安的肩膀,看见了李辰安身后的苏笑笑。 苏笑笑抿着嘴唇,面色倒是红润,但那眉眼间……不念和尚仿佛看见了一缕哀怨。 显然佛并不是太满意。 一直在西林禅院长大的不念和尚,因为一条狗开了荤戒,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但他至今尚未能开过色戒,所以他并不懂这男女之事。 他只是隐约觉得,既然秋八楼说李辰安当战斗半个时辰,那就应该是半个时辰。 李辰安却这么快就出来了…… 这不合理! 不念和尚恍然,“哦,贫僧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么了?” “公子您,未入佛门!” “……” 这特么的! 这和尚有悟性啊! 可不能让他迷失在了红尘之中! 得让这厮成为一代高僧才是! 李辰安瞅了这不正经的和尚一眼,抬步而行:“我说,前往天竺取经这事,我是认真的。” 不念和尚紧跟在李辰安的身后,“贫僧也是认真的!” “这么说,你有意前往天竺了?” “少爷既然这么说了,贫僧若不去天竺看看,此心恐难再静。” “心若不静,贫僧就无法观想心中的佛。” 李辰安倒是没料到不念和尚真有了这坚定之心。 他很高兴。 总算能够将这不正经的和尚给打发得远远的了。 之于他能不能取回真经……他李辰安又不是和尚,又不看佛经,结果根本就不重要。 继续下楼。 “那你准备何时出发?” “贫僧寻思,此去天竺路途遥远,带上三五个人同行,至少途中有个说话的伴才好。” “你想带谁同去?” “贫僧想回趟越国,得带着仙儿同去。” 李辰安一怔,“带个女人多不方便?” “阿弥陀佛!” “少爷,仙儿姑娘在你的眼里是女人,在贫僧的眼里……她是佛!” “她若是不愿与你同去怎么办?” 不念和尚沉吟三息,“佛说一花一世界,她若不愿……便是她的世界里没有贫僧,贫僧自不能强求。” “那你还去不去?” “去!” “为何还去?” “……此生既无缘,莫如行三千里地求取真经去修来世!” 走在不念和尚身后的苏笑笑这时忽的问了一句:“人真的有来世么?” “有!” “佛说,若无前世,何来今生?” “佛说,若无相欠,何来相见?” “佛还说,万法缘生,皆系缘份!” “看似偶然的相遇,却是前世种下的因。” “前世你在我的眼睛里,我却在轮回中将你忘记。” “今生,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在我的牵挂里,那是我前世欠你的。” “至于来世……” 不念和尚忽的一叹: “修好今生,不问来世。” “来世不可知。” “那是另外的我,和另外的她的故事。”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短歌行 十六 李辰安万万没有料到这个不正经的和尚此刻却说出了这么一番很正经的话来。 苏笑笑也是一呆,她停下了下楼的脚步,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的背上。 “看似偶然的相遇,却是前世种下的因。” 今夜与他便是最偶然的相遇,前世的自己这是种下了怎样的因? “今生,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在我的牵挂里,那是我前世欠你的。” 苏笑笑咬了咬嘴唇,心想莫非我上辈子真欠了他的? 不对! 我对他并无牵挂,那么他便不是自己前世所欠之人! 如此一想,苏笑笑释然。 今夜差点荒唐,却偏偏因为他的放弃而错过,这便说明他并不是自己命中之人。 他就是自己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罢了。 一楼。 秋八楼煮上的一壶水尚未烧热。 刚刚进来的韦玄墨听说李辰安就在这楼上办事…… 他眉间一蹙,一捋长须看了看同来的梅放夕,眼里的神色颇为严肃的说了一句: “这事,荒唐!” “他在青楼与一个青楼女子做这事,老夫还是觉得很是不妥!” 梅放夕眉梢一扬,笑道: “有什么不妥的?” “谁还没有个少年时候?” “老夫就不信你少年时候就没有去过青楼,就没有对青楼的某个女子动过念头……不一定是动情,但动念总是会有的,除非你不是个正常的男人!” “美色当前能坐怀不乱……有人说这是真君子,老夫却并不这样认为。” “老夫以为,那是伪君子!” “他是个坦荡之人,所做皆是坦荡之事!” “老夫最为欣赏的,便是他的这份真性情。” 韦玄墨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一个人的好,受主观思想的影响。” “他做的任何事在你,和你们看来都是正确的,这便是你们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便能给出诸多的理由来维护他的正确。” “这其实是很危险的!” “如果他仅仅是宁国的诗仙倒也罢了,可他毕竟是……” 韦玄墨的话音未落,李辰安一行三人已下了楼梯,走入了此间。 庄定春一瞧,沉吟三息,伸手摸了摸炉上的茶壶。 不烫手。 秋八楼也很是惊诧,他看了看正走来的李辰安,又看了看温煮雨,最后扭头看向了苏笑笑。 苏笑笑亦步亦趋跟在不念和尚的身后。 走路的姿势……极为正常。 他顿时就咧嘴笑了起来。 起身,“少爷,请坐!” 李辰安看出了这些人脸上的异样,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走了过去,坐在了秋八楼的对面。 这事没法解释。 总不能说自己啥都没做吧? “咳咳……” 掩着嘴假假的咳嗽了两声,李辰安老神在在的看向了梅放夕: “梅翁,这跨年文会已进行了个把时辰,可有诗词送了进来?” “回少爷,那些文人们做好的诗词将放在怡红楼的大堂之中,老夫这就与韦老夫子去看看。” 李辰安点了点头:“那我们同去看看。” “现在?” “现在!” 于是,众人起身,离开了近水楼向不远处的怡红楼走去。 庄定春又看了看苏笑笑走路的姿势。 完璧啊! 那皇上在楼上……皇上面对如此绝色竟然没有下嘴! 那么按照梅老夫子的说法,他这便是坐怀不乱了,可皇上真不是伪君子啊。 难道是皇上有隐疾? 一定是这样! 对了,自己手上有一张专治男人隐疾的方子,名为龙虎威武方。 得寻个时候将这方子送给皇上。 男人,可不能在这方面不行! …… …… 怡红楼外依旧热闹非凡。 千悦三人依旧站在人群之中,倒是听了不少学子所诵读的诗词,这些诗词原本还算是不错的,可偏偏宁国出了个诗仙。 有了他的珠玉在前,再听这些诗词的时候,总觉得差了不少火候。 原本她没打算再看下去,但方才那位公子既然信誓旦旦的说了他会来…… 左右回去也无事,便等到这文会结束吧。 可左等右等,眼见着上台落笔吟诗的文人越来越少,距离子时越来越近,却依旧没有看见那个人。 李辰安在怡红楼的大堂中。 梅放夕和韦玄墨在评阅那些送来的诗词,李辰安没去参与这事—— 他知道自己的斤两。 若说抄诗,他天下无敌。 若是评判……他倒数第一! 连那位坐在一侧有些走神的笑笑姑娘都不如! 但他这样的举动在其余人看来却极为正常,他是皇帝,还是诗仙,对那些诗词的评阅根本就用不着他亲自上场。 有他这个诗仙在,梅放夕和韦玄墨便评阅得很是仔细,这就变得有些严苛了。 毕竟最后评阅出来的诗词是要交给皇上亲自过目的! 数百首的诗词,在他们评阅了足足半个时辰之后,筛选出来了七首。 当他们二人将这七首诗词送到李辰安手里的时候,苏笑笑又看了看李辰安,心里微微有些异样。 她已知道了这两位老人皆为大儒。 她猜测的李辰安的身份是齐知雪! 齐公子就算是京都四大才子之一……才子可无法比肩大儒! 这最后的把关竟然是齐公子! 看他们将那七页纸交给齐公子的时候还极为恭敬,不似阿谀奉承……难道齐公子的才学已在这两位大儒之上了么? 李辰安在看着那七首诗词。 装模作样。 脸上的神色倒是一直很淡定。 片刻,他看完了这七首诗词,坐直了身子,微微颔首: “很是不错!” “这崔余还有王忆秋,我记得好像是今科秋闱的进士……其余这五人所做也不差。” 梅放夕瞧了瞧李辰安,拱手一礼: “皇……少爷,老夫却觉得这些诗词里面还是少了些味道。” “什么味道?” “豪迈与霸气!” “再有小半个时辰就是贞安元年了,老夫以为,贞安元年的开启,便是咱宁国腾飞之时!” “那将是一个崭新的新时代,诗文之中,便应该有锐意进取之精神,有气吞山河之壮阔!” “这些诗词虽说都还不错,也只能当得起不错二字,距离真正的有血有肉还有骨的诗词相去甚远!” “故,老夫请皇……公子做诗一首,激励宁国所有人勇往直前!” 梅放夕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李辰安。 这位诗仙许久没有做诗词了。 他若动笔,会写出怎样的一首壮志凌云的诗词来呢? 苏笑笑的眼里有了光。 但韦玄墨眼里的光却忽的暗淡。 宁国即将开启一个崭新的时代。 可越国…… 越国却在历史的大舞台上黯然失色。 曾经岌岌可危的宁国出了个力挽狂澜的李辰安。 越国有谁有此本事平越国之乱,带着越国也走向辉煌? 赵晗月,她…… 她能够成为一个贤内助,恐难成为一代女皇!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短歌行 十七 越国。 黑水城。 这是越国东北边境的一座军事重镇。 黑水城里驻扎了越国最精锐的十万神策军。 大将军府。 书房。 韩三武穿着一身素衣恭恭敬敬的给赵晗月行了一礼,他的那张黝黑的脸上显露出来的神色有些复杂。 “殿下请坐!” “谢大将军!” 二人分宾主坐在了茶桌前,阿木和追命二人站在了赵晗月身后。 韩三武看了看二人,收回了视线,煮上了一壶茶。 “臣,已听闻皇上驾崩之消息。” “臣心……甚疼!” “臣自十五岁中了武举人之后便伴随在皇上身边……那时臣是皇上身边的大内带刀侍卫之一。” “臣的年岁比皇上小三岁……那时候皇上十八,初登大宝,越国说不上有多少外患,但内忧……臣那时候就是个懵懂武夫,并不知道皇上之忧。” “次年秋,皇上决定于平山猎场狩猎。” “平山猎场距离四风城有百里地,臣随皇上同行,本以为就是一次寻常的狩猎活动,却不料发生了那一次震惊全国的平山事件。” 赵晗月仔细的听着。 那时候她尚未出生,后来倒是听说过平山事件。 那次事件死了许多人! 不仅仅是驻扎在平山猎场的一千羽林军,还死了两千多的南野军士兵。 这事在史书中并没有大书特书,只是初略的说是南野军受文王指使意图在平山猎场刺杀皇上。 父皇当然没有被刺杀。 父皇回京都之后,甚至还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听说父皇宴请了在京都的四个王爷,还有朝中的一干文臣武将。 正是在这场宴会中,父皇说起了平山之事,怒而摔杯…… 三百大内侍卫一拥而入,将宴会上的所有人全部杀死。 就此,父皇才真正铲除了异己坐稳了皇位。 “臣在平山为皇上挡了三刀一箭。” “臣身负重伤,却依旧拼命将皇上从南野军的包围中背了出来。” “至出平山的宝瓶口,臣终因失血过多无法坚持倒了下去。” “臣请皇上先走。” “却不料……皇上背着臣出了宝瓶口来到了神策军营地。” 赵晗月微微一怔,倒不是父皇背着韩三武,而是……神策军怎么会在平山的宝瓶口外扎了营? “平山狩猎,守的并不是山中野兽。” “以文王为首的叛贼狩的是皇上,而皇上以身犯险狩的也是他们。” “皇上赢了,臣也因救驾之功成为了大内侍卫大统领。” 韩三武脸上浮起了一抹笑意,他取了一撮茶放入了壶中,又道: “当然,这个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臣就此成为了皇上最信任的人。” “三年之后,臣十九岁,皇上将臣给丢入了神策军中,成了神策军的一名千夫长。” “臣离开京都的时候也是冬,四风城也是大雪。” “皇上在宫里煮酒为臣饯行。” “皇上给臣说过一席话,臣……没齿难忘!” 赵晗月惊讶的看着韩三武。 就在去岁,已回归京都的大将军韩三武又被父皇给打发去了神策军中,理由是防备荒国来犯。 父皇知道自己中毒病危,意欲立弟弟赵伦为太子,这时候宁国的朝局已经动荡,父皇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他显然是知道的。 那么他这个时候就应该召他最信任的韩三武率神策军回京稳定局势,保弟弟赵伦登基才对。 可父皇至驾崩亦未下旨召韩三武率兵入京。 “父皇给您说了什么?” “皇上说……朕已经没有了兄弟,那些赵家的兄弟甚至那些子侄都在平山狩猎之后死光了,朕却并不认为自己就是寡人,因为朕视你为兄弟!” “皇上说,去帮朕看好了神策军。” “给你两年的时间熟悉军务,熟悉神策军。” “朕要的是一支真正能打仗的对朕绝对忠心的军队!” “臣受皇上重托自不敢辜负,便来到了神策军中……两年后,臣不辱使命,被皇上钦封为大将军统领神策军。” “转眼便是近二十年过去。” “这二十年的时间里……” “朝廷只知道神策军有十万战士,只有皇上和臣才知道神策军远不止如此!” 赵晗月大吃一惊,她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微微俯过了身子,惊诧的问道: “那神策军现在有多少人?” 韩三武斟茶,微微一笑:“三十万!” 赵晗月倒吸了一口凉气,“三十万?” “对,三十万能征善战的战士!” “……其余二十万在何处?” 韩三武端起茶盏来吹了吹,“十万在平山里。” “平山事件之后,皇上将平山划为了一处禁地,里面便是神策军的第三军。” “还有第二军的十万人在天雷山中。” “这里是神策军的第一军,也就是在兵部造册的被外界所知的唯一的神策军了。” 赵晗月难以置信,如果韩三武所言是真,那么越国的战斗力是极为强悍的……难怪父皇曾经生起过征伐宁国之心。 但既然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父皇为何没有让韩三武遣一军入京都呢? 许是看出了赵晗月的疑惑,韩三武苦笑了一声,说道: “一年前,臣再次离开京都的时候,皇上又与臣有过一次彻夜长谈。” “他说……越国已有大离余孽渗透,他要再次为饵来诱出大离余孽的那些人。” “臣反对,皇上却要坚持。” “那时候,皇上已经中毒,皇上告诉臣那是五毒教的毒,无药可治。” “皇上说左右是一死。” “他需要揪出那些大离余孽为他陪葬!” “不然……大离余孽定会窃国,这江山也必将就此葬送。” 韩三武脸上悲戚,一声叹息: “可惜这一次皇上没有赢。” “却也并没有输。” 这话很矛盾,赵晗月不得其解。 韩三武放下茶盏,起身,去了一旁的书桌。 他打开了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木匣子。 双手捧着这个木匣子回到了茶桌前,坐下,又从袖袋中取出了一把小小的钥匙将这木匣子的锁打开来。 他从里面取出了一封信! “皇上临终之前派师旷送给臣的旨意……若不是这最后一道旨意,臣已在率兵回京的路上!” 赵晗月双手颤抖的接过了这封信,打开信封,取出信纸,展开来…… 果真是父皇亲笔! “吾弟三武!” “这是朕这辈子给你的最后一道命令……”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短歌行 十八 信写的并不长。 但赵晗月却被信中的话给震惊得无以复加! 过了许久她才抬起了头来看向了韩三武,面色微微有些发红,问道: “这……真的是父皇所书么?” 韩三武呷了一口茶放下了茶盏,“姑且不论末尾的那方皇上的小印,就说皇上的字。” “皇上的字自成一体,唯有用银狼笔才能写出皇上独有的笔锋……” “银狼笔,用的是极北雪域的雪狼尾巴上的一小撮毛。” “能够造出银狼笔的,天下唯有曾经墉国的萧家。” “墉国尚未被宁国的上车候所灭的时候,皇上登基,墉国使臣将银狼笔作为国礼送了一支给皇上。” “皇上极为喜欢,并用这银狼笔练就了一手独一无二的好字。” “墉国被灭之后,皇上曾派人去寻过萧氏族人,只希望制作银狼笔的这门手艺不要因此失传。” “可惜皇上派去的人并没有找到。” “后来倒是听说萧氏当代家主萧川庭还活着,皇上又派了枢密院的人寻找萧川庭的下落。” “估计也是没有找到。” “放眼天下,银狼笔屈指可数,再说皇上独到的笔锋,故……臣以为此信断然没可能造假。” “何况送信之人还是咱们赵国的皇室供奉、大宗师师旷!” 赵晗月对父亲的字当然是极为熟悉的。 她的视线又落在了这封信上。 说起来……这笔力比父皇昔日之笔力略微弱了一些。 父皇捉笔如刀。 父皇落笔便如落刀! 故,越国文人将父皇的字体命名为刀锋体。 便是每一个笔画皆陡峭凌冽,仿若锋利的刀划过一般。 想来是父皇中毒已久,已至油尽灯枯时候。 字为人之精神。 父皇没有了精神便没有了捉刀之锐气,这字的笔力自然也不会有之前那般锋利。 只是…… “太子而今就在东宫,极有凶险,为何父皇没有请大将军回京都保护太子?” 韩三武沉吟三息:“在这封信之前个把月,皇上有给臣一道密旨。” “密旨便是保护太子殿下。” “只是皇上的旨意并非让臣率兵入京都,而是接太子殿下到此!” 赵晗月一愣,那双秀气的眉头微微一蹙,“太子怎可离开京都?” “……许是京都形势太过复杂,比如禅宗,也比如风云楼!” “当然,臣估计更主要的还是皇上未能诱出来的大离帝国余孽,尤其是五毒教的教徒。” “这些妖孽未除,太子在京都就极为危险。” “这里虽说离京都极远,但整个黑水城臣经营多年,这里绝对安全。” “等四风城的局面在乔子桐乔先生稳定之后,臣再率兵送太子殿下回京都登基为帝……如此,方为万全之策。” 赵晗月又看向了韩三武,“那太子何时可至这黑水城?” “大抵在正月十五。” 韩三武也看向了赵晗月,说道: “皇上在这封信中说,他与乔先生达成了一些共识。” “其一便是如果乔先生能够找出大离余孽将其一网打尽,太子登基之后,拜乔先生为相,将殿下您许配给宁国皇帝李辰安。” “其二……若乔先生没有做到,则神策军依旧潜藏,等大离余孽浮出水面,神策军再将其剿灭,而后,扶持太子登基,但这之前……依旧是将殿下您许配给宁国皇帝李辰安!” “臣领送亲之责。” “看来皇上极为看重李辰安,亦或是极为看重越国与宁国的联姻。” “臣斗胆问一句,殿下对李辰安可有意?” 站在赵晗月身后的阿木那张刀削般冰冷的脸这时候微微抖了一抖。 他的面色依旧冰冷,心里却笑了起来。 这位公主殿下自然是对李辰安有意的。 可赵晗月在沉默了足足十息之后却并没有回答韩三武的这个问题,而是极为理智的说了一句: “本宫前来,是想借大将军这十万大军一用。” 韩三武并没有觉得奇怪,“神策军本就是皇上的军队,殿下是皇上的女儿,殿下要用这十万大军拿去便是,何谈一个借字。” 赵晗月原本极为担心父皇过世,手握大军的韩三武会不会另立为王。 毕竟在越国当下的乱世之中,手里有兵权,便意味着可谋取这江山。 韩三武起先说了一席与父皇的友谊,此刻又拿出了父皇最后一封信给自己过目,这便是坦诚与忠心……看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黑水城的第一军十万大军,其首领是臣的胞弟韩冬凛。” “也是皇上曾经亲自见过并委以重任之人。” “殿下请放心,冬凛定会以殿下之意行事,断不敢阳奉阴违。” 赵晗月起身,以公主身份向韩三武恭敬的行了一礼。 韩三武退避,还了一礼。 “殿下准备何时带第一军出发?” “……初二可行?” “行!” 韩三武没有问赵晗月要将神策军第一军带去何处,带去做什么。 “今儿个年三十,这军旅之中的年比宫里简单了许多。” “听闻殿下今夜会抵达,臣让厨子多做了几个菜,殿下舟车劳顿,臣已在这将军府的后院为殿下准备好了房间,也安排了两个手脚利索的使唤丫头。” “想来沐浴的热水也已经备好,殿下先去沐浴一番,呆会臣为殿下接风洗尘……也算是一起过一个年了。” “好,多谢大将军!” “殿下请随臣来。” 韩三武将赵晗月带去了后院,阿木等人则安排在了一墙之隔的一处偏房之中。 他离开了后院,没有回书房,而是去了西院。 偌大的西院只有一栋二层小楼。 二楼上的有灯光从窗棂洒落。 他拾级而上来到了二楼,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房间里的书桌前坐着一个面容消瘦的中年男子。 他, 便是越国皇室供奉,大宗师师旷! 他合上了手里的书,抬头看向了韩三武,“殿下可答应了嫁给李辰安?” 韩三武摇了摇头眉间微蹙: “晗月公主沉默了十息,如此看来,殿下对李辰安是有意的。” “只是……为何殿下非得要嫁给李辰安?” “如果殿下能够幸福,我自无话可说。” “可远嫁去数千里之外……听说那李辰安身边已经有了五个女人……万一殿下受了委屈,丢了脸面的可是咱们越国!” “另外,皇上也未曾见过李辰安却做出了如此决定……这对咱们越国能有什么好处?” “我左思右想总是想不明白。” “师先生,那封信……当真是皇上亲笔么?”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短歌行 十九 韩三武对李辰安知之甚少。 师旷长期在宫中不问世事,同样对李辰安不太了解。 只知道这小子以诗词出道,以诗仙成名。 练成了举世无双的不二周天诀,却又将他那一身无敌的内力给了一个他所爱的女人。 几经转折,他现在成为了宁国的皇帝。 倒是个有趣的人。 当然,师旷知道李辰安的背后有那么几个为他铺路的人。 听了韩三武的这席话,他微微一笑: “皇上与大将军你义结金兰,想来与你书信往来也是不少的,他的笔迹莫非你还看不出来?” “皇上临终之前的那些日子,我一直在皇上身边。” “皇上写这封信的时候,是我铺的纸磨的墨亲眼所见,这怎可能伪造?” 打消了韩三武的疑惑,师旷又道: “至于皇上临终前的决定,这看起来有些荒唐,但你仔细的去想一想。” “你认为越国落入大离余孽之手好……还是与宁国合二为一好?” 韩三武一怔,片刻,他瞪大了眼睛: “你这话的意思是……用咱们越国来给晗月公主做嫁妆?!” 师旷摆了摆手: “也并不是完全这样,皇上所虑是最坏的打算……比如大离余孽远比所有人所想更加强大,乃至于就算是神策军也无法力挽狂澜。” “如果神策军也抵挡不了,咱能越国距离亡国便近在咫尺。” “大离余孽夺越国兴复辟之事,这是天下苍生之不幸。” “皇上思虑多日方才写了这封信给你,便是以往万一之举。” “至少从目前看来,宁国皇帝李辰安算是个不错的皇帝,如果晗月公主嫁给了他……他许会善待越国的百姓!” 韩三武沉吟三息摇了摇头:“可谁也不知道大离余孽在哪里!” “就是一个虚无的传说了千年的玩意儿!” “何况就算是他们真的存在,千年时间过去,至今都无关于他们的消息,这便说明他们的实力并不强大,也或者说他们距离此地极为遥远!” “这里毕竟是越国!” “咱们越国不缺粮草,边关也易守难攻,就算是城池也极为坚固!” “他们长途跋涉数千里来攻打越国并不容易,何况我神策军也不是吃素的!” “我手下的儿郎们就算是战斗至最后的一兵一卒,他们也会奋不顾身的捍卫这片土地,大不了血染山河!” “惧它为何?” 师旷望向了窗外的夜色,语气变得极为凝重:“你说的或许没错,可现实之复杂远非如此。”“刀山上的三千把刀早已离开了刀山。” “他们的刀,并没有劈向禅宗,反而不知所踪。” “风云楼楼主刀封与护国大法师寂觉大和尚在这一年中有过三次见面,现在刀封也没有在宫里,谁也不知道他又去了何处。” “皇上生前未曾对禅宗动手,正是因为不知道那三千把刀究竟藏在何处。” “如果刀锋或者寂觉大和尚就是大离余孽……二人勾结,除了三千把刀之外,还有禅宗的三万僧兵!” “更不能忘的是咱们越国禅宗有信徒无数,而今没有了皇上的压制,如果禅宗作乱……必是大乱!” “另外,你当知道刀山守卫的本是离江上游的荒人。” “而今荒人中出了个宇文峰,他建立了荒国。” “据枢密院谍子回报,宇文峰已打造好了战船筹备好了粮草,甚至已将第四第五鹰的两万精锐骑兵集结在了离江码头!” “其意图已极为明显,恐怕开了春他们就会乘船顺离江而来!” “可偏巧就在这个时候刀山的刀却不见了。” “姑且就不说那大离余孽。” “如果宇文峰的骑兵真来了,如果刀锋和禅宗与宇文峰也有了勾结,我问你,内外交困之下,就算是你能打赢,赢面又有几层?” “还不提吴国的吴悔……这人也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主!” “反而是国力最弱的宁国,李辰安也才登基为帝,他急需解决的是宁国内部的问题,他没有力量对咱们越国不利。” “既然吴国能与宁国结盟,沁公主能嫁给李辰安,为何越国不能这样做?” “你现在明白皇上要你将太子殿下接出京都,要将晗月公主许配给宁国皇帝李辰安的意图了么?” “我已给你说过,京都凶险,太子暂居于这黑水城方能万全。” “晗月公主嫁给李辰安,她与吴国的沁公主便如姐妹,沁公主是吴悔的妹妹,有了这么一层关系,吴悔想要对越国用兵……至少也有周旋的余地。” 韩三武沉默。 师旷的这番话有其道理,但其中的一些解释也很是勉强。 比如,在国家利益的层面上,作为吴国皇帝的吴悔,他恐怕并不会因为沁公主与晗月公主同是李辰安的妻子而放弃。 这个世界终究是男人的战斗。 女人所能发挥出的影响力小之又小。 另外,师旷并不知道神策军除了这里的十万大军之外还有二十万。 可皇上知道。 有这三十万神策军……皇上偏偏选择了退让。 这并非皇上的性格。 可那笔迹和小印确实是皇上的。 那么唯一的解释,只能是皇上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太子也才十六岁,皇上担心很多事—— 风云楼、禅宗、荒国、吴国,还有一个不知道在何处的阴魂不散的大离。 如果这五把刀都向越国劈来…… 就算加上藏着的二十万神策军也着实难有胜算。 从什么时候开始越国出现了如此内外交困的局面的? 此局如何去解? 这不是他这个武将所知道的。 这局……师旷说乔子桐乔相许能破。 他如何去破? 韩三武悠悠一叹:“可晗月公主要带十万神策军离开这里。” 师旷并未惊讶:“也好,搅动一些风云,许能令形势更加明朗。” 韩三武转身,抬步,忽又停步,问道: “那李辰安……不过就一诗仙,他真就是晗月公主的良配么” 师旷看着夜色的那双眼里闪过了一道狡黠的光。 “儿女之情,你不知我也不知。” “皇上是晗月公主的父亲,想来他是知道的。” 韩三武深吸了一口气,“可我怎么总觉得很憋屈?” 师旷没有说话。 韩三武又问了一句: “这事……李辰安知道么?” “韦玄墨韦老夫子在宁国京都,乔先生已派了人送了一封信给李辰安,想来要不了多久李辰安就会收到。” “……这么说这事还是咱们越国一厢情愿?” “倒也不是,晗月公主曾经随韦老夫子去过一次宁国参加宁国的中秋文会,他们早已见过,彼此……仰慕。” “殿下率大军出行,你不去保护殿下之安危?” “我不去,因为殿下身边就有李辰安派来的高手。” “有多高?” 师旷抬头望了望这屋顶: “……恐怕比我还高!”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短歌行 二十 韩三武闻言大吃了一惊。 与晗月公主同来的有一个老人、两个青年男子,还有一个姑娘。 那老人是个驼子,手里握着一根烟杆,还有一口被熏黑的牙。 师旷是大宗师,他竟然说这几个保护晗月公主的人里有比他还要高的存在…… 那理应就是那个驼背老人了。 这么说来晗月公主在李辰安的心里还是很有份量的。 韩三武放下了心来,抬步离开了这栋小木楼。 师旷又坐在了书桌前,又翻开了桌上的那本书,却发现无法再看进去。 窗外飘着雪。 今儿个年三十。 本应该在四风城的家里陪着妻儿守岁,却因为乔子桐他不得不来到了这里。 想到了妻儿,师旷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的妻子不是越国的人! 他的妻子来自宁国! 她叫……曲子汐。 一个已婚之妇。 甚至她抵达越国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奇。 偶然的相遇。 相遇时候偶然的一眼。 不知道是那年夏日的晚风拨动了她的长裙,还是那一壶酒让自己微醺。 向来追寻武道的自己,偏偏在那个傍晚对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动了情。 事后才知道她是宁国上车侯卢战骁的长媳! 上车候府满门被灭,她逃到了越国的四风城,住在了四风城北门的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 她的丈夫已死,她成了个寡妇! 一个年轻的、美丽的、温柔的、弱小的女人。 一个令自己万般怜爱的女人! 那个小巷子里的那处幽静的小院子就成了自己的家。 而自己也就成了那个孩子的后爹,而后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她叫师小仙! 再之后…… 这小院里又来了一个男人,他叫宁景玉。 再之后,这个小院里来过一对夫妇,他们是乔子桐和卢小雨! 就是这样,自己与他们相识,彼此脾性相合,渐成好友。 那时,自己的武道境界才二境下阶。 小仙三岁时候被乔子桐带走,一别十三余年,再回来时候,她已十六,已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只是……女儿对这个家颇为冷漠,对自己这个父亲……亦无多少言语。 甚至在四风城的这些日子里,她极少回过家。 现在她被乔子桐派去宁国送信。 是关于晗月公主的信。 但师旷知道乔子桐之意,却是让小仙与李辰安一见。 万一能结个亲家…… 师旷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倒不是李辰安那皇帝的身份,而是他希望女儿能够有一个好的归属—— 有一天女儿回过一次家,她说是去西林禅院里看了看。 她说看见了一个漂亮的和尚! 女儿说到这个和尚的时候言语颇为欢喜,说那是一个有趣的和尚…… 再有趣的和尚他也是和尚! 这令师旷颇为担忧,便觉得女儿此行宁国离那禅院里的漂亮和尚远一些才是最好的。 只是李辰安这小子身边已有了五个女子,仙儿与他……可有那缘分? 这里事了,回四风城之后,得去将那庙里的漂亮和尚给宰了才好! …… …… 怡红楼。 不念和尚忽的打了一个寒颤。 他瞧了瞧房间里燃烧着的足足四盆炭火,想着这些日子自己天天都有吃狗肉,这怎么会感觉到了一股寒意呢? 他连忙喝了一杯热茶,这才觉得那莫名的寒意退了去。 对于诗词,他是不懂的。 毕竟自幼生活在庙里,看的都是佛经,佛不说诗词文章,佛说那扯犊子的四大皆空。 当然,那是庙里的佛,而不是他心里的佛。 他看向苏笑笑。 这一尊被李辰安那家伙给祸害了佛脸上非但没有怒气,反而还很是欢喜——所以佛也有七情六欲! 苏笑笑磨好了墨铺好了纸。 极为期待的看向了李辰安,心想这样一个秀气的公子,他能写出怎样的有血有肉还有骨的诗词来呢? 梅老大儒是不是难为他了? 那样的诗词岂能说写就能写得出来的? 他又不是那位信手就能拈来的诗仙李辰安! 李辰安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站了起来,他本想抄那一篇少年中国说,走了两步觉得有些不合适。 豪迈与霸气的诗词……他埋头又走了两步,忽然,他抬起了头来,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大手一挥,一声大吼: “拿酒来!” 秋八楼大喜,拔腿就上了二楼,片刻就抱来了一坛子的画屏春。 李辰安接过酒坛,仰头便长吟了一大口。 他一手拎着酒坛子,一手抬起擦了擦嘴,看向了苏笑笑: “来来来,本公子吟诗一首,你执笔。” 苏笑笑美目流转:“……便请公子一吟!” 李辰安静默三息,开口说道: “此词名为……《满江红、写怀》!” 苏笑笑转身,落笔于纸上。 李辰安又踏出一步,气势陡然攀升。 不觉间他气运丹田,声如洪钟。 听在这怡红楼众人的耳朵里,仿若擂响的战鼓,他的声音也传去了前院,无比清晰,前院陡然寂静: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苏笑笑落笔的手顿时一僵,她豁然转身满眼惊诧的看向了一脸肃然的李辰安。 这是怎样的一首词? 苏笑笑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觉得浑身的血液流淌的更快。 前院。 千悦瞪大了眼睛望向了台子后面的怡红楼,她在听到这首词的第一句的时候就屏息住了呼吸。 是他! 只有他! 只有他才能做出如此壮阔豪迈的诗词来! 那些学子文人们也都极为震惊的看向了怡红楼。 崔余与王氏三兄弟对视了一眼,皆猜出了吟诵这首词的人。 怡红楼里。 所有人这一刻都站了起来。 梅放夕老脸激动的通红,韦玄墨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年承凤那双老眼焕发出了璀璨的光芒。 就连向来稳重淡定的温煮雨,这一刻也觉得热血澎湃。 李辰安又喝了一口酒,又向前迈出了一步: “旧日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李辰安已至门前。 他拉开了那两扇朱红的大门,站在了门前。 他抱着酒坛子一吟而尽,“哐当”一声摔破了这酒坛子,一步踏上了文台,双手高举,气势在这一瞬间达到了巅峰。 他的声音愈发响亮: “待从头, 收拾旧山河, ……朝天阙!” “咚……” 子时的钟声在长乐城的钟楼敲响。 李辰安的声音,依旧在夜空中回荡! 十息之后, 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一惊,顷刻间齐刷刷拜倒在地。 站在怡红楼门前的苏笑笑……她的眼里除了惊诧忽有一抹释然的温柔。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科学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这注定是一个令整个长乐城的街坊们终生难忘的跨年夜。 那首壮美的《满江红、写怀》在短短的时间里便从怡红楼里传遍了整个长乐城。 那些没有前往怡红楼欣赏这一场跨年文会的文人们更是一个个捶胸顿足,甚至嚎啕大哭—— 他们万万没有料到皇上竟然去了怡红楼。 他们更没有料到皇上在怡红楼亲自做了这么好的一首词! 能够亲眼目睹皇上做词,这是多么大的荣幸?! 皇上有多少时间没有做诗词了? 这往后……还能有这么好的机会与皇上近距离接触,听他高声诵读一首诗词来? 于是,有原本懦弱的丈夫在这个夜里将他那凶悍的妻子给暴打了一顿: “你个贱人!” “你现在告诉老子,青楼哪里不好了?!” “你就怕老子去青楼,老子忍气吞声这些年再也没有去过,可现在呢?” “你知不知道皇上就在怡红楼?!” “你知不知道皇上在怡红楼诵读了这首荡气回肠的《满江红》!?” “贱人,老子怒发冲冠要去青楼……这是修书……你给老子滚!” “相公,不要,妾身知错,这是银子,相公想去青楼便去青楼!” 此间男子顿时大喜,接过银子,看了看哭哭啼啼的妻子,眉间一蹙:“大过年的你哭啥?” “快快给相公更衣,相公要约几个好友前往怡红楼……” “今夜不归!” “你可记得将家看好了!” 整个长乐城沸腾了。 因为皇上的那首荡气回肠的词,人们提着灯笼敲着锣鼓三五成群的走在了长乐城的街巷上,于是,那些原本歇业的茶楼酒肆又开了门。 月漾湖畔的那些青楼,一时间又坐满了人。 在怡红楼文台上的李辰安再一次展现了他身为宁国诗仙同时又是宁国皇帝的完美的一面。 在所有人的欢呼声中,他向所有人挥了挥手,悄然而退。 人们如潮水一般涌过了文台,涌向了怡红楼。 苏笑笑连忙关门。 一把抓住了李辰安的手,冲着所有人一声大吼:“快跑……!” 他们离开了怡红楼,又回到了近水楼。 她的脸色又是一红,这才发现依旧抓着李辰安的手。 可别说,这龙爪子挺温润的! 连忙松开,故作镇定的向李辰安道了一个万福: “小女子拜见皇上!” 李辰安伸手,抬住了苏笑笑的双臂,将苏笑笑给扶了起来,他凑了过去,距离苏笑笑只有半尺距离。 苏笑笑心肝儿砰砰直跳,不敢去直视李辰安的那双极具侵略的双眼。 “朕是不是禽兽不如?” 苏笑笑心里一紧,沉吟三息:“小女子错了。” “那当如何处罚?” 苏笑笑的头垂得更低,声若蚊蝇: “皇上不是说……改日么?” “皇上如果改变了主意,今日也行!” 李辰安大笑。 松手,“今日不行!” “……那皇上记住,初八到十四也不行!” “朕记住了。” 说完这话,李辰安转身来到了酒桌前。 这一瞬间他与刚才判若两人。 “这便是贞安元年的第一天了。” “关于今年朝廷要做的那些事……温首辅清楚,依旧由内阁去执行。” 温煮雨一愣,问道:“不是,你今年还不回宫的么?” 李辰安咧嘴一笑:“这科学院还有很多事,现在还乱糟糟的,我估摸着今年都走不掉。” 韦玄墨眉间微蹙,问道:“老夫虽然已经明白科学院之重,但它能比国事还要重的么?” “老夫的意思是,你大可以在将科学院需要做的事交给黄尚书,而你自己则将精力放在国事之上,这似乎更为妥当一些!” 站在一旁的苏笑笑这就又惊呆了。 她万万没有料到这个皇上如此不务正业啊! 她的观点与韦玄墨相同。 一国之君王,当然是以社稷大事为重,可听他这话的意思……他似乎整个这一年都要在长乐城外的科学院呆下去。 同在一个地方,便如这近水楼台一样可先得月,但苏笑笑心里却并不欢喜。 李辰安微微一叹:“国事,有内阁,有六部,还有诸多的官员。” “这些事他们都可以应对,都有足够的经验去应对,但科学院不一样!” “它是一系列的全新的学科,温首辅不会懂,黄尚书也不会懂。” “那些匠人们来自各行各业,他们精于自己所擅长的那一方面,这些都是他们数代人传下来的经验。” “他们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男欢女爱之后,女人可能会怀上孩子,那么我问你们一个问题,女人为什么就会怀上了孩子呢?” 苏笑笑一听,顿时丢了李辰安一个白眼。 其余人一听,顿时就傻了眼。 梅放夕好奇的问道:“这不就是常识么?” “这不是常识,这是科学!” 陈丁卯一捋长须,笑道:“还请皇上说来听听。” 苏笑笑竖起了耳朵。 李辰安开口说道: “男欢女爱时候,男的一哆嗦就出去了三个亿!” “女人一欢喜,派出了一个兵。” “三亿男兵艰难跋涉去追一个女兵,其路途之凶险远不是你们所能想象。” “它们要经历……” “就是这样,一个新的生命就诞生了。” 所有人都听呆了。 生孩子这么个简单的事,竟然还有如此曲折…… 三亿大军浩浩荡荡而去,结果呢,真正能诞生生命的却只有那么一两个! 这事儿太玄乎。 那么生而为人的自己,便是最终获得胜利的那一个,便是世间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如果皇上说的是对的,这当庆幸! “科学,就在常识之中,需要去寻根究底,需要将常识的东西通过实验、通过观察、通过归纳总结等等形成文字。” “这是一个极为漫长的积累的过程,我能做的也有限,就像抛砖引玉一样,让匠人们知道去探寻事物的真相,我的任务也大致就算是完成了。” “完成以后……我也不会有太多时间呆在宫里。” 温煮雨问道:“还有更重要的事?” “不是,我答应过若水她们,这个世界这么大,宫里那么小,我要带她们去各处走走看看。” “……那你需要抓紧一些多生几个儿子。” 李辰安顿时惆怅。 广陵城。 李府。 受邀在李府过年的温小婉正在给李文瀚夫妇倒茶。 她忽然放下了茶壶捂住了嘴,转身,一家伙跑了出去。 李巧兮吓了一大跳连忙跟了出去。 便看见温小婉蹲在了天井的一角,正在哇哇的狂吐。 “姐姐怎么了?” 温小婉吐得死去活来,眼泪汪汪,勉强一笑:“许是……有点着凉。”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那个畜生! “你这孩子……巧兮,快去取一碗热水来!” 丁小娥轻轻的拍了拍温小婉的背,温小婉总算是缓过了一口气来。 李巧兮取来了热水,丁小娥接过递了过去:“来,漱下口。” “外面凉,伯母扶你进去。” 再次回到了房间,就着灯笼的光线,丁小娥便看见了温小婉那张略显苍白的脸。 她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温小婉的手腕,食指搭在了脉搏上,片刻,松手,问了一句: “有多久了?” 温小婉垂头,沉吟五息,低声回了一句:“有……有个把月了。” “谁的?” 温小婉没吱声,一旁的李文瀚一瞧,心里明白了—— 这姑娘在外面吃了亏啊! 这怎么行?! “小婉啊,我们视你为己出,现在既然已经……已经有了这事实,你告诉伯父是哪家少年?” “凭着我们小婉的姿色和修养,不说八抬大轿娶回家,至少三书六礼是要走的!” “你只管说,明日伯父就去把这件事给你办了,拖久了显了怀可不好。” 原本李文瀚以为这事儿也不是多大个事。 谁没有一个年少的时候呢? 温小婉是温煮雨温首辅的女儿,虽说这父女二人已许久没有见面,可一笔写不出两个温字。 能够娶了温小婉,对那男子而言都有莫大的好处。 可李文瀚和丁小娥等了半天却没有等来温小婉的回答。 温小婉能怎么说呢? 总不能说是被你儿子给祸害了吧? 她也万万没有料到就那么一家伙竟然会怀上了! 那家伙……他恐怕现在正和他的那些妻子们在颠鸾倒凤,却不知道自己的肚子里已有了他的种! 温小婉没有吭声,脸上的神色却有些幽怨。 李文瀚这一瞧,不好,这姑娘怕是遇上了负心人! 她可是温煮雨的女儿! 在广陵城出了这事,这当然是一件不能见光的丑事! 必须得告诉温煮雨。 不行,得先弄清楚这事的来龙去脉,如果那负心汉能回心转意迎娶了温小婉,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于是,李文瀚老腰一直,“小婉,你也知道我那儿子而今是宁国的皇帝!” “我们夫妻既然认了你这个女儿,伯父明日就修书一封给辰安,让他下旨赐你一个公主身份!” “你告诉义父,是这广陵城哪家的儿子!” “他若是敢不娶你……老子就让辰安灭他满门!” 温小婉顿时就吓了一跳。 这个公主的身份是万万不可的! 她不能成为李辰安的妹妹了啊! 至于灭他满门…… 她微微抬头看向了愤怒的李文瀚,怯怯的说道: “伯父……您的心意女儿领了。” “只是……” “没什么只是的!” 李文瀚大义凛然,“那个畜生既然敢做这事就必须承担其责任!” “你可是清白的女子!” “如果你就这么帮他瞒着,最终吃亏的可就是你啊,丫头!” 温小婉心想我这亏也确实吃的憋屈! 可那畜生……不,如果他是畜生义父岂不是也成了畜生? 但这事实在难以启齿。 如果说肚子里这孩子是李辰安的,义父义母或许会很高兴,但李辰安他、他的心里究竟有没有我呢? 那晚是自己先伤到了李辰安,也或者正是那一下刺激到了李辰安,他才兽性大发欺负了自己。 但凡他的心里有点愧疚都不会在事后睡得像头死猪一样! 离开京都回到这里就是不想再看见他。 到这李府来,也只是因为伯母时常会去煮雨小筑清扫一番,出于感谢这才认了义父和义母。 也是因为自己独自一人在广陵城,这才与李府有了往来。 现在如果说肚自里的孩子是李辰安的,岂不是会让别人以为自己有意而为,为的是通过李辰安的父母来求得自己在李辰安身边的一席之地! 坚强并骄傲的温小婉从不求别人的施舍。 就像她曾经就算饿死也从不会去求她的亲生父亲一样。 “伯父伯母,小婉求你们一件事。” “你说,就算是十件事,伯父也帮你做到!” 温小婉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小婉就是请伯父伯母还有巧兮妹妹不要将这事给说出去!” “不要告诉我的父亲,也不要告诉辰安!” 李文瀚顿时就瞪大了眼睛,丁小娥一瞧,心里一叹,这显然又是一个伤心的爱情故事。 “那孩子怎么办?要不……趁着现在还早,伯母明日便去买一剂打胎的药?” “不!” 温小婉连忙摆手:“我、我想把这孩子生下来。” “……可你要知道,一个未婚的姑娘生下了一个孩子,就算你能够承受世人的眼光,孩子呢?” “他会长大!” “他会问他的父亲是谁。” “他会去学堂,他的同学会问他的父亲是谁。” “他再回来问你,你如何回答?” 温小婉又沉默了片刻,她抬起了头来,视线坚定,脸上还露出了一抹微笑: “我会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个了不起的男人!” 了不起的男人? 李文瀚和丁小娥顿时就吃了一惊,李文瀚深吸了一口气:“小婉,在伯父看来,一个了不起的男人他至少得要有担当!” “他做了这事却不娶你便是猪狗不如之辈!” “你、你偏偏还要维护他……你这是被他的甜言蜜语给骗了啊!” 温小婉心想,他若是真有甜言蜜语,我哪里会回这广陵城来。 他那是……霸王硬上弓啊! “伯父伯母不用再劝我,我意已决,夜已深,小婉……告辞!” 丁小娥起身,拉住了温小婉的手: “外面风寒,就不要走了,和巧兮一起住。以后也住在这里,不要出门,伯母会照顾好你,等孩子生下来之后……伯母也能帮你带一带。” 温小婉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暖意,细细一想这怀着孩子如此遭罪也需要有人帮把手,于是她又行了一礼: “那、那小婉恭敬不如从命,可就要麻烦伯母了。” 温小婉和李巧兮离开了书房,李文瀚依旧意难平! “肯定是这广陵城的哪个王八犊子!” “可惜了小婉这么好的姑娘!” “若是让老夫查到了是谁家的混账玩意儿欺负了小婉……老夫定要为小婉讨个公道!” “小娥,你说……会是哪家的小畜生呢?”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愤怒的宇文峰 一 温小婉在广陵城的李府每天吐啊吐。 愤怒的李文瀚背着温小婉痛骂的小畜生在长乐城的温泉别院里每个晚上也吐啊吐。 这让萧包子她们颇为诧异,这头牛年三十晚上在怡红楼做了一首《满江红》回来之后就弄了一出满床红。 他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一头原本被动的懒牛这忽然间转了性子,竟然主动给自己套上了犁并努力的开始耕田……事出反常必有妖! 于是,初二下午,萧包子找到了秋八楼。 “八楼啊,” 秋八楼紧张极了。 皇上倒是成了皇上,可皇上却没有册封后宫,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去称呼李辰安的这五个女人了。 虽说曾经从吴国归来时候便与这位萧姑娘见过,算是熟悉,但现在身份上的差距已然明显,便不能再如以往那般随意。 他拱手一礼: “……娘娘,敢问将八楼唤来有何吩咐?” “也没什大事,就是……年三十晚上,我听说你们在近水楼时候那位楼子里的花魁笑笑姑娘作陪……” 秋八楼心里又是一紧,心想难道这位娘娘已查到了皇上的那点风流事? “其实,我就是有些好奇。” “敢问娘娘对何事好奇?” 萧包子嘴角一翘,神秘兮兮的低声问道: “那晚,他做那首《满江红》用了多少时间?” 原来是问这个。 秋八楼这才松了口气,不假思索的回道:“皇上只用了半盏茶的功夫!” “哦,那他在笑笑姑娘身上花了多少时间?” “……” 秋八楼一呆:“这个……茶炉上的水未烧热。” “哦,我知道了,你去玩吧,开了朝你可就要忙了。” 秋八楼莫名其妙的来莫名其妙的走了。 萧包子这才欢喜的去了后院,看着钟离若水等人嘻嘻一笑: “姐妹们,无妨,许是他想要找回自信罢了。” “他不一直挺自信的么?” 萧包子宽衣,入温泉池,笑道:“看来那位笑笑姑娘功夫了得,啥时候去会会她。” 五女同浴,除了吴沁,个个荣光焕发。 已是初三。 足足三个晚上的丰沛的雨露滋润,四个女人的面色都艳如桃花,唯有吴沁例外。 吴沁廋了一圈,眼圈都有些泛黑—— 换着谁也受不了啊! 隔壁巫山云雨浪翻红帐,自己……自己被那天籁之音折磨得夜不能寐,睁着眼睛浮想联翩到天亮。 她又不会武功,未曾合眼三天,谁受得了? 这样下去不行! 她们倒是都舒爽了,自己恐怕熬不到与他同房的那一天就夭折了。 夭折了倒也没什么,可万一哥哥误会,引起了两国外交纠纷,率兵来攻打宁国可不就不美了么? 于是,为了李辰安能够舒舒服服的当皇帝,吴沁决定换一个房间。 沐浴之后,她果真就搬离了主院,来到了北院,这里清净,那架纺车就在这里。 只是她现在没精力去纺纱织布,她需要好好的先睡一觉。 是夜,当李辰安意欲再行耕种之事的时候,皇城司军情一处的郑旺来了。 温泉别院书房。 “皇上,荒国紧急情报!” 李辰安接过,一瞧,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于大荒城南两百余里地发现千名荒人骑兵尸体……另有坟茔一处……这确定是王正浩轩他们干的?” “回皇上,应该是,因为宁武卒与御风卫在往枯石堡的途中,方位不对。” “现场有烟花爆炸留下的痕迹……可王正浩轩他们出京并没有带去烟花。” “王正浩轩他们向大荒城方向而去……这小子,” 李辰安站了起来,背负着双手在书房中来回走了几步,却发现鞭长莫及。 现在派谁去都来不及了。 就算是最快的信鸽,通过皇城司的情报站接力传送消息也至少需要三天的时间。 也就是说,现在,王正浩轩他们不出意外已经抵达了荒国的大荒城! 这小子要是聪明一点,他应该是潜伏在大荒城里。 等苏沐心长孙红衣所部与周正汇合之后搅乱了荒国局势,趁着宇文峰将视线投向苏沐心他们、趁着大荒城的官员无暇顾及之时再行营救之策才对。 可那小子性子跳脱,不似阿木那般沉稳。 他会不会铤而走险呢? …… …… 初三,夜。 大荒城的这场雪已停,有月如钩。 宇文峰没有在簌琳宫中,他在仲伯的家里。 一桌酒菜,君臣二人相对而坐。 宇文峰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仲伯,“仲父,越皇已驾崩,我打算二月起兵顺离江而下,仲父以为如何?” 仲伯接过酒杯呷了一口,“甚好,皇上打算以何人为伐越之将?” “睿王宇文及。” “……好,睿亲王在十三鹰中威望极高,打仗的经验也极为丰富,更关键的是睿亲王行事稳重绝不会贸然行事。” 顿了顿,仲伯又道: “老臣以为,接下来皇上也该让兵部开始征兵了。” “第二鹰需要重新建立,第三鹰……莫要说那些被吓破了胆子的败兵,恐怕就算是大将军宇文强,他也没有了提刀与宁人一战的胆子。” “第一鹰要驻守九阴城,这第四第五鹰又要远征越国。” “如此算来,咱大荒国可用之兵,也就只剩下天鹰军和其余七鹰了。” “越国之战……越国虽说赵允之死了,虽说乱世已显,但皇上绝不可小视了越国的神策军!” “赵允之将韩三武放在黑水城,这个地方看似距离四风城很远,可在老夫看来却是一手绝妙之棋!” 宇文峰一怔:“请仲父详说。” “越国最大的问题就是禅宗!” “赵允之驾崩,偏偏没有将太子扶正,禅宗失去了皇权的压制……这在许多看来禅宗定会趁势而起。” “那些文臣武将们这时候恐怕就似无头的苍蝇,他们要么依附于禅宗,要么依附于那位太子。” “各方势力在四风城角逐,四风城里恐怕已乱成了一团糟。” “唯有韩三武和他的神策军这时候却远在千里之外静观其变……” “老臣以为,不管韩三武有没有异心,不管四风城最后谁会胜出,到这一局棋即将结束的时候,韩三武才会率领他的十万神策军来收拾残局。” “这便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至于这究竟是赵允之的意思还是韩三武有了异心,只需要看太子而今究竟在不在四风城里。” “如果太子已离开了四方城在黑水城中……赵允之这便是故意而为!” “禅宗一直是越国皇室的心头之患,只是因为教徒太多,皇室欲下手却又投鼠忌器。” “这一次无论禅宗是否作乱,最终的结局都是被神策军彻底剿灭!” “一劳永逸。” “太子再回京都登基为帝,越国再没有了禅宗……这一局棋,正是为消灭禅宗而下!” “赵允之厉害啊……就算是死了,也给禅宗做了一个必灭之局!” 宇文峰眉间紧蹙,“仲父,如果禅宗并未作乱呢?” 仲伯一捋长须微微一笑:“大可以给禅宗安一个大离余孽的名头……所以禅宗宗主如果聪明一点,他就必须自保!” 宇文峰眼睛一亮:“若朕对禅宗示好……?”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愤怒的宇文峰 二 仲伯双手杵着膝盖站了起来。 在房间中来回走了两步,站在了窗前,望向了夜空中的那一勾月牙儿。 “皇上,赵允之处心积虑都要灭掉禅宗,足以见其对皇权的影响极大。” “如果皇上对禅宗示好……这或许对皇上消灭越国有些好处,但在老臣看来,等皇上征服了越国之后再去消灭禅宗,这恐怕反而对皇上不利!” “禅宗如果接受了皇上的示好,帮助皇上消灭了越国……臣试问皇上,如果留下禅宗,将来所面临之局面与当下之越国有何异?” “如果皇上再灭禅宗,皇上行这过河拆桥之事……恐怕会受其反噬!” “老臣刚才说过,禅宗在越国的根基极深,有信徒无数。” “禅宗作乱造反,赵氏皇权便有最正义的借口消灭禅宗。” “那些信徒虽是禅宗的信徒,却也是越国的子民。” “越国的兵可以剿灭禅宗,但荒国的兵却不行!” “韩三武有太子号令,师出有名,那些信徒们多数会保持沉默。” 仲伯转身看向了宇文峰。 “但皇上您不一样!” “所以臣请皇上打消这个念头。” “皇上二月发兵,那么兵至越国境内当在二月下旬。” “等皇上的大军杀至越国京都四风城的时候……恐怕就在四五月份了。” “那时候,韩三武的十万神策军大致也抵达了四风城。” “老臣想要说的是,咱们荒国的骑兵擅长野战却并不擅长守城,故……最好的局面是睿王宇文及所部在神策军入四风城之前截住他们。” “只要消灭了神策军,那么四风城就是皇上的囊中之物。” 宇文峰沉吟片刻,问道:“可如果神策军先于睿王进了四风城,这又该如何应对?” “那就等!” “等什么?” “等神策军与禅宗之战。” “他们会不会因我军的到来反而携手?” 仲伯又转身看向了窗外,摇了摇头:“韩三武是个极为自信的人。” “他知道荒人战士不善攻城,他也急于消灭禅宗扶持太子登基为帝……” “神策军也是骄傲的,他们恐怕并不会将两万咱们的骑兵放在眼里,故,在老臣看来,如果韩三武已经入了四风城,他之选择,十之八九是守住四风城,关门打狗消灭禅宗。” “等太子登基时候,再由新皇下旨发兵对付我们。” “有皇上的旨意再行讨伐之事,朝中那些摇摆不定的官员会全力以赴,而神策军的将士们也会上下用命。” “韩三武必然会率兵出城与睿王决一死战。” “这一战……便是越国的国运之战。” “败,则越国灭亡。” “胜……则咱们荒国至少需要五年的时间来休养生息。” 他又转身看向了宇文峰: “远征越国有利有弊,皇上若有七成神算可发兵,若没有……那就继续按兵不动。” 宇文峰心想自己有烟花这等神物,李辰安那厮能凭着这神物以五百之兵败五万大军,朕的两万铁骑携五万枚烟花还能灭不了神策军么?! 他微微一笑,“仲父,我有十成把握!” 仲伯反倒是吃了一惊。 行军打仗变数极多,可不是如现在这样二人推衍而定胜负! 但见宇文峰脸上的神色……这个皇帝还是比较谦虚的,他通常不会浮夸。 那么他的这十成胜算在何处? 仲伯没有问。 却说了一句扎心窝子的话: “皇上,枯石堡可还在五百宁军的手里!” 这句话就像一支箭射入了宇文峰的心里。 他面色顿时一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致就是这几日,那五百只老鼠……定无一幸存!” 他站了起来, “朕问策于仲父,受益良多。” “时候不早了,朕也该回宫了,明日开朝,还请仲父主持远征越国后勤之事。” “朕,告辞!” 仲伯躬身一礼:“老臣恭送皇上!” 宇文峰离开了相府,乘坐马车向皇宫而去。 仲伯站在夜色中看着马车从视线中消失,他摇头一笑,转身回到了相府。 独自一人坐在了桌前,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有些担心枯石堡那五百个宁兵的安危。 李辰安这小子…… 忽有叩门声传来,仲伯一听,放下了酒杯,“进来!” 一个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顺手关上了门。 他来到仲伯面前拱手一礼: “主上,两个消息!” “其一,一支六千余人的宁国骑兵即将抵达枯石堡!” “其二……城外南边两百里处,死了千来个荒人战士,其中有名将宇文顾……应该是边城的城卫军!” 仲伯闻言顿时吃了一惊。 他沉吟三息,“死了多少宁兵?” “回主上,那里只有一座坟茔,抛开来看过,只有……九人!” 仲伯又是一震,以九人为代价歼灭宇文顾千骑…… 宇文顾被皇上任命为边城城卫军大统领,他所招募的那些兵,可都是昔日跟随皇上征服这片草原的杀过人见过血的兵! 就算是他们年岁大了一些,却也不是那些新兵蛋子可比拟的。 李辰安这小子这是派来多少人来荒国? 宇文顾所遇见的,怕是有数万的宁国士兵! “老夫知道了。” “……主上,少主写了一封密信,请主上过目!” 黑衣人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递给了仲伯,仲伯展开仔细的看了看。 将这封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这才对黑衣人说了一句: “告诉子桐,二月……有蝗虫!” 黑衣人躬身退下。 仲伯这才又喝了一口酒,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笑意来。 辰安这小子,初生之虎,这是露出了他的獠牙来! 挺好。 果然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的阴谋诡计都不值一提! 当为他浮一大白! …… …… 大荒城外。 六辆马车停了下来。 被仲伯误以为的数万大军,实则只有这区区九人。 谢二喜眺望着远处的灯火,摸了摸已结疤却有些痒的脸,眼里又露出了一抹愤怒之色! “毁老娘的容……” “老娘就毁了这大荒城!” 王正浩轩虽说不着调却比他娘来的理智一些。 “娘啊,这毕竟是荒国的都城!” “是一座数十万人的城!” “咱们这样去……是不是太没将荒人放在眼里了?” 谢二喜呲笑了一声:“咱王正家的种,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你记住了!” “敌人依旧是人不是神!” “是人就没有杀不死的!” “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囚禁了你爹毁了你娘的容!” “走,看老娘以一人……屠它荒人一座城!”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愤怒的宇文峰 三 大荒城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城! 但这并不意味着大荒城就没有城防。 大荒城的外围有三百六十处瞭望塔,有三百六十个烽火台,烽火台下也有三百六十个兵营! 每个兵营驻兵三百,便是大荒城的十一万防御力量。 这便是荒国的城防布局。 听起来不少,但大荒城占地却极大,绕城一周大致八十里地。 这便导致了两个兵营之间的距离至少在三十丈距离。 这个距离,如果是大军来犯,无论从哪个方向攻来,无论哪个瞭望塔先发现敌情,只要燃起狼烟,其余兵营皆能看见,亦能做出快速的布防。 但没有人料到会出现区区九人就敢来攻城这样的情况。 没有城墙就没有城门。 荒人尚没有如中原需要检查路引这样的规矩,那些驻扎在兵营中的士兵们也没有谁出来巡夜—— 外城没什么好巡查的。 这里可是大荒城的国都,除非是荒人某个部落造反,否则这里不可能会有军队出现。 倒是内城,所谓内城也就是绕皇宫一圈,那里还有十八个兵营负责保护皇宫之安全,也负责城内的治安问题。 同归城防司管辖,受兵部节制。 兵部尚书不是中原人。 他是宇文峰的亲信。 亦是当年随宇文峰打天下的秀山部落的骑兵统领。 他叫宇文长。 城防司司正,便是他的长子宇文狼! 一个身强力壮满脸横肉的荒人汉子。 今儿个他没有在城防司,他在饮马河畔的快活林里。 快活林是饮马河畔诸多青楼里最大的一家,自然也是姑娘最多也最漂亮的一家。 以前的荒人要么在游牧要么在打架要么在打架的路上,哪里有过而今这样的美好时光。 尤其是这些青楼里来了许多中原诸国的姑娘之后,他们才知道原来女人果然可以柔情似水。 不像荒国的女人! 简单。 粗暴。 直接。 就像牲口! 三两下干完一脚踹开,给老娘牧羊去! 中原的女子不一样啊! 人家讲究个情调。 在荒人的简单的理解中,所谓情调,便是调情。 个中滋味……如那画屏春一般令男人回味悠长。 尤其是这快活林里来了个梁蔓蔓之后,他更是成为了这里的常客。 他一掷千金,为的就是求梁蔓蔓一笑。 花费了半年功夫,本以为自己能抱得美人归,却不料……梁蔓蔓走了! 她竟然走了! 那老子在她身上花的上万两银子岂不是打了水漂?! 早知如此,老子当时何必学那些中原人怜香惜玉? 于是,宇文狼无比愤怒的从快活林返回了皇城司,给他的部下下达了一个命令—— 他派两个兵营的六百战士,骑快马去追梁蔓蔓! 务必将这女人全须全尾给老子带回来! 在城防司喝了一通酒的宇文狼这气不顺畅,再有了这酒精的作用,于是,他又去了快活林。 这一次他很快活。 却不知道有六辆马车就这么大喇喇的在夜色之中驶入了大荒城。 …… …… 已是亥时。 又是寒冬。 大荒城里许多的店铺都打了烊,街上也没有如宁国京都玉京城那样的灯笼亮着。 王正浩轩一行又没有这大荒城的地图…… 这就很尴尬了。 一行人六辆马车倒是进了城,却一个个两眼一抹黑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就这么顺着街巷走啊走……这便走到了子时。 马车停了下来。 九人下了马车,站在了这条街巷的中间。 “儿啊,你那三只鸟呢?” 王正浩轩也不知道啊。 贵妃这一飞,带着另外两只鸟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娘就知道畜生不靠谱,下次回来,炖来吃了!” 王正浩轩现在希望贵妃永远不要回来。 “娘,现在不是吃鸟的时候,现在咱们怎么办?” “……” 谢二喜蹙眉沉思,片刻,她有了主意: “这大荒城实在太荒,不过既然是荒国的都城,那么灯光最璀璨之处,当就是皇宫了!” “我儿稍等,娘飞高一点瞧瞧哪里的灯光最亮!” 这是个好主意。 在中原三国的京都,谢二喜这个法子绝对是正确的。 可她万万没有料到这荒国却不一样! 宇文峰是个节俭并自律的人。 他的皇后宁簌琳是一个比他更节俭的人。 宇文峰偏偏又不像李辰安那样见一个爱一个,他的后宫只有一个宁皇后! 后宫里甚至没有太监,连宫女都没有几个。 这便导致了下了朝之后,偌大的皇宫偏偏成了整个大荒城最清净之地! 宇文峰若是无事,通常会住在簌琳宫里。 宁簌琳有了身孕便经常犯困,于是宫里的灯熄得更早,也比以往更加清净。 今夜簌琳宫的灯倒是没有熄灭,因为宇文峰从相府回来正在沐浴。 谢二喜这一家伙飞了十余丈高。 大荒城又没有高楼高塔阻挡视线,今夜又无雪,她在空中转了一圈,极目远眺…… 她看见了灯火最璀璨之处—— 她以为那就是皇宫了,却不知道那地方是饮马河畔的一片青楼之地! 谢二喜落地。 伸手向那地方一指: “就在那个方向!” “来来来,谢虎你们都过来。” 就在这条名为九两的街巷上,八人围在了谢二喜的身旁。 “呆会到了地方之后,你们八人将这烟花能带多少就带多少!” “记住,分散行事,见灯光最亮处给我丢!” “丢一个换一个地方,老娘要那地方所有的建筑都被这烟花炸毁!” “丢完之后,全部回这里来汇合。” “我去抓人,问出了丈夫的下落之后,再将剩余的烟花带去。” “务必在最短的时间最乱的时候将我丈夫救出来离开这里……都检查一下火折子,” 谢二喜的话音未落,她忽然抬起了头来。 一队巡逻的卫兵正向他们走来。 这是内城值守的卫兵。 他们按照规定在固定的时间固定的路线上巡逻,恰好这九两巷子就是这一队卫兵巡逻所要途径的地方。 打头的卫兵百夫长骑着一匹大马,背着一把大刀,手里提着一盏风灯,恰好就撞上了在街巷中密谋的谢二喜九人。 “叽里呱啦……” 这荒人百夫长一通询问。 谢二喜等人就傻眼了。 听不懂啊! 荒人百夫长一瞧……他“锵!”的一声拔出了刀来,用蹩脚的中原话问道: “尔等何人?这大半夜的……” “咦,” 他看见了一旁的六辆马车。 “中原的商人?” “哈哈哈哈,司正大人在你们中原人的身上失银万两,正好从你们中原人的身上找回来!” 他手里的长刀一挥,“兄弟们,扣下这六辆马车!” 谢二喜视线一凛,手落在了腰间别着的菜刀上。 王正浩轩上前一步,一声大吼:“慢……!”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愤怒的宇文峰 四 那荒人百夫长一愣,大眼里凶光一闪: “怎么?” “尔等莫非还想要反抗不成?” 王正浩轩咧嘴一笑,从腰间摸出了一个鹰形的腰牌。 这是从宇文顾身上搜来的。 谢二喜不知道这东西的用处,可王正浩轩却很清楚。 虽说上面的字看不懂,但这样的腰牌通常代表的是佩戴人的身份。 王正浩轩也不知道这宇文顾的官有多大,但能率领一千骑兵,想来怎么着也应该是个千夫长吧。 也不知道能不能唬住面前的这个荒人将军。 总得试试。 不然在这里动手,虽说要杀这百来号人并不难,却会暴露了他们的行踪,给接下来的行动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王正浩轩老神在在的举起了手里的这块牌子,另一只手指向了对面的那百夫长,手指头一勾: “你……下马,过来!” 这荒人百夫长一瞧,光线太暗,他并不能看清那腰牌,却被对面那少年的气势给唬住了—— 朝中有不少中原人为官! 就连仲相也是中原人! 皇上对中原人颇为尊重。 先今的大荒城里,也有了不少做大买卖的中原人。 但这些做生意的中原人向来谨小慎微,在见到他们这些巡逻卫兵的时候通常会退避。 他们也懂规矩,给城防司进贡的孝敬银子也不少。 对面的那少年背着刀! 竟然让自己下马过去…… 这百夫长心里有些打鼓,顿时就不明白对方的来头了。 司正大人说在都城巡逻得要有眼力见,要欺负人也要弄清楚了对方祖宗三代的背景之后再去欺负,不然…… 指不定一个小屁孩儿的身后就是某个大贵族! 这几个中原人深夜在此……难道他们是仲相的人? 沉思三息,他下了马。 收起了刀。 提着那盏风灯就走了过去。 距离王正浩轩三步的时候,他看见了那张鹰形的腰牌! 他顿时大吃一惊—— 荒国十三鹰! 每一个大将军的身上都有这么一张鹰形的腰牌! 它所代表的是某个大将军的身份! 这种鹰形腰牌在荒国建国之后,皇上亲手发出了十七张! 其余四张,是给伴随皇上南征北战平定荒原的时候立下了汗马功劳却因年龄退役的四个大将军! 这四张腰牌用的是白玉。 这少年手中的腰牌正是白玉…… 他连忙躬身一礼,语气顿时变得谦卑: “下官有、有眼不识……不识那啥……” “敢问小大人是哪位大将军的部下?” 王正浩轩通过这两句话和这荒人将军的态度确定了一件事—— 被弄死的那个荒人身份不简单,竟然是个大将军! 但他不知道那大将军叫啥呀,早知道弄死之前问问他的名字。 王正浩轩大喇喇将那腰牌给递了过去,当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极为神秘的说道: “大将军紧急军务,尔等切莫吱声!” “你给我记住,也告诉你的部下,不要将见到我们的消息告诉任何人!” 那荒人百夫长就着灯光看见了这白玉鹰牌上刻着的一个字:顾! 顾? 那肯定就是宇文顾大将军了! 这岂是他这个小小的百夫长招惹得起的大人物? 他慌忙将这腰牌递还给了王正浩轩,点头哈腰:“请小大人放心,小人绝对不会将小大人到此的消息告诉任何人!” “嗯,你去忙吧,我们也要走了。” “好……那个……小大人稍等,小人名叫哈木令,” 说着这话,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塞到了王正浩轩的手里,又媚笑道: “大将军守卫边城,小人对大将军极为仰慕,小大人回去之后……还请小大人能在大将军面前美言几句,” “就说,就说小人想要追随大将军去边城历练,您看……” 王正浩轩顿时就笑了起来。 他掂了掂这钱袋子,随手就塞入了怀中。 “哈、哈木令是吧?” “对对对!” “嗯,本将军记住了,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哈木令大喜:“多谢小大人,” 说完,他凑到了王正浩轩耳边,又道:“小大人放心,规矩小人懂!” “事成之后……小人另有孝敬!” 这荒人不是说都是一根筋的么? 怎的也变得如中原人一般懂得人情世故了? 王正浩轩大喇喇拍了拍哈木令的肩膀,“上道,以后调去了边城,跟着本将军,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哈木令浑身都舒坦了。 “多谢小大人,您先忙大将军的事,小人是内城第十一营百夫长,小大人完事之后还请来十一营,小人做东,请小大人去百香楼喝一杯!” “好!” “你且回去,本将军大致个把时辰之后去找你。” 哈木令躬身退下,转身上马,还冲着王正浩轩等人挥了挥手。 巡个屁的城啊! 收队! 回营! 得去叫百香楼的厨子做一桌最好的席面,招待好了这位宇文顾大将军身边的红人,调去了边城…… 边城虽然在南溪州的边陲,可那地方却是皇上亲自下令修建的一座城! 与南边的宁国接壤。 正在修建之中。 姑且不说修建中的城池能捞到多少油水,边城的存在,显然是皇上有对宁国用兵的意图。 在这四风城里当个百夫长当然轻松愉快,却并没有高升的前途。 在边城就不一样了。 一旦对宁国用兵,一路从九阴城出关,另一路肯定就是从边城发兵。 打宁国……那就是个不值一提的弱鸡。 那就是大大的军功! 哈木令极为愉快的走了。 谢二喜瞧了瞧儿子的背影,又一次觉得儿子是真长大了。 马车就停靠在了路边。 九人各自装满了两个褡裢的烟花。 跟随着谢二喜,身形一展,消失在了夜色中,向那一片灯火辉煌处飞了去。 …… …… 簌琳宫。 沐浴了一番的宇文峰看了看在灯下缝着婴儿衣服的皇后,“这种活就交给下人去做吧。” 宁簌琳微微一笑,“臣妾左右无事……也觉得自己缝制的衣裳孩子会更喜欢,” 她的话音未落,一侍女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皇上,兵部尚书宇文长大人求见!” 宇文峰心里一惊。 这都子时了,宇文长亲自前来…… 难道是枯石堡之战已经结束? 他展颜一笑,肯定是赢了! 宇文长这是向自己报喜来了。 “簌琳,你先休息,朕去书房见见宇文长。” “好,” 宁簌琳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起身,回眸一笑:“皇上也长话短说早些回来歇息。” “嗯!” 宇文峰起身,向书房走去。 夜空高远。 弯月如钩。 宇文峰龙行虎步,器宇轩昂! 李辰安! 你惹怒了朕! 等朕吞并了越国腾出了手来…… 李辰安,朕不会杀了你! 你不是诗仙么? 朕要你天天给朕写诗词文章!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愤怒的宇文峰 五 簌琳宫。 书房。 侍女去迎接宇文长,宇文峰来到了茶桌前,好整以暇的坐下,取了火折子点燃了茶炉煮上了一壶茶—— 曾经他是不喜欢这玩意儿的。 茶叶很贵。 喝起来也并不觉得有啥美妙之处。 可当他去了某些大臣的家里,或者去了某些贵族的府上,他发现用来招待他的都不是曾经的马奶酒而是一壶茶。 似乎不知不觉之间,整个大荒城稍微有点身份地位的人家,都布置了这么一个茶室都放置了这么一个茶台。 走到哪里都是以茶待客。 喝着喝着他也就这么喝习惯了。 于是,就连这簌琳宫的书房里也放置了一张茶台。 但凡坐在了这茶台前,他也习惯了煮上一壶茶。 前些日子曾经就这个问题还与仲相讨论过,本担心这些习惯的改变会让荒人迷失,会让荒国的财富流失。 但仲相说这便是文化的融合。 新建的荒国没有中原三国之文化底蕴,想必在中原人看来,荒人依旧是野蛮的。 荒人追捧中原的商品,无论是酒也好还是这茶也罢,便说明荒人对中原的文化并没有排斥性。 因为喜欢才会追捧。 这也说明中原的商品要么是荒国没有的,要么就是比荒国更精美的。 这就是差距! 中原人在荒国赚到了银子,与荒人有了接触交流,他们也会认识到荒人并不野蛮的一面。 甚至这大荒城中,现在已经有了某些贵族与中原的某些大商人联合起来一起做生意的例子。 中原的商人从中原组织商品,在边境将商品交付给某个贵族,由这些接货的贵族在荒国售卖。 大家都赚到了银子,也活跃了彼此的经济。 甚至也因此得到了许多来自中原的信息。 比如宁国那个皇帝李辰安! 这厮是这些日子来那些商人们谈论最多的一个人。 他竟然不在玉京城的皇宫里呆着! 他竟然跑去了长乐城,还正在修建一个什么鬼科学院…… 宇文峰对这科学院很感兴趣,他知道李辰安这厮绝不会做无用之事—— 这也不一定。 就像死亡谷那边的那座燕京城。 两年前三十万人来到了那处荒凉之地,轰轰烈烈的开山凿石,本以为李辰安真会在那地方修建一座雄城,却不料至今那地方依旧只有一道城墙。 这在宇文峰看来实在荒唐。 所以,李辰安写点诗词文章确实不错,要说当皇帝嘛…… 宇文峰嘴角微微一翘,壶中水开,他取了一撮茶叶丢了进去。 片刻,茶烟袅袅。 熄灭了炉火,斟了两杯茶,兵部尚书宇文长恰好走入了书房。 “爱卿,” 宇文峰将一盏茶放在对面,“枯石堡那五百宁兵是不是按耐不住意欲突围被杀光了?” “朕吩咐过宇文化,务必将那五百宁兵的统领生擒。” “朕很好奇这五百宁兵的战斗力,另外就是他们那防御力极强的盔甲还有那无比锋利的大刀朕也很有兴趣。” 宇文长走上前来,没敢落座。 他颇为惊诧的看着宇文峰,心想,枯石堡大捷? 我怎么还不知道呢? 不是,皇上用的是问句! “皇上……” “嗯,”宇文峰抬头,伸手:“坐。” “这可是来自越国的越山秋韵,据说这玩意儿年产不过百斤,皆为越国皇室贡品。” “越皇赵允之病故,据说是宫里的太监偷了两斤出来。” “你尝尝,朕喝起来也没啥特别之处。” 宇文长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并没有去端那杯茶! 他哪里有心思去品茶啊! “皇上,臣、臣刚刚得到消息,说宇文顾大将军他……” 宇文峰一怔,抬头,看见了宇文长那张极为紧张的脸。 他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宇文顾?” “朕不是派他从边城押运一千枚烟花前往枯石堡么?” “今儿个初三了,他理应已抵达了枯石堡才对!” “说,他出了什么事?” 宇文长咽了一口唾沫,“皇上,城南二百里地发现了大量尸体!” 宇文峰豁然瞪大了眼睛。 城南二百里地? 这距离枯石堡还很远啊! “都是谁的尸体?” “回皇上,几乎都是边城守卫的尸体!” “……宇文顾呢?” “宇文顾大将军亦战死!” 宇文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陡然站了起来,“这么说,那些烟花被劫了?” 宇文长也立马站了起来,“回皇上……装载烟花的马车都不见了。” 宇文峰顿时觉得两眼一黑,他咬着牙关闭上了眼睛。 宇文长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宇文峰的身子,过了片刻,宇文峰睁开眼来。 他徐徐坐了下去。 面色阴沉的就像夏日里暴雨来临时候的天空一样。 他拽紧了拳头,“哪个部落所为?” 在距离大荒城仅仅两百里地发生的这大劫案,消灭的是宇文顾的一千精锐骑兵,宇文峰与仲伯的判断一致—— 来者是有备而来。 并且有至少数倍于宇文顾所部的兵力。 甚至极有可能是宇文顾的熟人,不然,拥有一千枚烟花的宇文顾,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他一定会选择用烟花去炸。 就算最终一千骑兵全部战死,他也能派出骑兵入大荒城报个信。 可他却偏偏全军覆没,还连装载烟花的马车都被人家给弄走了。 宇文长沉吟三息,低声说道: “皇上,此事……有些蹊跷。” “何来的蹊跷?” “现场有宇文顾大将军的尸体,另外还有那个青云老道士的尸体。” “剩下的……是足足一千边城战士的尸体,” 宇文峰顿时又抬起了头来:“一个敌人都没有杀死么?” “有,但只有九个敌人的尸体!” “他们并没有穿盔甲,他们的衣裳是、是宁人的式样!” 宇文峰一家伙又站了起来,难以置信:“什么?” “又是宁人?” “还只死了九个?” “回皇上,现场看来正是如此。” 宇文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眼里燃起了熊熊怒火。 他将桌上的茶杯拿了起来,“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茶杯粉碎。 宇文峰双眼赤红。 他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以至于宇文长吓得后退了两步。 “好你个李辰安!” “你欺朕太甚!” “烟花……” 他忽然醒悟,“快派城防司给朕去追,宁军定是带着烟花去了枯石堡!” “天鹰军……危也!” 他话音未落,忽然间,一道如闷雷般的爆炸声从寂静的夜色中传来。 他一步踏出了书房,一步飞到了屋顶上。 远处…… 有冲天的火光! 他顿时咆哮: “李辰安……!” “你狗曰的竟然敢来攻打老子的城!”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月如钩 一 饮马河畔是一片灯红酒绿之地。 曾经的荒人没有夜生活。 也或者说夜生活极为简单。 无外乎就是围着篝火烤肉,跳舞,然后回房浪翻红帐生孩子。 但自从荒国建国之后,自从这饮马河畔的青楼渐渐多了起来之后,大荒城里有钱的荒人们的夜生活就渐渐丰富了起来。 哪怕是子时。 哪怕是这样的冬夜。 这一整条街上的青楼的灯火都未灭。 楼子里的姑娘们在强颜欢笑,那些荒人老爷们在左拥右抱。 原本这条街巷里飘荡的是酒与劣质的胭脂水粉混合的味道,但现在…… 现在这街巷里飘荡的是硝烟的味道。 对于放烟花,王正浩轩是熟悉并很是喜欢的。 身为半步大宗师,他飞在那些青楼的屋顶上,一边用火折子点燃烟花,一边极为准确的投到了那些院子里。 甚至他偶尔还会在屋顶上落脚,揭开瓦片,将燃烧的烟花丢入屋子中去。 谢虎等人初时生涩,但在放过几枚之后也渐渐熟练。 于是,就在短短的半炷香的功夫,这条街巷便从头到尾在爆炸声中燃烧了起来。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夜空。 不知道多少人在烟花的爆炸中丧生。 那火光映红了饮马河,也映红了半边天。 相府就在饮马河的对岸。 仲伯年迈,睡觉也比较浅。 他在第一声爆炸的时候就从梦中惊醒。 当第二声爆炸传来,他已翻身坐了起来。 第三声爆炸声再次响起的时候,他已下了床,批上了一件棉袍,穿上了鞋,冲出了房间。 接着是连绵不断的爆炸声。 他慌忙从后院来到了饮马河边,便被对岸的景象震惊的无以复加! 这是怎么回事? 烟花? 那就是传说中的烟花么? 果然璀璨! 只是…… 仲伯眉间紧蹙,心想这谁对那些青楼之地有如此之大的仇恨呢? 用烟花这等神物去炸青楼……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其中道理。 他更没有联系到宁兵的身上—— 若是宁国的军队带着烟花而来,他们要炸的绝非这青楼之地,而应该是皇宫或者兵营才对。 荒国本没有烟花,但自从李辰安发明了烟花之后,而今嘛…… 宇文峰自以为将边城捂得很紧,其实仲伯已知悉边城那地方正在制造烟花。 原本以为宇文峰算是厉害,竟然从宁国弄到了这烟花的制造方法,结果却没料到竟然是两个道士捣鼓出来的。 不知道与李辰安的烟花相比威力如何。 但现在看来,这玩意儿着实厉害。 仲伯觉得自己老了,觉得自己也没有了昔日的那些所谓的雄心壮志了,这其中就有烟花的原因—— 时代进步的太快! 李辰安派五百骑兵用这烟花两次消灭了宇文峰的各一万精锐骑兵。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战斗的方式已悄然发生了改变。 而自己…… 终究是跟不上这样的变化了。 便是被时代之大潮淘汰。 便又是李辰安所说的那句话: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不值一提! 那小子根本就不在意自己捎给他的话。 所凭借的,正是他所拥有的绝对的实力。 但现在荒人也有了烟花,仲伯有些担忧,忽又觉得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 他仰头望天。 月如钩。 终将圆。 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诚如李辰安曾经所说……文明就算偶有倒退时候,但终究是向前! 一切愚昧, 落后的, 阻碍文明进步的, 人也好, 势力也罢, 无论多么强大,终究会被文明的车轮碾压成渣。 那自己还操心个屁! 仲伯又看了一眼对面灿烂的烟花和那些燃烧的房屋,他咧嘴一笑,转身,走入了小院。 他又躺在了床上,盖上被子,虽然对岸的烟花声惨叫声依旧不绝于耳,他偏偏安然睡去。 …… …… 快活林的主楼被王正浩轩的烟花炸的面目全非。 主楼后面的裙楼中。 正在快活的宇文狼被那巨大的爆炸声震得一哆嗦,他顿时停止了动作,双手撑着床板将埋在两座大山之间的头抬了起来。 “怎么回事?” 身下的姑娘也被下了一大跳,双手一推:“你快起来!” “应该是冬雷,老子给了钱的……” 他的话音未落,又一枚烟花在裙楼下的花园中爆炸。 “轰……!” 又是一声巨响,整个裙楼都在这爆炸声中剧烈的震动了起来。 宇文狼一个激灵,他看见了窗外腾空而起的火光! 他翻身而起,用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裳。 根本没顾及床上刚刚坐起的那个春光无限的姑娘! 他从桌上一把抓起了他的九环大刀,一把拉开了门,正要一脚迈出去,却忽的一惊—— 就在那火光中飞来了一个人! 一个戴着一张黑色面巾的……女人! 他“锵……!”的一声拔出了刀,双眼一瞪,一刀就向那个女人劈了过去。 谢二喜轻蔑一笑。 伸出了两根指头。 就这么夹住了宇文狼的刀刃! 她站在了走廊上,看了看宇文狼,“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当下为官的或者有些身份的荒人多少都会一点中原语,宇文狼也不例外。 但他现在并没有回答。 因为他的心里很害怕! 在同龄的荒人中,他的力气至少能排进前五! 可对面这个瘦弱的女人,却用两根手指夹住了他的刀! 他根本无法拔出来! 这,就是中原的武林高手?! 谢二喜有些不耐烦了。 “听不懂啊?” “那我给你废什么话?” “去死……” “女侠!” 在最关键的时候,宇文狼叫出了女侠这两个字。 “听得懂啊?” “却不回答,那就是不想回答!” “你去死吧!” “女……” 侠字没有出口,谢二喜屈指一弹,“叮……!” 一声脆响。 宇文狼手中的九环大刀应声而断。 一股强大的无形的力量如重锤一般击打在了他的胸口。 他狂喷了一口鲜血,身子倒飞而去。 “砰……!” 他落在了床上。 “啊……!” 床塌了。 可怜的那个床上的姑娘,她被宇文狼一家伙给砸的晕了过去。 谢二喜抬步走入了房间,将断了气的宇文狼一把提了起来丢在了一边,这才将那昏迷的姑娘给提了起来。 一个耳光过去,那姑娘醒了,浑然不知道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惊恐的看着这个蒙面人浑身都在颤抖。 “这是什么地方?” “……这、这里是、是快、快活林。” 谢二喜眉间一蹙:“不是皇宫么?” 那姑娘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她颤巍巍举起了一只手,一指,“皇、皇宫在、在那边!” “这快活林是个什么地方?” “青、青楼。” 谢二喜眉间微蹙,喃喃说道:“哦,那搞错了地方。” 她转身向门外走去,那姑娘刚刚松了一口气,却不料这杀神又转身走了回来。 “这荒人是什么身份?” “他、他是城防司司正大人!” “哦。” 谢二喜搜身,从咽气的宇文狼的腰间搜到了一枚腰牌。 她看了看这双手交叉捂着前胸的姑娘,“穿上衣裳,给我带路!” “……女、女侠要去哪?” “皇宫!”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月如钩 二 饮马河畔的连绵不断的惊天爆炸将整个大荒城惊醒。 于是,这座城的灯就在短短盏茶的功夫便全亮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当他们推开门窗之后,看见的是半边被映红的天空。 悦来客栈的严掌柜这时候也站在露台上,也望着饮马河的方向。 这里距离饮马河很近。 他甚至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浪。 他也听见了河对面传来的嘶声裂肺的惨叫声。 这显然不是失火! 那条街巷随着爆炸声的响起,它已然如一条长长的火龙。 “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他身后的小二伸长了脖子也望着那熊熊燃烧的火龙,他咽了一口唾沫摇了摇头: “不管是暗衣卫还是皇城司都没有消息说有人会在这大荒城里动手……” “掌柜的,这阵仗真的吓人啊,您说这会是谁呢?这胆子也太大了些吧!” 严掌柜也不知道呀。 他沉吟三息:“该不会是枯石堡的玄甲营被天鹰军所围,苏将军派了宁武卒的士兵带着烟花前来炸这大荒城,以逼迫宇文峰将天鹰军调回吧?” 小二点了点头:“恐怕还真是这样,能有此威力,当是传说中的宁国的烟花了,毕竟荒人并没有烟花。” 严掌柜深吸了一口气,“朱三,” “小人在!” “你去一趟玉箫茶楼,问一问佟老板,接下来肯定会封城,他们皇城司在大荒城中的人绝大多数都派了出去……” “宁国的兵,可就是少爷的兵!” “皇城司的人肯定会想方设法去营救宁武卒的那些放烟花的战士,看看他们有什么需要我们暗夜卫帮忙的。” “好,小人这就去。” “嗯,顺便召集暗夜卫的人前来悦来客栈汇合,当心着点,快去快回!” 朱三跑了出去,严掌柜又望了一眼饮马河畔的火,心里依旧疑惑。 如果是宁武卒的兵,皇城司是应该知道这一行动才对。 皇城司若是知道,他们为何要去炸那烟花之地呢? 要想搞出大动作,要想宇文峰用最快的速度调回天鹰军……他们应该去炸皇宫才对啊! 炸青楼…… 这是个什么讲究? …… …… 不仅仅是仲伯和严掌柜这么想。 许多暗藏在大荒城中的势力这时候脑瓜子都是嗡嗡的。 吴国机枢房的人也好,越国枢密院的人也罢。 他们都望着那璀璨的烟花之后的那条燃烧中的街巷,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如此大的阵仗对付的竟然是那些青楼! 那些青楼的老板们一个个更是欲哭无泪,望着正在化为灰烬的摇钱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特么究竟是得罪了谁。 宇文峰在愤怒之后也有些懵逼。 他已来到了御书房。 除了仲相之外,其余六部尚书此刻也都齐聚在了御书房。 而六部的官员们,自然也知道这是发生了天大的事,他们也纷纷向宫里赶来。 “宇文长!” “臣在!” “朕命:飞鸽传书给天鹰军统帅宇文化,告诉他烟花被劫之事,命他以最短的时间夺回枯石堡!” 宇文长一听,抬起了头来,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皇上,不召天鹰军回防京城么?” 宇文峰双眼一眯摆了摆手: “能悄无声息潜入大荒城,不敢来炸朕的皇宫,只敢去将那些青楼炸了……这足以说明来的宁兵肯定不多。” “宁人在虚张声势!” “在饮马河畔搞出这么大的动作,其目的就是想要乱朕之心、迫朕召回天鹰!” “朕若是这么做了,岂不是正中宁贼下怀?” “天鹰军绝不能回!” “至于城中的这些宁兵……速派内城十八营中的十二个营给朕全城搜捕!” “命外城三百六十营所有将士封城……告诉他们,一只苍蝇都不准飞出去!” 宇文长一想,皇上的这番分析和布置极有道理。 自己的儿子便是城防司司正,这宁兵跑进了城来搞出了这么大个事,这可是个天大的罪过。 他的心里也急啊。 急需去为儿子将功补过。 这狗曰的儿子,他可经常跑去那快活林。 但愿他今晚没去,不然…… 宇文长心里一沉,连忙躬身一礼: “臣遵命!” 宇文长风风火火的退下,宇文封眉间紧蹙,望了望躬身站在对面的其余五部尚书。 “饮马河畔遇袭,这暴露了诸多问题。” “仲相曾经说过这大荒城的城墙是要修的,而且应该参照中原京城的城墙来修……” 他站了起来,又道: “这大荒城建的时间颇为仓促。” “建国之后,需要用到银子的地方也实在太多,故……朕、朕并没有采纳仲相的建议,本想等再过些年生,等国库里的银子充盈之后再去修建城墙,” “可现在看来这城墙是必须要建了。” 他看向了户部尚书申沛雨,此人来自吴国,精于算术,也精于做生意。 “申尚书,” 申沛雨躬身一礼: “臣在!” “朕估计大致在二月,第一批黄金当从阿尔泰金矿运至京都。” “但不足以修建城墙,因为这批黄金原本朕是要用在远征越国的……削减一半,半数用于开采石料,半数用于远征军后续粮草补给。” “等第二批黄金运到,远征军当已踏上了越国领土……越国还算是一只肥羊,远征军当能自给自足了。” “这第二批黄金,就全部用在修建城墙之上!” “工部那边现在就要召集开采石料的匠人,务必提前做好准备。” “朕,不想再有第二次大荒城被炸!” “这是咱们荒国的京都啊!” 宇文峰痛心疾首: “朕很是后怕,万一他们来炸这皇宫……将咱们一股脑全给炸死了,咱荒国就算没被灭国,定也会成为全世界的笑话!” 他面容一肃,又道: “城防的问题很大!” “咱们荒国存在的各种问题也很多!” “无论是城防还是军事还是经济等等各个方面。” “坐吧,既然都来了,都想要等到城防司将那些宁兵抓住的消息,接下来你们就各抒己见,说说当下存在的问题。” “朕是一个听得进去意见的人!” “你们不要担心朕听了心里不喜欢砍了你们的脑袋!” “都坐,畅所欲言,朕为的是革除那些弊端,让荒国能够真正的强大起来。” 五个尚书大人面面相觑,平日里他们都是对仲相汇报。 皇上也几乎都听仲相之建议。 可今儿个晚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仲相却偏偏没有来! 他老人家可就住在饮马河的岸边! 皇上也偏偏没有派人去请仲相…… 一股微妙的气氛便弥漫在了这御书房里。 君臣落座。 没有人去提仲相,当真小心翼翼的说起来而今荒国存在的他们所认为的那些弊端来。 而此刻, 第十一营百夫长哈木令原本还在百香楼安排酒席准备宴请宇文顾大将军的那位亲信。 他自然也被饮马河畔的爆炸惊动。 他知道出了大事。 连忙打马回营。 就在他抵达皇宫外的第十一营的时候,他遇见了两个人。 两个女人! 其中一个见过,是那位少年将军身边的人。 她当然就是谢二喜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月如钩 三 哈木令吃了一惊。 谢二喜也吓了一跳。 原本说好的等王正浩轩他们将带去的烟花丢完之后在那条巷子里汇合,但谢二喜并没有那样做—— 她不知道王正浩轩他们还有多久才能丢完烟花。 她只知道自己的丈夫肯定被关押在皇宫里的大牢中。 对于荒国而言,自己的丈夫皇城司的提举,理应是一条大鱼。 那么唯有看守最严密的大牢才配得上丈夫的身份。 看守严密就意味着会有极大的危险。 她不想儿子跟着去犯险。 她想的很简单,那死鬼……能救出来当然是最好的,若是救不出来,与他死在一起也是极好的。 只要儿子能够安全的逃出去,王正家有后,这便对得起王正家的列祖列宗了。 她不知道大牢在哪里。 带来的这个姑娘也只知道皇宫在这,她便需要独闯皇宫去寻找大牢。 曾经听丈夫说宁国京都有三处大牢。 一处在皇城司。 一处在京兆府。 一处在刑部。 这荒人没有皇城司也没有京兆府却有刑部。 那么丈夫就应该在刑部的大牢中。 这姑娘就是个青楼的女子,她哪里会知道刑部在何处。 谢二喜从马车里带来了一褡裢的十个烟花,在那青楼女子的指路下,她飞到了这里,刚刚落地,就遇见了哈木令…… 雪中送炭啊! 谢二喜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你,站住!” 哈木令哪里知道饮马河惨案就是面前的这个女人谋划的呢? 他还以为这个女人是来问他酒席准备好了没有。 “大人,” 哈木令连忙下马,抱拳一礼,极为遗憾的说道:“小人刚去了百香楼,原本一切都安排妥当只等小将军了,却不料饮马河那边出了大事!” “还请大人转告小大人一声,实在抱歉,今儿个晚上肯定是不行了,估摸着司正大人的命令就要来了。” 谢二喜脸上的笑意更甚。 只是她脸上戴着黑巾又是黑夜,哈木令并没有察觉异样。 她从怀中取出了宇文狼的那面腰牌递给了哈木令,声音极为严肃: “哈木令听令!” 哈木令接过一瞧,咦,这可是正宗的司正大人的腰牌! 他连忙躬身一礼:“请大人吩咐!” “经查,入城者乃宁国士兵,他们所为……是为了营救前些日子被抓回来的宁国皇城司司正王正金钟!” 顿了顿,谢二喜低声问了一句: “你知道王正金钟么?” 哈木令连忙点头:“小人听说过,说是个硬骨头,皇上三番五次招揽他都没有同意,后来……” 谢二喜心里一紧:“后来怎么了?” “后来被皇上赐三十鞭,听说打得没了半条命!” 谢二喜顿时失去了理智,她伸出了一只手,一家伙就掐住了哈木令的脖子将他活生生从地上给提了起来: “你说什么?” “咳咳咳咳……” 哈木令双腿在风中凌乱。 他的手拼命的扒拉着谢二喜的手,谢二喜这才醒悟自己太冲动。 可不能将这厮给捏死了! 还得让他带路去找到那死鬼才行。 于是,谢二喜将哈木令轻轻的放了下来,松开了手,哈木令满脸憋的通红,又捂着脖子剧烈的咳嗽起来。 “不是,哈木令啊,本将军实在是太担心王正金钟那厮的安全!” “他可是皇上看中的人!” “那些狱卒怎能当了真下死手鞭他三十呢?” 哈木令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看着谢二喜的眼神充满了恐惧,接着便又听谢二喜语重心长的说道: “咱们荒国正是用人之际,王正金钟可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皇上再多招揽他几次他就会从了的,如果真将他给打死了……可是咱们荒国的一个天大的损失!” 哈木令这时候并没有去想谢二喜的这番很有问题的话,他脑瓜子还在嗡嗡的。 “带我去见王正金钟,若他无恙……我会帮助皇上将他招揽。” 哈木令回过神来,“这……饮马河那边才是大事吧?” “不,就是炸毁一些青楼能有多大个事?” “王正金钟这厮的安全才是最大的事!” 哈木令一想,也是,不就是些青楼么? 那鬼地方,害得老子每个月月底兜里比脸还要干净。 炸了也好。 死了那些旧姑娘,等那些青楼重建之后便会有一大批的新姑娘。 “大人,可王正金钟那厮关押在刑部大牢,没有刑部尚书的腰牌或者文书,小人也进不去呀。” “无妨,你带我去刑部,告诉我大牢在何处就行。” 哈木令又一想,便觉得那位小大人愈发的高深了起来—— 这小大人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可不止是宇文顾大将军身边的亲信那么简单! 他身边的人看起来不仅仅与刑部尚书大人熟悉,甚至就连皇上的心思都知道…… 朝中官员中原人占了半数,唯有仲相的身份最高! 莫非那位小大人是仲相的…… 仲相一生未娶,这不合理。 如仲相那般有大本事人,还是真正的男人,就算不娶妻子,年轻时候也肯定不缺红颜的。 那小大人极有可能是仲相的私生子! 他还年轻,需要历练。 历练最好的地方就在军伍,因为荒国极为重视军功! 守卫边城是最好的地方。 那里最安全。 不会像十三鹰一样随时可能提刀上战场。 等那位小大人在边城熬上一两年之后……想来仲相就会将他调入这皇宫里了。 想来仲相也早已带他见过皇上了! 哈木令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对。 那小大人的大腿可就比宇文顾大将军的大腿还要粗了! 一定要抱紧这条大腿,那将是自己一生的富贵! 于是,哈木令毫不犹豫的同意。 谢二喜将那青楼姑娘遣去,背着十个烟花,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跟着哈木林走入了这依旧没有围墙的皇宫。 王正浩轩八人此刻已回到了马车旁。 停着马车的街巷上这时候已站满了人,也亮满了灯。 但没有人注意这六架马车和悄然走到了这六架马车前的八个人。 谢虎看了看王正浩轩,低声问了一句: “二娘呢?” “……我也不知道呀!”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王正浩轩沉吟三息:“也该回来了,再等等。” …… …… 大荒城皇宫。 原本漆黑的皇宫,那些衙门的灯这时候几乎都亮了起来。 都城遇袭,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刑部尚书冬戈尔已从御书房回到了衙门,他召集了刑部的官员们齐聚一堂。 他的那双如鹰隼般的眼里散发着一抹寒芒。 “皇上说了,来者,是宁兵的小股精锐!” “他们炸的是饮马河的那些青楼,那不过是声东击西之计罢了!” “他们的目标是……” 冬戈尔话音未落,他身后的一个黑衣人忽然抬起了头来。 就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睛猛的一眯,一声大吼:“小心……烟花……!”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月如钩 四 一枚烟花从屋顶落下。 他面容一肃,一步腾空,气运丹田! 飞起就是一脚。 这一脚的力量极大偏偏又极为温柔。 温柔,便不至于将这烟花踢碎。 大力,又能将这烟花踢出足够远的距离。 他的武功极高! 他不是荒人,他来自越国的逍遥宫。 宇文峰登基之前重金招募了三大高手,他便是其中之一的半步大宗师。 江湖人称……逍遥剑顾西风! 今儿个晚上大荒城遇袭,宇文峰为了防备宁人劫狱救出王正金钟,便请他随刑部尚书冬戈尔来此。 皇上料事如神! 那些不知死活的宁人,当真是跑这刑部来了。 竟然又是烟花! 他一脚将那烟花给踢飞了出去。 那枚烟花穿过了窗户,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他拔出了腰间的剑。 他撞破了屋顶飞到了空中。 月如钩。 远处传来了“轰……!”的一声巨响。 接着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 他知道那是哪个衙门遭了殃。 当然不是刑部,而是刑部隔壁的吏部! 不知道这一家伙炸死了多少人。 他没有回头。 他需要找到那个放烟花的人! 他在空中四顾……人呢? 他的心顿时一沉,不对劲! 以他的速度,从他踢飞烟花到破屋顶而上,这仅仅三息时间。 如果只是普通的宁兵,他们在三息之内根本就跑不了两步,自己本应该轻易看见他们才对。 可人呢? 来者,必是宁国的武林高手。 至于有多高……顾西风并没有太在意,因为如他这样的半步大宗师已经足够高了。 虽然比不上宇文峰放在簌琳宫保护皇后娘娘的那两个老东西,但放眼江湖,能与他匹敌的人也寥寥无几。 何况他最擅长的并不是手中的剑,而是逍遥宫名震江湖的逍遥步。 他又飞到了空中,施展出了逍遥步,身影一晃间,他已去了另一处衙门的屋顶上。 依旧没有看见敌人! “还能钻地了不成?” …… …… 谢二喜当然没有钻地。 就在那枚烟花丢入刑部衙门的那一刻,就在那黑衣人抬头望那一眼的瞬间,她便感觉到了那黑衣人身上的强悍的气息—— 当然,对于谢二喜而言,再强悍的气息也就是一刀两刀的事。 但今晚她主要不是来杀人的。 她是来救她的丈夫王正金钟的! 所以她跑了。 她抓着哈木令一个闪身,以比顾西风更快的速度飞去了二十丈开外,落在了刑部衙门的一处阴暗僻静之地。 这是刑部后面的马厩。 那些被刚才的爆炸声惊醒的马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哈木令这时候眼睛也瞪得贼大,嘴巴甚至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他震惊极了。 更是在那一声爆炸之后内心慌得一批。 他缓缓合上了嘴,咽了一口唾沫,看着谢二喜,低声说了一句: “大人,你刚才丢的那就是烟花么?可那是刑部的衙门!” 谢二喜从褡裢中又摸出了一个烟花,“我知道,我要炸的就是刑部衙门。” “不是……” 哈木令这才陡然醒过神来,他后退一步,指着谢二喜,满眼的恐惧: “你、你、你们……是你们……” 谢二喜取出了火折子瞪了哈木令一眼:“小声点,被别人听见了你小命可就没了!” “什么你们你们的,我说,你小子虽是荒人,但你帮助过我,我轻易也不会杀你……” “我就是一村姑,又不是女魔头。” “现在呢,你的处境你明白了么?” 哈木令再不明白那就是真的傻了。 那个误以为是仲相私生子的少年,他显然是这一小股宁军的头儿。 现在自己还给这个女宁兵带了路……她竟然说她是村姑! 宁国的村姑都这么厉害了么? 刚才那烟花不知道又炸死了几个官员—— 这次炸死的可是官不是青楼的姑娘! 这里也不是青楼,这里是皇宫里的刑部! 她这一家伙肯定会再次惊动皇上,也会招来大量的城防兵,甚至极有可能还有自己十一营的兵! 还能给司正大人解释么? 说自己是被骗的司正大人会信么? 就算心里信,自己也必须死,因为需要有人为这件事去死! 等等, 哈木令忽然想起这个凶残的村姑手里有司正大人的腰牌…… 那个宁兵的年轻将军手里有宇文顾大将军的腰牌…… 他顿时一个激灵,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他也更明白了自己当下处境。 他无比绝望: “……你还是杀了我更好。”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轻言求死?” 谢二喜吹燃了火折子,抬眼看了看哈木令又道: “这荒国吧吹得厉害,说什么十三只鹰天下无敌……无敌个屁!你瞧瞧,其实就是十三只麻雀。” “我们几个人就将这大荒城闹了个鸡飞狗跳,如果当真是宁国的大军前来……” 她点燃了手里的烟花,看都没看一眼,就这么反手一抛,将这枚烟花从马厩的天井中给抛了出去。 哈木令惊恐的看着那烟花引信燃烧的光芒从视线中消失,又听这村姑说道: “你觉得这大荒城能挡住我宁国天兵的攻击么?” 哈木令不知道啊,没等他回答,谢二喜大手一挥: “走,” 哈木令一呆:“……去哪?” “当然是去刑部大牢啊。” “大人,我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谢二喜笑了:“跟我走就不会死!” “非但不会死,去了宁国之后,还有你想不到的前程!” 哈木令又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问了一句: “……大人的意思是……” “对,” “咱们中原人有句话,叫良禽择木而栖。” “当然,木也要择良禽,现在就是你表忠心的时候了!” “不瞒你说,大牢里关着的王正金钟,他可是当今宁国皇帝的左膀右臂!” “你若是帮助我救出了王正金钟……到了宁国见到皇上之后,会少得了你的荣华富贵么?” “有人来了,带路,果断点,光明前程就在你一念之间!” 哈木令略一迟疑,问了一句:“可大人您不是说就是一村姑么?” 谢二喜瞪了哈木令一眼:“是啊,可王正金钟是我的丈夫呀!” 哈木令明白了,他这次没有丝毫迟疑,狠狠的一咬牙: “那小人的前途,就拜托大人了!” 他已没有别的选择。 他当真果断的带着谢二喜向刑部大牢方向潜行而去。 “小人若能有那富贵,定不忘大人之恩!” 行走在夜色中,哈木令回头望了一眼。 漆黑的夜空。 月如钩。 刚才被这村姑丢出去的烟花,怎的还没有爆炸呢? 一个声音忽的从空中传来,“小心……烟花……!” 顾西风在空中一声大吼,脚踩逍遥步,向远处那枚急速飞行的烟花追了去。 他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该死的烟花,它似乎正在向御书房所在之处落去!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月如钩 五 宇文峰依旧在御书房。 他面前坐着的不是五部尚书,五个尚书都已回了各自的衙门。 他面前坐着的是刚刚赶到的睿王宇文及! 宇文及年约四旬,并不高大,却很威猛。 皇宫里的那爆炸声他当然已经听到。 许是今儿个晚上这爆炸声听得太多,听呀听的似乎也习惯了。 他竟然还笑了笑: “皇叔,瞧瞧,宁兵竟然真的用烟花来炸朕的皇宫了!” “这宁国,朕发现自从李辰安登基之后,朕就麻烦不断。” “用中原人的命理学来说……这大致就是朕与李辰安八字犯冲!” “他这是克朕啊!” “所以,请皇叔前来,便是朕刚才在想,是不是应该改变原定策略,暂停远征越国,改而先灭了宁国!” “这李辰安一日不死……朕是寝食难安啊!” 宇文及顿时吃了一惊。 对越国之战已准备了足足年余时间,这眼见着二月就要出征了,皇上这时候竟然要改主意…… “皇上,臣以为,远征越国乃是大事。” “此等大事岂能因为几个宁兵宵小而改变?” “这宫里也就才响起一声爆炸,臣估计宇文狼那小子已带着城防司的兵将他们擒……” 宇文及的话没有说完。 顾西风的那一声大吼已传了进来。 宇文峰猛然一惊,宇文及一把抓住了宇文峰的手臂,一步冲了出去。 他们刚刚站在御书房外的花园处,抬头。 月如钩。 有一线微弱的火花在夜空中闪烁。 烟花! “皇叔……朕就问你怕不怕?” 宇文及心里很慌,面色也变得极为严肃了起来。 顾西风就算是将他的逍遥步催到极致也来不及了。 他担心将宇文峰给炸了,那自己的饭碗就没了。 他只有出剑! 他的剑如离弦之箭! 带着一抹璀璨的光芒,向正在下落的那枚烟花电射而去。 就在宇文峰和宇文及二人震惊的目光中,那枚烟花在距离御书房屋顶三尺距离的时候被顾西风的剑击中。 恰也在这时候,烟花的引信已燃完。 “轰……!” 一声惊天巨响。 一篷耀眼的光芒绽放。 一团黑烟升起。 十息。 黑烟袅袅淡去。 顾西风落地。 御书房的屋顶……哪里还有什么屋顶! 宇文峰笑了。 他因气而笑。 这便有些僵硬。 宇文及在边城见过这烟花的威力,但此刻,他依旧惊呆了。 宇文峰看向了宇文及: “皇叔,” “……臣在!” “现在皇叔是觉得应该打宁国呢还是应该打越国?” 宇文及沉吟十息,嗅着空气中弥漫的硝烟的味道,他并没有因此而冲动。 “臣以为,宁国之烟花威力并不在咱们荒国的烟花之下。” “咱们荒国的军队尚未真正的放过烟花,看宁兵这放烟花的技术……炉火纯青啊!” “皇上,非臣这些年安稳的日子过久了胆子小,而是……臣以为这时候远征宁国,大家都有烟花这等杀器,恐怕结局会如中原人的那句话。”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算是打赢了,咱荒国恐怕也会元气大伤。” “越国自乱,倒是无所畏惧。” “可吴国……皇上莫要忘记了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吴国!” “吴悔那厮,也是个极有野心的主啊!” “兹事体大,臣之想许有偏颇,臣还是以为这等事,皇上当问问仲相!” 宇文峰沉默了。 他的心里很是愤怒。 他很不想再去问策于仲伯,可宇文及的这番话偏偏又有道理。 对越国他没有恨。 他仅仅是想要占领越国罢了。 但对李辰安……他是发自内心的恨! “朕又要花银子重建这御书房了……” 他看向了顾西风: “顾爱卿,” “臣在!” “你速去看看宇文狼将那些该死的宁兵抓住了没有。” “你告诉宇文狼,朕要活的!” “朕要让刽子手将这些该死的宁兵凌迟千刀!将他们的头颅送给……李辰安!” …… …… 皇宫里的两次爆炸吸引了整个大荒城居民们的视线。 他们惊呆了。 城防司内城十八营近六千将士在得到了兵部尚书宇文长的命令之后疯了一样的涌出了营地,其中十二个营的战士们骑着战马背着长刀打着火把驰骋在了大荒城的大街小巷。 有大吼声。 有惊呼声。 有尖叫声。 有马嘶,有鸡鸣…… 王正浩轩将褡裢里又装满了烟花,颇为好奇的竖着耳朵仔细听了片刻,说了一句话: “咦,怎么没有听见狗叫声?” 谢虎一愣,“是没听见狗叫声……难道这荒人不养狗的?” “别去想狗!快走!” 马车肯定是没可能赶去皇宫那地方了。 王正浩轩一行七人背着装满了烟花的褡裢混入了人群中,向火光传来的方向走去。 但此行并不顺利。 通向皇宫的路都放置了路障。 每一个路口都有数十个士兵在把守。 唯有从天上飞…… 王正浩轩他们正准备飞,不料却被迎面而来的一支骑兵给撞了个正着。 “宁人?” “拿下!” 王正浩轩一声大吼:“且慢!” 马背上的荒人百夫长眉间一蹙,这一次王正浩轩没有拿出那枚腰牌。 他从褡裢中取出了一枚烟花。 这东西的外观就是个罐子。 见过这东西的人极少,至少这名荒人百夫长没有见过。 “你们是什么人?” 王正浩轩取出了火折子吹燃,点燃了烟花的引信冲着那荒人百夫长咧嘴一笑: “要你命的人!” 他将这枚烟花丢了过去。 那荒人百夫长的瞳孔猛的一缩:“小心……!” 王正浩轩拔刀,一飞而起,一刀横扫,那荒人百夫长的脑袋顿时就飞了起来。 “哈哈哈哈……走!” 就在这群城卫兵震惊的视线中,七人冲天而起,踏步而去。 “取弓……射……!” 荒人士兵在短暂的惊慌之后连忙取弓,浑然没有人注意那个掉落在了他们中的正在燃烧的烟花。 箭刚刚搭在弦上,弓尚未张开。 这枚烟花在人群中绽放。 依旧璀璨。 …… 快活林。 这里是一片火海。 硝烟的味道已淡不可闻。 但烤焦了肉的味道却很是浓郁。 宇文长此刻就站在火海之外,任由热浪扑来。 他的手拽成了拳头,他的眼仿佛也被这火给点燃。 “快活了么?” “老子早就给你说过,红颜祸水红颜祸水,你狗曰的这么下去,迟早一天死在女人的肚子上!” “现在好了。” “都不用老子给你收尸的!” “爹会给你报仇!” 他转身离去,恶狠狠的又说了一句: “待来日,爹必亲自领兵征伐宁国……” “爹多杀一些宁国的女人给你陪葬!” 他忽的一声大吼: “宇文豹听令!” “属下在!” “命内营以剿匪为由,将大荒城中所有的宁国商人全部抓捕!” “抓捕之后关押在校场,本官……亲自审问!” “另,从现在开始,全城宵禁,所有出现在街巷上的人也一并抓捕!” 宇文长背负着双手望向了夜空。 月如钩。 如钩的月似乎不是皎洁的白。 它的光芒仿佛是红色的。 就像赤红的血! 就像燃烧的火!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月如钩 六 同在这个初三的夜里。 枯石堡的城墙上。 周正躺在一张椅子上,双手枕着头,望着夜空中的那如钩弯月有些出神。 围城的荒人大军既没有攻城也没有退去,其目的很是明显,便是想要将自己的这五百玄甲营战士困死在枯石堡里。 对此周正并不是太在意。 他现在想的是他的未婚妻天权。 想着天权,他的那张黝黑的脸上浮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长孙大人在建立玄甲营的时候给他们说过一些话,其中便有这么几句—— “你们,将是皇城司最锋利的刀!” “我也希望你们有一天能够成为整个天下最锋利的刀!” “要想成为一把无坚不摧的刀,就不能有丝毫瑕疵。” “人,最大的弱点便是感情。” “感情中,最薄弱之处便是亲情!” “比如夫妻、比如子女。” “这就是天下人都有的软肋!” “你们要想成为最锋利的刀,就不能有软肋,那就不能允许有感情存在!” “记住,你们这一辈子都不能娶妻生子,我不想我亲手打磨的刀有任何瑕疵!” 这么多年过去,玄甲营的袍泽们记住了长孙先生的话,他们成了这个世界里最没有感情的人,当然也成了最锋利的刀。 但自从玄甲营跟了皇上之后……皇上的说法却与长孙先生迥异。 皇上还不是皇上的时候就给玄甲营的战士们说—— “人,不是刀!” “人之所以称之为人,不仅仅是因为人会用刀,更重要的是人有七情六欲,有所有生物都不具备的感情。”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年纪大了之后也是要退役的。” “你们一个个也都老大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 “我不想你们退役之后的日子过得如刀一般冰冷……那样的人生太无趣。” “你们记住,你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冰冷冷的刀!” “有合心意的姑娘便娶了,来一趟人间不易。” “且行, 且爱, 且珍惜!” 恰有四公主的宁秀卒,也是一群未婚的待嫁的年龄也不小了的姑娘们。 她们身着红衣。 她们的性格如她们身上的红衣一样热情奔放。 玄甲营的弟兄们初时极不适应,但从死亡谷一路回京的朝夕相处之下,这些汉子们那如刀一般冰冷的心似乎也渐渐被捂热了。 这是好还是坏呢? 皇上说这当然是好事。 多情刀客无情刀…… 有情,并不意味着刀就不锋利。 这话似乎是对的。 至少这一次远征,玄甲营的战斗力依旧强悍。 这一次的主要任务是营救皇城司提举大人王正金钟,打残了抓捕提举大人的荒国第三鹰,占领了枯石堡,但任务并没有完成。 周正也在等。 等皇城司飞鸽送来的情报。 就在昨日,第一封情报已经送到,他已知道宁武卒与御风卫正在赶来枯石堡的路上。 按照时间算,他们将在今夜抵达。 今夜…… 周正看了看城墙下灯火通明的天鹰军营地,又看向了天上的那一钩弯月。 思虑片刻,他忽的站了起来。 一只信鸽从夜空飞来,落在了他的肩头。 他从信鸽的腿上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竹筒,从竹筒中取出了小小的一卷纸。 展开来二指宽: “援军已至第三鹰后方二十里地。” “子时突袭,以烟花为号,内外夹击。” “苏沐心!” 周正咧嘴笑了起来。 皇城司的情报说提举大人被关押在大荒城的刑部大牢里…… 大荒城有四方卫城。 这枯石堡是其中之一。 在距离大荒城两百余里的三个方位还有三个卫堡,里面驻扎的是荒国的另外三只鹰。 他们驰援大荒城的时间与从枯石堡杀向大荒城的时间几无差别。 那么,今夜趁着这淡淡的月色,与苏沐心长孙红衣他们来个里应外合,将这支宇文峰最精锐的天鹰军给灭了…… 苏沐心理应是出于这样的一个考虑。 不然他们的大军长途跋涉原本是需要休息。 必须在此战的消息尚未传入大荒城之前,两军灭掉天鹰军,再闪击大荒城…… 必须赶在其余三个卫堡的三万荒人骑兵驰援大荒城之前抵达大荒城。 如此,营救出提举大人的机会才会高一些。 大荒城之战也需要速战速决。 如果拖延到那三分卫城的三只鹰飞回来,莫要说营救提举大人,恐怕所有人都会死在大荒城里。 不是震天雷和烟花不厉害,而是剩下的不多了。 “来人……!” “传本将军令!” “玄甲营所有将士,整装,检查武器装备……随时准备战斗!” “头儿,要干他们了?” “对!” “好,干死他们,活烹了这支鹰!” 城墙上,五百玄甲营战士顿时摩拳擦掌忙碌了起来。 城墙下,灯火通明的天鹰军营地里,帅帐中的宇文化也没有睡。 他抬步走出了帅帐。 背负着双手望了望夜空。 月如钩。 依旧冷。 要回暖还需要等到四月。 四月…… 今儿个才正月初三。 他望向了对面的枯石堡,枯石堡上的灯火并不太明亮。 这些该死的宁兵倒是沉得住气。 无论己方如何骂阵,他们竟然毫不所动。 他们似乎当真要在这枯石堡里长期的呆下去……枯石堡存储过冬的粮草足以支撑他们好吃好喝过上两三年! 但自己却不能在这里陪着他们耗上两三年! 对越国之战就要开启。 天鹰军虽然并不是第一批前往越国的军队,但在宇文化看来,远征作战,那些上了战场的人死一个就少一个。 皇上必然还会继续向越国增兵。 等第一批军队在越国站稳了脚跟,占领了城池,死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天鹰军再登场…… 他嘴角一翘,以最少的伤亡取得最大的利益,这就是他早已做好的打算。 当然,现在首要要解决的是这枯石堡中的五百宁兵。 皇上承诺的从边城运来的烟花…… 他脸上的笑意一敛,眉间微蹙。 宇文顾的部队怎么着也该到了这里才对! 这位老将军难道真的老了么? 不应该啊! 就在他如此想着的时候,一马飞奔而来。 “大将军……勿拦……紧急军情……!” 宇文化惊诧转身。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将飞身下马,他摔在了地上! 他又爬了起来,踩着厚厚的积雪,疯狂的向宇文化跑了过来。 “大将军,大事不好!” 宇文化心里陡然一惊,“何事如此慌张?” “宇文顾大将军所部千人……被宁军全灭!” 宇文化一听,他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一把将这斥候从雪地上提了起来,问了一句废话: “那烟花呢?” “回大将军,没有看见烟花!” “……” 宇文化倒吸了一口凉气,手一松,这斥候落在了地上,又说了一句: “大将军,咱们后方,有大量宁军正在赶来!” “还有多远?” “大致十余里地!” “……” 宇文化的脸顿时漆黑,他沉吟三息: “传本大将军令,” “命五位千夫长立刻、马上前来帅帐!” “命所有士兵立刻、马上做好战斗准备!” “快去……!”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月如钩 七 大荒城皇宫。 刑部。 皇宫里的爆炸声自然让刑部的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上至刑部尚书,下至牢头狱卒,他们此刻的心里都紧张极了。 刑部尚书冬戈尔在他的官署中咆哮: “还不清楚这些宁兵的意图么?” “刚才那枚烟花,若不是顾先生,我们现在全都死了!” “宁兵显然是来救那王正金钟的!” “你们所有人,给本官带着所有的狱卒,将刑部大牢的门给老子守好了!” “记住,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进去!” 顿了顿,冬戈尔喘息了两口气,又咆哮道: “城防司的人呢?” “特么的怎么这时候还没有城防司的人来?” “你,快马去城防司找宇文狼!” “找不到宇文狼就找他爹宇文长!” “刑部需要支援!” “告诉他们,王正金钟若被劫走,老子非得在皇上面前参他们父子二人一本……要死,大家一起去死!” “快去……!” 刑部顿时鸡飞狗跳。 而此刻,有哈木令带路,谢二喜已到了刑部大牢外的那条幽深的巷子口。 二人躲在了一处转角处。 哈木令小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瞅了一眼瞬间就缩回了脑袋。 他扭头看着谢二喜那张漆黑的面巾,咽了一口唾沫,眼里满是惊惧: “村姑大人,整条巷子里全是穿盔带甲的狱卒!” “人家显然已有了准备。” “就凭咱们俩……这根本就冲不进去,莫如……” “莫如什么?” “这个,小人也是为村姑大人您好,与其您也在这里丢了命……你们中原人不是有一句话叫、叫好死不如赖活着……” 哈木令话音未落。 谢二喜已取出了一枚烟花在哈木令的眼前晃了晃,问道:“凭这个能将那些人都弄死么?” 哈木令抿了抿嘴,“这个固然厉害,但这东西爆炸的阵仗实在太大,小人寻思吧……这时候恐怕已经有大量的城卫军向这里赶来,村姑大人身上的烟花……肯定是杀不完这大荒城里的那么多的士兵的!” 谢二喜咧嘴一笑,从腰间拔出了那把杀猪刀: “再加上这个呢?” 哈木令一怔,顿时无语。 心想这位村姑大人应该是没有说谎,她当真就是个村姑。 大荒城的城卫军配备的是军中正儿八经的战刀和长弓,身上穿的也是防御力极强的盔甲…… 就凭你手中的这把菜刀,它连杀猪刀都不是! 你竟然觉得能挡住数万的城卫军? 哈木令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忽然发现这是一场没有希望的战斗,偏偏自己还是以叛徒的身份站在宁人的这一边。 他不死心,又问了一句: “村姑大人,你们……你们究竟有多少宁兵进了城?” 谢二喜好整以暇的吹燃了火折子将手里的这枚烟花点燃,过了片刻才一闪身朝巷子里丢了去。 “宁兵?” “没有宁兵。” “就我们十七人来的荒国,只是在抢这烟花的时候与你们的一千骑兵发生了战斗,我们将那一千骑兵全杀了,但我们也死了八个。” 哈木令这就惊呆了。 他难以相信这十七个人能够以八人为代价杀了一千骑兵! 再差劲的荒人骑兵也有着不俗的战斗力,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这不免让他心里对谢二喜等人又多了一分信心。 也仅仅只有一分! 因为,接下来,整个大荒城定然会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皇宫,尤其是这刑部,不知道会有多少城卫军前来。 就算他们能飞……只要城卫军占领高处以箭射之,他们插翅难逃! 谢二喜压根就没想这么多,她探出头去瞅了一眼,也缩回了脖子: “小哈啊,你记住了。” “我们宁人,没有退缩这个说法。” “我答应了你只要救出了我的相公,就带你去宁国面见皇上。” “荣华富贵谁都想要,却要靠自己的本事去争取。” “宁国的将士们可没有一个怕死的!” “你这性子若是不改改……你拿什么与宁国的将士们去争?” 哈木令心如死灰。 他苦笑了一声,心想荣华富贵……连明儿个早上的太阳都见不到了,还想什么荣华富贵。 就在这时,那枚烟花在巷子里轰然炸响。 谢二喜手握菜刀,一脚踹在哈木令的屁股上。 “走,随老娘去杀人!” 硝烟弥漫在这条长约二十丈的幽深小巷里。 当然那些惨叫声也不绝于耳。 这巷子里有足足两百狱卒,却被谢二喜的那枚烟花给弄死了三十,重伤十二。 有一年岁颇大的牢头在剧烈的咳嗽了几声之后一声大吼: “不要慌!” “稳住阵脚!” “宁兵来了,拔刀……” 说的是荒人语,谢二喜听不懂。 她没有去问。 因为不需要问。 她已经越过了哈木令,如一阵风一般冲入了这黑压压的的狱卒中。 手起。 刀落。 硝烟尚未散去。 跟在她后面的哈木令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无比震惊的看着前方混合在那烟雾中的鲜红的血。 他的视线落在了谢二喜的背上。 这个村姑…… 她竟然当真用一把菜刀杀了进去,似乎……无人能敌! 就在他震惊的这短短数息之间,谢二喜已进入了那硝烟之中。 她踩着地上的尸体还有满地的血如入无人之境! 哈木令的眼里有了光。 那是他看见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连忙拔出了背上的长刀也冲了过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手里的刀,第一次砍向了荒人! 他知道,这一刀砍出去,砍死的不仅仅是人,还有他身后的路。 要么生。 要么死! 若死,用中原人的话来说就是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若生……许能博一个锦绣前程! “拦住她!” “上墙……用箭……” “快去告诉尚书大人……!” “头,拦不住!” “啊……!” “哈木令?你个狗曰的怎么砍自己人?” 哈木令没敢吱声,手里的刀依旧向前面的狱卒劈了过去。 这些普通的衙役哪里是大宗师的对手。 他们就是送人头。 短短数息之间,两百衙役只剩下了几十号人。 他们手里握着刀,他们的手却在剧烈的颤抖。 没有人再冲上去攻击,他们整齐的在后退! 硝烟已淡,血光正浓。 谢二喜一步踏出,却忽然抬头。 月如钩。 浅浅的月色之下,有一人从天而来: “住手……!” “看剑!” 顾西风的剑在一瞬间比那月色还要明亮。 谢二喜嘴角一翘。 她忽的将菜刀别在了腰间,反手从哈木令的手里取过了长刀。 “借你的长刀一用……” 哈木令还没醒过神来,便见自己用了数年的那把长刀,在落入这村姑手里的时候,它竟然绽放出了一道亮瞎眼的银芒! 就像好多好多堆在眼前的银子一样! 谢二喜这一刀并没有向从空中扑来的顾西风劈去。 这一刀落在了前方的狱卒身上! 长刀斩落,刀芒一丈。 漫天的血雾弥漫。 不绝于耳的惨叫声起。 谢二喜收刀。 抬头。 望着从天而降的那剑客,呲笑了一声: “老娘偏不住手,你能奈我何?”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月如钩 八 那一刀,活生生劈出了一条血路! 甚至刀芒还劈碎了刑部大牢的那两扇坚固的大门! 谢二喜依旧站在原地,她长刀杵地,收回了视线,扭头就对哈木令说了一句: “你可以进去了,找到我相公,我马上就来。” 哈木令又吃了一大惊。 他只是听过第三鹰抓住了宁国的大人物王正金钟,可他并没有见过王正金钟啊。 进去……? 这村姑要是死了,那自己深陷牢狱岂不是连跑路的机会都没了? 就在他迟疑的这一瞬间,谢二喜身影一晃已到了他的后面。 一脚…… 哈木令飞了出去。 他穿过了那条血路,那些在谢二喜这一刀之下尚存的狱卒根本就没回过神的那一瞬间,他已飞入了大牢之中。 “噗通”一声。 他摔了个鼻青脸肿。 但他没觉得疼。 他的内心无比绝望。 现在还能怎么办呢?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这村姑能够快点将天上飞来的那个高手杀死。 他连武器都没有。 如果那些狱卒进来……他根本无处可逃! 这特么的! 太危险了! 哈木令翻身就起。 爬起来就跑…… 刑部大牢很大,他并不知道王正金钟关押在哪里。 他的脑瓜子飞快的转着。 既然是大人物,那肯定就关在最严密之处。 那就是地牢了。 该死的,地牢的入口又在哪里? 哈木令在刑部大牢中就像无头的苍蝇一样乱窜。 巷子中。 顾西风身随剑走,从天而来。 谢二喜这才眼睛一眯,起刀。 就在她的刀从地上抡起的那一刻, 有风起。 有云涌。 天地仿佛变色。 顾西风陡然感觉到了一股难以匹敌的冰寒杀意! 他的眼顿时瞪得如灯笼一样大!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宗师!” 这特么的! 宁人竟然派来了一个大宗师! 难怪自己就算是用了逍遥步也找不到她的踪迹。 半步大宗师与大宗师相差半步。 但顾西风却很清楚这半步的差距何其之大! 他的剑势已成。 他的剑芒距离刀芒而今只剩下三尺距离! 他就算是想跑也来不及了。 他狠狠的一咬牙,将内力催发到极致。 长剑剑芒更甚,如满月之光! 谢二喜手中的长刀刀势也成,她的刀没有招式,就是这么向天一撩。 “锵……!” 一声比烟花爆炸还要大的金铁交鸣之声陡然响起,那些存活下来的惊呆了的狱卒们,他们忽然丢下了手里的武器捂住了耳朵。 在这一声爆震之下,他们的眼角竟然有血流了出来。 顾西风的虎口在刀剑相接的那一瞬间迸裂。 他的剑, 断! 他的人被这股强悍的力量反震向天上倒飞而去。 谢二喜抬头。 月如钩。 这人仿佛就要被挂在那钩上。 她双腿微曲,向着空中电射而去。 以比顾西风更快的速度飞到了空中。 长刀再起。 一轮。 顾西风在这一瞬间亡魂大冒! 他看见的不是皎洁的月光。 他仿佛看见了一轮耀眼的红日升起! 那极致浩然的光芒令他根本无法直视。 这是什么刀? 他根本来不及去想,也根本生不起战意。 他的身子在空中强行一扭,脚踩逍遥步,身影陡然从空中消失。 谢二喜的刀落下。 斩在了空中。 空中仿佛有一圈圈的涟漪激荡开来。 那些涟漪就像被点燃的火一样。 有色。 有形。 还有温度! 就这么在空中飞快的四散开去。 顾西风的身影在外圈的涟漪中出现。 他狂喷了三口鲜血,手里的断剑猛然在这涟漪中一插, 仿佛有咔嚓一声。 他的剑再断。 他身上的衣裳破碎。 他拼尽了最后一口内力再踩逍遥步…… 涟漪消失。 夜空中无比寂静。 只有那一钩弯月依旧高悬。 谢二喜手握长刀,望着顾西风消失的地方沉吟三息。 落地。 她没有去追。 她要去救丈夫王正金钟! 她也没有去杀那些呆若木鸡的狱卒们,就这么大喇喇的走入了刑部大牢的门。 大牢里关押了许多的犯人。 那些犯人们当然也被外面的爆炸声惊动,他们一个个站在铁栅门前紧张并好奇的看着,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谢二喜当然没那好心去将这些犯人给放了。 借着大牢墙壁上的油灯昏暗的光芒,她四处打量了一下,吼了一嗓子: “哈木令……!” “村姑大人……来这……!” 哈木令找到了地牢的入口。 入口的门是一扇厚重的铁门。 铁门上挂着一把很大的铁锁。 “小人估计王正金钟大人就关押在下面,只是没钥匙这玩意儿弄不开呀!” “让开!” 谢二喜将那把长刀丢给了哈木令,从腰间拔出了她的那把菜刀。 刀起。 “铛……!”的一声。 一篷火光闪过,那铁锁应声而落。 哈木令张大了嘴巴,再看向谢二喜的背影的时候,他的眼里除了震惊便是佩服! 当然又有了光。 谢二喜推开了那扇铁门。 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她眉间一蹙,抬步顺着台阶而下…… 台阶的尽头是昏暗的通道。 通道的两旁都是牢房。 关押的人似乎不多,谢二喜扯着嗓子又是一声大吼: “死鬼……” “你在哪?” 她抬步而行。 就在这地牢的尽头,有个轻微的声音传来: “你妻子?” 王正金钟咧嘴一笑,虚弱的回了一句:“对,我妻子。” “看来你妻子很厉害啊!” 王正金钟又苦笑:“对我……对我还是很温柔的。” “哦,来,再喝一杯。” “好,就再喝一杯。” 坐在王正金钟对面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老人穿着一身颇为富贵的员外服,头上也戴着一顶员外帽。 这一身行头一看就不是个穷人,可偏偏他这时候就坐在这间潮湿、阴暗,还充满了各种难闻的味道的地上。 两人之间有一张破烂的矮几。 偏偏这矮几上却放着一坛画屏春,还有两个极为精美的青铜酒樽。 当谢二喜来到了这间牢房门前的时候,这个老人扭头看了看她,伸手一引,说了一个字: “坐!” 这里没有凳子,那就只能坐在地上。 谢二喜坐下,眉间一蹙,“你是何人?” “哦……老夫就是个商人,从楼兰而来,想委托提举大人转告一下你们宁国的皇帝李辰安。”“老夫想要与李辰安做一点小生意。”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月如钩 九 楼兰? 谢二喜不知道,她看向了王正金钟。 王正金钟喝了一杯酒,“就是传说中的大离余孽而今所建的一个国。” 谢二喜大吃一惊,她看向了这老人: “你是楼兰的人?” 老人淡然一笑,“大离这个名字不太好,离……不吉利,” “故,千年前大离皇室退出中原迁往塞外之后,经过了足足三百年的数代人的奋斗,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元气,总算是又建立起了一个国家。” “再叫大离就不合适了,于是就改为了楼兰。” “当然,追溯千年,我们都是大离的后人,所以不需要区分得太开。” “语言一样,文化也是曾经大离的那些东西,礼仪同样是那些传承,与而今的中原诸国并无二致。” 谢二喜深吸了一口气,手里的菜刀没有别在腰间,依旧握在她的手上。 这是她这辈子看见的第一个楼兰人,也就是传言了千年的所谓的大离余孽。 现在这个老人出现在了这里,还想与李辰安做一笔生意……如此看来,这楼兰国,当是有了重返中原甚至入主中原之心了! “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你凭什么能够与李辰安做一笔生意?” “他可是宁国的皇帝!” 老人又笑了笑: “老夫当真就是个商人,但也能代表楼兰国皇上的意思。” 谢二喜的眼眯了起来。 “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身份还极高的商人?” “啊,武功不重要,老夫前来也并没有恶意。” “你瞧,你丈夫身上的伤就是老夫治好的。” “当然还没有痊愈,但只需要调理个半年左右时间,老夫保证他又能恢复如初,并不会留下任何的后遗症。” 谢二喜看了看王正金钟,王正金钟点了点头: “三天前他来的这里。” 谢二喜眉间微蹙:“可外面牢房的门却是锁住的。” 王正金钟伸手向上斜斜一指。。 谢二喜抬头,豁然一惊—— 这是地牢! 可这间地牢顶上的那个角,竟然有一个洞! 这老头,他从上面打了一个洞到这里,当然其主要目的并不是给王正金钟治病。 他仅仅是想王正金钟身上的伤势能够痊愈,而后……恐怕根本不需要自己前来营救他就会将丈夫给送出去! 谢二喜收回了视线看向了这个老人: “既然是与我们宁国皇上谈生意,你为何不亲自去?” 老人颇为遗憾的叹息了一声: “老夫当然是想要去的,毕竟……老夫也已听说过关于他的故事。” “不得不说,李辰安是一个传奇,老夫对他也很是好奇。” “他的诗词,比千年大离那么多文人墨客所留下的诗词更加精美。” “他的画屏春、他的烟花……还有提举大人的那把刀的工艺,都让老夫极为惊叹。” “可惜老夫实在没空抽不开身啊。” 谢二喜问道:“既然都从楼兰来到这里了,莫非还有比与咱们皇帝见一面这事更重要的事么?” “不能这么比,两件事都很重要。” “另一件事是什么?” 老人沉吟三息,说道:“樊桃花向楼兰而去。” 谢二喜一惊:“樊老夫人?她怎么知道楼兰?她去楼兰做什么?” 老人没有回答樊桃花怎么知道楼兰,他回答的是后一个问题: “她去找钟离破!” “……定国候钟离破也去了楼兰?” “对,皇上待他为上宾,拜他为抚宁神将,统御楼兰三十万大军!” 谢二喜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定国候若是率三十万大军来攻打宁国……李辰安可是钟离破的孙女婿…… “这事与你有何干系?” “樊桃花恐怕会对钟离破不利……便是对楼兰接下来的可能要执行的计划不利,老夫既然知道,便有阻止她的责任。” 老人微微一叹,“所以,老夫知道了提举大人关押在这,便想到了这么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老夫救提举大人出这牢狱,这自然不是白救的,便是想要委托提举大人将这笔生意转告李辰安。” 谢二喜眉间一蹙:“说来听听。” “这不,距离下一次的蜀山论剑还有两年余。” “老夫想与你们宁国的皇帝李辰安做的这一笔生意就是关于蜀山论剑最终的胜负!” “为天下苍生免受战火涂炭,吾皇希望能与李辰安赌宁国江山!” 谢二喜心里一惊,“你是不是疯了?李辰安怎么可能与你楼兰国去赌江山?” 老人又是一笑,那张微胖的红润的脸露出的表情颇为骄傲: “这是一个很公平的买卖。” “这几天老夫已与提举大人聊过,大离早已在楼兰建国,经过这数百年的发展,其实力嘛,自然不在中原诸国之下。” “若是大离铁骑挥兵而来,再一统中原诸国,这需要浪费很多的时间,更主要的是会死很多人。” “听说李辰安心地极为善良,想来他也不愿意看见整个中原赤地千里的那般凄惨景象。” “一个蜀山论剑,双方各出三五人就将这事给办了……” “李辰安输,便将宁国交给楼兰。” “我方的人输,吾皇便将楼兰交给李辰安,再附送强大的隐门……” “你瞧,这是不是用最简单的事解决最复杂的问题?” 谢二喜冷哼了一声,眉梢一扬: “莫非你还以为当下之宁国打不过大离的那些阴魂不散的余孽么?” 老人没有生气,依旧一副生意人的和煦笑意。 他一捋长须,说道: “不就是烟花么?” “大离没有,但大离有隐门啊!” “你可知道隐门中有多少高手?” “老夫也不需要瞒你,经过千年的探索,隐门中而今已有了比大宗师更厉害的高手,我们称之为……圣阶。” “一个圣阶高手,大致能够轻易的杀死三个大宗师。” “宁国有几个大宗师?” “中原诸国加起来能有几个大宗师?” “烟花虽然厉害,但它根本就沾不到圣阶的边!” “但圣阶高手要杀那些普通的战士……这真的是太容易的事!” 谢二喜心里一沉,“这么说,两年后的蜀山论剑,你们将派出圣阶的高手?” 老人哈哈一笑,“这是对对手的尊重!” “但这根本就不公平!” “生意嘛,有些时候多少会有一些不公平。” “这不还有两年多的时间么?宁国也大可以举全国之力培养出一两个圣阶的高手出来。” 谢二喜眼里露出了杀意。 “这么说,你也是圣阶?” “老夫不是,但……你的刀还杀不了我。” “总得要杀一杀试试!”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杀 一 站在这监牢门外的哈木令当然也听到了这些话。 他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一样! 接着,他的瞳孔猛的一缩—— 谢二喜手里的菜刀忽然明亮。 老人依旧坐在地上,但他的手却在谢二喜出刀的那一瞬间微微动了一下。 “叮……!” 一声悦耳的声音响起,在这寂静的地牢中久久回荡。 哈木令当然是看不清楚的,他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起来这原本以为的一场激烈的战斗,似乎就在轻描淡写间结束了。 谢二喜的刀没有了那明亮的光。 她也没有再劈出一刀。 她正眉间紧蹙看着手里的菜刀。 菜刀缺了一个口! 那老人……似乎毫发无伤。 胜负就在那弹指一挥间分了出来。 似乎这位村姑大人输了。 王正金钟此刻也看着谢二喜,眼里有些担忧,还好,只是菜刀崩了,妻子似乎无事。 那老人一捋长须又笑道: “现在试过了,不瞒夫人,老夫仅仅迈入了圣阶半步。” “既然你来了,老夫这就要走了。” 老人站了起来,“你的刀还不错,足以保护你丈夫离开这大荒城。” “两年之后,蜀山论剑……再见!” 他长身而起,从那个洞里飞了出去。 谢二喜看向了王正金钟: “他叫啥名字?” 王正金钟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谢二喜瞪了王正金钟一眼: “他将大离余孽的秘密就这么告诉了你?甚至让我们知道了隐门有无敌的圣阶存在?” “他们这是安的什么心?” 王正金钟苦笑: “因为他们不需要再藏着了!” “至于他们安的什么心……那当然是狼子野心!” 谢二喜懂了。 如此说来,如果李辰安不答应这笔买卖,他们就将直接率兵而来。 如果李辰安答应了这笔买卖,便是楼兰国给了李辰安或者说中原三国两年的时间。 他们要通过这件事告诉中原三国,他们要回来了! 他们要取回千年前所失去的,便是要再次一统天下! 毫不避讳。 也不再藏着掖着。 那么……这足以说明他们的实力真的很强大。 那就是隐门中,恐怕已经培养了不少的圣阶。 中原三国如何应对? 松山剑院、牧山刀、晚溪斋或者是洗剑楼天音阁等等中原顶尖门派,谁又能培养出圣阶的高手来? 谢二喜不知道圣阶,她连大宗师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刚才的那一刀,确实杀不了那个老人。 如果那个老人对她有杀意,她这时候已经死了。 她能在荒人中如入无人之境,那么,那些所谓的圣阶高手,岂不是能够轻易的在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 看来这个本来就很乱的世道会变得更乱了。 但这关老娘屁事! “你的武功恢复了么?” “还没有。” 谢二喜起身,蹲在王正金钟的面前。 “上来,我背你,咱们回家!” “那个洞两个人钻不出去。” 王正金钟的意思是想要谢二喜先将他给托举出去,却不料谢二喜二话不说,直接撕了一条布袋将他绑在了背上。 “……那就杀出去!” 哈木令觉得今晚发生的事比他这一辈子所经历的所有事加起来都精彩。 不对,不应该用精彩这个词。 应该说是……荒唐! 老子只是想要抱个大腿而已。 只是想要离开这城防司去边城,那边油水多一点,前途也更远大一点。 不就是为了多弄点银子好去青楼么? 身为一个火气正旺的年轻男人的如此质朴的爱好,就这么个简单的理想,现在却要搭上一条命! 谁会想到这一家伙抱上的是宁人的大腿呢? 跟着这村姑而来,竟然听见了大离的秘密! 竟然还看见了一个活生生的楼兰人! 这个自己以为已经无敌的村姑……她确实是个高手,竟然不是那个楼兰老头的对手! 这也罢了,毕竟那个老头已经走了。 可这个村姑还是个疯子! 看着涌入地牢里的黑压压的城卫军,哈木令原本升起的那抹生的希望再次破灭。 他的眼里没有了光。 只有一片黑暗。 对面有他曾经的手下! 当然也有他的上司。 而现在,他们就站在了这地牢另一头的巷子里,已举起了弓。 弓上当然也搭上了箭! 通往地牢出口的这条巷子很窄,头顶的屋顶也不高。 这便意味着对方射来的箭将会无比密集,跟本就没有躲闪的空间。 除非将自己关在牢房里,那又成了真正的瓮中之鳖。 生的路,在哈木令的心里已经断绝。 他看向了谢二喜。 生无可恋的递上了他的刀。 谢二喜接刀。 对面有人一声大吼:“射……杀无赦……!” 箭羽如蝗。 谢二喜手握长刀,刀光如墙。 她没有学过任何刀法。 偏偏她此刻使出来的,竟然就是王正浩轩曾经所用过的那一刀—— 牧山刀! …… …… 刑部大牢已被数以万计的城防军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困。 王正浩轩一行此刻已来到了刑部的外面的屋顶上。 看着这里的状况,王正浩轩自然知道娘肯定就在里面。 他从褡裢里取出了两枚烟花,用火折子点燃,“虎子哥,诸位叔伯弟兄,你们的这份情,我记在心里了。” “我希望大家都能活着回去。” “我现在有了一个理想。” 谢虎一怔,“你还有理想?” 王正浩轩咧嘴一笑:“曾经没有,但现在有了。” “你的理想是啥?” “我要从军!” “我要当个威风的大将军!” “往后,你们若是愿意就跟着我,我保证让你们……” “浩轩兄弟,烟花的引信快燃完了!” 王正浩轩吓了一跳,连忙将两个烟花丢了出去。 “轰……!” 烟花在黑压压的城卫军的头顶绽放。 “浩轩兄弟,你的理想咱们回头再说,先弄死他们!” 其余人皆取出了烟花。 他们分散去了刑部的四方,那些烟花便在四下里爆炸开来。 刑部被升腾而起的浓烟和火焰包围。 不知道有多少城卫军死在了这烟花之下。 但活着的依旧很多。 王正浩轩丢出了最后一枚烟花,他拔出了背上的长刀,一声大吼: “小崽子们,给小爷去死吧!” 一刀落。 血四溅。 杀意漫天!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杀 二 枯石堡外。 天鹰军大军已集结完毕。 他站在了中军高大的战车上,望着前方漆黑的夜,远方已隐隐能够看见火把微弱的光芒,耳畔已隐隐能够听见战马在雪地上狂奔的声音。 他的身边除了那名军师之外便是他的五个传令兵。 此刻的宇文化心里有些慌。 他并不怕此刻赶来的六千宁兵,他怕的是这六千宁兵抢去的那一千枚烟花! 这玩意儿的威力皇上带着他们在边城见过! 战士们身上的盔甲虽有部分的防御能力,但胯下的战马却毫无抵抗之能。 尤其是那烟花的爆炸声和爆炸时候产生的火光,对战马有着极大的刺激性。 就算是塞住战马的耳朵,总不能再蒙住战马的眼睛吧。 该如何应对? 没有人知道。 就算是皇上也不知道。 这该死的宇文顾! 一个原本唾手可得的功劳,却因为他丢失的这些烟花,反而令自己陷入了两难之境—— 若战,敌人祭出烟花如何去解? 那几乎是一个必败之局面! 若不战而退……丢的可不仅仅是天鹰军的脸,丢的还有皇上的脸! 这是皇上当年在秀山部落起兵的时候亲手打造的军队! 真正的嫡系! 荒国的王牌! 跟随皇上平定草原身经百战无一败绩,偏偏在自己的手里成了逃兵……就算是能活着回去,皇上定然也会砍了自己的脑袋。 他眼睛一眯,深吸了一口气。 左右都是死,那不如轰轰烈烈的去死! 他正要下达命令,站在他身旁的那个军师忽然说道: “大将军,烟花虽然厉害,但敌人的手里也只有一千枚烟花。” “大将军的手里……还有两万扈从!” 宇文化心里一惊,眼睛忽然一亮。 对啊! 用这两万扈从的命去消耗宁军那一千枚烟花,等他们的手里的烟花放完,天鹰军再出击……没有了烟花的宁军那就是草原上任人宰割的羊! 这一刻,他有了主意。 一声大吼: “传令兵,传本大将军令……!” “命所有扈从拔营,至大军前方百丈距离,泼以火油,筑火墙拒敌!” “每个扈从带箭矢十支,于火墙之后射击!” “所有人不可后退一步,违者……斩!” 随着宇文化的这道命令传递下去,荒人的军队也展现出了他们强悍的执行力。 站在城墙上的周正眉间微蹙,看着那一处处营帐的灯火熄灭,看着那些荒人将营帐拔起来就跑,他发现自己看不懂了。 “这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这天鹰军想要跑路了?” 周正不知道那一场意外的烟花劫持事件,在他想来,就算是苏沐心他们抵达这里的消息被天鹰军知道,天鹰军也没有逃跑的道理。 作为荒国最强大的骑兵,他们的骄傲应该是战斗至最后的一兵一卒才对。 周正身边的五个百夫长这时候看在眼里也急在了心里。 这几日住在枯石堡,吃得好睡得也好。 但千里迢迢跑到荒国来并不是来享受的! 他们是来打仗是来杀人的! 这是军功! 或许曾经的玄甲营战士们不在意军功,毕竟那时候的玄甲营仅仅是皇城司提举大人长孙惊鸿的一支私兵。 但现在的玄甲营却完全不一样了。 他们是天子亲军! 他们中的不少人已与宁秀卒的姑娘们私定终身,这便意味着接下来他们就要成家了。 成家…… 那当然应该给妻儿一个坚固温暖的家! 他们需要军功,这是属于他们的荣誉,也是他们未来的那个家的保障。 眼见着这到了嘴里的肥肉要跑路,他们所有人都急了。 “头儿,要不要开城门攻出去?” 周正沉吟三息,“再等等。” “……等啥?” “你们瞧,” 周正伸手一指,五人举目望去。 前方,火把那微弱的光芒正在渐渐明亮。 “按理,天鹰军既然知道了咱们的援军正在赶来,作为骑兵,为了避免出现腹背受敌之局面,他们这时候应该向苏沐心所部冲锋才对!” “可你们看看,他们的主力骑兵虽然集结,却依旧未动。” “反倒是那一批拆除营地的兵跑到了最前面去……” 周正没有料到宇文化想要用那些扈从的命去消耗苏沐心带来的烟花,他也不知道那两万人是那五千骑兵的扈从。 他以为天鹰军是要在阵地的前方以那些马车营帐为墙阻挡苏沐心所部的冲锋。 后面待命的这批骑兵,便是为了防备自己的这五百战士出城。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就在他们的视线中,那些荒人士兵竟然将那些营帐给点燃了! 漆黑的夜色中,那一堵火墙便显得格外显眼。 那火墙阻挡了苏沐心所部,但同时也阻挡了天鹰军向前的脚步。 “这是……难道他们要往两边跑?” 周正一脑门的雾水,愈发弄不清荒人的意图。 “头,现在怎么办?” 周庄拽了拽拳头,按照计划,苏沐心所部抵达之后,他们将以烟花为号。 当第一枚烟花爆炸的时候,他们会发起一轮烟花的攻击,这个时候,玄甲营就要做的就是开启城门从敌人的后方发起攻击。 但现在……苏沐心所部恐怕短时间无法越过那火海,那么玄甲营还要不要出城? 而此刻,正快马奔来的宁武卒与御风卫也远远的看见了那道火墙。 他们停在了火墙外三十丈距离,因为他们已看见了火墙后的弓箭手。 长孙红衣扭头看向了苏沐心,眉梢微微一扬: “情报说天鹰军主力五千骑,这看上去似乎远远不止啊!” 苏沐心眉间微蹙望着那火墙后黑压压的人,确实远远不止五千之数。 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天鹰军为荒国最厉害的骑兵,他们擅长的应该是在马背上作战,可现在火墙后的那些人却并不是在马上。 而是在地上! 所以,这应该是与天鹰军配合的弓箭手。 有火墙,有弓箭手,要杀过去必然会付出一些代价。 “长孙小姐,” “请叫我长孙将军!” “哦,长孙小姐,这火墙并不太长,这些弓箭手皆集中在此处……你率御风卫以最快的速度绕至敌军左翼,从左翼发起冲锋。” “你记住,你冲锋的对象并不是这些弓箭手,而是那五千骑兵主力!” 长孙红衣沉吟三息,一声令下,率三千御风卫向左翼狂奔而去。 苏沐心看向了他身边的慕容荷,微微一笑: “夫人,这里就你武功最高,投掷烟花这事就靠你了。” 慕容荷面色微微一红,心里却甜滋滋的。 “好……何时放烟花?” “现在!” 慕容荷在雪地上摆了一排的烟花! 接着,那一枚一枚的烟花就在三十丈开外向敌人的弓箭手丢了过去。 “轰……!” 一阵连绵的震天巨响炸碎了枯石堡外的夜的宁静。 苏沐心拔出长刀一声大吼: “杀……!” 三千宁武卒将士弃马。 他们本就不是骑兵而是步兵。 他们踩着厚厚的积雪飞快的向敌军阵地冲了过去。 城墙之上,周正一瞧,也是一声大吼: “玄甲营……出城……杀敌!”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杀 三 宇文化的注意力全部在前方。 他不知道这十余枚烟花的爆炸给他的扈从造成了多少伤害,他现在奇怪的是宁军明明有一千枚烟花,他们为什么不多放一些再发起攻击。 就算是这一轮烟花将前方的防线炸出了一个缺口,他们弃马跑来…… 等他们跑到,两边的扈从已能将那缺口堵住,那么迎接他们的就是死神之箭! 但片刻之后,当那硝烟散去之后,就着更加明亮的火光,宇文峰看清了前方战场,他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些该死的宁兵竟然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快就罢了,他们竟然悍不畏死! 那火墙依旧在。 他们竟然就这样提着刀冲入了那片火海中,踏着在雪地上熊熊燃烧的火,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们的前锋竟然已越过了火海。 他们并没有向天鹰军主力冲来。 他们在越过火海之后向两边的那些扈从杀了去! 能够成为天鹰军的扈从当然也不是寻常的百姓,他们是作为天鹰军后备力量的存在。 他们同样要受训,接受的是和天鹰军一模一样的训练。 所以…… 距离宁兵最近的那些扈从在那一瞬间弃弓拔刀。 战斗瞬间打响。 一时间杀声震天。 宇文化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相信这些扈从的战斗力。 对方只要不是远距离用烟花攻击,那么胜利就属于自己! “看来这些宁兵也是骄傲的。” 宇文化扭头看向了他的军师,不屑的一笑: “虽说在战场上骄傲的军队气势会显得更加强大,但真正能笑道最后的在本大将军看来还是将士们的韧性。” “你们中原人不是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么,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本大将军深以为然,但对面的宁军统帅似乎并不知道这个道理。” “他们长夜奔袭,乃疲惫之师。” “他们明明有烟花可令本大将军喝一壶的……可偏偏他却放弃了烟花选择了最错误的战斗方式。” 宇文化笑了起来。 “宁人如何能与荒人比力量?” “他们这一轮徒步冲锋倒是令本大将军惊讶,但这消耗的是他们自己的力气。” “现在短兵相接,我方不仅仅是人数占据巨大的优势,我方还是以逸待劳,在力量上也占据极大的优势。” 枯石堡方向有声音传来。 宇文化扭头看了看,看见的是摇曳的火把。 他又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很好!” “老鼠出窝了。” “在咱们这片草原上,猎鹰捕兔依靠的不仅仅是极快的速度和锋利的爪子,更重要的发现猎物之后的耐心。” “看看,这些老鼠以为看见了生的希望,却不知道自己正奔赴在死亡的路上。” 宇文化又扭头向左翼方向看了一眼,又轻蔑一笑: “三面合围。” “若是别国的军队恐怕还当真被他们这三面合围之局给吓住,那么退路就只有往右翼方向而逃。” “可他们不知道咱们是荒国最厉害的那只鹰!” 宇文化面容一肃:“传令兵听令……!” “命第一骑宇文山所部左翼迎敌!” “命第二骑宇文青所部以最快的时间消灭枯石堡之宁兵,而后……与宇文山合围左翼敌军!” “命卓木涯督战扈从,分出五千弓箭手……射杀前方敌军后军!” 他拔出了战车刀架上的刀,猛的一挥,一声大吼: “草原的雄鹰,给本将军尽情的杀吧!” “割下这些该死的宁人的人头……向皇上献……” 礼字尚未出口。 他身旁的那军师忽然看向了空中。 空中,前方有一枚烟花闪烁而来。 后方……也有一枚烟花闪烁而来。 它们引信燃烧的火花在这漆黑的夜里格外显眼,看其移动的轨迹…… 军师心肝儿猛的一颤,他一声大吼:“小心……烟花……!” 他一家伙向宇文化扑了过去,将意气风发的宇文化从战车上扑了下来,落入了雪地中。 雪很厚。 宇文化整个身子都埋在了雪地里,那个军师就在他的身上。 但宇文化这时候却并没有一脚将这军师踹开,他仰望夜空,看见的不仅仅是那如钩的弯月,还有…… 好多好多的几乎连成了串的烟花! 慕容荷一边走一边放烟花。 周正一边跑也一边放烟花。 左翼冲来的长孙红衣所部此刻已停了下来。 他们下了马,拿着刀,看着那些从天而降的烟花。 荒人的骑兵显然也发现了这要命的情况。 第一骑宇文山瞳孔一缩,冲着自己的一千骑兵一声大吼: “跟着本将军,冲锋……!” 第一骑在最短的时间调转了马头,宇文山带着一千骑兵疯狂的抽打着战马向周正所部狂冲而去。 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烟花是远距离杀伤性武器,虽说也能在身边放……总没人真活腻了吧? 第二骑宇文青所部在迟疑了三息之后也做出了选择。 他们向站在左翼数百丈距离的御风卫冲了过去。 其余三骑一瞧,他们醒悟了。 要破解这烟花,那就要与放烟花的敌人混在一起。 于是,这三支骑兵也在他们各自统领的带领下,向前方的战场冲了过去。 宇文化的五百亲卫一瞧…… 亲卫统领宇文水一个健步飞奔而来,一家伙将压在宇文化身上的军师拽开,他正要将宇文化从雪地里抓起来,却不料宇文化此刻的眼里充满了恐惧。 宇文化伸出了手。 他一家伙将宇文水给拽在了身上。 “轰……轰……轰……” 烟花落下。 地上的积雪漫天而舞。 硝烟混杂着士兵们鲜血的味道也四散飘来。 宇文化被一枚落在丈许距离的烟花的爆炸给震得脑瓜子嗡嗡的。 他的耳朵里在轰鸣,他没有听见被惊吓的战马的嘶声,也没有听见那些士兵们惨烈的叫声。 他过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才陡然醒过神来,他一把推开了身上的宇文水,一屁股从雪坑里坐起…… 他的眼里顿时惊慌。 整个战场一片混乱—— 本以为那两万扈从能够轻易将那几千个宁兵步卒杀死……但现在的形势似乎并不是这样。 距离有些远,他只能从隐隐传来的荒人的叫声中听出一些端倪。 似乎宁兵的盔甲刺不穿。 似乎宁兵的长刀锐不可当。 那些扈从在退,在恐惧的退! 而更令宇文化绝望的是那三千走在后面的天鹰军骑兵。 他们没有跑多远烟花就落下。 他们的战马受惊,整个队伍……看似未溃,却已不成军! 那么第一第二骑呢? 宇文化从地上站了起来,回头望去。 他心里总算是安稳了少许。 第一骑的一千骑兵已与那五百宁兵战斗在了一起。 第二骑的一千骑兵也已与左翼的宁兵打了起来。 他们的烟花总算是不管用了。 那么,只要稳住前军,等第一第二骑消灭了那些宁兵之后…… 就在宇文化如此想着的时候,他身后忽然有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咦,这人好奇怪的样子。” “沐心,你快来看看,这好像有条大鱼!”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杀 四 荒国皇宫。 御书房。 宇文峰看着前来汇报的兵部尚书宇文长,他看了足足十息,这才忽然自嘲一笑,说道: “你说入城的宁兵十人不到?” 宇文长面露愧色,低声回道: “……回皇上,经全城搜查,确实并未发现大量宁兵。” 宇文峰眉梢一扬: “你的意思是……不到十个宁兵,就将朕的大荒城给搅了个天翻地覆?” 宇文长的头埋得更低,他无法回答,唯有点了点头。 宇文峰深吸了一口气,站在了窗前,望着外面的夜色,听着隐约传来的厮杀声,他忽然发现自己对宁国的了解,不,应该是对李辰安的了解还是太少了一些。 那厮……并非自己所想那般简单啊! 原本以为他也就是个不懂治国不懂打仗的书生罢了。 现在看来,这厮的胆子也足够大。 行动也足够的果断。 为了一个王正金钟,他就敢派五百人跑到荒国的南溪州,几乎消灭了自己的第三鹰,还占领了一座城! 曾经将这样的失败归结为烟花的厉害,现在看来其原因并不仅仅如此。 那些跋涉数千里的战士们有强悍的武技,有悍不畏死的精神。 他们明知道以五百之数深入荒国最终的下场唯有一死,但他们就这么来了。 义无反顾的来了。 这便说明这些将士对李辰安是绝对的忠诚。 为了完成李辰安的命令,他们根本就没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这才是最可怕的! 草原上最厉害的狼,就是不要命的狼! 李辰安一个书生,是如何让这些匹夫为之效命的呢? 再回省自己…… 当了这皇帝却在防备着许多。 防备部落的那些首领,防备十三鹰的那些大将军,也防备着仲相。 看来自己错了。 另外……从今晚的事件看来,荒人的骑兵虽然厉害,但荒人中却并没有顶尖的战斗力的存在。 比如这几个突袭大荒城的宁人。 他们并不是普通的兵! 他们有极高的身手! 其中竟然还有一个能重伤顾西风的大宗师! 原本江湖中人面对大军的时候作用并不是太大,但如果江湖中人再加上烟花……这就很可怕了。 他们高来高去,根本不需要与大军正面战斗。 他们只需要在箭矢的射程之外投掷烟花即可。 而自己引以为傲的骑兵,最怕的偏偏就是那烟花的爆炸声。 如此看来,荒国的骑兵辉煌的时代似乎将因为烟花这个东西而逝去。 那么未来的战斗又将是怎样的呢? 荒国,当拥有自己的江湖了。 必须重视武林高手在战场上的巨大作用。 要培养属于荒国的武林高手,便需要建立如中原一般的江湖门派。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可一蹴而就的事。 这需要经过数代人的努力、积累,沉淀。 路,是人走出来的。 那么从朕开始走,数代之后,想必荒国的江湖也能有大宗师的诞生。 宇文峰因大荒城遇袭之事这一刻想了许多。 也因为这件事,他坚定了先取越国的计划—— 对李辰安之恨,他忽然间并没有那么浓烈了。 倒不是对李辰安心生畏惧,而是他开始欣赏起了这个宁国的诗仙皇帝来。 可不仅仅是个诗仙。 他还是这个时代的一个不可轻视的枭雄! 宇文峰觉得自己也是一代枭雄。 能够有李辰安这样的强悍的对手,他的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豪迈之意。 他转过身来,看向了宇文长,神色极为严厉:“你那儿子宇文狼,朕给你说过多次!” “抛开咱们君臣的身份不讲,你是秀山部落的人!” “是朕的叔父!” “那些年你为朕的这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朕登基时候便封你为兵部尚书,这不单单是看在血脉的情分上!” “这主要还是看在你的那份忠心上!” “那是你的功劳,是你该得的,朕自然毫不吝惜的赏!” “中原有句话,说虎父无犬子。” “可宇文狼呢?” “你知道他整天都在干什么,满朝文武也都知道他整天在干什么。” “享受谁不会?” “但如果是躺在祖辈们的功劳簿上享受……” 宇文峰眼神一凛,正要训斥宇文长教子无方,却见宇文长脸上露出了极为悲戚之色。 宇文长没有告诉他宇文狼死在了快活林。 他只以为宇文长心有悔过之意,心有不忍,终究一叹: “你也看见了,咱们荒国如此脆弱,可还没到享受的时候啊!” “你下去吧,去刑部那边看看,抓一个活的,朕想看看能将这大荒城搅得天翻地覆的宁人……他们究竟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宇文长躬身退下。 宇文峰看了看坐在茶台前的睿王宇文及。 “王叔,调青木堡的第十二鹰回京,调白水堡的第十、第十一鹰前往枯石堡!” 宇文及一怔:“宁兵就几个人入了大荒城,此刻全被困在刑部之中。枯石堡也只有五百宁兵,需要如此大的动作么?” “朕不知为何,这眼皮子直跳。” “倒不是担心这大荒城里的几个宁人,朕担心的是……枯石堡!” 这话令宇文及吃了一惊。 枯石堡里只有五百个宁兵! 而围困枯石堡的可是最精锐的天鹰军! 就算是宇文顾丢了烟花,天鹰军围而不攻,等边城那边再送一批过去便是。 对于枯石堡之局宇文及从未曾担心过,因为无论从任何角度去思考,那都是一个没有任何理由输掉的战斗。 “皇上,城防司不是已经在城里找到了宇文顾丢失的那批烟花了么?” 宇文峰沉吟三息:“按朕的意思去办!” “朕总觉得那五百宁兵自困枯石堡……这太不符合常理!” “李辰安那厮诡计多端,也不能以常人度之。” “朕担心他安排有后手。” “荒国地广人稀,万一还有我们并不知道的宁兵趁着这大雪冰封之际进入了荒国,万一他们正赶往枯石堡……朕丢不起这张脸啊!” “皇叔,接下来开启征兵,朕要组建一支……三十万的大军!” “终究有一天,朕要在宁国的京都与李辰安见上一面!” 说完这话,宇文峰看向了御书房后方的那面屏风,“吕先生,” 屏风后走出来了一个手握一把扇子的面容清瘦的老人。 这大冷的天,他竟然扇着扇子向宇文峰走来! “皇上有何吩咐?” “宁人中有个大宗师,还请吕先生出手帮助城防司将其击杀!” 老人又摇了摇扇子,躬身一礼: “山人这就去!” 他身影一晃从御书房消失。 起落间已来到了刑部衙门。 站在刑部衙门的屋顶,他看见了一把刀! 一把巍峨耸立的, 冰寒刺骨的, 偏偏又让他觉得无比炙热的如山一般的一把刀!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杀 五 冰寒与炙热是矛盾的。 可在大宗师吕大为的感受中却偏偏就是这样。 冰寒是那一刀的杀意。 炙热……是那持刀少年盎然的战意! 至于巍峨耸立……这是牧山刀的刀,这少年年纪轻轻竟然已能牧山…… 莫非他就是那个大宗师? 不对,吕大为眉间微蹙,手中铁扇轻轻摇了摇。 在他来荒国之前去过一次刀山,登风云楼与楼主封刀有过一番交谈。 其中就说到过宁国牧山刀的刀。 封刀说牧山刀虽是风云楼出去的弟子所创立,但牧山刀在刀道之途所走之路却与风云楼略有不同—— 风云楼的刀如轻风流云。 它不重气势,重在绵长。 但牧山刀的刀却如山岳一般厚重,不重绵长,反重气势。 就是风云楼的刀虽软绵却持久。 牧山刀的刀虽威猛却……短暂。 但殊途同归都能杀人。 牧山刀的刀看似霸道,但真正在领悟了牧山刀的精髓,真正步入大宗师之后,却会显露出刀的温柔! 有温柔的刀么? 刀当然不会温柔。 温柔的是用刀的人! 一个温柔的人使出来的温柔的刀……它依旧可以牧山! 它之牧山与众不同。 它所牧之山举重若轻。 根本不会有太大的声势,也不会有多余的动作。 就是如水一般随心意的一刀,山便悄然而至。 如此方为大成,谓之大道至简! “牧山道的大宗师用出的刀无形么?” 封刀沉吟数息摇头:“大宗师之刀依旧有形。” “就像你这秋风铁扇扇出来的风依旧能够被感觉到一样。” “只不过大宗师所牧之山,山的来势并不会太唬人罢了。” “风云楼的刀与而今牧山刀的刀不同之处还在于风云楼的刀并不如牧山刀那般直接。” “许是风云楼一直在这云端的缘故,风云楼的刀多了几许出尘的味道,却少了几分牧山刀的人间烟火之气……” “这玩意儿挺玄妙,但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武功真到了大道无形之境界……那么大宗师之上当还有一重天。” “……什么天?” “不知道,我已封刀,正在寻找。” 吕大为没有寻找,他不知道如何去找。 收回了思绪,他又看向了那个使刀的少年,嘴角微微一翘。 那少年的刀显露之形着实强大,但他知道这最多也就是个半步大宗师罢了。 如此年轻的半步大宗师,其武道的天赋自然极为强悍。 还有牧山刀这一身份…… 若是在别处遇见,吕大为是不愿意动手的,但现在他是这荒国的皇室供奉。 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那就只好自己动手取了那少年的首级! 那少年死在荒国,牧山刀就算知道了又能奈我何? 于是,他飞到了空中,手里的铁扇忽然绽放出一抹银色的光芒。 他在空中挥舞铁扇就这么朝着王正浩轩扇了过去。 王正浩轩正好长刀挥出,正好有一山而来…… 他一声大吼: “不想死的给小爷我让开!” 这倒不是王正浩轩心里仁慈,而是他真的杀了太多的人了。 每一刀下去都会死数十上百的人! 那些人的血汇集在地上。 地上的积雪早已被那密密麻麻的人给踩成了水。 血就在那水中。 原本浑浊的水,现在因为那些血变得漆黑! 可那些荒人的士兵却依旧悍不畏死。 他们前赴后继的来送死! 这一刻,王正浩轩心里并没有升起对生命的漠视,他反而有些敬畏起来。 老子就是想救回我爹,你们何至于如此拼命! 拼命也就算了,拼命的前提是至少有丁点机会。 可在自己的刀下,这些根本不懂武功的荒人哪里有半点机会。 若不是要救的是他的爹,他手里的刀或许已经停下。 但显然爹的命比这些荒人的命更重要。 他没有停。 但他忽然抬起了头来,骇然一惊—— 他感觉到了一股风来! 就在这风吹拂之下,他所牧之山竟然不见了! 这特码的! 山被风给吹跑了! 这是什么妖风? 于是,他看见了风,看见了吹风的那个人。 风如秋风。 虽不如冬风那般刺骨,却有一股子萧杀无情的味道。 那个人…… 扇尼妹的扇子啊! 王正浩轩大怒! 他手握长刀,怒视着从天而降的吕大为,气运丹田,身子陡然拔地而起! 起而一刀! 山势愈发巍峨。 他一刀向吕大为劈了过去,嘴里大骂: “哪里来的老东西,给小爷去死吧!” 吕大为颇为惊诧王正浩轩的这一刀,因为这一刀很是惊艳。 但作为大宗师,他很清楚这山就是对面那少年用刀为笔,用内力为墨,以空间为纸画出来的一幅画罢了。 这幅画会要命。 却要不了他吕大为的命。 因为他是大宗师,还不是那种刚刚跨过大宗师的那扇门的大宗师。 他已在大宗师之境界浸淫二十年! 且不说对武道的理解,单单是他的内力,这少年的画就装不下他。 他微微一笑站在了空中,手中的扇子又摇了摇。 王正浩轩陡然止步于空中。 手中的刀依旧充满了盎然战意,但山……这特么的,又被吹没了! 王正浩轩终于明白对面那个糟老头子厉害得很。 可作为曾经杀过大宗师的他,他并没有因此而畏惧。 这一次,他不再牧山。 原本如山般重的刀,忽然之间变得轻飘飘。 吕大为原本戏谑的眼神也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因为那少年手中的刀,锋芒竟然渐渐敛去,竟然变得温柔了起来! 温柔? 心里怎么会生出了温柔这个词来? 而此刻,王正浩轩也因为放弃了牧山,他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之意。 他整个人顿时进入了一种极为奇妙的境界—— 月依旧如钩。 耳畔依旧有那些凄惨的叫声。 眼前也依旧有那个拿着一把扇子的老人。 但这一切,仿佛都与他没有了任何关系。 他就像跳出了三界之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在看着这一切。 就像小时候蹲在院子里的那颗老榕树下看着一群忙碌的蚂蚁一样。 他的心里突然间有了一股莫名的自信—— 他能够如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对面的那个老人。 他不知道的是,吕大为这一刻震惊极了! 在他这样的大宗师的强大气息之下,他竟然难以锁定对面的那个少年! 这只有一种情况—— 对方的境界在自己之上! 倒不是说超脱了大宗师的范畴,而是对方对大宗师境界的理解比自己还要高! 这怎么可能? 这根本不可能! 吕大为决定先下手为强。 于是,他眼神一凛,手中的铁扇一挥,顿时风起云涌。 依旧是秋风。 但每一缕风都是一把要命的剑! 他相信对面的那个少年,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自己的这铺天盖地的剑!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女人的声音如雷霆般在空中炸响: “儿子……接住你爹!” “以大欺小的老东西……吃老娘一刀!”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杀 六 有一种难得叫顿悟。 王正浩轩因为吕大为轻易吹飞了他所牧之山,入了武者梦寐以求的顿悟之境。 他若是能在这顿悟之境中多呆一会,他一定能够推开大宗师的那扇门。 甚至他还能在门后的那条路上走个十里八里远! 吕大为看出了端倪,他不能让这个天才少年就这么一步跨入了大宗师的那扇门! 所以,这是他巅峰的一扇! 作为母亲的谢二喜,她的武功能够有如此成就,根本不在于她的勤学苦练,仅仅在于她的无上的天赋。 所以没有正儿八经学过武的谢二喜并不知道她的儿子正在顿悟之中。 她仅仅是护犊子罢了! 她绝不会允许有人伤害了她的儿子! 除非她死! 她就这么将丈夫给抛了出去。 心急如焚的她,就这么一步踏空而来。 如愤怒的母虎! 她在扑来的那一瞬间也敏锐的感觉到了对面那个老头的强悍杀意。 她看见了那铺天盖地的剑! 于是,她更加愤怒。 王正浩轩被谢二喜那一声大吼从顿悟中唤醒。 在牧山刀混了十来年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与大宗师失之交臂。 他在醒来的那一刻顿时瞪大了眼睛,他看见的不是那些剑,而是直奔他而来的……他的爹! 王正金钟眼里是绝望的。 他的内力尚未恢复,他不能飞! 他此刻并没有向下坠落,而是在妻子的那一抛之下在向上飞! 他睁眼,便看见了那一勾弯月。 他觉得自己就像在做梦一样! 原本身陷囫囵以为这辈子再难见天日,此刻却真的见到了月亮! 那股力量将他送到了最高处……他打了个寒颤,才发现高处果然不胜寒。 然后,他感觉到了一股温暖。 他在下坠。 却在一个人的怀里下坠。 他扭头便看见了儿子的脸。 于是他咧嘴笑了起来。 王正浩轩却瞪了他一眼,开口,言语里是责备之意:“你是皇城司的提举大人!” “为了那点黄金差点把老命给丢了……值得么?” “你知道娘有多担心?” 落在了屋顶,王正浩轩依旧抱着他爹,又数落道: “娘说你视金钱如粪土,这都老了,怎么忽然喜欢上了那玩意儿?” “这里可是荒国!” “那么多的黄金你怎么可能轻易带回宁国?” “你经常在外面开销大,娘也知道,所以娘每个月给你的零花……这个……好吧,娘说过男人有了银子就会变坏。” “可我知道你在外面并没有变坏,我还知道你在外面也不缺零花。” 说到这,王正浩轩抬头望了望天空。 空中,谢二喜与吕大为打得不可开交。 看起来势均力敌,估摸着得打一阵子。 他又收回了视线看向了他爹,贼贼的一笑,压低了声音: “知父莫如子!” “爹啊。你搞钱是有一套的!” “但搞钱归搞钱,命才是最重要的,你说对么?” 听着儿子带着关怀的责备的话,王正金钟老怀大开。 儿子真长大了! 懂得关心人了! 真好! 可接着,他似乎看见了王正浩轩眼里的一丝狡黠的光: “对了,爹啊,你虽然被荒人给逮住了,可我们得到的情报却并没有说荒人从你手中追回了那一万斤的黄金!”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把那些黄金藏在了何处……” “放心,孩儿绝不会让娘知道!” “等孩儿找到那些黄金再偷偷的小笔带入宁国……咱们五五分账,如何?” 王正金钟顿时就呆住了,他盯着王正浩轩看了十息: “老子还以为你是有孝心来救老子,原来你小子打的是那些黄金的主意?” 王正浩轩连忙摇头: “爹,你这话不对!” “要知道急着救你,我在京都梅园可是连炖好的狗肉都没吃就和娘还有那些叔伯弟兄们跑来了。” “我这不是觉得你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差点连命都没了,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总得将那些黄金给弄回去吧!” “皇上不缺那点黄金!” “他有归园呢!” “你被荒人逮住,整个宁国都知道,但那些黄金究竟有没有被荒人给收去……这不就只有你才知道么?” 王正金钟咽了一口唾沫,“那你觉得是被荒人收去了的好呢,还是没被收去的好?” 王正浩轩咧嘴一笑:“当然是被收去的好!” “……你不是只喜欢狗肉连女人都不喜欢的么?怎么忽然对黄金有了兴趣?” 王正浩轩左右看了看,埋头,在他爹的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我这不是寻思想去当个将军么?” “你知道的,军旅中的日子很苦,我倒是无所谓,却不能苦了手下的那些弟兄吧?” “如果孩儿有了这些黄金……你想想,别的军队的日子过得苦哈哈的,唯有孩儿的军队,全军上下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你说,他们是不是唯孩儿马首是瞻?” 一瞧他爹面有愠色,王正浩轩连忙又道: “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孩儿的军队,肯定要成为咱们宁国最厉害的军队!” “那训练肯定就得比别的所有的军队都要苦,这就要求身体必须得跟上啊!” “另外……我发现如果这支军队所有人都会武功,打起仗来就简单太多了,飞到天上丢烟花敌人就灰飞烟灭了!” “所以嘛,这最大的一笔开销就是花重金去招募那些江湖高手!” “十斤黄金就是十万两黄金!” “大宗师,给一万两黄金!” “收五个大宗师!” “还有一个不用给,免费的。” 王正金钟又惊呆了,“哪个大宗师能免费为你所用?” 王正浩轩咧嘴一笑:“我师兄阿木啊!” “难道他还好意思向我要钱?” 王正金钟沉吟三息:“可你刚才不是说五五分账的么?” “啊……爹留着那么多黄金也没用,那不如全给了孩儿?” 王正金钟咬牙切齿。 他忽然扭头看向了天空。 “爹还是觉得吧……你先帮你娘一把才是最重要的。” 王正浩轩抬头,瞳孔猛的一缩。 拔刀! 他忘记了他还抱着他爹! “锵……!”的一声,他拔出了刀! “砰!”的一声,他爹落在了屋顶。 王正浩轩双腿一曲,发力…… 这木制的楼顶哪里经得住他这一跺! 他倒是向天上冲去,这屋顶却塌了。 王正金钟无比绝望。 他又落了下去,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了一张桌子上。 桌子旁站着几个惊悚的刑部官员。 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直挺挺躺在桌上的……这个从地牢中被劫走,原本以为已逃出生天的宁国大人物王正金钟! 他竟然就这么摆在了大家伙的面前! 这几个官员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这特么的! 这是怎么回事?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杀 七 王正金钟生无可恋的从桌上坐了起来。 这几个刑部官员都是熟悉的老面孔。 毕竟荒国要抓住一个宁国的大人物可不容易。 何况这些官员们听说这个大人物还是为了那一万斤的黄金才被逮住的,他们很是好奇这个大人物是如何的贪婪。 为了金子连命都不要…… 这似乎也说明了宁国是多么的穷! 所以整个刑部上下的数百号人其实都去见过王正金钟。 这里其中一位就是刑部侍郎阿拉秸怵。 他还亲自审问过王正金钟。 此刻阿拉秸怵心里五味杂陈。 就因为这个人,刑部的狱卒几乎死绝了! 这大荒城里的城卫军,估摸着也死伤数千之数! 宁人不仅仅是烟花厉害,他们的身手也让这些荒人们长了见识,愈发感觉到了胆寒。 传说中的中原的武功,竟然如此厉害! 这厮要是没有去偷黄金,或者少偷一些就好了。 如果第三鹰没有将他给抓回来,想来第三鹰也不会丢了枯石堡还几乎全军覆灭。 饮马河畔的那条烟花巷子里这时候本该莺歌燕舞。 而这刑部……也不会如今晚这样被人家几个人给血洗了。 你明明已经跑了,为何还要回来? 还是用这样的一种方式! 那么,是再将他给抓起来呢还是干脆就当没看见让他赶紧离开? 这些官员们这时候的心里纠结极了。 便觉得这厮就像个烫手的山芋。 一个不详之人! 那个女高手背着他活生生从地牢中杀了出来,外面还有他们的人接应,尚书大人已经绝望。 就在尚书大人的官署中。 就在那个女高手杀出地牢之后,尚书大人他……悬梁自尽了! 阿拉秸怵也很绝望,他们几个人回到了这处公房,正在寻思是不是也追随尚书大人的脚步而去,却不料这该死的家伙竟然从天上掉了下来! 尚书大人岂不是白死了? 其余官员在呆愣了数息之后,看着这厮心里比吃了苍蝇还要难受。 于是,其余几人皆看向了刑部侍郎阿拉秸怵。 王正金钟也看向了阿拉秸怵。 他的心里慌得一笔。 这不靠谱的儿子,这混账玩意儿! 似乎除了炖狗,他就没干过靠谱的事! 如果不是自己亲生的,王正金钟会骂到他祖宗十八代! 但身为皇城司的提举大人,王正金钟当然不会将内心的绝望表露于外。 他也看向了阿拉秸怵,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啊,好巧啊,大家又见面了!” 阿拉秸怵:“……” “缘分!” “这就是缘分!” 阿拉秸怵:“……” 他挪动着屁股站在了地上,来到了阿拉秸怵的面前,伸手拍了拍阿拉秸怵的肩膀: “我要走了,这些日子承蒙诸位大人的照顾。” “要说起来我对这地方还挺怀念的,虽说住的差了点,吃的也差了点,但胜在不用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 “你瞧瞧,我进来这么些日子竟然还长胖了一点!” 一边说着,王正金钟一边抬头望向了屋顶的那个洞。 飞肯定是飞不上去的。 他只是希望上面的战斗能够早点结束,希望妻子和儿子能够早些下来。 毕竟能够活着谁想去死? 何况这不靠谱的儿子而今竟然有了个当大将军的理想。 这让王正金钟看见了希望。 他有些好奇。 好奇这个不靠谱的儿子会用那十万两的黄金去打造一支怎样的全是江湖高手的军队。 阿拉秸怵看着王正金钟的举动,他已经从懵逼的状态醒了过来,他的脑子里在飞快的转—— 很显然上面有接应他的人! 这厮从屋顶上掉下来恐怕不是偶然。 如果这时候再将他给抓住,屋顶上的那些江湖高手恐怕立马就会下来将自己几人的脑袋全砍了。 但如果就这么放他离开…… 外面可还有许多城防司的人,万一被他们给看见,那自己这几人也一定会落下一个资敌的罪名! 要怎样才能活着并撇清这关系呢? 阿拉秸怵脑子灵光一现。 他忽然一翻白眼,“啊……!”的一声惨叫。 “噗通!”一声,他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王正金钟一瞧就惊呆了。 我特么武功都没了,就拍了拍你的肩膀,你至于这样么? 其余几个刑部官员这时候也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都是官场里的老油子,阿拉秸怵的这伎俩他们立马领悟。 于是, “砰砰砰……” 所有人都躺在了地上。 王正金钟“……好吧,多谢!” 他推开了门,站在了门前,看见的依旧是黑压压的荒人城防司的兵! 只是这些兵万万没有料到他们要找的那个逃犯会站在这刑部公房的门口。 没有人理会他。 这些兵此刻一个个都望着天上。 王正金钟也抬起了头。 空中…… 谢二喜的菜刀散发着一道极致明亮的光芒,她一声大吼,一刀向吕大为劈了过去。 吕大为这时候内心也无比绝望。 原本面对这个女疯子他已经感觉到了吃力,这特么的又来了个少年疯子! 他前后受敌累得不行。 手里的铁扇挥舞得密不透风。 眼见那女疯子不要命的又是一刀劈来,他连忙一扇子扇了过去。 一股无比凌冽的秋风就这样向谢二喜席卷而去。 风中没有雨做的云。 风中只有许多的剑! 那风吹飞了谢二喜脸上的面巾,将谢二喜那张狰狞的面容给暴露了出来。 谢二喜手里的刀比满月的光还要皎洁,吕大为看见了那张脸,他的老心肝顿时一颤。 “女鬼?” 谢二喜愈发愤怒! “鬼你妹!” 她手里的菜刀哐哐两下挡住了迎面而来的那些剑。 她竟然就这么一步冲入了那剑阵之中! 一剑穿透了她的大腿。 一剑穿透了她的手臂。 吕大为身后的王正浩轩一瞧,顿时大惊失色,老娘不要命的毛病又犯了! 他一刀而起。 没有牧山。 也没有砍没有劈,他以刀为剑,就这么向吕大为的后背刺了过去。 吕大为万万没有料到那个疯女人会疯得连命都不要! 练成大宗师容易么? 你想死老夫可不想死! 他想逃。 这个念头一生,他的气势陡然减了三分。 吕大为虚晃一扇跑路。 王正浩轩一刀刺空。 吕大为一步十丈! 本以为这速度根本没人可以追上,却不料他的后背一凉…… 谢二喜根本就没有追过来。 追过来的是她的那把菜刀! 这一刀的速度无与伦比! 当吕大为感觉到它的到来的时候想要放守竟然已经来不及了。 这把刀生生劈在了他的背上。 并没有斩断他的生机,却让他在那剧烈的疼痛中止步了一息。 一息的时间很短。 但在一息的时间里,一个半步大宗师的刀却能够飞很远! 王正浩轩刀悄然而至。 吕大为忽然感觉到一股秋风拂来。 然后…… 他的脖子一凉。 他的脑袋飞了起来,他的身子掉了下去。 谢二喜这时候才冲了过来, 一脚! 吕大为最后的那缕意识是……这特么好大的一只脚! 这一脚踹在了他的脑袋上。 谢二喜浑身鲜血淋漓,当真如厉鬼一般: “见老娘面目者……死!”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沉默的宇文峰 初三那个晚上。 荒国御书房里的灯彻夜未熄。 大荒城几乎所有的人也彻夜未眠。 城防司抓捕了许多人,皆是宁人。 这自然也包括了悦来客栈的那些人。 整座城已经安静了下来,就连饮马河畔那条烟花巷子里的火也已经熄灭。 只有寒冷的风吹过。 将那些灰烬吹得漫天飞舞。 就像中原人清明时候的祭奠一样。 皇宫里刑部的战斗自然也已经结束,没有了嘲杂的嘶吼或者吵闹声。 那些死了的已经死透了。 那些受伤的也全都送去了太医院,这个时候最为忙碌的就是太医院里的那些个御医了。 这些御医半数是中原请来的,半数是荒人里面找来的。 中原的医术颇为讲究,这些伤员们的伤势轻重不一,都是外伤,处理起来就有些慢。 但那些荒人御医干这活却很快—— 不就是缺胳膊少腿么? 撒上少许荒人特制的草药粉,再扯了麻布带子一缠就丢一边去,至于死活……那就听天由命吧。 刑部的人依旧是最多的。 都是刑部幸存下来的那些官员还有城防司的卫兵们。 他们虽然活着却像死去—— 他们在沉默的打扫战场。 这是触目惊心的战场! 这些荒人们敢发誓,这是他们这辈子见过的最惨烈的战场。 没有之一! 因为真的是血流成河! 放眼所及,真如人间地狱! 那些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有的是被烟花炸得稀碎,有的是被宁人的刀一刀两半。 甚至还有许多是被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 于是,那些打扫战场的人受不了这血腥的场面,丢下了手中的尸体跑到了某个断壁残垣的旁边,蹲着地上就狂吐了起来。 偌大的刑部已污秽不堪。 御书房距离刑部有些距离。 宇文峰却依旧嗅到了空气中飘来的血腥的味道。 御书房屋顶没了,宇文峰也没打算去别的某个宫殿。 他竟然就叫侍卫将这没有屋顶的御书房收拾了一下,就这么坐在了那张茶桌前。 还煮上了一壶茶。 兵部尚书宇文长心惊肉跳的躬身站着。 他微微抬眼看了看宇文峰。 他对宇文峰是极为了解的。 皇上在这个时候煮茶…… 这并不是皇上还有兴致想要喝茶! 这仅仅是皇上将所有的怒火都憋在了心里,他为了不让自己胸中的这怒火爆发出来,他必须找点别的事转移他的愤怒。 所以,皇上捻茶的时候捻了很多! 这壶茶煮出来一定会很苦。 他将茶放入茶壶之后,收回去的手不是如以往那般随意的放回茶桌下的大腿上。 他的手就在茶桌上! 他的手指不是自然的弯曲,而是拽成了拳头! 借着那风灯的光芒,宇文长甚至隐隐能看见宇文峰手背上鼓起的青筋在一跳一跳。 没有屋顶的御书房原本应该很是通透,但此刻却无比的压抑,就连坐在一旁的睿王宇文及这时候也没敢说一句宽慰的话。 这弄不好就会将皇上的怒火点燃。 皇上指不定一刀就会砍了宇文长的脑袋! 这时候能够平息皇上怒火的人有两个—— 一个是仲相。 另一个便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有了身孕,这时候去后宫请她前来有些不妥。 那最好的就是请仲相前来。 说起来今儿个晚上这么大的动静,满朝文武都进了宫,可仲相怎么就偏偏没来宫里呢? 睿王宇文及有些担忧起来。 于是,他想要起身去外面吩咐侍卫去相府看看。 可就在这时候宇文峰说话了。 没有咆哮。 甚至都听不到丝毫愤怒。 可越是这样才越可怕! 就像这荒原上暴风雪来临之前的天穹一般。 “刑部尚书冬戈尔悬梁自尽了?” 宇文长一直躬着身子,这时候低声应了一句:“回皇上,正是。” 宇文峰的身子向后微微仰了仰,头便微微的抬了起来,视线就透过这没顶的屋子看向了空中的那一勾渐渐西沉的弯月。 “冬戈尔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宇文长心里一震,这话的意思……我没有自知之明了?! “皇上,臣、臣待将这事审问清楚了之后……任凭皇上发落。” 宇文峰依旧没有看他。 “你儿子宇文狼呢?” “……回皇上,犬子……犬子在饮马河畔发生爆炸的第一时间就带着亲军赶了过去。” “恰好遇见了那些匪人正在放烟花。” “他……他……” 宇文长的声音在颤抖,垂着的双手不知觉的捏了捏衣摆。 “他意图阻止,却、却被那些匪人所杀。” 宇文峰这才微微动容,“哦……朕记得你就这一个儿子……”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转移了一个话题: “入城的宁人死了几个?” “回皇上,死了三个!” “那就是说……活着离开的还有五个……再加一个王正金钟,那就是离开了六个。” 宇文长没敢吱声,因为离开的是七个! 其中一个是城防司内城第十一营百夫长哈木令! 宇文峰收回了视线,看向了桌上已沸腾的茶壶。 浓烈的茶味飘荡在空中,总算是将那些血腥的味道冲淡了不少。 “听说你将全城的宁人都抓了起来?” “回皇上,臣以为……这些宁人能悄然入城,对咱们大荒城甚至了如指掌,这便说明城里的那些宁人中,定有他们的奸细!” 宇文峰抬眼看了看宇文长,“都放了吧!” “这……为何?” “不为何,皇后也是宁人,她有孕在身,朕不想将此事弄得过大让她为那些宁人担心。” “……臣,遵旨!” “听说户部尚书申沛雨也重伤……朕有些不明白,宁人劫狱,怎么会伤到了刚回户部的申沛雨呢?” “回皇上,这是因为那匪人放的第一个烟花被、被顾西风顾先生一剑劈飞了出去。” “这枚烟花恰好飞到了户部,恰好申尚书回来……算是误伤。” “……哦,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宇文长那颗悬着心这才终于放下。 他躬身告退,睿王宇文及这才问了一句: “皇上,臣倒是以为应该让宇文长审审那些宁人。” 宇文峰呲笑了一声: “审不了!” “为何?” 一个声音从御书房的门口传来:“莫非是因为老臣么?” 来者,仲伯!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仲伯不是那些烟花和满城的吵闹惊醒的。 他在看着饮马河对岸的烟花想通透了之后真的睡得很沉。 甚至是他这一辈子睡得最安稳最香甜的一宿。 这便是彻底放下。 他已清楚的知道这个世界的格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已不是如他这样的权谋者能够再去掌控再去支配的。 他老了。 而这个世界依旧年轻。 归根结底,这个世界是属于那些年轻人的。 更关键的是,这个世界将来必然是属于李辰安的! 对此,他倍感欣慰,并极为自豪。 他并没有见过李辰安……却偏偏因为李辰安而自豪! 他是被匆匆赶来的悦来客栈的严掌柜从梦中唤醒的! 这只有一种情况! 那就是发生了天大的事! 悦来客栈隶属于归园,当然,悦来客栈的人也都是暗夜卫的人。 仲伯并不插手暗夜卫的事,所以与乔子桐早有约定,除非是天大的事,否则彼此不需要有联系。 但严掌柜却来了, 带给他的果真是两个天大的消息! 这两个消息与大荒城今夜发生的事并无关系。 一件事是暗夜卫的谍子查出这大荒城半年前来的那个开了一处银楼的姓楼的商人,他并不是中原三国之人! 今夜,楼老板离开了他的永盛银楼。 暗夜卫的谍子翻窗而入,就在他的房间里,就在那张书桌上,他们看见了一封信! 一封留给仲伯的信! 这第二件事,则是暗夜卫飞鸽传书送来的关于枯石堡的战事。 那封信令仲伯感觉到了巨大的危机! 但枯石堡之战,却又让他看见了希望。 他无法再睡。 思量片刻之后,他乘着马车来到了宫里。 并没有去刑部瞧一眼,他径直来到了御书房。 恰好听见了睿王宇文及与皇上宇文峰的这番对话。 就在二人的视线中,仲伯抬步走入了御书房,坐在了宇文及的旁边。 伸手,取了炉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这才微微一笑,又道: “都说三十年前睡不醒,三十年后睡不着,瞧瞧,老夫这行将就木之人,今儿个晚上却睡得很沉。” “城防司抓捕大荒城里的宁人……老臣倒是觉得皇上想要审,便审,无须在意老臣的想法。” “因为这些屁事老臣都懒得去理会。” “老臣这时候前来,也不是给那些宁人说情的,当然也不是来安慰皇上的!” 顿了顿,他端起了茶盏,吹了吹,呷了一口。 茶很浓就会苦。 若是别人根本就喝不下去,但偏偏仲伯觉得这味道很不错。 一旁的睿王宇文及眉间微微一蹙。 对于这个老人,宇文及曾经也是极为尊重的。 毕竟在秀山部落的时候就认识,毕竟皇上能够有今日,也全靠这位老人的帮助。 只是荒国建国之后,皇上拜他为相,算是位极人臣。 位极人臣依旧是臣! 臣就要谨守臣的规矩! 朝中传言他似乎恃宠而骄,似乎倚老卖老……那些传言宇文及曾经不以为意,现在看来似乎并非传言。 而是他真就是这样! 皇上称他为仲父他心安理得的受了。 似乎真将自己当成了这荒国的太上皇! 原本还想要派人去请他来安抚皇上,此刻一瞧仲伯这无所谓的模样,他心里有些不爽。 他看向了仲伯,不冷不热的问了一句: “那仲相这时候前来……难道是来看热闹的?” 仲伯放下茶盏也看向了宇文及,那张老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 “睿王以为就这里才热闹么?” 宇文及一听,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宇文峰的心里却陡然一震,他已有所想,却依旧还是问了一句:“仲父,莫非还有比这里更热闹的地方?” 仲伯看向了宇文峰,沉吟三息: “皇上,老臣前来,是给你伤口上撒盐的!” 宇文峰:“……” “老臣思来想去,这件事还是得让皇上知道。” “伤口上撒盐虽然会痛,却比捂着让伤口发炎流脓要好许多。” “皇上得有一个心里准备。” 宇文峰顿时就瞪大了眼睛直起了腰,也明白自己所料是对的,“……枯石堡?” 仲伯微微颔首,“对,就是枯石堡!” 他没有说枯石堡战局的胜负,因为他已不需要去说那个结果。 他想了想还是宽慰道: “人这一辈子说长也很长,所经历的事说多也很多。”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故而……老臣以为皇上也不用太在意眼下的这些胜败得失。” 宇文峰明白了。 明明知道结果,他却难以接受。 宇文及也明白了,他更不相信。 他豁然站了起来,怒视着仲伯:“斥候尚未传来消息,仲相如何知道?” 仲伯一捋长须眉梢一扬: “老臣建议皇上组建天机阁,尔等总是以为老臣想要用这样的谍报机构来监视皇上,来控制皇上……” 他摇了摇头: “你们永远不知道一个谍报机构对一个国家有多重要!” “不瞒你们说,老臣手里有几个可用之人,对于荒国大事,老臣既然还在丞相的这个位置上,自然也需要知晓。” “所以老臣比你们先知道!” “睿王无须怀疑,想必等你得到这个消息,已是两天之后了!” 宇文及老脸微微一红,又听仲伯说道: “天机阁建立,老臣举荐的杨四贤为首任阁主,但朝中的那些大臣们……尤其是荒人大臣们,一个个却怀疑老夫居心不良。” 他咧嘴一笑,端起茶盏来又呷了一口。 “好吧,那老夫也就不再过问这事。” “皇上将杨四贤和那几个天机阁的谍子派去寻找楼兰……老臣并未阻止,因为……真的有个楼兰!” 宇文峰顿时又瞪大了眼睛,“大离后裔所在之处?” “正是!” “皇上,大离在距此两千里外的一片荒漠中重建了一个国家,这个国家……便是楼兰!” “楼兰国建国已经六百余年!” “大离后裔带去楼兰国的,不仅仅有各种的人才各种的书籍各种的技术,还有各种的最厉害的武功秘籍!” “经过这六百余年的励精图治,而今楼兰国已兵强马壮。” “那地方毕竟是在荒漠之中,根本就没有中原的风景。” “他们……要回来了!” 宇文峰一惊,沉吟片刻,低声问了一句: “那……以仲父之意,他们若是重返中原,咱们荒国当以牛羊待之还是……以兵戈待之?”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选择 一 宇文峰双眼紧紧的盯着仲伯。 他并没有去问仲伯从何处得到的这个消息,他想要看看仲伯面对此局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秀山部落而今所在之地,就是千年前大离某个亲王的流放之地! 那位亲王曾经就在那地方建立了一个国家,这个国家就叫楼兰! 当然,相较于中原诸国,那只是个弹丸之地。 那时候的楼兰国虽不值一提,却有传言说那地方在大离末年来了许多的人,带来了大量的宝物。 后来大离帝国彻底覆灭,楼兰国的人弃城而去,只传闻他们一路向西,但这千年过去,却再也没有关于他们的消息。 后来的秀山部落就诞生在楼兰国的废墟里。 宇文峰就出生在秀山部落的族长之家。 孩童时的宇文峰遇见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位恩师,那是一个博学儒雅的中年男子。 他教给了宇文峰中原的文化,还有行军打仗排兵布阵的本事。 他离开时候也告诉了宇文峰一些事—— “为了帝国的复兴,你……可去一统北漠!” “当你成长为草原上的一支雄鹰,你的主人便会到来。” “听从他的命令,这便是你的使命!”(见第八百四十五章) 这片草原上生活的荒人没有姓氏。 宇文这个姓氏,是这片偌大的草原上独一无二的姓氏。 于是便有了这个姓氏也是大离某个后裔的一个分支的说法。 这应该是真的。 因为现在想来,恩师应该就是从而今的楼兰国远道而来之人! 他选中了自己。 离别时说的那些话,便是他所期望的作为大离后裔的宇文氏,能够为楼兰国重返中原做好准备。 一别近二十年。 恩师……当已六十岁。 那一别之后,他恐怕又回了楼兰国。 荒国建国的时候,仲伯说大离已成往事。 就算是真有后裔存活于世,也不再会有往昔的风光,更不会有往昔的辉煌。 故……不足为虑。 现在仲伯却又亲口说出楼兰国将重返中原,以兵强马壮之势卷土而来。 他们要去往中原腹地,荒国首当其冲! 那么荒国是战还是降? 仲伯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不瞒皇上,这个选择皇上做不了主,老臣更做不了主。” “那谁能做主?” “……李辰安!” 宇文峰眉间一蹙,深吸了一口气,屏息三息,问道:“为什么是他来做主?” “因为楼兰国王选择了他。” 宇文峰身子坐直,仲伯的这话意思已很明显。 在楼兰国的国王看来,整个中原以及荒国,能够真正成为楼兰国的对手的人,不是越国不是吴国也不是他荒国,而是李辰安统治之下的宁国! 宁国…… 这分明是这些国家里最弱小的那一个! 不! 宇文峰立刻否定了这个陈旧的观点,因为当下的宁国,已足以让他重新审视—— 或许宁国的经济依旧捉襟见肘,毕竟李辰安登基才短短的两三个月时间。 但宁国的军事实力却已令宇文峰刮目相看! 烟花这个东西造价极低,威力却极大。 宁国的大军当下虽受限于粮草的供给无法远征,但凭借着烟花之利,他们防守已绰绰有余。 李辰安两年前还是摄政王的时候就在宁国实施了经济变革,而今宁国的商业据说已呈现出星火燎原之势。 那么再过几年,宁国的经济想必也会在李辰安的领导之下完全复苏,并一举超越天下所有的国家! 楼兰国人显然也早已渗透到了这些国家,并掌握着这些国家的大的动向。 这不奇怪。 因为千年前的大离,最出名的就是他们的谍报机构。 它曾经有一个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天下缉事司! 行于黑暗之中。 俗称阴司! 它就是而今宁国皇城司、吴国机枢房,越国枢密院的前身。 楼兰国再建天下缉事司实在是一件太简单不过的事。 楼兰国意图重返中原,那么天下缉事司的人恐怕已在这些国家存在了上百年。 “楼兰国国王特使已来过这里,给了李辰安两个选择。” “其一,准备一战,山河涂炭。” “其二……两年后的蜀山论剑,以胜负定江山!” 宇文峰又吃了一惊。 如果李辰安选择一战,他一定会联合其他国家包括荒国与楼兰国的大军一战。 只是这战场……他也一定会选择在荒国! 那么,如果李辰安真找自己商议,自己又该做出个怎样的选择呢? 发乎于心之想,宇文峰这些年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他也并不愿意就这么交给了楼兰国,让荒国成为楼兰国的马前卒。 但如果将荒国变为战场,这就意味着整个荒国会被打的稀烂。 这同样是他无法接受的。 偏偏荒国又是楼兰入中原的必经之路。 如果自己不同意与李辰安结盟,便意味着首战依旧是荒国。 至于第二,用江湖的事去定江山……这在宇文峰看来实在可笑。 李辰安肯定不会选这一项。 因为宇文峰同样知道当年大离余孽撤退的时候,保护皇室成员的,便是隐门的高手。 但宇文峰还是问了一句: “那么李辰安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仲伯又呷了一口浓茶,“他还不知道这件事。” 宇文峰一怔,“你不是说楼兰国国王特使已来过了么?” “对,他只是在大荒城呆了半年,并没有去宁国。” “……此话何解?” “他本来是要去宁国的,却因为一个人必须返回楼兰。” “所以他去地牢里见过了宁国的皇城司提举王正金钟……皇上不必如此惊诧,也就是说,就算是没有宁人劫狱这件事,王正金钟依旧会安然离开。” “他有这个本事!” “他将这件事委托给了王正金钟,他就必须保证王正金钟安然离开回到宁国。” “他是谁?” 这一次仲伯沉默了片刻。 似乎经过了一番很仔细的思考才开口说道: “永盛银楼的老板,楼六福……” “就是你曾经的那位恩师!” 宇文峰顿时被震惊的无以复加! 他张大了嘴,难以置信的看着仲伯。 “……恩师来过?” “对,并且在大荒城里呆了半年。” 宇文峰垂头,心里隐隐有些失望。 却又暗自庆幸—— 失望在于恩师在大荒城半年竟然没有与自己一见,这许是师生之情已淡。 也或许是恩师并不看好自己。 庆幸在于……如果恩师真见了自己,真让自己以荒国为礼去迎接那所谓的主人,当着他的面,自己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心里一叹,宇文峰问道: “仲父……您觉得李辰安会如何去选?”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选择 二 拂晓。 宁国长乐城被浓雾笼罩。 长乐城外祁山之下的温泉别院里,李辰安一如往昔般早早的起了床。 看了看那张由工部特制的巨大的床上的四个正在满足中酣睡的娇妻们,李辰安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这是他上辈子连想都没敢想的。 这便是真正的齐人之福吧? 这么好的优良传统怎么就没有传承下去呢? 自己是幸运的,来到了这莫名的古代,当然要好好享受要好好珍惜。 也要好好去守护! 出了门下了楼,洗漱了一番之后,神采奕奕的李辰安在浓雾中漫步在了那温泉池畔。 池畔有一树不高的梅。 梅花在冷热交织的雾中泛着隐隐的红,便是一种朦胧之美。 望着飘荡着烟雾的温泉池子,他仿佛觉得自己又站在了画屏湖畔。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他忽然发现竟然忘记了来了多久了。 原本还极不习惯—— 没有手机。 没有电脑。 没有香烟。 没有啤酒。 没有便捷的交通。 也没有丰富的夜生活……这个不对。 其实夜生活还是有的,比如月漾湖畔的那些青楼近乎于通宵在营业。 只是略显单一了一点罢了。 前世倒是繁华的。 可在繁华之下的,是那充忙的脚步,疲惫的身体,还有一张张麻木的被生活这个婊、子给折腾的失去了血色的,没有生机与活力的、如僵尸般的苍白的脸庞。 这一世不卷。 虽然百姓们的日子依旧清苦,但相信再过三五年,大家伙的日子都会好起来。 经济的发展最怕的一个问题就是贫富的悬殊过大…… 所以在搞钱的同时,也必须以律法来兜底。 这便是他思考了许久的三大问题—— 百姓的孩子公平的受教育的问题。 百姓们的医疗问题。 还有就是百姓们老了之后的养老的问题。 商人所赚肯定比农人更多,这无可厚非也不能造成百姓们的眼红。 也绝对不能以官府的手段去强加干预,因为这会严重的打击商人们的积极性。 但律法却可以给在商人们的作坊里做工的人最基本的权力。 所劳就应该有所得。 商人在获取利润的同时,也必须给予工人最优的待遇。 尤其是工匠! 科学院的建立,已将国家的工匠们的身份地位给托举了起来。 这是卓有成效的一步。 未来的商业发展中,所有的匠人们受雇于商人的作坊必将得到重用,也必将获得更高的报酬。 这会是社会变革的一个重大改变。 让天下人有书可读。 这并不是让天下人都去参加科考为官! 官不需要那么多。 他希望的是,这些人读了书之后,能够因自己的兴趣去探寻某一个领域。 这些人或许会成为更出色的工匠,也或许会成为更有头脑的生意人。 当然,其中也或许能够有那么一些成为某个领域的领头羊。 这种事急不得。 就像生孩子一样。 慢慢来吧。 也真特么的麻烦啊! 若不当这狗屁皇帝,小爷考虑这些干屁! 我大可以修建许多作坊去生产那些新奇的利润极高的玩意儿,简简单单实现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宁国首富的美妙日子。 不仅仅自己能够轻易致富,就算是自己作坊里雇佣的那些工人…… 凡是在小爷我的作坊里做工的人,他们的待遇绝对会令天下所有人去羡慕! 等等, 李辰安止步。 他的眼睛忽然一亮,对啊,得在宁国竖立一个用工酬劳的典型! 若水不是想要开设那香皂的作坊么? 那就让她委托黄三烈去办这事。 得大张旗鼓的办! 招募工人的时候直接开出一份令所有人心动的工资! 还得将酿酒作坊和冶炼作坊里的工人们的工资待遇提高。 早九晚五! 不准加班! 双休! 产假! 农忙假! 端午、中秋、过年……所有的假统统安排上,必须放! 且带薪休假! 此举有极大的好处—— 给宁国的商人们竖立一个工人待遇的标准! 这些商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作坊的背后站着的是他们的皇帝! 皇帝的作坊都这样做了,他们这些商人们就必须去效仿! 工人们定会欣喜,关键是还能在农忙的时候帮衬一把家里。 至于利润…… 工人的工资提高了,工作的时间缩短了,那就需要商人们的作坊有更高效的管理。 他们为了赚取更多的利润,也必须以更快的速度去更迭生产的器具,去想方设法的降低生产成本,去做更高端的商品,去争取更大的市场份额。 否则,必然会被市场淘汰。 对此,李辰安并不担心,也根本没有去考虑官府用行政手段去干涉市场的行为。 如此想着,他随意而行,便来到了温泉池旁的那处小轩旁。 他停下了脚步。 小轩里有索索声传来。 他颇为好奇的看向了那扇关着的门—— 这小轩是萧包子她们泡温泉更衣的地方,这大清早的,谁会在里面? 他轻手轻脚的来到了门旁,又轻轻的推开了门…… 他顿时瞪大了眼睛。 他看见的是雪白雪白的……背! 吴沁正在更衣。 她拿起了衣裙想了想没有穿上又放了下去。 她不会武功,她背对这门,并不知道她的身后有一双绿油油的眼睛。 她的手在抚摸着身子的某个地方。 忽的一声叹息,嘀咕了一句: “真的不算小了呀!” “偷偷看过夏花姐姐,也只是略逊一筹罢了。” “她们倒是一天天的欢喜……也不知道三十晚上他在怡红楼受了啥刺激,四个姐姐这几天那幸福就活生生刻在了脸上。” “难道就因为我是吴国公主的原因么?” “可夏花姐姐也是吴国的人呀!” “老是说我还小了一些……” 吴沁撇了撇嘴,甩了甩头。 那头湿漉漉的秀发就这么飘荡了起来,露出了她那修长的脖子。 当然还有她那盈盈一握的扭动的腰肢。 就是这么一家伙。 李辰安丹田中的莲台上的那簇火苗“腾……!”的一下就燃烧了起来。 似乎是因为在三十那个晚上被李辰安给压制,这一次它表达了它强烈的意愿。 丹田中的水瞬间沸腾。 根本不给李辰安去思考的机会,强大的内力便在他宽阔的经脉之中疯狂的奔涌。 其中,一股内力直冲会阴。 另一股内力直达百会。 李辰安脑子顿时一热,双眼瞬间变红。 他的身体仿佛燃烧了起来。 就连吴沁都感受到了这股热气,她豁然转身,顿时瞪大了眼睛。 她双臂护胸,片刻却又松开来。 她的脸蛋儿也一下子通红。 却就这么落落大方的将自己展现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甚至她的头微微一扬,仿佛在宣战。 李辰安做出了选择。 他一步入门,反手关门。 战吗? 战啊! 以最坚硬的器, 致那春光中的山峦与小溪!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选择 三 荒国皇宫, 没有屋顶的御书房。 一壶浓茶已经喝的寡淡,御书房里的四个火盆里的炭火也已经熄灭。 天已亮。 晨曦从屋顶洒落。 灯已灭,因为油已燃烬。 仲伯看着沉默的宇文峰,将杯中最后一口茶饮尽。 “耽误皇上休息了。” “这人老了话就有些多,其实……翻来覆去说的也就是那些陈年旧事。” “皇上还能耐着性子听老臣说话,老臣很感动。” “但老臣真的要告老了,倒不是老臣为了避祸,仅仅是老臣有些力不从心了。” “整个天下的形式,老臣将知道的已全盘告诉了皇上。” “吴国……就看这两年吴悔能不能将那些藩王给兵不血刃的收拾了。” “若能,则吴国将会迎来一个崭新的时代。” “若不能,吴国便必将步越国之后尘。” “越国……老臣依旧建议皇上举兵伐越,” 一旁的宇文及忍不住插了一句,只是他说话的语气已缓和了许多:“仲相,既然楼兰人即将前来,如果咱们荒国这时候再伐越……” “越国有神策军存在,故,对越国之战,本王与皇上商议原本是要分三步去走。” “这第一步就是两万骑兵顺离江而下在越国临离江的第一座城江门登陆。” “取江门之后,以江门城为根基再向前逐步推进,后续还需要向越国曾兵十万之数!” “一旦伐越之战执行可就难有回头之路!” “这个时候假如楼兰的大军前来……荒国就算是从现在开始征兵,这些新兵如何能挡住楼兰大军的攻势?” 宇文峰也看向了仲伯。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他是不太希望仲伯依旧还呆在朝中。 他已成长为荒国的皇帝了。 就像草原上的雄鹰一样,他已有足够的力量展翅翱翔。 但另一方面……在听了仲伯说了一宿的话之后,他又发现自己对天下的认知还是太少。 因为并没有在中原的那些国家生活过,虽然学习的是中原的文化,但对中原诸国的形势的分析与判断却并不能准确的拿捏。 现在他在一个两难的选择之中—— 一方面是对即将到来的楼兰国究竟是战还是降? 一方面,对宁国是联合还在战斗? 仲伯并没有给出建议,但此刻他却依旧主张对越国宣战,宇文峰也很好奇仲伯这一主张有何深意。 仲伯微微一笑,“楼兰国既然已经建立了数百年之久,如果它真的强大,它根本不必与李辰安去赌什么江山!” 宇文峰一怔,问道:“如此说……那楼兰国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详情老夫也不知道,所以老夫想要亲自去看看。” “不过……如果王正金钟回到了宁国将此事告诉了李辰安,老臣估计李辰安会选择两年后的蜀山论剑定江山。” “……为何?” “因为李辰安也不知道楼兰国的底细,而他最需要的也是时间。” “可万一输了呢?” 仲伯双手杵着膝盖站了起来,“或许两年之后,蜀山论剑的输赢已不重要。” “仲父的意思是……?” “老臣虽然不知道楼兰国之意图究竟在哪里,但老臣相信一点,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不值一提!” “两年后的宁国会有多强大?” “皇上不知道,老臣也不知道,但李辰安他自己会知道。” 宇文峰沉吟三息说道: “就算两年后宁国真的很强大,但蜀山论剑如果输了就是输了!” “宁国的一切他都要双手奉送给楼兰,这只会让楼兰国变得更加强大罢了!” 仲伯一捋长须,笑道: “输了又能怎样?” “李辰安这个人,他什么时候吃过亏?” “其实……老臣临走前再给皇上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 “李辰安的脸皮恐怕比城墙还要厚!” “若是蜀山论剑输了,他根本就不会交出宁国江山!” “宁国有了两年时间的发展,就算楼兰国挥军而来……老臣并不认为楼兰国就能讨到多少好处。” “楼兰国有很强大的隐门,有天下无人能敌的高手,这样的高手在战场上确实有很大的作用,但楼兰国却并没有烟花,也没有那锋利的刀和防御力极强的甲胄!” “老臣依旧不主张皇上与楼兰国议和成为其征伐中原的马前卒。” “老臣建议皇上依旧取越国,为的是荒国在两年之后的战争中有一个退路。” “毕竟老臣在这里呆了许多年,对这里的人、这里的城也颇有留恋。” “但取越国之策却不能如睿王刚才所说的那般分三步去走……” “等你们走完这三步,黄花菜都凉了!” “打越国,就必须速战速决!” “用最多最强大的兵,在一年之内将越国收服,不然……” “老臣最后给皇上提个醒,如果越国战事陷入胶着,如果无望在一年之内收服越国,那么就撤军吧。” “皇上还有一年的时间寻求与宁国的结盟。” 宇文峰与睿王宇文及也站了起来。 仲伯冲着宇文峰躬身一礼,“老臣言尽于此,皇上……好自为之!” 宇文峰也躬身一礼:“仲父……能否留于此!” “原本老臣是想要老死在荒国的,只是没料到而今的形势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皇上也不要因为有李辰安在前而心生颓废。” “皇上当励精图治。” “接下来……风云际会,偌大中原谁主沉浮尚不可知。” “这将是一个优胜劣汰的极为残酷的时代,却也是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 “皇上当备好纸、磨好墨,去写这一个新的篇章!” “老臣……告辞!” “皇上……保重!” 仲伯转身离开。 走入了晨曦之中。 他的原本有些佝偻的背,竟然在宇文峰的注视之下渐渐的又直了起来。 …… …… 温泉别院的那处温泉旁的小轩里。 那冰火交融的雾仿佛化为了水。 沁儿也仿佛化为了水。 她绯红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就这么看着那个盘膝而坐的男人。 那是她的男人。 温泉别院的主院。 起了床的萧包子刚刚来到走廊上伸了个懒腰,却忽然扭头向温泉池的方向望去。 那里, 有一股如龙卷一般的雾正在冲天而起! 雾中隐隐有电闪雷鸣之相。 她豁然一惊,一步而去。 她落在了这小轩的门前,推门…… 一个健步抓住一张毯子将痴迷的吴沁一家伙卷起抱着就飞了出去。 就在她刚刚落脚在对面的屋顶的时候, “轰……!” 的一声巨响。 一团耀眼的光芒从那小轩破顶而出直冲霄汉! 吴沁瞪大了眼睛,茫然的看着,“这……这是发生了什么?” 萧包子捏了捏吴沁那张粉嘟嘟的脸,“滋润啊!” “你家相公……他又破境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半步大宗师 一境下阶距离半步大宗师有多远? 放眼天下武林,能够踏入一境下阶的高手已是极少的武道天才。 可就算是这些武学上的天才,他们想要再从一境下阶继续向上而行,直至跨过半步大宗师的门槛……绝大多数穷其一生都不可能。 武道之途如登山。 越靠近山顶道路越崎岖也越陡峭。 这便足以说明破境之难。 但这样的难是他们的。 对于李辰安而言则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他在洗剑楼的忘情台里,一悟便直接到了山顶成就了大宗师! 他仅仅看了一眼那山顶的风景,转身就将钟离若水给摁在了地上摩擦。 一身浩瀚的属于大宗师才拥有的内力,就在摩擦中传给了钟离若水。 他从山顶跌入了谷底。 而后,他那诡异的不二周天诀似乎不甘,于是就另辟蹊径,找到了一条重新登上山顶的捷径。 他的修炼之途与天下所有武者都不一样。 他在快乐中破境。 御一女破一境! 这大致就是天下所有的男人最喜欢做的事了。 当然,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能助他破境。 似乎有了意识的那火苗眼界极高嗅觉极令口味也极刁。 唯有它选中的女人,方能助李辰安破境。 温泉池畔的那处小轩已在刚才的爆炸中不复存在。 那巨大的动静将钟离若水等人惊醒,她们此刻都来到了这里,都看着依旧盘膝坐在那张床板上的尚未醒来的李辰安。 李辰安赤果果。 身上却有一层袅绕的白雾包裹。 宁楚楚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雾中若隐若现的李辰安的身子,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唾沫,问了一句: “萧姐姐,他现在是什么境界了?” “……已经入了一境上阶,还在攀升之中。” 宁楚楚错然一愕收回了视线看了看吴沁,又看向了萧包子,眼里颇为惊讶:“这么说,沁儿这一滋润他的武功连破了两阶还没止住?” “沁儿厉害啊……一个顶仨!” 吴沁脸蛋儿顿时又通红,可她心里却美滋滋的,以至于忘记了那人以她为山攀爬时候所带来的痛。 夏花也很是惊讶。 因为她分明是半步大宗师了,可偏偏她的第一次却并没有助李辰安破境。 沁公主根本就不会武功,却给予了他如此之大的帮助。 “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呢?” 钟离若水微微一笑:“这应该就是不二周天诀的不二法门!” 夏花沉吟片刻又问道:“那么……是不是他只要有女人……守宫砂依旧在的合了那不二法门的女人,他就可以这样直达大宗师之境呢?” 钟离若水微微颔首:“理应是这样。” 夏花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的身上,颇为惆怅: “要是他这一次就能破大宗师之境就好了!” 这话的意思是,这样他就不需要再去找别的女人了。 宁楚楚深以为然,萧包子却微微一笑: “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真破了大宗师再与别的女人行此事……他会不会攀上另一个高度呢?” 钟离若水一愣: “大宗师已是山巅,何来另一个高度?” 萧包子仰头望着大雾遮掩的天,沉吟三息,喃喃说道:“山顶之上还有云,云上还有天。” “虽然在所有人的认知中确实大宗师是最高的存在,可我现在在想,我们的认知会不会存在局限呢?” “就像在这样的浓雾之中,我们无法看见远处的风景,便以为天下就是这么大。” “可一旦浓雾散去,却有更广阔的天地呈现于我们的眼里。” 钟离若水四人顿时沉默。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眉一扬:“我也就是猜猜,至于会不会有更高的存在……他或许可以给我们一个答案!” “只是姐妹们的心需要放宽一些,多喂他一些鲜嫩的草试试。” 四女闻之顿时哑然。 片刻,钟离若水微微一笑:“萧姐姐说的对!” “经过这几夜的……这足以说明他的精力极为充沛,这事非但没有伤到他的元气,似乎对他的不二周天诀还有我们未能察觉到的好处。” “既然这样,那不如试试他会不会真的站在了云端俯视天下武林!” “你们瞧,他似乎要破半步大宗师了!” 半个时辰之后。 缭绕在李辰安身上的雾气散去。 他睁开了眼,眼里一抹锋锐的光芒徐徐敛去。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弯成了月牙儿: “真破了半步大宗师!” “我们的牛又强壮了许多!” “姐妹们,可能驾驭得住么?” 李辰安神清气爽的走了过来。 看着他的这五个娇妻,忽的一家伙扑了过去! “噗通、噗通……” 五女惊呼中落入了温泉里,李辰安站在岸上哈哈大笑: “相公来也……” 恰在这时,一侍女匆匆跑了过来。 “皇上……!” 李辰安正要入水,被这一声硬生生给拽了回来。 那侍女吓了一大跳! 她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皇上,奴婢万死!” 这真怨不得这侍女。 因为在这温泉别院里并没有太多的规矩。 就算是这后院,也仅仅是不允许除了李辰安之外的男人进入。 而李辰安也早已给这些下人们交代过,但凡有紧要之事,哪怕他在睡觉也务必将他叫醒。 所以这侍女如以往那般就风风火火的跑了进去,却不料这大早上的,皇上他……他竟然没穿衣裳正在和这些娘娘们戏水! 李辰安左看右看,才发现他的衣裳竟然在破境中粉碎。 “说吧,有何急事?” “回皇上,外面来了个姑娘说是有要事与皇上您相见!” 她这话一出,池塘里安静了下来,只有水波在微微荡漾。 李辰安也是一怔……姑娘? 这大清早的,会是哪个姑娘? 难道是怡红楼的那位笑笑姑娘? 也不对啊,按照笑笑姑娘的作息,她这时候应当还在睡觉才对。 “去给朕取一身衣裳来,让那位姑娘且先在前院的茶室中稍等片刻。” 原本一场美妙的游龙戏凤这就被破坏了。 萧包子五人依旧泡在水中,却很是好奇来的是哪个姑娘。 看着李辰安那伟岸的身子,萧包子的心里有些遗憾。 自己还是自私了一点。 不应该将旧雨楼的那两个姑娘给放走了。 而今看来,李辰安破大宗师境并不会太难。 那么……大宗师之上,究竟还有没有更美丽的风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