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林氏一品夫人》 1. 买来开枝散叶的 《[红楼]林氏一品夫人》全本免费阅读 江洛望着墙外的白玉兰发呆。 二月仲春,天气渐暖。 浙江布政使林如海林大人的府上,连身量未长足的小丫头都换上了轻薄的春衫,江洛却还紧紧裹着家常淡青银鼠披风,怀里抱着手炉,才能坐在廊下看春景。 可饶是防护得这么严实了,两刻钟一到,大丫头甘梨还是立刻提醒:“姨娘,该进屋了。” “哦……” 江洛慢慢站起来。 甘梨忙伸手扶,江洛也就把手搭了上去。 整整半年了,她还是没完全习惯事事有人“伺候”着,管着的日子。 ……尤其还没电没网。 这是一所小院,只有正房三间,西耳房两间,另外西边小厢房三间。 甘梨扶江洛往正房走,向里喊声:“冬萱?”便有另一个年纪小些的丫头从屋里出来打帘子。 江洛俩手啥也不用干,只管迈步进屋,往东边临窗榻上一坐。 甘梨给她摘斗篷,冬萱捧茶。 江洛抿了一口祁红,热流从舌根流向胃,让她五脏六腑都暖了起来。 这日子…… 两个丫头忙来忙去,忙完了一起做针线。甘梨坐在铺了暗青灰鼠坐垫的脚踏上,冬萱站着,俩人分线。 江洛低头,看着旋转的茶汤,过了好半晌,开口:“你们说……” 甘梨和冬霜齐齐看她。 “……我是不是该去给太太请安了?” 江洛把话说完:“还没谢太太的救命大恩。” 原身是贾敏给林如海买来“开枝散叶”的丫头,被另一个丫头推下水,人没挺过去,没了。 她穿过来后就一直在养病,还没出过院门半步。 身为“姨娘”小妾,日常该做的伺候老爷,服侍太太等活,更是一点没干过。 现下天气转暖,她的身体也好了一半,应该,是时候出去谢恩了? 也不可能这样一辈子。 说完,江洛看着甘梨。 甘梨思索片刻,把手里的线给冬萱,向江洛凑近一步,笑道:“姨娘有这心是好事。我今日就去回给太太,等大夫来看过,说姨娘能出门了,姨娘再去,才是不辜负了太太的心。姨娘看,如何?” 江洛:“就这样很好。” 虽然知道江姨娘不可能反对,但观她面上没有一点不情愿,甘梨还是松了口气,忙笑问:“姨娘今日有什么想吃的?我这就告诉他们做去。” 江洛:“都行。” 林府的病号餐味道是不错。但各样稀饭小菜和汤汤水水吃了半年,样式再多、再好吃,她也实在吃够了。 所以吃啥真的差不多。 而且,虽然贾敏许她顿顿点菜,让厨上精心伺候,可说到底,她只是个卖了身的丫头,何必每天点菜讨人嫌呢。 …… 午饭是熬得浓浓的稀饭配两样清淡菜:清炒白菜、三鲜丁,再加一碗红枣枸杞炖鸡汤。 江洛把鸡汤里的肉捞出来吃光了,汤一口没喝。 开玩笑,靠鸡汤里那点脂肪嘌呤,她哪辈子才能养好? 甘梨冬霜在旁边伺候着,对她只吃肉不喝汤的行为没说什么。 吃完,江洛洗手漱口,在日头最好、一天里最暖和的正午,又出门放风两刻钟,便又被扶回屋里,吃过药睡午觉。 人能活第二次已经很幸运了,江洛睡得没什么心事。 卧房外,甘梨却在为难。 林家从前是侯府,如今虽没了爵位,老爷却是正三品高官,娶的太太又是国公府嫡女,规矩便没大改。 姨娘能有两个拿一吊钱的二等丫头随身服侍,江姨娘身边现是她和冬萱。 太太则有四个拿一两的大丫头,还有四个二等。 她原是太太屋里的二等丫头。 江姨娘去年才被太太买来,原也只是二等丫头,哪知遭人嫉恨险些没命。 太太怜惜江姨娘,特给抬了姨娘,又把她调过来服侍养病。 凭良心说,江姨娘人不错,原本就听话老实,得了宠也不掐尖不争风,这病的半年更是话少事少。 大病磨人,可江姨娘身上再难受,也没为难过院里一个下人。 她是太太的人,江姨娘待她再好也平常,冬萱和几个粗使婆子,竟也没得过江姨娘一句大小声。 这般性子,若非太太时常关照着,哪有这么舒坦的日子过。 江姨娘有良心,记太太的恩,原是好事。 可江姨娘身子还没大好。这一去见了太太,若太太叫她从此留下服侍,她往后,就再回不去太太身边了…… 甘梨抓着一块尺头,一中午没睡,也没动一针。 未时末,江姨娘醒了,她忙进去服侍。 江姨娘去年九月初二落水,高烧了整整四天,醒了后人呆怔怔的,喂饭就吃饭,喂药就吃药,见了太太就流泪,直到冬天,才一日里能说出三四句整话。 到年前,江姨娘精神好些了,要了字纸开始抄经,慢慢地写,近日一天能写两三页。 午睡起来,正是姨娘抄经的时辰。 甘梨给磨墨,看姨娘慢吞吞抄上了,悄声叮嘱冬萱两句别叫姨娘太劳神,才出门往正院来。 院墙外,白玉兰开得正好。 江姨娘爱看这棵树,甘梨也不由多看了几眼。 姨娘虽是病人,这半年她伺候姨娘,却过得比在太太身边还轻省,只是一日日拘在这小小的芙蓉院里,难免没意思。 她和冬萱还能借着跑腿传话出院子散散,姨娘想看点鲜嫩颜色,就只能在院里呆望。 林府正经主子少,只有老爷、太太、大姐儿和哥儿四位。老爷素性不喜张扬,在杭州赁的这处宅子便只前后四进。 芙蓉院在林府西边,离正院不近,但也不算太远。 甘梨很快到了,熟门熟路往院里走,听屋里一阵笑声,忙和熟识的丫头们换几个眼神:“老爷回来了?” “才回来,”一个穿红绫袄、青缎背心,模样颇有几分俏丽的丫头扯住她,“江姨娘有什么事?” “姨娘想来给太太请安、谢恩了。”甘梨没再往里走,就往廊下一坐。 那丫头忙道:“老爷好容易今日不忙,回来得早,大姐儿也大好了,不咳嗽了,太太正高兴呢,这会子快别去说这个。这点子事,什么时候说不得?” 甘梨:“我也是这么想。” 那丫头看她神色,问:“怎么,你如今真个心向芙蓉院了?” “哪有!”甘梨忙说,“是我和江姨娘说的,等回过太太再好出门,我是怕不好回话。” “这有什么!”那丫头笑道,“等得空,我替你回了就是。她难道还来对质?” 甘梨忙谢她。 几人说会闲话,屋里叫人,几个丫头忙应声进去,甘梨便也回去了。 她回来时,江洛还在抄经,正抄到最后几个字。 甘梨便静 2. 哥儿的病 《[红楼]林氏一品夫人》全本免费阅读 隔着珠帘,大夫弯腰恭声回话:“夫人宽厚,江姨奶奶再这么养一年半载,大约便能和常人无异了。” 大齐诰命,只有一品和二品才可在官面上称“夫人”。贾敏是三品淑人,大夫显然在有心恭维。 但她神色并未有丝毫改变,只问:“她落水受凉,终究于子嗣有没有妨碍?” 这大夫常来往于官宦之家,也是林家的常客,自然能听明白贾淑人真正在意哪方面,忙道:“依在下看,多半没有妨碍。只是……江姨奶奶身子毕竟没好全,还是——” 贾敏:“我知道了。” 江洛还不能伺候如海。可惜了。 她又问一句:“现下天暖了,她出门多走几步无事罢?” 大夫忙笑道:“只要不过分累着,想来无碍。” 贾敏让送走大夫,把药方拿给药房,吩咐:“明日起,让江姨娘每朔望年节来请安,别的日子不必,再养一年。”想了想又补充:“她想在家里逛逛无妨,别闷坏了。” 丫头们都笑称“太太心善”,贾敏摆手叫不必说。 她来至东厢,黛玉正端端正正坐在桌前练字。 看到女儿写的“字”,贾敏好容易才忍住笑,歪身把住女儿的手,一笔一划同她一起写。 黛玉年小,怕写伤骨头。再练过一刻钟,贾敏就叫收拾桌子,等黛玉的字晾干,都收好放起来。 黛玉说想去看弟弟。 贾敏便要抱她。 黛玉抿嘴笑出梨涡:“娘领着我,我自己走。” 她长大了,会累着娘。 贾敏牵着女儿,母女俩沿游廊慢慢走。 院中草木葳蕤。一阵轻风吹过,几朵梨花飘落,黛玉伸手去接。 贾敏便走到院中,踮脚摘下一朵,给黛玉轻轻放在手心。 西厢,林青醒着,正在奶娘怀里要娘、要姐姐。 贾敏把黛玉抱上床。 两个孩子一个快三周岁,一年不到就学完了开蒙书,一个虚岁三岁,实际才一岁零三个月,连话都说不囫囵,一次只能说两三个词,竟很快玩到一起。 孩子们玩得高兴,做娘的开始走神。 贾敏想的还是家里几个姬妾。 她和如海十七成婚,到如今正是十八个年头。如海婚前没有过旁人。少年时情深意浓,她也年轻,婆母慈和又去得早,如海无心,她便当真六七年没叫他多一个女人。 后来,父亲去了,她伤心太过,掉了一个孩子。 为贾家名声,也为长久有个可靠的人,她松手把丹烟给了如海,不过挂个姨娘的虚名。 如海和丹烟并无男女之情,一年也不在一处一次。 直到如海三十外放,她再没怀上过,才真正着了急,外头买来柳双燕和李蔓青,都是十五六岁,花朵一样的年纪,花朵一样的模样,合过八字看过大夫宜生养。 那时,想有一个孩子的心焦,已经压过如海会和旁人过夜的心痛。 再深的痛楚,习惯了似乎也就好了。 比如,再想起父亲,她都已很少落泪,何况只是丈夫收用了她亲自买来的丫头。 只是两个丫头里,如海有了偏向,他去李蔓青屋里更多些。 可大约就是世事无常吧。 柳双燕和李蔓青进门的第二年,她就又怀上了。 转年春天,她生下黛玉。 黛玉虽是女儿,也是她心头的宝贝。 但林家、但如海、但她……还是没有子嗣。 天不绝人。 黛玉满周岁不久,柳双燕有了。 当年冬日,柳双燕生下一子! 可柳双燕摔倒早产,青儿比黛玉出生时更弱,到现在还不一定能养住。 青儿出生后,如海便有些灰心,自云林家向来子嗣不丰,或许就该绝在他身上。 但她还是劝着如海,又买了两个丫头进来。 “不贤”的名声已沾不到她,但她想让黛玉有个兄弟。 大夫说,男女情意相合,会有益于子嗣。所以,她寻访数月,买到了能弹会唱,模样娇艳的张夏萍,和清丽袅娜,识文断字的秀才之女江洛。 果然,如海更喜欢江洛,甚至,还有了几分欣赏。 她亦觉得不错。 江洛若能给黛玉生出一个心地良善、知恩本分的兄弟,她也能放心些。 她身子亏虚……未必能陪黛玉长大了。 只是,还没等到江洛有孕的好消息,李蔓青竟因失宠心怀嫉恨,推了江洛下水! 这般心思狠毒,不肯安分的人,自然留不得。 李蔓青被官府打死,也算震吓了家里其他不安分的。 如今家里三个姨娘: 丹烟只比她小一岁,或许还能生,只是未必愿意。 柳双燕虽还年轻,可生育后自恃有功,越发拿大,还隐约有了犯上不敬之心。 江洛倒是样样好,偏身子没好全,被救回来后的性子也…… 想起那总是浸满了泪的芙蓉面,贾敏真有些头疼,不知该希望江洛就这么柔弱啼哭下去——这样如海对她很快就会淡了,还是希望她赶紧改回来,好快些给黛玉怀个弟弟? 还有一个丫头张夏萍,年轻、身子好,人看着还算老实,偏如海不喜欢。 去年才买了人,今年就再买,也显得太频了。 贾敏轻抚鬓发,心中犹豫。 总要顾及如海的声誉。 不如,索性就在家里挑人? 外面买的也终究不如家里的知底细。 以前她嫌家生子麻烦,盘根错节,牵扯太多,现在想想,家生子顾着爹娘家人的命,起码不敢明着行凶作乱。 * 正院的大丫头带来贾敏的话。 江洛站着领了,亲自把人送到门口,才细问甘梨:“太太让我朔望年节去请安,那我明日还去谢恩吗?” 甘梨很是想了一会,才道:“姨娘有心,太太自然高兴。哪有人嫌礼多呢。” 江洛点头。 有个贾敏的人在身边,还是方便更多。不然,方才她至少要花五百钱请教正院那大丫头。 她一个月的月银才二两,按市场波动,一两银子大约能换一千二百到一千五百个钱。 这一“请教”,就是五分之一工资出去了。 “看看我明日穿什么吧。”江洛和两个丫头开箱。 林府一年发四次衣料,和首饰也是按各人身份有定例。当然,主子们从来宽和待下,另赏的不算。 她——原身——险些被害没命,贾敏给她升了姨娘编制的同时,还一次性赏下奖金共白银六十两,衣料十六匹,金银首饰各一套,另外还有福利:一所小院单独给她居住养病。 这独门独院、单独住房的福利最得江洛心。 林府共三个姨娘,另外两位——太太的陪房魏姨娘魏丹烟,哥儿的生母柳姨娘柳双燕——都比她资历深、功劳大、有靠山,还同住在一所院子里,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基本没有隐私可言。 虽然她的一言一行也都在正院注视下,可起码没明着被看光不是? 原身的记忆断断续续,江洛花了三个月才勉强拼凑完整。在那之前,她基本不敢说话,生怕哪里露出马脚,再被当做“邪祟”送到官府,和李蔓青似的,也挨一顿通往黄泉路的板子。 但原身留下了一份很清晰强烈的感情。 ……对贾敏发自肺腑的感激。 虽然她 3. 嫡母、生母、庶母 《[红楼]林氏一品夫人》全本免费阅读 江洛觉得前面是坑。 一岁零三个月的林青是目前林如海膝下唯一男丁,从出生就养在贾敏身边,各项待遇与嫡女林黛玉几乎一样,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她既非嫡母,也非生母,又非神医,有什么资格“帮着看看”? 所谓“偏方”还一听就透着满满的不靠谱…… 一只指甲光泽圆润、肌肤细腻、中指上戴着通透翠玉戒指的手,把几页纸递到江洛面前。 她双手接过,抬头,看到贾敏的笑容一如既往地端方、放松。从贾敏眼中,她看不出任何别意。 江洛却忽然明白了。 贾敏哪里是真想让她参谋林青的治疗方案。 她小心捧着几页偏方,却看都没看一眼,只慌忙把头低到胸口,说:“太太,我不过一介侍婢,哪里敢置喙哥儿的药方。” 林家给她封了“姨娘”名分,可这“姨娘”二字也只有林家内部承认而已。不仅她,连魏丹烟、柳双燕两人,在官府的身份,其实和正院的丫头一样,都只是奴婢。 纵然生下了林家唯一的男孩,柳双燕也仍然只是奴婢。 除非日后林家放了她的身契正经聘做良妾,或林如海将她扶正,再或者,林青做官给嫡母请封后,再给生母请封—— 但那些都是未来的事,而且,都几乎不可能发生。 一个奴婢,哪有资格决定哥儿用什么药、怎么治? 贾敏却挽了江洛的小臂,把她又拉近一分,笑道:“这是什么话?你是老爷和我正经封的姨娘,青儿还要给你问好呢。你是庶母,他是儿子,难道让你看看他的药方就是僭越了?” 江洛的位置一点儿看不见柳双燕,不过她能想象得到柳双燕的心情。 林青有嫡母,还有共三位“庶母”。 她和魏丹烟都是庶母,生母也只是庶母,夹在中间,并没有那么重要。 江洛抬头笑道:“太太虽宽和,可我自知年纪轻、见识浅,又不通医理,着实不敢妄言。哥儿一落地就有多少名医诊治,用什么药也都有老爷太太做主,还是别叫我的浅见耽误了哥儿的身子吧。” 说着,她把药方恭敬递回。 “你呀……”贾敏笑叹,“就是太懂事了。” 她示意丫头拿回药方,拍了拍江洛的手:“好了,你身上还没大好,别再累着,快回去吃饭。以后想吃什么还是只管和厨上说,官中拿钱,去罢。” 江洛忙谢恩告退。 从屏风转出去时,她感觉到有三股视线追着她,一道是平和且严肃的审视,另一道更多是好奇,最后一道…… 是遮掩不住,或者说,没想过遮掩的厌恶。 迈出正房门,江洛尽量不被人察觉地长出一口气。 柳双燕从此恨她也没办法。她在贾敏手下吃饭,不可能和贾敏对着干。 再说,她也的确不信柳家找来的偏方。 如果一切发展和书里一样,那大约一两年左右,林青就会在贾敏去世前夭折,柳双燕的恨就没有什么威胁了。 如果和书里不一样…… 那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呀。 回芙蓉院的路和过来时一样。 在一丛竹子前,江洛停下脚步,问:“这里出的笋,自家可用么?” 甘梨一愣:“倒没见人挖过……这些花木都只有花儿匠年年来修……” 江洛笑说:“我正想着吃竹笋炒肉,随口一问。” 左右不花她的钱,管他是买还是挖自家的,好吃就行。 甘梨忙笑道:“难得姨娘点菜,我吃了早饭就和厨上说。” 江洛应着:“昨儿大夫说我能正经吃饭了,总算不辜负太太的恩德。” 这就算正式和贾敏投诚了? …… 和女儿一起吃了早饭,又去看过庶子,回来教女儿一首诗,贾敏便让女儿自己记诵,她叫了魏丹烟来。 “柳氏回去怎样?” “她还敢怎么!”魏丹烟笑回,“不过是回房把门一关,不肯吃早饭,摔打几件东西,再和丫头抱怨几句,也不敢真说太太什么不好。都是老几样了,太太不必在意。” 贾敏手肘撑在炕桌上,望向院中飘落的梨花,听着隐约传来的女儿诵读声,叹:“青儿的生母这样愚蠢,不是好事。你看她,今日竟恨上江氏了。” “她恨江姨娘又怎么?蠢又怎么?”魏丹烟照常宽贾敏的心,“谁还敢和李蔓青似的害人吗?哥儿有太太亲自教导,也不会学了她去。” 贾敏没接这话。 魏丹烟跟贾敏二十多年了,虽是主仆,实也有几分似姊妹。 贾敏不理她,她也并不怕,笑道:“倒是江姨娘,遭了一难,比从前还聪慧了,倒还是那么懂事老实。” 贾敏还是叹:“是,她是好的,偏她还要养养身子。不然纵怀上了,弄得一尸两命也不美。” 魏丹烟寻思一会,凑近贾敏:“可我看,老爷不大想要新人了……太太别为这事伤了夫妻情分。” 要说男人天性好色,三妻四妾的多了,别说现在大舅老爷和二舅老爷,就是国公爷在的时候也不少姬妾,可也没见谁和老爷似的,收个丫头还要才貌两全,不然不喜欢,太太给多了人还不乐,真是…… 贾敏凝眉思索。 这时,丫头回:“大姐儿来了。” 贾敏忙展了笑,问:“背会了?” 黛玉拉着奶娘的手跨进来:“娘,我背好了!” 贾敏抱女儿上榻,黛玉便朗声背了出来,一字不差: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注] “好,好!”贾敏贴住女儿的脸,“玉儿背得真快、真好!” 黛玉笑着,脸红红的。 “让王嬷嬷领你出去玩一会?”贾敏看外面天气极好,春风轻暖,该不会把女儿吹病了。 “我去看弟弟,回来写字!”黛玉说。 “好,好……”贾敏示意王嬷嬷抱走姐儿,“去罢,回来娘和你一起写字。” 魏丹烟和贾敏一起从窗里看黛玉进了东厢房,才问:“太太怎么教姐儿这首?也太悲了。姐儿若领会了这里的深意,就更……” 三四岁的孩子,该读些“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这样的诗句,陶冶情操、怡情养性为好啊。 “太太是想家了?”魏丹烟问。 “是我……”贾敏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中有些许泪光。 她忽然很想倾诉:“你看,人人都有乡愁。男人不管离乡多久,再回去也仍然有家,但女人回娘家便只是客了。这也罢了,好歹是有娘家能回。若黛玉没有个兄弟,我和老爷一走,她将来受气受辱,便连给她撑腰的娘家都无……老爷虽然极好……” 剩下的话,贾敏咽回了腹中。 如海到底是男人。 自古文人墨客借女子抒情咏怀的多了,只是,有多少人真正深懂了女人的苦? 如 4. 卑微 《[红楼]林氏一品夫人》全本免费阅读 这人生气了。 江洛的直觉告诉她。 可他为什么生气,江洛毫无头绪。 原身落水前,满打满算也只在林家半年,林如海虽然喜欢她,可去她房里的频率也不过一个月三四次,加起来似乎正满二十次。有时他会来吃晚饭,顺便聊点诗词歌赋,日常琐碎。更多的时候,他临入睡才来,到盖被子办正事前一共说不了几句话。 原身又不是多话的性格,所以—— 江洛对他的了解非常浅薄,可能还不如正院丫头知道的多。 他以前去原身房中时从未带过疲惫之外的情绪,又从不与原身说外面的事。这回他带着怒气来,江洛只能装不知道。 左右她大病还没好,养病期间可以说是大门不迈,安分至极。今早是因为站队贾敏得罪了柳双燕,可,以柳双燕的能量,应该不至于能颠倒黑白,让林如海把她执行家法、扭送官府……吧? “老爷。”江洛蹲福。 “起来罢。”男人长腿一迈,在她身前站定,竟还伸出一只手扶她。 犹豫片刻,江洛把手搭了上去。 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指腹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掌心有些春日的凉。 原身喜欢这双手,也喜欢这双手写出的书法。 她精心保存着林如海两幅随意写就的笔墨。 她近乎崇敬地爱慕着他。 江洛站稳即抽回手,笑问:“好茶有太太新赏的祁红,老爷尝尝?” 他这气,总不会和贾敏有关? 林如海身形一顿。 他没将心中怒意波及到侍妾身上,只先迈入房中,说:“红茶养胃,但你身体未愈,平日少喝一切茶饮为好。” 江洛只管跟进去,笑道:“我只一日喝两杯解馋罢了。” 正房三间,西边是卧房,挂着软绸帘,东屋和堂屋只用多宝阁隔断。堂屋正中一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围着四张绣凳,靠墙是两张椅子一张几,椅子上铺着青缎椅袱。 东屋则有几件箱柜,还有书柜。临东墙是书案,案上是江洛抄了一半的经。靠窗是榻,榻上铺月白灰鼠大坐褥,还有靠背、引枕、花梨小炕桌,是江洛平日发呆的地方,坐着比椅子上舒服。 江洛看到林如海扫视一圈,似乎要向堂屋椅子上坐,走了两步,却转至东屋。 她忙跟上。 林如海停在了书案前面,看着她的字。 江洛一阵紧张—— 他不会看出什么不对了吧? “你这字……”林如海语气里有淡淡的遗憾,“身上没好全,别太勉强了。” 江洛有点感觉像被老师指出了学业荒疏退步,老师还“体贴宽容”地让她多注意休息。 她忙答应着:“是……只是业精于勤、荒于嬉,总要慢慢练起来,不然真荒废一两年,这字就更不能看了。” 原身四岁开始习字,一直到她父亲续娶苦练十年,字迹娟雅,笔力柔中有刚,的确不是她上辈子当兴趣爱好随便练练比得上的。她现在也只是把原身的字模仿了个六七分。 幸好,正常人一般不会往借尸还魂这方面想。 林如海回头看她一眼,赞许道:“也好,如今你常日无事,行事也便宜了,只别累坏了身子就好。” 江洛恰到好处地垂脸一笑,略带羞涩地说:“是,多谢老爷关怀。” 十六岁年轻女子真诚的感激令人心中舒畅。 林如海又在这小小几步东间转了半圈,看书柜只有两格零散放着几本书,便说:“你病中多读些书也好。想看什么?我叫人送来。” 一瞬间,有几十本书的名字在江洛心里打转。 甘梨正托着茶盘进来。 她回身捧茶,奉给林如海,笑道:“只要一本《南华经》,别的书,还烦请老爷替我挑。” 在林如海看来,她该看什么书,能看什么书呢? 林如海应下侍妾这小小的请求,在临窗榻上坐了,让江洛也坐,问:“怎么想起看庄子?” 江洛坐下低头:“以前在家里,父亲看时我也在旁看过一两页。那时候小,不解其中之意,只觉得晦涩难懂,着实没趣儿,便不看了。近日回想起来,倒有一两句有意思。” 林如海已颇有兴致,笑问:“是哪一句?” 江洛看向他,字字念得清楚,话音尽可能低柔下去,却努力不带一丝真心:“是‘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上辈子活了三十年,她从没相信过穿越、重生这等事,如何不是不知世间奇妙的虫蚁。 而林如海才觉得既然已经来了,教一教年少的爱妾品读文章也不失为一桩乐事,听得这一句,又不觉收了笑。 屋内氛围也由方才的轻松,又转向他方才突然过来时的凝重。 江洛真是搞不懂这人! 好好说着话呢,又怎么了? 林如海不说话,她便也不说话,就低着头看自己袖口的花纹。 她不清楚别的“姨娘”面对这种情况会怎么做,会不会站起来陪着小心服侍? 可她虽然做着奴婢,不到不得已的时候,还是不想表现得太…… “哎……” 林如海轻拍一下桌面,站了起来:“你养着罢,书我明日让人送来。” 江洛便忙起身应声:“是。” 林如海向外走,江洛跟着送他。 走到堂屋门边,林如海回身道:“你回去吧。” 江洛大胆接受了这份体贴,看他和过来时一样,一身红衣,独自走过铺满阴影的回廊。 另一边,夕阳照得正好。 江洛:“咸鸭蛋腌得挺好,明早多和厨上要两个。” 她要配馒头。 今天中午才点过菜,晚上就不点了。 甘梨不明白,语气也有些急:“姨娘怎么没留一留老爷?” 江洛慢腾腾转头看她:“留下老爷,吃了晚饭再送走,不是一样吗?” 甘梨:“那怎么一样?” 她扶江洛往东屋走:“老爷越多留一会儿,才越叫旁人不敢小瞧了姨娘呢。” 江洛略停了停,仍然拿不准甘梨这是知道回不去贾敏那,开始表忠心,还是在试探什么,便只说:“有太太在,便真有人小瞧我,难道还敢明着欺负我吗?那便是不把太太放在眼里了。” 再说了,林如海来得蹊跷,说不定是和贾敏吵架后跑来的。真是这样,她多留林如海,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所以,庄子那句‘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到底怎么他了? - “老爷不是孟浪的人,”魏丹烟劝着贾敏,“江姨娘身上还没好呢,老爷也就看她一回,最多吃顿饭……” 太太说江姨娘要养病,别人老爷都不喜欢,便该再选新人。 老爷不想要,太太略劝急了些,老爷留下两句梆硬的话,说既然如此他去看看江姨娘,便连衣服都没换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