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 1. 第1章 尸林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风雪足足肆虐了两日,白雪皑皑,风萧萧兮,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好像什么都寻不到似的。 刚过了上元节,眼见是昆仑山最冷的时节,耳边除了风声,再听不见其他,这般足足走了两日,才在一处背风的山谷,远远见了几个黑点。 那是一座村庄,昆仑山里也是有村庄的。 有人声传出来,离得远了,听不真切。 庄里住的多是修仙的修士和打猎的猎户,几个裹的像棉花包一样的小孩,皮帽子里只漏出一双双圆溜溜的眼睛,见怪不怪的打量着这两个外来人。 这两人一大一小,大的着了一身白衣,长身玉立,腰间一柄长剑,白绸裹着斗笠罩了个严实,看不清脸,小的看着五六岁年纪,穿的像个雪团子,规规矩矩跟在身后。 那村子就十几户人家,没走几步,就见一张鲜红色幌子,在雪地里分外显眼,写着“昆仑酒肆”,所谓酒肆,便是三张木桌,几把矮凳,饶是如此清简,桌边还是围满了人,人声鼎沸,让这片偏僻的村子恍如闹市。 动作麻利的老板娘在热气腾腾的大锅中盛出一碗碗元宵,往桌上一摆,喜笑颜开道:“元宵一两一碗,烧酒二两。” 纵然天价,仍旧一抢而空,一位修士打扮的年轻男子边咬着那碗滚烫的元宵,边道:“吃完就走,万万不能耽搁了,得在下场风雪前寻到灵运道长。” 他身边的几个汉子纷纷应和,他们都做修士装扮,腰间除了长剑,还挂了乾坤八卦袋,一看便知是阴阳道修士。 其中一人大口吞着元宵,对旁边道:“先生,刚刚只讲了太微道,您接着讲讲阴阳道啊,我等入山便是寻阴阳道道长拜师的。” 只见酒肆对面坐了一位老者,旁边也支了个摊子,写着“说书算命,五两”。 那老者捋着白须,拿腔拿调道:“接着讲可以,拿钱。” 好个趁火打劫。 闻言,说话的修士气的把碗一推:“刚才不是付了五两。” 老者不以为然:“阴阳道是另外的价钱。” 眼见那修士要暴跳如雷,一锭金子却被抢先一步稳稳放在那老者的桌子上,众人一愣,顺着金子向上望去,只见那人的手修长如玉,白衣似画,即便看不清脸,也知是位遗世独立的妙人。 更何况他那一身氤氲的灵力,周身仿若笼着一层寒霜,在这雪色的天幕之间,大有功德圆满,白日飞升之感,被他周身的仙气熏陶一番,众人不禁心静如水,陡然噤声了。 那白衣仙士道:“请继续讲。” 说书人也是一怔,又见他腰间那把七星云纹精钢剑,剑柄错银嵌琉璃,剑鞘錾刻两字“拨云”,当下大惊,修仙之士,无人不识这把拨云宝剑,其主乃是太微道天师,孤鹜山玄清派陆修,只是他三年前叛出门派,此后便销声匿迹了。 见此,说书人也不敢造次,正襟危坐,娓娓道来。 “几百年来,若说修仙,不修阴阳道,便修太微道,何为太微道啊,练内丹,修心法,仙术绝顶,剑法一流,修仙术士多选此道,当为正统,那何为阴阳道呢?画符篆,驱鬼邪,控尸纵鬼,风水秘术,总之是邪门至极。” “就因这邪门,阴阳道也多出通了天的大人物,一百年前,阴阳道命录天师周道临,就发迹在这昆仑西归墟境,他炼尸纵鬼,杀孽太重,沾染因果,终坠魔道,堕入酆都地狱,痛苦不堪,万劫难复,只留一十岁幼子,周显,自此后,阴阳道一落千丈,大厦倾颓,一众道徒或是归隐,或是改修太微道,令人唏嘘。” “此后,有头有脸的阴阳道只剩中原风陵山庄苏氏一脉,这苏氏一直恪守本分,六年前,霜林集会,苏家却被揭露炼尸之行,为天不容,被各大仙门合力绞杀,满门皆灭,阴阳道便至此覆灭了。” “直至几年前,这昆仑西又出了一位阴阳道修士,道号灵运,传说是位女道长,腰间魂铃一盏,身旁飞一只血鸦相伴,那道长修炼七年,邪鸦做法,麒麟护驾,卧有灵差捏脚,行有众鬼抬轿,派头极大,无数仙门视其为妖邪,欲除之而后快,也有无数修仙之士奉她为楷模,想拜入门下,人来了一波又一波,皆是无功而返,各位道长不如趁着腰间还有盘缠,速速归去吧。” 那说书人讲完,目光再寻陆修,哪还有那二人的踪迹。 山中没有时辰,白日里常有风雪,刮起风来天昏地暗,夜里又雪光铮亮,堪似晴日,一大一小两条白影隐在雪光里,有风时便疾步快行,无风时则御剑而飞,脚程极快,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终于到了一处凹谷,两面崖壁相对,拱成半月之环。 从谷口进入又行了半日,已是夜色沉沉,远远便见一处雪林,好似一排排小树落了雪,静静站着,身临其中,感到难以言说的诡秘。 那一排排小树错落有致,在林中穿行片刻,陆修便知这些落雪树木摆成了阵法,阵中有阵眼,若是误触,林中定有大变。 “师父,我有点怕。”是那小雪团子开口了,他拉住陆修的手,止步不前。 陆修将他领到一处,抬手画了个结界,淡然道:“待在此处。” 话音将落,不远处忽的传来人声,隔着几层树影,飘进陆修耳中:“他妈的,什么鬼地方,走不出去!” “我就说别来这昆仑西,那灵运道士是好惹的吗,这回好了,咱们都得交代在这片破林子。” “你他妈别说你们不想要那些法器,再说老二可是死在她手里,怕了的现在滚,老子非要弄死那臭道士。” 一行二三十人,原来是一波寻仇的。 陆修皱了皱眉,一双美目却是无波无澜的。 那伙人穿了虎皮短袄,腰间挂着长刀,一手持火把,一手攥匕首,不像是正经仙门,应该是一群散修。 人群哄嚷一阵,其中一人把匕首往地上一扔,身形微颤,低声道:“我不去了,我不想死,我还有八十岁的老娘。”说罢转身便跑。 穿过树林狂奔几步,眼见就要撞到陆修身上 2. 第2章 雪崩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没了白雪遮盖的腐尸分外骇人,惨白的眼球突出,五官仿若能流动,两颚开合,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动。 一具腐尸尚且如此惊悚,更何况此处有成千上万具腐尸。 更坏的是,他们动作极快,堵住那些修士的去路,抓住四肢,便将人硬生生撕碎了。 霎时,惨叫声不绝于耳。 一双双惨白的手往陆修身上抓来,拨云剑左挑右刺,数条手臂便被齐齐斩断。 尸林越聚越密,不多时,那二三十个修士便没了声息,山谷间弥漫了死气,血腥味冲天,夜已经很深很深,不知何时,山巅之处竟爬出了月亮,这是到昆仑山一个月以来,第一次看见月亮。 鬼尸见了血愈发失控,眼见攻势更加凶猛,斩杀数十条鬼尸后,陆修无意再战,侧身而立,拨云剑一挽,挥剑时迸出万点星光,剑气吞吐,犹如一条白龙,声势浩荡地冲着面前的尸林席卷而去。 刹那间,风声如住,如有龙吟呼啸,所到之处,皆被那无量剑气化为虚无,目之所及,还哪有尸林的影子,唯有片片灰烬随风而下。 天地间,忽然沉寂,在昆仑山的风雪掩映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陆修收剑,神色如常,脚下忽然一滞,低头看见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正抓住他的衣角,那人浑身是血,低声求救道:“陆天师,救命……救……” 陆修认出此人是方才想跑的那个修士,他皱了皱眉,俯下身去,将那人挪到一处靠着,又从瓷瓶中倒出两粒丹药给他喂了。 那修士气若游丝,仍支撑着抱拳道:“多谢陆天师救命之恩……” 陆修并未答话,转身疾步向那小雪团子走去,未行几步,一道悠扬的口哨声,兀自划破长空,自天边而来,飘飘渺渺,时远时近。 那哨声好像是中原的调子,细听像是一首童谣:咿呀咿,咿呀咿…… 陆修心中,陡然一滞,转身望去,满月之下,竟有一团兽影御风而奔,迅疾凶猛,身未落地,一道道暗红色的火光已袭了过来,那兽边吐火焰边抬起利爪,灵力强劲,实不常见。 飞身退后数丈,腕间的缚仙索已飞出,可那灵兽也机敏的紧,翻了个滚便躲过了,稳稳落在地上,一双金红的兽眸瞪着陆修。 定了定身,这才看清那灵兽,狮头龙尾,身负暗红色鳞片,通体金光,额前两角,双目如钩,霸气侧漏,威风凛凛。 竟是一头麒麟神兽! 昆仑西有神兽并不稀奇,只是已数百年未见麒麟的踪迹,且它口吐暗红色火焰,若未猜错,其乃浴火重生的邪火麒麟。 容不得陆修细想,邪火麒麟便再次发起攻势,大团烈火,呈滔天之势,汹涌而来。 利爪一刮,便是道道罡风,罡风裹雪,瞬间便凝成无数冰锥,悉数向陆修刺去。 陆修一一飞身掠过,不想同它缠斗,想毕,他右手掐诀,那麒麟周身的地面上登时亮起一道巨大的八卦阵,将其圈在其中,四周如有结界,竟困的它一时半刻脱不开身了。 缚仙索再次飞出,向着麒麟身上缠去,眼见得手,又是一声迅疾的口哨声,那麒麟竟瞬间变成猫般大小,从缚仙索中脱出身来,旋即,地面上那道困着它的结界竟骤然破了,它飞身一跃,便跳到旁处去了。 忽而,夜风送来一阵清脆的铃声。 远处来了一行人,四个红衣衫,黑官帽打扮的鬼差,悬空而飞,抬着一顶步辇越逼越近,围杆上的四串银铃,叮当作响。 辇上懒洋洋地斜靠着一名少女,浅碧色衫子,长发简单一束,青丝如瀑,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彷佛很久很久,也可能很快,步辇停在了离陆修十步远的地方,那小猫般大小的麒麟见到主人,亲昵地跑过去在脚下蹭着。 陆修看着那少女,如清辉冷月,星坠人间,一切都跟记忆深处一样,可一切又好似不同了。 那少女并未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陆修看,只见他神清骨秀,朗如月明,一身白色道服,漾在月光流照的夜色里,仿若茫茫星河尽头卷积了一抔绵绵的初雪。 他的眼睛,好像很悲伤似的。 有风声,雪也开始下了,可他什么都听不见,相顾无言,就那样对视了许久,终于还是陆修先开口:“苏灵,可还好吗?” 听见他的声音,苏灵心中,忽然就落了雨,潮湿不堪,让她烦躁极了,她无数次梦见过两人重逢的场景,也许她会抱住他狠狠地哭一场,也许会故作轻松地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地狼藉,相顾无言。 半晌,她轻轻笑道:“好,当然好。” 曾经他们也许是一处的,可是六年时间,太久太久,久到可以发生很多事,她不知道也摸不清陆修的来意。 “幸好。”陆修道。 “幸好什么?”苏灵微微起身,黛眉微蹙,心中忽然点亮了一簇名为期许的火苗,她期待他说些什么,可又怕他说的不是她想要的,那倒不如不说。 幸好你还活着,幸好还来得及。 可这些话,陆修没说,他垂眸,沉声道:“每日都有人葬身在这鬼尸林吗?还有方才抬轿那些,都是冥府的鬼差,你所行之事,都会沾染因果,让你万劫不复。” 昆仑西远离尘世,每日进山的人却络绎不绝,多少正义之士前赴后继,想除她这个妖女替天行道,可她明明都没见过他们,更谈不上什么仇怨,来过的人,有的死了,有的疯了,这些血债无疑又一笔笔记在她头上,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闻言,苏灵几声冷笑:“陆仙师,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正义之士,如你所见,我炼尸纵鬼,恶劣成性,你我本就正邪不两立,总有针锋相对的这一天。” 陆修的神色更沉:“你明知我不会。” 不会吗?不会的话为何毁她鬼尸林,不会的话为何六年未见,再见时却先质问她所行之事。 苏灵摇摇头,神色狠绝:“陆修,若你是来劝我的,那 3. 第3章 经年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昆仑山千里冰封,落雪不分昼夜,不分冬夏,万年的积雪不化,可却有一处暖泉,依着暖泉所建的暖阁,四季青莲盛开,山花烂漫,水汽蒸腾氤氲,倒似瑶台仙境,让人流连忘返。 这处暖泉便在昆仑西归墟境,世人所说的,世间三大邪修发迹之处。 这三大邪修皆修阴阳道,其一是命录天师周道临,不必说,自是人神共愤的孽障,其二是周道临之子,寂无道人周显,这人名声倒是不大,因他从未出山,祸害小些,其三便是周显唯一的弟子,灵运道长苏灵,当世邪魔,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此刻,三大邪修的其中两位便聚在此处,大声密谋。 “师父,他这条手臂,可还有救吗?”苏灵眼眶微红,好似刚哭过一场。 鹤发须眉的老者着了一件白羽鸟的羽毛做的大氅,羽扇轻摇,不屑道:“他那手臂早就断了,又不是你弄的,你管他作甚,方才不是还跟他你死我活的。” 苏灵瞪眼,气鼓鼓道:“师父!” 眼前的师父便是邪修中不怎么争气的寂无道人周显。 周显皱眉沉思片刻,煞有介事道:“有救。” “真的?”苏灵眸光一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确实,”周显捻须点头,“我听说白玉京有处仙池,池中有芳草,叫蕙芷草,吃了可生肌骨,用来长一条手臂不在话下。” 苏灵蹙眉:“如何得到这蕙芷草呢?” 周显道:“好说,找个去过仙池的神仙不就行了,要不就等你修炼成仙再去,大不了多等几年。” 苏灵扶额无语:“我早该知道师父你没个正经,修阴阳道的有几个成仙的,修得大成也不过就是咱们这样的邪修。” 阴阳道修士也有成仙的,不过阴阳道是靠降鬼攒功德,同时辅以丹药增进修为,跟太微道修习内丹的修炼方式相比,成仙的几率便小多了。 “欸欸欸,慎言,我不炼尸,可当不起邪修这个名号。”周显摆摆手,颇为无奈。 倒不怪周显“谦虚”,邪门歪道他虽然也研究了不少,但他的确是不炼尸的,阴阳道的道法本就五花八门,并不是人人都靠炼尸天下无敌,只是他身为周道临之子,仿佛天生就该子承父业,没人知道周显邪修的名号是怎么传出来的,好在他偏居一隅,与世无争,这些年倒过得清闲。 直到六年前,十七岁的苏灵浑身是血,只剩最后一口气找到昆仑西,跪了三天三夜想拜他为师。 他认出苏灵是故人的孙女,她那祖父苏旷,正是他的师兄,那时周道临的七星派还如日中天,他们一群师兄弟也一起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从来不问世事的周显,鬼使神差地将她留下了。 “蕙芷草我没有,这些药你先拿去给他内服外敷,”周显说着,递给苏灵一方檀木药盒,“他身上许多旧伤,还有天罡阵留下的咒印,纵使他灵力深厚,可一到雨天,应该也疼的痛不欲生。” 片刻不敢耽搁,从周显的天机阁取了药来,苏灵一路小跑直奔莲花阁。 一袭白衣的小男孩正乖巧地在门槛上坐着,低头沉思,麒麟已经又化作小猫般大小,在那男孩脚下嗅来嗅去。 是那个跟着陆修一道来的小雪团子,他眉清目秀,安安静静,像一朵小小的白莲。 跟陆修那个样子一般无二。 苏灵呵呵冷笑两声,走到那小雪团子面前。 雪团子见有人来,施施然起身,对着苏灵毕恭毕敬行了一礼:“灵运道长。” 行完礼,他的背又挺直了,冰清玉润,品性高洁,很好,好得让人生气。 苏灵冷冷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道长话,我叫陆长留。” 陆长留,果然是姓陆的,那小长留看着五六岁年纪,往前推算,六年前霜林一别,若那之后陆修娶亲,正好能生出这么大的儿子。 思及此处,苏灵一笑,那笑容阴恻恻的,她伸手捏了捏小长留的脸蛋,转身进屋了。 听见响动,榻上熟睡的人也转醒了,他微微起身,斜靠软枕,目光如水,望着眼前那片地面。 苏灵看着他沉静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雪崩那刻,前世今生在她脑海中过了一遍,她知道那雪埋不住陆修,但她很怕,怕今生今世,再也无法相见。 可眼下他活生生在自己面前,却平静的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苏灵把药盒重重往桌上一拍,看他卷起衣袖的左臂,那左臂在肘处被齐齐削断,只剩半截,对于陆修这样二十多岁便登峰造极的天才修士,她无法想象这些年他是怎样过的。 “你这手臂是怎么弄的?”苏灵劈头便问。 陆修垂眸,若无其事地将衣袖翻了下来,盖住那仅剩的半条手臂,淡然道:“三年前降服妖兽所致,早已无碍了。” 他心虚的时候便会看向地面,从前如此,现在仍是,苏灵知道他说谎了,他不愿说,她便不问,只随意点点头。 须臾,陆修抬眼,眼底风平浪静,规规矩矩道了一声:“多谢。” 只觉气血倒涌,苏灵死死瞪着他,冷笑道:“多谢?很好,不用客气。” 陆修对她言语中的怒气置若罔闻,自顾自点点头。 连连冷哼三声,苏灵咬牙切齿道:“我以为我与陆仙师即便无男女之情,也算是莫逆之交,如此看来,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陆修道:“如若不是,我便不会来寻你了。” 苏灵一噎,她已经想好了数句刻薄言语,想跟他激战一番,可他这般软绵绵一句,倒让她没了脾气,只能敛声道:“既是如此,你不必跟我道谢。” 陆修的手指微微抽动,默了半晌,却是一句话都没说了。 他那一身的新伤旧伤,还有那半条手臂,都刺的苏灵眼睛生疼,她鼻子一酸,不再与他争锋相对,晃了晃手中的药盒,缓缓道:“师父说你身上的伤要上药,你若觉得我来不方便,等晚些时候让我师父过来。” 闻言,陆修竟利落起身坐直,背过身去,平静道:“有劳你了。” 此举倒让苏灵一怔,她缓了片 4. 第4章 驯服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周显口中的三个色鬼,便是云冢前几日刚送过来的三位大姐。 穿着皮袄的男子,则是苏灵在鬼尸林遇见的,他伤的很重,好在吃了陆修给的凝露丹,这才吊住了一条性命。 寻仇之人,苏灵本是不想救的,但他能从鬼尸林活下来,可见骨骼确实有几分清奇,这才顺手捎了回来。 到了西殿,果然如周显所说,三位中年女鬼或躺或坐,围在那皮袄修士身旁,三双手上上下下摸索,口中振振有词:“小道士,快睁眼让姐姐们看看,快点~” 那修士眉目倒是清俊,身板也结实,躺在榻上,双目紧闭,青筋暴起,一看就是装睡。 苏灵大为高兴,她一向爱看这种逼恶为娼的场面,当下搬了一条长凳,美滋滋坐在那床榻对面,拱火道:“赵大姐,别那么保守,欸……对对对,这样多好。” 眼见那赵大姐就要骑到他身上,那皮袄修士也顾不得许多,触电般弹跳而起,低声喝道:“滚开!” 一场好戏被强行打断,苏灵有些不悦似的,邪笑着调侃道:“呦,挺有血性,昨天不还说有八十岁老母,今日又不怕死啦?” 皮袄修士强撑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虽不是名门,但岂能容你这等邪魔羞辱!” 苏灵笑意依旧,歪头道:“嘴还挺硬。” “呸!”那皮袄修士吐出一大口口水,好在苏灵身法灵巧,偏身躲过了,他怒不可遏道,“灵运老道!你杀人无数,猪狗不如,你今日若不杀我,来日我定将你千刀万剐……” 更难听的话还未说出,只见人影一闪,“嘭”的一记窝心脚便将他踹得翻了几滚,一口老血顺着嘴角流下,他此刻是真正的气若游丝,浑身上下只剩一口气。 “听听,听听,昨日是你们找我寻仇,技不如人,死了就是死了,怎么倒成了我的错,”苏灵颇为无奈地摇摇头,“就你还杀我啊?我让你三百招你都杀不了我,看你这个样子,你的骨头还是不如你的嘴硬啊。” 仅剩的那口气并不能支持他继续大放厥词,只能边吐血边指着苏灵“你你你……我我我”的低语。 苏灵双手抱在胸前冷冷道:“知道我为何救你吗?我虽然不认识你,但我见过你衣服上绣着的鬣狗纹饰,三个月前,我跟有同样纹样的人打过交道,那人你应当认识,是个叫洪老二的。” 这两年,总有仙门修士找上门来,苏灵虽很少跟他们正面交手,但对他们的来意也略知一二,这些仙门是来找苏灵要人的,说是门派里常有修士失踪,探查无果,定是被灵运道人抓来炼尸了,这样的人来一次两次便罢了,次数多起来,苏灵也不免生奇,想弄个究竟。 三个月前,她乔装下山,一打听,才知近年来,昆仑山附近的确有不少仙门修士失踪,有名门,也有散修,她虽不在意身上的黑锅再多几顶,可对这事也着实好奇。 直到一天夜里,她途经摇光山,见到两位衣绣鬣狗纹饰的散修,为首那修士自称洪老二,满面络腮胡,手摇铜铃,他身后跟着十名各色道袍的修士,好似被铜铃操纵着,行尸走肉般前行,显而易见,这十名行尸走肉,定是各仙门失踪的修士。 他们的速度不慢,苏灵隐秘地跟了半夜,却见他们只赶路,不做其他,也失了耐心,当下现身拦住那群人的去路。 洪老二见苏灵装扮,身旁还飞着一只灵鸦,周身邪里邪气的,瞬间便知是遇到传说中的灵运道长了,遇见她可比遇见恶鬼可怕许多,当即魂飞魄散,转身狂奔,哪知脚下一滑,竟跌下山崖。 那摇光山峭壁天堑,落下悬崖恐怕连渣都不剩了,苏灵“啧啧啧”遗憾半天,无奈道:“我竟有这般吓人?” 那十名修士中了降术,苏灵本想给他们解开询问一番,哪知一阵犬吠和人声破开林间,由远及近,苏灵不想多事,一闪身躲在树后,火光把夜色点的雪亮,原来是一群游猎的修士。 那天,苏灵本想问问洪老二为何抓这些仙门修士,当然,凭洪老二的本事,这些修士不可能是他制服的,他应该只是个跑腿的,背后必定另有其人。 是故,苏灵在鬼尸林见到这皮袄修士身上的鬣狗纹饰时,心中大喜,不禁感激陆修阴差阳错救了一位重要人物。 听苏灵说到洪老二,皮袄修士怒火中烧,他们本是一伙散修,死了的洪老二是他结拜二哥,他排行老五,人称宁老五,昨日他们一行人来,便是给洪老二报仇的,哪知出师未捷身先死,宁老五低声咒骂,一拳拳无声锤在榻上。 冥顽不灵,苏灵摇摇头,对那三位色鬼大姐使了个眼色,阴森森道:“弄他。” 语毕,转身离去。 只听惨叫声响彻云霄,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午饭是没得吃了,好在修炼之人时常辟谷,七日不吃不喝也无大碍,但是周显不行,他贪图享受,一餐不用美酒佳肴便神思倦怠,精神萎靡。 他絮絮叨叨地拿出珍藏许久的肉干,一人分发了几小块,忿忿不平道:“下次让云冢挑点好鬼过来,就没有勤奋而死的勤劳鬼吗?” 面对周显的得寸进尺,苏灵一向置若罔闻,只“嗯嗯啊啊”应付一通,这厢没应付完,那厢鬼差就来报,说是来了一群拜师的,眼下已进了鬼尸林了,那鬼尸林虽被陆修毁去大半,但腐尸之数依然可观。 苏灵无语望青天:“有完没完。” 吩咐那鬼差在半路设下迷障,再找几只厉鬼吓吓那群年轻修士,让他们速速打道回府,等处置妥当,已是月上中天了。 水面平如明镜,寂静无声,莲花阁外这片小湖,就叫镜湖。 花间点点萤火,阁内传来阵阵的草药香,苏灵在门口站了许久,不是她躲着陆修,也不是不想见他,只是她知道,这些年他们各自发生了许许多多事情,那些事情必定鲜血淋漓,互相不敢询问。 她也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出山,如果陆修不来,她兴许已经走了,这次出山,万分凶险,整个中原 5. 第5章 羁绊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自己的仇,陆修的仇,苏灵都会报,真正的恶人,定要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既然有共同的敌人,那跟陆修同行,也不算拖他下水吧。 兀自说服了自己,苏灵道:“咱们需得在你救的那个宁老五身上下手,我曾见过他师兄用降术控制修士,走的是摇光山,这件事跟炼鬼定有关联,可惜他宁死不屈,我还没问出半句有用的话。” 陆修道:“他们是南水镇的一群散修,平日常接村民求助,祛除鬼魅,赚些报酬,因会降术,可操控修士,两年前被一位道长找上,那道长让他们帮忙运送修士,在南水镇的南水寺接头,经过摇光山,将修士送到中原的五津观,每三个月运送一次,每次十人上下,除此之外,这些人一概不知。” 苏灵不禁震惊,不知陆修如何知道的这般清楚,陆修淡然道:“宁老五这种人是打不服的,我算是救过他,找他一问,他便知无不言了。” 好你个宁老五,苏灵暗想,若不是她把他从鬼尸林抬回来,他早冻死在雪地里了,一万颗凝露丹也不顶用,如今倒是翻脸不认人,心下不忿,势必要再会会他。 又跟陆修仔细对了一番,宁老五每月二十七在南水寺跟人接头,带上新一批被拐的修士上路,上次运送修士是三个月前,本月便会有新的一批,今日已是正月十七,要在二十七之前赶到南水寺,只等有人出来接头,便一举拿下。 最迟这几日,也要动身上路了。 此去凶险,可能困难重重,也可能一去不返,小长留自然是不能跟着的,思来想去,托付给周显最为合理。 周显提拎着小长留看了又看,不满道:“这合理吗?我一把年纪,照顾完你,还得给你那个相好照顾孩子?” 小长留被拎来拎去,抿着嘴唇,乖巧道:“寂无道长,我会洗衣做饭,照看家务,也定不会给您招惹麻烦的。” 一听会洗衣做饭,周显的神色稍稍缓和些。 苏灵劈手将长留夺了过来:“您听听,多么可爱的孩子,比我懂事多了,您忍心这般对待他吗?” 周显又将长留夺了回去:“那确实,这孩子看着比你懂事。” 安顿完长留,那宁老五还是个麻烦,要想引出幕后之人,宁老五必须要配合进来,可他见到自己就仰天长啸,着实难对付了些。 果然,见到苏灵,迎面一条板凳便飞了出来,叽里呱啦一通乱骂,吵的苏灵脑中嗡嗡作响。 苏灵无助地捂住耳朵,食指一弹,一张符篆飞出,如同狗皮膏药般黏住宁老五的嘴,让他哼哼唧唧出不了声。 “不是我非要用强,的确是你自找的。”苏灵无奈摇头。 宁老五跟上次相见时大不相同,昨日他只是身体虚弱,气血两亏,今日却可以用形销骨立来形容,不仅如此,他还双眼无神,印堂发黑,乃是恶鬼缠身之状。 不怪他这般惨状,昨日那三位色鬼大姐,皆是早早没了丈夫,或是因为自身持正,或是因为贞洁牌坊,都未再嫁。 直到死了,化成鬼,这才拿过味来,什么贞节牌坊,扬的是谁的名,守的又是谁的洁,虽后知后觉,也到底风流起来。 苏灵不禁摇头兴叹:“嚯嚯嚯,你小子艳福不浅。” 宁老五怒目圆瞪,只报以一串哼哼唧唧。 “你说你早点交代多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苏灵一阵邪笑,“正月二十七之前,我要到南水寺,届时你去接应,接应之前有什么信物,还是什么暗号,你先备好,别被看出破绽,否则,我保证你生不如死。” 宁老五眼中快要瞪出血来,硬是不答话。 苏灵想着陆修说的话,宁老五这种人是打不服的,强忍着想抽他一个嘴巴的冲动,隐忍道:“听见了吗?” 还是没有答话。 “啪”的一声脆响,这一巴掌毫不犹豫地落在宁老五脸上,那发黑的脸颊立马就红了,不仅如此,因为气极,他的脸色发青,此刻是又黑又红,又青又紫,五颜六色。 宁老五指了指自己嘴上密不透风的符篆,气得青筋暴起。 “哦哦哦,对不起。”苏灵这才想起他的嘴被封住,想开口说话必然是不能的,抬手一挥,那符篆翩然落地。 宁老五又急又气,但想起昨日之屈辱,还是识时务地噤了声,狠狠道:“知道了。” 跟宁老五交完手,苏灵又翻箱倒柜了半日,备齐了法器药品,待明日宁老五身上的伤再好些,便可下山。 南水镇离昆仑山两千里地,以苏灵和陆修的脚程,日夜兼程,有两日便已足够,可若带上宁老五就不行了,思索片刻,苏灵拿出腰间的引魂铃一摇,叮当三声铃响,须臾,四位红服鬼差抬着一顶轿辇,从幽黑的深处飘了出来。 不错不错,苏灵心中暗想,这鬼差抬轿,行速快极,让宁老五坐上轿辇,用不了几日,便能到达南水寺,必然不会耽搁行程,当下大是满意,微笑着点了点头。 只是那笑容还未展开,便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陆修翩然而至,盯着那群鬼差,默了片刻。 陆修走路一向无声,他出了声音,便是等你先开口,苏灵望着他颇为严肃的神态,眼前忽然浮现昔日跟着陆修游猎修习的情景,那时他一贯行峻言厉,小辈们是从来不敢忤逆他的,苏灵亦是如此。 犹豫半晌,苏灵讪讪道:“这鬼差抬轿极好,日行千里,风雨无碍,若无这轿辇,等咱们带着宁老五过去,恐怕误了大事。” 陆修道:“你的剑呢,我教过你御剑,为何还用鬼差抬轿。” 闻言,苏灵轻笑一声:“我早就不用剑了,多少年的事了。” 五岁生辰那日,祖父苏旷将自己的佩剑“飞霜”当做生辰之礼赠与给她,这把剑跟了她十一个年头,直到六年前的霜林血案,在尸山血海中遗失了。 从此,她再也没用过剑。 当然,周显也不用剑,一位不用剑的师父,根本无法教导出 6. 第6章 下山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湖里的莲花开的正好,暗香浮动,接天莲叶无穷碧,翠绿之间,一叶小舟掩映其中。 船头坐一低头不语的孩童,旁边是一举目望天的老头,船尾有一头猫般大小的麒麟,口中衔着几条小鱼,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苏灵。 只听又是扑通一声,那麒麟口中的小鱼又掉出来一条。 面色突然大变,苏灵道:“你们几个要吓死人吗!大半夜在这干嘛?” 小长留先起身惭愧地行了一礼:“灵运道长,打扰您和师父了。” “没,没打扰,打扰什么。”苏灵连连否认。 陆修倒依旧淡然,对着周显行了一礼:“周前辈。” 周显这才收回望天的目光,笑嘻嘻道:“放心,什么都没看见,阿蘅想抓鱼,我们刚来了片刻,你看,才抓了这么几条。” 说罢,将阿蘅嘴里的几条小鱼接了过来,扔到船尾,阿蘅低下头,走到长留脚下,盘成一卷,很快便睡着了。 苏灵的笑容十分干燥,呵呵两声:“无妨,反正也没什么好看的,都回房休息吧。” 忽的又是一阵水流之声,湖里好似有游鱼划过,而后哗啦一片声响,两只小鬼从水中钻了出来,笑着晃了晃手中装满鱼的鱼篓:“那边水下的鱼又大又肥,这才一个时辰,便抓了这许多。” 这两位是云冢送过来的小水鬼,生前是海边的渔民,水性极好。 其中一位小水鬼见到苏灵,天真烂漫招呼道:“灵运道长也在,诶,您的脸怎么那样红呀?” 苏灵闭上双眼,生无可恋,转身离去,摆摆手道:“没事,热的。” 漫漫长夜,长夜梦多,梦多萎靡。 昨夜不知做了多少梦,一刻未得安睡,如此折磨,倒不如不睡,早起时,苏灵已半死不活,面如菜色。 今日便要动身,一应装备俱全,既然打算低调而行,那阿蘅的身形便过于惹人注目,苏灵取出一件小小的披风,罩在阿蘅身上,如此一看,便真如一只披了斗篷的小猫了。 抱着阿蘅满意欣赏片刻,两个小鬼架着宁老五远远过来了,他不喊不叫,任人抓着,被摆到地上也是一副不以为然。 见他在地上躺得怡然自得,苏灵一把捞住他的手臂,拎了起来:“路上你老实些,别动什么心思,我不会为难你。” 宁老五眼珠转了转,冷哼了一声。 宁老五用降术帮人运送修士,虽不知这些修士被运到何处,做何用处,但到底是助纣为虐,不算个好人,只是眼下下山在即,苏灵也不想生出事端,任他冷眼相对,终究是没说什么。 拿出一张符篆,在宁老五和自己之间晃了晃,那符篆便化虚无,只余一条看不见的丝带系在两人腕间,不顾宁老五铁青的脸,苏灵道:“有了这个,你别想跑,我时刻在你身边。” “走吧。”冷冷一声,陆修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立于两人身后,看了看苏灵的手腕,十分不悦似的。 他那把拨云剑已用布包好,想必也是为隐藏身份。 苏灵赶紧上前道:“你莫生气,这不是什么邪法,这道符咒一系,他绝跑不开半步。” 说罢,腕间用力,宁老五被拽得一个踉跄,险些撞到苏灵身上。 陆修眼疾手快,抬手抓住宁老五的肩膀,将他移得远些,又静默地看了苏灵一眼,面色不佳。 三人别别扭扭地出了莲花阁,周显牵着长留已在门外等着了,长留礼貌拜别:“愿灵运道长和师父得偿所愿。” 苏灵捏了捏他的脸蛋:“借你吉言。” 周显看起来心情不错,摆手道:“别道别了,又不是不回来,快走吧快走吧。” 苏灵知他已经两夜未睡,阿蘅身上穿的那件斗篷,便是周显连夜赶制的,当下心里泛酸,嘴上倒是刻意地云淡风轻:“别催了师父,就走了,长留这孩子您多上心,咱们阴阳道的教导不能比他们太微道差。” 周显胸有成竹道:“这你放心,有我教导,长留必成世间第四大邪修,在修仙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昆仑山中,风雪依旧,几人避开大道,专行小路,陆修御剑,苏灵带宁老五驾麒麟奔行,不到一日,便出了昆仑山。 山脚下可见村镇,夜色已深,各家关门闭户,此时投宿,多有不便,况两男一女,加一只罩了斗篷的小猫,实难不引人注意。 思虑片刻,几人行至一片树林深处,架了火堆,原地修整。 宁老五一改往日的愁云惨淡,往地下一躺,抬眼望天,翘着二郎腿吹起口哨来。 万里无云,星河璀璨,甚是好看,因两人腕间有符咒,无法离开太远,苏灵在宁老五旁边躺了下来,定定望着长空。 陆修睨了二人一眼,找了一处闭目打坐,再不出声了。 直到有人声飘来,苏灵瞬间清醒,见陆修并未睡着,两人眼神交换,侧耳倾听。 哄哄嚷嚷几句落入耳中:“那灵运肯定就在附近,这符篆必是她所画。” “没错,晚饭时分还没有,现在就在树上贴着了,想必是刚刚经过。” 苏灵明白了个大概,一定是有人把她的符篆贴在了方才路过的树林中,故意引人前来,昆仑山附近的修士,一大半都是来找她寻仇的,只要有人发现她的踪迹,必会引来追杀。 她目光锁住宁老五,只见他怡然自得,优哉游哉,毫不慌张,当下了然,他在归墟境时住在西殿,想找出几张苏灵画的符篆十分简单,想必他留了一些在身上,到了山脚下的镇子,一路留下痕迹,只等有人来寻。 难怪他今日如此反常。 苏灵冷笑一声:“不错,有点脑子,那你帮我办事我就更放心了。” 不待苏灵有何动作,眼前剑光一闪,“当”的一声,两人腕间的虚无丝带已被斩断,旋即缚仙索凌空而出,将宁老五捆了个结结实实。 这是宁老五第二次见识缚仙索的厉害,他不敢乱动,越动便缠得越紧。 陆修收剑的一瞬,大批修士已奔至面前,瞪着刚动完干戈的三人,仔细辨认。 那女子身着水墨色道袍,阴阳道打扮,美艳非常,邪气逼人,看样子 7. 第7章 鬼市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宁老五怕死,更怕折磨,苏灵名声在外,那日他落入苏灵手中,自以为必死无疑,为了少些折辱,只想死的越快越好,这才屡屡挑衅,可几日相处下来,苏灵倒无他想象那般丧心病狂。 宁老五眉头紧锁,瞪着苏灵沉默了半晌,终是重重点了点头:“我信你一次。” 东方天色微白,几人便已启程。 三人皆换上最不显眼的青色道袍,苏灵也做男子装扮,又在铁匠铺买了三把长剑各自配上,伪作同门师兄弟,阿蘅则置于背篓内,由陆修背着,几人一路上不言不语,低调而行。 就这般足足走了一日,等到夜色朦胧,才到了一处驿站投宿。 一路上听说了不少修士失踪的传闻,不止这片地界,中原的名门大家也常有修士失踪,尤其是一年一度的霜林集会之后,总会失踪一两位仙门高手,去年松阳派的远亭道长就在集会之后,离奇消失,至今未寻到踪迹。 苏灵疑惑道:“霜林集会不是三年一次吗,现在改一年一次了?” 老板娘一边往桌上布着精致小菜,一边低下声去,煞有介事道:“道长不知?五年前便已改成一年一次了,夜寒山紫泉宫的慕容宫主,在六年前统领仙门,剿灭风陵山庄苏家,立下奇功,被各仙门推选为领主,掌修仙界事务,自此之后,慕容宫主便将这三年一次的霜林集会改成一年一次,每次都在紫泉宫举办,威风得很。” 夜寒山紫泉宫的慕容,那便是慕容昭了,此人便是六年前霜林血案的领袖,苏灵从前并未跟此人打过什么交道,只知他自称皇室,因国破避祸上了夜寒山,自立紫泉宫。 那紫泉宫珍宝珠玑,堆积如山,雕梁画栋,无尽奢靡,慕容昭手下奇人异士无数,再加上霜林之功,被众人选做领主也无可厚非。 苏灵皱眉道:“几百年的规矩都能改,其他仙门也能容他?” 老板娘道:“何止是能,其他仙门根本不敢置喙,每年霜林集会都带上门中珍宝献上,这霜林集会不如改叫霜林朝会罢了。” 又随便闲扯了几句,苏灵取出一锭银子递过去:“老板,客房一间,明日不必送饭,也不必叫人来唤。” 老板娘道:“道长,这些钱三间客房都足够,只要一间吗?” 苏灵点点头:“只要一间,稍后再备些蜡烛和笔墨送到房中即可,多谢。” 老板娘满目笑容,不再多问,转身上楼去了。 待老板娘走远,苏灵若有所思,好像想到什么,莞尔一笑,对陆修道:“陆仙师,那慕容宫主的妹妹,慕容嫣,一向同你交好,她近来如何?” 陆修神色如常道:“我不关心这些。” 慕容嫣何许人也,仙门第一美人,慕容昭之妹,还差点跟陆修定下亲事。 宁老五虽然不知二人所聊何事,但也知这其中的暗涛汹涌,轻咳一声,问道:“你要蜡烛和笔墨做何事,一会可有什么安排?” 跟宁老五说了一通,晚膳也用完了,回房不久,蜡烛和纸笔便被送了上来。 苏灵在那地中央围了一圈蜡烛,挥手点燃,又用赤硝随手画了三道符篆,贴在阵中,门窗上也都贴了镇邪符。 几番布置之后,也快到了子时,苏灵和陆修走进阵中,盘腿而坐。 苏灵对宁老五道:“我和陆仙师此去鬼市,大概三四个时辰,你待在房中,切莫出门走动,有人敲门便应付过去,千万守好阵法,若是有人破坏了阵眼,我们二人便回不来了。” 说罢,两人闭目打坐,不到一炷香时辰,阵中忽然雾气袅袅,飘出一阵香火之味,须臾,那两个打坐的人影竟无端消失了。 忘川水波澹澹,一望无际的江面上只有一条船,船上满满当当坐了五个鬼,皆穿着囚服,带着锁链。 船夫是位耄耋老者,看清苏灵后慈祥一笑,远远招呼道:“小姑娘,又是你啊,这船坐的都是重刑犯,待我运到对岸再来接你们。” 苏灵笑着挥手道:“多谢前辈,不必啦。” 说罢,甩出一张黄纸,化成一只巨大的纸鸦,那纸鸦载着苏灵和陆修横跨忘川,往深处去。 随处可见大片血红色花海,花团锦簇,乱红迷眼,眼前忽现一条临水大路,道路两边摆了各色摊子,摊主相貌各异,人来鬼往,竟有些诡异的热闹。 对付那些仙门,除了硬碰硬,还得有些法器,这些法器人间买不着,非得到这无间鬼市来,距离南水寺交易的日子还早,眼下来鬼市,正合时宜。 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鬼市之中,陆修忽道:“你相信宁老五能看好法阵而不破坏?” 苏灵正在挑选化形皮影,听陆修发问,停下手中动作,笑道:“我不信。” 陆修挑眉。 “我骗他的,那阵眼任他怎么动,我都有办法回去,我不过看看他的表现,他要还不老实,回去就给他吃一颗鬼蚀丸。” 逛了许久,所需之物也买了大半,苏灵只觉口干舌燥,拉着陆修便在路边一处糖水摊坐下。 摊主是个细腰白面的小女鬼,摆上两碗糖水,笑嘻嘻道:“尝尝,研制了半年的新配方。” 只见那碗中乌黑,飘着草灰,有些骇人,苏灵皱眉道:“能喝吗?” 小女鬼顿时不悦:“废话。” 苏灵犹豫半晌,小心喝上一口,虽没想象中那么难喝,但也不怎么样,忍不住道:“这也不甜啊。” 陆修将那碗推远一些,从怀中取出一叠纸钱道:“我请你吧。” 苏灵惊讶道:“太微道平日从不跟鬼打交道,你还随身带纸钱,哪来的?” 陆修道:“你曾经给我的。” “嗯?”苏灵思索半天都未想出什么时候给过他这些东西,却见陆修已起身离去,忙把桌上那碗糖水一饮而尽,毕竟是花了钱的。 鬼市只有黑夜,没有白日,约莫着过了三四个时辰,一应物品已经买齐,两人驾着纸鸦,返回来时的忘川。 苏灵取出一张符篆,随手一挥便燃了起来,待那符纸燃尽,只觉浑身一轻,不过转瞬,竟到了一处密林。 待苏灵看清周身环境,心中暗道不对,何止是不对,简直大错特错。 8. 第8章 中邪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宁老五竟真的老实看着法阵,眼见两人去的时间越长,心里便越慌,直至十几个时辰过去,他再也坐不住了,拿着剑守在法阵左右,生怕有什么异动,只要有异响便劈。 他虽十分听话,苏灵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蠢材! 若是冷不防被他迎头劈上这一剑,纵使不死,恐怕也不太好受。 心中虽然不满,但面对宁老五的抱怨,苏灵仍然哄骗道:“莫要担心,冥界的时辰跟人间不同,算错也是常有的。” 窗外已天光大亮,是晌午时分了。 迅速用过午膳,没打招呼,一行人便钻入人潮之中,转眼就不见踪影。 为避免再生事端,白日里只走山间河谷,远离人烟之处,只偶尔在河滩上遇见几只孤魂野鬼,一整日都见不到一个活人。 有陆修渡的灵力,又有苏灵的补药相辅助,这几日宁老五身上的伤已经大好,脚程也快了起来。 如此走了几日,终于在正月二十五,到了南水镇。 南水镇在摇光山脚下,镇子不大不小,临水建有上百户人家,夜色将暗,晚风携来湿润的气息,是要落雪了。 可眼下大雪还没来,已经有漫天雪白之物随风飞舞,苏灵两指一夹,捉到一片,看了一眼道:“这么多纸钱,这场丧事不像是给一个人办的。” 话音未落,远远的哭喊声便落入耳中,寒风凛凛,那哭声时远时近,听不真切。 是送殡的队伍。 “夜里出殡,也是邪门,”苏灵看着那漫天的纸钱,“镇子不安生,这几日小心行事。” 今日是正月二十五,距离修士交易的日期,还有两日,这两日,断不可出什么差错。 许是这铺天盖地的纸钱让镇子里的人不想触霉头,沿路走来,各家院落皆是关门闭户,一片沉寂。 拐过一条巷子,街角幽静处有家客栈,二层的木楼,装饰典雅,有些气派,门口挂了两串白花,店内也是一片雪白,作灵堂布置,几个披麻戴孝的男女围着火盆轻声啜泣。 兴许是丧主家在客栈办了丧宴,又兴许死的那人就是这家客栈的主人,不论如何,都不重要。 余光速速扫了一眼,便赶紧离开了,没摸清真相之前,镇上之人皆可能是暗处的眼线,他们并不打算在任何人面前露面。 只要是活人,就都可疑,客栈这种人来人往之处自然不是好地方。 打镇上游了一圈,已近亥时,终在大雪将落之前,到了郊外南水寺附近的一处义庄。 几人当下兵分两路,陆修先去南水寺查探,苏灵则带着宁老五和阿蘅到义庄歇息,稍后汇合。 义庄多作停尸之用,如家中有人去世,出殡前,便将尸首置于义庄内存放,义庄也多临近寺庙或是道观修建,一是靠正气镇压邪气,以防尸变,再者就是方便请僧人或道士做超度法事。 南水镇这处义庄,许是年久失修,已现破败之态,屋内结了蛛网,几张白幡也浸满灰尘,变作土幡,迎风飞舞,飘飘荡荡。 苏灵随手取出一根蜡烛点了,往前一照,只见地上摆了七八席草垫子,靠里的垫子上横了四条人影,盖着白布。 让宁老五和阿蘅守在门边,苏灵举着烛火走近那四条人影,道了一句:“得罪。” 说罢,一挥手,那四张白布齐齐掀开,四具平平无奇的尸体暴露出来,苏灵拿着烛火贴近了,仔细检查一番。 这四人都穿了寿衣,面色青白,已长了尸斑,死的最早那位已咽气了七日,好在是冬日,尸身冻得硬邦邦,短时间内不会腐败。 苏灵暗暗松了口气,都是死人,真是极好,跟死人相处,只觉怡然自得。 她已经有些年没验过如此完整的尸体,当下十分欣喜,不禁将五窍、四肢都看了个仔细。 刚要伸手解那寿衣的衣扣,却听身旁有人道:“这些人应是近日要下葬的,你别给碰出什么毛病来。” 苏灵手中一滞,抬头见宁老五眉头紧锁,这才收手道:“没错没错,平日验尸习惯了,多谢提醒。” 阴阳道修士,除了学习符篆法阵,请神御鬼之外,还有重要的一项便是医术,这医术里又包含了丹药和验尸。 苏灵少时便学习此项,颇有兴趣,可惜她在昆仑西闭关后,接触的死人大都死在鬼尸林,鲜少有接触其他尸体的机会,今日见了这些,自然手痒难耐。 宁老五在她验尸时已攒了火堆,用布将房屋破败处堵了堵,又收拾出四张草垫子,阿蘅已蜷在一旁睡着,苏灵甚是欣慰,走到火堆旁将阿蘅抱在怀里,赞赏到:“不错,你挺能干,事成之后我都不舍得放你走。” 宁老五从包袱中取出几块饼,在火上烤着,面无表情道:“我不走,留着让你炼尸吗?” 苏灵轻轻抚摸着阿蘅,笑道:“放心,你若非自愿,我不会将你炼尸的。” 宁老五愁眉不展,踟蹰半晌终于问道:“你当真炼尸吗?” 毫无疑问,他是十分害怕苏灵的,可几日相处,又觉她并非丧心病狂,甚至外界对她的传言,也开始怀疑起来。 苏灵望向宁老五,郑重其事点了点头:“当然,虽然阴阳道术法万千,炼尸并不是唯一的通天大道,但确实好用,你也见识过鬼尸林,威力如何?” 宁老五神情大变,脸色十分难看,心中暗想,果然是嗜杀成性,作恶多端之败类,气道:“你……你你……” “你什么?我又不炼生魂,只炼死人,况且我也不白炼,我帮那些游魂超度,他们给我一具用不着的皮囊,银货两讫,互不亏欠,他们愿意让我炼,你急什么?” 命录天师周道临所著的《尸香宝录》中曾详细记载了炼尸的两种方式,一是死魂,用死就的尸身炼制,效力一般,因此便有了第二类生魂,在活人清醒时喂食特殊的丹药,服药之人五脏沸腾,七窍流血,将体内的灵力激发到最大,再投入炼尸炉中炼制,此类尸魂凶猛无比,炼制过程也极其血腥。 听这一番话,宁老五道:“就算你说的天花乱坠,炼尸也是邪术 9. 第9章 风雪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阿蘅停手!眼下这人比我重要。”苏灵从怀中抽出一张画满血红色符咒的黄绸布,对着宁老五一盖,口中念诀,那黄绸瞬间将他裹了个严实,包成一捆,栽躺在地。 被尸气一控,宁老五力气大的出奇,极力挣扎,眼见黄绸上已经渗出血来,若是任他反抗,恐怕到他血肉模糊,都难停住。 苏灵取出一根串满狼牙的红线,在黄绸周身缠了一圈,口中道:“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黄绸上的血色法印忽而金光闪闪,转瞬间,那里裹着的人便不动了。 苏灵从地上捡起一段树枝,划破指尖,鲜血在树枝上一捋,那段树枝便泛起微微红光,好似一把木剑。 手掌一挥,黄绸从他身上褪去,宁老五紧闭双目,口鼻都流出血来,虽是如此惨状,但脸上却有了活气,想必尸气已褪。 这股尸气诡异至极,屋里这几具尸体想必死的没有那么简单,寻常百姓,无论是否善终,都不会有这般凶猛的尸气。 这些想法不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未等苏灵转身再次检查那几具尸身,只觉右肩一痛,咯咯吱吱的响声忽而在耳边响起。 苏灵侧目一看,此刻右肩处正伏着一张惨白的人脸!那张脸彷佛碎裂的冰,嘴角破碎,目眦欲裂,死死咬住她的肩膀,毫无松口的架势,正是刚才在席子上躺着的其中一具尸体! 苏灵一阵无语,灭世邪修被区区一具尸变的尸体咬伤,说出去恐怕没人相信,可说来的确奇怪,自打进了南水镇,她的感知能力便急剧下降。 周身灵气凝聚,微微一震,那尸体被这霸道之气震出数米,只见他口中衔着一片苏灵的衣襟和血肉,惨白的脸染得鲜血淋漓。 不等那尸身再攻,附了灵血的树枝猛然飞出,从他额心贯穿,直直扎入身后的墙壁,将他死死钉住。 与此同时,一阵罡风袭来,阿蘅已飞至眼前,口中吞吐,竟将那钉在墙上的尸体一口吞如腹中! 倏忽间,万籁俱寂,此情此景,触目惊心。 苏灵瞠目结舌,走到阿蘅面前,摸了摸麒麟的头,急声道:“阿蘅,不许乱吃东西!” 阿蘅一双晶亮的兽眸转了转,喉间动了两动,吐出一颗一寸见方的黑丹来。 肉体凡胎,在神兽腹中走过一圈,早已化去骨肉,只剩这颗内丹了。 这颗黑色内丹,质地上乘,可见,死者不仅是位修士,还是位道行不低的修士,可惜那尸身已毁,看不出是哪门哪派了。 眼见屋内一片狼藉,苏灵也懒得管,捂住右肩被咬过的伤口,心中暗诽:还挺疼! 她找了个没溅上血迹的垫子盘腿而坐,点了肩膀的两处穴道,将那片衣襟撕开。 只见右肩两排乌黑的齿痕,血肉翻飞,黑血汩汩冒出,这具尸变的尸体应该是那个死了七日的,今日正是头七,怨气最盛,引得那伤口也中毒极深。 瓶中倒出数颗药丸,一饮而下,刚服下去便觉心中清明,果然是好药。 世人皆知,风陵山庄苏家是最擅炼丹制药的,尤其是老庄主苏旷的师弟,苏灵的二爷爷,冷松吟。 中原修仙门派甚多,不少家境殷实的修士学成之后自立门户,有的开山立派,有的则像苏家这般,自成一脉,以家族计。 苏家祖上便是当地有名的士族,苏灵的祖父苏旷年少时师承阴阳道天师周道临的七星派,后苏旷归乡继承风陵山庄,其同门师弟冷松吟也一同下山,两人道法高深,同心同力,才有了风陵山庄在阴阳道一枝独秀的风貌。 苏灵炼丹的技法大多是冷松吟教的,她还记得幼时,在清溪涧的那片小园里,二爷爷每年都会种上草药,他在前面用锄头挖出几行菜畦,苏灵则跟在身后,手臂上挎着篮子,把篮中备好的小苗一棵棵摆在菜畦里。 一般栽到一半,苏灵就困了,躺在紫藤花树下,吹着风做梦,直到日落西山,冷松吟把她背在背上,一路上晃晃悠悠地走,苏灵会随手摘下各色的小花戴在冷松吟的银发上。 他一定会随口提问几味药材,性状如何,用作何用,苏灵总是胡乱答上一通,气得冷松吟怒发冲冠,每每道:胡说八道! 打坐半晌,已无大碍,这等小伤对苏灵来说微不足道,她刚欲睁眼,只觉脸颊一凉,竟是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忽然,木门一响,几片雪花卷了进来,本欲起身的苏灵眸光一闪,又闭起双眼,身子作势往一旁倾倒。 不出所料,不等她倒下,只闻一阵淡淡的幽兰之香,她便落入了那人的怀里。 兰香映着雪气,温暖又清冷,那怀抱极其温柔,彷佛生怕冒犯了她,唐突了她,腕间一凉,几根修长的手指已探上她的手腕,稍探脉息,极其好听的男声在耳边响起:“你中毒了?” 声音中有几分焦急,苏灵不敢再装,不动声色地幽幽睁开双眼,眸中有光,眼角含泪,柔声道:“你回来了,可有什么发现?” 陆修的指尖仿佛要去擦掉她眼角那颗泪珠,可还未触摸到,便在半空停住了,手指微微一动,隔空着摩挲了一下。 苏灵见状,眼角赶忙淌下三颗泪珠,泪眼朦胧地望着陆修。 陆修的手指轻轻扫过她的面颊,沉声道:“疼吗?” 苏灵乖巧地摇摇头道:“不疼,我服了药,应无大碍了。” 目光探寻到苏灵肩处,那里的黑血已经凝固,伤势很重,陆修的手掌停在那处,源源不断的灵力从掌心发出,是净化之术。 陆修举目四望,见宁老五横躺在地,口鼻虽有鲜血,但面色红润,并无大恙,又见墙边摆了三具尸体,地上一片黑血,当下也猜了个大概。 苏灵把刚才发生之事,精简地同陆修说了一番,又将那颗修士内丹递给他道:“尸变的尸体是太微道修士,灵力高深,应该是高阶弟子,其他三具尸体,应该也是修士,只是他们都被换了寿衣,身上也别无他物,倒是难辨宗门了。” 陆修点了点头。 苏灵若有所思,又道:“这几人应该也是各门派失踪的修士,只是幕后之人抓捕这几位修士时, 10. 第10章 差错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几人互通有无,聊个透彻,知这义庄和南水寺都不简单,眼下毁了一具尸体,这义庄不可再住,当下决定稍作歇息,天亮前便离开另寻他处。 打城里经过时,曾留意到无人居住的院落,天色昏沉,雪已落了厚厚一层,几人飞身而入,踩得院内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 推开木门,一阵冷风扑面,屋内还算干净,只是有一股黏湿的腥气,全然没有冬日的干爽。 稍作收拾,已有晨光斜照而入,天色已亮,今日倒是个好天。 翻箱倒柜,终是在屋内翻出几件常服,挑了两件最为合身的换上,苏灵又在包袱中找出两张“人脸”,跟陆修一人换上一张,这才悄然出了门。 昨日那场雪下了一夜,刚刚停息,街上行人不多,好在两人作百姓装扮,隐入其中,并不显眼。 巷子里有卖馄饨的摊子,摊主一脸麻木,慢吞吞往沸水里下着馄饨,开水一滚,表面泛起油花,青翠的菜叶往里一丢,香气顿时飘出老远。 苏灵深深吸上一口,一脸满足,再往前走时,陆修却立在原地,问道:“想吃吗?” 苏灵盯着那摊主打量一番,摇摇头道:“不吃,此人神色怪异,可能是眼线。” 陆修道:“的确该小心为上,只是自从出门,共看十六人,这十六人皆被你判断为眼线。” 苏灵干笑着拉住陆修的衣袖,将他拖走:“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地方我总觉得邪门。” 南水寺红墙金瓦,虽已破旧,偏生出古朴之姿,松柏迎风,烟霞散射,倒当真有佛光普照,超脱世外的禅意。 寺中有棵古树,树上木牌上皆写了天道永镇,苏灵默念这几四个字,只觉不太寻常,对陆修道:“为何要写这几个字,这几个字像是道家之语,为何会出现在佛寺。” 陆修思考片刻道:“这四个字,好似阵法咒术,像是镇压法阵。” 要说阴阳道是与邪为伍,那太微道便是镇邪之祖,出名的镇压法阵无数,其中就有困住陆修三年的玄清派大阵,天罡阵。 两人不敢以此断定寺庙里有道家法阵,一路行至大殿,今日只有一位小和尚在殿前主持香客进香,殿内供了八尊佛像,檀香悠然,没有死人味。 那小和尚把一柱香递到苏灵手中,苏灵暗暗打量,见他周身有灵光,身上无杀孽,有些疑惑。 她不知是怀疑错了,这件事压根就跟南水寺的和尚无关,还是因为自己的感知受损,看不出他身上的业障,当下竟恍惚片刻。 那小和尚见苏灵不动,提醒道:“施主,请上香。” 他把那柱香递得更近,袍袖翻飞间,苏灵仿若嗅到他腕间有丝淡淡的血腥之气。 苏灵嗯啊两声,不动声色地瞄了他一眼,只见他广袖覆盖的手腕处,缠了一圈白色纱布,好像是受了伤。 收回目光,苏灵看着面前的佛像,心中叫苦:三清大帝敬知,祖师在天有灵,弟子并非欺师灭祖,改廷换派,为追查血案真相,实乃无辜,容我对这佛像拜上三拜,来日再行请罪。 如此开解自己一通,苏灵跪在蒲团之上,叩拜一番。 几处查探,这南水寺跟普通寺庙并无分别,寺中无煞气怨气,僧人慈眉善目,不像大奸大恶之人。 回到城中那间破屋时,宁老五还在习字,旁边放着厚厚一叠纸,每页写满了:天道永镇。 桌上放着他烤好的几块饼,阿蘅不知从哪弄来一个布球,玩得甚是开心,见苏灵进门,将那布球一丢,奔过来连亲带舔。 明日便是正月二十七,交易之前,苏灵和陆修并不打算再出门,吃完那几块饼,几人打坐了半日,直至亥时,街上传来哭声,那哭声时远时近,听得宁老五浑身发毛。 心中虽然惊慌,但身边有两位高人,他倒不十分害怕,毛遂自荐道:“我去看看。” 半晌,宁老五慌慌张张返回,低声道:“还是在出殡,看不见丧队,只有这铺天盖地的纸钱。” 说罢,递了一张给苏灵。 苏灵接过纸钱,仔细辨认:“还是昨日那种,暂且不管,明日之后再探玄机。” 哭声到后半夜才渐渐平息,不多时,天便亮了。 这一日,宁老五依旧习字,苏灵和陆修打坐到酉时,眼见暮色西沉,几人才出了门。 南水寺内已无香客,苏灵和陆修飞身至大殿屋檐之上,此处可俯瞰寺中全貌。 宁老五写了一块红字木牌,挂于古树之上,便出了南水寺,他并未走远,而是在离后墙不远处一棵树下静观,只为看清是谁将那些修士运送而来。 如此等到亥时,宁老五一直未见有人到后墙,看看时辰将至,他从树后出来,走到平日接应处,摇了摇身上的铜铃。 那是使用降术的铜铃,向接应之人表明自己的身份,如此等了一刻钟,还是没人来,宁老五心中已慌,额前冒出细密的冷汗,他的拇指在刀柄上不断摩挲,直到摩得又疼又痒,低头一看,指尖已经流血了。 宁老五抬头看了看天,亥时已过,寺里一片漆黑,死一样沉,他的心也沉到谷底,没人来,难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正当他神游天外之时,肩上被猛地一拍,心中顿时狂跳,腰间的大刀“唰”的一声便拔了出来。 还未等他砍,有人两指一击他的手腕,腕间一麻,那柄虚张声势的大刀便落了地,旋即烛光一亮,他这才看清面前两人的脸。 击落他大刀的是陆修,拿着蜡烛的是苏灵,他们二人面色倒是如常,看不出异样。 苏灵无语道:“你毛毛躁躁的毛病能不能改改,每次都见人就劈?” 宁老五低下头去,抱歉道:“对不住,可能是我搞砸了,接应的人没来,”他又抬起头,“我没骗你们,接应时间就是每月二十七,接应之前要写红字木牌,亥时到后墙外,都对的,哪错了呢……” 见他已双手抱头,痛苦不堪,苏灵拍了拍他的肩膀轻描淡写道:“你怕什么,怕我杀了你?我 11. 第11章 坟场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那哭声古怪,无法判断方位,陆修在袖中取出一瓷瓶,瓶身微倾,一只泛着冷光的蝴蝶翩然飞了出来。 他两指并拢,对着那探灵蝶一指,蝶翅翩跹,冷光忽明忽暗,逐渐飞远,陆修带着苏灵御剑飞行,紧跟探灵蝶身后。 此地邪气四溢,不多时,蝶翅已变为深紫色,那哭声也愈来愈近了。 直跟到郊外树林,此处离南水寺已经很近,又往树林深处行了一阵,远远便见一片雪白,两人疾步奔行,跟得更近一些,直到那片雪白近在眼前,哭声却戛然而止。 定睛一看,这才看清,这片树林里挂满了白幡,两人穿行在白幡之间,举目四望,地面上鼓起一个个坟头,有些稍新,有些已破败不堪。 苏灵亮起一根蜡烛,行至方才哭声停滞的地方,那片土地有三个坟头,捻了一把坟头土,还很湿润,这是几座新坟。 坟前立着墓碑,墓碑上的名字并未听说过,角落里有行小字,苏灵将蜡烛举得更近,就着光亮念到:“景盛十五年正月二十七。” 修仙之人并不关心这世间的年号,苏灵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陆修道:“今夕何年?” 陆修道:“景盛十八年,正月二十七。” 苏灵喃喃道:“景盛十五年,这是三年前的坟,可这土是刚埋的,方才那些送葬人将尸骨埋进了三年的坟里。” 陆修握着拨云剑,用剑鞘在坟头上刨了几下,道:“挖开看看。” 实话实说,苏灵在看到这片坟场的第一时间,就想都挖开看看,但怕陆修不让她做这种挖坟掘墓之事,便一直忍着没说,此时得令,心中狂喜,一张灵符唤出三个小鬼,对那几个小鬼道:“把这三座新坟挖开,”见陆修面色阴沉,又对几个小鬼加了一句,“多谢。” 陆修倒并未说什么,他抚摸着墓碑上的文字,沉声道:“此人叫赵成松?” 苏灵也凑了过去,烛火一照,点头道:“是叫赵成松,怎么?” “方才住的那家客栈,你可还记得叫何名字?” “客栈,”苏灵皱眉沉思,“赵记客栈。” 赵记客栈,赵如松,阿松?那赵老板的义子? 电光石火间,苏灵忽觉阴风阵阵,那几个挖坟的小鬼也极快地挖出了棺材,将那几口棺木打开。 为防尸变,苏灵袖中先飞出三张符篆,分别贴在那三具尸身的胸口,烛光闪闪,苏灵探身看那棺中之人,须发花白,左脸一颗醒目的圆痣,是赵记客栈的赵老板,旁边两口棺材,正是赵老板的儿子,和他的义子阿松! 如果这几人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那方才客栈里的只能是鬼了,苏灵三岁开天眼,见过的各色鬼类数不胜数,怕倒是不怕,可她为何看不到客栈那三父子身上的鬼气? 不仅她看不见,正统太微道天师陆修也看不见,怪,实在太怪了。 两人又看了看其他墓碑,这些墓碑形形色色,但角落上都写了“景盛十五年”,这片坟场的人,都死于三年前。 三年前身死,尸身却保存的如此完好,好似刚死不久,苏灵的神色沉了下去,默不作声地想着什么。 忽而,她对那几个小鬼道:“把墓碑上,所有姓海的坟都挖了。” 陆修知道,她在找那日馄饨摊摊主的墓,那摊子上写着:海氏馄饨。 好在海不算大姓,找了半晌只有一个,挖开一看,果然是那摊主! 苏灵简单看了下尸体的致命伤,都是刀伤,长刀贯穿脾脏,咽喉,身上也有数道深浅不一的刀口和擦痕。 这片坟场,是南水镇所有村民的埋骨之地,这几日他们在城中见到的,都是死人,这些人,都死于三年前。 南水镇夜夜出殡,葬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自己。 “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何事,能让整个镇子的人一天死绝?” 陆修哑然道:“三年前,天下大乱,乱军屠城,实在常有,长留便是那时我在战场捡到的孤儿。” 苏灵眉心紧蹙,心中愤恨,只是此刻危急,无法聊上更多,只点了点头,暗自将几日来的线索拼凑推理。 满是鬼魂的小镇,死了三年都不腐烂的尸体,她和陆修几乎丧失的感知能力,除非有人用了特别的法阵,而自己和陆修也不知不觉入了阵中,这才辨不清人鬼。 以她和陆修的修为,进入南水镇后,即便感知逐渐消散,但仍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可若是寻常修士呢,入了阵中,只能任人鱼肉,这镇子就是为了抓捕修士而建的鬼镇! 还有南水寺,之前曾怀疑的:天道永镇,是道家的镇压法阵,想必玄机在此,而南水寺那几个和尚,身有灵光,不像死人,看来,今夜必须去南水寺一趟了。 苏灵让那几个小鬼把几座挖开的坟墓都埋好,两人御剑而归,片刻便回到客栈,同阿蘅和宁老五汇合。 推开客栈大门,门边账房处的赵姓父子已经不在,桌上还放着账簿,纸已泛黄,苏灵顺手拿起看了一眼:景盛十五年正月十八,取冰窖青梅五斤,酿梅子酒;景盛十五年正月二十七,售梅子酒二斤。 三年前的正月二十七,阿松卖掉二斤梅子酒,那日他死于屠城,此后的每一日,他都反复做着身死那天的事情,南水镇的几百村民,皆是如此。 好恶毒的法阵! 苏灵怒火中烧,同宁老五和阿蘅简单交代几句,几人便动身直奔南水寺。 天色未明,南水寺的影子隐在夜色之中,大殿殿门紧闭,窗上却透出光影。 剑锋寒光点点,轻而易举便破开画有佛印的殿门,雕花木板瞬间破碎,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八尊数丈高的神佛面目慈悲,围成半环之状,居高临下俯视众生,三个和尚正往佛像前的油灯里填着灯油,三人暴露出的手腕处,都缠着白色纱布。 苏灵回想起南水寺上香那日,小和尚的腕伤,和他身上的血腥之气,又见他们往佛灯中添着灯油,心中顿感不妙。 12. 第12章 星雨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两人在缝隙之间,前后飞身而出,阿蘅见苏灵和陆修的身影,往前一扑,稳稳接住两人落地。 夜已极深,既无明月,也无星辰,天地间悄然无声。 须臾,只见天崩地坼,房倒屋塌,余下七尊神像急速生长,从几丈之高转瞬窜成十几丈,仿若破开云霄,将那整幢殿宇拆个粉碎。 那泥塑神像眼中泛出精光,向着几人站立的方向踏来,每落一步,山摇地动,大地崩裂,陆修飞身一剑,剑气凌空,寒霜似雪,直将一神像拦腰斩断。 眼见神像脸上的嗔杀之意更浓,苏灵手结一印,甩出一张符篆,片刻,大地骤然裂开一道巨缝,一双黑漆漆的大手撕开地面,拔地而出,只见他全身干瘪,面容枯槁,好似死去数百年,身披漆黑油亮玄铁铠甲,手握一把墨色阔面大刀,浑身闪着幽光。 陆修了然,苏灵召出了一位故人,此乃多年前两人在蝴蝶谷收伏的飞僵大帝,擎苍。 擎苍一出,马上卷入混战之中。 一双双大手兀自抓向两人,黑压压如同泰山压顶而来,陆修御剑破空,一路躲过神像数次攻击,周旋到云巅之上,他凝神站定,澎湃灵力聚于掌心,抬手一击,对上迎面而来山峰般的巨大手掌。 两厢对冲,霎时天地变色,流云卷积,只见那泥塑神像从掌心炸开细密的裂纹,旋即,裂纹飞速布满神像全身,弹指一挥间,那神像便神形俱灭,散成尘埃。 另一端,一只大手一捞,将缠斗中的苏灵攥在手心,欲将她吞入腹中,可当那神像将手中之人拿到眼前一看,还哪有苏灵的影子,手中捏着的,竟是纸扎的替身纸人。 眼见邪神已折损大半,剩余的几具神像聚在一处,金身开始蠕动,少顷,那几尊神像裂开一道道小口,裂口处不断冒出黑气,几尊神像蠕动着互相吸收彼此的力量,直到融为一体。 这具新的身体较之前明显难看许多,五官四肢,错落无致,仿若尸块拼凑,周身缭绕黑色邪气,让苏灵不禁皱了皱眉。 那邪神一走一颤,黑雾所到之处,皆成为焦土,对着两人一声长啸,邪气凝聚,迅疾刚猛,如铺天的海啸,奔袭而来。 陆修凝神而立,衣角被飓风吹得猎猎作响,拨云剑挽出剑花,向前一劈,倏然,无量剑气凝成一道半月屏障,与那呼啸而来的邪气之海撞出万道星芒,霎时间,长空雪亮,数点辰光流坠,仿若一场星雨。 旋即,剑锋凌厉,对着天幕一划,顿时星移物换,天地变色,宛如一剑割开阴阳,天色破晓了。 东方云霞初上,万道飞芒剑阵迅疾如雨,自天外天来,向着那邪神刺去。 顷刻间,天地沉寂,万般邪恶,归于虚无。 天光已然大亮,一夜大战,昔日的南水寺已经夷为平地。 陆修掸了掸道袍上的尘土,收剑而立,耳边传来脚步声,苏灵从身后跑来,颇为敬重揖了一礼道:“难怪一路之上那些人都叫你陆天师,你如今修为,的确担得起天师之名。” 分别那年,陆修二十五岁,修为虽已数一数二,却还全然无今日这般骇人。 苏灵一向不吝啬夸奖他人,不论是他,还是宁老五,苏灵总能在别人身上看到长处。 陆修颔首,回了一礼:“灵运天师,在我之上。” 苏灵刚要开口,只听背后有人道:“两位天师,果然厉害,我宁老五今日算开了眼界!” 只见阿蘅飞身落地,他身上除了宁老五,还驮着那假扮和尚的三个道人。 宁老五迎了上来,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他对陆修行礼,而后竟破天荒对着苏灵也行了一礼。 苏灵一脸疑狐,挑眉对宁老五道:“你又中邪了?” 宁老五笑着挠了挠头,指了指身后三人道:“这几个人怎么处置?方才二位打斗之间,我见这几人正要施阵逃跑,便跟阿蘅一起把他们拿了。” 苏灵拍了拍宁老五的肩膀,眼神中透着赞扬:“做得很好。” 陆修嘴角微微一扬,竟有一抹微不可查的自嘲般的笑意。 苏灵自然是没有看见,她行至那三人面前,其中一人脸朝下,手捂腹部,浑身被血浸湿,苏灵踢他一脚,将他翻了个面,见那人已无生机,应是中了陆修那一剑,流血过多身亡。 另外两人已脱去袈裟,身披画了传送阵的道家法旗,躺在一处。 南水寺的金佛里是道家神像,南水寺的和尚也是道家弟子假扮的,苏灵不禁一笑,曾经对苏家喊打喊杀的正道之士,如今倒是做起这般见不得人的勾当。 也不着急逼问,苏灵将一人身上的法旗扯下来,看了两眼,漫不经心问道:“有什么想交代的吗?” 其中一道人冷笑道:“事到如今,几位知晓真相又如何,反正马上就都是这南水镇新添的冤魂了。” 宁老五喝道:“你胡说什么?” 那道人笑意更浓:“两位天师应该早已知晓这南水镇是鬼城吧,也该知晓这城中有镇压着冤魂的阵法,有法阵在,这些冤魂只以为自己没死,不会作什么大恶,可若是法阵破了呢?” “若是法阵破了,冤魂俱出,身死之怨,不能轮回之怨,一并清算。” 那道人道:“天师果然专业,这南水寺中可是大阵,不仅镇压着南水镇,还镇压着南岭之地因战乱而死的数万冤魂,即便两位天师法力无边,又如何跟这怨气横生的数万怨鬼对阵?既然不能,那今日岂不是都要葬身此处,天师即便知道真相,也不过是带到坟墓里罢了。” 苏灵点点头:“哦,那确实有点难办。” 另一道人本已心如死灰,不想多言,听同伙提起此事,心中的火气顿时又腾了上来:“这南水寺大殿中供奉的八仙神像,就是幽火镇压法阵的阵眼,就因为你们二人,我们都要跟着一起陪葬!” 话音刚落,寺内那棵古树瞬间亮起紫色玄光,所有木牌之上的:天道永镇四字,亮了几息,便熄灭了 13. 第13章 渡魂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陆修倒是微微一笑,苏灵甚少见到他的笑意,如清风明月,空谷幽兰,她十分想赞叹:你真好看,可一想这场合太过不对了。 当下,她便决定,日后要收下宁老五这个弟子,因为他同她一样,都是这般不合时宜之人。 再看那两个道人,许是被这超度仪式一番洗礼,内心都平和了许多,只是有些太过于平和了,无悲无喜地闭着双眼,恐怕知道难逃一死,便也不想多说什么。 苏灵望向陆修道:“这两人如何处置,陆仙师可有想法?” 这两道人本也是罪大恶极之人,陆修不想多管,只道:“你看着办就好。” 苏灵获得许可,顿时神采飞扬,瓶中倒出两颗丹丸,给那两道人一人喂了一颗。 其中一道人道:“不过一死而已,何须费力,不论何事,我们都不知,就算知道,也不会说的。” 苏灵笑道:“不错,有几分傲骨,”又望向另一人,“那这位道长呢?” 那人脾气火爆许多,刚要出言不逊,猛然间,他忽觉心脏被咬上一口,紧接着,好像有无数张嘴在他心上啃着,并不用力,只是咬上一点,然后再用牙齿不轻不重地磨,直到把那一小块肉磨下来,再咬下一处地方。 两人的眼睛骤然瞪大了,胸口好像存了一腔鲜血,胸闷窒息,疼痒难耐,生不如死。 苏灵笑容可掬:“两位侠士,谁先说,我给谁解药。” 那脾气火爆的道人捂住胸口狂咳一阵,那口淤血却无论如何都咳不出来,他额上青筋暴起,眼眶流血,指尖已在地上抓烂。 另一位道人也没好到哪去,不过片刻,他挣扎着爬到苏灵脚下,声音轻不可闻道:“我知道,我先说……” 那火爆道人满眼不可置信,把心一横:“我说,我是奉元道长座下亲传弟子,我都知道!” 奉元道长,好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此人修太微道,发迹于青崖山,于醉仙洞创立醉仙派,剑术普通,以阵法闻名,若说他能设立这幽火镇压法阵,的确合理。 三年前,奉元道长受人之托,在南岭之地建立法阵,本意是镇压战场亡魂,设阵之地便选择了四通八达的南水镇。 南水镇的冤魂受阵法影响,不知自己已经身亡,日复一日重复身死那日之事,这南水镇便成了一座鬼城。 城中只有三个活人,就是奉元道长座下的三位心腹弟子,奉命在南水寺扮成僧人,并用自己的鲜血供奉阵眼中的邪神。 正因为这是座死城,只要有活人一入城,这三位弟子便能知晓,修士入阵后会丧失对鬼神的感知,见到死人也闻不到鬼气,待的时间越久,灵力越被稀释,直至无还手之力,便会被捉来,通过会降术的修士,将他们从摇光山运到中原五津观。 如果有些修士在南水镇不幸死了,那便把魂魄收走,尸体放在义庄,定时焚烧,此时因是冬日,便存了几日没有处理,让苏灵一行人撞了正着。 既然为了炼制生魂,那仅是南水镇经过的修士,必定不够,想必南水镇只是冰山一角,其他地方,定还有各种各样的花招。 奉元道长的醉仙派,虽不像孤鹜山玄清派这类名门大派,但在修仙界,名号也是十分响亮,能驱使奉元道长的人,当今世上,屈指可数。 苏灵对地上跪着的两人道:“你们可知让奉元道长掳修士炼生魂的是何许人?” 那两道人皆是摇头:“不知。” 即便他们不知,苏灵心中也有了个大概。 如今的修仙界,唯有三人风头正劲,其一是修仙界领主,夜寒山紫泉宫宫主慕容昭,其二是已经改朝换代的孤鹜山玄清派掌门孟照安,其三便是阴阳道绝威天师,苏灵的二爷爷,冷松吟。 六年前霜林一战,慕容昭挺身而出,号令百家,诛灭风陵山庄苏氏妖邪,那一战,直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身为正道领袖的孤鹜山玄清派陆清明,曾为苏氏之女苏灵的师父,将她带在身边教导过一年,被苏氏妖女蒙骗,霜林一战,陆清明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妖孽站在一处,抵抗正道仙门。 千钧一发之际,幸得玄清派新任掌门孟照安力挽狂澜,以天罡大阵镇压陆清明,免其铸成大错。 而苏家门众上千,各各皆为灵力上乘的高阶弟子,此战能成,多亏得风陵山庄老庄主苏旷的同门师弟冷松吟,大义灭亲! 茶馆里的说书人都对这件修仙界轶事倒背如流,霜林诛邪这段往往是最贵的一段故事。 自此之后,慕容昭、孟照安、冷松吟三人,交往紧密,又因三人皆是修仙界翘楚,如此的联盟,真可谓是无坚不摧了。 能炼生魂,能驱使奉元道长之人,必在这三人之中,也可能是三人都有份。 静静听完,苏灵心里起了冷风。 真正的南水镇已经没有两间完好的屋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经过简单修补,倒也能暂时住人。 两个道人内伤严重,交代完不久就疼晕了,被撂在院子里的地上,盖了个草席子。 到了午后才渐渐转醒,醒了倒不如不醒,胸口的撕咬感还在,只能说稍稍减轻,那火爆道人敞开衣襟,在胸前狠抓两把,顿时便抓出几道触目惊心的血印。 他举目四望,院内一片破败,见不着人影,强忍着疼痛进屋转了两圈,这才见一位白衣如雪的男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 他踉跄两步,往陆修面前一跪,抓着他的衣袖哭喊:“陆天师……请陆天师赐解药……” 陆修起身退了半步,平静道:“我没有解药。” 那道人又往他身边凑了凑:“那可否请灵运天师赐药?” 陆修道:“她出去了,而且她也没有解药。” “嘿……敢耍老子!” 那道人立刻就炸了毛,跳起来大骂:“方才不是说谁先交代就给谁解药!” “她说这是鬼蚀丸,刚炼成不久,她也还没炼出解药,等炼成之后先给你,”说罢,陆修又从桌上拿起一本经书递给了他,“她还说,炼出解药之前,每日抄写这清心经千遍,鬼蚀之痛自可减轻。” 火爆道人拿起经书翻了几页,气得要撕,想了想还是忍下了,他脾气虽然不好,却也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 14. 第14章 送别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宁如风突然跪下拜了三拜,虔诚道:“你和陆天师此去多多保重,我定会日日修习,也会看好那两个道人,你们虽未曾同我说过,但我猜想这两人日后可能是十分重要的人证。” 虽然苏灵没想过要带宁如风一起回中原,可他眼下如此懂事,倒显得有些可怜了,苏灵垂眸,有些心虚道:“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啊。” 宁如风摇了摇头:“这两个道人道行已废,又有重伤,若要一起同行,多有不便,就让我留下来看着他们,况且我的确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娘,我先回家伺候母亲百年,如果天师需要,可以随时召我。” 苏灵点点头,不再多言,既然他如此懂事,苏灵也不会亏待,当即从袖中掏出几样法器赠予他,又给他一根灵鸦的黑羽:“用这根羽毛,可以召出无数灵鸦,传信、做阵、破障……用处很多,你自己悟吧。” 眼见天色不早,苏灵拿起宁老五给阿蘅编的那个花环,转身往远走,走了几步,身后传来宁如风的声音:“苏天师,我可以叫您师父吗?” 苏灵头也不回,大声道:“随便你吧!” 说实话,她没想过要收徒,即便要收徒,也想收个天资好一些的,宁如风可不是个好选择,万一以后开宗立派,门内首席大弟子道法不行,以手艺活闻名,想想就有点惊悚。 从河边回来,苏灵又在镇里闲逛了一圈,直到日落西山,天色渐暗。 南水镇她已经走过好几遭,万万没想到还能迷失其中,倒不是她不识路,只是今日找的那间破房子太过随意,她又没记方位,暮色沉了,众多破房子聚在一起看起来没什么区别。 她倒不怎么在意,悠然自得地穿行在街巷里,她许多年没有吹过这么自在的风了。 她还穿着那件黑色大氅,头带彩色花环,青丝漾在风里,像翩然飞舞的蝴蝶。 陆修许久不见她这般神采飞扬,笑意粲然,当下心中一暖,泛起涟漪,可当他想到她为何如此开怀时,脸色又渐渐冷了下去,他的身影淹没在黑暗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疯长。 苏灵远远便见长街尽头有个身影,那身影俊雅至极,只端方地立在那里,便有天人之姿。 废墟瓦砾堆了满路,这环境实在不算太好,好在有细软的小花绵延开过,仿若在地上铺了一层紫色的雪。 可惜少了些冷月的清辉,否则此情此景,也能勉强配他。 虽然不想破坏这意境,但在黑灯瞎火中说话着实有些奇怪,苏灵取出一张符咒燃了,捏在手里,两人隔着这昏暗的火光看清了对方的脸。 “陆修?” 苏灵笑了笑,本想往他身边凑凑,又怕那火苗烧到他,便站定了,跟他隔了一段距离。 “陆仙师,你怎么在这?” 她头上的花环在陆修看来甚是刺目,他开了口,语气却是很温和:“教会宁老五超度了吗?” 想到方才河边拜师那幕,苏灵便觉得有些想笑,没想到她也收到了徒弟,尤其她和这个徒弟的相识还那么不愉快,分享欲瞬间达到顶峰:“你知道吗,宁老五真名不叫宁老五,他叫宁如风。” “嗯,是好名字。” “他手真的挺巧,你看他给我和阿蘅编的花环,好看吗?”说罢,她还转了一圈,尽力展示出那花环的美丽。 “很衬你。” 说罢,陆修伸出手,拿过苏灵手中要给阿蘅的那顶花环,仔细端详半晌,仿佛在研究样式。 夜风习习,两人在晚风花海中并排着往回走。 “宁如风这人有点意思,他之前明明很讨厌我,现在不知道怎的,又要拜我为师。” “收下了吗?” “算是收下了,不过我们之间的恩怨说小也小,说大也大,毕竟他的同门都死于鬼尸林,他说的话,我不全信,也许是让我放松警惕,再背后捅我一刀,也未可知,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如果当真有那一天,你又如何?” 苏灵顿住脚步,毫不犹豫道:“背信弃义之人,我必杀之。” 陆修也停步站定,两人旁边是一所旧宅,门口挂了两盏灯笼,火光闪烁,映出院中的树影,不知不觉,已经走回了住处。 火光中,两人对视了片刻,只是陆修的眸光,总是很冷淡似的,仿佛覆了一层薄霜,即便是从前,两人只有师生和亲戚情谊之时,他也不会用这般默然的眼神看她,苏灵已经忍了这毫无波澜的目光许久,终是忍不住想开口问问。 未等开口,只听“啪”的一声响,好像是瓷盏破碎的声音,紧接着便听见一人叫喊:“灵运道长呢,快让她回来,我疼得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苏灵不禁暗暗咒骂一句,疾行几步,推开门便见一人在撒泼打滚,杯子碗筷掀翻一地,宁如风一边收拾残局,一边愤愤道:“师父说了,让你抄清心经减轻痛苦,你不抄就罢了,还打翻饭食,不想吃便饿着吧。” “你算什么东西,跟那灵运道人攀扯关系,你也配吗?” 宁如风被戳到痛处,刚想开口反驳,又听到开门声,抬眼便看见门口立着的两个身影,那二人皆如泉中清泓,天上星月,他喉咙一滞,说不出话来。 那道人起码已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伴随鬼蚀丸时常发作,却依旧能声如洪钟,气势不虚,可见奉元道长的醉仙派的确有些水准。 屋内乱作一团,再看桌前,那位火爆道人的师弟却是神态自若,悠然地抄着经书,旁若无人,超然物外。 苏灵按了按额角,三步并作两步行至那火爆道人面前,不等他继续聒噪,抬手一个手刀劈在他肩头,那道人登时一声不吭,软绵绵地倒下去了。 宁如风目瞪口呆:“他死了吗?还是……” 苏灵:“没死,把他拖出去,今后他若抄经就抄经,不抄经把他打晕就好,免得听着心烦。” 宁如风点点头,将他抗在肩上就往外走,刚走两步又被苏灵叫住:“还有你啊,你知道为何你修习时进步极慢吗?” 宁如风摇头。 “除了没有好的师门之外,你本人也是道心不稳,你管旁人怎么说你,区区一个阶下囚都能乱你心智,你今后如何修行? 15. 第15章 故梦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在破屋中安心睡了一夜,苏灵做了许多梦,梦到松柏长青,繁花似锦的风陵山庄,一同修炼的同门手足,祖父苏旷悠闲地喝着茶,苏灵站在一旁,听着父亲苏暮山的训导,母亲秦婉儿见了,又把父亲叫过去训了一阵。 后山的清溪涧有一棵千年的巫颜树,那些年里,她只见过它开了一次花,就在六年前风陵山庄的那场大火里,鲜红的花瓣纷纷扬扬飘了满城,宛若红霞。 这场红霞,今日又落入了她的梦里。 将近五更天,苏灵便醒了,天色微明,她随便收拾了两件行李,刚走出房门就看见坐在廊下的陆修。 苏灵只能看见他扬眉的侧脸,不知道他是刚醒还是一夜未睡,只见他靠在一张藤椅上,抬头望着天,好像已经在那里坐了许久,南风有些湿润,昨夜落了整夜的雨。 两人心照不宣地上了路,谁都没去打扰宁如风,镇里无人,却有些鸟雀,百啭千声,散落在丛林之间,更显清晨的幽静。 “不同宁如风道个别吗?” 苏灵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该交待的都交待了,我不喜欢这种场面。” 南水镇与中原之地相距两千余里,若是御剑,有两日便能到达,一路山光水色,层层变换,眼见风景逐渐熟悉起来,许是近乡情怯,苏灵竟隐隐觉得心乱如麻。 这些年,她也走过一些地方,但是从来没有再踏入过中原,六年前,她被逼上伏骸崖,身中两箭,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纵身一跃,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在昆仑西偷得六年修行的时光,无数个夜里,她被噩梦折磨,醒来后想杀回中原,杀了所有人,可脑海中闪现的熟悉面孔,都在劝她与人为善。 有祖父,有父母,有陆修,还有知己好友,他们都是那么好的人,他们用性命护着她,不是为了让她送死的。 她一向沉得住气,也耐得住寂寞,直到六年后的今日,才终要踏上这片熟悉的故土。 到了彩凤山脚下,已是三更天,夜已深了,陆修见苏灵面色不佳,当即停止赶路,在附近镇上的客栈里投了宿。 二层的木屋还算素雅,房里燃着炭火,熏了些不知名的香,榻上的被褥很是松软,苏灵在楼下喝了些粥,便躺在榻上沉沉睡去了。 不多时,只听房门有响动,苏灵登时睡意全无,不动声色间一张灵符已在手中。 听了片刻,只有开门声,却无脚步声,兰香沁人心脾,一只手覆了她在的额上。 苏灵顿时松了口气,幽幽睁眼,便见陆修站在床头,旁边桌上放了一碗药汤。 不知是吹了风还是怎的,甚少生病的苏灵竟然发了烧,这半夜里,也不知陆修从哪弄了草药,此时已煎好端了过来。 这些年,她都没病过,即便受了伤,也没怎么在意,如今倒是因为风寒缠绵病榻了,她心中不禁苦笑,对着那个逆光的身影,轻唤了一声:“陆修。” 嗓子也有点哑了。 陆修靠得更近一些,顺势在床头坐下,轻声道:“醒了。” 说罢,端起那碗药汤,他想喂她,可一只手多有不便,当下也默住了。 不等他说什么,苏灵拿过药碗,仰头喝了个精光,不住皱眉道:“好苦。” 陆修立即从桌上端过来一个装着蜜饯的精制小盏,递给了她。 显然是提前备好的,苏灵笑道:“陆仙师果然贴心。” 她吃了两颗蜜饯,把那小盏放回一旁的桌上,道:“不吃了。” 陆修起身,点了点头:“好,那你早睡,这两日不急赶路,你歇上一歇。” 苏灵并不答他,只是抱着膝,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 陆修道:“怎么,还有别的事?” 话音未落,他只觉手上一沉,指尖竟被苏灵一把握住,陆修微微一怔,听她呢喃道:“陆修,我浑身难受,想跟你说说话。” 陆修哑然,沉吟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好。” 苏灵兴高采烈地往床榻一旁挪了挪,让他坐下,忽而好似又听见木窗之外有极其细微的响声,她自认耳聪目明,侧耳倾听片刻,却并未听出什么,问道:“是什么声音?” 陆修也略略一听,道:“是落雨了。” 苏灵不禁震惊他极佳的听力,又央求陆修开窗,想看个究竟,轩窗轻启,扑面而来湿润的雨气,夜幕里垂落点点雨丝,这场雨,刚刚开始下。 夜风吹熄了室内唯一一盏烛火,苏灵道:“不必点了,这样暗着说话更好。” 夜幕里,她只能看见陆修立在窗边的轮廓。 苏灵闻到了泥土气,听见了雨打芭蕉的沙沙声,这场雨越下越大了,两人默了一阵,静静听那雨声。 半晌,苏灵才开口:“陆修,此次回中原,若是我死了,还要拜托你给我收尸,葬哪都行,我不挑地方,哪里都能睡得香。” 他的身影轻微一晃,好似破碎的天上明月,只剩些泠泠月光融进这场夜雨里,他道:“不会的。” “什么不会?”苏灵问。 “你不会死的。” 苏灵失笑:“我说假如,假如我真死了,哪怕死在尸骨成堆的地方,直接葬在那里就好,我喜欢死人,这样你也不麻烦,行吗?” “不行。”他这句话说的十分郑重,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 苏灵愣了一下,旋即轻笑起来,她也许知道他的意思,但还是不敢确定他的心意,她玩笑道:“这点忙都不肯帮,算了,咱们只是搭伴走上一程,等到了中原,还是各人办各人的事去,你我终究,是两路人。” 陆修依旧背着身,并不想理她这些混账话,他问:“苏灵,若有一日,你的魂魄同命录天师一样,永坠地狱呢?” 苏灵思索片刻:“那正好,命录天师本就是我的师祖,我去酆都地狱找他,凭我和师祖的实力,即便是在幽冥鬼蜮,也定能将阴阳道做大做强。” 他的声音有些哑然:“苏灵,你什么都不怕吗?” 苏灵暗暗点了点头,没错,她什么都不怕。 陆修终于转过 16. 第16章 迷夜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彼时她十七岁,修士大考在即,所谓修士考试便是修仙界每三年举办一次的大考,通过大考之人才算正式开启修仙之路,否则永远都是不入流的术士。 大考有三个科目,其一是“通识”,考察炼气、术法、丹药等学识,多靠背书;其二是“游猎”,看的是考生捕过多少灵兽,猎杀过多少鬼怪,实绩越多,分数越高;其三是“降灵”,考官会准备一只鬼怪精魅,供考生当场降服,降服的手段越精妙,分数便越高,每届的榜首都会获得仙药、法器、秘籍等众多奖励。 为了游猎一项,苏灵带了阿蘅从风陵山庄一路西行,遇鬼捉鬼,见妖降妖,转眼三个月,也算收获颇丰。 直至收到父亲苏暮山的家信,信中说正值琼花时节,家中大办琼花夜宴,邀请各派仙门修士前来赴宴。 苏家修阴阳道,阴阳道本就比太微道易成,家中又有苏旷和冷松吟两位天师坐镇,手下弟子高手如云,实力强劲,一放出琼花夜宴的帖子,马上就门庭若市,接连几日宾客不绝。 若只为了这琼花夜宴,苏灵和阿蘅倒也不必急着打道回府,只是参加夜宴的孤鹜山玄清派陆家同风陵山庄有些交情,苏灵的表姑母嫁与了玄清派掌门陆净虚的亲侄儿,两家算有姻亲。 如今玄清派出了位叫陆小白的翘楚,据说不论脾气秉性还是灵力修行都是小辈中一等一的,两家长辈甚想促成这段姻缘,这才让苏灵速归相看。 苏灵和阿蘅赶了几天路,到底是没赶上,终是在琼花夜宴的最后一日,抄着近路,赶到了的风陵山庄百里外的明月谷。 明月谷的乱葬岗,莫说夜半,就是青天白日,寻常人也不敢踏入,无需行至深处,只在树林边走上一圈,便觉头皮麻涨,腿里灌铅。 暮色沉沉,山谷闭塞,偶有夜风习习而过,夹杂的皆是腐败之气。 已是亥时末,万籁俱寂的夜却被一阵疾驰之声踏碎了。 两匹棕红色骏马闪电般飞驰而来,所踏之处碎石翻飞,马蹄声由远及近,在一棵百年青檀树下戛然而止。 走在前头的阿蘅身背一杆银色长枪,面色清冷凌厉,一身黑色夜行衣,长发用发带简单束起,她缰绳一勒,在骏马的嘶鸣声中翻身而下。 阿蘅在青檀树下绕了两圈,惊诧道:“小姐,还是刚才那棵树,已遇见第四次了!” 苏灵身披一件水墨色斗篷,不慌不忙地褪去帽子,两端发髻处的浅碧色发带迎风飘飘,轻扫少女明媚的脸颊,月华如水,湿淋淋洒在身上,白皙的肌肤又笼了一层绒绒的玉色,仿若幽静松林中流淌而过的清泉。 闻言,她轻巧地翻身落地,腰间悬挂的引魂铃随着起伏叮当作响,行至青檀树前细看,树干上的鲜红色符咒早已风干,苏灵缓缓道:“看来这砌墙之鬼,非等闲之辈,咱们被盯上了。” 一入乱葬岗,罗盘便已失灵,无法指路,当两人第三次途径此树,苏灵曾用朱砂在树干上画了破障路符,符指东方,纵使在迷阵中,也只需一路东行,便可走出明月谷,可眼下,这破障之法却对迷阵却毫无用处,足见设障之鬼不同寻常。 修仙弟子都开了天眼,能见鬼魂,眼下举目四望,却半只鬼影都不见。 皓月当空,却似被一层薄雾蒙住,月光染上一层血色的光晕,今日五月十五,好个阴气重重的迷夜。 掸掸身上的尘土,苏灵沉思片刻道:“不急,咱们平日修的便是捉鬼之术,这鬼迷藏了这许久都不现身,应是也有忌惮。” 阿蘅把那杆长枪攥的更紧些,若有所思:“会是谁呢?明月谷本就是风陵山庄的辖地,哪个不长眼的鬼敢拦咱们风陵山庄的人。” 两人靠着那棵树席地而坐,明月谷距风陵山庄不过百里,依照计划,戌时两人便可到家,哪知在这乱葬岗上遇到传闻中的“鬼砌墙”,周旋了一个时辰也未顺利破解。 所谓“鬼砌墙”便是拦路鬼所设的迷瘴,目的是把行人困在其中,不同的拦路鬼所图也不同,有的仅是无聊,想逗路人玩罢了,有的则是为了吸人精魄,以增法力,若是碰上品阶高的恶鬼厉鬼,死无葬身之地也是极有可能的。 苏灵沉思片刻:“阿蘅,你可还记得之前在水驿客栈的见闻。” 阿蘅甚少见苏灵有这般严肃的表情,当即紧张起来,她稍稍回忆,心中更加忐忑:“记得,那伙计说,近一个月来,明月谷闹鬼。” 归途中两人住进一处驿站,伙计见两人向东而行,不禁小心提醒道:“两位道长,若是往东走,可千万绕开明月谷的乱葬岗,那地方闹鬼,这个月都死了七个了!听说那恶鬼专杀修士,被杀之人死状极其惨烈,都是生前被活生生剥皮,死后只留尸身,人皮都不知去向!” 饶是见多识广的苏灵眼皮都不禁跳了几跳:“还有这事?我倒是不怕,有幸遇上还能过上几招。” 那伙计脸色立马变了,对苏灵挤眉弄眼道:“道长,这可不兴说啊……” 阿蘅握着银枪的手心已有一层细汗:“这话当时听来并不觉得可怖,今日细想竟有毛骨悚然之感。” 话音未落,“嘎嘎”两声刺耳的尖啼陡然迸出,如平地响惊雷,在耳边炸开。 两人皆是一惊,旋即背靠背紧贴一处,阿蘅的右手掌心已窜出一股金色火苗,做出迎敌之姿,她的体质无法炼气化元,不能修炼仙法,却天生能驾驭常人修习不得的金轮烈火,此火至烈至阳,刚猛无比。 须臾,除了这两声鸣啼,并无其他异样。 探头看了看四周,不远处,一小群乌鸦正扑在一具尸体上争抢着吸血,刚才的叫声,正是从那传来。 苏灵长舒一口气,摇头道:“倒不如是恶鬼现身,大半夜的这般一惊一乍。” 阿蘅收起掌心的火苗,好似下定决心,咬牙切齿道 17. 第17章 初见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两人对着灵鸦上上下下细细欣赏了一番,眼见天色已近子时,子时一到,阴门大开,鬼物有阴气加持,更难对付。 当即便行破障之法,只见苏灵拿出一张指路符,绕着灵鸦周身晃了几晃,口中念到:“今我恍恍,不见天光,苍苍正道,问指何方?” 话音刚落,符篆燃起,焚烧殆尽后,一缕白烟向东飘去,那便是风陵山庄的方向,灵鸦认主后便与主人心意相通,得知两人欲往之地,灵鸦振翅,飞在苏灵前方。 离开前,两人余光扫到那具被剥皮惨死的尸身,想必也是一位修士,苏灵对那尸身行了一礼:“今日收伏灵鸦,也幸得兄台的尸身相助,看你曝尸荒野在下于心不忍,便为你立座骨灰冢以表答谢,魂魄我会度化,送入轮回。” 金轮烈火瞬间将那尸身烧成一地骨灰,两人草草打扫了,就地埋了个小小的坟冢,上了柱香,魂魄封入封魂袋中,这才跟着灵鸦,头也不回地往东去了。 有灵鸦破障,一路风平浪静,畅通无阻。 “风陵山庄”几个飘逸大字已在眼前,院内花枝簇簇,斜飞而出,繁花遮了满墙,左右门梁处各挂五盏烫金红灯笼,纸面上用赤硝画了驱邪符咒,两座三尺高白玉麒麟相对而望,甚是威严。 已是子时末了,赴宴的众人皆已散去,苏灵示意门口当班的门差不要声张,两人悄无声息地掠过花厅,顺着水榭长阶一路往后院而去。 “阿蘅,你先去歇了,我要给刚才那位仁兄做法超度,不必跟来。”苏灵悄声道。 阿蘅点了点头,像一片黑色的影子,往更深的夜色里钻去。 超度亡魂的场地最好选在钟灵毓秀之处,依傍天地灵气,更能净化怨念,风陵山庄里,没有哪处能比后山的清溪涧更为适合了。 溪水叮咚,如鸣环佩,月下清泉,水草丰美,溪边一棵千年巫颜树拔地而起,树叶沙沙作响,旁出的枝干已浸入水中。 天色不早,现在超度亡魂,一会还能睡上两个时辰,想罢,取出装着魂魄的封魂袋,符纸,桃木剑,开坛做法。 正忙得不亦乐乎之迹,余光一瞥,远处的蔷薇花从处好似有道白色一闪而过,她揉揉双目,再看时已经渺无踪影。 与此同时,腰间所悬的金铃毫无征兆地响了两声。 引魂铃无端异响,必有古怪。 苏灵不禁“啧”了一声,今夜难道接连见鬼?她紧了紧衣衫,手持桃木剑,轻飘飘从树丛探了过去。 隔着树影,她定睛看清了,那人黑发玉冠,穿着雪白的衫子,手持一剑,她只能隐隐看见那人的侧脸,遥遥望去,应是在闭目捻诀。 正值琼花夜宴,路程远的宾客宿在府上也是正常的,只是此人夜半不眠,跑来这清溪涧,难辨其用意,夜风袭来,苏灵嗅了嗅,有股血腥气。 不仅如此,附近还有丝似有若无的鬼气,缠绕在那人身上,可看那人又不太像鬼,还一身的端肃祥和,灵气氤氲,像是个高人。 苏灵稍稍权衡利弊,趁那人不备,手持桃木剑飞身而出,剑尖直指那人后背。 这一剑极快,那人却更快,退步一个闪身,便将那柄桃木剑击落,旋即,一道冰凉的剑锋抵住了苏灵的脖颈。 苏灵本就没打算用桃木剑伤他,趁他击落木剑的一瞬,腰间的飞霜剑已拔了出来,抵住了那人的胸口。 可还未等她刺中,腕间一麻,一条绣了云纹的玉绦丝带已紧紧将两手绑住,越挣扎便缠得越紧,她一下吃痛,飞霜剑也应声落地。 而那位罪魁祸首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 苏灵从乱葬岗回来,本是惊魂未定,一身疲惫,当下又遇此变故,心中不禁生出一阵烦闷,一股怒火仿若从后背生发,像一根根细小的钢针,一下下刺她的背,让人又焦又燥。 “岂有此理!”苏灵冷眼向他望去,问候之言已到嘴边,她本想道:阁下可是有病?只是“阁下”两字刚出口就对上他那过于严肃的目光,如同被严师长辈盯着,登时后背发冷,狂悖之言堵在喉咙,不得不硬生生咽了下去。 那人一动未动,静静盯住苏灵,好似要听她把刚才的话讲完。 苏灵平日里极会察言观色,虽未见识他的身手,只看他的身姿和周身的灵气便知,此人深不可测,切莫意气用事。 只是一句“阁下”已经出口,苏灵目光闪了闪,继续接言:“阁下看着有些面熟。” 这倒不算诓他,她看着他的确有些面熟。 芝兰玉树,冰肌玉骨,剑眉入鬓,目如朗星,遗世独立,气宇不凡,加上那拨云剑和缚仙索,她暗暗一拍脑门,这不是孤鹜山玄清派的陆修陆清明吗! 此人姓陆名修,字清明,二十有五,修太微道,孤鹜山玄清派掌门陆净虚之子,因着两家的姻亲关系,论辈分,苏灵还得叫他一声陆叔父。 据传其生辰为三月初三,与真武大帝诞辰同日,出生时漫天红云,霞光万里,一时被修仙界传为真神降世。 这降世的真神也当真不负众望,三岁炼真气,六岁成内丹,资质上乘,加之出身名门,修习上乘仙法,今之修为深不可测,仙术出神入化,各派宗师都赞一句:后生可畏! 苏灵还是在少时见过他两面,那年陆修十五岁,在修仙界三年一次的霜林集会上,他已大展锋芒,风光无两。 在那之后,陆修便开始四海云游,入山问道,十年来,行踪缥缈,偶有开坛讲学,四方修士都会蜂拥而至,只为一睹真颜。 十年未见,如今相逢,他倒是跟当年一般无二,风采依旧。 当真是绝世容颜,迷人双眼。 苏灵不住暗道:“好看!” 虽不知他此刻鬼鬼祟祟在清溪涧做些什么,但想来定是风陵山庄请来的客人,况且她手被绑住,受制于人,态度也谦卑了几分:“陆仙师,晚辈有眼无珠,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陆修道:“你是何人?” 苏灵 18. 第18章 疗伤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面前白光一闪,拨云剑刺向那厉鬼,三道剑光炸开,将它逼退数步,陆修左手凝聚灵力,一道上清决打入厉鬼体内。 上清决乃玄清派高阶术法,灵力进入厉鬼体内,可净化其怨气,咒印经年不灭,即便这次无法捉到它,下次再见,也能一眼认出。 那厉鬼中了上清决,鬼影一阵翻滚,携了一股黑烟,旋风般向外逃去,苏灵提剑欲追,却见陆修站在原地不动,再看他背后,只见背部的衣衫被利刃划破,留下一道深红色血痕,不住地淌血。 苏灵心中大惊,那血痕长约一尺,不用想便知是厉鬼所伤,伤口在背部,极有可能是那厉鬼偷袭所致,回想她方才在暗处观察时,嗅到风中的那丝血腥气和鬼气,想必他先前已跟那厉鬼打了几个回合。 “您受伤了?”不管陆修神色如何,苏灵上前抓起陆修的手腕,探向他腕间的经脉,探了片刻,神色愈加凝重。 “您中了鬼毒!”伤口虽悚然可怖,但以陆修的修为,此伤不值一提,真正致命的是他中了鬼毒。 陆修抽回手腕,镇定自若地往前走:“无事,我调息半日就好。” 苏灵抬手挡住了他的去路:“陆仙师,别的都可,这事可不能依你,鬼毒初期可致人麻痹晕眩,一旦蔓延心肺,侵入心脉后,大罗神仙也难救,太微道虽精研医术,但治疗鬼毒,怎的也不如我阴阳道内行,不如您跟我去见父亲,让他替您医治,如何?” 鬼魂万千,可分三类,其一,游魂野鬼,道法低微,无法直接伤人,只能乘虚而入,附在人身,世人称:中邪;其二,不得超生的恶鬼,辗转多年,已有灵体,可化成心魔,扰人心神,诱人自戕,遇见则阴魂不散;其三,高阶厉鬼,万恶载体,聚集怨气,极阴极毒,杀人吞魂,寻常人遭遇,只能道一句早死早超生,更何况是炼化之后的生魂厉鬼。 陆修睨了她一眼:“此地出现炼化生魂,府上的各位暂时还都脱不了干系,今日之事暂且不要张扬,明日我会禀报苏庄主,好好彻查风陵山庄。” 他这话虽然说的不好听,但也确实有几分道理,眼下府上住着的,不仅有苏家人,还有外来的宾客,此时大肆张扬出去陆修被厉鬼所伤,对风陵山庄来说,的确不算好事。 听他这么说,苏灵也不再强求,只想着厉鬼之毒会令人麻痹眩晕,纵使陆修灵力高深,可算算时间,也该发作了。 果不其然,不等陆修走出几步,就感到伤口在不断异变,背上一阵刺痛,让他眉头锁得更深了些,嘴唇动了动,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后退两步撑在树上,下一刻便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苏灵本是双手抱臂杵在那里看戏,见他一倒,赶忙上前将他抱住,缓缓放了下来。 “陆修?陆清明?”苏灵推了推他。 并无应答。 “真的晕了,”苏灵又使劲晃了晃,“我就说你不要逞强吧。” 左手扶在陆修背上,只觉一片黏腻,苏灵抬手来看,满手黑血,再看他背后,那道伤口已变为深黑色,腐败迅速,如此下去,再过个把时辰,便会烂至深处,漏出白骨。 她俯下身去检查伤口,陆修身高八尺,很难摆弄,拉扯半天,才把他扶起,靠在那棵巫颜树上。 伤口在背部,苏灵跪坐其身后,对着那衣衫“咔嚓”一撕,一片白皙的肌肤便露了出来,一条伤口横在背上,血肉模糊,狰狞异常。 抬手点住陆修两处穴道,血流减缓,既能止血,也防鬼毒在经脉流窜,又在陆修的衣角上割下一块布条,手握布条两端,越陆修腋下穿过,从背部到胸前绕了个圈,再紧紧系住。 眼下已是丑时,苏暮山正在寝中,通报后不知何时能来,恐怕陆修有性命之忧。 当机立断,苏灵口哨一吹,不消多时,一匹枣红大马便“哒哒”行至身前,正是苏灵游猎时所骑的那匹,这匹马平日不栓,就散养在清溪涧。 废了些力气将他弄回房内,苏灵翻箱倒柜,掏出些工具来。 寒芒点点,极利极薄,钢刀在火焰上翻飞几下,染上一层薄薄的雾色。 此刀身窄刃利,剔除腐肉,最为适合。 处理好刀具,苏灵将床上所躺之人翻了过来:“陆修,你忍耐一下,这伤不算大伤,只需快速除掉腐肉,耽搁不得,你信我一次。” 去腐疗伤以往见过多次,亲自操刀却是平生头遭。 陆修自然无法答话,本就被鬼毒麻痹,意识涣散,又被苏灵灌了麻沸散,魂魄早就飘至九霄云外,不知所踪。 “虽说非礼勿视,但情状危急,疗伤所需,我可就随便看了。”苏灵对着陆修鞠了一礼,在瓷瓶里取出一颗凝露丹放入他口中含着,随即两手抓住陆修衣衫,“咔嚓”一声响,上衣已被完全撕开。 肌肤莹白,身形健美,肩宽腰窄,体态一流,苏灵平日看尸体较多,赤丨裸的活人却是第一次见,目光从脖颈滑到腰间,只一瞬,苏灵脸上一热,些许恍惚。 此刻情急,苏灵分得清轻重,立即收回视线,刀锋贴着伤口,极小心地削刮,腐肉便随之而下。 如此刮了几次,苏灵额头已冒出一层细汗。 去除腐肉,上了药粉,又用棉布细细包扎好,处理妥当,已是后半夜了。 陆修那身衣裳已完全破碎,现下又无合适的衣衫给他替换,苏灵只得在自己的衣裙中挑出一件最为肥大的玉色睡袍,匆匆给他套上。 水盆里浸湿一块面巾,绞了绞,替他擦拭额前的细汗,虽已去除腐肉,但此法只能祛毒,不能清毒,已蔓延到经脉中的毒素,只能靠其自身灵力净化,苏灵也无把握陆修何时能醒来,她坐在床边,一边观察,一边在自己的《行医手记》里详细记录他每一刻的变化。 东方天色泛白,已是破晓时分。 “清心丹三颗,化水冲服,金赤散两钱……”床边放了一蒲团,苏灵一夜未眠,跪坐在蒲团上,手边拿了本《诡毒录》研究,毛笔圈圈画画,上下翻飞,转眼便开 19. 第19章 夜宿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苏灵站起身来,一本正经道:“哦,您的衣衫破了,昨夜也没什么合适的替换,只能找件我的睡袍与您穿了,这颜色跟您昨天那件外衫的颜色相近,应该是您喜欢的。” 既是疗伤,陆修心中已有准备,伤在背部,褪衣也是应当的,况且他只当苏灵是小孩,倒无那许多避讳,可如今穿着她的睡袍,还一室独处,当真不妥至极,陆修面色阴沉,哑然道:“男女有别……” 岂料苏灵竟摆摆手道:“欸,陆仙师,我早就料到您要这样说,幸好我有准备。” 说话间,苏灵已在窗边的架子上取下一面八卦铜镜,递给陆修道:“这是无极镜,昨夜屋内发生之事皆能在此处看见,我恪守礼法,绝没乱看,如是不信,请君明鉴。” 手指动了动,陆修终是没有接过,他见枕边正放着自己那件破碎的外衫,就拿过直接往身上披了,虽破碎不堪,终究比只穿睡袍好些,僵了半晌,陆修道:“可否帮忙找件合适的,稍后要拜见苏庄主,禀告炼制生魂一事。” 苏灵点了点头:“陆叔父静候片刻,我去取一件新的来,我昨夜也见到了那厉鬼,稍后我跟您同去。” 说罢她顿了顿:“事已至此,我也无法说什么保证苏家无人炼鬼之事,毕竟命录天师周道临的确是阴阳道祖师,近些年,修阴阳道的也只我苏家一脉,陆仙师身为正道领袖,还望您尽早搜查山庄,查明真相。” 陆修道:“炼鬼之人不一定是阴阳道修士,我也从未对阴阳道有何不满,不论阴阳道还是太微道,都只是修仙法门,没有正邪好坏之分。” 苏灵的指尖一顿,心中不禁对他多了几分敬意,行了一礼道:“多谢陆仙师。” 阴阳道易学难精,道门众多,所以常出偏门邪道,因此,太微道修士素来有种优越感,以正道自居,那些正道至今不敢跟风陵山庄翻脸,仅仅是时机未到罢了,可世道沉浮,风雨飘摇,饶是年纪尚小的苏灵都能嗅到危险的味道。 此次的炼化生魂,就是一个信号。 陆修道:“不必谢我,我先去见苏庄主,此事有定论前,先不要张扬。” 语毕,陆修整了整衣衫,两条长腿已从榻上下来,许是麻沸散的药力还未完全失效,那条腿踏在地上轻飘飘的,仿若飞入云端,猝不及防,身体竟向前倾去。 苏灵大惊失色,本想拱手行礼拜谢,此刻却来不及反应,只得向着陆修倒下的方向飞扑而去,一手抓住手臂,一手搂在腰间,两人登时抱成一团。 腿软只那一瞬,稍稍定神,便迅速恢复如常,岂料苏灵竟扑来搭救,陆修见状,只得将她顺势揽过,免其跌倒,另一只手则罩在她脑后,牢牢护住。 苏灵的面颊结实地撞上一堵胸膛,被这一撞,后退一步,“咚”的一声抵在身后的屏风之上,倒是不疼,她懵懵地摸摸脑后,却摸到了陆修微凉修长的手指。 廊前的风铃随风而动,叮当作响,苏灵惊魂未定,深深望着陆修,连他眼底的淡漠都看得一清二楚,苏灵深知此状失礼,却仍目不转睛地盯了片刻,才缓缓道:“多谢。” 陆修倒从容不迫,坦然松开揽着苏灵的双臂,垂了下去,提醒道:“还看?” 这提醒并未让苏灵觉得难为情,她反而双眼微眯,一脸赞赏道:“您真好看。” 这份坦然倒让陆修微微一怔,还未接言,只听哐当一声,房门被从外推开,风里夹着水汽,花香袭人,未见来者,一声急切的问候已传到耳边:“小姐,可是遇到了麻烦?” 两人抬头望去,一点寒芒先到,只一闪就到了眼前,黑色布衣的少女一脸冷冽,可待她看清眼前情状后,脸上逐渐生出些惊恐和疑惑来。 本是来催苏灵起床更衣的阿蘅,站在院中听见房内响声不断,心道不好,本欲来救,不成想见到此情此景,何其壮观! 苏灵紧紧抱住一陌生男子,眼冒星光,那男子身高八尺,看侧脸已知不是俗物,此人身穿布片,破衣烂衫,却仿若周身华光,金光闪闪,当真是奇景啊! 阿蘅银枪一收,脸色可以用千变万化来形容,她眯起眼,嘴角泛起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你们?” 苏灵一愣,环抱住陆修的手赶紧松开了,身后已无路可退,她只得往侧面移了两步,跟陆修拉开一段距离。 苏灵知道阿蘅在想些不着调的,皱眉道:“你别瞎想,这是孤鹜山玄清派陆修陆仙师,我昨夜给他疗伤,他方才过来扶我,仅此而已。” 苏灵几句话撇清关系,以防给阿蘅想象空间,阿蘅闻言,无辜道:“我没瞎想……” 她本从正厅过来,一大早就听府上的弟子说孤鹜山玄清派陆清明带弟子陆小白来风陵山庄赴宴议事,当下正在府上小住。 仔细看了眼那人,一下便认出确是陆修,虽十年未见,可此人过于出众,只消一眼便久久不能忘怀。 阿蘅上前行礼道:“陆仙师。” 陆修颔首。 阿蘅望着两人,一分关切,九分八卦道:“陆仙师的衣服,怎的破成这般?” 苏灵无奈,正欲细说,阿蘅摆手笑道:“无妨,我已了然七八分,小姐放心,我定守口如瓶。” 只觉太阳穴处狂跳不止,苏灵斜眼看看陆修,他却淡然自若,仿若两人谈论全然与他无关,苏灵揉了揉额角,对阿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莫胡言乱语,陆仙师非我等凡人可亵渎,你快去找身合适的衣服给仙师换上。” 阿蘅得令,点头道:“我这就去,庄主在正厅议事,稍后陆仙师和小姐直接过去正厅便好。”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石阶两侧的池塘里已长出尖尖小荷,随风摇曳。 后院距正厅有段距离,阿蘅前面引着,看着身后两人一路无言,几次想提问都欲言又止。 陆修已换了一袭冰蓝色银丝织锦长衫,单手背 20. 第20章 晨昏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苏灵撇撇嘴,越过苏暮山走到宋婉儿身侧,抱住她的衣袖道:“母亲,您莫怨父亲,父亲训斥的极是,明月谷恶鬼横行,不早日铲除是不行了,昨夜我和阿蘅就遇到了传闻中的剥皮恶鬼,险些祭了迷魂阵!幸得我技艺精湛,又得老天眷顾,收伏灵鸦破阵,方能化险为夷。” 苏暮山气道:“什么鼠辈,也敢欺负到我风陵山庄头上了,你这些师兄弟就是去捉鬼的,此事你不必管了。” 听到灵鸦破阵,陆修的眼波漾了一下,他漫不经心地往苏灵那边望去,苏灵的目光也恰好递了过来,苏灵暗暗一笑,更加炙热地盯着陆修。 陆修既不羞怯,也不恼怒,反而坦然道:“做的不错。” 没想到陆修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坦荡地夸赞,苏灵垂眸道:“过奖。” 众弟子听得苏暮山的安排,纷纷得令,各自去打点法器,只等出发,眼见内厅里只剩几人,陆修这才把昨夜厉鬼之事同苏暮山说了。 苏暮山本就是火爆脾气,听得两人昨夜如此凶险,更是怒发冲冠:“竟有这等事?风陵山庄虽修习阴阳道,可从不参与这些邪术,我以性命担保,风陵山庄无人炼制生魂,莫说生魂,死魂都不会有,若真有门人做这种事……”他顿了顿,神色阴冷,“真当府上两位老天师和我是死的吗!” 两位老天师指的便是苏灵的祖父苏旷和她二爷爷冷松吟,两位的阴阳道术法已到了登峰造极之境,若说真的有门人敢私炼生魂,恐怕的确是活腻了。 苏暮山又道:“眼下清明正好在府上,不如同我一起将山庄上下搜个遍,也好帮我风陵山庄做个见证,”他又看了看陆小白,想到了正事,“正好小白也来了,小辈们的课业不能落下,能否请清明这阵子在府中讲学,让小灵和那些小辈都来听听训教。” 苏灵心知苏暮山是要撮合她和陆小白,倒没什么反感的,又想到这些时日能听到太微道翘楚陆修的教导,绝对百利而无一害,当下也点点头,表示赞同。 陆修点头:“听苏庄主安排。” 听完苏暮山的训话,已近晌午,陆修被苏暮山留下,两人要商议搜捕之事,苏灵乐得清闲,拎了两壶好酒,往清溪涧深处去,只见烟雾缭绕,翠竹掩映,花树成堆,红的涨破眼帘,已到了苏旷和冷松吟平日居住的晨昏堂了。 篱笆门外是两行菜畦,冷松吟常在此培植稀奇花草,现下种的仙草叶片尖尖,开一簇簇黄白色小花,苏灵摘下一朵在鼻尖嗅嗅,有一股股淡淡的焦糊之味。 苏灵皱着鼻子推开门:“二爷爷,这是什么药草,好生难闻。” 卵石小径掩映在两丛兰草之中,一路蜿蜒,在蓬草亭前停了下来,亭中对坐两位对弈老翁,左侧那人持白子,鹤发白须,脸庞清瘦,星灰色长袍垮垮一拢,笑眼一眯,甚是怡然自得;右侧那人持黑子,正举棋琢磨,被推门声惊扰,转过脸去。 这人明显较那白须老者显年轻些,发丝黑白夹杂,用一顶宝蝉金冠束的一丝不苟,墨色长袍,鲛丝玉带,举手投足间,器宇轩昂,威风凛凛。 看见苏灵时,他眸光一动,看见苏灵手中所捏花草时,他眸光又是一动,腾地站起,三两步便行至苏灵面前:“小祖宗,这冥河草有剧毒,碰不得,快些扔了!” 苏灵“哎哟”一声,十分听劝的将手中的冥河草往地上一丢,手心在衣裙上蹭了几蹭:“二爷爷,我刚才还闻了它,无大碍吧。” 话音未落,苏灵只觉指尖微微麻木,尝试运气,只觉胸口一股真气凝滞,甚为不畅,冷松吟已从腰间取下一瓷瓶,往苏灵手心倒了两颗丹药:“速速服下。” “那是你二爷爷入药用的,极难成活,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些,宝贝的要命,我平日都不敢碰。”说话的正是苏旷,只见他捋了捋白须,懒洋洋的往后一靠,神色坦然,同冷松吟的焦急大相径庭。 苏灵服下两颗丹药,拍拍沉闷的胸口道:“祖父莫取笑了,我再也不敢了。” 见苏灵并无大碍,冷松吟神色缓和些许,又踱步坐回蒲团上,继续思索刚刚那步棋该如何落子。 苏灵撇撇嘴,坐在一旁,不满道:“您二老常常闭关不出,祖父就在晨昏堂打坐辟谷,二爷爷就在天机阁捣药炼丹,三个月未能见您两位,难得相见,也不问我学业,也不问我姻缘,可见不是真心疼我。” 苏旷也应和道:“你二爷爷一向争强好胜,这局若是不能赢我,恐怕半月都不同我说话。” 冷松吟冷哼道:“师兄,你惯会编排我,”头也不抬,又问苏灵,“那你近来姻缘如何啊?” 苏灵笑道:“听说上个月李先生来府上提亲了,给他家那个小儿子,叫李植的,幸得当时我在外游猎,并未在家。” 冷松吟抬头了:“快叫你父亲回绝,那小子有二十五、六了吧,年纪大不说,长相也不端正,十岁的时候鼻涕还拉得老长。” 苏旷也正色道:“听你二爷爷的。” 苏灵道:“父亲必然是回绝了,这不这两日又找来一个玄清派的小辈,叫陆小白的,要撮合我俩。” 闻言,冷松吟手上微微一顿,“嗯”了一声。 半晌,他终于落下一枚黑子,又问道:“那你近来学业又如何?” 苏灵走到两人面前:“那可有的说了。”说罢便把游猎的经历同两人细细讲了,末了加上一句:“父亲还把陆仙师留下了,这阵子要在府上开坛讲学呢。” 苏旷呷了一口茶水,悠然道:“好事好事,是哪个陆仙师?” 冷松吟手上一顿,缓缓道:“是玄清派陆净虚家那小子吧,叫陆清明的。” 苏灵一拍手:“正是,此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道法高强,长得也十分端正。” 冷松吟面色竟有些冷了:“这个人你不要想,他心无旁骛,是一心求仙的,你们并非良配。” 苏灵一愣,反应了半 21. 第21章 雅集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苏灵知他对时局的分析的确中肯,当下也不再顶撞他。 可他今日也刚同她说了,不论阴阳道还是太微道,只是法门不同,没有正邪好坏之分,那时,她自以为遇到了知己,两大派系本就修习方式不同,只要不违天道,不做恶事,都是好路子,凭什么太微道就样样高贵,而阴阳道的所有门路都要被人踩上一脚。 况且阴阳道本就可以请神御鬼,那她用血祭来收伏鬼怪,又有何错处? 见她不答话,目光也很气愤似的,陆修又道:“苏灵,我虽然从未教导过你,但你十七岁能解厉鬼之毒,能用灵鸦破障,能自创血祭,你是非常聪慧的学生,说是天才也不为过,苏庄主让我讲学,我便算你半个先生,你若想听我的教导,请你务必先走正途。” 正途,正途,苏灵冷笑一声:“呵,孤鹜山陆修,也不过如此。”说罢,她将地上铺开的符纸胡乱一收,气冲冲往后院而去。 回到房中后,苏灵越想越气,她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她一向道心坚定,从来没理过旁人怎么说,可今日偏偏这样失礼,她虽不觉得自己不对,可方才跟陆修说的话的确过分了些,况且陆修说的本也合理,并非故意为难。 苏灵摇了摇头,眼下觉是睡不成了,她便在榻上打坐到天明,直到寅时末了,也到了早课的时间。 虽然方才发生了些许不愉快,但苏灵还并没想跟陆修决裂,一来是这点事情还不至于,二来玄清派此次过来的目的是要跟她相亲,她不想意气用事,被人认为她瞧不起玄清派,破坏了两家的关系。 苏灵收拾了书本,梳洗一番,换了件火红的衫子,灵鸦叫唤不停,在苏灵周身盘旋几圈,颇有嗷嗷待哺之感,整间内室,顿时鸡飞狗跳起来。 “你莫添乱了。”双手一扑,灵鸦便被叉在两手之间,将它送回鹦鹉架上站定,苏灵拿起桌上的匕首,划破指尖,对着架上的水槽挤了些许鲜血,拍了拍灵鸦的头道:“喝吧,祖宗。” 随手扯了一方干净的绢帕缠在流血的指尖处,便往藏书阁去,推开那扇门,除了陆修端端地坐在长案前看书,整间内室还无旁人。 苏灵目不斜视,经过他时行了一礼:“先生。”便匆匆走到角落处坐了下来。 陆修抬起头,见苏灵低头看书并不理人,半晌,他问道:“你不高兴?” 苏灵淡淡道:“不敢。” “是因为昨夜的事?” 苏灵缓缓抬起头:“是有一点,不过不怪您,怪我,你我本来也不是同路的,是我自以为是,以为遇到了知己。” 陆修望着她,眼神中没有丝毫躲闪之意:“若你是因为那些话生气,那我今日仍是如此说,日后不可跟鬼类沾染,你若想修习,我可以教你更好的方式。” “您教吧,我听着,反正我已经坐这了,也不能逃课不是。”苏灵眼波流转,玩笑似的说出这句话。 陆修见她毫不在意,眉心蹙起,面色微微不悦。 恰逢此时,几位风陵山庄的弟子已带了书本走进了藏书阁,见到陆修都尊敬地行礼,不多时,阿蘅和陆小白也进来了,见到苏灵坐在角落,两人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了中间。 苏灵仔细打量了陆小白一番,容貌昳丽,淑人君子,面色白白净净,为人谦虚谨慎,是个极好的人。 可也仅仅如此了,她们也许会是很好的朋友,但若说结成姻缘,总感觉差了点什么。 三人寒暄两句,苏灵问阿蘅道:“你们二人赶得倒巧,一起来了。” 阿蘅打开书本,笑道:“谁说不是呢,我推开门正好看见小白兄经过门前,便同行了。” 陆小白笑道:“不如苏小姐来得早,明日我和阿蘅要早些来了。” “嗨,叫我苏灵就行。” 陆小白莞尔一笑:“苏灵。” 苏灵暗道: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太微道的入门心法多为修炼内丹,讲究炼精化气,聚气化神,做到天人合一,方能顿悟乾坤,按心法所述,长久修行,才可结出丹基,修成内丹。 阴阳道弟子不需结内丹,故也从不看这些心法,里面所述内容艰深晦涩,不说一窍不通,也是不甚了了,苏灵翻来覆去看了两句,默在那里,越往下读眉头皱的越紧,翻阅完一页,她不禁心中骂道:这是何物?竟没一句能看懂的! 听陆修讲了,虽参透些玄机,但也不觉得完全参透了,便跟陆小白约了,私下若有时间,可以给她和阿蘅补习一番。 下课时,苏灵收拾了书本便走,经过陆修身边却被他叫住,他道:“若是有空来我这里拿三册书,还有今日课上看你愁眉不展,有不明之处,可以问我。” 苏灵笑着行了一礼:“不劳烦陆仙师了,小白会给我讲的。” 陆修点点头:“也好,苏庄主把你托付给我,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论是问我还是小白,你学会即可。”说罢,转身离去。 见他离去的背影,苏灵不禁“嘁”了一声,岂料,陆修仿佛听见了一般,转头问她:“你不服气?” 苏灵被抓个正着,面色一僵,小声道:“没,服气,我服气。” “你现在就跟我过来。” 那声音冷冷的,不容拒绝,苏灵整张脸皱在一起,心中怨恨为何自己这般不小心惹到他,一路跟着他到了房中,拿了三册书籍,离开时,陆修还不忘告诉她:“今日就看,明日我要考。” 待拿回书籍,又打坐了一阵,已是亥时末了,梳洗完毕,苏灵斜靠榻上,黑发如瀑,散落在她手中那册真经之上,她满面期待,翻开那本《内元宝录》。 只看了几页,便已思绪翻飞,没有几句是能看懂的,她把那书丢到一边,又想到陆修说明日便要考,一阵恨意陡然萌生,她爬到塌边把那册书寻回捏在手中,眼睛紧紧闭上了。 书册掩面,痛斥几句,又躺在榻上将被子裹住,大剌剌地滚了几滚。 发泄半晌,被子掀开一角,只露出脑袋,脸色阴郁地看起书来 22. 第22章 风月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今日是个好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因要骑射,几人没有御剑,骑了马,打城中经过,一路摇摇晃晃,闲适地奔向青崖山。 青崖山离风陵山庄不远,山上有个醉仙派,是个修太微道的正经仙门,掌门奉元道长平日里热爱维护跟各门各派的关系,跟风陵山庄的私交也不算差,因此,苏灵这一帮伙伴,少时便爱来青崖山玩耍。 只是逛了一日,也没见到几只精怪,可见醉仙派治山严明,治下的草木山兽都不敢成精的。 精怪没怎么捉到,好在倒是逮住了两只野鸡,几人手忙脚乱地架火烤着,围在火堆旁边,望着初升的明月,也勉强算是围炉夜话。 许兰阶取出三壶酒,一人分了一壶,笑道:“尝尝,清都城新出的一品佳酿,早就想邀你去喝了。” 苏灵拔开酒塞,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入口清冽回甘,不禁赞道:“果然是好酒,可惜我不胜酒力,勉强喝一点陪陪二位。” 苏灵爱喝点酒,只是一向酒量不济,还未喝下半壶,便已经觉得有些飘忽。 对酒当歌了半晌,许兰阶不动神色地接过苏灵剩下的酒,倒入自己的壶中,笑着问道:“还一直没问,今早同你说话的那位公子是谁?” 苏灵已有三分醉意,顺势往草地上一躺,眯眼望着月亮,仔细想了想同她说话的公子是哪位,思忖片刻道:“哦,他啊,陆仙师的徒弟,陆小白。” 许兰殊眼睛圆圆的,眸光动了动,笑道:“难怪颇有陆仙师的风采,原来是陆仙师之徒。” “嗯,看起来还行吗?”苏灵问道。 许兰殊点点头:“当然。” 苏灵笑了一下,起身看向两人,又道:“我父亲想撮合我们二人,这次游猎把我叫回来,就是给我相亲的。” 闻言,二人皆是一震,尤其是许兰阶,本来正在摆弄那只野鸡,此刻手上一顿,沉声道:“绝对不行。” 苏灵问:“怎么不行?” 许兰阶望着她的眼睛:“我是不会允许的。” 苏灵忽然蹙起眉,也望着他的眼睛:“许兰阶,你怎么不允许?” 眼见气氛有些不对劲,许兰殊看着两人,手中的酒壶默默放下了,她左右顾盼,望着两人,小声道:“小灵,兄长,有话好好说……” 许兰阶低下头:“我现在也不知该如何去说,许是你我自幼在一处玩闹,如今要说这话,还有些说不出口,你再等我两日。” 苏灵不以为意:“即便你不说,我也大概知晓,你不说,也许有你的苦衷,但我先说明,兰阶,我喜爱之人,不是陆小白,也不是你……这个类型,你能否明白。” 许兰阶喜欢苏灵,他表现的那般明显,苏灵岂会不知,只是他从未同苏灵明说过,也许是怕父亲许方易知晓后闹出什么事来,让两家难堪,也许是怕说出来之后,跟苏灵连朋友都做不成,所以他什么都不敢说。 可今日也许是借着酒劲,他郑重其事道:“苏灵,今日天色不早,兰殊也在,不是表明心意的好时机,先送你回家,明日我再同你说。” 苏灵倒是巴不得他今日就说出那些话,他不说,自己就无法拒绝,若是自己率先挑明了,人家却没有那意思,好像自己自作多情一般。 可看着许兰阶眼中蓄着的那一泓清泉,她又不想说什么重话伤他,想着明日说就明日说吧。 从青崖山回来,的确天色不早,她笑意盈盈地拜别了许家兄妹,刚进府门脸色就变了,龇牙咧嘴,踉踉跄跄地一路往后院去。 她打猎时扭伤了脚,本来不觉得有事,后来却越来越疼,可当时情状,许兰阶正在慷慨陈词,她此时说自己扭了脚,总感觉有些不妥,便一直强忍着到了家。 过了花厅,她只觉已经寸步难行,额前渗出了冷汗,只得坐在游廊上缓一口气,她隔着靴子按了按脚踝,应是错位了,不喝酒还好,一喝酒更加严重起来,这一疼,把她那三分醉意都疼到九霄云外,倒是清醒了许多。 她先从腰间取出一颗活血化瘀的丹药服了,默了片刻,刚起身走了一步,脚踝一痛,身子便是一歪。 还不等她的手撑住石柱,右臂便被人捞住,一只手牢牢将她扶稳了,苏灵抬眼望去,诧然道:“陆仙师?好巧。” 陆修扶着她并未松手,神色冷淡道:“不巧,我就是来寻你的,今日为何不去上课?” “呵呵,是吗,我何德何能,还有劳陆仙师亲自过来问话。”她心虚地干笑两声,额前的冷汗更加多了。 手臂挣脱两下,本想脱离陆修的压制,可陆修倒是没有松劲,沉声道:“脚伤了就赶紧回房医治,你这条腿也不想要了吗。” 苏灵从善如流答道:“想要想要。” 毕竟她有错在先,此刻也不想惹怒他,便任由他搀扶着往住处走。 回到房中,苏灵赶紧脱了那靴子,按了按好像还好,并未脱臼,她踉跄着取了些药膏敷在脚踝上,又洗了手,见陆修还在那里站着,便道:“陆叔父,您先回去吧,我处理处理便好,都是小伤。” 陆修并不答她,只道:“昨日给了你三册书,说是今日要考,你既然没去上课,那就现在背与我听。” 苏灵惶然道:“陆仙师,我这脚疼的要命,即便昨日背了下来,此时也全都忘光了,不如换个日子?” 陆修走到苏灵身侧,在离苏灵较远的一处坐了下来,抬手发出一道灵光,覆在那已肿到透明的脚踝之上,被这灵力一催,那肿胀感的确减弱了几分。 眼见灵力源源不断注入那处损伤,苏灵不禁有些心疼这些灵力,她道:“陆仙师,这等小伤修养两日便好,何须您的精纯灵力来治疗。” 她面颊绯红,身上飘着淡淡的酒气,陆修蹙眉道:“你喝酒了。” 苏灵讪讪一笑:“一点点,什么都瞒不过您。” 陆修垂下眼眸,仿佛不想再与她多说,直到门外忽然传来脚步 23. 第23章 凌霄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陆小白揖了一礼:“我也正是此意,能得苏小姐这位好友,小白毕生之幸,日后我回了孤鹜山,也要常常往来才好。” 两人互相恭维了一阵,一前一后地走进藏书阁,阿蘅已在座位处坐好,苏灵笑着朝阿蘅走去,忽的,阿蘅旁边坐着的一个绿沉色身影,让她一阵恍惚。 待她看清那身影是许兰阶之后,更是瞠目结舌,他笑容可掬,坐在阿蘅身侧,挑挑眉看着苏灵,一脸得意的神色。 苏灵边落座边咬牙小声问他:“你来干嘛?” 许兰阶漫不经心地起身坐在苏灵和陆小白中间,贴近苏灵:“听课啊,昨夜跟我父亲说陆仙师开坛讲学,他巴不得我过来听听陆仙师的教诲,今早就把我送过来了。” 苏灵无奈:“你没跟许城主说你是来风陵山庄吧。” “当然说了,”许兰阶声调高了些许,“我自然不会怕他,若是过不了他那一关,我又怎么敢跟你说那些话。” 那些话应该是指昨日在青崖山,许兰阶那些模棱两可的表白,苏灵摇摇头,想把他推远一些,岂料,刚碰到他的胳膊,他便“哎呦”一声,抱着手臂躲了一步。 与此同时,苏灵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草的气息,被他身上熏的苏合香遮去了,苏灵蹙眉道:“你受伤了?” “嗨,没有。” 苏灵抓起他的手臂,撸开衣袖,就看那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数道血红的鞭痕。 “你爹打你了?”苏灵问道,“你跟他说了大逆不道的话?” 不用问苏灵便知,许兰阶定是跟许方易说了对苏灵的情义,许方易能容忍家中的两个孩子同阴阳道修士玩耍已经不易,若是跟阴阳道结亲,这恐怕是要了许方易的命。 许兰阶笑道:“我是同他说了点话,可若说大逆不道真算不上,他辩不过我,便要打我,说起来是他的不是。” 话音未落,只见陆修进了殿内,身后还跟着苏暮山,苏灵还来不及想苏暮山为何会来,就听藏书阁内响起一声厉喝,那声音穿云裂石,把几人震得都是一抖:“许家小子,你出来!” 苏暮山怒不可遏,吹胡子瞪眼,见许兰阶坐在苏灵和陆小白之间,心中更气,两下迅步就到了桌前,抓起许兰阶的手腕便要往外拖。 许兰阶的后背和双臂都挨了许方易二十几鞭,能活着已然不易,哪经得起苏暮山的手劲,被这一攥,眼中登时升腾起几点泪光,可他偏偏咬着牙,一声不吭,任凭苏暮山拖着走。 苏灵一见也是心急如焚,忙跳了出来,按住苏暮山的手臂,求饶道:“父亲,父亲,兰阶受了伤,经不起这么折腾,您快放开吧!” 苏暮山听了,眼里也是一怔,再看他那手腕,透过一截白色的里衣,已渗出血来,当下也有些慌了,想说关切的话又说不出,竟一时默在那里。 许兰阶是苏灵少时玩伴,见他受罪,苏灵岂有不心疼的道理,把他护在身后,问苏暮山:“父亲,何至于如此气恼,您平日也是疼他的,今日是为何呀?!” 苏暮山环顾四周,那些要上课的学生都在四周聚集了,静观这场大戏,心中一恼,喝道:“你们都散了,谁再敢看就打断谁的腿!” 那些弟子十分听话,不多时就散得无影无踪,苏暮山这才道:“你还问,这小子不知跟他老爹说了什么话,许方易今早竟来风陵山庄要人了,说我家女儿拐了他家儿子去,还有些难听的话,我都不想说!” 苏暮山几时受过这样的折辱,一时急火攻心,差点吐出几口血来,这才怒不可遏地来这拿人来了。 许兰阶面白如纸,半趴在地上,虚弱道:“苏伯父,您莫听我父亲胡言乱语,我是真心喜欢苏灵的,她……她还没说喜不喜欢我,她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心意,我只想先跟父亲说了,得到父亲的允准,再跟苏灵表明心意,没想到,父亲他……他……” “行了行了,你闭嘴吧!”苏暮山打断他,“什么心意不心意的,你有心也是白费,你那个老爹是个傻的,若不是因为你和兰殊是小灵的好友,我今日就去清都城,掀了他的老宅!” “父亲!”苏灵抓住他的袖子,“好了父亲,今日玄清派陆仙师和小白也在,您莫要说这些话了。” 闻言,苏暮山不仅没消气,反而更气:“还说小白,小白是我看中的女婿,要给你相看的,你这几日可跟人家接触了?你别告诉我你真喜欢许家这小子!” 陆小白眼见已经被搅合进来,抬眼望了一眼陆修,却见他云淡风轻地看戏,已经指望不上,便施施然站出来道:“苏庄主,小白年纪尚轻,近年无婚配之意,还想云游几年,修炼修炼,实在无法跟苏灵结为连理,还请苏庄主见谅。” “另外,苏灵小姐心有鸿鹄之志,意气凌云,我等凡人,必是无法相配,苏灵小姐喜爱之人定是仙人,”陆小白往陆修身上瞥了一眼,“若说仙人,苏庄主不如考虑考虑我师父,他二十有五,也正是婚配的年纪……” 不等他说完,陆修面色骤然冷了,手一伸,一条紫檀木戒尺便从袖中飞出,陆小白双眼微眨,脚尖已向外撇去,脚底抹油,准备随时开溜。 陆修哪肯放过,握紧那戒尺便打,任陆小白跑得再快,腿上仍挨了两下,他挥尺疾追,见阿蘅离陆小白站得不远,便对阿蘅道:“阿蘅,帮忙把他拦下。” 阿蘅得令,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帮,只得伸开双臂拦住陆小白的去路。 陆小白见状,反而不跑了,就任由阿蘅跟他撞个满怀,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狠狠吃了陆修三戒尺。 藏书阁,清净之地,骤然间人声鼎沸,叫骂声,鞭笞声,喊叫声不绝于耳。 苏暮山被吵得天旋地转,半晌才回过神来大喝一声:“全都住手!” 白日那场闹剧让整个山庄的人都大饱眼福,身为当事人的苏灵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她无所谓别人如何说她,却有点怕影响了其他几人的清誉。 许兰阶倒 24. 第24章 风起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昏昏沉沉睡了一夜,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阿蘅还是小猫般大小,伏在她脚边,见她醒了,过来舔了舔她的手。 眯着眼环顾四周,手上绑着的缚仙索早已松开,不知所踪,桌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和两块纸包的糖果。 陆修刚刚来过,可她竟没听见任何声音,这些年,她即便入睡,也是睡得极轻,稍有响动就能清醒,今日却这般贪睡。 她摇摇头暗道不该,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 今日身上的不适已好了大半,苏灵并不打算在此处休息,跟陆修用了早膳,便又急着赶路,不到天黑,远远便望见了波澜壮阔的天境河。 正是暮色西沉,浮光跃金,静影沉璧,天境河辽阔又温柔,水面卷起了风,吹动苏灵的发丝。 过了天境河,就到了中原的地界,时隔六年,她终于又吹到了故乡的风。 南水寺的幽火镇压大阵一破,奉元道长可能已经猜到五津观的秘密已被人知晓,此时应该不会在观内坐以待毙,极有可能已经回到老巢青崖山严阵以待。 但短短两日,想料理完五津观的事谈何容易,观内也许还有没来得及运送走的修士,思虑一番,两人还是决定,先去五津观。 夜凉如水,这两日应该是刚下过一场雪,观内的青松上盖着雪被,刚近正月末,立春不久,料峭时节,梅花迎风而开,冷风送来阵阵寂寥的梅香,整个观内鸦雀无声,不像有活人。 奉元是布阵高手,两人上次已见识过他所布阵法的精妙,这次入观,倒是轻车熟路,见到什么都不认为是真的,只一心找阵眼所在。 苏灵举着一盏闪着白光的引魂灯,举目望去,殿内除了神像,并无其他。 正当她四处找寻之际,陆修用手叩了叩面前的墙壁,神色凛然道:“此处有密室。” 苏灵点点头,心下了然,取出一根灵鸦的黑羽,手中掐诀,口里念念有词,霎时,黑羽化成数只乌鸦,扑在墙壁之上,尖喙啄出一点火光,不多时便烧成雪亮,将大殿照的宛如白昼一般。 那神像和墙壁也随着大火缥缈起来,形影绰绰,灰烬四起,转瞬间,眼前的场景悉数退去,竟变了一番风貌。 定睛再看时,两人哪是在什么大殿,而是在一处寒潭之上,脚下是结了三尺厚冰的冰面,陆修手持拨云剑,对着冰面一劈,冰层炸开,眼前陡然腾起一丈高的水瀑,冰下水流自动分成两簇,一左一右,飞流而去。 流水分开那处,恰好能容一人通行,陆修走在前面,一路劈开拦路的铁链,两人走了一盏茶功夫,面前忽然开阔,一道金光闪闪的灵符墙壁拦在面前。 那里面有人声,好像有人听见响动,小声低语起来:“这是来要咱们的命了?” 另一人道:“不如跟他拼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别白费力气了,咱们的灵脉已被封住多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 其他声音苏灵都比较陌生,唯独这最后一个人声,她听出来了,这是前些日子在路上听说的,去年霜林集会时松阳派失踪的远亭道长,没想到还在此处关押,没被炼成生魂。 “呵。”苏灵冷笑一声,她正好有些话想问问这位远亭道长,没想到在此处遇上,也算歪打正着。 六年前在霜林,松阳派的远亭道长当众站出来检举,说他收到了苏暮山的亲笔书信,邀他到风陵山庄一聚,哪知刚到府上就被囚禁,苏暮山竟要将他炼尸,幸好得冷松吟搭救,这才逃了出来。 思及此处,苏灵弹指飞出三枚魂钉,“当当当”三声响,灵符墙壁瞬间破开一道裂痕,苏灵大袖一拂,金光瞬间熄灭在她的袖中。 众人眼前一下便清明了,这些修士东倒西歪躺在各处,约莫有百八十人,服色各异,有名门修士,也有无派散修,见到灵墙一倒,都向着这头递来目光。 目光交接的一瞬,众人本以为这是新送过来被掳的两个修士,可当看清时,人群里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那人好像是玄清派的陆天师?” “就是陆天师!” 松阳派的远亭道长闻言也看了过去,那人长身玉立,面容清冷,睥睨世间,可不就是陆修,而他身旁那人,远亭道长仔仔细细看了几遍,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迎上几步,试探问道:“是你?风陵山庄的苏灵?” 中原的修仙之人,没有人没听说过风陵山庄,几乎每家仙门,都参与了那场诛邪,众人皆知,苏家无一人生还,包括苏庄主的独女苏灵,她跳下了伏骸崖,估计死得渣都不剩了。 可此时此刻,远亭道长竟然对着面前那人叫着苏灵的名字。 这寒潭之下,终日不见日光,冷气直往骨缝里钻,此时此刻见到早该死去多年的苏灵,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身上的冷意更浓了。 这时,人群中有人小声道:“难道她是来寻仇的?” 有人道:“也不怪她寻仇,当年的事,中原的仙门大都有份,可如今看来,炼制生魂的哪里是苏家,咱们都被真正的恶人戏耍了!” 苏灵听着这群人的议论,心中已泛起一丝不耐烦,她并无太多时间跟他们上演相认和报仇的戏码,这些人对于她来说,都过于微不足道了。 她上前几步,横眉冷对道:“想活命的赶紧走,想死的我也不劝,这处地方有地下的暗河,地宫随时可能坍塌。” 众人一听,赶紧挣扎起身,也来不及细问,只能匆匆对着陆修和苏灵揖上一礼,道了数声感谢。 “多谢陆天师,多谢苏姑娘。” 往外逃去,经过苏灵时,有人对她道:“对不住,对不住啊。” 苏灵并未看那人,目光却锁上了远亭道长,他自知理亏,闭目不再多言。 苏灵一步步走向他,抬手召出一位鬼差,一提拎便将远亭道长的后衣领拿住,一路从地冢中拎了出来。 远亭道长年逾五十,自霜林之战后,体格已经大不如从前,这两年更是力不从心,被鬼差一拎,感觉已经去了半条命。 去年他参加慕容昭组织的霜林集会,回家路上被掳走,之后就一直被关在五津观的地冢,一朝得救,还 25. 第25章 哀乐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五津观是奉元关押修士的囚笼,此次他落荒而逃,连观内剩下的修士都来不及处理,想必也知来者不善,赶忙退回了青崖山,以观后事。 两人不急着找他,而是在青崖山脚下找了一处庄子住下,苏灵蒙头便睡,直到第二日酉时才悠悠转醒,算了算,已经睡了七八个时辰。 她坐起来,看着窗外将暗的长空,出神了半晌,这才起身更衣。 她特意穿了一件暗红色的衫子,暗红色溅了血看不出来,下次杀人还能穿。 忙活完后,她坐在桌前,取出一炷香,划破指尖,将指尖血往香上一抹,又将那柱香点燃了。 青烟袅袅,不多时,白色烟雾里便现出一条清瘦的人影,那身影身穿红官服,头戴乌纱帽,坐在苏灵对面,五官逐渐清晰起来。 他看起来二十多岁年纪,谦谦君子,眉目俊雅,面色十分苍白,苏灵道:“云冢大人。” 此人便是苏灵曾用血祭收服过的冥府鬼差,云冢。 云冢手伏额头,按了按太阳穴,微微笑道:“怎的此时叫我,我快要上值了,最多给你一盏茶功夫。” 说罢,他好似想到什么,拿出手中的卷册翻了翻:“上次送到归墟境的五位游魂已经功德圆满,确实该给你换几个了。” 苏灵摆摆手:“不是这事,请把灵鸦给我吧,多谢你在冥界养它这些日子。” 苏灵指的是多年前在明月谷乱葬岗收服的那只灵鸦,灵鸦本是连接人间和冥界的灵鸟,苏灵认识云冢之后,便求了他把那只灵鸦养在冥府,用冥界阴气滋养。自己平日则只用纸鸦或黑羽化形,如今回到中原,也是时候让它回来了。 云冢闻言,手一抬,一只墨色的乌鸦便立于他的手上,他给苏灵递了过去,蹙眉道:“你身上有杀气,要去杀人?” 苏灵并未应声,取出一张黄纸,指尖蘸血画着符咒:“不该问的别问,过来,我把你血祭解了。” 云冢微微一怔:“怎么?” “你不是一直想让我给你解了,过来。” 云冢盯着她的眼睛,静默地摇了摇头:“这个不急,留着血祭,我还能知道你死没死,你若死了,我把你介绍到冥府当灵官,咱们就是同僚了。” 苏灵瞪他一眼。 云冢又道:“虽然你从不跟我说你的事,但我也略知一二,你先忙正事,改日再聚。” 须臾,烟雾飘渺,他隐在白雾里,不见踪影了,苏灵摇了摇头。 她并不打算告诉陆修和阿蘅,只有灵鸦飞在她身侧,就那样孑然一身,往庄子外走去。 直到陆修叫住她:“我同你一起去。” 苏灵脚下一顿,不自觉捏了捏手指:“算了,我不想你看见我那个样子。” 这是她回到中原后第一次去杀人,她想不出会是什么场景,只是一想到能手刃仇敌,血脉中那丝嗜血之性便亮了一点光,这一点火星一旦破开缺口,便是燎原之势,无边恨意足以让所有仙门灰飞烟灭。 她无法想象清风霁月的正道领袖,看见她杀人如麻,屠戮仙门的样子,如果可以,她希望能跟陆修留下最后一点体面。 况且这个血仇同陆修也无甚关系,他若一同去了,无论是袖手旁观,还是与她为敌,都很让两人为难,她一直就知道,他们终究不是同路的。 陆修蹙眉:“我不放心你。” 苏灵垂眸,避开他的眼睛,笑了笑:“奉元的确有点来头,但我并未放在眼里,放心,”语毕,她话锋一转,“还是你担心别的什么,怕我失控?” “苏灵。”陆修的眉心更紧。 苏灵笑着摇头,面色明媚,可心底却很悲伤,一转身,继续往外走去。 陆修抬手捏住她的手臂,面色凝重,一言不发,自从这次在昆仑西找到她,陆修就发现,她现在谁也不信,她太敏感了,敏感到他说任意一个字词,都会被联想到旁处去,此时此刻,四目相对,却只有无言。 他慢慢松开了苏灵的手臂,苏灵笑道:“多谢陆仙师成全。” 她的云淡风轻之下覆盖着许多复杂的情绪,他看着苏灵的眼睛,柔声道:“早些回来。” 苏灵一怔,终是缓缓点了点头。 今夜,青崖山上的夜风格外冷,一丝新月,状似情人的眉弯,清光点点,映出一地斑驳的树影。 醉仙洞掩映在群山之中,夜色里,只能看见一个虚影。 醉仙洞之外,布满了法阵迷障,平日里除了奉元道长去信相邀,甚少有人能找到此处。 因此,当值夜的门人看见不远处信步而来的暗红色身影时,还以为是自己熬夜花了眼,抬手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心下大震。 那人穿了暗红色道袍,长发用一根木簪馆着,面色白皙得近乎苍白,无数碎影散落在她眼中,他看不清她的神情,也看不出她身上的活气。 她的身侧飞着一只巨大的墨色血鸦,灵鸦破障,黑羽触碰到法阵,激起点点星光,她在青崖山的迷阵之中,如履平地。 随着她的脚步顿在山门之外,那只血鸦也停下了,在她周身盘旋。 守门道士心中大骇,他刚拜入醉仙派不久,除了同门师兄弟之外,没见过多少仙门之人,看她自然是面生。 他“唰”地一声拔出剑,隔空拦住她的去路,斥道:“来者何人?敢夜闯醉仙洞!” 苏灵抬起眼皮瞥了那人一眼,低声道:“我以前没见过你。” 那人往前走了两步:“我刚入山不久,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敢来此处,可知醉仙洞是醉仙派修行之地。” 苏灵冷哼:“无名小卒,我不想杀你,滚开。” 这话虽说的轻飘飘,可那语气却不像是开玩笑,守门人眉目紧皱,又重新审视了眼前这人,这世间用灵鸦之人不多,自从阴阳道覆灭之后,就更没有了,他想了片刻,大喝一声:“莫非你就是传闻中昆仑西的邪修,灵运道人!” 苏灵 26. 第26章 送葬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苏灵双手背后:“除了寻仇之外,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师父。” 怀声皱眉:“何事?” 苏灵笑道:“前几日在南岭,遇到几位贵派弟子,听他们说,奉元道长炼生魂啊?” 怀声一震:“就是你破了南水寺的法阵,我几位师弟呢?” “都被我杀了。” 怀声眼中流出恨意,沉声道:“苏灵,六年前让你捡了一条性命,今日你这是非要来醉仙派寻死啊。” 话音未落,众人皆结印念咒,咒音如织,倒真逼得她有些气血翻涌,须臾苏灵周身陡然亮起金色阵环,灵光冲天,形成炫目的白色光罩,将她圈禁其中。 这是醉仙派的星陨镇压法阵,最初发明出来,是用来镇压上古妖兽使用。 苏灵笑着点了点头,奉元的确是给了她很高的礼遇了。 怀声念完最后一句咒术,对苏灵道:“灵运道人,你本能活命,却偏偏送死,如今你身困这星陨大阵,休想还能出来。” 苏灵爽朗一笑:“确实厉害,可惜这法阵困住的不是我,是你们。” “什么?”众人一惊。 苏灵的神色陡然变换,褪去笑意后,她身上邪气满溢,凛风阵阵,吹散了苏灵的发髻,她的面色已经极寒,暗红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她冷冷道:“六年前没参与过霜林集会,没残害过苏家门众的,离开。” 被她的气势一骇,人群中有人收了法术,几人面面相觑,犹豫半晌,向后退了几步。 怀声见状,竟对那几人飞出几柄骨针,喝到:“临阵脱逃者,该杀!” 一张符篆击落了那几枚骨针,苏灵冷笑一声,问道:“还有要走的吗,不走的人,就是和我有仇。” 又有几人退后。 苏灵闭上双目,右手轻轻一抬,云中顿时响彻一道惊雷。 她周身的阵环登时迸出红光,无数红环流水般扩散而去,遍布了殿前的整块大坪,将未退去的几百名弟子圈在其中。 不等他们惊慌,脚下皆是一沉,怀声也被拽得一个踉跄,皱眉回身一望,却见脚下一团黑雾,黑雾中有个眼冒精光的鬼影,咯咯笑着紧紧抱住他的腿,把他往地底下拖。 他胃里一阵翻滚,举目四望,却见整块大坪之上,密密麻麻都是这种鬼影,所有没离开的弟子,都被这些鬼影禁锢,动弹不得! 苏灵走到甬道上,看着左右两边禁锢着的醉仙派门众,笑道:“都说醉仙派擅于阵法,我看你们的阵法,还不如我的。” 她说着,提着方才在门口抢来的那把剑,慢慢靠近怀声,剑尖在石板路上磨出火星,刺耳的金石声洞穿着怀声的耳朵。 见苏灵站定在他面前不远处,他刚欲开口,苏灵提剑一挥,他只觉喉咙一凉,嘟噜两声说不出话,眼前景色倒转,他竟看见天成了地,地成了天,眼前一片血色,迷蒙两下,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狂风将苏灵的长发吹得乱舞,她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砍下了怀声的头颅,他的头颅在地上转了几转,断颈处不断喷涌出汩汩的鲜血。 那鲜血溅在苏灵暗红的道袍上,很快便渗进去看不出了,苏灵笑道:“奉元,你若不出来,我便杀光你的徒子徒孙。” 苏灵言毕,走向下一个人,此人她也有些面熟,这些年的日日夜夜,这些面孔在她面前盘旋,他们笑得那样开怀,那样恐怖,他们手起刀落,毫不迟疑地取走苏家人的性命。 苏灵眉心蹙起,提剑穿透他的胸膛。鲜血飞溅。 她双眼猩红,浑身杀意,鲜血顺着她的道袍往下淌,她提着剑,走过甬道,所到之处,那些人皆应声倒下,她走上长阶,一路杀到大殿之上。 黑云压顶,还活着的人闻着身边浓烈的血腥味也忍不住吐了出来,眼见同门一个个倒下,他们的心理防线终于破碎,忍不住哀嚎起来。 尸山血海,无力还击,是何等的绝望啊。 苏灵站在大殿之上,居高临下望着这些人,她的笑容中满是凉意:“你们都是有罪之人,这般就受不了了,苏家当年可是死了一千余人,这一千条性命,何其无辜,男女,老幼,苦苦哀求之时,你们这些人可曾手下留情?你们这点痛苦怎能比之他们当日的痛苦!” 她看着大坪上还剩下的门众,冷笑:“奉元避而不出,却让你们这些弟子来试探我的功法,我看诸位不如拜在我的门下,给我磕头叫一声师父,我还能饶你们一条性命?” 众多门人两股战战,倒在地上,求饶道:“灵运道长饶命,我们愿拜您为师,师父饶命。” 苏灵仰天大笑,奉元并不看中他那些弟子的性命,可若那些弟子改换门庭,对着苏灵跪拜,无疑是将他开山立派数十载的尊严碾在地上踩,他岂能受得了这等屈辱。 果然,大殿之中一阵爆裂之声,一紫衣老翁飞身而出,手中拂尘如同长了手般向苏灵抓来。 苏灵甚至懒得用替身纸人,就应着拂尘的力道将她卷起,当被卷至奉元身边时,她微微一笑。 那一笑过于骇人,嘴唇微抿,脸上是数道血口子,眼角微垂,眼眶里的眼珠却不翼而飞,那哪是苏灵,那是死前的苏暮山! 奉元心中大震,后背已经起了冷汗,如同被火舌舔舐,他迅疾松开拂尘,想让苏暮山离他远一些,可后背却响起令他发冷的声音。 “我在看着你呢。” 奉元背上一僵,猛然回头,可背后哪里有人,头顶一阵冷风,好似落了几滴雨,他抬袖去擦,那截紫色的衣袖上竟沾满了鲜血, 他抬起头,一双空洞的眼睛正在他头顶看着他,血洞里淌着血,落了他满身。 奉元大喝一声,飞出数丈之远,他拔出佩剑:“苏灵,别用这些小孩子的障眼法了,你不是逼我出来吗,现在又躲躲藏藏干甚!” 有人在他耳边说话,忽远忽近:“那是你的心魔,你怕什么,就会看见什么。” 霎那间,好像真的有无数双亡者的眼睛盯着他看,他登时觉得阴风阵阵,并起两指,闭目念咒道:“破! 27. 第27章 心意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苏灵顿时明白那些消失的修士都被如何对待了,魂魄被炼成厉鬼,尸体被炼成这些尸僵,金丹则供人服用,这行径,倒是比命录天师周道临更残忍千万倍,只是奉元之流只炼了几年生魂,因果不够,还不到被天罚的时候。 世人封她为灭世邪修,她也自认为配得起这个称号,可自从见识了这些正道之人,她忽然有些不自信了。 她正蹙眉想着,棺材中的尸僵已经起身飞出,速度极快,迅疾如电,成堆扑来,苏灵甩出符篆,召出魑魅魍魉四大鬼怪和飞僵大帝擎苍,与那些尸僵缠斗在一处。 苏灵骑在灵鸦之上,反手掏出一张紫色符篆,用指尖血在符篆上写下咒术,而后往空中一抛。 符篆立于长空之下,霎时透出灵光,如同薄雾氤氲,罩得整个青崖山顶仿佛生出紫烟。 一道红色血柱自符篆之上蜿蜒而下,接触到地面,一路蔓延开去,横竖相织,如同一张血网将万物裹住。 霎时,雷声轰鸣,云层翻滚,好似有东西要破云而出,山巅的血红遮天蔽日,那些还活着的人无不惊骇。 那是苏灵的血祭法阵,鲜血如丝,自土地进入那些尸僵的身体,在背后形成一道血色的符篆,他们的攻击渐渐停了,胸口中的怨气也逐渐平息。 苏灵双手合十,闭目念咒,随后拿出引魂铃轻轻摇晃。 金铃之声刺破云霄,那些发狂的尸僵竟跟随着这铃声,缓缓躺回棺中,因为血祭,他们已跟苏灵缔结盟约,成为了苏灵的灵随。 顷刻间,天地间又归于漆黑,一弯新月也被染成了红色。 奉元服食的金丹已几乎消耗殆尽,力不可支的他被苏灵召出的鬼怪擒住,那些鬼怪剥开奉元的皮肉,钻进他的肌肤和血液。 苏灵飞身落于大殿之前,她坐在石凳上静静欣赏了一番奉元的惨状,忽然觉得无趣了,起了身,摆手道:“留他性命,我还有用。” 说罢,她又看了看远处那些的门众,他们虽未参与打斗,可方才的煞气和罡风,都让这些人添了不同程度的伤口,此时也是东倒西歪,支撑不得。 这些人说没有参与过霜林血案,苏灵不想深究,她不想杀他们,也不想管他们,便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吧。 奉元躺在阵中,浑身鲜血,目光呆滞,她今日也有点累了,不想问什么话,便召出两个小鬼,将他扛起,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身旁还躺着他那把邪气四溢的宝剑,苏灵将它拾了起来,一抬手,大殿上悬挂的经幡落入手中,她用那黄幡擦了擦剑上的鲜血,袖中飞出一张火符,大火陡然升起,将那座富丽堂皇的大殿扑在烈烈的火焰里。 雷鸣声终于从沉闷变为清脆,随着一道亮白闪电爬过天幕,夜雨应声而下,起初并不算大,无边春雨,落在竹林树梢,沙沙作响。 她仰面迎接飞舞的雨丝,此刻,她的五感敏锐程度达到顶峰,她可以捕捉到任何气味,除了竹叶和雨水,她还闻到了另一种熟悉的香气。 是一阵凛冽的兰香。 她蹙眉望着四周,除了满目疮痍之景,看不见别的。 可即便看不见,她也知道,陆修来过。 苏灵的心沉了下去。 大殿上的那场大火并没烧起来,它被雨水浇熄了,留下残垣断壁在风中萧瑟不堪,她此刻的心情,跟那烧了一半的大殿一样破败。 她回想起回到中原前一日的夜里,在彩凤山山脚下的客栈,那夜同样是落雨,陆修问她:苏灵,你什么都不怕吗? 当时她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可是并不是的,她现在知道了,她害怕陆修看见她杀人如麻,状若癫狂的样子,她害怕看见他失望的眼神,害怕他的说教,害怕他的规劝。 虽然他本来就是她的先生,劝她放下屠刀也是应该的。 但她放不下这些仇恨,哪怕是陆修阻拦她,她也会跟他战个你死我活,然后踏着他的尸体再去复仇。 所以,当陆修在昆仑西找到她开始,她既想跟他亲近,又想拒他于千里,她宁愿跟他做远在天边,却彼此牵挂的朋友,也不想跟他相看两厌,无法回头。 那一瞬间,她想了很多很多,直到雨水渐大,在醉仙洞那块大坪上凝成血河,弄湿了她的鞋袜。 那一刻,她无比疲惫。 抬手召来鬼差抬轿,她斜靠在步辇上,闭目养神。 轿辇摇摇晃晃地经过山林,忽而眼前一暗,好像有东西遮蔽了头顶的月光,也遮蔽了纷纷扬扬的雨丝。 她心中一动,惶然抬头,是一把油纸伞挡去了风雨,穿着官服的云冢坐在她的旁边,给她撑着伞。 苏灵闭上眼睛,手撑额头:“我没唤你来。” 云冢看着她:“我知道,是我自己想来。” 苏灵头痛欲裂:“云冢大人,我现在不想说话。” 云冢望着远处的天幕:“你不必说话,我只想陪你走一段路。” 苏灵点点头:“谢谢你的伞。” “不必,”云冢轻笑一声,他也斜靠着,指尖规律地在步辇上敲打出哒哒声,“对了,你家里那个男人,如果他问东问西,让你不悦,你就把他杀了。” 苏灵并不睁眼,恹恹答了一声:“好。” 她们沉默着同行,苏灵一路闭目养神,再睁眼时,云冢已经不在,只剩那把油纸伞还遮在她的头顶。 苏灵收了伞,不禁暗诽:还真是神出鬼没。 在庄子外下了轿,屏退了鬼差,她看到不远处那飘着炊烟的房子,闻到了饭菜的香气,胃里抗议般叫嚣起来,她仔细想了想,上次用饭还是在昨日晌午,她已经太久没吃过东西了。 刚从尸山血海中归来,本来不该有食欲,可此时此刻她的确有些饿了。 在屋前踟蹰片刻,她并不太想进屋,还没想好怎么面对陆修。 她紧张时喜欢绞衣服的带子,可当她用两根手指缠住衣带时,那触感湿黏滑腻,一用力,还能攥出血水来,她想把衣带藏起来,可发现满身都是血迹,怎么藏都藏不住。 她想,她现在一定糟糕透了。 胃里顿时停止了叫嚣,她已经一点都不饿了,此刻她只想离开这个地方,只要不看见陆修,去哪里都好。 想毕,她转身向外走去,可还 28. 第28章 知己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陆修微微一笑:“我已被玄清派除名,是叛逃,没有名声可言,我身无长物,唯这具残躯还可堪用,我是你的老师,也是……也是你的长辈,你犯了什么错,都是因为我教导无方,我来承担一切后果,你别怕,只管走好你自己的路。” 苏灵胡乱擦了几下脸上的泪水,她很想扑到陆修怀里,可他穿着玉色长袍,洁净无瑕,她只好望着陆修:“陆修,你别是在跟我表白心意。” 陆修笑容一敛,手指点了点她的头:“胡说。” 他将她身上的斗篷裹了裹:“快去洗洗,你的风寒还没全好,别病的更重,我出去了。” “欸,陆修,我还有很多话没说完,”苏灵吸了吸鼻子,“我在昆仑西闭关这六年,你是怎么过的,什么天罡大阵,什么叛逃师门,什么三年战乱,我之前不敢问你,我现在想问问。” 她双手抓住陆修的双臂,望着他的眼睛:“还有你的眼睛,你的眼神跟之前不同了,你肯定是有事瞒着我,我现在想知道。” 陆修别过脸去:“说来话长,等你修养好了,我慢慢跟你说。” 苏灵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而后,她像是想到什么,又问:“对了,你方才既然等在山门外,那怎么不跟我一起回来。” 陆修摇摇头:“我当时哪敢出现,恐怕你气极怒极,跟我吵得不可开交,后来又有一位灵官帮你撑伞,见你无事,我便先回来准备其他。” 苏灵讪笑两声:“原来如此。” 那夜,温暖的热水洗净她身上的血迹,也洗掉了一直以来她给自己枷锁,热气腾腾的饭菜熨烫着她的胃,她甚至还同陆修小酌了两杯。 只可惜,刚酌到第三杯,酒劲便上来了,脚下虚浮,头脑昏沉,她很想好好睡上一觉,这样想着,便昏昏沉沉睡去了,想问的事情一件都没问成。 这一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其间有人进她的屋子,昏沉中她闻到饭菜香和汤药味,但是身子很沉,她并不想起身,好在那人也没叫她起来,她也乐得自在,一直睡着。 苏灵做了许多梦,有好的有坏的,大都已经记不清,唯独最后这个,她清清楚楚记得,是个噩梦。 浓雾掩映,漫山坟堆,摸索半日,终见河水尽头处坐一老翁,苏灵唤他,那人不应,伸手拍拍肩膀,他才转过身来,全身皮肉已被水泡的发白,肌肤肿胀,眼眶空空,几条游鱼在脑壳中四下游荡,他一伸腿,踢翻了身旁装鱼的鱼篓,满地的鲤鱼噼啪打滚,弄出响动。 苏灵一惊,眼睛猛然睁开了。 那响动并非是在梦里,而是在屋顶的瓦片上,她神色凌厉,翻身便将衣架上搭着的长袍裹在身上,抬手提起奉元道长的长剑,便要破顶而出。 刚要飞身而起,她忽然想到,这庄子是有主人的,破坏了屋顶又要花费一笔修缮的费用,她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走了正门。 推门,贴着墙壁疾行数步,屋顶的脚步声犹在,仿佛跟着苏灵在走动,她眸光一闪,飞身闪到屋顶之上。 果然见一浅翠色人影在瓦片上徘徊,他持一把长剑,罩了个纱面斗笠,打眼一看,功法路数应是太微道修士。 苏灵敌多友少,想那人应是来寻仇的,可尚未明确他的来意,又不好贸然伤他,只好提剑刺去,同他过了两招。 她已经数年不用剑,剑法生疏,劈刺的两招皆有破绽,可她并不在意,那人的灵力远在她之下,她只想看看此人身法,是哪门哪派。 那人的剑术很是精妙,虽然只有两招却也能看出底蕴,必是师出名门,让苏灵疑惑的是,那人虽出剑凌厉,可也是收着力道,好像并不想伤她。 苏灵心下生疑,再看那人,身姿神韵自有一段风流,似翠竹迎风摇曳,恍然中,那个身影好似跟记忆深处的某个人重叠了。 他们便这样各怀心思地又拆了一招。 这一招让她看清了那人用的那柄流光璀璨的宝剑。 苏灵满面疑狐,手中剑招也慢了几分,与此同时,对面那人身形一怔,剑锋陡然一收,惊喜道:“苏灵?你是苏灵?!” 那声音比记忆中要沧桑些许,少了些少年的轻狂,多了一丝沉稳得当,苏灵浑身一震:“许兰阶,是不是你?” 许兰阶把手中的寻影剑掷到一旁,一把掀掉斗笠,如玉的面目便现在眼前,他三两步走到苏灵面前:“我一直在找你。” 他撇了撇嘴,有些欣慰,有些委屈。 苏灵惊喜道:“真的是你,许兰阶,好久不见啊。” 她喜上眉梢,围着他打量起来:“你长高了,剑法也精进了不少,许兰阶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虽然时隔了许多年,可见到这些儿时伙伴,并不感觉生分,她依旧有一肚子话想说,不知该先说哪句。 许兰阶笑中含泪,轻声道:“这些年我一直在中原四处游历,一边修炼一边找你的踪迹,我才不相信你死了,我知道你就不会死。” 苏灵拍了下他的肩膀:“让你猜着了,我可没那么容易死,你看我不是好好站在你的面前。” 许兰阶粲然一笑,六年的思念忽然在此刻有了归处,他心中动了动,对着苏灵便想拥抱上去,可他刚触碰到苏灵的手臂,就听屋檐下有人道:“你们俩下来说吧,上面危险。” 两人应声望去,墙角的花树被雨水催发,结了淡粉色的花苞,陆修立于树下,玉冠黑发,水佩风裳,宛如天神下凡,他平日只穿素色的道袍,今日装扮,一看就是认真打扮过。 苏灵疑惑地打量着他,许兰阶倒是面上一喜,牵着苏灵便飞身下了屋顶,在陆修面前稳稳落了地。 他向前走了两步,便把陆修拥在怀里:“陆天师,你也在,你也还好好的,真是太好了。” 陆修有些无奈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我们都很好,好了,进屋说吧。” 正好到了午膳时间,陆修传了饭,三人围坐一处,算上阿 29. 第29章 阑珊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他的神色有丝淡淡的悲凄,可又因过去了多年,伤口已然平复,再提起往事,倒有种习以为常的自然。 苏灵眼眶泛了红,那个瞧不上阴阳道,跟苏暮山一直不睦的老头,却在霜林集会上站到众人面前,为苏家慷慨陈情,被千夫所指,说他跟苏家妖邪沆瀣一气。 那日,许方易气得当场吐出一口血来,他道:“我并非为谁开脱,我只知这世间,还有公义二字!” 他虽不喜阴阳道,可也看不得别人受怨,苏灵只觉胸口憋了一股浊气,她默了片刻,给许兰阶夹了两片烤好的兔肉。 许兰阶摆了摆手笑道:“别哭,这些年咱们都过得惨烈,无需互相可怜了,你看阿蘅,好好一个小姑娘都变成小麒麟了,”说着他伸手摸了摸阿蘅的头,“不管之前如何,咱们现在又到了一处了,咱们齐心协力,将真正的恶人绳之以法。” 刚觉得他有些稳重,他便又开始不着调了,苏灵摇了摇头。 “陆天师,您也不跟我说话,”许兰阶边咬着兔肉边看向不言不语的陆修,“听说您三年前破了天罡大阵,脱身时又被孟掌门的璇玑锁锁住,挥剑自断左臂,果真是如此吗?那您的手臂,现在可好了?” 手上烤肉的动作并没停下,陆修看了一眼苏灵,垂眸道:“确实如此。” 苏灵胸口一滞,眼眶发酸,若不是为了帮她,陆修也不会跟孟照安反目,也不会被镇压阵中三年,更不会自断一条手臂。 但她只能不动声色,说话时却依旧是调侃的语气:“陆仙师,你之前跟我说是收服神兽时所致,又是骗我,”她撇撇嘴,看向许兰阶,“怎么能好呢,那可是连肉带骨一齐削断,听说能用白玉京的蕙芷草医治,等咱们谁先成仙,谁去给他拿吧。” 许兰阶很是可惜地摆摆手:“无妨,总有治好的那一日,咱们都会好起来。” 该说不说,许兰阶的乐观的确能让人心神爽朗,此时本是前路茫茫,让他一说,倒让人没有那么灰心了。 这些年,每个人身上都有太多故事,一顿饭的时间自然是说不完,眼见日落西山,许兰阶又邀苏灵和陆修到城里的酒馆转转,继续小聚。 苏灵许久没去过热闹去处,自然十分高兴,看向陆修时,他倒不怎么喜悦,只摇了摇头,沉声道:“你们去吧,早些回来。” 苏灵见他仿佛有些有些不太自然,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又问道:“你当真不去。” 陆修道:“不去。” 不知是哪里得罪他了,苏灵只觉他有些古怪,不想再理,便同许兰阶一道御剑出去了。 夕阳西下,华灯初上,十里长街,被万家灯火照的雪亮,路边摆着各色小摊,茶楼琴馆也座无虚席。 两人在茶楼听了两段关于灵运道长以一己之力铲除醉仙派的故事,笑得苏灵前仰后合。 出来后又在路边的摊子上买了冰糖葫芦,许兰阶边吃边问:“刚才那先生说的什么什么神功,你在哪学的,这么厉害。” 苏灵在沿河的石栏上一倚,摆手道:“不知道,改日我跟那先生学学,我要能一招毁天灭地就好了,真能胡说。” “嘿,我就说呢,那你跟奉元过了几招?” 苏灵算了算:“起码五、六招。” 许兰阶啧啧称奇:“厉害,我想拜你为师。” 昨日是二月初二春龙节,今日还有些佳节气氛,河边有人在放焰火和爆竹,漫天星火,如流星坠落。 这样火树银花的情景,苏灵好像还是在前世见过,她望着那天幕许久,微微笑了笑。 许兰阶站在她旁边,靠着栏杆,从怀里拿出一包松子剥着,他也笑了笑:“苏灵,我少时就仰慕你,曾经追随了你许多年,而后霜林一别,又是数年,我怕你已经死了,又怕你活着但是过得不好,可如今重逢,我才发现,我真是大错特错。” 他把手中剥好的松子递到苏灵的手心里,望着她:“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姑娘,赤诚,热烈,你不是易碎的琉璃,而是九重天的玄铁,冰封烈火不能伤你,只会将你锻造的更好,直到今日,我才算打开心结,真正的放下你,我配不上你,也不想做什么美梦了。” 她倒没想到许兰阶有这么正经的时候,当下也愣住了,他把自己贬得很低很低,这让苏灵很是难受。 把手中那把松子又倒还到许兰阶手上,苏灵蹙眉道:“你要是这样说,那这松子我也不敢吃了。” “嘿,你这是干嘛。” 苏灵也郑重了:“许兰阶,你很好很好,配得上天下最好的姑娘,那么多的姑娘都比我好上千倍万倍,而我可不算个好人,声名狼藉的大魔头,当世之上没有几个,我算一个。” 许兰阶微笑着看她:“苏灵啊。” 苏灵继续道:“你我之间,谈不着这个,我们很小就相识了,是终生知己,是患难之交,你过得再好,也不会忘了我这个深陷泥沼的朋友,我也一样,哪怕有朝一日我已穷途末路,只要你说需要我相助,我还是会搀扶着你在风雪中走上一段路。” 许兰阶莞尔一笑,把那把松子放在苏灵手心,拍拍手背过身去:“我知道我知道,走吧,患难之交,跟我喝点酒去。” “行,但不能喝太多,不然陆仙师要骂人。” “知道了。” 落英楼的杏花酒天下无双,两人看着远天之处的焰火,不知不觉竟喝了三坛酒。 许兰阶勉强算是清醒,竟还能带着东倒西歪的苏灵御剑,只可惜御的不好,没飞出多远就栽了下来。 两人摔到路旁的草垛里,倒给苏灵摔得清醒了许多,她晃了晃发胀的脑袋,用手指点了点许兰阶:“现在要是有找我寻仇的,咱俩都必死无疑,你别在那傻笑了。” 许兰阶仍旧笑得停不下来:“堂堂灵运天师跟我在草垛里打滚,为什么茶馆不讲这段,肯定满座。” 苏灵剜了他一眼,挣扎着往起爬,眼前有一暗红之 30. 第30章 惊鸿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她掩饰不住嘴角的坏笑,可又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辜一些,她眼波流转,煞有介事道:“对了,方才在城里听说一件事情,你过来,我赶紧跟你说了,我怕明日就忘了。” “好。”陆修侧耳过去,离她近了一些。 苏灵暗暗笑得神采飞扬,闭上眼睛,蜻蜓点水般亲了亲他的鼻子。 而后,她的唇擦着他的鼻梁,一路滑到他的唇上,那一吻,如梦似幻,似真非真。 陆修双目凛然,手指骤然收紧,那一瞬,他听不见任何声音。 不等陆修推开她,苏灵自觉地拉开距离,她面色如常,仿佛方才做坏事的并不是她。 苏灵一脸无辜,从袖中摸出一条蓝色的璎珞剑穗,递给陆修:“方才看见这条剑穗,忽然想到你,买下来送你,你可喜欢?” 那剑穗无甚稀奇,大街上随处可见。 陆修看了她一眼,接过剑穗,沉声道:“喜欢。”说罢便放入怀中。 苏灵见他并不想追究刚才冒犯他的事情,更是备受鼓舞,她目光灼灼,再次欺身伸开双臂,搂着了他的脖颈,手指甚至在他漏出的肌肤处摩挲了一下。 陆修蹙眉,此刻,他当真感到有些难受了。 他眉心紧蹙,声音低哑:“苏灵,别闹了。” 苏灵识趣地不动了。 转而乖巧地就势躺下,枕着他的腿,搂上他的腰间。 陆修这次并未将她推开,反而不动声色地将她往上拢了拢,靠在他的怀里,为防止她继续作恶,还将她箍地更紧一些,他轻抚着苏灵的发丝,长舒了口气。 也许是美酒相助,这一夜苏灵意外睡得很好,连梦都没做一个。 她十分满足地睁开双眼,想伸展一下胳膊,可当她闻到近在咫尺的兰香,又感觉脖子有些僵硬时,忽然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 苏灵缓了一缓,脑中渐渐清明,她这才想起了昨晚发生了何事。 她昨晚放肆的时候,应有七分醉意,俗话有云:喝酒七分醉,演到你流泪,此话不错。 那时她又清醒,又混沌,想做什么做什么,根本不会去想明日一早,要面临怎样的尴尬场景。 此刻她躺在陆修腿上,双臂搂着面前他的腰,他的胳膊则护着她的身子,以免她翻身跌落在地。 虽然她是有点享受目前的亲密,可她不知陆修表情如何,心情如何,心下倒有些拿不准了,一时竟不敢起身。 她正想着,陆修的声音在头顶传来:“醒了?” 苏灵蹙眉,暗自后悔,方才若是没惊动他,还能这样抱上一会,她假装刚醒过来,悠悠睁开双眼,伸展胳膊,迷迷糊糊坐了起来:“我怎的睡在这了?” “你昨晚醉了。” 她看了看陆修,见他的衣衫一丝不苟,不禁暗暗自责,只恨自己没趁机对他再出格一些,但转念一想幸好没有进一步亵渎他,她对陆修,绝对是敢远观不敢亵玩的。 陆修见她面色十分精彩,时而微笑,时而皱眉,不解道:“你是没睡好,还是不舒服?” 苏灵别过脸干笑两声,一边穿靴子一边道:“哈哈,没有,我非常好,承蒙照顾一夜,非常感谢。” 她站起身要往外走,走了几步定住了,转身煞有介事问道:“我昨夜没欺负你吧?” 陆修垂眸,好像真的想了想:“没有。” 苏灵这才放下心来,既然他不想提,她正好假装忘了,免得她总是提心吊胆。 心中踏实了,才想起来去看许兰阶,他被缚仙索绑了一夜,此时还在榻上躺着动弹不得。 直到陆修给他解开,他愤愤不平道:“陆天师,你好歹限定个时辰,何至于绑上一夜。” 陆修摇了摇头:“那你下次少喝些酒。” 用过早膳,苏灵才想起正事,那日,她让两个小鬼把奉元道长抬回庄子里的柴房,昨日玩乐了一天,奉元此时还在柴房晾着,也不知是死了没死。 想毕,她腋下夹了一条板凳,匆匆往柴房走。 此处说是柴房,其实早已废弃不用,算是一间破败的仓库,平时也少有人经过,因此,即便此处血腥味浓郁,也没人进来看上一眼。 奉元奄奄一息,鲜血淋漓地躺在一处,苏灵很难形容他的现状,他的身体明显缩小很多,甚至比没吃金丹之前还要小,骨架已经不能撑起他的皮肉,皮肤软囊囊地松懈着,血水泡着浑身的褶皱,好像又给他泡发了一些,好似河沟里的烂泥,又软又臭。 苏灵也有些反胃,只得从袖中取出一块纱巾覆面,坐在板凳上看着她。 奉元见有人来,挣扎着想起来一些,他一动,身体如同水一样流了起来,还荡漾出几圈涟漪。 苏灵忍不住道:“你是真邪门啊,我甘拜下风。” 奉元见是苏灵,竭尽全力勾出一个笑意:“我英明一世,败于你手,无话可说。” 苏灵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扔给奉元:“吃了这个,能暂时保你性命。” 瓷瓶掉在他的肚子上,拿起来倒出两粒,毫不犹豫吃了下去,他知道苏灵还不会杀他,不管给他吃什么,他的状况都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苏灵怀抱双臂,云淡风轻地好像跟好友谈天说地:“你是第一个败的,心里有些不平衡也是正常的,等我杀了你背后那些主子,你就知道,你败在我手一点都不亏,更何况醉仙派是灵运天师下山后铲除的第一个仙门,修仙界史书笔墨,醉仙派必能青史留名。” 丹药下肚,不多时就感觉舒畅了些,奉元俯身吐出两口淤血,靠在墙壁上大口喘气,他笑了笑:“你这么说也对。” 见他面色红润了一些,苏灵才又发问:“五津观那些修士,为什么不直接杀了灭口,还留下活口,现在他们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说你拿修士炼生魂。” 奉元身体舒适了,话也多了,很配合道:“不重要了,我收到行归的手信,说是南水寺的幽火法阵被陆清明和灵运破了,我当时便知,这事情瞒不 31. 第31章 问审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冷松吟这一生,无妻无子,潜心修炼,四十岁时突破天师之境,他性情刚毅,只为功成,德高望重的凌霄阁张老天师给他批了“绝威”二字,做为天师封号,从此,绝威天师名震修仙界。 绝威天师对谁都不曾留有情面,可唯独喜爱苏灵这个孙女,他说过,苏灵最像他。 苏灵也觉得如此,她自小就跟冷松吟最投缘。 她并不想细想,只冷笑一声:“你的炼尸术法,是如何学的,是冷松吟亲自教授你的?如若不是,就不要胡乱猜测,兴许是慕容昭无意间得到了命录天师还未损毁的手记,也未可知。” 当年之事,冷松吟的确大义灭亲,在霜林集会之前,给门人吃下了自己刚练成的丹药,说是增强灵力,实则是冥河草炼制而成阻碍内息的毒药,这才让苏家人在霜林集会上失去还手之力,功力大减,任人宰割。 可苏灵还是时常想,也许冷松吟是受了小人蒙骗,他真的以为是苏家人炼制生魂,危害人间,他想为民除害,却做了错事。 如此的话,苏灵心中还能好受一些,就算有朝一日无法避免的针锋相对,你死我活,她面对冷松吟时,还能有一丝坦然。 可奉元都知道的道理,苏灵岂会不知,只是她不想把罪魁祸首跟记忆深处那个敬爱的长辈联系起来。 苏灵的脸上已有杀气,奉元心中一凛,他的确希望苏灵难受,她越是难受,奉元就越是高兴,可他现下只想活命,并不想激怒苏灵:“自然不是他直接教我,慕容昭给了我炼尸书录,我照做就是,刚才那些是我的推测罢了,如今我以落入你手,生死全在你一线之间,自然想为你早日找出仇人,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苏灵站起身来,摇了摇头:“你是必死无疑的,”她看了看奉元破碎的身体,“不过你好好配合,我可以让你死的好受一些。” 她走近几步,问道:“醉仙派也是名门正派,为何为慕容昭办事?” 她走得越近,眼中的邪气便看得越清晰,奉元不禁瑟缩下身子:“人与人的追求本就是不同的,我自知资质平庸,终其一生,不过庸庸碌碌,混沌度日,”他越说越激动起来,“我虽痛恨慕容昭带我走上绝路,可若再来一次,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为他炼尸,这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我要以炼尸之术安身立命,我要突破天师之境,我要在天师录中留下大名。” 苏灵微微别过脸去,她不想看他的面貌,也不想看他眼中闪烁的贪恋之火:“你是何时拜在慕容昭麾下的,是苏家灭门之前,还是之后?” 奉元道:“两年前他找到我,在此之前,我并未想太多,甚至一直以为的确是苏家人炼尸,不是苏旷,就是苏暮山。” “是吗,看你在霜林集会那日突出的表现,应该不仅仅只是为了铲除奸邪吧,还有什么目的?” 奉元一怔,他虽然没想隐瞒,但自己的心思被拆穿出来,他还是有些不自然:“是,慕容昭第一次找我,是在六年前,他说苏家炼制生魂,罪无可恕,要我助他一起诛邪,他还给了我一本秘术邪法,传授如何用人的器官炼制法器,炼制之人灵力越高深,法器越厉害,他承诺我,事成之后,把苏暮山的尸体给我,供我炼制。” 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奉元身后倚着地圆柱瞬间碎裂开去,他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后脑在石板上重重一磕,登时眼冒金星起来。 苏灵居高临下看着他,神色狠厉,双目猩红,平息半晌,才笑了几声,可那笑声阴恻恻,并不友好:“我父亲的尸身在何处?” 奉元强撑着坐了起来:“自从用他的尸块炼了法器,我便夜不能寐,心中骇然,只能将那些法器和尸身尽数毁了,于灭魂阵中,让他灰飞烟灭。” 苏灵极力维持冷静,这些年,她一直设法招魂,可从未招到过家人的魂魄,那时她便知,苏家人的尸身和魂魄早都被毁去了,如今从奉元的口中说出来,只不过是证实一下罢了。 苏灵无声点了点头,她想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她转身往门边走去:“你很配合,就先活着吧,正好这几日各大仙门要带你那些弟子游街,当众控诉你的罪行,你也去看看,他们若有说的不对的,还能当街辩论,别让人平白污了清白。” 奉元的身子已经难以支撑,他慢慢滑落下来,趴在她脚下,酝酿半晌,强行笑了出来:“苏灵,你够狠,对谁都够狠,是能成大事的,苏暮山可比不上你。” 苏灵一脚将他踢开,不想再多看他一眼,转身而去。 城郊这处庄子已经住了几日,今日审问完奉元,也该离开了,这次回来跟中原仙门对峙,旷日持久,要有一处能长待的辖地,这个地方选在风陵山庄最为合适。 风陵山庄离此处不过二百里,这点路程对于修仙之人来说不过转瞬即到,可对苏灵来说,却是个十分遥远的距离。 她和风陵山庄之间,仿佛隔着山海,隔着生死,隔着前世今生,短短二百里路,她不知道该怎么走才能更舒适些。 从柴房出来,她一直蹙着眉,拿着一块绢布擦着靴子上的血迹,那血迹是奉元的,十分碍眼,可越想拼命擦去,越是事与愿违,那片污血晕染了整个鞋面,更加显眼了。 她一气之下把那块白布扔到一边,鼓着气又看了几眼脚面,干脆把靴子也脱下来扔远了。 正生着气,忽而听见中门处有打斗声,她不禁转身去看,打斗声更近了些,其中有一人道:“这位小道长,我们并无恶意,只想知道灵运天师是否住在此处?” 说话间,又是几下兵刃相撞之声,苏灵一听是找她的,虽不知何事,总之不能是好事,赶紧略略飞身到那只靴子处,随便一蹬,便往中门那去。 没等她现身,一个碧色身影已从门外进来,他一边挥剑抵挡,一边退身,被一群各色服饰的修士逼得连连后退。 许兰阶的 32. 第32章 信徒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那些修士并未想到此事如此简单,有人眼中一热,竟跪地叩拜起来:“多谢灵运天师成全。” “谢天师赐还我派弟子!” 苏灵听着此起彼伏的拜谢声,笑道:“让那些尸身回去,可以,但我要看到你们的诚心,你们若是心诚,从此地开始,一步一叩首,一直跪到风陵山庄,我便把尸身还给你们。” 众人身上一顿,眼中的泪刚流出来,此时顾不上擦,目目相觑道:“这……灵运天师……” 苏灵道:“怎么,不愿?为了自己的弟子连这几步路都不肯跪,你们当真诚心诚意吗?” 人群中,一身着天青色衣衫的少年面有愠色,站出来施施然道:“灵运天师,此去风陵山庄有二百里,一步一叩首要多久能到,您当真要做的如此狠绝吗?何况诚心与否,岂能用如此粗陋之法证明?” 他旁边那年长修士面色一凛,赶紧拽了拽他的袖子:“休得胡说……” “狠绝?”苏灵听到这话,冷笑一声,“看你年纪不大,应不知我少时修习阴阳道时,被一众仙门长老迫着,从孤鹜山苍穹壁跪上十万长阶,一步一叩首,一路跪到长明殿老君像前,你猜是为了什么?” 那少年面上一惊,眸光闪动,沉思片刻:“是……” 苏灵笑道:“为了证道,”她冷眼扫了众人一眼,见他们皆低下头去,不敢对视,“我的血祭术法逐渐精进,可收伏精怪厉鬼,被众仙门忌惮,长老们自诩正义,让我自废功力,或者去跪十万长阶,证我道心清明,不会操纵鬼邪,危害人间。” 那一次,她被千夫所指,申诉无门,一直跪了七日七夜,险些废了双腿。 少年一听,眼中登时亮了,愠怒一扫而光,不可置信地一笑:“长阶证道,那人竟是天师你?” 孤鹜山有面苍穹壁,壁立千仞,穷地险峻,十万长阶直通云端,相传,陆家先祖陆无期跪上十万长阶,恰逢功德圆满,在众人面前白日飞升,自此后,苍穹壁的长阶也被称为证道仙阶。 只是几百年来,没有任何一位修士去跪长阶以求飞升,证道仙阶更多是精神信念。 直到那位十几岁的少女出现,七日七夜,她的鲜血渗进石板,任凭风雨冲刷,经年不灭。 一群德高望重的仙门长老逼迫一位刚通过修士大考的小姑娘跪仙阶,跟直接杀人无异,这本是一件仙门秘事,禁止外传,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后来被写进《修仙传》中供人传看,可无论哪一本书,都没记录过那位少女的名字。 果然,一听苏灵提起这件旧事,众人面色都不好看,这群修士大都来自名门,证道那日,这些门派的长老可能就在现场观看。 其中一修士眉心一蹙,脸色也有些黑了,他低头道:“既然是件陈年旧事,天师何必再提起呢?” 苏灵怒极反笑:“何其可笑,于诸位而言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旧事,可对我来说,却如同山崩海啸,足以让人窒息而死,天地之大,容不下一个苏灵,也容不下一个苏家,所以诸位,不必叫我苏灵姑娘了,我是昆仑西灵运,不想死的,通通滚开!” 冷风穿堂而过,袭人面门,不知为何,一股淡淡的恐惧从众人心底腾起,令人凛然,抬眼望去,只见一层淡淡的黑色灵光在她周身生发,与她对视一眼,都觉坠入万丈冰窟,不得超生。 没人敢再造次,更不敢乱动,这些人身负重任,未达目的,也不甘心就此离去,便都愣在原地,不言不语了。 只有方才说话那位少年,他并不畏惧苏灵的目光,而是十分尊敬地行了一礼:“灵运天师,我来证道。” 苏灵眼刀一扫,问道:“你说什么?” 少年道:“在下云华派叶飞,求请灵运天师赐还师叔尸身,我来证道,从此处一步一叩首,直跪到风陵山庄。” 苏灵黛眉紧蹙:“你别发疯……” 叶飞十五六岁年纪,少年意气,英姿勃发,二百里证道之路,从他口中说出倒显得别有风情:“灵运天师,你说我年少,不知道你的事,恰恰相反,我读《修仙传》时,最喜的就是这一章,也想知道这位传闻中的道长叫何名字,是何样貌,今日得见,此间无憾。” 叶飞无憾,苏灵却有些震撼。 他不顾家中长辈的提醒,依旧自顾自道:“天师跪长阶之前,无一人长阶证道,可自你之后,无数修仙后辈前赴后继,跪上长阶,已证道心,在我看来,螳臂当车,飞蛾扑火,何其烂漫,何其壮观,堪称天下第一风雅事,我虽不是你的信徒,可我愿意走那条路,我想知道,求证心中大道,到底是何滋味!” 霎时,苏灵心中犹如天雷滚过,她无奈道:“你们现在的小孩子竟然对这件事如此解读?” 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狂。 叶飞又行了一礼,而后转身跪了下来,一步一叩拜,他那位长辈见他如此,倒也不再管了,想必他平时就有些疯,做出何事也不足为奇。 见叶飞叩拜起来,其他修士更是骑虎难下,跪吧,不太可能,不跪吧,也不好再开口,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是跪是求。 许兰阶道:“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走?” 这些人不敢跟苏灵对答,见到许兰阶说话了,总算有了个话口,忙道:“这位道友,方才就看你眼熟,你是清都城许老城主家的老大兰阶吧,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况且大家同修太微道,情谊不能说是不深厚,你就帮个忙,跟天师求求情,若是不能带回派中弟子的尸身,我们实在无法交差啊。” 许兰阶一听此人开始道德绑架,心中冒火,已准备撸起袖子拔剑,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掷地有声:“我刚离开片刻,就有人上门欺负家中小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白影瞬身而来,他站定在 33. 第33章 风陵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亭台水榭,不复旧时模样,石壁上染着大火掠过的黑褐色,房屋殿宇坍塌残破,那些珍稀的草木化为焦炭,风吹时发出低沉的呜咽。 这是风陵山庄的遗骸,它也死在六年前的火海之中,从此,这片土地上,寸草不生,再也长不出任何生灵。 许兰阶轻轻拍了拍她,苏灵转身对上他蓄着清泓的眼睛,摇头笑道:“没事,找找看还有没有能住的房子,先住下再说。” 打前厅随意一转,便发现许多房屋有简单修缮过的痕迹,虽然依旧破败,可却不显得十分荒凉,应是有人一直打理着。 廊后那片湖水曾经澄澈无比,夏日开满小荷,灭门那日,腥风血雨,血流成河,汇进湖中,把水染成红色,时至今日,这潭湖水依旧鲜红,如同一湾血池。 苏灵在湖边俯下身来,手心鞠起一捧湖水,她一边打量着不远处那些修缮过的房屋,一边暗暗想着,能否在这片血湖处给死去的众人建一座坟衷。 她正沉思,回廊处忽地传来疾步而行的脚步声,先开口的是个女子的声音:“有人闯入?是何人?为何不拦住!” 那声音干脆有力,气度不凡,和记忆中有些相似,可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两人联系起来。 一男子道:“城主,这些人来的悄无声息,我等只能感到他们高深的灵力,还未寻见踪影,城主恕罪。” 那厢脚步不停,苏灵已在暗处看清了两人的身影,走在前面的女子一身金丝玉色绸衣,昂首阔步,腰间佩着两把宝剑,叮当作响。 苏灵依旧半蹲在湖边,看清那人后,她轻笑了一声,眼眶登时有些泛红,释怀般的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对着那女子道:“欸,兰殊,在找我吗?” 许兰殊听见这声轻唤,脚步登时顿住,愣了半晌,脑中闪过无数场景,五岁时在紫藤花树下玩耍,一起画的剑谱,喝的酒,写的诗,她笑得神采飞扬,她永远意气风发。 “没听错,是我。” 许兰殊的肩膀有些颤抖,她迅疾地转过身,血湖旁那人穿着水墨色长袍,蹲在地上,指尖还在湖水中撩动。 不顾身旁护卫疑惑的目光,许兰殊红着双眼,眉心紧蹙,疾步向着苏灵奔去。 苏灵站起身,笑着迎过去,不等她走出两步,许兰殊直直撞进苏灵怀里,双臂揽在她腰间,紧紧搂着,并不说话,只是肩膀一下下耸动,小声抽泣。 苏灵轻拍她的后背,一行泪水无声落在许兰殊的发间,苏灵柔声道:“别哭了,我这不是没死吗。” 许兰殊使劲摇了摇头,身子也跟着晃动:“小灵,以后别再吓我了,我真的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苏灵道:“不敢不敢。” 许兰殊哭了一阵,这才渐渐平息下来,好似想到什么似的从苏灵怀里出来,从腰间取下一把宝剑横在胸前:“这把剑我在夜寒山寻了许久,好在寻到了,这些年我一直带在身上,今日物归原主。” 那把宝剑柄首鋄金,鞘身卷草,是苏旷赠给她的飞霜。 苏灵心中一滞,旋即将飞霜接过,稍稍拔出,寒光点点,剑锋依旧,她笑道:“兰殊,谢谢你。” 四年前,清都城老城主许方易身故后,其女许兰殊继任城主之位,此人一向说一不二,雷厉风行,家中护卫从未见过城主这般柔柔弱弱,梨花带雨的模样,今日也是开了眼。 站在原地观看半晌,这才下去着手准备城主和好友们相聚的场子。 苏家刚刚灭门那两年,常有心怀不轨之人潜入风陵山庄,企图盗窃遗留的法器珍宝,或想将山庄据为己有,在此地开宗立派,可来过的人都说风陵山庄夜有异响,还能看见成队的苏家门人提灯而行,那些人面色青白,浑身透血,甚是骇人。 此后,风陵山庄的鬼事愈传愈烈,后来竟有人说,夜里路过,看见熊熊烈火,听到百鬼夜哭,从此,再无人敢踏足此处,唯有许兰殊偶尔过来修缮打扫。 清溪涧的草木虽已化为灰烬,但好在还有那条蜿蜒不断的溪水,让山庄里看起来还有些活气。 日落之后,寒风习习,天气骤冷,溪水旁点两簇篝火,石桌上摆了蔬果和简单的小菜,虽不丰盛,却自有古人秉烛夜谈,随性而行的风雅。 溪边那棵千年的巫颜树,本已快要化成人形,却在灭门那日散尽千年修为,开出一树红花,苏灵在树下铺了个草垫子,斜靠在那里,轻轻抚摸着那光秃秃的树干,叹息道:“真傻啊,偏要跟着一起送死。” 许兰殊坐在石凳上,她有些今日必须看完的公文,只能映着火光边看边批,时不时搭上几句话:“你还别说,这棵树之前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可我昨日来时,竟见它的一条枝干略微发了绿,今年雨水过后,没准能长出新芽来,就在那个地方。”她抬手指了指高处的树枝,“今日晚了,可能看不真切。” 苏灵不可置信地往那处看了一眼,乌漆嘛黑倒看不出什么绿意。 许兰阶在篝火旁支了口锅,锅里的肉汤煮沸,顺手下了些面条进去,他拿着筷子娴熟地搅动,很快断了生,便夹起一柱柔软的面条,放入旁边等候多时的阿蘅口中。 面条刚刚入口,只听“吸溜”一声,便无影无踪,许兰阶皱眉问道:“阿蘅,熟了吗?” 阿蘅双目圆瞪,无辜地摇了摇头。 许兰阶又问:“是不知道还是没熟?” “……” 许兰阶低下头继续搅动:“算了,再煮一会。” 话音刚落,陆修的身影从远处而来,如今的风陵山庄可谓是个四处透风的空壳,不论人鬼,都阻挡不住,方才陆修已在各处布了法阵,作为落脚之处,起码稍稍安全一些。 苏灵问道:“庄内情况如何?” 陆修道:“应是怕苏家人的魂魄在此处化成厉鬼,有人在庄内的四个方位布了灭魂法阵,有此法阵,逗留此处的冤魂皆会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现下这些法阵已被我尽数破了。” 许 34. 第34章 夜宴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自上次陆修回孤鹜山复命,苏灵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他,这些时日她也没闲着,陆修给的那三册心法,她日日修习,原来认为的艰深晦涩,雾里看花,此刻已豁然开朗,倒背如流,内里玄机,当真妙不可言。 祖父苏旷的生辰在六月初一,八十大寿,必然风光大办,各家仙门门主都带了一众弟子协礼贺寿,风陵山庄一派盎然景象。 游廊两侧的石柱之上挂满红绸,烫金红纸剪成的寿字隔几步贴上一张,宴客的堂屋早已挂好寿联和百寿图,摆了数桌珍馐和仙桃,苏暮山和众多弟子站在厅前迎客,互相揖着说些吉祥祝语,秦婉儿则领了一众侍女在内堂招待,里里外外好不热闹。 唯一清净之地,恐怕只有清溪涧,此处依山傍水,远离尘嚣,陆修负手而立在那条溪水边,琼花树冠,繁花似锦,长空之上,星辰灿烂,闭目感受夜风拂过,心神都为之一荡。 忽的,脚下“噗通”一声,一颗石子不知从何处飞来,正落在他脚下那方溪水之中,那片平静的水面倏地漾起涟漪,一圈圈荡了开去。 陆修不动声色,隔着夜幕的薄纱,向石子飞来处望去,一个青绿色身影正站在溪水对岸,同他相望,那人双手背后,满脸神采飞扬,发髻两端的发带随风起舞,同第一次见她时一般无二。 她笑着却不说话,他也只静静望着,不言不语,两人就这般各站两端,对望了片刻。 “陆叔父,你故地重游,睹物思人呢?”星夜之下,看不清他那双一惯神色肃然的眼睛,苏灵竟敢出言不逊起来。 陆修轻声道:“放肆。” 苏灵并未过去对岸,反而转身就沿着那岸边往前走了起来,陆修也未过去,便随着苏灵的脚步,在溪水这边走着,两人并步而驱,中间却隔了一条清浅的小溪。 裙角拂过树丛,惊的蝉鸣声次第响起,虫鸣点点散去,却听不见回音,这方天地显得更为辽阔幽静,苍穹之下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说着些可有可无的话,苏灵会心一笑,轻声道:“我猜你会来,你就来了。” 陆修不接她话,只问道:“你不在前厅宴客,跑到此处做什么。” 苏灵笑道:“我是在故地重游,睹物思人。” 难得陆修没有训斥她,只轻轻“嗯”了一声。 脚下踢开一块石子,苏灵满脸笑意,狡黠道:“陆叔父不问问我所思何人?” 陆修道:“此事不该我关心。” 苏灵道:“我所思这人,和陆叔父您有关。” 那夏夜静谧极了,晚风也极温柔,陆修轻轻一滞,旋即道:“这次南下游猎,你正好可以和小白再多接触一些。” 苏灵停住了,陆修也停住了,她抬头望了望夜空,对着陆修莞尔一笑:“好啊。” 脚下那处溪水已经极窄,苏灵抬脚跨过,便站定在陆修面前。 苏灵还要说些什么,一声问候恰到好处传了过来:“师弟,找你许久,原来是躲在此处。” 两人回过身去,只见一行三人,皆是白衣,中间唤他那人剑眉凤目,棱角分明,一把长剑背在身侧,在左右两人拥簇之下,尽显器宇轩昂。 那人见陆修和苏灵站在一处,笑道:“我道你旁边是谁,原来是苏庄主的千金,难怪你对这位学生上心,苏姑娘果然仙姿佚貌,气质不凡。” 陆修抬手行礼:“师兄。” 苏灵微微一笑,也从善如流跟着行礼:“孟仙师见笑了。” 此人正是玄清派掌门陆净虚首席大弟子孟照安,和陆修从小一同长大,同吃同住,情谊深厚,陆修云游这些年,都是孟照安打理派中事务,面面俱到,无不尽心。 不待孟照安接言,他左侧那名弟子裴光倒先发话了,他的脸高高抬起,一副轻蔑神色:“陆师兄清闲惯了,这十年也懒得插手门派事务,通通往孟师兄身上一推,哪怕到风陵山庄祝寿,也是带苏小姐在此处躲清静,我看若不是掌门身体欠安,陆师兄恐怕还不会回来呢,师兄好心思啊。” 右边的陈子洲见状,也不示弱,应和道:“裴光师弟,你一个外姓弟子哪有说话的份,这玄清派说到底还是姓陆的,孟师兄再劳心劳力,恐怕也是费力难讨好,得罪清明掌门,你罪过可不小。” 苏灵闻言脸色一沉,她早已听说,玄清派如今已分两派,一派推崇陆修,一派支持孟照安,弟子之间明争暗斗,派内长老也站起队来,她本无太大感受,如今两名弟子当着陆修和自己的面便如此阴阳怪气,可见所言非虚。 她望了望陆修,却见他无甚情绪,心中叹息一声,陆修何许人也,端方持正,淑人君子,让他为自己辩白,着实有些难度。 苏灵冷冷一笑,暗道岂有此理,她并不打算好言相劝,让他们做个好人,这世上总有人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什么是力量压制,这个时候,略施手段,给其上上一课,比说什么箴言都管用千倍万倍。 她面上虽笑,右手已考虑抖出袖中的符篆,暗中飞速思考,是现在教训这两人,还是等宴席散场之后偷偷来办。 不等她发作,陆修先上前一步,在两人身上扫了一眼,肃然道:“搬弄是非,乱嚼口舌,不敬兄长,触犯派内三大禁忌,杖责八十,回孤鹜山后你二人就去执剑长老那里领罚。” 那两人皆是一怔,旋即道:“陆师兄,如此度量还想当掌门,孟师兄被人指着鼻子大骂都是以理服人,你这算什么,我不服!” 陆修道:“屡教不改,出言不逊,再添两罪,既然不服,我便亲自送你二人过去。”语毕,缚仙索从手腕处飞出,绕着两人缠了几圈,便捆成一捆,二人呼天喊地,顿时乱做一团。 苏灵不禁投去赞许的目光,十分想给他鼓掌,只得强行忍住了。 好在此处清幽,众 35. 第35章 南下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苏灵见陆修站在旁边,两步靠到他身侧,笑道:“陆叔父,您可听说过修仙界第一美人慕容嫣的才名,听闻她性情孤高,平日甚少出门,这次不知怎的,竟来赴宴,我等才有幸一睹芳容。” 陆修道:“没听说过。” 苏灵噎住。 话音刚落,便见两位半点朱唇的侍女挑开一袭水红色薄纱,纱帘之后的女子缓缓走出落座,那副肌骨宛若拂柳,罩一件绯色长裙,盈盈弱弱,惹人怜惜,玉手纤纤轻摇团扇,广袖滑落,露出一截玉臂来,肤如凝脂,白璧无瑕,掩面轻笑间,宛若天女下凡。 苏灵目不转睛许久,深深赞叹:“风华绝代!” “我见犹怜!”许兰殊站在一旁,挽住苏灵的手臂,应和一声。 “窈窕淑女。”陆小白忍不住发话。 阿蘅也呆望许久,脑中却想不出好词来夸,只得愣在那里。 许兰阶自从被许方易打了鞭子,就一直在家中养伤,否则此时此刻,定会跟众人一起热烈地交流心得。 不说这些小辈,孟照安的眼中也满是倾慕,目也一直流转在慕容嫣身上,唯有陆修只看了一眼,并无什么波澜,而后在苏暮山呼唤之后,进厅里落了座。 席间,各位长辈热络攀谈,直到聊到各家小辈的婚事,人群之中不知哪位叔伯道了一声:“净虚,清明也二十有五了吧,不能因为云游耽误正事,亲事该定下来了,今日借苏旷前辈的光,各家小姐来了不少,让清明相看相看,可有中意的。” 众人皆看向苏暮山身侧坐着的陆修之父陆净虚,许是这个名字取得不好,陆净虚自二十年前被妖兽所伤之后,身体一直有亏,若不是靠着一身深厚灵力吊着性命,恐怕早已驾鹤西去。 陆净虚身着白袍,虽人已中年,容貌却俊朗至极,神色清冷淡然,不怒自威,一举一动,皆是得道高人的超然之态,只那脸上颜色甚是苍白,毫无血色,一眼便能看出久卧床榻的病容来。 他身体有恙,不能喝酒,拿一盏茶饮着,听得这话,他将茶盅举起,揖了一下:“劳你费心,清明这孩子一心修炼,无心此事,我做不了他的主,便让他随心去吧。” 闻言,那叔伯仍旧起哄:“我看慕容姑娘和清明就甚是相配,普天之下,难找这样一对璧人!” 苏灵无声地扫了一眼那位叔伯,又看向慕容嫣,都说她性情清冷,不爱理人,可此时被人调侃却不怒不恼,反而大大方方,笑意盈盈道:“多谢各位长辈关心,嫣儿的终身大事,全凭哥哥做主。” 陆修对面就坐着慕容嫣的哥哥慕容昭,只见他三十岁上下,骨骼匀称,相貌不凡,身穿金线织底的暗红长袍,头戴缀满明珠的璀璨金冠,浑身光华闪闪,富贵奢靡。 慕容氏祖上曾为皇族,苍黄变换,王朝更替,后人为避险,便携家财在紫泉山立身,修起太微道来,传至慕容昭已历三代。 紫泉宫财资丰厚,慕容昭也极有野心,时常仗义疏财,广纳奇士,门派之内高手众多,势力膨胀后,江湖上的大事小情都想横插一脚,大有在修仙界重建王朝的架势,能和慕容氏联姻,各大仙门的适龄才俊皆是求之不得。 他笑容和煦,眸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陆修那个方位,目光在陆修和孟照安之间流转,朗朗道:“孤鹜山的弟子都是极好的。” 陆修自始至终都未说话,神色冷淡,仿佛所论一切与他无关,孟照安却抬头望了过去,与慕容昭对视一眼,目光又落在慕容嫣身上,稍稍停留便移开了。 苏灵连饮两杯,在喧闹声中把玩着杯子,慕容嫣貌若天仙,知书达理,陆修名扬四海,登峰造极,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段姻缘。 宴席将散,苏灵贴心地帮苏暮山送走两拨宾客,刚走到游廊处,就听见两小儿对话,苏灵脚下一顿,身影往石柱后一闪,只听一小童道:“陆叔父要跟慕容姐姐成亲吗?” 另一小童道:“自然是的,我母亲说今年便能吃到陆叔父的喜酒了。” 苏灵眼中有一瞬间的黯淡,很快便恢复如常,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宴厅走,自嘲般轻笑了一声。 她与陆修相识的时间不长,也说不清对陆修是何感觉,只觉得他那般人物,让人仰慕本就是寻常事,心中虽有仰慕之情,但说喜欢又言之过甚,况且众人说的极对,这世间再也找不出比他们二人更加登对的眷侣。 正当她思绪纷飞之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苏暮山携着一众长辈正往这边过来,那群长辈身后还站了些熟人,除了慕容兄妹,孟照安和陆修也在其中,来得倒是十分整齐。 眼见避无可避,苏灵只得迎上去,胡乱叫了一通人,苏暮山面色发黑,斥道:“这位是你表舅父,这位是六叔,你胡叫什么。” 苏灵从善如流地行了礼,改口道:“表舅父,六叔。” 这群人除了陆修之外,今日并不住在风陵山庄,还要打道回府,因此寒暄只几句,苏暮山便引着众人前往正门。 陆修站在原地,慕容嫣走出几步,回眸含情脉脉地望了一眼,才依依不舍离去。 瞬间,庭院中黑压压的人群便散去了,苏灵垂着眸,对陆修恭敬地行礼:“陆仙师,父亲已为您和小白安排了住处,还是您上次住的房间,我带您过去吧。” 苏灵引着陆修往后院去,一路无言,苏灵也罕见的不言不语,直到进了后院,陆修犹豫片刻,不解问道:“我是否得罪你了?” 苏灵道:“哪里话,能得陆仙师传授仙道,感激不尽。” 陆修道:“好,那速去准备,明日南下游猎,赶在修士大考前回来。” 苏灵并未想到这么快就要南下,挑眉道:“修士大考在年底,听说陆仙师今年便要成亲,若是因我耽搁到年底,恐怕不妥。” “我不成亲。”陆修接道。 “嗯?”苏灵一怔,“我听说……” “你听谁说?”陆修打断了她,“听说何事 36. 第36章 黑煞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为配合他,苏灵皱起眉,面露疑色道:“此话怎讲?” 心中却暗道,邪门好啊,兴许正是那伙邪修兴风作浪,已迫不及待想去梨花村会会他们。 老汉叹了口气:“哎,说来也怪,这梨花村原本也算是个繁华村子,大概一年前,村子的气运就不行了,暴雨连天的下,十几日不停,云彩两丈厚,成天雾气蒙蒙的,梨花村的人找了高人道长过去做法,结果做完法事之后,更邪门了!” 苏灵道:“如何?” 老汉压低声音:“做完法事之后,村子里开始闹鬼了。” 阿蘅快言快语:“闹鬼?” “听说村子里好多人都撞鬼中邪了,中邪的人鬼哭狼嚎,疯疯癫癫,你说邪不邪门?我刚才说的这些,都是前些日子听打那边过来的路人说的,这两天没人敢从梨花村走喽,不知道了,哎。” 几人听完,心中都有了成算,老汉方才说的高人道长,极有可能是一伙邪修,而所谓的法事,也应是邪术,村民的中邪之症,像极了邪修十三人杰的摄魂之术,如此看来,梨花村也许就是这伙邪修目前的盘踞之处。 拜谢了老汉,几人按着他指引的路线,翻过两片树林,不到半个时辰,远远一望,已经可以看见村落了。 夜雨越下越大,云层乌黑,一团卷着一团,天低路塞,薄雾笼罩,偌大的村落竟无一盏灯火,漆黑一片,难辨方向。 如此情景,只消看一眼,足够窒息。 “嘻嘻~”忽而一声微不可闻的诡异笑声,在静谧的雨夜令人浑身发毛。 一道亮白的闪电从天劈下,撕裂眼前最黑的那块夜色,巷子的尽头,一个血红色的身影站在那里,大雨如注,“它”没有打伞, 陆小白举着长明灯往前一照,淡黄色的光晕下,一张披头散发古怪人脸显现出来,鲜血不断从天灵盖冒出,又被大雨冲刷,血水流了满脸,嘴角狠狠咧开,露出极为诡异的笑容。 陆小白蹙眉道:“不是鬼,是个人,也许是中邪的村民。” 那男人“嘿嘿”笑着,拔腿冲着众人狂奔,一条白色丝带陡然飞出,将他牢牢卷住,悬在半空,再一收紧,那人已被陆修提了起来,陆小白赶忙上前接过,拎住那人的衣领。 在这荒凉的村子找家客栈不易,寻间破房子却很是简单,因常年下雨,屋里有股霉味,室内陈设简陋,只一张桌子,两条板凳,一只挂满蛛网的水壶,好在屋顶还未漏雨,勉强栖身也算可以。 后院有未烧完的柴,阿蘅找来一些,用金轮烈火烤干柴上的水汽,架起一簇火堆来。 穿着红色衣服的男子被摆在地上,苏灵从包袱中取出一方精致的羊皮卷轴,打开,数把形状各异的刀具、钩叉一字排开,列在眼前,苏灵端详了那人一番,从卷轴中取出一把剪刀来。 “噌”寒光一闪,剪刀对着那人的脖子便剪了下去,一旁围观的陆小白心中一紧,只听“嘣”的一声,脖子上系着的一缕丝线被剪开了。 伸手一抽,丝线被拽了出来,再看那人的脖颈,一道暗红色血痕狰狞可怖,显然是这根丝线在颈上系了太久,血液淤窒所至。 苏灵摇摇头叹道:“什么都敢往脖子上系,再晚救一天,恐怕就把自己勒死了。” 陆小白长舒口气:“我还以为你要验尸。” 陆修已净化了他身上的煞气,待他醒来,应该就能恢复神志。 苏灵简单处理了他身上的伤口,包扎完了,把他那件肮脏不堪的血色长衫剥下,丢进火堆:“老兄,这个你就别再穿了,瘆人。” 阿蘅赞同的点了点头,回想方才在巷子里相遇,如果不是陆修先将其制服,自己差点拿长枪把他挑了。 “吱吖”一声,两扇破门从中推开,苏灵抬头,看见陆修撑着一把纸伞,从风雨中归来。 他方才一人独行,去探寻梨花村的情状,见几位小辈同时望向自己,他道:“村里有一处让邪气聚集的法阵,此乃村民中邪的原因。” 苏灵点了点头:“陆仙师,就让我来寻阵吧。” 此次南下游猎,是让几位小辈增长经验,收伏灵兽邪鬼,为修士大考做些准备,故而陆修只提点一二,能不出手就不会出手。 破解这些邪门法阵,苏灵有些无师自通的天赋,她点了三炷香,取出朱笔,在一张三尺见方的黄纸上画了几画,两指一并,对着桌上一点,一道黑影便现于眼前,苏灵手指门外,对黑影道:“去。” 黑影得令,顺着门缝钻出,不多时,桌上那张黄纸便显现出图形来,陆小白仔细看了看,纸上绘制的好似是一幅舆图,最终在街巷交错的路口处,落下一个红点,那红点晕开,好似一滩血迹。 苏灵抬眸望向几人:“阵法就在此处。” 陆修点头:“即刻破阵。” 几人前后而行,刚要推门,就听屋内一阵窸窣之声,原来是那疯男人动了,看他神色好似已经醒了一会,他半眯双目,眼中血丝密布,牙关打战,低语道:“道长小心,那里面……镇压的是恶鬼。” “什么?”苏灵蹙眉,走到那人身边,在陆小白的配合下把他扶起来摆正了。 仔细询问,此人是梨花村村民,名叫张大柱,是个屠夫,妻子嫌他脾气不好,去年回了百里外的娘家。 一年前,村中有异状,连天大雨不断,恰好一群修士途径此间,掐指一算,说是村中惹了黑煞,要在阳气最旺的四方街布上黑狗血阵,用以镇压,只是这阵法布上之后,并未减轻煞气侵扰,久而久之,村民在煞气影响下,便有了中邪之状。 所谓黑煞,乃惨死之人化成的恶鬼,此类恶鬼煞气深重,极难超度,靠吸食阳气增进实力。 黑煞的确可以用黑狗血阵来镇压,哪怕施法人学术不精,也不会让情况愈演愈烈,除非这个镇压法阵 37. 第37章 血泪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那女鬼定在那里,张嘴哭喊时鲜血顺着眼眶和嘴角滑落,在众人的注视当中,她竟慢慢开了口:“求你,放我的孩子投胎去吧,我可以生生世世埋在阵中,滋养煞气给你来用,只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听她一说,苏灵了然,这女鬼定是把他们一行人当成布下黑狗血阵的邪修了,当即抬手叫停:“等等,那等邪修的勾当我不干,我们是正经仙门,只要你无害人之心,束手就擒,我收伏你之后,会给你们超度,送入轮回,只是你身上煞气太重,若要净化,需解开心结,了去因果,可能需要些时日。” 那女鬼一怔,再看几人的装束作为的确跟那些布阵困她的邪修大不相同,思索片刻,她道:“好,任凭道长处置。” 苏灵抬袖一挥,镇邪符翩然落地,那女鬼当真不再反抗,很虔诚地跪了下来,低声道:“多谢道长成全,只是我这心结,实在难解,都怪我嫁了那狼心狗肺,十恶不赦的丈夫,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我未出世的孩子,不杀那人,我誓不为人!” 话音未落,阿蘅已持枪站了出来,她义愤填膺,手指攥得发白,愤然道:“竟有这等事!竟有亲手杀害妻儿之人!” 此话一出,阿蘅意识到声音有些大了,她小心扫了一眼旁边沉默的陆修,不敢造次,只能又低声咒骂几句。 陆小白道:“你可细说,了解清楚,有利超度。” 那女鬼闻言,掩面啜泣,缓缓道:“我本不是梨花村人,家在百里外,少时读过几年书,两年前嫁过来,丈夫是屠户,家境殷实,刚开始日子也算不错,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他性情暴戾,日日醉酒,三天两头对我打骂不休,我曾跑回娘家躲避,又被他抓了回来,还说若我再逃,就杀了我的父母姐妹,我父年老,又无兄弟,只好跟他回来,忍受折磨。” 她哭得实在可怜,越讲下去,肩膀就抖地越厉害:“自那次后,他变本加厉,哪怕我有了身孕,也时常对我非打即骂,直到那日,他喝醉了酒,一脚踢上我的肚子,我疼痛难忍,叫了几声,他竟拿刀砍我的脖子,又将我的尸身剁碎……我心有不甘,死后日日入他梦中,他惊恐万分,找到一群修士做法,那群修士也骗了他,布下招阴的黑狗血阵,将我埋在此处滋养煞气,我母子二人便只能困于阵中,不得超生,可怜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说到此处,她已泣不成声,在场几人,也无不动容,她仰面看向苏灵,字字泣血:“道长,我恨,我恨我不能反抗,任人宰割,我恨好人枉死,恶人逍遥,我恨这世间不公,苍天无眼,我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想再来人间!” 苏灵心中巨浪滔天,难以平复,她收伏过许多鬼,可却极少去了解这些鬼的苦衷,她怔了片刻,又听女鬼道:“张大柱,纵然我身单力薄,不能杀你,你也必定不得好死!” 苏灵有一瞬间的恍惚,还是阿蘅心直口快,她高声道:“谁?你说谁?” 陆小白也道:“张大柱?莫不是方才救的那人?” 苏灵不禁震撼,张大柱虽是萍水相逢,可他慈眉善目,看起来不像恶人,甚至还提醒他们几人小心行事,而这女鬼也声泪俱下,字字真诚,那一瞬,她谁的话都不打算再信。 苏灵拇指轻弹剑格,微微露出些许剑刃,两指一并,迅疾一划,鲜血流出,她将这两指点在女鬼的额头之上。 这是阴阳道的通灵法术,通灵后,能见鬼物的记忆,苏灵屏住呼吸,不多时,她看见了一方干净的小院,身怀六甲的年轻女子搀扶着醉酒的男人,那男人嘟哝着骂了两句,女子犹豫片刻,凛着身子,肩膀缩得很窄,小声道:“大柱,我这快要生了,这几日能不能少出去喝点酒,我怕我自己不行。” 张大柱脚步一顿,双眼惺忪,面红耳赤,他眼神晃了晃,一脚踹向女子的肚子,骂道:“去他妈的,别的女人生孩子也没跟你似的,别以为你念过几天书,就高贵了,就瞧不起我,老子不高兴了弄死你!” 女子重重跌在地上,面白如纸,大汗淋漓,捂着肚子颤抖道:“好疼,好疼啊,我的孩子……” 张大柱本已转身踉跄着进了屋,听到女子的喊叫骤然升起一阵邪火,他双眼逡巡四周,顺手抄起一把剁骨长刀,旋风一般冲进院中,刀锋雪亮,拍着她的脸颊,喝道:“再叫老子杀了你!” 女子头皮一麻,忍着剧痛攥住张大柱的手腕,搏斗之中竟划破了张大柱的手背。 满目鲜红更刺激了他的眼睛,张大柱发疯一般举起刀,重重劈向女子的脖子,一刀又一刀,口中道:“反了,反了,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两指一收,苏灵慢慢睁开双眼,飞霜剑飒飒作响,马上就要出鞘,她强忍怒意,脑中只有两字:杀人。 她只想立刻马上杀了张大柱。 但她忍住了,陆修古板,太微道又修习斩妖除魔之术,遇妖降妖,遇鬼降鬼,人尊鬼卑,他浸淫这许多年,也早已学会了太微道这些糟粕,如是此时发作,极有可能帮不到这女子。 可她身上的杀气的确极其浓郁,让陆小白心中都有些许胆寒,他皱眉问道:“此鬼所言为真?” “千真万确。” 陆修面目冷峻,眼中仿若落了寒霜,苏灵更加坚信此刻决不能发难,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陆仙师,我带她回去,用阴阳道的超度法术净化煞气,她的情况虽然棘手,也并非不可解决,就交给我吧。” 陆修颔首,苏灵打开封魂袋,那女鬼便化成一缕青烟,飘了进去。 就在那一瞬,暴风骤然止息,黑云退了些许,只剩无边的小雨,纷纷扬扬。 几人再次回到那间破屋之时,张大柱早经不知所踪,阿蘅屋前屋后寻了一遍,未果,坐在一处,默默磨枪,一言不发。 陆小白也一反常态,闭目打坐,缄口不言,阿蘅见他的样子,忽然气不打一处来:“小白兄,这个张大柱罪该万死,就这么 38. 第38章 墓穴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苏灵脚下一顿,而后听见屋外一点轻微的响动,她知是陆修来了,长舒口气,挺胸抬头推开了门。 陆修的右手按在拨云剑上,眉心轻蹙,不等陆修开口,苏灵道:“陆仙师,我不管你怎样想我,这个人我是一定要杀的,他此刻已经死透了,魂魄都让我用诛邪符打得灰飞烟灭。” 陆修道:“你这是虐杀,而且是纵鬼伤人,必遭反噬。” 苏灵笑道:“陆仙师,张大柱不该死吗?我知太微道一贯认为人尊鬼卑,可这又是对的吗?他不仅要死,还不能让他简单的死,否则他所受的痛苦如何能抵消阿玉母子的怨屈,一命是不能抵一命的,他必须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这个仇才算是报了,阿玉的煞气才能被净化!” 陆修看着她:“张大柱的确该死,我来此处也并非是要兴师问罪,只是修仙之人,身负灵力,手握神兵,以惩奸除恶为己任,不可凌虐百姓,不可涂炭生灵,不论师出何名,又是何原因,此番作为,都会让你沾染他人因果,反噬自身,我知你生性良善,嫉恶如仇,可日后行事,务必要心胸坦荡,问心无愧,今日之事,我自知无法阻你,便让你自己想个清楚,你年纪尚小,妄动杀念,嗜血残暴,长此以往,对你无益。” 苏灵失语。 方才那刻,她怒火中烧,自诩正义,心想着哪怕坠入地狱,也要让张大柱死无葬身之地,可她冷静之后,再看这满屋的血肉,不禁有片刻的耳鸣,喉咙一动,她有些想吐。 离开张大柱的住处回到破屋之后,苏灵一直有些许恍惚,她怅然若失地靠在墙边发愣,手中捏着的烤白薯早已泛冷,心里不知想着什么。 稍后苏灵要给阿玉超度,此刻并未将她收入封魂袋中,阿玉的煞气得到净化,面色虽然依旧苍白,可却好看了许多,她走到苏灵旁边,柔声道:“道长,我听你们说要找一群自称十三人杰的邪修,我兴许知道他们在何处。” 苏灵回过神来,阿蘅和陆小白闻言也凑了过来,阿玉道:“那群人不敢去中原,一直游荡在南郡,哪有阴煞之气就往哪去,前些日子有两人过来加固我的法阵,我听那两人说要去蝴蝶谷找将军墓。” 相传,南郡的蝴蝶谷在五百年前是金国的都城,有位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名叫擎苍,死后就葬在蝴蝶谷的大墓之中,几人不敢耽搁,超度完阿玉之后,天色不亮就早早上路,往蝴蝶谷方向御剑飞行。 找了半日,终在一处谷口处停下,两壁岩石如同一双蝶翅,苍翠欲滴的草木给这双翅膀又镶嵌了花色的毛边,蝴蝶谷因此得名。 几人拿着罗盘定位,行至东南方位,水流跟山石交汇处有一低洼,阴气浓重,再往前走,只见巨石嶙峋,有一块石壁微微打开,石壁里侧光滑如镜,已经有人打开了大墓的洞口。 洞口极狭,几人侧身通过,陆修走在最前面,日光忽暗,烛火闪烁,不等双目适应光线的变化,一支冷箭“嗖”地飞来,陆修偏身闪过,倏地,箭雨如瀑,毫无章法。 之前有人进入墓室,必然破了机关,此时的机关应是这些人复原之后的,陆修此刻只想速战速决,拨云一闪,剑气如虹,飞身对着墓穴深处横剑一挥,箭矢纷纷落地,只听一阵爆鸣之声,墓顶数处巨石被击碎,乱石翻飞,箭雨骤停。 苏灵几人刚从窄道进入密室,几把不知何处而来的寒光长剑却左右开弓,直攻几人下盘,室内昏暗,凭着气息,苏灵知道对方有四个人。 四对四,本是很公平,却见拨云剑左挑右刺,那四人的长剑便应声落地,苏灵燃着一张符篆,火光中,那四个黑衣人瘫倒在地,阿蘅上前一把撸起其中一人的袖子,一条蜈蚣刺青便露了出来,阿蘅道:“果然是你们这伙邪修!” 蜈蚣正是“十三人杰”的图腾,眼见此处有四个,剩下的应该都在里面的墓室,陆小白的剑尖抵上一人的喉咙:“你们来此是何目的,盗取墓中的珍宝?亦或是在此处设置聚阴阵,炼制煞气?” 那人认得陆修手中的拨云,直到今日遇到了难惹的硬茬,也不再反抗,咧嘴一笑,四双眼睛一个对视,竟好似达成了某种默契,手中结印,陆修想阻止时,已经太晚,只得挥手凝了一道屏障,将几人圈在其中。 只听“嘭嘭”几声,血雾飞溅,四个邪修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爆体而死,那几个人转瞬消息,只剩一地血红的肉糜,有数条黑色之物在血浆中爬动,仔细一看,竟是无数大大小小的蜈蚣。 莫说苏灵,就连陆修都皱起眉来,阿蘅手中腾起烈火,将那一地污秽付之一炬。 越往里走尸气越浓,强烈的气味已经让人脑海中有了生动的画面,阿蘅一呛,冷不防吸了一大口气,顿时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仿佛已经看见了爬满白花花蛆虫的腐尸。 果然,走进第二间墓室就见一红色法阵拔地而起,法阵四周九条铁索织成大网,法阵周围,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方位,各置一人形烛台,那些人形跪地向着法阵朝拜,头部正上方各点一盏明灯,尸油供着烛火长明不灭。 那些人形烛台穿着粗布麻衣,不知是哪里掳来的百姓,尸身腐败了七成,应死了五日不止。 陆小白不禁道:“简直灭绝人性。” 苏灵瞬间明白那些邪修的真正目的,皱眉道:“此阵名为祭魂阵,在八个方位布上八个生魂,用以唤醒邪灵,他们不是为了墓中的宝藏和秘术,他们是要唤醒擎苍,为已所用!” 话音刚落,地宫之内陡然剧烈摇晃,脚下的石板已在顷刻之间裂出一道三尺宽的大缝,土石崩裂声不绝于耳,碎石一滚,苏灵的身体便被地崩山摧之势吞没了。 苏灵不住“啊”了一声,眼前一黑,只觉身体急速下滑,目及 39. 第39章 邪修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擎苍的速度极快,大刀舞得啸啸生风,苏灵边躲边想着该给他来个什么法阵,她方才中了鬼毒,运气已经不畅,她此时的灵力只能使出一个大阵若是对他无用,那就必死无疑。 眼见擎苍的利爪已刺到跟前,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炫目的灵光伴随呼啸之声将他震出数丈开外,未待苏灵反应过来,只觉腰间一紧,一条手臂将她拦腰抱起,轻轻一提,淡淡的幽兰之香扑面而来,整个人都被裹进温暖的怀抱里。 抬眼望去,陆修眉心微蹙,眼底满是肃杀之色,苏灵劫后余生,呢喃一声:“陆修。” 陆修道:“退后。” 擎苍重重砸在石壁之上,那面浑然天成的墙壁顿时被撞的破碎不堪,他纵横疆场,征战数年,何曾受过这等屈辱,一声狂啸,浑身煞气更盛,一把长刀霍霍凛然,指甲顿时长出数寸之长。 一股黑气聚成旋风,滚滚而来,封闭的密室顿时起了风,风里夹杂着金戈声,火烧声,哭喊声,碎裂声,刺人耳鸣,苏灵捂住双耳,眼睛紧闭,脑中却仍能清晰浮现尸横遍野,满城哀鸿的人间炼狱之景。 陆修广袖一挥,在苏灵周身布了一道白光,有这道灵光庇体,她顿时感觉好了许多,掏出一张紫符,割破指尖,勾画起来。 那方,刀光剑影,短兵相接,五招之后,擎苍渐渐落了下风,陆修凝神,拨云抖擞,挥剑如凌霜傲雪,一道剑光蜿蜒而出,正贯穿擎苍的胸口,骨肉碎裂声不绝于耳,逼得他仰天一啸一声。 不待陆修刺伤第二剑,苏灵叫道:“且慢!” 一张紫符正中擎苍额间,陆修回身一望,却见苏灵手中掐诀,口中道:“洞天深处,凌霄宝殿,三宵祖师,请降凡尘,请神!” 语毕,苏灵周身金光大动,她闭目施术,少顷眉心紧蹙,喉头一甜,竟吐出一口血来,这擎苍要比她想象的更加厉害一些,哪怕请神之力,想要跟他血祭也要费一番功夫。 擎苍动了几下,渐渐平息下来,待苏灵周身的灵光散了,她对擎苍道:“跪下。” 擎苍晃了晃身子,竟真的跪了下来,苏灵喜上眉梢,走到陆修面前:“陆叔父,多亏你先制服了他,那些邪修想用这飞僵大帝危害人间,那倒不如我先下手为强。” 陆修神色灰暗,并不接言,苏灵知他一向不喜自己跟鬼类扯上关系,这等修炼方式虽然不违天道,可看起来的确不怎么正派。 想到他方才天神下凡,救了自己一命,苏灵的语气不禁更软了一些:“陆叔父,你放心,我绝不用鬼来做恶事,哪怕有朝一日,我得道大成,行事作物也必心胸坦荡,无愧于心。” 陆修垂眸,苏灵把身子低下去,抬眼寻找他的目光,又道:“我听闻玄清派有一种秘术,掌门继任时与派内诸弟子签订生死灵约,契成之后,若有弟子刺杀掌门,便会引来九天玄雷,业火焚身,你若不信我能自身持正,便也让我签个这样的生死契约,我若违誓,就让我天打雷劈。” 陆修蹙眉。 脚踝一痛,是方才给鬼手抓的那个地方愈加严重了,苏灵“嘶”了一声,脚下一软,席地而坐,手中抓着陆修的衣角拽了两下:“陆叔父,你相信我。” 陆修屈膝俯身,面色如冰,拿出两颗丹药给她吃了,又用灵力给她治疗那处伤势,沉声道:“疼吗?” 苏灵忙摇摇头:“不疼,被你这么一治已经全好了。” 陆修道:“你甚有自己的想法,我难左右你,只是我教导你一日,便规劝你一日,你此等修行,折损自身,无异于自毁,边修长生,边损阳寿,苏灵,这不是正道。” 苏灵拜了拜他,笑道:“我的好叔父,我知错,但现下苏家处境艰难,我强一分,苏家便多一线生机,故而这个错,我暂时改不了,您所言至真至善,我都了然于心,也万分感激,等哪日我重振阴阳道,苏家上下再无危机,我便摒弃此道,修身养性。” 话音落下,只听“飒”的一声风响,一瓷白之物破风袭来,陆修翩然起身,抓住苏灵的后衣领便将她提了起来,一张符篆陡然从她袖中飞出,同那物撞作一团,“啪”的一声碎成一地。 那是一尊白瓷莲花盅,瓷片纷飞,抖落出漫天粉末,两人抬手掩住面颊,这个间隙,大殿内已窜出四五个人影,那些人身穿□□袍,袍子上绣着些弯弯曲曲的红色纹路,头发束的一丝不苟挽成发髻,为首那个左脸有一道贯穿的刀疤,眼露邪光,十分阴险。 苏灵本以为那莲花樽里的粉末是毒粉,可不多时她便明白,那是喂食毒虫的药粉,几条五六寸长的血红色蜈蚣顺着药粉嗖嗖地爬了过来,逐渐越聚越多,苏灵不禁想数一数,一条,两条……十条……根本数不清楚! 这是人血喂养的蜈蚣,闻见人味十分兴奋,冲着两人袭了过来,剑光闪亮,将无数毒虫斩成两段,可头尾分离的蜈蚣依旧不死,前赴后继地往人身上扑。 刀疤脸咧嘴邪笑:“就是你们坏我好事,杀我兄弟,今日我就让你们都陪葬。” 苏灵目光一扫,见此处只站着六个人,先前入洞时死了四个,应该还有三个不知身在何处,苏灵双目探寻,生怕他们躲在暗处出什么阴招。 陆修道:“不必找了,剩下三人在上面,同阿蘅和小白缠斗。” 语毕,陆修挥袖闪出一道白光,面前涌动的毒虫大军瞬间化身成为齑粉,苏灵把刚要出手的火符又收回袖中,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冷笑一声:“你们连收伏擎苍都要费这么大周章,凭什么认为能让我们陪葬?” 刀疤脸做事干脆,绝不废话,双手合十嘟哝几句,叫道:“尸魂煞!” 猛然听见一声炸响,刀疤脸面前陡然凝出一团黑雾,黑雾极速蠕动,霎时化成无数三尺大小的暗影蝙蝠,尖叫飞扑,那是一团冲天的煞气,“十三人杰”在各地滋养煞气,就是为了用来喂这个东西! 苏灵暗道很好!尸魂煞来自血湖地域的阴风 40. 第40章 夜游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也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醒来时只觉得头晕眼花,口干舌燥,极其不好。 苏灵想翻下身子,但浑身没有力气,双腿灌铅一般,想说话,嗓子也如吞火炭,十分疼痛,她皱眉暗道:完了,我这是中邪了。 于是,她只好学着那些病人的样子,小声喊道:“水……我要水……” 谁知,这么一喊还真管用,门被从外推开,一阵脚步声响起,苏灵的身子被轻轻扶起,她从善如流地任他摆布,有气无力靠在他身上,小口喝着水。 被她这一靠,苏灵明显感觉陆修的胳膊一僵,她虚情假意地抱歉道:“对不住陆仙师,冒犯你了,但我现在实在没有力气。” 陆修端着那碗水,任她靠着,垂眸去看地面:“你近日行事实在乖张,如今这般正是天道反噬,感觉如何?” 苏灵喝了一碗水,感觉好多了,她乖巧的躺回榻上,怡然地享受此刻的悠闲,闭目笑道:“感觉,挺好。” 心中暗诽:这报应来的真快。 陆修冷道:“冥顽不灵。” 此刻她已有了点力气,只是精神还有些不振,过了片刻,恹恹道:“有蜜饯吗?我想吃点甜的。” 陆修起身,苏灵又忽然道:“算了,我又不想吃了,”说罢她微微举起双臂,“胳膊疼,陆叔父若是疼惜我,不如帮我捏捏双臂。” 陆修侧睨她一眼,不知她打的什么鬼主意,但见她面色苍白,气血亏损,想必此刻也是极难受的,便一言不发地坐在塌边,刚要扯过她的手臂,苏灵微微俯身,双臂一抬,直越过陆修的手,牢牢搂住了他的脖子。 一边搂着还一边闭眼道:“不行,又有点晕眩。” 陆修浑身一震,如被火烧,迅速抓住她的手臂按了下来,“腾”地起身怒道:“苏灵!” 他朗如星月的脸上竟微微泛了一丝红霞,苏灵哈哈大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这一下确实把陆修惹得有些生气,苏灵躺着的这几日,陆修只趁她睡着时过来送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苏灵也十分配合,哪怕她并未睡着,也极力配合着装睡,一动不动。 直至第五日,她灵力恢复如常,这才离开病榻,跟阿蘅和陆小白一起,夜里打坐,听陆修讲解灵法心得,白日入山,降服妖魔鬼怪,如此一晃,便过了一月有余。 到了东篱城时,暮色已西沉,远远看见城楼,天将擦黑,正好入了城门。 皓月当空,照得满地雪亮清白,城里没有宵禁,可行人却格外稀少,偶有几人也是行色匆匆,怀里用黄纸夹了一包东西,行至路口,这才跪下来,打开黄纸包,里面尽是些纸钱元宝之类,香烛一点,就地便烧了,拿一根小树枝左挑右挑,配合几声小声的啜泣。 今日是七月十五中元节,家家户户都在路口烧纸祭祖,风中飞舞着纸钱的灰烬,到处弥漫着香烛的气味。 城中的护城河里挤满了莲花灯,岸边两个小童,拿一张小鱼网把花灯网住,一提一收就捞到岸上来,不多时,他们脚下已经摆了十几盏。 抱着火盆的男人看见了,脸色气得发白,三两步走过来揪起其中一孩童的衣领,斥道:“这是祭祀祖宗的花灯,你俩活腻歪了,等回家打断你们的狗腿!”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苏灵也在不远处捞着花灯,闻言,手中一滞,她假装并未听见,继续把河水中央那盏样式特别的河灯捞了上来。 剥开莲花花瓣,一句灵力写就得金色篆字现在众人面前,上书:“七月十五,百鬼夜游,幽冥同庆,共赴东篱。” 阿蘅喜道:“还是阿玉姑娘讲义气,托梦告知今年中元节的百鬼夜游在东篱城举行,这东篱的河神果然收到了阎罗帖。” 每逢中元节,月华最盛,人鬼两界,气运相通,鬼门大开,冥界众鬼便会在鬼差的看管下进入人间集会游玩,百鬼夜行之地由十殿阎王商议,议定后通过阎罗贴告知所在城镇的河神、山神和土地。 几人收到阿玉的托梦之后,便一路往东篱城赶,好在赶上了,算是不辱使命。 苏灵正要接话,只听一声婉转的唢呐声自远方而来,随后有一高亢的男声喊道:“起高楼~” 话音一落,夜空中竟倏然飞舞红色花瓣,随手接住一片,是曼陀罗花,脚下的路,不知何时也铺上了一层厚实的红花地毯。 远天亮起几丝焰火,而后一发不可收拾,绚烂的火焰里,东篱城内景色大变,无数幢挂满红绸的高楼凭空而起,高耸入云,灯笼彩带满城飞扬。 大雾弥漫中,无数鬼影浩荡而来,敲锣打鼓,热闹非凡,入了城中,鬼影攒动,再也没有了阵型,一辆棺材马车,在人群中行得飞快,撞伤了四五个小鬼,刚到街角就被三个身穿官服,手握大刀的巡逻鬼差逮住,连鬼带车一起锁走了。 这时,有个身着华服员外打扮的老者在众人簇拥下登上高楼,随从们取出大把的纸钱往风中撒去,口中道:“散财喽~” 登时高楼之下挤满了各样小鬼,隔着人群,苏灵看见了抱着孩子的阿玉,她笑容满面,被挤得过不来,只能隔着很远跟苏灵招手。 苏灵冲她点点头,摆手示意她往前走吧,不必过来,阿玉笑着,消失在队伍中。 这队伍里有鬼魂,有神仙,还有像他们这样的修仙人,此时此刻,彼此都不计较身份,摩肩擦踵,熙熙攘攘,只为快乐。 远处,放飞了祈福天灯,在黑幕之上点了无数温和的光点,苏灵道:“走,咱们也过去。” 阿蘅和陆小白立即响应,赶紧先去选好看的天灯,陆修却站定在那,对苏灵道:“你们自去玩耍,我等在此地。” 苏灵岂肯罢休,她兴高采烈地一把牵过陆修的手,就往那边扯,眼中神采飞扬道:“陆修,走吧。” 陆修身后骤然亮起一颗烟火,苏灵仰头赞道:“陆修你看,漫天华彩,美不胜收。” < 41. 第41章 斜阳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黄金做顶,白玉为席,屋顶镶嵌的珍珠宝石将连枝灯的火光映衬得更亮,陆修只称身体有恙,看都没看一眼,径直上了楼上客房歇息。 剩下的三人便跟众人一起围坐席间,听曲赏舞,对月吟诗,好不快活,只可惜苏灵酒量极浅,将饮三杯便觉气虚,留阿蘅和陆小白两人继续对饮,自己则往后过去,看能否找个宝地吹风。 摸了一会,便见回廊,回廊之外竟有一处造景,假山,亭台,流水,沙石,抬头便见明月皎洁,苏灵稍有恍惚,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了。 她坐在石凳上,靠着假山上歇了片刻,忽觉有些想吐,俯下身干呕两下,拍了拍胸口,眼前忽然出现一方绣着玉树的绢帕,拿着绢帕的那只手洁白如玉,莲色的衣袖掩映,稍稍露出白净的手腕。 苏灵一顿,抬眼看去,只见那人眉眼清冷,面如冠玉,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嘴角浅浅含着笑意,一袭莲色长衫,白底织锦透着淡淡的粉,勒一条金抹额,流光溢彩的。 他的姿容在当世间绝对数一数二,苏灵暗暗拿他跟陆修比较一番,只觉各有风采,难分伯仲,当下心中确定,此人必是传闻中斜阳楼的男花魁。 苏灵一下来了兴致,接过绢帕擦擦手,道了一声:“多谢公子,您不在宴会上怎的跑来这里,宴厅中的宾客多半都是来看两位花魁的。” 那人先是一愣,旋即笑道:“不急,你身有不适,我理应照看好斜阳楼所有贵客。” 听闻跟斜阳楼的花魁对饮,一个时辰价值千金,苏灵摸了摸口袋,莫说千金,此刻一两都拿不出来,这个地方纸醉金迷,遍地是珍宝,到处都要花钱,苏灵突然警觉道:“我们在此处聊天,不收钱吧,反正我现在身无分文,我家长辈也不会为我付这个钱的。” 他朗声一笑:“和你说话是不收钱的,你若有兴致,我还可和你对饮几杯,如何?” 苏灵本已有了五分醉意,可免费与花魁对饮,无异于白赚一千两黄金,苏灵微微一笑,暗自叫好,此处正好有石桌石凳,她往后一靠摆好架势:“恭敬不如从命。” 那人笑着坐下,冲暗处微微抬手,片刻,两位彩衣娇娥便端了酒壶杯盏,一应布下。 苏灵敬他一杯,感谢款待,又问道:“敢问公子姓甚名谁?” 他想了想:“我姓江,你可以叫我……云冢。” “哦?不知公子是哪个江?” “江山如画的江。” 苏灵点点头,说话间又饮了一杯,那壶佳酿清香甘甜,混合着淡淡的桃汁香气,并不怎么醉人,两人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不知不觉倒过了许久。 苏灵怕阿蘅找不到她,不敢再逗留下去,只是她此刻醉意更浓了些,起身时不禁踉跄了一下。 幸好被云冢拽住,苏灵侧目道谢,只见他身形如松,神情有不怒自威的风韵,不禁笑道:“江公子,你真不像个花魁。” 云冢松开她的手臂,微微一笑:“花魁应是什么样子?” 他右手一抖,凭空出来一段水袖,丝缎翻飞,缠上苏灵的手腕,轻轻一拽,苏灵一个吃劲,上前一步,抬眼便见云冢的笑颜就在自己面前。 云冢轻笑道:“是这样吗?” 苏灵面色绯红,那一瞬间,她忽然明白自己平时调戏陆修之时,他作何感想。 苏灵赶紧抽回手,拂了拂衣袖,神色颇为慌张:“那个,幸甚至哉,感慨良多,可惜的确醉了,他日有缘再聚,告辞。” 她是醉了,说话时舌头都有些打结,叽里咕噜也不知说清楚没有,走了两步身子也有些打晃。 “既然醉了,我送你回房休息。”云冢不知何时突然站在她身侧,等他这句话说完,苏灵只觉浑身轻飘飘,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云冢将她扶住,打横抱起,看着她的醉颜轻笑一声。 只是不等前行,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放开她。” 那声音有些冰冷,令人无法忽略,云冢身子不动,微微回眸,只见一男子坐在二楼的望月台,桌上放了三个酒壶,他显然已经在那坐了许久。 那人虽是个凡人,但周身灵气满溢,现未交手,难以判断修为如何,可眉间已现半仙之态,身负气运,应是神明转世,假以时日,必定飞升。 云冢转过身来,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一些,嘴角虽笑,可那笑容并不友善:“阁下不如下来说话,兴许我还能请你喝一杯酒。” 陆修飞身而至,落在云冢面前,他一袭白衣,发带飞扬,翩然立于满月之下,仿若乘月而来的天外飞仙。 云冢道:“不知阁下是这位姑娘什么人?”见陆修神色冷峻,他又补充道,“在下江以游,是斜阳楼的老板,必须保证客人的安全。” 陆修道:“我是她师父。” 云冢一笑:“阁下修太微道,这位苏姑娘修的是阴阳道,你若如此说,我怕是不能让她跟你走。” 陆修垂眸,第一次思索自己是苏灵的什么人,若说师徒,派别不同,时日尚短,若说亲戚,一个姓苏,一个姓陆,算是哪门子叔父,其他的,陆修想不到,也不敢去想。 见陆修不答话,云冢轻笑一声,转身欲走,却听“锵”地一声,剑刃出鞘,借得月华的冷光,那把拨云仿若能劈山断水,来势汹汹。 院里顿时起了一阵风,暗处几名红衣打扮的官差登时拔剑跳了出来,齐刷刷将陆修围住。 云冢见状,眸色一暗,向外努了努下巴,一人抢道:“大人!” 云冢蹙眉:“退下。” 转瞬间,那几人便一应退去,云冢只得再次转过身来,他已有些不耐烦,却依旧微笑:“我听说过你的名号,修仙界的名人,孤鹜山陆清明,你虽有盛名,可今日当真要跟我动手吗,你可知我是谁,你有几成把握?” 陆修道:“我不关心,你是谁又如何,我手中这把剑,三百年前就弑过神。” 42. 第42章 大考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今年的修士大考由玄清派筹办,考场便安排在孤鹜山上,按照惯例,大考的主位监官仍是修仙界最德高望重的凌霄阁阁主张老天师,另从各派当中选拔五位主考官,考官人选每年一变,各不相同,各大仙门长老齐聚此处,另有年轻小辈观摩学习。 大考三科,通识、游猎、降灵,众位考生已提前几日将游猎的数目、种类提前报给考官评分,今日要考察的则是通识和降灵两项。 孤鹜山巅,烟岚云岫,仙气弥漫,一道飞瀑从天而来,自悬崖峭壁奔流而下,湍急之声,纵使在山岭掩映中的大殿之中,都清晰可闻。 殿内正座上坐了五位考官,分别是玄清派陆修、紫泉宫慕容昭、清都城城主许方易、醉仙派掌门奉元道长、云华派掌门叶剑寒,此时几人正在低头批阅考生的通识试卷。 大殿之外,一派肃然,考生站成数排,焦急地等待结果,不远处一位年纪极轻的小弟子拎一桶水,慢悠悠洗着大坪前的几根雕龙石柱,不言不语,悠然自得。 通识一项考察炼气、术法、丹药,这对苏灵来说易如反掌,故而等在殿外时并无半分焦急,还能偶尔与站在旁边的陆小白交流几句。 苏灵今日穿了件绯白相间的箭袖衣裙,长发挽髻,一条极长的发带随风飘荡,方才作答试卷时,她的指尖染了墨,用拇指搓了片刻,并无效果,陆小白见状微微一笑,递过一方丝帕来:“用这个吧。” 苏灵抬眼一看,忽地想起自己身上还带着一块手帕,是斜阳楼遇见的那个神秘男子给她的,那日她醉得昏昏沉沉,也忘了物归原主,便一直带着身上,只等有朝一日相见,再行归还。 苏灵一笑摆手谢绝:“一点墨迹而已,弄脏你的帕子岂不可惜。” 陆小白刚要接言,只听一声门响,殿门自内向外推开,一众考官、监察鱼贯而出,由孤鹜山的弟子引着,去到下一处考场,三位银蓝纱衣的女修行至众考生面前,为首的那位当众宣读通识和游猎两项的成绩。 一经公布,人群中顿时哀怨沸腾,叫苦不迭,一人道:“啊,我就这么点分数?考官们判错了吧?” 银蓝女修飘来一记眼刀,又听另一人道:“明年再考一年,若是再通不过,我便终生不考了。” 那人就站在苏灵旁边,这句话也是冲着苏灵说的,让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毕竟她这两项都是甲等,不少恨意的目光已然投了过来,苏灵十分理解这种心态,旁人的成功比自己的失败更让人难以接受。 她顿了一顿,拍拍他的肩膀,斟酌片刻说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果然人群中有人“嘁”了一声,苏灵循声望去,只见一藤黄罗衣的少年满面傲倨,下巴高昂,斜眼说了一句:“装腔作势。” 那人是松阳派远亭道长的儿子卓秋声,苏灵对此人没什么印象,也不想理他,便和陆小白一起随着人群往降灵的考场过去,刚走几步又听他道:“他们两个有何了不起,不知道这甲等是怎样来的,别忘了陆仙师可是考官之一。” 一人道:“慎言,人家苏灵和小白兄本就出挑,你何必如此。” 苏灵脚下一顿,回眸歪头笑道:“既然这么羡慕,不如让你爹远亭道长也来当考官,给你多安排几个甲等,仔细体会。” 卓秋声勃然大怒,身子上前一步,手指已经指了过来,他身边几个修士怕事情闹大,无法收场,赶忙抬手将他拦住,劝道:“有话好说。” 被人这么一拦,卓秋声更加来劲,踮着脚尖道:“整日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装些什么,阴阳道都要完了,赶紧又攀上孤鹜山陆家,谁不知道你跟陆小白在议亲啊。” 陆小白皱眉,右手已按上剑柄:“卓秋声,你若不会说话,我便来教你。” 苏灵倒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暗暗思忖,自己是否得罪过他,他此番不依不饶,若说只是嫉妒自己和陆小白的成绩,已然说不过去,她满面疑惑问道:“我认识你吗?我若没记错,今日是你我第一次说话,我们之间可有什么过节?” 卓秋声登时语塞,脸颊通红,怒目而视,忽而,苏灵心中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不禁脱口而出:“还是说你对我有点意思,爱而不得恼羞成怒?” 卓秋声怒发冲冠,狠狠“呸”了一口,竟唰的一声拔剑了,苏灵更加确信,必定是让她猜对了。 他一拔剑,周围的考生皆是一惊,退开数步之远,剑光一晃,卓秋声也稍稍回过味来,虽然后悔,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提剑向苏灵劈去,逼她拔剑。 只听“当”的一声响,两把利剑相撞,数点花火迸出,众人看去,竟是陆小白的霜威剑,旋即,剑光闪闪,劈、挑、挽、刺,从卓秋声的腋下,腿边,腰侧急速穿过,削得他那几处绸缎碎裂,衣袂翻飞。 卓秋声躲避不及,也猜不透陆小白出招的路数,当下不能抵挡一招,洋相百出,面红耳赤,眼前一闪,又是一道虹光,这一剑若是劈下,必被掀倒在地,颜面尽失,他心中一紧,却听“铮”的一声,一道白衣从天而降,两指牢牢夹住夹住陆小白的剑锋,他神色锐利,冷冷扫视诸人。 众位考生见到来人,无不毕恭毕敬行礼道:“孟仙师。” 苏灵一看,竟是陆修的师兄,孟照安。 卓秋声心中凉了半截,这位孟仙师,修为虽不能赶上陆修,可也到了宗师境界,还是陆净虚首徒,谁人不给他三分薄面,眼见自己在孤鹜山惹下事端,此刻不禁十分心虚。 陆小白收了剑,行了一礼:“孟师叔。” 孟照安蹙眉道:“大考之日,打打杀杀成何体统,速去考场,大考之后再来领罚。” 众人闻言,皆作鸟兽散,一溜烟往考场冲去,卓秋声起身, 43. 第43章 混沌 《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全本免费阅读 恰在此刻,一张血祭咒符贴在兕图身上,苏灵掐诀念咒,灵光一闪,它便彻底消停下来。 苏灵靠在兕图身上,赶紧喘了几口气,对付鬼类她最是得心应手,这般硬碰硬的妖兽却是强她所难,所幸技高一筹,此时此刻,距离考试开始,还不到半盏茶时间。 她走到白光尽头,抬手触摸面前的结界,眼前光线变换,她已置身结界之外。 苍穹壁下的众人见这一招血祭之术,皆是瞠目结舌,一位云华派的大长老眼中现出惊艳之色:“之前就听说苏家丫头十三岁自创血祭,可降服灵随,没想到连兕图这样的凶兽都能收伏,老夫佩服,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苏暮山行了一礼:“她整日胡闹,叶天师谬赞了。” 听云华派叶天师如此夸赞,有几人也应和起来:“苏兄教女有方,后生可畏!” 忽而,一片恭维之声中传出一道闷哼,众人循声望了过去,那人一把山羊胡,满眼傲慢:“她这个血祭厉害是不假,可她血祭的可是凶兽,虽说修仙界常有收伏灵随的习惯,可诸位见过谁收凶兽做灵随呢,今日收兕图,明日就能收厉鬼,长此以往,必定世间大乱!” 考官席的陆修眉心微蹙。 苏暮山面色一黑,不等他说话,已经有人先接言:“欸,你这话不对,人家小姑娘自创个血祭之术,就让世间大乱了,你是贬低修仙界无人还是嫉妒人家小小年纪就比你强啊?” 又有一人道:“两位说的都有道理,只是使用凶兽的确骇人听闻,这一百年来,也不过只有……只有命录天师周道临如此做过,苏兄,这恐怕说不过去。” 苏暮山冷笑一声:“百年前阴阳道风光之时,使用凶兽做灵随是寻常事,如今阴阳道只剩我风陵山庄一家,曾经的寻常事便成了十恶不赦吗?只要不做恶事,凶兽和灵兽又有何区别,仙鹤和灵鹿这等灵兽,诸位不是照样用来杀人吗?” 有人拍桌道:“苏暮山!” 苏暮山横眉冷对,险些将桌子掀翻:“我说错了吗!” 一直沉默的慕容昭笑了一声,温和道:“诸位,还是继续看这苍穹壁吧,这上面的内容要精彩多了,今日大考,各门各派都有新秀出头,各位何必伤了和气。” 众人这才暂压火气,又看向苍穹壁,由于苏灵方才了结的太过迅速,苍穹壁的幻影还停留在她这一方,并未切换。 兕图失血过多,出了结界已奄奄一息,苏灵在它身边饶了两圈,心中想着还有没有救治的必要,毕竟这妖兽体型巨大,当成灵随带着也实在不甚方便。 正在想着,忽而听到一声喊叫:“救命啊,救命!” 苏灵登时侧头探寻,那声音是在她旁边的结界发出的,是另一考生的考场,苏灵凑得近些,侧耳倾听,又听见一声:“救命!” 这声音虽因焦急有些失真,可苏灵还是一下便听了出来,正是方才在大殿之外跟她交锋的松阳派远亭道长之子卓秋声! 虽不知他发生了何事,可听他这惨叫声必定是十万火急,苏灵不禁会心一笑,暗道:天道好轮回,她不仅不同情,甚至还想拍手叫好。 想到每位考生都配有特制竹啸,随时吹响,立即会有阵法启动,限制结界内的妖鬼不得伤人,随后便会有人来接应,苏灵更加放心,打定主意不管他,转身便走。 走出一段距离,苏灵脚下一顿,眉心紧皱,特意又去听了听是否还有响动,片刻之后,没有听见。 她低声咒骂一句,返身直奔卓秋声的结界,贴住那道白光沉声道:“卓秋声!” 无人应答,苏灵不禁一阵焦躁,她道:“说话。” “救命……” 那声音已极其虚浮,苏灵当即甩出一张符篆,召出擎苍,大刀一劈,瞬间破了结界,内里情状,顿时显露。 若不是方才跟卓秋声仔仔细细打了个照面,苏灵此刻绝对不敢相认,他换了件白色常服,此刻几乎被鲜血染透,右腿破了个血洞,汩汩冒血,一团黑雾在他脚边滚动,还要继续往他身体里钻。 远亭道长“腾”地起身,目眦欲裂,带上松阳派的弟子便往不老峰去。 苍穹壁前的其他人也登时大乱,有人震惊于卓秋声的伤势,当然更多人还是震惊苏灵随手召出的飞僵,他手中那把独一无二的传世神刀,乃是五百年的擎苍将军所有。 一张破灵符先打上去,这团黑风怪的身上顿时烧起一片火焰,擎苍持刀劈砍,分毫不让,苏灵赶紧上前,拽了卓秋声一把,问道:“为何不吹竹啸?” 卓秋声用尽全力抬手指了指远处,地上的竹啸已破成八瓣,是被踩碎了,他的脸色煞白,表情扭曲,苏灵赶紧在他衣角上撕下一块布条,在他腿上扎紧止血,这一折腾,卓秋声一下吃痛,头歪了下去,已然疼晕了。 五招之内,那黑风怪便被擎苍制服,苏灵抬手收回擎苍,与此同时,只听一阵喧闹,一群御剑之人纷纷落地。 远亭道长先奔过来,抱住卓秋声几欲落泪,他召过两名弟子抬走卓秋声,又对苏灵行了一礼:“灵丫头,多谢了,若不是你,秋声他……” 苏灵回礼:“举手之劳。” 说话间,苏暮山和阿蘅已至她身边,苏暮山一把拽起苏灵,急道:“可有受伤?” 苏灵摇头:“并无。” 阿蘅道:“小姐,厉害!” 苏灵拍拍她的肩膀,咧嘴一笑,她一抬头,眼前已站了黑压压一大片人,什么各派掌门长老、考官,弱不禁风的陆净虚、凌霄阁张老天师都已赶来,苏灵不禁纳闷,这个卓秋声竟如此重要,受个伤整座山的人都跑来了。 众人目光灼灼,好像要在她身上探寻些什么,虽然她平日也会出些风头,但被如此多的前辈围观,从来没有,当下她行了个礼,就想往人群里钻。 “且慢!”一人站了出来,正是醉仙派的奉元道长,他厉声问道:“苏灵,你方才召出的东西,可是五百年前的将军擎苍?” 苏灵坦言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