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鉴野棠》 1. 1 《平鉴野棠》全本免费阅读 耳边吵闹喧哗,郁松棠从熟悉的颠簸中醒来。半梦半醒间,她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代。可掀开帘子,依旧是这几年未曾变过的大梁风光,半声短叹就这么入了风里,谁也听不到了。 “小棠姐,若是一早就走了,咱们这时候恐怕都要宁州了,现在这时辰,不上不下,咱们虽然走的是官道,又带了护卫,可到底夜路不安全,要不先在光州附近这寻个客栈歇下?”仁若是打小服侍郁松棠的丫鬟,只是郁松棠始终都没法心安理得听她奴婢小棠姐般叫着,哄着小姑娘叫给称呼里多加了个棠字。 三年前,郁松棠跟着朋友趁着周末,共登本市的葫芦山时,一个踩空,醒来就已经是同名同姓甚至同一张脸所在的大梁瑞丰元年了,起初只觉得新鲜神奇,天下竟然有这般怪事,她打小就在孤儿院长大,这里的郁家二老待她极好,久而久之,竟也生出不淡的亲情。 可这不是郁松棠认知里的时代,那日一同从葫芦山穿过来的还有好友童烟,这更让郁松棠觉得千般巧合重叠在一起,那就一定有回去的可能。 - 变了个环境,郁松棠性子依然懒散自由,听着仁若叽叽喳喳,也左耳进右耳出,把帘子干脆挂了起来,低眉耷眼地扫着窗外,街市上自是热闹非凡,想来此处歇下倒也不错,还能趁夜色逛一会儿,可这心里始终藏着事儿,闷闷地回了一声“嗯”。 此次前去宁州的外祖家倒不是赏玩游乐,反倒是想避开采选。前几日宫中传来消息,宁太妃身体抱恙,想着名为冲喜为孙辈皇子们选妃,几大家里有适龄女儿的都被提点过。 “借病之由先去你外祖家避上一段时日,这大梁的天说变就变,你虽未到年纪,可也难保采选一事挂不到你的头上,他皇家贵胄,天家禁锢,非得常人可游刃,咱们还是少些攀扯,爹碌碌一辈子,不过是求个于己志向心安理得,于外百姓坦荡清明,于内但求一家平安......” 郁松棠此前从未听过父亲说过这般盘尽前路的话,此番相谈,不免心中郁结,郁家三代,历朝三载,可以说真真印证了这句“一朝天子一朝臣”,伴君如伴虎,苦心孤诣不过是如履薄冰,不容有一刻站错队。 如今郁宁官居一品,时任太师,外人眼里,正一品恩宠至高,圣心所向,可文人之手,文人之口舌,不过握笔上奏,哪里谈得上有什子实权,不过倒也算是全了郁家一门三代忠心耿耿的脸面。 大梁瑞平四年,正如它的年号,河清海晏,歌舞升平,面子上该有的万事顺遂、天下太平,一件不缺。可郁宁知道,这都是世人的假象,不过是为了掩盖底下的暗潮汹涌。 郁松棠临走前那夜于廊下问父亲:“父亲,躲得了这一次,躲不了一辈子,可真到了避无可避,躲无可躲的境地,又如何?” “那就不避不躲,郁家虽不是武将世家,但也没有只作那缩头乌龟的道理,只是你仍需千百般小心注意。” 要她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突然就这么老老实实进宫选秀,郁松棠还咽不下这口气。 - 仁若哪里知道自家小棠姐心中纠起来的千千结是什么,只察觉到她不似往常一样,凑上前问道:“小棠姐,宁州那么多好吃好玩的,怎么你却不大开心呀?” 郁松棠一根手指就戳了上去,仁若的肉脸蛋,一掐一个印,避而不答却嗔道:“我当你怎么巴巴地问了我好几次带不带你去宁州,原来你是巴望着去宁州做个小霸王。” “我看,要做小霸王的是小棠姐你吧!”仁若打着马虎眼地偏过头,低声嘀咕。 郁松棠笑了笑,作势要拿着折扇敲打她,才换来小丫头夸大了动作作噤声的模样,满腹心事也随着离京城距离越来越远放下了大半。 郁松棠外祖父乃是前朝国子监祭酒傅策,新帝登基后便告老还乡,不再过问朝政,新帝念其为人清廉正直,劳苦功高,特赐了傅老宁州一块地,傅策便拿作设了私学,平日里招收些穷苦人家的孩子教他们念书识字。 临行前,母亲只叫自己宽慰,旁的没发生的事情也不必挂念心上,顺带还埋怨了一把自己的夫君是个干吃萝卜瞎操心的主儿。 想到这儿,郁松棠不免噗嗤一笑,她的爹爹娘亲平日里吵架斗趣,感情好似新婚眷侣,她同哥哥总是暗地里偷偷有样学样。纵然这里是郁松棠永远无法理解的地方,郁家却像是巨大牢笼里伸出去的一角破口。 也不知道郁柏旸在外过得怎样,总归是一年未见,此次前去宁州,又恰好同哥哥回来的日子打了个岔,郁松棠念及自然是又多添一层郁闷。 “小棠姐,咱们现在走了,万一采选开了,岂不是没有进宫的机会了?”仁若嘴碎,忍了这一路,终于在郁松棠醒了之后问了起来。 “进宫有什么好的?”郁松棠把长发随手扎了起来,盘腿坐直,“一辈子都要困在宫里了,然后挖空心思依附每一个不可靠的人。” “你知道吗,有个地方,大家是可以自由相爱和成亲的,不喜欢的人都可以拒绝,哪怕他是皇子王爷还是天子。甚至可以不嫁人,同一群好友整日游玩。” “小棠姐,你又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了。”仁若只觉得看着她神情,看不明白。 郁松棠收回沉思,轻笑出声,并不想让面前不懂事的小丫头也跟她一样思虑太多。 见得越多,考虑行事便越加惆怅。 - 他们一行,挑了家规模挺大的客栈便拿着行李包袱歇了下来,出门在外,郁松棠也不是空图讲究的人,草草解决了晚膳,便拉着仁若换了身行头,去外头逛逛。 大梁民风开放,没有女子不可抛头露面的行事规矩,她二人利落地打扮小公子模样,着了清淡衣衫。 此时已在光州附近,光州紧着京城,河道纵横,往来贸易 2. 2 《平鉴野棠》全本免费阅读 “松棠呢?送出去了吗?”郁宁担忧着这个当口,内礼廷的人只是探了探口风,若是真是立刻下了诏,再送出去就显得格外扎眼了,那时候可不是抱病就能糊弄过去的了,今年太医府会亲自派人录上请病缘由,那更是躲不过去。 刚抵府上,宣人来报,就听说郁松棠已经被送出去了,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出去了,赶在最一刻出去的,幸好南城门那边有王家的人,看了帖子,并未多话就放出去了。”郁夫人屏退其他下人,“现在外面不太平,我便多让带上几个侍卫。” “夫人行事妥当,早几日寄出去的信也快到了,等再过几日,旸儿也可归京,到时候和舒家的婚事也可提上议程。” 京中舒家,第一位家主原是前朝第一任状元郎,一手创立了最负盛名的三疏书院,大梁学子,人生四大幸事,头两个就是考进三疏,金榜题名。 现今舒家家主膝下有一儿子,名为舒珃,与郁松棠的哥哥郁柏旸乃是同窗好友,惊才绝艳,世少有之,郁宁满意得很。 郁夫人听他安排自信,却还是未解担忧,原以为松棠还能多在身边留个几年,现如今都要认真打算上她的婚事了:“听说那舒公子身子骨不大好,莫不会......” 郁宁背起手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舒家家底干净,又不正式入仕途,舒家夫妇又是与人和善的性子,府里头更无腌臜传闻,松棠性子清高懒散,进到这样的家里再适合不过,万一若是入了采选进宫,那咱们郁府可真是一点也没办法帮衬了,只靠她一人在墙内斡旋,非女儿家良处。” 郁夫人听夫君理清头绪,自然是觉得有理,点着头终于松开了手里拧着没歇的帕子。 - 郁松棠他们在光州歇脚,看了会儿夜市烟火,没等街市上人群散完,郁松棠一行就老老实实地回了租住的客栈。 “小棠姐,光州这么大,咱们怎么非要住在青楼旁边的客栈啊?这里鱼龙混杂,不怎么安全吧?”仁若也作男子打扮,可回程途中,也瞥见些不怀好意的眼神往自己和郁松棠这里瞟,让她如芒在背,仁若紧紧拉住她,把郁松棠护在身后。 郁松棠好笑,仁若比自己还矮一个头,又怎么护得住自己:“长帆客栈是光州的官栈,你瞧见咱们刚刚下车的时候,门口摆摊的小贩眼神警惕,身材魁梧,牌子上印子都是同样不同色的印,他们就是穿便衣的官家守卫,隔壁的折攀楼,我在京中就曾听闻过,同教坊司也有关系牵连,此地又是光州最热闹的去处,大隐隐于市,我们虽说并无贼人在身后追赶,住在这里却也能防着点。” 仁若给郁松棠这么一说,倒是没那么惴惴不安了:“小棠姐真聪明,不过您此前并未常出京都,怎么连这都如此清楚。” “都是哥哥告诉我的。”郁松棠随便打了个马虎眼。 此行停留光州,为的就是寻这折攀楼里的线索。郁柏旸往返宁州与京都频了些,贩夫走卒、市井人家见得也多,记得妹妹叮咛过一些。 “哥,你出门在外,若是听得有人说话不似大梁官话,或者穿着打扮怪异的千万记得存点细节。”郁松棠交代的时候还特意比了几个样式,写了几段英文字,一切能盘出现代蛛丝马迹的线索都告知了郁柏旸。 “你就别问为什么了,只当我做了个美梦,要寻梦中人。” 而上一次回信,郁柏旸提及同窗们曾在光州折攀楼附近见过三两巫女,谈话交流之间颇像郁松棠比划那样,但具体如何也不甚清楚。 正好借此机会,郁松棠准备亲自来一探究竟。 郁松棠和仁若在街上打打闹闹,身边又有家里的护卫在暗处跟着,谁也没发现身后有双眼睛盯了她好久。 “少主,用不用......”封煜身边老仆模样的开了口,还没等他说完,封煜冷漠地打断:“徐祥,我记得我说过很多遍了,不要替我拿主意。” “老奴知错。”徐祥头都没抬起来,听见这声音,便毕恭毕敬地又退后了几步。 封煜再去寻刚刚凑巧扫到的英气面孔,却已经走远。郁松棠虽然着了男装,步伐体态依然是步步生莲,加上身材纤细,他一眼便分辨出这是女扮男装,这脸倒没那么像,人的感觉才像。 “去查查。”封煜踩上台阶要上马车,用着不可抗拒的语气吩咐下去。 徐祥哎了一声,撤下两个手下让他们跟过去,自己在原地看着封煜的马车扬长而去,硬是拐了弯到彻底看不见,他才把身子完全直了起来。 “徐叔。”身后闪出两个人将他搀扶住,颇为不满地抱怨:“他算个什么东西,仗着自己身上流着一般那位的血,竟敢嚣张至此,看他回去之后还能不能嚣张得起来。” 徐祥听手下人替自己鸣不平,纵使心中对此有别的看法,也不便当下斥责他们,只平淡道:“祸从口出,这话你在我面前说无妨,若是回去了还敢这般口无遮拦,到时候我可护不住你。”那封煜性格乖张,性情乖戾,说一不二的气势倒是随了那位,日后就算登不上那位子,也必成大器,现在得罪只会有百害而无一利。 徐祥到这把年纪已经活成了人精,该不该招惹都已经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 坐在平稳马车里的封煜闭目养神,绕了几个街区,已经到了郊外,忽听得马车顶上落下一声,他才睁开了眼,面无表情道:“怎么样了?” 他天生眉眼凌厉,右边下睫毛尾处有颗小痣,又多挑出来些女子般的桃花媚意,素来不爱笑,端坐在夜里的马车中,眼睛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顶上低沉一声传来:“少主,桩子已经插下去了,就看您什么时候愿意拔起了?”寸金张开双臂,整个人紧紧地趴在马车顶上,就着中间一条细细丝线往里头传话,恭敬至极。 “呵!”寸金的消息来得比封煜想象得还要快,他心中又惊喜效率之高,又暗骂这帮老东西不是不贪,只是还没贪够,“先留些时日,这钉子扎得越深,拔出来的时候勾连出的血肉也越多,这人也越疼。我要这些老东西的鸣没有用,要的是他们那些腐烂无就的血肉。” 寸金沉默不语,听他说完才闷道:“属下明白,少主放心。” “你办事,我就从来没有不放心的道理。”封煜拉下丝线,顶上的小口便合上了搭扣,寸金知道这是让自己离开的意思,再次悄无 3. 3 《平鉴野棠》全本免费阅读 “再去探探底。”徐祥的手下见他从最高楼的阁中下来,连忙迎过去,却见他面色沉了下来,站作一排,听着他接下来的吩咐。 “怎么还探?”徐三有些不耐烦,佝偻着背,恰好站在下一阶上,没把这表情给徐祥看见。 “让你探你就再探,最好能探出来是个我们惹不起的人物。”徐祥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给下面人明了个方向,瞥了他一眼,散了众人下去,自己独自隐去了下一楼。 郁松棠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正差了客栈里的仆从打了些水上来给自己和仁若洗漱。 “小棠姐,实在不好意思,咱们天字一号阁里也长住了一位贵客,现在入了夜,热水紧俏,先紧着那位,到您这儿就不多了,还得请您多担待。”上来提水的领头小厮冲郁松棠比着笑脸,见识过这位身上的穿着配饰,自然也不敢怠慢。 郁松棠是个好说话的,让仁若塞了些碎钱过去,好声好气道:“麻烦几位小哥帮我们把水提上楼了。” 那几位领了赏,见郁松棠这样的貌美千金又是这般为人客气礼貌待人,连说道下次有热水,提前给小棠姐备着。 送退了这些人,仁若自觉退到门外替小棠姐守着、 郁松棠又检查了一道门和窗,见都是没缝隙的,才放心褪了衣衫,躺进温热的浴桶之中,仁若提前滴了几滴安神的精油,郁松棠嗅着那味,舒适得很,合上了眼。 郁松棠体质敏感又爱认床,今晚睡得好些,后几日启程出发也方便些,到了光州虽没有出现水土不服,却也有些没胃口,晚膳随便喝了点汤,出门散了散才好些。 这水温合适得打紧,暖暖的雾气烘的郁松棠起了睡意,“仁若?”连着叫了几声,门外却丝毫没有动静。 郁松棠打了个激灵,睁开了眼,屋子内外都无动静,她挑了栏上的衣服甘赶紧穿上凑到门边叫了一声:“仁若,你在吗?”,一时半刻都没听见回话,郁松棠谨慎起来,合上外套,默默退回床边,从行李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备在袖中,蹑着脚步靠近门口,却乍感腰后一股子冷气拂来、 郁松棠警惕地回头,却看见南边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她明明记得仁若出门前关过一次,自己还检查过一次,夜里风就算再大,也不可能吹开卡扣,对内吹出一条缝来,她越想越不对劲,整个人风声鹤唳起来,这一路上她吩咐下去都是不敢把最贵重的东西显摆在身上,若是求财,刚刚小厮也说过了,这楼里还有更重要的贵客,若是求色,隔壁就是折攀楼,世间美人诸般模样,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也没必要舍近求远,做这梁上君子。 郁松棠定的又是楼上的房间,能攀爬到这么高的必然不是什么市井莽夫。 “小棠姐!”郁松棠不敢轻举妄动,短短几分钟心思转了个百来遍,忽又听见门外仁若声音响起。 仁若推开门,满脸都写着兴致:“刚刚外头人叫我下去提水,这就走了一会儿,您叫我?” 郁松棠松了口气:“咱家那几个护卫呢?” “我哪里敢让他们站在门口,瞧,就在楼梯边上,你出门喊一嗓子就能唤来了。” 郁松棠想也这样,平时唤仁若也没那么大声,许是自己多心了:“仁若,你去把窗关上吧,我这没擦干就穿上了衣服,黏得我实在难受,我去换一件。” “夜里风大吧。”仁若顺着缝隙又往外推开了些,伸出脑袋上下左右四周看了看,窗外依旧是光州的繁华夜景,并未有什么不妥,这长帆客栈楼外与寻常客栈并没有什么不同,顶多是华丽些。 仁若合上窗户,把卡扣又挪紧了些,听见咯吱一声,郁松棠换着衣服又看了那扇窗户一眼,说不上来的奇怪也被压在了心头。 封煜巴着楼上极窄的房梁,听见窗户合上的声音,这才一个翻身,勾上了更上面的窗户,打转进了去。 本来就已吃力得紧,再多待一刻,饶是他封煜也撑不住这么长时间,他这么回去,狼狈不堪。 “真说不上是个机灵人还是糊涂人,察觉了不对劲也晓得立刻防范,可胆子还是小了些。”封煜回了自己屋里,第一件事就是撇下沾灰的外衣,丢在门口。 寸土拾起来丢去外面。 “少主在说谁?”寸土听见封煜在屋内叫唤自己这才进来,看他自言自语,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嘴。 “没,看见一只挺熟悉的猫,想逗来玩玩,它没上当。”封煜歇下来,立刻派人打水上楼,准备洗漱一番。 “少主沐浴过就早些休息吧,明日若是家里来消息了,咱们也得加快速度起身去京中了。”寸土给他立好屏风,静静退了下去。 “嗯。”封煜慢条斯理地应答,心中倒是可惜了不能再多逗留几日看看清那猫儿。 “小棠姐歇下吧,我就在小间里,有事就唤我。”仁若放了两个香包,系在了床头,这才退下。 郁松棠合上眼,又想起那扇窗户打开的缝隙,思虑太多,反倒睡不着了,硬是闭眼干挨到了天亮。 夜色中,封煜再次潜了进来,信手翻起郁松棠铺开散落在桌上的玩意,一本翻到封页已经斑驳的书,内里像鬼画符般写着全然都是封煜看不懂的东西。 安卧在床上的郁松棠翻了个身,封煜立刻将东西收归原位,隔着耷拉下来的帐子端详着她。 “确实很像。”他喃喃自语。 - 郁松棠本来还准备趁着天亮安心些眯一会儿养精蓄锐,可这一大清早就被外头的热闹吵得没歇过,倒是仁若这小丫头不怕吵,不在府中,睡得那叫一个香。 “仁若。”郁松棠实在不忍心扰人清梦,轻声细语地哄着叫她起床。 “小棠姐,咱们不是今天采办些东西,明日才启程吗?”仁若睡眼惺忪,以为是自己睡了一天一夜,这才清醒起来。 “有些物品差家里那几位自然是可以买,咱俩的那些总不能让他们去买吧?”郁松棠一边催促着一边自己换好了衣服。 今日着了水蓝冰白的男装,郁松棠摇身一变俊俏的世家少年郎,仁若给她理了理头发,两人打扮好这才施施然出了门。 折攀楼的门得用银 4. 4 《平鉴野棠》全本免费阅读 寸土没多久便回了:“少主,妈妈们说请来的是鬼市的巫女,给他们楼里驱鬼,三两下就恢复平静了。” “说当时闹鬼的时候可吓人了,吓得客人都不敢来,连着小半个月,折攀楼都是门庭若市。”寸土连比划带着表演的,整个一个活灵活现的猴子。 封煜听他汇报倒是来了好奇心,这埋人风月的销魂窟还怕鬼?有点意思。 “少主,他们已经离开了,那咱们是还跟着?”寸土听了听隔壁的动静,指了指门口。 封煜指了指,寸土把挂起来的大衣给起身的封煜披上。 “给家里去封信,就说去京都还得有哥几日,莫催莫扰。” 封煜收了袖口,又戴上面罩,踏出了门。 - “小棠姐,咱们是马上就去鬼市吗?”仁若紧紧跟着郁松棠,发现这条路并不是回客栈的路。 郁松棠指了指街口前方那个胭脂水粉铺子:“鬼市晚上才开,咱们这自己打扮的太拙劣了,有点经验的人都能发现是男扮女装,得去人家店里再买些有用的家伙事。” 光州商贸发达,一些外域的小玩意也能找到。郁松棠跳过店家指引,特地买了些颜色较深的水粉,又转角去了对面的书画铺子,拿了几种颜料,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客栈 郁松棠和仁若刚踏进长帆客栈的门槛,往楼上走,这一楼两处阶,东西两向都可上下,郁松棠一行就着东边往下走,行至二楼平台突听见了一楼大堂处吵闹非常,忍不住停下脚步,朝堂下探头看去。 堂中热闹原来是由两个仆从模样打扮的男子引起的,只听得那着深色麻布的高大男子冲着对面吼道:“昨日便是你们抢先我们一步把热水用掉,你们住四楼,我们住五楼,这论资排队怎么都应该是我们先用,不过我家主子昨夜就已经没计较了!今日起了个早,又是你们占了这热水。” 郁松棠心中不由默默讶了一声,没想到这么长帆客栈富丽堂皇,华丽非常,来打尖住店的都是有些家底的,三楼往上的更是,谁知道会因为这热水供应闹起来,想来实在怪异。 “兄弟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看你面相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怎么说话这么咄咄逼人?我家主子也只是来迟一步才被安排在了四楼,知道这长帆待客的规矩,还特地交了和五楼同样的钱,为的就是不被人差别待遇了去,这楼里住了这么多人,怎么偏找我们的茬,还是不敢得罪那楼上的,只挑好说话的欺负?”对面那人也是个牙尖嘴利的,连珠炮般一样样给对方打回去。 这吵闹引得好几楼的大厅栏上探出各家的脑袋,有跟着起哄的,有闹着要客栈老板出来给个说法的,郁松棠没闲心凑这个惹恼,便收回身子准备出门,忽听得楼下有人叫道:“顶上两楼的可是热水随叫随到,我们在这儿争个两三桶水,他们倒是源源不断呢!” 郁松棠一听就知道这是要把矛头丢给自己这一层和楼上的贵客了,人也没提及具体哪位人物,她自然也不会主动跳出来招惹是非。 刚准备下楼,绕过喧闹的人群离开客栈,便听见头顶上有一道声音传来,那声音低低沉沉,抑扬顿挫,格外正经的官腔,郁松棠此时听到倒是倍感亲切,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没看清人脸,只看得那人手指纤长骨节鲜明,抓着一把折扇半开合地遮住了半边脸,跨坐在栏杆之上,一席云白衣,裙摆刺绣精致,只是看不大懂是何种图案,“我说一楼的几位兄弟们,这可说得就偏颇了,热水没了可以再烧,冤枉了人伤了和气,那可就不妙了。”他穿着清雅,说话姿态却风流不羁。 楼下人闻声纷纷抬头看向,那人便是住在最顶楼之中,传闻中的贵客,一下气不打一处来:“您住在顶楼,缺多少水都有人一桶桶地给您抬上去,管教我们这些就却个一桶半桶的算个什么事儿?” 那人笑出了声:“顶楼十八个房间,每间我都按着天字第一号的价格给的银钱,这来了几天,十八桶都没打到过,倒和我算起账来了。” 封煜翻身一跃,众人刚要惊呼他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就见他稳稳停落在了郁松棠旁边。 郁松棠下意识退后两步,把最中间的空地让给他,看他动作行云流水,颇有高人姿态,忍不住在心里叫了一个好。搁在她的21世纪,定是个打戏好手。 封煜云手又拨弄一把手里的扇子,这才露出庐山真面目,郁松棠见他丰神俊朗,眼下一痣格外引人瞩目,多看了两眼,这才收回。 封煜瞥着她动作,似笑非笑,藏在扇后面。 “这天仙般的美人住在顶二层,不过也只是昨夜打水洗漱了一番,哪里有人会同你们争抢,莫不是自家人偷偷用了跳出来贼喊捉贼?”封煜背手而立,居高临下看着堂下,气势不容得反驳,“这样吧,既然没人敢认,那就全算在我头上,掌柜的,今夜不管是住柴房的还是住天字一号阁的,统统要多少有多少,人不够就去给我雇人来烧。” 此话一出,自然不会有人再梗着脖子为这几桶水争论不休,封煜也免了耳边纷扰。 郁松棠心里嘀咕,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这里的动作,看他周身气派,可能是个京中的少爷,但是脸却生得很,她也不愿和陌生人有什么交集,封煜说话间,就悄悄带着仁若走了下去。 封煜再回过头,郁松棠已经走到楼下要出店门了。 “去两个机灵的,跟着些。”他收回脸上装出来的笑意,紧盯着那背影,起了招猫逗狗的心思。 “明白。”身后两个人悄无声息地匿进人群,跟在了郁松棠后面。 “少主,咱们刚刚是不是太招摇了些?”寸土只觉得讶异,自家主子只有在该出风头的时候出他个酣畅淋漓,今天不过是几桶热水的芝麻绿豆小事,他却跳出来现眼一番。 “哼!招摇?我看有人比我们还招摇。”封煜冷哼一声,转着手里扳指,“长帆客栈出了名地不敢怠慢客人,就说从这热水再到房间配置,运转流畅,从未有过这样门前闹事的情况,今天却热闹成这样,看来昨夜动静不小。” “你待会查查这厨房里的薪碳数量对不对,光州不比京中,这些东西都不算便宜。”吩咐下去之后,封煜才独自一人上了门口等待的马车。 马车里早就候着一人,封煜上了车沉声道:“查到了吗?” 寸火恭敬点头:“应该是葫芦山的上的流匪,京中不太平,各地大盗小贼也是蠢蠢欲动得很。” “葫芦山?”封煜脑中思索片刻,“光州跟庆州中间那座吗?” 寸火点点头:“那山看着不大,但胜在洞穴众多,一口通好几口,绕起来还真不是好找的,原先势力是从北方那边过来的,光州富庶,自然成了这些人的香饽饽,奴才还听说他们新抓了个军师,定下了规矩只抢富绅豪强,所以就算郊外百姓有什么消息,大多也不会上报官府。” “只抢富绅豪强?好一个只抢富绅豪强。”封煜冷笑,“不过我不信,这世上就没有只抢富绅豪强的土匪。你继续盯着 5. 5 《平鉴野棠》全本免费阅读 一路跟着郁松棠过来的封煜停在婆婆面前,要了和她一样的茶,静静品着。 “查到了吗?”封煜慢条斯理,压低声音问着 寸土答话:“查出来了,长帆客栈是官栈,对于薪炭数目的管理较为仔细,此前从未有过这么大的错漏,我顺着昨夜客栈内出入的马车查了查,有几辆车进出时间的登记对不上,车辙上也有些黑色粉末,车厩人多眼杂,我便不再多停留。” “那你觉得,这两车是运到哪里去?” 寸土凑近了些:“大梁薪炭分有等级。有些专门用于厨炊和取暖,有些则用来冶炼,长帆向来是用最上等的,虽说用途更广泛,可寻常人家若是偷也不会偷这么多,何况也不是他们用得起的,这万一要是被官府知晓了,那可不好藏......” “那这几车的用量确实只可能用来冶炼。”封煜想了想确实只有这么个解释。 寸土问道:“可光州本就繁盛,就算是冶炼也不至于来偷官栈这几车吧?” “这数量对官府来说太少,对流匪就不多不少了。”封煜又是半躺,闭着眼睛在腿上打拍子,脑子里还在盘算,几辆马车说多也多,说少也少,光州自然也不止这一个长帆客栈,日复一日,一个山头的土匪若是用来打造武器也很够了,更保不齐有别的阴谋,这葫芦山看上去可真不是个简单的山头。 “无妨,葫芦山乱就乱吧,最怕他大梁不乱。”封煜有些累了,摆手让寸土下去,不再因为这件事多分了自己的心思。 - 郁松棠左右摇摆了下,左边排队的人多,就算是个营销手段,那也值得一看,让仁若隔日门口的小厮塞了银子,几人便排在了末尾。 “那位公子后面的几位客官,今日轮到你们恐怕要过了时辰,不如改日再来,我家大巫愿为你们明日再开一场。” 郁松棠的后面又排了几人,突见那小厮被叫了进去,再出来便吆喝着他们今日先离开,这话说得好听有理,又给了赔偿法子,这些人自然不吵不闹便离开了。 没多久就轮到了郁松棠的次。 掀开挡步,内屋还有一层密密麻麻的珠帘,神秘氛围营造的恰到好处。 “姑娘不是这里的人吧?”郁松棠还没坐到蒲团上,那大巫的声音便幽幽传来。 “我确实不是光州本地人。”她只当是自己的口音和扮相依旧有漏洞。 “我说的可不是光州。而是这里。”大巫特地咬重了这几个字。 郁松棠愣住,一下就明白她的意思,自己为何而来也有了眉目:“大巫,难道你也是?” 大巫长叹一声:“我跟你来处只相同了一半,剩下的问题,你究竟从何而来,为何而来我是没办法给你解释的。” 郁松棠病步完全清楚大巫嘴里的含糊其辞,她现在只关心一件事,虽然答案早已摆在了面前:“那,我,我们还能回去吗?” 大巫掀开帘子,让郁松棠看清她的面容,一位极优雅的女子,年龄的痕迹在脸上显现,却自然从容:“你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我刚到这里的时候也是跟你差不多的年纪。” 郁松棠难掩失望,如果劳碌几十年都是同样一个结果,她是否还能有长久不变的勇气。 “姑娘,很可惜,你在我这里无法得到想要的答案,我只能跟你安慰一句,既来之则安之。” 大巫见郁松棠的眉头依旧紧锁:“我知道你无法理解这里,或许明哲保身也是个好方法,人生在世,短如隔日,没有必要因着前二十年的旧事误了眼前的终身。” 郁松棠不置可否,思绪也因为她说的话恍惚了起来,说罢,扶着一旁的柱子摇摇晃晃起身。 “有个人跟我说过,若是来问这些的人依旧执念回去,可以去找她。”就在郁松棠转身的时候,大巫伸手拦住了她,从一旁的窗边指了指隔壁。为她引路。 郁松棠抬头:“另一家巫馆?” 大巫点点头,重重点了下头。 仁若站在门口一直巴望着,听见里面有人出来的动静,赶紧迎了上去:“小棠姐,你可算出来了,在呢么了这是,算命巫女说了些什么?” 郁松棠摆摆手,并不方便说出口,有些踉跄地下了台阶,仁若以为这就要回去,郁松棠却拉住她,等一下,还有一家没去。 小巫馆门前无人排队,更无人在门前招揽生意,郁松棠屏退了其他人,独自敲开了那间巫馆。 “hello啊”一进门,就听见个鬼灵精怪的女声,“就知道还会有人来找我。” 郁松棠惊喜,这不亚于当场相认,她急忙去寻着声音来处,一个闪现,小女孩模样的孩子跳落在她面前。 “是不是好久没听过人说英文了,你要再不来,我也只记得hello和bye了。”被称为小巫的人是个极活泼的,郁松棠还没来来得及开口,她就已经自问自答上了:“是不是隔壁那臭阿姨让你来找我的?还说了一堆让你云里雾里的?” “我就知道她爱装神弄鬼。”小巫鼓起嘴,可爱摸样并不似郁松棠刚穿过来那般哀愁。 “小巫妹妹,既然你神机妙算,那到底知不知道我的答案。”郁松棠这三年来第一次抓住了救命稻草,难免急躁了些,抓着小巫的手臂用了劲。 小巫女吃痛,急忙甩开:“哎呀我的好姐姐,你别那么急,我也不是神通广大到想让你回去就回去。” 郁松棠冷静下来,连连为自己的失态道歉:“对不起,这三年来,这是我唯一抓住的线索。” “我明白。”面前的女孩突然收起了玩闹神情,“我刚到这里的时候,如你一样,一晃已经十四年了。” 瞥见郁松棠眼里的疑惑,她解释道:“刚过来的时候,还是个婴儿,只不过我已经有了那里的所有记忆,我在那里就是个算命世家的弟子,来了这里更加轻松拿捏了,只不过大家更相信有年纪有阅历的巫师,碰见大巫女的时候,我便同她结了伴。她的那里比我们更接近大梁,所以有些事她也无法解答。” 6. 6 《平鉴野棠》全本免费阅读 “门外的客,今日还是早些回吧。”郁松棠的脚步走远,小巫对着门外扬声道。 封煜也不恼,依旧不请自来:“怎么小巫这么灵验?”他像是回到自己家般自在,进了门就坐在郁松棠刚刚落座的蒲团之上,松散地伸了个懒腰。 “门口偷听了那么久都没发出声响,偏偏等她走了弄出些动静来,您这是生怕我不请你进来。”小巫喜欢和聪明人说话,极讨厌无意义的遮掩。 封煜拍了拍手,带着腰间挂配叮当作响:“早就听闻光州巫馆的神奇,谁曾想更灵验的那一位年纪如此之轻。” “别跟我客套了这位贵人,想问什么尽可问吧。”小巫知道他的来意,从观相上看,此人年少孤苦无依,如今位置却玉叶金柯。 封煜不再废话:“那我便直说了。大丰旧朝曾有一圣女,跌落山崖后被救了上来,痊愈苏醒后便称自己不是这里的人,扫视一圈,都无熟悉之处,太医院以伤势过重,伤了神识盖棺定论。可后来的日子里,圣女行事作风与过去大相径庭,不久便盖上了参与谋为不轨一罪,寻了个疯病由头刺死......” 他突然停下来,直勾勾盯着小巫:“刚刚那女子是否也一样?” 派出去查探的人早有回报这郁松棠的身份家底,甚至连从前弱不胜衣都查了出来,现在却不似传闻那般,起初只是因为容貌多上了点心,但现在更让他很难不联想在一起。 小巫闻言一惊,面上却不显,对面人所言,甚至能对上郁松棠的经历,只好道:“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放心,只是和旧人相似。”封煜屈起腿来,“这才多了些关切。” 眉眼婉转,几乎差点让人信了这情意。 “大丰圣女的故事我也听过,但是好想和您说的不太一样。说是圣女,其实是后宫妃子,一朝生下孩子后,掉落悬崖之下,靠着甘霖野草才活了过来,再回宫,发现自己的孩子死了,这才彻底失了心神。”小巫并不接话,反而说起了另外一个故事。 封煜沉默不语,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真的开始辨别两个故事的谁真谁假。 “其实两个故事说不定都是真的。” “小巫既然不愿意告知他人事,那我再问一件关于我自己的,便不再叨扰。”封煜也不纠缠于上一个问题的答案,“可能算算我和那位姑娘的缘分。” 小巫暗忖此人鸡贼,换了个说法依旧是在试探郁松棠的事,但事件万般因缘千般巧合,算一算也未尝不可,她抬眼仔细端详,问了生辰八字,却发现他与郁松棠确有分不开的因缘际会:“要么是生死与共要么是生死有别,不过命这东西,牵一发而动全身,世事更迭也总会带来变化。” 封煜从腰间解下一枚玉环赠给小巫:“身外之物恐怕看不上,此玉环当做信物,来日若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尽可开言。” 小巫自然接过,心里却想着身外之物倒也不是不可以。 - - 回去之前,郁松棠先去了一趟折攀楼,按照老鸨口中所说的价目,把银两全部留给了小葵姑娘。 “我知你并不差这份钱,若有外人出面,走得会更容易些。” 小葵心道是真有人收了个消息就愿意完成约定:“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过您还是拿回去吧,我出了这折攀楼,也未必还能干些别的营生了。” 她脸上依旧是笑意盈盈,只不过眼底情绪深不见底。 郁松棠并不打算置喙她的想法:“你的琴艺如此,若是相信我,可领这牌子去京都寻一门琴院,我知女子在这世间独立不易,折攀楼的姐妹多是苦命人,苦衷并不能逃避解释所有。” 救人唯有先让她们自救。 “今日前来,并未想说教什么,若是楼里还有其他姐妹们可以脱身,不嫌弃的话,宁州我的外祖家还有供大家教授技艺的地方。” “斯文地混入我们这些....."小葵苦笑。 “我只知你们自食其力,竟不知地方还有斯文之分,你看楼中男子,谁不是自诩斯文呢?”郁松棠平静打断她接下来想说的话。 “今日一别,希望我们日后确能有缘再见。” 临走前,郁松棠重重握住小葵的手捏了捏,第一步总归需要有人赠与她力量。 - 郁松棠回了客栈也在把玩新得的那面镜子,莫忘前尘,莫失初心,莫毁初愿,她字斟句酌着小巫留给自己的话,用镜鉴人吗? 月色混沌,入了夜,她沉沉睡去。 封煜在窗边听不见任何动静后,悄然翻身,再次闯别人闺房。 窗边书桌上的镜子对着刚刚他支起的一角,射出微微烛光,他拿起来对着自己照了又照,并没有任何不同,只不过更加清晰,轻手轻脚放回原处,又行至郁松棠床边。 面对面着,呼吸声就在耳边。 “真像” 封煜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转而冷了下来,刚准备离开,脚下一滑,踩到了床上人掉落的被子边角,他拾起后摆弄一阵,给郁松棠盖了上去。 郁松棠睡梦中只觉又被压住,随手又掀开被子,封煜轻笑,一个跃出离开了别人的房间。 - “少主,恐怕我们想错了,葫芦山上忙着的大概是铸钱币。”寸土见房中烛火亮起,这才敲门进来。 封煜解配饰的手一紧:“怎么说?” “哥几个连着几天夜里摸到了山上,一整个晚上都有大批工匠打扮的忙忙碌碌,于是我就拍人摸了葫芦山的底,矿产丰富,加之整个山上都没见到有武器库之类的......” “大梁的钱币光这一朝已经迭代过三次,□□混入民间更难查探了。” 封煜冷哼一声,敢从离京都这么近的光州,偷梁换柱的又是官栈的薪碳,可想而知背后之人定不是普通喽喽宵小:“跟家里汇报一声,你再派几个盯他们一批,看这个批假货的路线到底是怎么样的。” 寸土颔首,退了出去。 - 自打那日内礼廷的口风一传十,十传百,几大家的手脚都迅速了起来。其中尤以当今太后母家崔氏和宁太妃 7. 7 《平鉴野棠》全本免费阅读 宁太妃率先登场,面容是比之前红润许多,如此年纪,还能保持容颜瑞丽,丝毫看不出病容,众人跪下行礼的时候,几个太监宫女扶着她躺于高堂上的侧榻。 “起来吧,都是自家人。” 一阵嘈杂动作,众人又翘首等待太后驾到。 见下面人不动筷,宁太妃朝着最靠近的宫女耳语几声 笑面狐狸:“差人去请我那位好姐姐了。” 太后的架势自然是要讲究几倍,仪仗的叫喊声从远处传来。 “太后皇后到!”这一嗓子喊得又尖又利,每个人汗毛孔都紧张了起来,纷纷跪下行礼,听得空中一声“都起来吧!”,傅瑜低着头,余光还能看到凤冠投下来的影子。 崔太后的声音威严浑厚,气势非常:“今天是给自家姐妹祈福的宫宴,莫要拘束。” 崔太后雍容华贵,落座在了最前,崔皇后紧跟着坐在了她右手边,眉眼同太后倒有些相似。崔家出落的女儿自然不必多说,天生就是顶着最尊贵的那端教养的。 宁太妃斜着身子,嘴角撇着笑看这一段。 太后故作热络:“说来,宫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不过我和妹妹偶尔还是感觉宫里太空,下次这种宫宴,把女儿们也叫上吧,人上了年纪,最爱看的就是碧玉年华的姑娘家。你说是不是呀?”她偏过头看向太妃。 “可不是吗,咱们人老珠黄了,可总有人年轻貌美。” 唇枪舌剑,听得下面人不敢多发一言。 “咱们孙辈都成人了,英俊才子配佳人,看来明年又要多几段佳话了。” 太后金口玉言,这算是半半做实了内礼廷明年的大事。 幽幽一声传来: “这冬天过了,来年春天,琮儿他们也是时候选妃了。” 堂下人不敢搭话,只附和了几句便正式开了宴。 说是家宴,实在让人坐立难安,傅瑜低着头并未对堂上三位的话有任何表示,她用余光打量着身边人,盘算着就算单独提点,未必也是自己先。 崔家一门三房,当家的便是最首的崔大夫人林桐,林家也是京中望族,现今的皇后就是她的二女儿,待遇自然较旁人更高些,连佳肴糕点的摆放也偏着那边。 郑家夫人何婷虽非京中出身,家里原是宁州那儿镇守的武将,可生得沉鱼落雁之貌,比起京中美妇人也不遑多让,性子又是热络会来事儿的,郑家这些年水涨船高,自然也是各家心眼里的大红人。 郑夫人见崔皇后和自己娘亲热络地说着耳边话,忍不住道:“皇后娘娘这般性情容貌当真是随了太后娘娘和崔夫人。”她语气抑扬顿挫,说话跟唱起来一般。 这话哄了一门三代人,其余人也纷纷应和称赞,太后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神情,不过嘴角倒是提了提,道着郑家夫人是个嘴甜的。 “哀家与晚宁一道入宫,算起来也有几十年了,真要是比起相貌艳丽,我那妹妹才是天上人下凡。”此话一出,原先还算热络的宴席上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宁太妃是郑家的二房女儿,原先大房嫡女染了病,她顶了上去,谁承想极富荣宠,若还是大房的进宫,现在的太后和皇后可未必有半个崔姓了。 这话进了宁太妃耳朵也不甚舒服,也就只有她身边近的几个服饰的才听到冷哼声。 “太后娘娘天姿国色,太妃娘娘沉鱼落雁,自不是我等俗人可比的”崔家夫人林桐跟着就接上了话茬。 “我们老了,以后还要看咱们的年轻人。”太后这番话说得意味深长,把席上的每个人都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 郁夫人向来不大习惯这种场合,便默默地眼观鼻鼻观心。 整场都没怎么说过话的皇后接着“年轻人那句开口:“既然明年还有采选的事儿,各家夫人可得替孩子们好好准备了。” 选妃一事关系错综,在“家宴”上提及便是闲话家常,既没有点名谁家,又没有戳破何事,下面人听进心里,自然了了些原先的花花肠子,要么只恨自家没能更早准备。 无人接话,太后只当借皇后的口已经敲打过了,轻描淡写地略过不表,开始问起各家女儿的近况:“我听说润清、温儿她们几个待的学堂又换了老师?” 这两位便是崔郑两家的孩子。 崔夫人先道:“劳太后娘娘操心,开春的诗会茶会一并都要开始准备了,原先的老师精通文理,可这些并不上道,按润拂学堂原来的规矩,头两年过去便要开始主攻女儿家的科目了。” “新请来的好些是司府里头顶顶厉害的嬷嬷们,姑娘家还是要多学些。”郑夫人又帮着补充了一番。 “嗯。”太后算是听明白了,看了一眼没怎么说过话的郁夫人,又问道:“郁夫人,好像只有你家的女儿没去润拂学堂?” 郁夫人听见正点自己的名,马上起身答道:“小女年少时体弱多病,便在家里请了先生教,进了学堂若是整日请假,恐怕叨扰到其他家的小姐。” 她嘴上这么答,心里却有些不赞同,润拂学堂开给京中各大贵族家的小姐,别说什么头两年了,一进去学的便只有些女儿家的东西,刚开办的时候还有舒院长盯着莫要荒废了诗书文理,越到后来,这些越变成了花拳绣腿的表面功夫了。郁松棠大小就聪明,在家跟着她父亲或者自家的先生也好过在这学院里尽被迫着学些侍人的。 太后坐在高阶上,佯装打量着自己的指甲,斜睨着瞄了一眼嘴上惶恐,面上却清冷着丝毫不显的郁夫人:“这倒也无妨,让太医院的胡太医去给孩子看看,气虚体弱这些要好好调理的慢病也别不当一回事,她们年纪轻,多备些好药材,养养总归会好起来的。”说着,太后一抬手,一旁的何公公机灵地退出去安排。 郁夫人也没想到太后会这么关切自家棠儿的事情,心突然又惴惴不安起来,她都借病之由路,一是推了让棠儿进润拂学院然后不得不留在京中,二是称病也可留个坏印象,采选落不到棠儿头上了,可这两头的算盘看样子都是打空了,她心里使劲琢磨着,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一旁的其他夫人倒没她这些想法,今日宴席,看上去太后感兴趣的便是这被点到的郁家女儿,哪怕平日里来往不多,也差人去关慰,可谁都知道候选东宫的到最后大概率是姓崔。 只是现在局势不好说,几代连着都是她崔家出的皇后,郑家是断不可能什么动作也没的,皇室宗亲同王家内里矛盾也非一尺之寒,只要不姓崔,那一切都还未成定局。更何况,东宫未必就写了他半个崔字,这棋盘最后一颗也未必。 郑夫人眼睛滴溜溜地在这场上众人之间来回地转,生怕漏了任何一个人脸上的生动表情。 郁夫人连忙叩谢,只道松棠可以回来了便要带着她来给太后娘娘谢恩。 众人欢声笑语,谁也看不见的话刀子早就从各人身上划了过去。 宫中的宴席,没有哪一场都是无意义的饭,都说民以食为天,有人在饭菜上下功夫,有人在花哨上讲究,自然也有人借着吃饭的场子化解一个又一个的结。 一场下来,郁夫人身心俱疲,她既不是八面玲珑,如鱼得水的郑夫人,也不是崔家的女眷,做什么说什么都有着家族内部里面定好的一套规矩。论起聪慧曼丽,她敢说她的棠儿可是世间里独一无二的头一份,可越是这般,越不愿她日后进入重重宫闱,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非得要思虑再三才可。 宫宴结束后,太后又留了几家阶位高的夫人饮茶,郁夫人自然是其中之一。 丰乐宫里留下的人互相都认识,为首的便是崔郑两家的夫人。 半晌过去,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