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格小镇》 1. 初来乍到（一） 《失格小镇》全本免费阅读 天气很阴，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顾云野双手抄着兜，站在公路边上，仰头望天色。 他在思索，是运气好能先搭上一辆顺风车，还是运气不好先被淋成落汤鸡。 黑云翻涌，冽风滚滚地刮过，卷起公路两边的大片尘沙。 顾云野单手握拳，挡在自己唇边，呛咳了两下。 不远处突然亮起两个光点。 那两个光点从公路的延展线而来，逐渐逼近顾云野。 是一辆车。 看来今天运气比较好，能在下雨之前搭上顺风车了。 但是要怎么先让车子停下来呢？ 一张嘴想要喊话就吞进去满口飞沙，更何况风大的无论说什么也不能被听清。 公路上能见度很差，要是站在路边挥手的话，大概率会被错过了。 顾云野看着汽车前照灯的那两点光芒越来越近，活动一下脖颈，收紧核心，稍微跳了跳。 然后他迅速转身，朝着与汽车行驶同向的方向，开始跑。 车与顾云野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顾云野一边继续闷头狂奔，一边侧身，在与车辆擦肩而过的时候，猛地拍驾驶座的侧边车窗。 于是车上的人看到顾云野。 车速稍微减慢了一点，但是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顾云野继续跟着车跑，敲侧窗玻璃的动作愈发用力。 他透过模糊的玻璃，看到车里面坐着两个人，后排座位上铺着一条灰白色的毡毛毯子。 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的两个人对视了一下，然后驾驶座上的那个小哥缓慢踩下刹车。 车轮压过沥青路面上粗粝的沙子，向前又滑行了一段距离，然后停下来。 顾云野喘着粗气，跟上去，在摇落的驾驶座玻璃外面站住了。 “......不好意思，”顾云野一手撑着腰，他的嗓子有点哑，说话的时候口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儿，“请问你们是要往哪里去？可以让我搭个便车吗？” 车上的两个人再对视一眼。 坐在驾驶座上的是个面向还略显青涩的年轻人，理了个简单的平头，穿着牛仔裤皮夹克，是很利落的打扮。 他转头看着顾云野，有点迟疑地问道，“你是要到哪里去？” 顾云野干笑了一下，“我都行，你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平头青年的面色变得有点怪异，“我们要去林肯小镇，你要一起吗？” 林肯小镇？那是什么地方？ 顾云野眨一下眼睛，然后笑道，“好呀，那我现在可以上车吗？” 平头青年转头和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人确定了一下，那个有着鹰钩鼻和锐利眼神的男人简单地点了一下头。 于是平头青年再回过头看着顾云野，“上车吧。” “行李可以放在后备箱......”平头青年话还没说完，顾云野就打开车门坐了进来，然后又迅速地关上车门。 “没关系，我没有行李。”顾云野冲着后视镜咧嘴笑了一下。 平头青年的神色有些惊诧，“你什么都不带就去林肯小镇么？” “......嗯？”顾云野有点无辜地看着平头青年映在后视镜上的脸。 顾云野醒来的时候是在公路边上，睁眼便看见灰扑扑的天，还有黄滚滚的沙。他的脑子里和他的双手上是一样的空空如也，没有记忆也没有行李。 现在顾云野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他叫顾云野。 “......没有行李，会不行吗？”顾云野有些为难地舔了舔后槽牙。 “倒也......”平头青年瞥了一眼鹰钩鼻男人的面色，“不是不行。” 聊天进行到一半，后排座位上的那条毡毛毯子突然动了，它凑到顾云野身上来，身体末端的一络白色毡毛疯狂摇动，然后朝向顾云野的那一端吐出了一截温热的粉红色的东西。 哦，原来不是毡毛毯子，是一条狗。 那条毡毛大狗正在热切地向顾云野摇尾巴吐舌头。 “嘘，威利。”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鹰钩鼻男人对着毡毛大狗轻斥了一声，毡毛大狗于是从顾云野身上下来，又重新到座位上卧好了。 “好可爱，”顾云野轻轻笑出声，他伸手放到毡毛大狗身上，抚弄着大狗的毛，“它叫威利吗？” “嗯。”鹰钩鼻男人的视线通过后视镜落到顾云野身上，然后他轻轻做了个手势，示意平头青年可以出发了。 平头青年换挡，踩下油门。车辆逐渐加速，沿着公路向前飞驰，前往平头青年口中的那个“林肯小镇”。 毡毛大狗很亲人，过了不一会儿就和顾云野熟起来了。 它悄悄往顾云野的方向挪了挪，然后把脑袋搭到顾云野的膝盖上。 鹰钩鼻男人看见了毡毛大狗的小动作，警告地瞥了它一眼。 顾云野笑着拍拍毡毛大狗的头顶，“没关系的，它很乖。” 毡毛大狗听懂了似的，又摇摇尾巴。 “对了，刚才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顾云野。”顾云野屁股朝前挪动一下，倾身向前，冲着鹰钩鼻男人伸出右手。 “乔治·伍德。”鹰钩鼻男人握住顾云野的手。他的手大而有力，食指与拇指的指腹有枪茧。 “非常感谢您愿意让我上车！”顾云野很感激地冲乔治点点头。 “没什么，”乔治收回手，“你不是本地人吧？” 他是本地人吗？ 顾云野看看后视镜中自己的亚裔面孔，再看看鹰钩鼻和平头青年的典型盎格鲁撒克逊长相，“我不是本地人。” 乔治略微蹙眉，“那你从哪里来？” 顾云野张口，但愣是没吐出半个字来。 这个问题难住他了。 他从哪里来？他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 是随便编个地方敷衍搪塞过去，还是说真话呢？ 顾云野短暂地思索了一下，决定还是说真话为好。 毕竟他除了自己的名字，对其他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从哪里来，”顾云野挠了挠后脑勺，“我醒来的时候就在公路边，然后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就再也想不起别的东西来了。” 平头青年听着顾云野这话，握紧了方向盘。 而那个叫乔治的鹰钩鼻男人眉头皱的更紧。 “是真话。我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顾云野吞咽一下唾沫，他有点担心这两个人不相信他，然后勒令他下车。 毡毛大狗头顶轻轻蹭一下顾云野的掌心，乔治回过头来看着顾云野的眼睛。 顾云野毫不躲闪地对上乔治的眼睛，很坦然地任由他打量。 乔治没有从顾云野的眼中看出说谎的痕迹。 “顾云野？”乔治问。 “是。”顾云野点头。 “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乔治问。 “是。”顾云野再次点头。 乔治沉吟一下。 “我们现在要去林肯小镇，林肯小镇是这方圆几百里唯一的水源地，本来是会定期朝周围的几个镇子送水的，但是这一次已经超过了送水的期限，而林肯小镇还没有把水送过来 2. 初来乍到（二） 《失格小镇》全本免费阅读 顾云野被放在一家面包店的门口。 顾云野看着理查德和乔治开着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街道尽头的风沙里。 他这才回过头打量这家面包店。 面包店前头铺着各色碎石子点缀的台阶。一共三级，往上走就是面包店的透明玻璃门。 天色很暗，灰沉沉的，面包店里面亮着灯，灯光看上去温暖极了，而烤架上摆放着的各色面包看上去也很诱人。 顾云野转身打量一下自己被放下车的这条街道。 空无一人，只有被风和沙尘裹挟着纷飞的一张单薄的传单。 那张传单正正好落在顾云野脚边。 顾云野弯腰捡起传单，上面老式油墨印刷的字迹已经稍显模糊了，一张图片糊成一团，看不清楚，只剩下标题还算做醒目。 【林肯小镇有关宵禁的最新通告！！！】 标题后面缀着三个感叹号，看起来这条消息很重要。 顾云野视线略过标题部分，顺着后面的正文小字继续往下看。 【自镇长颁布十点之后禁止上街的宵禁之后，陆陆续续有小镇居民违反宵禁规定。】 【然而自2月17日至今，我们已经接到数十起报案。凡事违反了宵禁规定的人，都莫名其妙失踪了。】 【请大家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一定不要违反宵禁！！！】 【如果在晚上遇到有陌生人敲门，请您一定......】 顾云野看到这里，后面的字迹便看不清楚了。 看来宵禁不是林肯小镇设定来限制居民的？而是用来保护他们的？ 违反了宵禁的人都失踪了？敲门的陌生人到底是什么？ 顾云野盯着那团模糊的字迹若有所思。 现在有一个最大的问题，自己初来乍到，对这座林肯小镇一无所知。就算他有心要遵守宵禁规则，他也不一定能找到过夜的地方啊。 肚子又“咕咕”叫了两声，顾云野两下把传单折成一架纸飞机，抬手把它飞进裹着黄沙的大风里。 然后顾云野信步走上碎石子台阶，拉开了面包店的玻璃门。 如果他都能运气好到搭上顺风车，是不是也有可能再蹭一顿饱饭，找个能过夜的地方呢？ “您好！”顾云野走进面包店，那玻璃门的弹簧力量很大，仿佛有知觉一样的，在顾云野走进面包店之后迅速关上了。 玻璃门合上的时候发出一声突兀又刺耳的“吱呀”声，把灯光明亮的室内衬地有些气氛怪异起来。 没有人答话。顾云野四顾，也只看见烤架上摆放齐整的面包，和烘焙房里面亮着红灯的烤箱。 “请问有人在吗？”顾云野加大了音量又问一遍。 还是没有人应答。 顾云野只好顺着一排排的烤架继续往面包房深处走。 “您好？请问有人吗？”顾云野一边走一边问。 刚刚他们开车进入这座小镇的时候，街道上就连一个行人都没有。现在进了街边上这家面包房，也是一个人都没有。这座小镇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吗？ “您......”顾云野正要第四遍出声询问，然而只吐出一个字，他便噤了声。 顾云野抬头的时候正好和坐在柜台后面的店主对上视线。 ......坐在柜台后面，应该是店主吧？ 姑且认为那就是店主吧。 店主是个老妇人，肤色枯黄，两只眼窝深深地凹陷进去，两枚浅色的浮现着血丝的眼珠正直勾勾看着顾云野。 顾云野就是天大的胆子，冷不丁对上这样一双眼睛，也被惊得心头血倒流了一下。 那个老妇人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老妇人穿着深栗色的荨麻衣裳，手里头正在打着一团毛线。 两根很长的银钎子，在棕色的毛线里面缓慢地穿梭着。 “您好，”顾云野挤出一个笑来，“请问您是店主吗？” 老妇人很漠然地点头，手上的动作并不停，她的拇指上戴着顶针，指关节变形很严重。 “呃，那个，想问问您，您这里还需要招收员工吗？我什么都可以干。”顾云野往前两步，走到离柜台更近一些的位置，然后伸出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给老妇人数他能做的事情。 “我可以帮您推销。”呃，不过这么冷清没什么人气的小镇，估计推销也没有什么用处吧？ “我可以和面，做面包。”其实顾云野不太会，但是不会总可以学的。 “我还可以替您打扫卫生，干一些杂活。”这个是顾云野确实能做的事情。他看着老妇人形容枯槁的样子，应该不像是能独自支撑这么一个店面的样子。 老妇人听着他说完，一双浅色的眼珠浑浊，里面没什么人气。 老妇人缓缓摇头。 面包店不需要员工。 顾云野有点为难地挠了挠头发。 老妇人不像是能有效沟通的样子，他应该，确实没有机会留在这里了？ “那，”顾云野视线环顾一下自己周围的烤架，上面放满了各种口味的面包，“我能吃一个面包吗？我赶了一天路了，什么东西都没有吃，实在是，很饿。” 顾云野很厚脸皮地冲着老妇人笑了一下。 老妇人看着顾云野，手上的银钎子缓慢地钩毛线。 顾云野吞咽一下口水，心里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然后老妇人便点了头。 顾云野喜上眉梢，连着对老妇人说了好多声“谢”。 老妇人只是盯着他，依旧一言不发。 顾云野伸手向烤架，拿下了一个看上去体积最大的面包。 面包拿在手上，顾云野却突然变了脸色。 他拿起面包在手上掂一掂，借着灯光又仔细审视了一番。 这不是能吃的面包。 这是蜡做的面包。 顾云野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凝起来，他又轻轻把那块“面包”放回到烤架上。 然后他再观察一下烤架上的其它面包。 它们也是蜡做的。 顾云野心里微微发凉。 老妇人还在盯着他看，看的顾云野心里越来越发毛。 “谢谢您啊，”顾云野一面转身向老妇人赔笑，一面一步步向门口退，“我刚才实在是太冒犯了。” “这天底下哪儿能有不劳而获的事情呢？” “所以我不能拿您的面包。”顾云野说话间已经退到了门口，他向老妇人鞠了个躬，然后转身开门。 可是门打不开了。 冷汗顺着顾云野的背脊滑下来了。 “笃，笃”的声音从顾云野背后传来。 老妇人手里面握着一根藤杖，佝偻着腰身，朝着顾云野走来了。 顾云野转身看着老妇人，开始思索，如果老妇人率先发起攻击，他动手防卫的正当性。 下一秒老妇人从烤架上随手拿下一个面包，塞到顾云野怀里。 枯瘦的手臂，不容抗拒的力道。 顾云野被坚硬的蜡质面包戳到胸口，龇牙咧嘴。 老妇人的眼睛望着他，淡漠又严苛。 于是顾云野只好双手接过那个蜡质面包。 “谢谢您。”顾云野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老妇人依然没开口说话，她转身，拄着自己的藤杖，一瘸一拐又走回柜台后面了。 顾云野转身去开门，这回门打开了。 顾云野逃也似的走出面包店。 - 顾云野怀里揣着那个蜡质热狗包，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林肯小镇的街上。 他抬头看着天色以辨别时间。 光线一点点暗下去，但又没有到彻底黑下来的地步，再结合着这边夏末秋初的温度，应该是晚上六七点的样子。 街上还是一个人都没有，静谧地让人心里惴惴不安。 顾云野现在迫切需要找到一个能说上两句话的人。 至少告诉他去哪里能谋一份差事，混饱肚子吧？ 早知 3. 初来乍到（三） 《失格小镇》全本免费阅读 “你也不怕我在里面加了什么东西吗？” 屋主人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出声了，顾云野一个人蹲在门边上，一只手捂住嘴，痛苦地呛咳。 咳了半分钟，屋主人幽幽地出声道，“小朋友，你可真会演。” 顾云野把捂着嘴的手放下，脸上笑得云淡风轻又得意洋洋，让人很疑惑这两种情绪为什么能这么妥帖地结合在一起。 “谢谢夸奖。” 顾云野端起玻璃杯，将里面的清水一饮而尽。 “你胆子真的很大。”屋主人再次沉沉发声。 “没办法，”顾云野耸耸肩，拿起托盘上的黄油面包，饿死鬼一样不顾形象地往嘴里塞，“谁让大家都怕我？” “我是小镇上来的陌生人，无论如何，”顾云野三两口就把面包全塞进嘴里了，他一边咀嚼，一边对着好心给了他食物和水的屋主人分析，“我看起来都像是比当地居民更让人不放心的存在。” “所以之前我敲了那么多户人家的门，而没有一个人愿意吭声。” “大叔你回答了我的问题，还给了我吃的和喝的。”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帮我，但是你应该也没有害我的理由。” 顾云野说完，用手背在唇角蹭了一下。 他端起托盘，沿着那个送报纸的小洞递进屋里去，“谢了，大叔。” “不用谢。”门后面的男人声音沉沉地回应。 “你该走了，”男人从洞口接过托盘，对顾云野说，“找个能过夜的地方。” 顾云野拍拍膝盖上的浮灰，站起来，“您能再给我支一招，我该去什么地方过夜吗？” 男人沉默一下，然后道，“教堂。” 教堂么？ 顾云野微微偏头思索。 倒是一个神圣的去处呢。 “好，谢谢大叔！”顾云野再次道谢。 “对了，我叫顾云野！”顾云野朝着厚重的橡木门挥挥手，然后拾级而下，“有缘再见咯，大叔！” 屋后的男人透过猫眼看着顾云野一步步走开，没吭声。 直到他的视线落在顾云野胸前抱着的面包上，男人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可是顾云野已经双手抄着兜，步履轻快地走远了。 - 顾云野又折回林肯小镇的街道上。 现在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节约能源，街道两旁的老式路灯并不全开，隔个四五盏才有一盏灯是亮的，把本来就冷静凄清的街道衬地更加鬼影憧憧。 顾云野抱着那块蜡质面包往教堂的方向去。 教堂是一座哥特式建筑，有着高高的尖顶，在林肯小镇一系列低矮平房的簇拥下十分显眼。 教堂在小镇的东南角，顾云野目测自己还要走过两条街道才能抵达。 这一路上依然是一个人也不见。 送顾云野到林肯小镇的理查德和乔治也全无踪影，让顾云野不由得疑惑他们是到哪里去了。 理查德是第一次来林肯小镇，但是乔治看样子已经对这里比较熟悉了。 他们上一次来的时候，林肯小镇也是现在这样，连一个人影都见不到吗？ 他们要去调查供水的事情，会遇到什么意想不到的突发情况吗？ 或许自己还能够碰上他们，搭他们回程的车，到一个比林肯小镇更有人气儿的地方吗？ 顾云野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教堂门口。 教堂看上去有些破败，绘制着宗教画的彩色玻璃窗上面积累着岁月悠长的尘埃。 等顾云野到了教堂门口的时候，一个蓄着白发白胡子，穿着教士长袍的老头子正在锁门。 一双骨骼嶙峋的苍老的手正在颤巍巍地给教堂的大门挂上锁链。 “那个，不好意思，”顾云野走上前去，打断了老头子正在往教堂大门挂锁链的动作，“请问教堂现在还可以进吗？” 老人很缓慢地回过头来看顾云野，摇头，声音沿着枯瘦的脖颈向上，从两片同样枯瘦，并且失了血色的嘴唇里面传出来，“不可以，已经到了教堂关门的时间了。” “但是刚刚有人跟我说，晚上可以在教堂里面借宿。”顾云野看着老头。 老头一双浑浊的眼珠也从铁锁，缓慢移动到顾云野脸上。 “谁跟你说的？”老头开口，声音有些阴恻恻的。 “不认识，”顾云野耸耸肩，“一个好心的当地人。” “你来晚了，教堂该关门了。”老人继续摇头，然后苍老多褶的手把铁链子在教堂的门把手上绕过几圈。 “唉，别介啊。”也不知道顾云野是哪根筋抽错了，居然直接上手阻断了老人的动作。 老人回过头来看他，一双暮气沉沉的眼睛里有隐约的怒意。 “我不是有意冒犯，但是俗话说得好，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是吗？”顾云野冲着老人眨眼睛。 “您应该知道林肯小镇宵禁的规则吧？” “我是个外乡人，这里没人肯收留我。除了这座教堂，我找不着其它落脚的地方了。” “我还很年轻，不想就这么死掉。” “所以您放我进去吧，我保证不会乱动里面的任何东西的。”顾云野的眼神和表情都很诚恳。 老人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顾云野一只手拦着老人锁门的动作，另一只手把面包店老板强制给他的蜡质面包抱在胸前。 顾云野突然灵机一动。 “我带来了贡品，是要献给神的。” 顾云野把蜡质面包捧出来，送到老人鼻子底下。 老人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借着昏暗的暮色看了一眼顾云野捧在手中的面包。 这位老人家看上去年纪也不小了，也到了该老眼昏花的时候了。 他应该看不出......这面包不是真面包吧？ 老头皱着眉看看面包，又抬头看看顾云野。 像顾云野所期望的那样，他并没有看出面包的异常，反倒被顾云野的谦卑虔诚所打动了。 “行吧，”老人缓缓点头，他把已经缠绕好的锁链，又一圈一圈地从教堂大门把手上取下来，“那我今天姑且放你进去住一晚上。” “谢谢您，”顾云野把面包夹在胳肢窝下面，双手在胸前合十，冲老人微微颔首，“也谢谢慈悲的神，愿他保佑我，也保佑您。” 做完这一套动作，顾云野还煞有介事地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老人也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然后他取下锁链，把教堂的大门打开。 “进去吧。”老人道。 一股阴湿的霉味儿顺着大门开启的一条小缝泄露出来，直扑顾云野的正脸。 顾云野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到现在不由得不产生一些疑虑。 好好的教堂为什么会这么破败？不仅外面落满了灰，而且还散发出一股陈年的霉味儿？ 还有为什么这个老头在傍晚离开教堂的时候，要给教堂上锁？ 教堂......不应该是时时敞开大门的吗？ “我是林肯小镇的神父，迪利亚。”老人看着顾云野在胸前又画了一次十字，然后猝染发力，把顾云野推进了教堂里面。 顾云野睁圆眼睛。 下一秒大门被人关上，用力之大，在两扇木门闭合的时候，在昏暗的空中撞出一阵细小的尘埃。 “愿上帝保佑你。”迪利亚神父在门外低低地咕哝了一声，然后便又响起锁链碰撞的窸窣声。 所以他现在是被锁在教堂里了。顾云野挑一下眉。 “神父大人，”顾云野的声音从容，甚至还带着一点漫不经心，完全没有被教堂昏昧又恐怖的气氛影响到，“您明天早晨还会过来开门吗？” “会的。”神父的声音从门外面幽幽传来，在空寂的教堂内部反复回响。 “那到时候能麻烦您给我带一份早餐吗？”顾云野对着大门咧嘴笑，笑出 4. 初来乍到（四） 《失格小镇》全本免费阅读 “谁啊？”顾云野翻个身，从长椅上下来，然后向着教堂大门的方向走。 外面的呜咽声依旧，如泣如诉，不似人类。 顾云野微微皱眉，他走到离大门还有两步的距离，然后停下来。 “能说人话吗？”顾云野问道。 门外的呜咽声稍微止息。 半刻之后，传来幼小孩童的稚嫩嗓音。 “好心的先生，”小孩儿的声音很脆，带着一股怯生生的意味，让听了的人忍不住会心生怜惜，“我的爸爸妈妈把我从家里赶出来了，您可以收留我在这里过一晚上吗？” “外面天色很黑，而且晚上的风也好冷......”小孩儿的声音中透露出哽咽的倾向，“好心的先生......您可以放我进来，住一个晚上吗？” 顾云野挑挑眉。 “我很乐意让你进来住一个晚上，”顾云野听着门外的呼吸声逐渐急促，那是难以掩饰的兴奋，“但是，”顾云野很恶劣地来了个转折，“这里是教堂，不是我的私人住所，所以我没办法决定你今晚是否可以住进来。” 外面急促的呼吸带上了一点愤怒的“呼哧呼哧”的声音。 “先生，既然这里是教堂，那就是一个大家都可以进来的地方。您为什么要将我拒之门外呢？” 顾云野睁大眼睛，“亲爱的小朋友，我哪句话是将你拒之门外的意思了？” “还有你自己难道看不到吗？大门上挂着锁链，钥匙在神父的手上，而我是被锁在教堂里面的那个人。” “你觉得我要怎么放你进来？” 不管外面的那个东西是人，还是别的什么，都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 装作小孩儿博取同情心？ 可是这骗术也太拙劣了。 他（或它）难道看不见大门上挂着的锁链吗？ 顾云野轻轻“啧”了一声，有些失望地摇头。 外面的呼吸声愈加急促，“呼哧呼哧”的声响也越来越大。 然后有什么东西突然开始撞击教堂的大门。 厚重的六米高木门被撞得颤抖，拴在门把手上的锁链被摇晃地哗啦啦直响。 顾云野后退半步，皱眉看着门外面的东西作妖。 顾云野竟然不害怕。他也说不出来是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很习惯这样的场面了。 不管大门被撞破之后，冲进来的是什么东西，或者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他都能找到办法解决。 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撞击持续了一会儿，厚重木门上陈年的灰屑纷纷扬扬掉下来。顾云野退的更远了一些，躲开飘落的浮灰。 片刻之后撞击停止，门外浊重的喘息声也逐渐减弱，又变成了稚拙可怜的孩童声音。 “好心的先生，您能允许我进来吗？”孩童声音楚楚可怜。 “我不允许你进来，你不还是在撞门吗？”顾云野双臂在胸前环抱，好整以暇地和那个孩童声音对话。 “好心的先生，”孩童声音逐渐浮现出怨毒的色彩，“请您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您能允许我进来吗？” “我能允许你进来吗？”顾云野并不顺着他（或它）的心意，很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把等在门外头的孩童声音惹得更急。 “对，您能允许我进来吗？”声音里透露出一种病态的迫切。 “要得到屋主人的允许，你才能进到别人的房子里吗？”顾云野看着教堂的木门，脸上神情若有所思。 “只要得到允许，你就能够穿透一切物理障碍，畅通无阻？”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的孩子啊！好心的先生！”孩童声音又开始呜咽。 “哦？是吗？”顾云野不为所动。 “那你进来之后呢？会做些什么？那些放你进屋的人最后都消失了吧？” “违反宵禁的人也消失了，他们是不是也和你有关系？” “先生，您的问题太多了。”孩童声音变得阴毒又怨恨，“而且您一点也不好心！” “居然放任一个孩子在夜晚流落街头！”孩童声音随着这句话逐渐变了调，说到最后，声音尖锐地刺痛人的耳膜。 顾云野皱眉，心里万分的不爽，已经懒得再和门外面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继续拉扯了。 外面的东西又开始撞门。 一边撞门，一边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啸。 不过如果没有得到屋主人的同意，他（或它）是进不来的。 所以顾云野并不再理会他（或它），转身走回到自己刚刚睡觉的那个长椅，重新卧倒在长椅上，和衣而眠。 顾云野......心还真是够大的。 嗯......夸顾云野心大，但是真实情况却也不尽如此。 顾云野闭上眼睛，尝试着再次进入梦乡，但是木门受撞击的声音，还有不知名东西发出的刺耳尖啸是在太过于嘈杂了，所以顾云野努力了很久也没能睡着。 顾云野皱着眉，积攒了很久的怒火终于在他第十七次翻身的时候爆发了。 “够了！”顾云野猛一个翻身坐起来，冲着教堂大门的方向呵斥。 “再吵把你吊起来打！”顾云野黑着一张脸，对着门外头的东西放一些无意义的狠话。 然而出乎顾云野意料，门外的声音居然真的消停了。 撞击停止，尖啸声也变成小声的抽泣。 “闭嘴！”顾云野又呵斥了一声。 这下连小声的啜泣也停止了。 想不到啊。顾云野在心里摇摇头。 之前明明还闹得那么凶。居然吼两句就消停了？ 看来以后遇到妖魔鬼怪不要怕，先用吼的就行了。 顾云野在心里对自己这个发现点点头，然后又躺回到长椅上。 这一次没了门外面的嘈杂，顾云野很快就睡着了。 一束轻浅的月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左上角的小缺口，射进教堂里面，落在顾云野的脸上，映出他安恬的睡颜。 一夜无梦。 - 第二天早晨，顾云野是被落在他脸上的太阳光弄醒的。 他睁开眼睛，刚刚睡醒还有些懵。 顾云野坐起来，抹了把眼睛，舔舔嘴唇，不自觉地又打量了一番教堂的内部环境。 白天的教堂和夜晚的教堂不大一样。 晚上光线太暗，什么都看不清楚。 而白天......阳光透过悬挂在窗边上的血红色帷幔射进来，把整个教堂都渲染成一种诡异的血红色。 为什么会有教堂挂这种血红色的厚重帷幔？ 顾云野站起来，伸个懒腰，视线与耶稣基督受难像撞上。 耶稣垂着眸，对昨夜的一切一无所知。 顾云野冲着耶稣点了点头，道一声早上好。 然后他便看到了祭坛。 祭坛上的托盘里，昨天顾云野摆放蜡质面包的地方， 5. 供水厂（一） 《失格小镇》全本免费阅读 “是吗？”顾云野耸耸肩，面上的神情颇有些不以为意。 “那请神父您向上帝转告我的感激之情。”顾云野面向迪利亚神父鞠了一躬，然后右手食指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迪利亚神父回以一礼，口中喃喃念了声“阿门”。 顾云野面上的笑突然变得有点坏。 “可是神父，我有个问题不明白。” 还真是个多事又狡猾的年轻人啊。 迪利亚神父皱眉，但是在神面前，他还是尽力保持着自己宽容博爱的形象。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问题，我的孩子？” “撒谎也是七宗罪之一吧？”顾云野看着迪利亚神父，唇角勾起一个弧度。 “神父昨天明明答应了我，要给我带一份早餐来，可是您今天食言了呢。” “这难道不是渎神的行为吗？” 迪利亚神父皱起眉，他看着顾云野，面上的表情一下子冷下来。 “你自己看看你自己，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你不过是魔鬼的后裔而已。” “我们愿意收留你一晚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不仅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却还在这里吹毛求疵？” “你走吧。”迪利亚神父看着顾云野，冷冷下达了最后通牒。 “我以为神不会在乎他的子民有什么颜色的眼睛和头发。”顾云野无所谓地耸耸肩。 “不，”迪利亚神父的眼袋耷拉着，眼睑被深色的阴影所笼罩，“神是不会保佑你的。” “嗯，您说的对。”顾云野点点头。 因为昨晚门外有怪物敲门的时候，神确实没有出来救他。 神还吃掉了他供奉的面包。 多可笑。 顾云野不信神。 他只相信他自己。 他最后与迪利亚神父点点头，算是道过了再见。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堂。 - 顾云野走在林肯小镇的大街上。 今天的天气不错，太阳一早就准时露面了。阳光把云层割得七零八落，普照在阴森的小镇上，平等地温暖每一位圣人和每一个垃圾。 今天早上街上陆陆续续出现了人。 虽然这些人面上的表情神态都不像寻常小镇上的居民，但是好歹顾云野终于见着林肯小镇上的大活人了。 只是那些人偶然从他脸上扫过的视线，都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 像是......某种敌视的情绪。 顾云野没细想为什么那些人看他的眼神怪异，而是一边走一边复盘来到林肯小镇之后，这一个晚上发生的事情。 原来昨天没人是因为宵禁。 自从宵禁颁布之后，林肯小镇上的人一旦太阳落山就不会再出门了。 不过这里的街道确实要比寻常小镇冷清很多。 路人脸上也没有笑容，他们一边赶着自己的路，一边将视线在街道和周围的路人身上来回巡梭，好像时刻在警惕着什么，仿佛过街老鼠一样。 像顾云野这么轻松自在走着路的人，反倒像是一个异类了。 “您好，我可以问一问，水资源运输工会怎么去么？”顾云野找了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走上去问路。 明明只是问个路而已，那姑娘却好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她转脸看着顾云野，一双眼睛里是警惕又恐惧的闪烁着的光芒，樱色的嘴唇开合几次，也愣是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顾云野也没料到会是这样。 把人家吓成这样，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过意不去。 顾云野举起自己的双手，往后退了两步，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然后他又轻轻开口，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您好，我只是想问问，水资源运输工会应该怎么去。” 当时在来的路上，理查德告诉顾云野说，他说不定能在水资源运输工会找到一份糊口的差事，顾云野给记下来了。 姑娘看着顾云野，又看看街上往来的路人，她突然上前两步，抓了顾云野的袖子。 “跟我来。”姑娘带着顾云野走进一条暗巷。 “你不是这里的人吧？”走到没人处，姑娘停下来，她转身看着顾云野。 姑娘带着一顶金黄色的草帽，草帽下头露出她的两根光泽的褐色长辫子。 这是个很美的姑娘。 并且她那双澄澈的小鹿似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强有力的生命的光彩，与大部分顾云野在小镇遇到的人都不一样。 所以顾云野很容易就先入为主地对姑娘产生了信任和好感。 “嗯。”顾云野点头。 “我们这里都管你说的那个地方叫供水厂，”姑娘向顾云野解释，“只有外面的人会管它叫水资源运输工会。” 姑娘打量一下顾云野的黑眼睛黑头发，又补充道，“而且你长得也和我们不一样。” “唔。”顾云野点点头，表示他同意姑娘的观点。 “所以你要小心一点。”姑娘警惕地看看暗巷巷口，所幸并没有人往这个方向看，注意到他们两个。 “镇子上最近很不太平，出了很多事情。大家现在都很排斥陌生人。” 姑娘说到这里，好像回想起了什么不大好的事情，突然颤抖了一下，“你要注意安全。” “好。”顾云野轻声回答，他在心里默默对姑娘道了谢。 “对了，你是问我供水厂怎么走的来着，”姑娘有点懊恼地拍了拍自己脑袋，“光顾着和你说话去了。” “喏，你看，”姑娘指一指暗巷的出口，“从这里走出去，左转，走过两条街，在街口你能看见一家瓷器店，到了瓷器店之后再右转，往北一直走，走上个半里路，就是供水厂了。” 姑娘说完，转脸来看着顾云野，似乎想要从顾云野的表情判断他记住了没有。 “嗯，我记住了，”顾云野笑着点头，“谢谢你！” “没什么。”姑娘摆摆手。 “那我就去供水厂了。”顾云野向姑娘道了再见，转身要往暗巷的出口走。 “哎，你等一下！”姑娘叫住顾云野。 她飞快地跑两步追到顾云野身后，把自己戴着的草帽摘下来，微微踮脚，扣到顾云野头上。 “这样子大家就不会一直盯着你看了！”姑娘看着顾云野戴着草帽的样子，很满意地笑了。 看来就算是林肯小镇这种地方，也是会有好人的。 顾云野朝姑娘敬了个很绅士的礼，按照她说的方向往供水厂去了。 - 供水厂。 一座庞然巨兽一样的建筑，坐落在林肯小镇的西北角，在干燥贫瘠的土地上投下一大片的阴影。 顾云野在门口张望一下，供水厂门口并没有守门的人。 于是顾云野把自己头上戴着的草帽帽檐再压低一些，然后走进了供水厂中机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 走进供水厂的铁栅栏大门，先是要经过一个贫瘠的院子，一条长长的走廊，然后才到达供水厂的内部。 厂房的进门处摆着一张桌子，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男人胳膊肘撑在桌面上，耳朵上别着一支钢笔，正在打着盹。 那支钢笔应该已经很久了，笔帽已经绽出点点锈迹，然后从笔头有丝缕墨水淌出来，弄脏了那个中年男人的耳廓。 不过中年男人浑然不觉，在一片机器轰鸣声，还有烟尘四起的厂房中睡得很香。 “您好！”顾云野走到那张桌子前，厂房里的声音太嘈杂，迫使他不得不弯下腰去，凑到男人耳边大声说话。 男人依然闭着眼睛，他被浓密髭须掩住的一张嘴有规律地扯着鼾。 “您好！”顾云野加大了音量，几乎是吼出来的。 男人被惊醒了，他哆嗦一下，耳后别着的钢笔颤一下，险些滚落下来。 男人睁开眼睛，抽一抽鼻子，还是一副迷蒙未醒的模样。 “你好，什么事？” “请问你们的供水厂还招工人吗？”顾云野大声问道。 “嗯，”男人点点头，然后他抬起头，将顾云野从上到下很 6. 供水厂（二） 《失格小镇》全本免费阅读 “好了，我已经帮你登记好了。”会计最后在纸面上草草写完一行字，合上笔帽。 “你跟着杰森去换工装吧，”会计抬笔指指杰森，咧嘴笑，“这个大块头是供水厂里面说一不二的大哥，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问题，或者是搞不定的事情，找他就好了。当然也可以来找我。” “不过得是在我醒着的时候。” 会计嘟嘟哝哝说了一串话，然后向着顾云野和杰森挥一挥手，又支着下巴开始打盹了。 “走吧。”杰森向顾云野点点头，带着顾云野往工厂里面走。 “小伙子，你分到的是什么活儿？”杰森一边带路，一边和顾云野闲聊，他有着刚毅的面部轮廓，以及和蔼近人的性格。 “污水处理。”顾云野答道。 “污水处理？”杰森听到顾云野的回答，忍不住皱起眉。 “这可不是个好差事。”杰森带着顾云野走到员工更衣间。 “嗯......”顾云野很坦然地笑一笑，“可是我也找不到其它的活计了。” 顾云野摘下头上戴的帽子，露出他的黑眼睛黑头发来。 杰森的眉头又皱了一下。 “以后你在外面的时候尽量把帽子戴好，别把你的头发和眼睛露出来。” “最近镇子上不太安全，大部分居民对外来人员的敌意都很大。” 杰森一面向顾云野交代，一面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一个斑驳的铁皮柜，从里面拿出顾云野工作时候要穿的行头来。 “可以麻烦展开说说吗？”顾云野接过杰森递给他的污水处理全套防护装备，那是一条胶皮背带裤，包含从靴子到胸口的所有部分。 顾云野单腿着地，金鸡独立着把左腿迈进胶皮背带裤里。 “因为水资源的事情。”杰森言简意赅。 “嗯？”顾云野左脚伸进胶皮靴里面，然后他更换重心，把右腿也套进防护服里面去。 这套防护服很重，穿在身上不仅很闷，而且连行动都滞缓起来。 不过像这种老式胶皮到底有没有防护的功能，这还要另当别论。 “你应该知道林肯小镇是整个西部唯一的水源地，然后我们现在在的这家供水厂，是林肯小镇，也是整个西部唯一的一家水处理厂。” 顾云野点头，他把两只胳膊从防护工装背带裤里面伸出来，然后自己调整了一下背带的长度。 “但是，”杰森四顾一下，确定员工更衣室里除了他和顾云野之外，便没有第三个人之后，他凑近顾云野，压低声音，“供水厂出了问题。” “嗯？”顾云野挑一下眉。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之前理查德和乔治说要调查的供水问题，应该和这家供水厂有关吧？ “污染。”杰森抿抿唇。 “污染越来越严重了，我们现在的初级水净化率只能达到百分之四十。这些水没办法达到饮用标准。” “之前原本过滤两次就能得到净化率百分之九十五的合格水源。但是现在我们要过滤七次。” “过滤间的净化器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在运转，但就算这么超负荷运转，我们还是没办法生产出和之前数量相当的纯水。” “所以我们现在已经没有能力向周边的小镇供水了。” 杰森说着，声音越压越低，到最后，他几乎是凑到顾云野的耳边上，最后一句话像是微不可查的一声叹息，“更何况水资源污染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所以......其实厂长有计划不再往外面供水了。他要把所有的水资源都囤起来。” 杰森说完，他又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子，然后把防护面具从柜子里拿出来，递给顾云野。 但是无论杰森面上怎样刻意地表现若无其事，顾云野还是通过他紧抿的唇角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 如果唯一的水源地停止向周围的人类聚居地供水的话......应该会死很多人吧？ 员工更衣室的墙上挂着一面老式挂钟，挂钟的秒针一圈一圈地规律地走动。 秒针每走过一圈，分针便也随着走过一格。 不知为什么，尽管处在水处理机器运转的嘈杂轰鸣当中，顾云野还是能清晰听见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规律又刻板，是铁铸的准则，超越永恒，让人不寒而栗。 还差两秒钟到七点五十九分。 一秒钟。 八点整。 一阵刺耳的电铃声响起。 电铃声刺破人的耳膜，让人忍不住皱眉。如果是体质较为虚弱，而神经过分敏感的人，听着这个电铃声，还能有机会察觉到自己腹腔中会产生某种类似于反胃的感觉。 杰森回过头来看着顾云野，“到了上班的钟点了。” 顾云野点头，调整一下松紧带，然后三两下戴上防护面罩。 “员工一般会在七点四十五到七点五十五在更衣室，你要么早一点到，要么晚一点到，尽量别和他们扎堆。这里面有些人比较......激进，我怕到时候他们会跟你闹不愉快。” 杰森仍有些不放心地向顾云野交代。 “还有，刚才懒虫应该已经跟你说过废水处理的危险性了。” 顾云野点头，“懒虫”应该就是那个经常打盹的会计的绰号。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是顾云野潜意识里已经将“懒虫”和杰森，还有那个送给他草帽的年轻姑娘，划分到了同一类别：诡异小镇上的正常人，以及好人。 “我知道穿着全套防护服和面罩会很闷很热，你会出很多汗，体内水分大量流失。但是无论如何，你在废水处理间的时候，千万不要摘面罩，也尽量不要让那里面的空气和水接触到皮肤。” “那间废水处理间里面已经横着出来三个人了，”杰森的神色很严肃，“我不是在吓唬你。” 杰森最后把一副厚重的胶皮手套递给顾云野。 顾云野接过了，很郑重地道了声谢，然后向强森保证，他一定会按照刚才杰森说过的话做。 杰森的眼神很严酷，“之前那三个人也是这么和我保证的。我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反正命是你自己的，我也再管不了更多了。” 虽然杰森嘴上说的话挺不留情面，但是他走之前用力拍了拍顾云野的肩膀。 某种力量和温暖从杰森宽厚的手掌传到顾云野身上。 “等会儿你跟着标识牌走，就能找到废水处理间了。” “我先走了。你好好干。” 顾云野与杰森道过了再见，然后在蒸汽模糊的防护面罩后面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工头！” 杰森前脚走出员工更衣间，顾云野后脚便也跟着标识牌去自己的工位了。 毕竟刚刚上班第一天，迟到总是不太好的。 更衣间空下来，半米阳光从铁质边框已经锈死的玻璃窗射进来，照透在房间中翻滚的尘埃。 在更衣室的一角，堆满了破损工装的地方，半开的铁皮柜门遮挡之处，突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是一个人。 瘦瘦高高，苍白的肤色，乌青的眼袋，布满红血丝的浅色眼睛。 一个年轻人从铁皮柜门和破损工装后面钻出来，盯着杰森和顾云野先后离去的方向，一言不发，只是浅色的眼珠凝滞，在冰冷的阳光底下看去，平白有几分瘆人。 他就这么默默地盯着门口的方向，盯了大概有几分钟，直到钟盘上的秒针又滴溜溜转过好几圈了，他才回过神来。 他从自己的衣兜里摸出一把钥匙，走到一架铁皮剥落的柜门口，打开柜门。 他从里面拿出自己的工装，是和顾云野一模一样的橡胶连体裤，厚重手套，以及防护面罩。 “懒虫”刚刚忘了跟顾云野说，污水处理车间，加上顾云野，之前一共有五个工人。 死了三个，还剩下一个。 这苍白肤色，眼神凝滞的小子，就是还没死的那一个。 - 距离理查德和乔治到达林肯小镇，已经过去了一个晚上。 他们两个正坐在一个朋友的家里面吃早饭。 餐厅就在厨房边上，空间并不大，但是收拾的很整洁。 窗边的窗帘已经拉开来系好了，透进阳光，也露出外面的景色。 虽说林肯小镇不过是一个灰扑扑、光秃秃的地方罢了，谈不上什么景色可言。 房主人是乔治·伍德的朋友。他的本名叫做什威克，除了本名之外，又另有一个唤做“猎犬”的绰号，得益于他对一切犯罪行为的敏锐洞察。 7. 供水厂（三） 《失格小镇》全本免费阅读 “大家开动吧！”什威克放下盘子，笑出一口白牙，和蹲在桌子底下咧着嘴吐舌头的威利有点异曲同工的神似。 理查德恭恭敬敬接过自己的两枚溏心蛋，乖乖巧巧道了谢。 乔治把自己的餐盘端起来，走到理查德那一边坐（餐桌上共有四把椅子，两两相对），把简旁边的位置留给什威克。 “你怎么下楼来了？”什威克揽住妻子的肩膀，在她面颊上落下轻轻的一吻，“你今天感觉要好些了吗？” “今天感觉好多了，”简仰头接受了什威克的那个吻，她笑得很甜蜜，“老朋友来拜访怎么也得下楼来见一面，要不可不就失了礼数了吗？” “我们之间哪里还用在意这些虚礼。” “乔治才不会跟你计较这些东西呢！” 乔治和什威克异口同声道。 简被两个人的反应逗笑了，她的肩膀轻颤，眼睫也微微颤动，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对了，我还没注意到，还来了一个小朋友呢！”简由着什威克给自己盛汤，她亲切又友好地拿餐勺指了指理查德。 “夫人您好，”理查德忙不迭站起来，向简深深一鞠躬，“我叫理查德，是警探长的下属，此次和探长一起到林肯小镇执行调查，非常感谢您和什威克长官的收留照顾！” 理查德一本正经的介绍再一次把简逗笑了，给她盛了满满一碗燕麦粥的什威克也哈哈大笑。只不过他笑得比他优雅的妻子要夸张多了，动作幅度大到连威利都被感染，站起来摇尾巴。 “好啦。”简拍拍丈夫的肩膀，眸中带着点责备的意味，笑着看了什威克一眼。 于是什威克收敛了自己的大笑，一本正经坐正了。 简微微垂眸，用勺子搅动自己面前的燕麦粥，“他为了我呀，把警探这个职位辞去不干了。这次你们来调查，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了。但是无论你们有什么需要呀，都尽管向我们提！我们一定尽全力！” 什威克在简旁边拍胸脯。 “这话就见外了，”乔治开始用餐刀分割自己的两枚半面熟煎蛋，“分明就是我们不好意思叨扰。本来你是该安安静静养病的，我们一来，搅了清净，反倒让你受累。” “没有的事，”简抬眸，温温柔柔笑了一下，“你们一来呀，连空气都快活许多。要是你们常来做客的话，说不定我这病都能好得更快些呢！” “那我们就常来这边拜访您和什威克长官！”理查德这个看不懂人眼色的家伙，嘴里还塞着溏心蛋和白面包呢。他努力把食物咽下去，忙不迭向着简表忠心。 “好呀。”简的笑容很美，美到几乎就快要消逝在璀璨的光线中。 只是简的脸上已经现出倦意来了。 乔治一只手在餐桌下面很严厉地拽了理查德的袖子，示意他闭嘴吃饭。 简把额头在丈夫肩上靠了一下，闭一闭眼睛，然后尽力喝了两勺燕麦粥。 “我突然又有点犯困啦。”简把勺子放下，苍白纤瘦的一双手托起桌上的餐巾，擦干净嘴。 虽然她淡色的嘴唇连一丝污迹或者人间的烟火都不曾沾染上。 简放下餐巾，她的视线歉意地扫过众人，“实在是太抱歉啦，都没能和你们好好说上几句话。” “没事的，困了就睡一觉，等睡醒了，再和乔治，还有这个小朋友痛痛快快地聊天。”什威克把妻子从椅子上扶起来，很温柔地又在简的额头落下一吻。 简让什威克搀着她，她秀美的额头没什么力气地靠在丈夫怀里。 “那我就先上楼啦。”简向乔治和理查德道别。 “嗯，不用担心我们，什威克把我们照顾地可妥帖呢！”乔治也站起来，他看着简的眼睛里有浅淡的担忧，“你先好好休息。” 理查德跟着乔治站起来，目送什威克搀着简上楼去。 简每一步都迈的很慢，全身的重量基本都压在什威克肩上。 不过她自从生病以来，全身上下原本就清减地不剩下几两肉了。 如果什威克想的话，估计一只手就能把简给抱起来。 乔治看着两个人相携上楼去，抿抿唇，心里为自己最好的兄弟和自己年轻时喜欢过的女人而叹息。 理查德原本想问，什威克长官的夫人为什么会才喝了两口燕麦粥，说了两句话就累成这个样子的。但是当他转过头见到乔治凝重的面色，就很聪明地噤了声。 两个人沉默着坐下来吃饭，之前餐桌上欢悦的氛围一下子冷情了，等到什威克从楼上走下来，回到餐桌旁，气氛甚至从冷清又变为了凝重。 这次什威克面上的笑容淡了很多。 什威克脸上的笑，很多时候并不是发自内心，而只是为了能让简看到。 早上他还沉浸在旧友到访的欢乐中。好不容易有了几分发自内心的笑意，一转眼妻子重病的现实就又血淋淋地摆在了他面前。 什威克把简只吃过两口的燕麦粥端到自己面前，埋头一言不发地用勺子舀着吃。 “简最近......”乔治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身体上有好一些吗？” 什威克抬头，摇头，笑得很惨淡，他的声音也低沉，“越来越糟。” “医生甚至说......她可能就要熬不过今年冬天了。”什威克三两下喝完了那碗燕麦粥，他把空碗放到桌子一边。 乔治皱眉，“怎么会？” “污染。”什威克吐出两个字。 “她体质本来就不好，但是现在的环境，水，食物，”什威克苦笑一下，“你也知道的。” 乔治沉默了。 “哎，别光说这个，”什威克摆摆手，他脸上又勉力扯出一丝笑容来，“反正已经既成定局了，而且从她生病以来，我一直都陪在她身边，她每天也都过得挺开心，没什么痛苦。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咱们不谈简了，说说你们到这里来要调查的事情吧。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什威克道。 “好。”乔治点头。 有些时候有了别的事情做转移，心头的痛苦反而能减弱一点。 “林肯小镇这个月该给我们的供水还没有到。” “原本应该是一号送到的，我们等到三号，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所以我就带着理查德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天......”乔治低头看一眼手表，又确认了一遍时间，“已经是五号了。” “这样么......”什威克皱眉。 窗外的光线随着时间流逝已经慢慢转移，顺着窗口爬到了餐桌上，在什威克的银色餐刀上面跳跃着。 什威克突然站起来。 他走到窗边，看看窗外，确定没有人，然后把窗帘拉上。 于是乔治大概知道了什威克有什么消息要告诉他。 “听说......”什威克走到餐桌边，重新坐下，他用白面包夹了火腿，“供水厂的净水设备出了一些问题。” “嗯，这是其中一种说法，”什威克咬一大口夹了火腿的白面包，“还有一种说法是，林肯小镇水源地的污染也加剧了，所以获得达标食用水的时间周期更长，林肯小镇能供给的水源也更有限。” “这两种说法，我不知道哪一种在你听起来会稍微像是好消息一点。”什威克两口吃完手上的简单三明治，然后又给自己制作了一份同样的。 “都不是好消息。”乔治的面色很凝重。 “罗斯小镇的镇政府虽然有蓄水池，可是目前里面的储备水只够全镇居民半个月的使用量。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这次来林肯小镇而没能解决问题的话，罗斯小镇到了十五号就要断水了。” 什威克点头，表示理解。 “我在警队还有些认识的熟人，我把他们的联系方式给你，你可以去 8. 供水厂（四） 《失格小镇》全本免费阅读 废水处理车间其实装配有一套完整的水处理设备，然而这套设备已经有一些年头，些许部件已经老化了。 比如说滤水阀和滤水管。 顾云野他们需要用一根搅棍不断地疏通滤水阀和滤水网，以便废水池里面的废水能够流进水处理设备里。 这份工作确实不是桩好差事。 他们需要全程站在长一百米，宽五十米见方的废水池边上，沿着废水池的一条边来回走动，用一根长长的，保守估计有十多斤重的搅棍，不停地把滤水阀的阀口戳开。 除了本身就已经很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之外，他们还要忍受废水处理车间高热高湿的环境条件。 更何况他们还穿着全套的橡胶背带裤，戴着厚重的橡胶手套和防护面罩。 顾云野才在废水池边上走了两个来回，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他的防护面罩就已经没办法清楚视物了。 口鼻呼吸产生的大团的温热蒸汽喷在防护面罩的玻璃护镜上，在眼前蒙上一层白雾。水汽不仅糊在护镜上，还顺着鼻腔口腔再回到原本就灼热潮湿的呼吸道，让人苦不堪言。 整个车间里面唯一不湿热潮闷的东西，大概就是那个苍白肤色的家伙盯着顾云野看的视线了。 那个家伙很瘦，他拿着搅棍的胳膊甚至还没有搅棍粗。 他从废水池另一边来回走动的时候，脚步轻的连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 他藏在护目镜后面的视线也飘幽幽的，像鬼一样。 虽然两个人都戴着防护面罩，虽然两个人相隔一百米，虽然两个人眼前都是口中呵出的蒙蒙的水汽，但是顾云野很笃定，那个小子一直在看他。 拿着搅棍走路的时候在看他，把搅棍捅进滤水板的时候在看他，停下动作喘息的时候还在看他。 自己有这么好看吗？顾云野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可能有吧？顾云野挺臭不要脸地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回答。但是随即他又想到，那小子不是压根看不到他的脸吗？ 顾云野就这么被盯着度过了半个上午，到了十点整的时候，之前在更衣室听到过的刺耳电铃响了起来。 刺耳的声波刺破闷湿的空气，顾云野皱眉。 他把搅棍靠着墙面放好了，他活动一下肩膀，感受到因为长时间用力而造成的肌肉的迟滞感。 顾云野吐一口气出来，他准备到废水处理车间外面的走廊上去吹吹风，透口气。 上午的作业分为两段。 第一段从八点钟上工到十点钟，第二段从十点半开始，到十二点半的时候结束。 在第一段作业与第二段作业中间，有半个小时的休息间隔。之前杰森跟顾云野交代过，这半个小时的时间一定要到外面走廊上透口气，然后再好好补充一下水分。 在供水厂上班除了能挣面包钱之外，还有一个福利：能免费喝水。 当然只准在上班的时候喝，并且不允许携带任何的容器将水资源偷偷运输出去。 一旦违反规则，是要被抓住扭送到市政厅的。 而据说那些被扭送到市政厅的人，再也没有在镇子上出现过。 应该是在某个晚上被拉到郊外枪毙了。 虽然因为偷了一点水就要被枪毙看上去很不人道，但是，毕竟现在水资源是最为贵重和紧俏的东西呢。 顾云野走出污水处理车间，他先是脱下了自己的防护面罩，然后摘掉了自己手上厚重的手套。 闷热潮湿的小环境瞬间瓦解，顾云野在走廊拂过的清风中大口喘息。 畅快极了。 以前从来不知道，吹个风都能如此舒适。 那个苍白青年也跟着走出来，他站在顾云野身后，他也摘了防护面罩和手套，依然直愣愣盯着顾云野。 那道视线过于强烈，让顾云野觉得很不舒服。 顾云野转身，毫不躲闪直接对上了苍白青年的视线。 顾云野看到他呆滞的泛红血丝的眼睛。 顾云野微微蹙眉，他走到苍白青年面前，直截了当询问，“你今天早上一直在盯着我看，有什么问题吗？” 大概是没有料到顾云野居然会直接走上来问，青年愣了一下。 他抿抿唇，几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他看着顾云野的眼睛，一字一顿从嘴里蹦出一段话。 “我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看你的想法。” 这是什么花式告白吗？顾云野心里泛起一阵恶寒，他正想开口转换话题，便听到青年继续往下说。 “我已经快要腐烂了，而你看起来还很新鲜。” 苍白青年冲着他缓缓扯了一个笑出来。 顾云野心里又泛起一阵恶寒。只是这一次的恶寒不同于刚刚。 什么叫“快要腐烂了”，什么又叫“你看起来还很新鲜”？ 顾云野张了张口想要问，但是再一次被苍白青年打断。 “我们去排队打水吧？”苍白青年愉快地向顾云野发出邀请。 - 顾云野戴着帽子，和苍白青年一起排队去打水。 打水的队伍排得很长。 在排队的过程中，顾云野知道了苍白青年的名字叫查克。 其实只是个绰号，“chalk”，用来形容苍白青年像粉笔一样苍白的肤色，还有他脆弱瘦削的身板，仿佛稍微用力一折就会断裂一样。 但是这个查克却有点出乎顾云野意料的活泼健谈。 虽然很多时候他交谈的思路有些过于跳脱了。 “免费水呢，大家当然都要使劲喝了。”查克排在顾云野后面，他凑到顾云野耳边，一边小声絮叨，一边冲顾云野眨眼睛。 他们两个人穿着胶皮背带裤，一看就知道是污水处理车间的人。 他们排在队伍最中间，前面和后面的人都与他们间隔很开。 谁也不想不小心碰到污水处理车间的倒霉蛋。 “之前我们车间一共有四个人的，”查克稍稍离开顾云野一点，他蓦然叹了口气，很惋惜的样子，“但是他们后来都腐烂掉了。” 又是“腐烂”这个词语，顾云野微微蹙眉，他试探着看向查克的眼睛。 “我马上也要腐烂掉了。”查克继续自言自语地接上后半句话，他布满了血丝的蓝眼睛里，闪烁着神经质的快活的光芒。 “你说的‘腐烂’是什么意思？”顾云野问道。 “腐烂吗？”查克的眼珠转动一下，对准了顾云野。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描述呢，”查克握住顾云野的手腕，把他的手牵引到自己胸膛的位置，借着顾云野的手比划，“但是如果你把这里剖开来看看的话，你就知道什么是腐烂了！” 队列中靠近他们的人群发出小规模的骚动，有人指着查克，面色不虞。 “这小子又在这里发疯了！” “得啦，你也可怜可怜人家，在污水处理车间待了那么久，脑子不好也是正常现象啦！” “你们说谁脑子不好？”查克的浅蓝眼珠转动一下，对准正在窃窃私语的那两名工人。 “怎么样？你要找打是不是？”一个魁梧的男人架起手臂，攥紧拳头，他皱眉看着查克，眼里有毫不掩饰的嫌恶。 “你要跟我打架吗！那可真是太好了！”查克兴奋地嚷嚷，像极了一个脑前额叶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孩子或者傻子。 那个大块头显露出向前冲的架势，查克也想要凑上前去。 顾云野眼疾手快把查克拦住了。 “嘘，”顾云野一把将查克的肩膀勾住，圈进怀里，他用力，将查克的身体扭转过一面，朝向队伍前方，“咱们不打架，你看，马上就要排到我们了。” 查克看看队伍前方，他眸中闪现出思索的光彩。 < 9. 暴|乱（一） 《失格小镇》全本免费阅读 皮埃尔，曾经在什威克手底下工作的毛头小子，现在林肯小镇的警队老大，（虽然现在在林肯小镇，警队已经没有什么话语权了），带着乔治和理查德到了供水厂。 “我已经联系好了厂长，他说他会在厂长办公室等着我们。”皮埃尔带着他们穿过工厂嘈杂的走廊，他的面孔隐没在空气中摩擦的静电与漂浮的粉尘之中。*1 皮埃尔的年龄介于乔治和理查德之间。 既还没有磨砺出乔治那样经年累月沉淀出来的稳重与坚毅，也已经因为见识过太多世俗沉疴而丧失了理查德所具有的那种热血与无惧。 三十而立，这是一个最左右为难，最不尴不尬的年纪。 “就是这里了。”皮埃尔在一间房间外面停下，房间上头悬着一块告示牌，牌子上用金属錾刻这一串字母。 “厂长办公室。” 皮埃尔抬手敲门。 “请进！”门内传来声音。 那声音带着某种残酷的狡黠，并且莫名让人在它与一些含油脂量很高，容易让人感到反胃恶心的食物间产生联想。 “你们进去吧，”皮埃尔为他们打开门，“我就在外面等你们。” “好。”乔治点头，他带着理查德走了进去。 皮埃尔关上门，他走到走廊的窗边上，从兜里摸出一包两个先令的廉价烟草，开始倚着窗框抽烟。 乔治和理查德走进厂长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陈设让人先是眼前一亮，被迫照亮的那种亮，然后再让人忍不住地皱眉，发自内心的皱眉。 很富丽堂皇，过分招摇的陈设，生怕让人看不出来房间主人的有钱有势。但是与林肯小镇整体破败又萧瑟的氛围格格不入。甚至让乔治忍不住在心里思忖，是不是整个小镇的财富，都进了这位供水厂老板一个人的腰包？ “你们好！”体格有些肥硕的供水厂老板从红色橡木桌后面站起来，他走上前，一点架子都没有，甚至还有点点头哈腰地走到乔治和理查德面前。 “我就是供水厂的老板，”他分别与乔治和理查德握手，他脸上的表情也让人联想到油腻反胃的食物，“你们叫我‘金牙’就好了。” 金牙笑一笑，咧开嘴，露出四颗镶了金的门牙来。 “您好，”乔治皱着眉和金牙握了握手，但是实在没能忍心叫出这个称呼来，“抱歉叨扰您了。” “不抱歉不抱歉！”金牙咧嘴笑着，请乔治和理查德在他宽敞的真皮大沙发上先稍作休息。 “两位比较喜欢什么类型的咖啡？”金牙灵活地扭转过肥硕的身子，去给他们两个人冲咖啡。 “不用太麻烦，最普通的就可以了。”乔治皱眉。就这么一方小小的厂长办公室，居然还有许多种可供选择的咖啡口味么？ 他们到这里来是要谈正事的，不是要来喝咖啡的。 “是这样的，我们是从罗斯小镇过来的，我是那边的警探长，我叫乔治·伍德。”等金牙用托盘端着盛了咖啡的两个精致陶瓷杯子回来，乔治便面色很严肃地与他交代了自己的身份。 “我们今天来找您，主要是想询问一下罗斯小镇供水的相关问题。” “原来是乔治警长啊！”金牙一拍脑门，做出了恍然大悟的样子来。 “实在是有失远迎！”金牙在乔治边上坐了，表情很夸张地拍着大腿。 理查德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乔治眉头皱得更深。 这个胖子应该去演戏。 “罗斯小镇的供水在这个月初就应该送到了，可是现在距离月初已经有好几天的时间了，我们还是没有收到供水，所以才要来这边看一看，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乔治并不理会金牙的惺惺作态，他很严肃地继续往下讲自己来此的目的。 “您既然是供水厂的厂长，那您是否能给我们一个答复？” 乔治的问题已经很尖锐了，金牙就算是演技再好，这个问题，他也绕不过去了。 “这个供水的问题啊，”金牙长长叹一口气，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他又使劲拍一下自己的大腿，“的确是我们的问题！” 又是兜圈子。 脾气还不错的理查德也皱起眉，他坐在金牙的另一侧，和乔治对他形成夹击的姿势。 “我们想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问题。”理查德说。 “是这样的，”金牙开始搔他没剩几根头发的大脑袋，“我们工厂的供水设备呀，前几天稍微出了一点问题，所以净水速率就减慢了。” “但是问题都已经解决啦！”金牙再猛地一拍大腿。 “两位警探大人放心好啦！虽然耽误了一些时间，可是原本要送往罗斯小镇的水源，最迟明天早上就能完成生产，并且装车运出啦！”金牙拍完大腿，又开始拍着胸脯保证。 乔治和理查德相识一样，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一点不信任。 可是他们的不信任只是一种怀疑而已，他们拿不出实际的证据，能够证明金牙说的是假话。 更何况水资源的的确确就是握在金牙手上的。 可能是察觉到了两个人的怀疑，金牙一拍手，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要是两位警探大人不放心的话，不如就在我们供水厂里等着给罗斯小镇的水完成生产好啦！” “我让工人们加快进度，今天太阳下山之前就能生产好啦！” “您两位在等待的这段时间呢，我就安排人带两位在工厂里四处看看，就当做是考察啦！” “两位看这个安排怎么样？”金牙笑眯眯地看着两个人。 乔治和理查德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是个说得过去的，甚至还蛮不错的安排。 “那就辛苦您了。”乔治点头应许。 “那就这么决定啦！”金牙眉开眼笑，他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是杰森吗！噢噢你在忙呀！唉！我知道！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呢！现在需要你到厂长办公室来，带两位从罗斯小镇远道而来的客人，参观一下我们的供水厂！嗯嗯！那你快点过来吧！” 金牙挂掉电话，他冲着乔治和理查德再次咧嘴笑，他的金牙闪烁。 “我已经和供水厂的工头，杰森交代了，他一会儿就过来带你们参观！” “我现在手头还有一些财务报表要看......”金牙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这是一个很委婉的逐客令了。 乔治了然地点头，“那我们就在外头等着他吧，今天辛苦您了。” “没有的事情！一点也不辛苦！”金牙眉开眼笑地送乔治和理查德出了门。 皮埃尔正站在走廊上抽烟，他脚下是一地的烟头，整个走廊里都弥漫着浓厚的烟雾，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直在一支接一支地抽。 “你们聊完了？”皮埃尔看见乔治和理查德出来，他掐灭手上的烟头，冲他们两个点点头。 “嗯。”乔治道。 “聊的怎么样？”皮埃尔凑上来一点，似乎是很关心的样子，但是他的眉眼隐在烟雾中，看不真切。 “就目前来说，挺顺利的。”乔治道。 “他说今晚下工之前，水就会装车完毕，我们可以直接带回罗斯小镇。在这之前，他会派人带我们简单参观一下供水厂。”乔 10. 暴|乱（二） 《失格小镇》全本免费阅读 厂长办公室。 金牙二郎腿翘在昂贵的红色橡木桌上，他一边剔牙，一边打着一通电话。 等到电话那头连上线了，他又丢掉牙签，端正地坐好。 “镇长好啊！今天的天气可真是不错呢！”金牙正襟危坐，谄媚的笑配合着谄媚的声音。 “叫副镇长，”一个文绉绉冷浸浸的声音从听筒对面传来，“现在还不是镇长呢。” “哎呀！迟早都得是嘛！早叫一天晚叫一天，又有什么区别呢！” “别忙着拍马屁，事情都安排好了吗？”那个声音并不为金牙的马屁所动。 “都安排好了，”金牙有些兴奋地搓着手，“您就放心吧！” “罗斯小镇探长先生和警探亲自到访的消息，还有供水厂水处理设备功率下降能耗不足的消息，水资源污染程度加剧的消息，都已经传播出去了！” “我又再安排了几个有心人挑拨，”金牙说到这里忍不住捂着嘴笑，他对自己的这个主意实在是得意极了，“只要在人群里面稍稍暗示一下，说，‘总共的水资源是有限的呀！要是水都运到罗斯小镇去了，那我们林肯小镇该怎么办呀！’，然后整个人群就都沸腾了。” “这会儿示威的队伍应该已经到供水厂了，”金牙看看挂在墙上的时钟，“我已经打了招呼，不要关供水厂的大门，等到时候示威人群冲进来，他们就是把那两个警探当场打死了，那也不是我们的责任呢！” “这是人民的意愿啊！”金牙忍不住捂着嘴，咯咯笑了一阵。 “而且有句话不是说，‘法不责众’么？罗斯小镇那两位警官先生，就只好因公殉职，交代在这里了！”金牙长叹一口气，惋惜道。 “做的很漂亮。”那个冷浸浸的声音也终于染上一点笑意。 - 乔治看着一群普通民众模样的人，怒气冲冲从供水厂的大门往里走。 他们手里拿着棍棒之类的简易武器，口中嚷嚷着一些混乱的口号。 “滚出林肯小镇！” “偷水贼！” 有些人手里还举着□□，正气势汹汹地逼近乔治他们所在的这条走廊。 “你们先去员工休息室躲一下，”杰森给他们两个指了一个方向，“这边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乔治和理查德沿着杰森指明的路线去了，这里的情况很危险，并且他们两个留在这里不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还会更加激怒群众。 “喂！”杰森沉着一张脸，用力挥舞着双臂，朝着示威人群的最前方走过去。 他拦住一个向朝着乔治和理查德扔□□的青年。 “这里是供水厂！是禁止明火的！你知道吗？”杰森看着那个头发因为营养不良而枯涩凌乱的青年，面色很严肃。 “还有你们！”杰森冲着另两个挥舞着棍棒，准备越过他往走廊里面进的两个人大声喊。 “全部给我停下来！你们都疯了吗？” “这里是供水厂！你们要是在这里械斗，把净水的仪器给弄坏了，那大家就都没有水喝，就都得死！” 杰森的这句话一出口，那些原本怒气腾腾的示威者全部都停住了。 投鼠忌器。 杰森说的话刚刚好戳在他们最担忧的点上。 要是不小心把供水厂的净水设备弄坏了，那的确是大家都得死了。 “可是那也不能就这样让他们把我们的水给偷走！”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冲着杰森吼。 “谁跟你说他们要把我们的水给偷走的？”杰森很威严地看着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瞪着眼睛，刚想要反驳，却又语塞。 好像他的确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 但是气势不能输。 他还是瞪着眼睛回怼杰森，（虽然含含糊糊的）“反正就是有人这么跟我说！” 杰森点点头，接受了这位大叔的无理取闹。 “好，既然你已经记不清楚是谁跟你说的了，”杰森给这位被怒气冲昏头脑的大叔递了个台阶下，“那我，林肯小镇供水厂的工头，杰森，今天在这里，跟大家说，向大家保证！” “没有人可以偷走林肯小镇的水源！” “林肯小镇的水源肯定会优先供应给本小镇的居民！” “肯定会充分满足大家的需求！” 杰森的声音很有力，掷地有声。他的表情也足够诚恳，在配合他供水厂工头的好名声，那些原本无头苍蝇一样聚集起来的示威民众被他打动了，说服了。 “真的吗？”那个头发长得很糟糕的青年气焰弱下去，他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自己后脑勺。 “那当然，”杰森郑重点头，“我以我林肯小镇居民的身份起誓。” 众人相视一眼。 杰森见场面已经稳定下来，他心中长长舒了口气。 “大家伙都放宽心，我们的供水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大家也别一直围在这里了，马上就到了下午的上工时间了。你们人多，都聚在这里，咱们的工人也没法儿干活啊！都先散了吧！”杰森冲大家挥挥手。 供水厂的工人没法儿干活，等于林肯小镇的居民没有水喝。 众人沉默着对视，他们攥着自己手里的棍棒，掉转身，羊群一样又默默无声走出了供水厂，散了吧。 - 乔治和理查德按照杰森指明的方向走到了员工更衣室，然后他们在员工更衣室正巧碰到了顾云野。 顾云野刚刚目送着一枚□□落在不远处的走廊里，现在又碰上了老相识乔治和理查德。 真是老天爷接二连三送惊喜。 “嗨，”顾云野微笑着向他们挥挥手，“好久不见呀！” 看到顾云野，理查德有点惊讶。 “你怎么在这里呀！” “我在这里上班，”顾云野眨眨眼睛，“这里上班包吃包住，解决了我的生存问题。” “你们到这里，应该是查案子吧？”顾云野根据他们两个进来的时候有些仓促的动作和神情，敏锐地判断到，案子的进展可能并不是很顺利。 “嗯。”乔治点点头，他的视线扫过更衣室里的其它工人。 顾云野领会了乔治的意思。 他抬手，指指更衣室上头的挂钟。 还有两分钟到一点。 “等会儿你先过去，”顾云野凑到查克耳边，经过一个上午，查克已经和他无话不谈了，“我和他们说两句话就过来找你。” 查克的精神状态比较微妙，有些时候能语不惊人死不休，有些时候又像个婴孩一般懵懂无知。 查克有点迷茫地看一眼顾云野，又看一眼乔治和理查德，然后懵懂地点头答应，“好。” 顾云野套上胶皮背带裤，他看着理查德微微皱眉的样子，冲理查德做了个鬼脸。 “你是在哪个车间工作啊？”理查德看着顾云野，有点替顾云野难受。 这胶皮连体裤一看就笨重不堪，穿上肯定还又闷又热。 “废水处理车间，”顾云野耸耸肩，他指一指自己腿上厚重的胶皮，“这是防护服，虽然穿上不舒服，但是如果不穿的话，就会......” 顾云野话还没说完，便被查克打断了。 查克冲理查德咧嘴，露出一个有点诡异扭曲的笑来， 11. 暴|乱（三） 《失格小镇》全本免费阅读 下午的工作依然沉闷而无趣，顾云野一边心不在焉地疏通着污水处理池的过滤阀，一边反复在脑海里面想着乔治他们的调查。 不知道为什么，顾云野对乔治和理查德他们有一种莫名的好感和亲切感。 顾云野不希望他们遇到危险，亦或是无功而返。 “你在想什么？”查克突然从顾云野身后冒出头来，他的防护面罩上是一层厚厚的雾气，顾云野透过那层朦胧的掩盖，能看到查克咧出的一嘴稀疏歪斜的白牙。 虽然顾云野已经算是和查克混熟了，但是突然来这么一下子，正常人还是会被吓到啊。 顾云野握着搅棍的手哆嗦了一下，“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突然冒出来吓人？” “好。”查克很听话地点点头，笑眯眯地缩回去一点。 “你在想什么？”查克又问了一遍。 “我在想水资源污染的事情。”顾云野道。 “为什么污染会突然加重呢？要是现在净水已经没办法满足林肯小镇外头村镇的需求了，那要是污染继续加重，水资源连林肯小镇自给自足都不够了，那又该怎么办呢？” 查克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他没有回答顾云野的问题。 也许在他看来，这有点像是顾云野在自问自答而已。又或许，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问题。 顾云野本来也没指望查克能给出任何回答。 他在心里轻轻叹口气，转身继续疏通滤水阀去了。 没想到身后的查克却突然开口了。 “污染每一天都在加重，只是在到达一定的阈值之前，没有人会注意到罢了。” “今天，明天，后天，污染还会继续加重。你说的很对，现在产出的净水只足够支撑林肯小镇居民的用度了。但是再过一段时间，净水就连林肯小镇的居民用度都不够供应了。” 顾云野皱着眉回头，他看到查克咧嘴笑了一下。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查克冲顾云野勾了一下手指，示意顾云野走过去，凑到他跟前。 顾云野放下手中的搅棍，走过去了。 “什么秘密？”顾云野问道。 废水池里面的浑浊液体咕噜咕噜冒着气泡，顾云野走到查克跟前，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已经挨得很近了，但是查克还是继续冲着顾云野勾手指。 顾云野叹口气，再凑近。 近到两个人的防护面罩已经快要贴到一起了，查克猛然抬手，扣住顾云野的后脖颈，用力往前一带。 两个人的防护面罩重重磕在一起。 顾云野觉得这小子可能是逗他玩的。 要么就是癔症又犯了。 然而下一秒查克便开口，再次颠覆了顾云野的想象。 “金牙在废水池下面还有一个蓄水池。蓄水池里面蓄满了之前富余的净水。” “这些净水还够林肯小镇和整个西部地区的居民，再用三个月。” “但是金牙太鸡贼了，他要把这些水自己留起来。” 查克咧嘴笑。 顾云野皱眉。 金牙是谁？ “金牙是供水厂的厂长，他和怀表穿一条裤子，垄断了林肯小镇的供水和整个政府运作。”查克松开了扣着顾云野后脖颈的手。 “你怎么知道的？”顾云野审视着查克。 查克很瘦，长胳膊长腿套在厚重的胶皮背带裤里面，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只营养不良的行走的衣架子。 查克是污水处理车间的工人，是在整个供水厂都被排挤和瞧不起的存在。 查克是怎么知道污水处理池下面，藏着厂长的蓄水的？ 查克并没有回答顾云野的问题，他扬一下脑袋，很自得地，“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呢！” “那把蓄水池里的水偷出来，装车运到罗斯小镇去，这样可行吗？”顾云野心思一转，向查克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查克被顾云野问得愣住。 “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把水偷出来运到罗斯小镇去？” 顾云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向查克解释了，“罗斯小镇已经提前付了水费，他们本应该按时拿到水，但是金牙骗了他们，说这里已经没有足够的净水了。” “但是如果罗斯小镇没有在约定的时间拿到水，那么整座小镇的人都会死。” “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按照约定，把属于罗斯小镇的水给他们送过去？”顾云野循循善诱。 查克被顾云野的逻辑绕进去了。 他皱眉思索了好半天，然后缓慢地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但是如果你们想把水偷运出去的话，只能等天黑了之后。” 查克看着顾云野，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知道......在林肯小镇，天黑了最好不要出门吗？” “但是宵禁不是在十点之后吗？”顾云野道。 “我们在天黑了之后把水偷运出去，然后在十点之前离开林肯小镇，是不是就没有问题了？” “你们要离开林肯小镇！”查克突然变了脸色，他怪叫了一声。 顾云野不置可否，因为那声怪叫而警惕地看着查克。 “我以为你是我的朋友！”查克透过凝着一层薄雾的防护面罩看顾云野，他扭曲的面容再度变化，最后定格在一个有些受伤的表情上。 顾云野松了口气。 “我当然是你的朋友，我只是替他们安排好一切，让他们把水送到罗斯小镇去，解救罗斯小镇的上千口人命。” “我还会回来的。” “你当然会回来的，”查克小声嘟哝着，“来过林肯小镇的每一个人，他们都被打上了烙印。” “在小镇彻底异化之前，没有‘人’可以离开小镇的。” 顾云野因为查克的后半句话而再度皱眉。 但是他先强迫自己忽略了查克这一番让人有些不自在的说辞。 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罗斯小镇的供水问题。 “你可以带我们去地下的蓄水池吗？”顾云野问道。 查克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那你可以帮我们弄到运水车吗？”顾云野再问。 查克抬头，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顾云野。 “你把我当成神仙了吗？要什么就有什么？” “你怎么不干脆问我能不能生产净水！” 顾云野哂然。 “运水车的事情你得去问杰森，他是工头。”查克收敛了自己方才那番惊异的情绪。 他小声嘟哝，“要是杰森肯帮你们的话，那就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了。” 顾云野心中大喜。 四点整，供水厂刺耳的电铃声再度响起。 到了下工的时间了。 顾云野换下自己身上笨重的防护服，匆匆和查克道了再见，便忙不迭跑去找乔治和理查德去了。 乔治和理查德正坐在供水厂的花台边上抽烟。 说是花台，但是里面早已经没有花了，只剩下干裂的泥土。 已经砂质化的泥土颗粒被风卷起来，吹到空中，将空气污染成昏黄色。 连人都快要喝不上水了，谁还有这个闲情逸致养花啊？ 乔治和理查德一站一坐，但两个人俱是眉头紧锁。 他们正在思索之后的对策， 12. 暴|乱（四） 《失格小镇》全本免费阅读 乔治向他微微颔首，这是向来严肃的警探先生充满敬意的道谢。 顾云野向他们两个招一招手，看着他们驾驶着运水车，缓缓驶出供水厂的大铁门。 杰森等着那两辆供水车离开，然后便去锁上了供水厂的大门。 查克陪顾云野站在薄薄的暮色之中。 “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走？”查克问道。 “我现在在这里过得蛮好的，”顾云野双眸微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份糊口的工作，所以还是先不要乱跑了。” 罗斯小镇要靠林肯小镇供水。 这个月的供水是已经被运过去了，但是下个月的供水呢？ 如果林肯小镇是这方圆几百里唯一的水源地，那么下个月的供水是不是还是要到林肯小镇来寻求？ 与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罗斯小镇，还不如就留在这里。 虽然这里奇怪的事情有点多，但供水厂好歹还管每天的饮用水。 “没关系的，”查克拍拍顾云野的肩膀，安慰他，“他们很快还会再回来的。” 顾云野微微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今天下午查克对他说的话。 “来过林肯小镇的每一个人，他们都被打上了烙印。” “在小镇彻底异化之前，没有‘人’可以离开小镇的。” 这是什么意思？顾云野皱眉思索。 一阵微凉的夜风吹过来，顾云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 “309，这之后就是你的宿舍了。”杰森带着顾云野走到房间口，然后推开房门。 黄色的灯光，很浓烈的烟雾，大声的谈笑，从杰森推开的那道门缝之间飘出来。 “这里面已经住了三个人，”杰森看着顾云野，一双眼睛里带着点歉意，“在你没来之前，留宿的工人一共有十五个，刚好分出三个住满了的四人间，一个空了一张床位的四人间。” “比起单独住一间房，我觉得你还是和大家一起住会比较好。” “他们虽然抽烟打牌，但是都是蛮好的人。” 杰森领着顾云野走进房间，三个正围在一张空床边上打牌的男人抬起头看着他们。 “嗨，大家好，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杰森站在顾云野半步前的位置上，“这是今天新来的同事，之后就住在你们这间房了。” 坐在床上的三个人停下手上的牌局，简单向顾云野点点头示意。 “你是哪个车间的？”三人中最瘦高的那个咬着烟尾，抬头看顾云野。 “污水处理车间。”顾云野答道。 三个人瞥一眼他们正坐着的顾云野的床位，默默地站起来了，把空床板上的扑克牌收捡好。 污水处理车间的工人，唔，他们还是躲着些吧。 顾云野看着他们这番举动，并没说什么，只是轻轻耸耸肩。 杰森拍了下顾云野的肩膀，“那你先安顿一下吧，有什么问题来找我，我在306，沿着走廊再往前走两步就是了。” “好，”顾云野向杰森点头，“麻烦了！” 杰森摆摆手，示意顾云野不必客气，他出了房间，然后替他们带上门。 现在房间里便只剩下顾云野和其余三人面面相觑。 那三个人并没有与顾云野交谈的意向。 这小子是个外来人口，黑头发黑眼睛，还是污水处理厂的工人。 顾云野哂然，他搔了搔自己的后脑勺，然后走到自己的铺位边上，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床单。 之前那三个人坐在这张床位上面打牌，床单上面落满了烟灰，还被压出了褶皱。 床板和单薄，上面垫着的褥子也很单薄，一床凉被，一只扁扁的枕头。 凑活睡，反正要比昨晚在教堂里面好上太多了。 顾云野把床单扒拉平整了，然后仰躺到床上去。 他双臂交叠，脑袋枕在胳膊肘上，闭着眼睛平躺着。 房间里其他三个人把牌收了，有点谨慎地观察着这个外来者，不知道他闭着眼睛在想些什么。 突然，“嘭”一声巨响。 窗外的天色已经黑下来了，然后就在黑沉的夜幕上，倏忽划过一道亮橙色的火光。 顾云野猛地睁开眼睛，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身坐起来。 发生什么事情了？ 房间里的另外三个人显然也受惊不小，他们聚拢在房间的一个角落，盯着窗外开始窃窃私语地交谈。 然后又一声巨响，一道亮橙色的弧光再次划过天际。 那是□□。 顾云野微微皱眉。 和今天下午乔治和理查德被人扔的□□一样。 “什么情况？”那三个人的视线缓慢转移到顾云野身上，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们对顾云野的抵触和敌意暂时地消除了。 顾云野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然后他竖起食指在唇边，向大家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除了最开始那两发□□落地发出的爆响，现在门外已经有隐隐的喧嚣声传来了。 吵吵嚷嚷的声音，模模糊糊重叠在一起，迸发出极其旺盛的怒意。 “......把水还给我们！” “林肯小镇的叛徒！” “......滚出这里！把供水厂交给我们来管理！” 又是......来闹事的人么？ 顾云野微微眯了下眼睛。 幸而乔治和理查德已经离开了。 他们这次又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到供水厂来闹事的呢？ 他们知道乔治和理查德开着两辆运水车离开了？是他们亲眼看到的？ 还是......有谁把风声传出去了？ “他们真是......不要命了么？”顾云野身后的一个工友很小声地发出感叹。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现在是晚上八点二十分钟。 平常的时候，到了这个点，整个林肯小镇就没有人在街上活动了。 但是今天居然会有这么多人聚集到供水厂来闹事？ “别说话。”顾云野看着那名工友，沉声道。 然后他走到宿舍门口，关上了房间的灯。 顾云野太知道愤怒的人群会是什么样子了。 人们因为一点煽动，一些极其情绪化的理由聚集在一起。 抛却理性，也抛却恐惧，抛却人之所以为人的思考和良 13. 暴|乱（五） 《失格小镇》全本免费阅读 火光在杰森脚边炸开，杰森不为所动，依然站的笔直。 “现在已经很晚了，大家有什么事情明天再来供水厂说吧。” “十点钟就是宵禁了，大家现在逗留在外面非常的不安全。” “收起你这副虚伪的面孔！”一个手里面握着钢管的男人冲着杰森怒吼。 在他咆哮的时候，他手中的钢管也随着他激动的情绪而举起来。 钢管的尖端就快要戳到杰森的脸上去。 杰森微微皱眉，显然并不太理解那个人对他说的话的意思。 “我们亲眼看见两辆供水车从林肯小镇开出去！” “你们把我们的水给了别人！现在居然还有脸在这里惺惺作态！” 那个男人继续冲着杰森咆哮，他每咆哮一句，手中的钢管就重重地在走廊旁边的护栏上面敲击一下。 而钢管每在护栏上面敲击一下，就迸溅出一串激烈的火花。 顾云野向着杰森的方向走过去，他走过半开着门的308,307寝室，在306寝室看到一颗探出来的脑袋。 是查克。 他的湛蓝色眼睛里盛满了好奇，还有看热闹的欣悦。 这小子还不太清楚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别看热闹了，”顾云野扣住查克的后脖颈，把查克从门框上抠下来，“把你们房间的灯关掉，让大家全部保持安静。然后再把同样的话传达到307和308去。” “为什么？”查克回头看顾云野，他的湛蓝色眼睛里面闪烁着求知欲。 “你先去做就好了，等会儿再给你解释。”顾云野哄小孩子一样拍拍查克的肩膀。 查克点点头，很听话地按照顾云野的吩咐去做了。 而在走廊的更前端，杰森和人群之间的争执也愈演愈烈。 “你们是林肯小镇的叛徒！”那个手里握着钢管的男人愤怒地嘶吼，他嘴唇周围的大胡子因为愤怒而抖动，唾沫星子喷出来，溅了杰森一脸。 “我们当然不是......”杰森微微皱眉，辩驳道。 而还没等杰森说完，下一秒，那个男人手中的钢管就朝着杰森的太阳穴招呼了去。 杰森是个很强壮的男人没错，但是只要是人，身上就会有一些特定的脆弱部位。 比如说太阳穴，比如说咽喉。 要是挨着了这一下，轻的是被开瓢，重的话......就是当场出人命也不是不可能。 杰森并没有料到对面的人会不等他说完就挥钢管，因此他的动作慢了半拍。 钢管末梢甩出的风已经触到杰森的眉骨了，凉幽幽的。 下一秒，钢管被一只手握住了。 顾云野从杰森身后半步的位置冲出来，单手握住了冲着杰森太阳穴挥过去的钢管。 那个男人挥动钢管用的力气很大，钢管抽到顾云野手上，把他虎口震得生疼。 但是顾云野神情却无比的镇定且云淡风轻。 “你钢管子抡错人了。”顾云野平静地叙述道。 杰森身躯微微颤了一下，他转脸，很紧张地看着顾云野。 杰森有点担心顾云野会把所有问题归于他自己。 顾云野是外来人员，黑头发黑眼睛，他在愤怒的人群面前只会比自己更危险。 “杰森只是供水厂的工头而已，”顾云野一双幽黑的眼眸静静注视着面前的男人，“他根本无权对水资源的运送做出任何决定。” “能够决定水资源去向的是供水厂的厂长。” 306,307,308寝室的灯光逐渐熄灭了，整条员工宿舍的走廊都归于黑暗。 现在唯一的光亮是顾云野他们面前的暴|民们手中的火把和□□。 顾云野缓缓松开了他握着的钢管。 “厂长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供水厂了。” 当然不在了，他们是确定好厂长已经离开之后，再悄悄灌满那两辆运水车的。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他的办公室怎么走，”顾云野伸出手，指一指他们身后幽深黑暗的走廊，“先沿着员工宿舍的走廊出去，走到另外一栋楼，然后上三层，有一间单独被分隔出来的房间，在房间门的最上头挂着一块牌子，牌子上面写着，‘厂长办公室’。” “现在是晚上八点半，”顾云野道，“如果我是你们的话，我要么现在就去厂长办公室，锁好门，今晚住在那里，等明天厂长来了供水厂，当面与他对峙。” “要么我就先回家，等第二天一早天亮了，再到供水厂去找厂长。” “毕竟，连我都知道林肯小镇有严格的宵禁不是么？”顾云野耸耸肩。 原本沸腾的人群在顾云野的一番话中逐渐安静下来。 领头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番，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带着自己身后的人转身离开了。 他们分成两路人马，一部分沿着顾云野所指的方向，去了厂长办公室，还有一部分则离开了供水厂。 顾云野舒了一口气。 杰森看着人离开，他转身，皱眉看着顾云野。 “你这不是......乱来么？”杰森叹气道。 “明明就是我们......” 顾云野一把拽住杰森的袖子，冲他很严肃地摇了摇头。 杰森意识到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不妥，他一下子噤了声。 “如果和他们好好沟通，其实说不定也能沟通好的吧？”杰森轻声问。 但是他的语气里带着自己都能察觉到的犹疑。 “如果他们是能好好沟通的人，”顾云野的视线有点冷，只不过那冷并不是冲着杰森去的，“那他们就不会在你还没说完话的时候朝你挥钢管。” 杰森抿一下唇，叹了口气。 “那......厂长那边又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顾云野冲杰森挑了一下眉。 “金牙从来都没替你们考虑过该怎么办，你现在怎么反倒替他考虑起来了？” “更何况，”顾云野略略思索，“不按照约定给罗斯小镇和周围的城镇水源，是金牙的主意。” “暗中囤积水资源是金牙的主意，煽动居民到供水厂闹事，阻挠乔治和理查德的调查，也是金牙的主意。” “这些都是 14. 暴|乱（六） 《失格小镇》全本免费阅读 原本还有几分喧闹和欢腾的队伍，霎时间安静下来了。 就连一直以来最镇定，最无所谓也无所畏惧的顾云野，听到杰森的话，心里面也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什么时候的事情？”顾云野问杰森。 “今天早上。”杰森的脸色依然是苍白的，他还没有从刚刚受到的冲击当中缓过劲来。 顾云野蹙眉，“......怎么发现的？” “昨晚上不是有人直接去了厂长办公室吗？我不放心，”杰森的声音很低，隐隐有些自责的意味在里面，“所以今天早上，想趁着金牙还没有来，去看看那些人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情绪稍微平静下来一点没有。” 如果那群人已经不像昨晚那么冲动了，那么就可以大家坐下来，好好地谈。 如果那群人依然还是满腔的怒火，那杰森觉得如果有自己在旁边帮衬着，金牙的处境也不会太过困窘。 但是谁知道，杰森敲了许多次门，里面都无人应答。 等到杰森心里起了疑惑，也实在不愿意再继续这么不明不白地等下去，从办公室旁边已经干枯的盆栽底下摸出钥匙，打开房门之后，他却看到了让他意想不到的场面。 厂长办公室里面空荡荡的，除了伏在办公桌上的金牙之外，空无一人。 昨天晚上那些原本去了厂长办公室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就连地板上也一点陌生人留下的痕迹也没有：华美的浅色波斯地毯上没有凌乱的脚印，也没有火把落下的灰烬和油滴。 莫非是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人进厂长办公室？ 应该是这样的。杰森暗自思忖道。毕竟厂长办公室的门，在金牙不在的时候是锁着的，而钥匙所在的位置却只有杰森一个人知道。 但是现在才六点半不到，连员工宿舍的起床铃都还没有打响。 金牙为什么会这么早就出现在办公室里？ “厂长？”杰森试探着叫唤了几声，伏在桌面上的金牙都没有半分反应。 后来是杰森觉得情况不太对劲，金牙伏趴在桌面上的姿势也说不出来的诡异，这才壮着胆子上前，轻轻推了下金牙的肩膀。 金牙依然纹丝不动，像是睡死了过去一样。 杰森又加了几分力气，这下子金牙被他推动了，直接向着侧边歪倒，整个身子翻转过来，肩胛磕在桌沿上，把胸腹的位置露出来。 杰森悚然一惊，触电一般缩回手，往后面踉跄了两步。 金牙的胸膛上插着一把刀，暗色的血染透了他的前襟，经过一个晚上的时间已经干涸掉了。 金牙不是睡死过去了。 金牙是死了。 当杰森想众人描述此番场景的时候，他的嘴唇还是苍白的。 “他胸口上插着一把刀，腹部也被划得稀烂。” “血迹已经干涸了，他脸上带着一点笑。” 说到这里，杰森忍不住又轻轻颤抖了一下。 有谁......被开膛破肚了，还是嘴角带笑的？ 还有，究竟是谁杀了金牙？ 这些事情，无论怎么想，都是诡异。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一种无形的忧虑和恐慌在众人之间逐渐蔓延。 原本一直担任着无所不能的老大的角色的杰森，也微微犯了难。 这是人命案子，这样的事情杰森还从没有碰到过。 最后还是顾云野拍板下了论断。 “林肯小镇是不是有警队来着？” “出了这么大的人命官司，我们得报告给警队，让他们来着手调查吧？” 杰森略微有些犹疑，“可是现在林肯小镇的警队......他们也......” 顾云野噤了声，他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杰森说话。 毕竟他只是一个外来人口，对林肯小镇和供水厂之间错综复杂的事情，并不如杰森一般清楚。 “警队......不过现在，确实也只能靠他们来调查了......” 杰森抿抿唇，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重大的决心似的，猛然道，“行吧！那就这样！大家先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不要在车间里面到处讲。我这就去通知皮埃尔。” 杰森在众人中环顾了一圈，他的视线掠过顾云野的脸，眼神逐渐又恢复了坚毅。 “就这样，”杰森点头道，“我等会儿会和懒虫交代清楚的！你们今天还是和往常一样，好好干活儿就行了！” “不许乱嚼舌根！也不用担心。” “这件事情，我肯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杰森说完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剩下还有些忧心忡忡的众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什么情况啊到底？”有人忍不住开始小声地交谈，“金牙怎么突然就死在办公室了？” “是啊，这个钟点，他不是该在家里面睡觉吗？今天怎么会来的这么早？”有人低声附和。 “你们觉得是谁杀了金牙？是昨天晚上那些......来闹事的人吗？”有人轻声问道。 顾云野感受到有几道视线汇聚到自己身上来。 毕竟昨晚是顾云野，提出让那些人去厂长办公室讨要一个说法的。 “得啦得啦！大家都住口吧！”有人说话。 “杰森不是都已经说清楚了么？让我们安心工作就好了，这件事情他会去处理好的！” “厂长都死了，这还怎么能安心工作？”有人不满地小声嘟哝。 “虽然金牙这个人确实该死，但是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供水厂里......”那个人的声音逐渐压低，“多少还是让人瘆得慌啊......” “金牙又不是第一个不明不白死掉的人了！”原本低声交谈着的人群里突然响起一个大嗓门，所有人都被唬了一跳。 大家把视线转向那个忽然间发生的家伙，然后便看到查克亮晶晶的湛蓝色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浅浅的红血丝，闪露着一点满不在乎的神经质的笑容。 “你们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查克吹了声口哨，他看着众人看自己的眼光越来越诡异，满意地吹了声口哨。 “一帮胆小鬼！”查克伸手指着众人，转过一圈，然后哈哈大笑。 顾云野 15. 幕后黑手（一） 《失格小镇》全本免费阅读 查克的眼睛在阳光下泛着某种类似于玻璃珠一样的色泽。 他面带微笑，一动也不动地看着顾云野。 顾云野蹙眉，“你怎么知道的？” 查克耸肩，“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林肯小镇，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东西。”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顾云野看着查克道。 查克抿唇，沉默地思考了一阵，然后摇头。 “你是一个变数。” “唯一一个变数。” 查克望着顾云野的蓝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几乎称得上是虔诚的光泽。 唯一一个变数？ 顾云野心里颤了一下，但是他面上还是做出混不在意的模样。 他哂一下，拍了一把查克的后脑勺，“得了，别在这儿说些有的没的！” 查克耸耸肩，并不辩驳。 等到顾云野换好了衣服，两个人往出走。 供水厂里的工人们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今天杰森也不在，他应该是和林肯小镇的警队去反应金牙相关的事情了。 事实上就在今天上午，警队就已经派人过来，封锁了金牙的办公室。 之后杰森又跟着警队的人走了，因为他是第一个发现案发现场的人，所以还需要进行更详细的笔录问答。 直到现在杰森都没有回来。 金牙的死，会和杰森有什么关系吗？ 顾云野望着走廊的贴脚线出神。 “顾！”顾云野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唔，准确来说，是在叫他的名字当中的第一个字。 顾云野敏锐地转头。 “顾！我们在这里！”压低了的声音，审慎而又紧绷。 只是呼唤顾云野的方式是独特的。 是理查德。那个年轻的平头小警探舌头总是捋不直，叫不出“顾云野”这么复杂的名字，所以干脆就直接用“顾”来称呼顾云野。 “我说吧！”查克站在顾云野边上，有点得意，“你的那两个朋友回来了！” 顾云野皱眉，心里面对查克这个人的情感又变得更复杂了几分。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顾云野嘱咐查克道。 “为什么？你肯讲的事情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查克一双蓝汪汪的眼睛看着顾云野，一派天真烂漫的神色。 “你是问题宝宝吗？”顾云野有点头疼，他轻轻拍了把查克的后脑勺，朝查克做了个“不要乱动”的手势，向着理查德他们藏身的方向去了。 “什么是‘问题宝宝’？”查克懵懂着一双蓝眼睛，把顾云野刚刚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不过他的确是乖乖站在原地不动了。 理查德和乔治躲藏在一个很隐蔽的储物间，储物间应该已经很长时间不用了，大门已经锈住了，用力也只能勉强推开一半。 理查德正在半敞开的大门后面有点焦急地绕着圈子走路，乔治在储物间更深处背着手站的笔直，锋利的面部轮廓掩藏在阴影之中。在他们两个人的更后面，是供水厂早些年间废弃不用的滤水设备。 顾云野一个闪身进了储物间。 他抬手推门，把那露出的半道缝隙给掩住了。 储物间里面变得愈加昏暗。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顾云野压低声音。 他的瞳孔逐渐放大，然后适应了昏暗的光线。 顾云野已经能看清楚他面前理查德苦恼的表情。 “我们不知道。”理查德苦恼地搔着自己的头发。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多少有点没头没尾，于是又补了一句。 “我们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回来。” 顾云野皱眉，他看看乔治。 乔治面上的神情很严肃，像是那种古老的大理石雕塑。 乔治向顾云野点点头，证实了理查德的说法。 顾云野又想起查克之前说过的那句话了。 没有“人”可以离开林肯小镇的。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林肯小镇还有“鬼”不成吗？又或者是比鬼还要可怖的东西？ “水呢？水成功运到罗斯小镇了吗？”顾云野换了个问题。 “运到了，”提到水资源的事情，理查德终于松了口气，“我和乔治把运水车开到罗斯小镇的门口去了。” 镇门口的轮值戍卫人员发现了他们和两辆运水车，戍卫兵一边激动地冲他们挥手，一边迅速联系镇上的其他人前来接应。 乔治和理查德熄了火，拉好手刹，下车准备往小镇里面走。 然后突然就刮起了一阵风沙。 一阵毫无预兆，遮天蔽日的风沙。（虽然那个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说是“遮天蔽月”应该会更准确一些） 乔治和理查德在猛烈的风沙中被吹得睁不开眼睛，也没办法一边闭着眼睛，一边逆着风沙漫无目的向前走。 他们努力在狂暴的风沙当中站稳，等着风停。 过了大概有两分钟的样子，风沙止息了。 风沙漫过了两个人的膝关节。 等到乔治和理查德好不容易终于把自己的小腿从沙子里面扒拉出来，然后倒干净靴子里面的沙，他们一抬头才发现，他们面前的已经不是罗斯小镇了。 两个人仰头，发现一道巨大的不属于罗斯小镇的石拱门。 石拱门的正中是一块石头标牌，上面写着“林肯小镇”。 每个字母的最后一笔都无限向下拖长，在如水的月色中望过去，简直就像是正在往下淌的泪水一样。 乔治和理查德当即愣在原地。 “然后我们又回了供水厂。”乔治从深处的阴影里走出来，顾云野发现乔治身后还跟着一大团毛绒绒的东西，那团灰扑扑的东西正乐颠乐颠地摇着尾巴，一点也不理解它的主人现在所处的既危险又荒诞的处境。 那团毛绒绒灰扑扑的东西是可蒙犬威利。 它小跑到顾云野面前，很友善地蹭了蹭顾云野的大腿。 “在罗斯小镇的门口突然刮起了一阵风沙，然后你们就又回到了供水厂？”顾云野垂手揉一揉威利的厚毡毛，他的视线依然凝定在乔治的脸上。 乔治和理查德昨晚的经历实在是太过离奇了，如果不是现在他们两个人的的确确就站在顾云野的面前，顾云野是不会相信这么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的。 “是。”乔治点头。 如果他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话，他也不会相信这个世界 16. 幕后黑手（二） 《失格小镇》全本免费阅读 顾云野带着乔治和理查德走上空旷的走廊，顾云野让他们两个走在自己后面，半边身子贴着墙，审慎地观察四周的一举一动。就连毛绒绒的，吐着舌头“呼哧呼哧”喘气的威利也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靠着墙根走。 顾云野记得他让查克在原地等他，但是走廊上已经不见查克的身影了。 或许是等不及这么久，于是就先走了？顾云野在心里面想。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 顾云野带着乔治和理查德往宿舍区走。 在很早之前，供水厂还是一个大场子，员工宿舍里有几十个房间，几十个房间里都住满了人。 不过近几年整个西部的水资源紧缺，人口缩减，经济也萎靡不振，供水厂的宿舍区就由上百人的规模缩减到了十几个人的规模了。 顾云野打算把乔治他们先藏在一间空宿舍里，等到明天杰森回来了，他们几个人可以再做打算。 顾云野还有留宿的其它十几名工人都住在三楼，顾云野带着乔治他们去了二楼。 这样他们和工人就不会轻易碰头，他们发出的动静也不容易被工人们听到，相反，因为宿舍楼的隔音并不好，乔治和理查德能很轻易地听到工人们在三楼走动的声音，从而判断工人们的活动情况。 顾云野在209房间的门口停下。 这是一扇很斑驳的铁门，门把手上面也泛出猩红色的锈迹。 可能是因为里面空无一物的原因，209的大门并没有锁。 顾云野右手抵住209的大门，然后用力一推。 “吱呀”一声响，被锈蚀的大门合页缓缓旋转。 大门打开，从缝隙里爆出一蓬灰尘。 顾云野被灰尘扰的微微眯眼。 空气里也有很浓的灰尘的味道，还混合着一点黄昏的困倦侵入人的肺部。 顾云野闪身进去，乔治和理查德紧跟在顾云野的身后。 “地方比较简陋，”顾云野打量一下室内的陈设，微微皱眉，“只能先委屈你们暂住一晚了。” 房间很小，长不过八步，宽不过五步。 房间一左一右面对面放着两张铁架子高低床，床铺上除了一面单薄床板之外便空无一物了。 顾云野自己也只是在员工宿舍里面暂住，不可能去找到多余的被子枕头给乔治他们送过来，所以只能“委屈”他们暂住一晚。 “没有，”乔治摇头，他看着顾云野，眼眸中闪露出一丝感激，“已经很好了，谢谢。” “不用谢，”这位冷面警探的道谢反倒弄得顾云野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如果不是你们的话，我现在可能还在哪里吃沙子也说不准。” 威利给自己找了一张下铺，然后跳到床板上去趴好了。 理查德走到窗边上，透过半掩的老旧窗帘打量着员工宿舍外头，供水厂的场景。 “......是警车？”理查德站直了。 “是警车，警车开到供水厂的大门口了！”理查德回身看着顾云野和乔治。 顾云野和乔治暂停了交谈，他们两个人迅速围拢到理查德的身边。 乔治撩起一点点窗帘往外看，他一双锐利的鹰眼微眯。 是林肯小镇的警车。 在供水厂的大门前停下来了。 皮埃尔从警车的副驾驶位上走下来，然后又有另外三名警员从车上鱼贯而出。 皮埃尔的手里面拿着一个扩音喇叭，他站在供水厂的门口左右看一看。 现在距离四点钟的下工时间已经过了有一阵了，在镇子上有住所的工人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供水厂里就只剩下零零星星几个人。 “他们该不会是......”理查德开始紧张，他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口一点点收紧，“......来找我们的吧？” “不是。”乔治很笃定地回答，他看到了皮埃尔身边的另一名警员的手里，拿着一副类似于布告的东西，正站在供水厂的宣传栏前头，准备把那东西贴上去。 皮埃尔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理查德微微松了口气，绷紧的脊背一点点放松下来。 而后他便看见皮埃尔举起了手中的扩音喇叭。 “请供水厂全体员工前来集合！” 皮埃尔是这么喊的，但是他与宿舍楼之间的距离太远，顾云野他们三人一狗压根听不到。 皮埃尔喊了一阵，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冲着自己身边的一名警探，招一招手，那名警探凑到皮埃尔身边去，皮埃尔对他说了些什么。 那名警探点点头，跑到供水厂的警卫值班室里面去了。 过了大概有两分钟的样子，那名警探从值班室里面跑出来，冲皮埃尔做了一个“完成任务”的手势。 皮埃尔微微颔首，然后再次举起自己手上的扩音喇叭。 “请供水厂全体员工前来集合！” 皮埃尔手里的喇叭连接了供水厂的扩音设备，这下子顾云野他们听清楚皮埃尔说的内容了。 顾云野转脸看一看乔治和理查德。 “我得下去一趟，不然他们看到我不在肯定会来找。” “你们自己注意安全。” “好。”乔治点头。 顾云野向门外走，威利一双黑灿灿的眼睛看着顾云野。 它突然从床板上一跃而下，想要跟着顾云野一起走。 “嘘！威利！你不能去！”理查德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威利的项圈，拉住威利。 “你跟我们留在这里，等顾回来。”理查德顺着威利的毡毛用力撸了两把，好说歹说安抚住威利。 顾云野冲威利挥一挥手，出门去了，威利还在恋恋不舍地冲顾云野摇尾巴。 供水厂门口三三两两的工人已经围拢了。 除开去了警察局的杰森没回来，拢共是十五个人。 顾云野最后一个到，等他在查克旁边站定了，皮埃尔点一点人数，发现人已经来齐了。 “你到哪儿去了？”顾云野胳膊肘碰一下查克，压低声音问。 查克耸耸肩，下颌微微扬起来一点，视线看着别处，并不乐意搭理顾云野。 这小子怎么这么别扭又记仇。顾云野在 17. 幕后黑手（三） 《失格小镇》全本免费阅读 工人们三三两两回了宿舍，有些人苦着一张脸去吃饭去了，更多的人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 查克依旧对顾云野爱答不理的样子，于是顾云野只好和他的那三个室友一起回了309室。 回到宿舍关上门，整个309室也是一派愁云不展。 “怎么办啊之后？”一个工友止不住地叹气。 “去他妈的！”另一个暴脾气把床脚用来做临时烟灰缸的易拉罐一脚踢翻了，“本来以为换个人当厂长会稍微好些的，没想到情况越来越糟了。” 顾云野一个人站在窗边上，撩起窗帘一角看外面。 他听着那三个人断断续续的聊天，咒骂，抱怨，叹息，但是自己却并不出声。 供水厂裁员，杰森被警队认定为杀害金牙的凶手，明明已经开着运水车回到罗斯小镇的理查德和乔治，莫名其妙被一阵风沙又吹回了将近两百公里外的林肯小镇。 顾云野现在都搞不明白，上述几件事情中，哪一件事情应该被放在“近期担忧的事件”的最高优先级上面了。 所以干脆就先都不要管好了。 不是有句老话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顾云野活动一下自己因为工作一天，而略显僵硬的筋骨。 他是整个愁云惨淡的309室里唯一还淡定自如的存在了。 这份洒脱和坦然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去吃个饭，大家要去吃饭吗？” 因此在顾云野问出这句话之后，大家都只是摇摇头。 顾云野耸耸肩，自己出了门。 顾云野先到食堂去随便打了两个菜，刨了两口饭，然后趁着今天晚上食堂里的人少，他偷偷带了好几个黑面包走。 是带给乔治他们作晚饭的。 顾云野单手端着餐盘，放到食堂出口的餐盘回收处。 其实就是一个很小的手推车，上面摆着两个盛着些残汤的餐盘。 顾云野把自己受伤的餐盘也叠到上面去。 食堂的厨师（其实整个供水厂食堂就只有一个厨师，所有的活计都是这位老兄一个人包干）在做完晚饭之后就回去了，往常这些剩下的餐盘都是由杰森来洗。 杰森是个好人，很好很好，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挑不出毛病的好人。 身为工头，他觉得自己多帮大家做一点小事情，是理所应当的。 但是今天杰森被逮捕了，所以用过的餐盘就这么孤零零地被堆在小餐车上。 顾云野怀里揣着黑面包走回了宿舍二楼。在仔细确认过周遭都没有人之后，顾云野来到理查德和乔治他们所在的那间屋子，轻声敲了两下门。 门打开，露出一条窄缝，刚好够顾云野侧着身钻进去。 现在是晚上六点钟左右，夕阳已经落了大半了，黄昏时候昏昧的光线是最好的掩护。 顾云野很灵活地进门去，理查德配合默契地关上门，乔治站起来冲他轻轻颔首，威利很激动地朝他扑过来一顿舔。 顾云野从怀里摸出黑面包，分别递给乔治和理查德。 威利蹲在三个人中央，变换着朝向摇尾巴。 顾云野把关于杰森的事情和他们两个人说了。 其实他们在宿舍里面，也听到了皮埃尔广播告知的全部内容。 “真的是杰森杀的金牙吗？”理查德坐在床沿边上啃黑面包，他自己掰下来一块送进嘴里，然后又掰下来一块送进威利嘴里，就这样交替循环。 于是威利毛绒绒的屁股彻底挪到理查德那边去了。 “我觉得不是。”顾云野道。 “应该不是。”乔治道。 两个人异口同声。 说完之后顾云野和乔治望了彼此一眼。 “杰森不是一个会杀人的人，无论对象是谁。”顾云野率先分析。 “杰森是工头，他应该知道金牙的死会意味着供水厂的易主，并且他也没有对金牙动手的动机。”乔治又从专业角度进行了补充。 “那会是谁呢？”理查德一边咀嚼黑面包一边拧眉，威利在他脚边上始终如一地摇尾巴。 “应该是某个......利益攸关的人。”乔治沉吟，他把手中剩余的面包给威利掰了一半，然后往自己嘴里塞进最后一块。 威利又摇着尾巴挪动到乔治面前来，它很欣悦地叼走那块面包。 乔治在裤子上把面包渣拍掉了，他脸上因为面包的干涩而露出有点难受的神情。 顾云野这才意识到，他们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喝水了。 威利坐在地上仰脸看他，原本应该湿乎乎的鼻头已经有点干燥了。 顾云野一拍脑袋站起来，“我去给你们弄点水！” 乔治微微皱眉，他知道就算是供水厂的工人，弄到水应该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但是他们已经渴了快要一天一夜了，确实很需要水。 “......谢谢。”最后乔治只说出这句话。 整个供水厂里面都空荡荡的，顾云野顺着昏暗幽深的走廊走了一段，走到宿舍的供水间。 顾云野打了自己份额的净水（每个人都只能打到自己份额的净水），然后准备端着水缸原路返回。 顾云野正准备转身就被叫住了。 “喂，你这么一点水，不够他们两个人一条狗喝的吧？” 顾云野端着水缸的手抖了一下。 他回过头，看到查克。 “没办法，只有这么一点水。”顾云野松松肩。 查克并不说话，他手里面端着水缸，从顾云野边上挤过去，在打水机那里刷了一下自己的份额卡。 净水从有点锈迹的水龙头里面汩汩地流出来，盛满了查克的水缸。 顾云野拍了下查克的肩膀，示意自己准备先走了，然而还不待转身便被查克叫住。 “喂，等一下。”查克道。 顾云野顿住脚步。 水龙头里流出的水柱逐渐变细，然后变成一滴一滴的连续的水线，最后彻底停住。 刚好是四分之三杯水缸的量。 “我的这一份你也拿去吧。”查克把自己的水缸递到顾云野手上。 顾云野并没有接，他很诧异地挑了下眉，“那你怎么办？” 查克把水缸硬塞到顾云野手里，然后自己松了手。 顾云野怕把水给弄洒了，只好接住查克的水缸。 “你今晚不喝水啦？”顾云野不放心地问查克。 “嗯，”查克低低地应一声，然后他把自己的水卡 18. 西部牛仔（一） 《失格小镇》全本免费阅读 顾云野去给乔治和理查德打水的时候，并没有料到自己会碰到查克，更没有料到这就是他和查克之间的最后一面了。 他左右两手各端着一个水缸，用膝关节顶开乔治和理查德所在的房间门，然后走进去的时候，心情有点沉重。 乔治可能感觉到了，然而理查德和威利两个生性乐观的家伙却恍然未知。 他们小声地欢呼着上前来从顾云野手中接过水缸（如果威利“呼哧呼哧”喘息的声音算作欢呼的话，并且其实是理查德一个人把顾云野手中的水缸接过去了，威利只是围着顾云野转圈而已），理查德把其中一缸水递给乔治，然后自己一气儿喝掉自己手中的一大半，再征询地看着顾云野。 “我可以给它也喂一点水吗？”理查德指一指威利。 “噢！当然！”顾云野点头，然后他小心翼翼关上房门。 “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吗？”乔治很克制地喝了几口水，然后便把水缸重新递还给顾云野。 顾云野摆一摆手示意乔治不用给自己留。 “嗯，”顾云野的面色有些凝重，“查克说他要走了。” “还说他要死了。” 这句话一出来，正在给威利喂水的理查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的身体状况很不乐观，”顾云野抿一抿干涩的下嘴唇，“他把自己的衬衫解开给我看了。” “他胸口的皮肤......已经‘腐坏’了。” “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跟我说过，‘我已经腐烂了’，当时我还并不相信，以为他是在恶作剧开玩笑。” 理查德蹲在地上，他听顾云野说完了话，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什么叫“已经腐烂了”？活人怎么可能会腐烂呢？ 但是如果说查克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性子，顾云野总不会是信口胡说的人吧？ “......很难讲。”顾云野皱着眉对自己刚才所言做了一番评述。 “查克他似乎知道很多东西，”顾云野的视线依次扫过乔治和理查德，“......知道很多关于林肯小镇的秘密。” “比如说......他在你们开着运水车离开林肯小镇之前，就跟我说过，‘没有人可以活着离开林肯小镇’，他在你们出现在供水厂之前，就已经料定了你们还会回到林肯小镇。” 顾云野说完了，他谨慎的打量着乔治和理查德的表情。 乔治和理查德齐刷刷沉默了。 顾云野说的这些话，他们在来到林肯小镇之前是不信的。 但是现在......似乎已经由不得他们信不信了。 “这座小镇有问题。”理查德小心翼翼地觑着乔治和顾云野的脸色，然后怯生生地下了这个结论。 乔治和顾云野都没有回应，他们面上是思索的神情。 理查德吞咽一下口水，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说的不是供水不及时的问题，我说的是......这座小镇有一些非同寻常的，常理上......科学上说不通的地......” 最后一个“方”字尚且没有出口，整个房间里面瞬间暗了下来。 理查德瞬间噤声。 这间房里面没有开灯，因为怕被住工人宿舍的其他人看到。 在顾云野端着水缸进门的时候，天色也的确是将晚了，但是天光向来是一点一点暗下来的，从来就没有一眨眼便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道理。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彻底的黑暗与死寂。 就连原本还吐着舌头“呼哧呼哧”的威利，似乎也预感到了潜伏的危机，它也伏在理查德的脚边默不作声了。 紧闭的房门传来“笃笃”的轻响。 是有人在敲门。 顾云野在一片黑暗中徒劳地睁着眼望着大门的方向，他感到冷汗顺着他的脊梁骨滚下来，一点点湿透他的后心。 是在工厂里留宿的工人么？ 这是顾云野的第一想法。 难道被发现了么？ 房间里没有人应声，但是房门外的敲击声依然坚持不懈地响着。 不是那种明知道有人在里面，却得不到回应，便气急败坏加重力道的敲门声。 是从始至终都十分规律的轻重一致的敲击声。 顾云野使劲眨了一下眼睛，他勉强能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 他隐隐看到乔治，理查德，还有威利在黑暗中的轮廓。 大家彼此都很默契地保持沉默。 敲门声继续。 顾云野站直了没有动。 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和威利也一动不动。 然后他们眼睁睁地听着敲门上持续不断地响了将近有两分钟。 敲门的声音并不小，按理说这样持续地敲了这么久，三楼上还在宿舍的其他人应该早就听到动静了。 按理说会有人下来查看情况的。 但是除了规律的，持续不断的“笃笃”声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声音响起了。 ......只能说正在外面敲门的既不是供水厂的工人，他/她/它敲门的举动也没有被供水厂的工人发现。 到底是谁/什么东西呢？ 顾云野正在屏息拧眉思索，然后门外那声敲门声就戛然而止了。 随即响起一个细细弱弱的童声。 “善良的先生们，你们可以开开门吗？” “我一个人在外面，夜里又冷又饿。” “你们可怜可怜我，开开门吧！” 顾云野看到理查德的轮廓在黑暗中哆嗦了一下子。 “善良的先生们！”门外头的那个声音提高了音调，并且脆弱的童声里还加入了哭腔。 楼上面没有任何动静。 宿舍楼的隔音并不好，之前顾云野和乔治他们待在房间里的时候，是能够听到头顶上工人走来走去，还有因为供水厂裁员的事情而爆发出的大声的抱怨和叹息声的。 然而现在头顶上的楼板却一派寂静。 再加上之前瞬间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 简直就像......他们所处的空间被区隔开来了一样。 “......供水厂里还有小孩儿吗？”理查德应该也适应了黑暗的光线，他朝着顾云野的方向挪过来，有点抖的握住了顾云野的手腕。 “按理来说不会有的。”顾云野回应。 “有可能是......别的东西。” 顾云野想到自己来到林肯小镇的第一夜。 那天晚上他在教堂里面待了一宿。 到了晚上的时候，也是有某种他无法描述的生物在门外头敲门。 19. 西部牛仔（二） 《失格小镇》全本免费阅读 顾云野其实没什么忌讳。 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天不怕地不怕。 于是顾云野点点头。 理查德的肢体动作多少有些僵硬，但是乔治是他的顶头上司，更是一手把他教出来的警探长，所以乔治说的话理查德是压根不会反驳的。 顾云野走上前去开了门。 虽然他在心里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哪怕开门见到的是一个无头鬼，顾云野也可以镇定自若地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但是等到宿舍门打开，门外面站着的确实只是一个小孩子。 “谢谢您，好心的先生。”那个孩子甚至还向顾云野鞠了个躬，然后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顾云野挑一下眉，然后那个孩子就灵活地钻过顾云野的咯吱窝进了房间。 孩子把房间里的灯打开了。 理查德一颗怦怦乱跳的心原本已经落回肚子里了，等房间中的灯猛然亮起，那颗惴惴不安的心又重新回到了嗓子眼。 “快点把灯关上！会被其他人发现的！”理查德的声音压低，但是却急迫又紧张。 “不会的先生，”那个孩子笑眯眯的，“您就放心好啦！” “我向您保证，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你们的！” 理查德并不相信一个孩子的判断会比自己准确，他趁着那个孩子朝房间里面走，自己站起来，走到门口，摁下了控制房间顶上照明灯的开关。 “啪”一声轻响，开关被摁下。 可是房间里依然是亮堂堂的。 理查德的面色变得有点难看。 他又摁了一下开关。 灯还是亮着的。 理查德又不信邪地来回试了好几下。 灯关不掉。 理查德简直有点面如土色了。 他和站在门口的顾云野挨得很近，于是便把求助的眼光投向顾云野。 没关系。顾云野冲他做了个口型，然后再拍拍理查德的肩膀，示意他先放宽心，静观其变。 顾云野关上门，揽住理查德的肩膀走回房间，这下他能看清楚这个孩子的长相了。 这个孩子看上去大约有七八岁的样子，一头金黄色的卷发，白皮肤，两颊是健康的红晕，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颗红苹果。 他笑起来的时候两颊上显露出浅浅的酒窝，一双棕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欢快的光芒。 是一个很招人喜欢的孩子。 “各位先生们好，”这个很招人喜欢的孩子摘下自己头顶的小礼帽，朝着房间里三个人还有可蒙犬威利各鞠了一躬，“我叫小杰克。” 他看上去彬彬有礼，根本不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乔治问出了顾云野心头的疑惑。 他看着小杰克，很温柔耐心地询问，“都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不回家呢？” 听到这个问题，小杰克有些难过地吸了吸鼻子。 他甚至还抬起手臂，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在自己的袖口上擦了一擦。 小杰克穿着一件干净熨帖的白衬衫，衬衫外头套着一件很新很漂亮的小马甲。 根据顾云野来到林肯小镇这么些天的观察，小杰克的穿着几乎是他见过的所有人里面，最好的了。 “因为我需要找到合适的客人，带他们回后街酒馆。” 小杰克抬起他一双水汪汪的忧郁的棕色大眼睛，看着乔治。 “不然杰克他们就又要饿肚子了。” 噢？顾云野饶有兴味地挑一下眉。 除了小杰克之外还有一个杰克？那看来那个杰克是大杰克咯？ “可是现在天已经黑下来了，”乔治不愧是警探长，他对待小孩子也很有自己的一套，耐心儿循循善诱，“林肯小镇的夜晚可是很危险的，所以今天晚上为了我们大家的安全考虑，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吧！” “不行，”小杰克更加伤心了，他摇着头，那一头光泽的金黄色卷发随着他的动作甩出漂亮的波浪，“杰克他们会活活饿死的！” “我不能让他们再饿死一次了！” 趁着小杰克摇头的间隙，乔治抬头，悄悄和顾云野交换了一个眼色。 这个小孩子看上去是正常的人类。 可是说出的话，透露出的信息却又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你们答应我一起去后街酒馆吧？先生！”小杰克突然伸手攥住了乔治的袖子（他和乔治挨得最近），他抬头，眼泪汪汪地望着乔治。 乔治不露声色地把小杰克的手从他袖子上拿下来。 小杰克的手是温热的，乔治探到了小杰克的脉搏。 一下一下，稳健有力。 “可是马上就要到宵禁的时间了，”乔治抬起自己的手腕，把腕上手表给小杰克看，很温和地跟小杰克讲道理，“我们不能再出门去了。” “先生，我们不用出门去。”小杰克依然眼泪汪汪的，“你们只要答应我一起去后街酒馆就可以了！” 顾云野听到这里微微皱眉。 他总觉得乔治和小杰克的对话逻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还是在教堂的第一夜。 那个透露着病态的迫切的声音不住地询问他，“先生，您能允许我进来吗？” 似乎是只要得到了允许，就可以忽视一切物理上与事实上的阻碍。 乔治似乎也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他暂停了和小杰克的交谈，转而把目光投向顾云野。 他在征询顾云野的意见。 顾云野走到乔治身边，也在下铺床上坐下来。 这下他就和站着的小杰克一般高了，两个人的视线平齐，在半空中对在一起。 “你之前说，可以告诉我们有关水资源污染的事情，我们这才给你开的门。”顾云野道。 “如果我们答应和你去后街酒馆的话，你可以把你答应告诉我们的事情告诉我们吗？” “可以的！”小杰克眼泪汪汪地猛点头。 “你知道供水厂厂长意外死亡的事情吗？”顾云野又问。 和乔治相比起来，顾云野简直就像是一个压榨儿童的坏蛋。 “你是说金牙吗？”小杰克眼泪汪汪道。 “嗯。”顾云野点头。 “我知道的，”小杰克眼泪汪汪，“我也可以告诉你们谁是真正的凶手，只要你们答应和我一起去后 20. 西部牛仔（三） 《失格小镇》全本免费阅读 酒馆里面亮着灯，各色装扮的酒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嘈杂地交谈声蜂鸣一样钻进耳朵里。 理查德看着面前的这一幅景象，愣在原地。 “探、探长，”理查德有点结巴，他回头看着乔治，“您之前听说过‘后街酒馆’吗？” 这个酒馆到底是什么来头？到底有什么神通？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把他们三个活生生的人直接转移到了酒馆里头？ 不只是三个活生生的人，还有威利。 威利也好奇地眨巴着它那黑曜石一样亮晶晶水浸浸的眼睛。 它很欢快地摇着尾巴，一摆一摆地从理查德脚边走开。 它走到一副赌桌边上去，蹭蹭一个正在掷骰子的男人的裤腿。 那个男人没有掷骰子的那只手里拿着半块牛肉三明治。 男人感受到自己小腿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他低头看，看到一只毡毛大狗冲他摇尾巴。 那只毡毛大狗盯着他手上的半块三明治，哈喇子已经快要流出来了。 男人嘴里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然后他垂下手，把自己还没吃完的半块三明治递到威利嘴前。 威利很欢快地摇着尾巴，就着男人的手，把三明治吃掉了。 “我可没有骗你们吧！”小杰克很骄傲地扬着脸，然后他回头打量了一下三个人面上的神色。 理查德惊讶地合不拢嘴，乔治波澜不惊，沉稳严肃，顾云野微微挑一下眉，满脸兴味。 看来这一次拉到的客人里面有两位很不一般，很难搞定呢！ 小杰克在心里面暗忖。 “来吧！我先请你们喝一杯酒开开胃！”小杰克背着手，带着顾云野他们三个人往吧台的方向走。 吧台很宽阔，横梁上头的灯光很明亮，是一种很温和的稻草似的暖黄色，照在一整块实木劈开制成的吧台桌面上头，让人看了感到莫名的放松和舒服。 小杰克拉开四把椅子，有三把是给顾云野他们坐的，还有一把是给自己坐的。 小杰克很费力地爬上高脚凳，坐好了，然后他冲着吧台后面忙碌的男人开口道，“杰克！有客人来啦！” 那个穿着牛仔背心，赤膊上纹着复杂花纹纹身的男人，闻声转过头来。 他穿着紧身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大皮靴，一头金发梳成油光水滑的大背头，头上戴一顶褐色宽檐帽，整个人一副牛仔的不羁又帅气的派头。 “杰克他们会活活饿死的！”顾云野想起在供水厂工人宿舍里面，小杰克眼泪汪汪看着他们的时候说出的话来。 自己现在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是他提到的杰克吧？ 但是顾云野看他裸|露的上臂的肌肉饱满，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也闪烁着十分健康的红色光晕，压根看不出任何挨饿受冻的迹象。 “三位先生们好，”杰克摘下他头上的那顶宽檐帽，十分绅士地向顾云野三人行了一个礼，“请问三位先生想喝点什么东西？” “四杯原味麦芽精酿！”坐在顾云野左边的小杰克替他们三个人开口了，“把账算在我头上！” 杰克看了小杰克一眼，然后转身从柜台下面，拿出四个足有三十公分高的木质啤酒杯。 顾云野看着杰克端着酒杯走到柜台角，一个横放着的庞大啤酒桶边上。 杰克拧开啤酒桶的水闸，一大股琥珀色的清冽液体从水闸里冲出来，流进杰克手中的啤酒杯里，然后冲溅起大团的雪白色啤酒沫。 顾云野看着杰克依次把四杯啤酒装满，他想起还在供水厂宿舍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杰森与他闲聊。 杰森之前是很喜欢在下工之后小酌几口啤酒的。 但是自从水资源告急之后，林肯小镇上就颁布了法令，不允许再将水资源用在非必须的物品生产上头了。 非必须的物品生产，比如说酿酒。 因为人不喝酒不会死，但是人不喝水是会死的。 为什么后街酒馆还会有啤酒供应呢？ 不光是啤酒，顾云野看着杰克把啤酒杯放到吧台上，他道一声谢，把属于自己的那一杯拨到自己面前，微微埋头，深深嗅了一口。 这是品质很好的精酿啤酒。 “三位请慢用。”杰克又很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他抓起自己肩膀上搭着的毛巾，擦擦脸，转身又去忙别的事情了。 顾云野注意到在吧台的角落里还堆放着啤酒桶。 半人高，横放在地板上。 最下层是四个桶，倒数第二层三个桶，再往上分别是两个桶和一个桶。 这里有很多酒。 但是这里怎么会有很多酒呢？ 顾云野正在思索，然后思绪就被打断了。 小杰克胳膊肘碰碰他，然后端起酒杯冲他眨眨眼睛，“快尝尝看吧！” “整个林肯小镇可都找不到这么好喝的酒了呢！” 顾云野笑着冲小杰克点点头。 应该是整个林肯小镇都找不到酒了吧？顾云野在心里想到。 然后他端也起酒杯。 吧台最右边的乔治没动，很审慎地打量着后街酒馆里的酒客和各类陈设，坐在顾云野右边的理查德在小杰克的注视下也拿起酒杯，只不过他的动作有点僵硬。 “敬后街酒馆！敬小杰克！”顾云野上半身倾向吧台，挡住理查德的动作，然后他与小杰克碰了杯。 小杰克很开心，一副漂亮又讨喜的少年面孔上浮现出满足的红晕。 小杰克双手捧着啤酒杯，仰头喝酒。 顾云野也跟着小杰克的动作，仰头灌下一大口啤酒，与此同时他隐在吧台下头的脚往后，踢了踢理查德。 理查德领会了顾云野的意思，他把酒杯举起来，然后又放回到吧台上。他没有喝。 顾云野喝了。 就是很正常的啤酒，除了味道非常棒之外，几乎与顾云野记忆中的啤酒味道没有任何的区别。 ......等等。 ......记忆中的啤酒味道？ 顾云野微微蹙眉。 他以前喝过啤酒？ 那他以前还干过什么？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怎么样！味道好吧！”小杰克眼睛闪光地看着顾云野。 “嗯，好喝。”顾云野微笑着点头，一脸赞许。 顾云野回头看一下理查德和乔治，眼神示意他们啤酒没有问题。 饱餐了半块三明治的威利摇着尾巴走过来，它走到小杰克的凳子边上，很乖地坐在地上。 小杰克弯下腰之后刚好能够摸到威利头顶上的毛。 小杰克和威利玩的很开心。 毕竟还是个小孩子。 顾云野看着小杰克和威利，眸中的神情一时变得很柔软。 乔治 21. 西部牛仔（四） 《失格小镇》全本免费阅读 “但是如果你们输了的话，你们就会死哦！”小杰克的那句话配合着天真无邪的表情说出口，冲击力委实有些大。 理查德放下酒杯，站起来，他的脸色稍微有些苍白。 “小杰克......”理查德露出一个和脸色一样苍白的笑，“你是开玩笑的吧？” “不！”小杰克斩钉截铁地摇头，“小杰克从不开玩笑！” 顾云野和乔治彼此交换一个眼色。 这家酒馆本身就有些不正常，小杰克一个响指的功夫就把他们带到了后街酒馆。 后街酒馆里充裕地囤放着整个西部早就禁绝了的啤酒。 他们觉得小杰克说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乔治抿唇，走到小杰克面前，微微俯身，视线与小杰克齐平。 “我参加你的游戏，游戏规则是什么？” 小杰克咧嘴笑，伸出食指在顾云野和理查德身上也指过一圈，“他们也要参加我的游戏！” “不，”乔治摇头，“刚刚只有我一个人回答了‘好’，所以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参加你的游戏。” “如果你之后想和他们玩游戏，那你得去征求他们的意见。” 这是玩命的赌局，乔治不能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把顾云野和理查德扯进来。 好在他刚刚只答了一个“好”字。 小杰克有点委屈地低头，他不情愿地揉皱了自己的衣摆，但最后还是回了一个轻轻的“嗯”。 林肯小镇有规则，连小杰克也必须遵守。 “好吧，”小杰克抽了抽鼻子，他抬头看着乔治，“那就我们两个先玩游戏！” “嗯。”乔治点头，“什么游戏？” “西部牛仔！”说起游戏，小杰克的眼睛又亮起来了，他再次咧嘴笑。 “规则？”乔治走到一张面对面的双人桌面前，他抽开一张椅子，坐了上去。 小杰克也跟随着杰克走过去，他在杰克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然后迫不及待地向杰克介绍规则。 “我们两个都是西部牛仔，每一个回合我们可以选择一个行动。” “行动有下面几种。” “西部牛仔，西部牛仔，装子弹。意思就是你填满子弹了！” “‘装子弹’之后你可以选择‘砰砰砰！’就是开枪的意思！如果我说‘砰砰砰！’然后你没有说‘关上门！’的话，你就会被我打死。” 小杰克说到这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乔治凝眉梳理规则。 “那‘关上门！’就是类似于防御的规则咯？” “对！”小杰克很高兴地拍手，“你学的很快！” “但是‘关上门！’只能挡一次的子弹，在你使用过一次‘关上门’之后，你就必须‘修门板’，这样才能在下一次的时候使用‘关上门！’” “嗯。”乔治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然后除了这几个选项之外，还有‘挤牛奶’，‘喝牛奶’和‘送牛奶’。”小杰克继续解释规则。 “这些行动的意思都可以从字面理解，但是必须要先‘挤牛奶’，才能‘喝牛奶’和‘送牛奶’。”小杰克摇头晃脑的。 “嗯，”乔治记下这些规则，“但是牛奶有什么用呢？” 小杰克一拍脑袋，“啊我忘了说了！‘喝牛奶’能增加体力，而只有有体力才能去‘修门板’和‘装子弹’。” “嗯，”乔治点头，“所以第一步行动一定得是‘挤牛奶’？” 小杰克微微皱眉在旁边思索。 顾云野双臂环抱在胸前，他站在乔治做的那把椅子后面，看着小杰克思索的模样。 原来是一个逻辑很简单的，甚至有些漏洞的游戏。 顾云野确信这个游戏规则是存在最优解的。 一种行动的选择顺序，让对方无论怎么改变行动计划，自己都不会处于劣势，也就是说“不会死”。 顾云野又打量一下乔治的表情。 顾云野知道乔治也想到了这一点。 “......对，”小杰克想了一下，然后他皱起的眉头微微舒展开，“但是还有一个行动叫做‘放毒药’，如果你正好说了‘喝牛奶’，而我说了‘放毒药’，那么你也死了！” 小杰克看着乔治一脸的得意洋洋。 顾云野没说话，“放毒药”这个口令像是小杰克临时想出来加进去的。 “所以，”乔治抿唇，“如果我‘放毒药’毒死了你，或者是‘砰砰砰！’开枪打死了你，就算是我赢了？” “对！”小杰克点头，“你赢了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但如果是我赢了，你就真的会死掉！” “好，明白了。”乔治没有推脱，他答应地很干脆。 “但是我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所以能不能让我先尝试三局？” 是个非常合理的要求。 顾云野看着小杰克的眼睛。 那双亮晶晶的棕色的眼睛里面闪烁过一丝犹疑。 不过最后小杰克还是咬一咬牙，答应了乔治的要求。 “好！那我们就先尝试三局！这三局不论胜负！就只是先让你适应一下游戏。” 游戏准备开始了。 乔治和小杰克面对面坐着，两个人的视线都凝定在彼此的脸上，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酒馆中其余人的觥筹交错与欢笑嘈杂全部都变成背景。 两个人都心无杂念。 “我会先连着说两声‘西部牛仔’，在我说完之后，我们就同时说出我们的行动。”小杰克提示。 “好。”乔治点头，示意明白。 “西部牛仔，西部牛仔——”小杰克开口道。 “挤牛奶！”小杰克接到。 “挤牛奶。”乔治道。 “西部牛仔，西部牛仔——”第二轮次。 “放毒药！”小杰克说到。 “挤牛奶。”乔治继续挤牛奶。 小杰克瞪圆了眼睛。 “嗯，牛奶是可以储存的吗？”乔治看着小杰克瞪圆的眼睛。 “就比如说，我连续挤了两次牛奶，我之后是不是就可以有两份牛奶用了？” 小杰克停顿了一下，他正在思索，面露难色。 他在思索如何设定规则对自己更有利。 这真是他遇到过的最麻烦的客人了！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游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