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悍臣反禁了》 1. 第 1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这一年的寒冬来得格外早,十月刚过半,上京就飘起了大雪,正值傍晚,下了一日的地上,厚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踩在上面格格直响。 云笙抱着琴垂首站在廊下,飞扬大雪打着旋落在肩头,她缩着肩膀将双手放到口边哈了口气。 天气实在太冷了,手臂已经没了知觉,地上的凉意顺着脚底窜到小腿,整幅身子都要僵了去。 过了不久,天际被黢色濡透了,屋内终于有了动静。 她蜷了蜷手指,抬起头。 格花正门开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走了出来,沉着脸道:“进去吧!识相点,叫你做什么便做什么。” 云笙拖着冻僵的身躯,躬身道是,“阿笙谢过姑姑了。” 进了门,绕过三折屏,便看到了今日摘星楼的贵人们。 一共四人,个个锦衣华带,富贵逼人。 这样的酒场,多半是要找伶人抚琴吟唱的,可贵人讲究,不屑寻倚门卖笑的路岐人,只能从这隶属礼部的教坊中择人。自己出身官宦之门,又习过诗礼,最是合适不过。 筹光交错中,她最先注意到自己左侧的男子,穿蟒衣系銮带。 是锦衣卫指挥使蒋桓,云笙记得他。 三年前,陆家被抄那日,是他带人先进的门。 这条大街不临街,很隐蔽,每日夜色浓郁时,却灯火通明,纷纷攘攘的酒阁坐满了听曲狎妓的‘体面人’。 蒋桓旁边便是熏炉,熏炉边上坐着个穿锦缎直缀的公子哥,是当朝首辅之子沈博昌,他是这里的常客。 身份有别,以往云笙也只是远远见过他几面。 沈博昌右边,便是同她勉强有两分交情,也是今日令她来此的礼部侍郎段昆宇了。 还有一位,云笙不自觉掐紧了指尖。 “哟,这位是?” 云笙正想先同段昆宇打个招呼,就见最上首的男子站起身来,他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眸。“这美人哪家的?”他问说。 此人正是前不久刚奉诏回京的梁王萧允,也是她来此的目标。 云笙跪下行礼,口中道:“奴婢乃教坊西司琴姬陆氏,奉令,来为几位大人助兴。” 对面的段昆宇也笑着站起身,朝萧允拱手,“殿下,我叫来的,给您瞧个纳罕物件儿!”他抬了抬手,示意云笙上前,笑容满面道,“殿下一定不认识她,但她的来头可不小,陆楷瑞的六女,江南秦淮八绝之首的琴姬白雀儿所生,实打实的上京贵女。” 席间一寂。 萧允怔了怔,似乎没料到陆家竟还有人生还,诧异道:“陆?就是投了北面大渊,任由妻儿老小被抄家灭门的镇北将军陆楷瑞?” 段昆宇眯起了眼,说正是呢!又道,“陆家女眷被没入教坊司,病的病,死的死,最后活下来的独独只有这一女。”眼睛里浮出嘲弄的光来,朝众人揶揄一笑,“是个识时务的妙人,近日在上京名气大涨,特意叫来为咱们助乐,诸位也听听她的琴音,品鉴一番。” 语毕,起了个曲目道:“唱吧!” 一屋子纨绔,哪里又真的是想听曲,好在云笙这两年多已经习惯了,只垂眼行了个礼,便坐下来抚弦。 然听一人道:“且慢!” 云笙抬头,见那沈博昌端着酒盏摇摇晃晃站起来,走近她,驻足,在她颈间嗅了嗅。 酒肉酸臭扑面而来,云笙忽然有些想吐,不由皱起了眉。 他却很敏锐,捕捉到她的厌恶,一时竟愤慨起来,凉声道:“凤求凰,有什么好听的,本官要听‘燹北叹’。” 燹北叹,是北疆沦陷后,许多妇孺被劫掠到了大渊,沦为禁脔,异国他乡悲苦,渴求大邺有一日能带兵解救她们归朝的曲目,也是今年刚传到的上京,听者悲苦,闻者惊骇。 但在这种地方,云笙却不想唱这个。只因她的母亲也是花楼出身,前些年不幸被大渊掳去,至今音讯全无。 云笙浅笑道:“回大人,这曲目是今年方传唱进京,奴婢还不曾学起,不若您再选一曲别的。” 久没听到回音,一抬头,见男人竟淬了酒盏,紧接着,指向她破口大骂:“真真是陆家的破鞋,都出来服侍爷们儿了,让你唱个曲还拿乔,你的老子投敌叛了国,新帝御极,天下大赦,这才侥幸留了你一条贱命,你可倒好,不缩起脖子活着,还对着爷们几个清高起来。” 云笙心口一窒,一张芙蓉似的小脸顷刻绯艳起来。 入教坊三年,这种场合她实经历了太多,她的身份,什么都不能做,只得跪下赔罪,祈怜道:“都是奴婢不是,惹得大人不悦,实是不该,请容奴婢先行退下,待改日研习过后再来服侍诸位。” 这些世家公子哥,个个都是作践人的一把好手,循着以往的经验,她越是怯懦,脱身的几率就会越大,哪知今日却不是。 只觉得手上一痛,接着砰的一声,她被重重摔到了地上。 “爷息怒!奴婢该死!”忍着痛意,爬起跪好。 “你是该死!” 沈博昌不过仗着一个好爹,这才勉强在六部混了个虚差,平日里章台走马,流连花楼,半分骨气也无,今日不知为何竟凛然起来,义愤激昂道:“北疆一战,我大邺多少儿郎埋骨沙场,多少妇孺沦为阶下囚奴,此炼狱之祸,皆因你陆家投敌之过,尔等即便千刀刮死也难赎己罪之毫一!” 他的吼声尖锐,斥得人耳膜生疼。 云笙紧紧抿着唇,强行将心口的浊气咽下。 萧允瞥了一眼对面,小声嘀咕道:“这沈博昌,着的什么魔怔,好端端竟发起疯来。” 他旁边的蒋桓端起酒盏饮酒,目光望向对面,女子穿着朱红色的长衫,长衫上绣着茜色的兰草,并膝跪着,单薄的身子匍匐,玉颈微倾,在烛光下,如渡了一层水玉。 被温过的酒水,热度慢慢从盏壁传递到指尖,他皱了皱眉,将盏子放到案上。 萧允正好看过来,目光正与他相撞。 一双深潭似的眸子,寂静到近乎冷漠,让人望一眼,便觉遍体生寒。 他揉了揉眉尖,吁了口气,‘嘿’了一声道:“兰煦,出来玩,别这么拘谨嘛!”跻身过去,拿肩膀推他,带了三分促狭道,“这丫头颜色着实不错,瞧着竟比我府上新得的那几个瘦马还有滋味些。你若有意,我便做主将人打发到你那去。”一面说,一面用手指揩了一下鼻尖。 含糊的口气,再辅以眼前这样一张颠倒众生的脸,饶是蒋桓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嗤了一声道:“你做主?教坊司虽说隶属礼部下辖,可如今却是梁督公的地盘,他的人,未经首可,你如何许得?” ‘嗬’,萧允似是喝得半醉,蓦然挺直了腰板,道,“我堂堂.....梁小王爷,一方宗室,还怕他一个阉人不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都是我们朱家的,区区一个教坊司的琴姬,本王如何许不得?” 又低头打量,咦了一声道,“只是这女子美则美矣,细看.....却少了几分情致,瞧着远不如我府上那些雀儿们酥软可人,想你近来为了北地细作之事辛劳,院里也没个服侍得力的人,这才想送个可人儿给你,你既不要....”目光挪至云笙处,面露遗憾道,“这么个冰雕玉刻的美人生生被姓沈的糟践,不是可惜了?” 风月场里的怜惜,又有几分真心,既蒋桓没瞧上人,萧允自然没有再开罪那沈博昌的道理,抬手斟酒,还顺带将蒋桓那盏也添满了。 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转过头朝那沈博昌道:“博昌,一个女人而已,由她去了罢。” 正骂得起劲的沈博昌听见这句,先是怔了怔,而后有些脸热。 沈家虽说与太监曹盛过从甚密,惹了不少清流弹劾,但内里毕竟也是百年以上的大族,要脸! 今日以为梁王接风为由起的宴,他原本也存着交好的心,冷不丁被萧允下了面儿,自觉难堪,自然更加羞愤。 心道,他萧允不过闲散王爷,支藩又早,于上京半分根基也无,自己倒也不必惧他,只轻巧告了声罪,朝他拱手道:“殿下是贵人,未曾同这等贱皮烂骨打过交道,不知道这种货色的德行,不给她们点颜色,她们走下不神台,只怕这会儿子还拿自己当贵女看待呢!”又转过头来乜着云笙,“我若没记错的话,你是近来名动上京的三绝之一,对吧?” 云笙一 2. 第 2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云笙抢出了口,抬起湿漉漉的双眼,这才看到是蒋桓站了起来。 俊毅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暖意,身上的飞鱼纹络金线密织,在烛火下涌动着琥珀色的光,像极了天上暗压的云层。 沈博昌生生退了一大步,连舌头都开始打颤。 他区区一个上林苑左监副,平日里不过掌些苑囿、园地之事,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的打杀,结巴道:“怎...怎么?缇帅也要为这女人求情不成?” 长刀横亘。 蒋桓抬起一条腿跨在坍塌的桌案前,紧握绣春刀,眉眼肃厉,一字一句道:“博昌兄,陆楷瑞该死,你怎么做,自然没人说个‘不’字,只好好的陈酿,何必浪费在一个女人身上?” - 云笙是被人抬出来的,醉的人事不知,翌日醒来,见床边坐一少女,十七八岁,一截玉臂宛若冰雪,手腕上缀着五彩铃铛,随着她款款起身,摇曳晃动,叮铃铃地响。 “盈雪。”她喃声叫道。 见她转醒,过来扶她,“姐姐总算醒了。”怏怏露出了笑脸,“日上三竿了,芳蔼姑姑已来过两遭了。” 一面说一面端了汤药上前,小心翼翼地喂她,“姐姐先喝一口,昨夜被灌了酒,今儿个一整日头痛怕是免不了了。“ 云笙头是疼得厉害,可昨夜的事却还记得,闷着头就着她的手喝药,一双水洗过的眸子漉漉地转,忽而见她手腕处好大一片青阴,怔了片刻,心下叹口气,不动神色为她抻了抻袖口,问道:“段大人呢?他可来过了?” 喝完药,盈雪手上不停,撤了帐子,又点起熏香,一向温柔的性子难得憋出几句刻薄之言来,“那段大人哪里还有脸过来?以往央咱们给他攒局子,一茬接一茬的簪花宴、蔽芾宴,这可好,见姐姐你被人欺负,却连句话都不敢为你说的。” 话说间,云笙已洗漱完,穿好了衣衫,浅蓝色的大袖袄子,配缃色的裥裙,衬得姿容愈发出色。 盈雪转过身,目光打量她,莞尔一笑,“这蓝色果与姐姐极为相配,当真是好看。” 云笙笑了笑,只道:“是姑姑送来的成色好。”侧过身坐下,温软的腰肢如水一般,“段大人身居高位,又怎会真心同咱们相交,以往也不过各取所需罢了,帮不帮的,日后切莫再放到嘴边,以免招来祸患。” 盈雪说是,又叹口气,“只好好的机会却被砸了。” 她指的自然是攀附梁王之事,可这也是没法子,谁成想竟冒出一个作威作福的沈博昌来,云笙支颐喟叹。 昨夜大雪下了一整夜,到了早上才将将放停,不远处的小院中时不时传来年轻女孩子们打雪仗玩闹的笑声,回音绕梁,云笙听着有趣,同盈雪道:“你去把门窗开开,这暖阁昨夜被我熏得不轻,到处透着酒气,闻着实在是憋闷。” 盈雪点点头,自去了开窗,回来后开慰她道:“姐姐也别太灰心了,这次不成,总还有下次,下次不成,总还有下下次,我打听过了,梁王此次归京,得了陛下旨,要留在上京为太后娘娘庆生,左右也要到明年四月才返封地了,咱们好好准备,机会总是会有的。” 话虽如此,但她身在教坊,除非奉令奏乐,能轻易出去的机会并不多。 正说着话,锦帘晃动,一名婢子进来福礼道:“姑娘,蒋府刚刚着人送了令帖来,说是今夜邀您入府一叙。” 方端起茶盏的手不由一顿。 蒋桓此人,云笙对他其实并不陌生,昨夜虽大多时间她都低着头,烛光旌摇间,还是依稀看清楚了他的轮廓,似乎比几年前更冷肃不少...... 即便昨夜他帮自己解了围,但云笙也不敢肖想此刻,只将昨夜归结为男人一时的恻隐,可又一想,凭他是谁,堂堂锦衣卫指挥使,除了督公梁蔚,便是连秉笔太监曹盛见了都要绕道而行,生杀决断,手不软,心亦似铁,哪里又会对一个教坊女子生出恻隐之心了? 既不是偶然的怜悯,难道说.... 她接过名贴打开,确是蒋家之物,呆呆望着,一时竟心潮起伏起来。 盈雪与她侧身而坐,未察觉到她的神色,只抚掌笑说:“害我白白担心了一夜,原来昨夜虽未同梁王搭线,却落了缇帅的贵眼,这也是好事!”掰着手指,在屋里踱步,苍白的脸上也焕发出光来,“虽说这锦衣卫同王爵亲贵不可并论,但今上重诺,对一路扶他御极的这位指挥使极尽宠信,便是连秉笔、掌印两位大太监都要赏他薄面,姐姐,你这是交上运道啦!“ 委身坐到她身旁来,扶她手臂摇晃着,“机会难得,眼看姐姐你就要跳出这火坑了,不管是外室也好,妾室也罢,终归可做个良人。跟了缇帅,贱籍一脱,日后不论去到哪,受了委屈,自能有人为你做主。” 云笙从她无限畅想中,终于回过一点神,笑道:“你这性子,仿若我今日入蒋府一遭,明日便能出坊一般。” 盈雪唔了一声道:“我是替姐姐高兴,以前日日盼着能出坊,现在机会就摆在面前,就怕姐姐你反倒犹豫了,毕竟....咱们这样的人,便算被赎身出坊,也只能如做如夫人罢了。”说着说着,却黯然神伤起来,“姐姐你走后,只怕这教坊我也待不了太久,听其他姐妹说,梁英最迟月末,便要回京了,比起伺候他,我宁可被卖到窑子里去。” 梁英,梁蔚,便算是新入宫的小太监们,乍然听到这名字,也会在心中细细品味一番,即将年迈、手掌大权的司礼监掌印使,心腹收了一个又一个,总会寻到可心的一二人选,循着寻常人家的门楣样子,画出一道衣钵来,留着给儿子裱出个传承的花架子。 可太监没有亲儿子,那这干儿子自然便也成了宫里众人竞相奉承的对象,擎着自己干爹梁蔚的大蠹,这梁英在宫外的教坊也作威作福起来。 云笙自然知她畏惧什么,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总会有办法的,你莫怕。” 盈雪却愈发不安起来,弯眉拧着,“梁英和梁公公认的其他干儿子不同,听闻日后是要接他的班,做掌印大太监的,他做的事,便是连姑姑也不敢置喙半句,我位卑言轻,又能有什么办法,左不过是要头一颗,要命一条罢了!” 可狠话谁都会说,说完了转过头,却双手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云笙好一阵没有说话,须臾,拍了拍她道:“你别哭了,蒋桓那我会尽力,只消伺候好了这樽大佛,想来多带个人出坊应当无碍。” “真的?”盈雪抹了一把脸,怯生生望着她,有些难以相信。 这姑娘性子实在软弱,自打那次险些被卖,云笙用亡母遗物作贿赂,留下她后,人前人后便一副报恩的模样,撵都撵不走。 云笙心想,若当真能离开教坊,还去做什么劳什子的如夫人,自然是寻到时机逃离上京,身边多了这么个丫头,也是负累,可一想到舍弃她,又有些于心不忍,她们一般苦命,又同在这种地方朝夕相处了三年,若说一点情分也无,也不可能。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云笙说真的,“所以,今夜至关重要,还是擦干净脸好好为我梳妆吧!” 要说这赴宴弄弦原本在教坊也算司空见惯,大邺朝的上京乃是贵戚权门聚合之地,谁家宴席满宾朋,谁家寿辰红白事,不请上一两位音律大家过府一叙,都显不出自家门庭来。两人虽说有经验也不怵这个,可此次情况却不同。 盈雪勉强打起精神来为她熏衣,状似无意道:“这 3. 第 3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小轿摇摇晃晃,很快便到了蒋府侧门。 扣了门,应了声,里面走出个四十出头的妇人来,梳着溜圆的发髻,穿黑灰娟质的碎花袄子,鬓边一支斜方簪,很是利落,先福了福身,矜着口道:“主子令我在此等候姑娘,待姑娘过来,直接带到正房去。” 高门大户,便是连下人也带着三分傲气,云笙笑着点点头,轻声道:“有劳嬷嬷了!” 那妇人道声客气,脚下却一动不动,云笙不解,见她目光兀自在她的琴囊上打量,这才反应过来,从身上解下来递过去,“此乃我惯用之物,趁手的东西,不便来回更换,便自作主张带了来,嬷嬷若是疑心,打开检查便是。” 宋嬷嬷道声不敢,笑着接过手来,将馕盒打开,来回检查了三遍,这才还了给她,哈着腰道:“冒犯了。” 云笙颔首,跟在她身后向内走去。 这蒋府占地颇广,分东西两院,两人此去是往东院,一路亭台水榭,应有尽有,只是平日里疏于打扫,许多院落都荒废了,下人也没见到几个,显得苍败落寞。 宋嬷嬷脚下飞快,也无心为她指引什么,一路向北,很快过了垂花门。 到了正房前,抬头见梁下悬横,书曰:穹碧。 这便是蒋桓的起居之所了。 小院幽闭,深墙环砌,林木高耸,横枝斑驳,如孤茔一般。若是夏日光景,种了这般多的林木,只怕郁葱匝荫,连房门在哪都不好发现。 几个略大些的丫头们正在红梅树下做洒扫,见到她,都停了手中活计,好奇地看过来。 到了房门前,宋嬷嬷先打发走了下人,这才朝云笙道:“家下主子正在房中,我前去通报,你站在此处,切莫走动。” 云笙道好,只见那嬷嬷敲门进去,也不过转息功夫,便走了出来,同她比着手道:“大人请姑娘进去。” 云笙嗯了一声,一颗心骤然狂跳起来,芙蓉袖口内的手掐紧了指尖,深吸口气,这才抬脚入内,听到身后门轴闭合后,忙对着屏风后的人福身行礼,口中道:“奴婢教坊司琴姬陆氏见过指挥使大人。” 狭窄视线中,只瞧见地上一截湛蓝色绣着团云纹络的袍裾垂曳,行止间绕到屏风外来,柔和的烛光打在云白的鞋尖,勾勒出软腻的折痕,心上惶惑减轻,指尖用的力度也小了几分,便听这时头顶一道凉声响起,男人声如清泉,“抬起头来。” 云笙慢慢抬头,兀自一点点去瞧,见眼前的男人褪去官服,换了松散的道袍,此刻乌发尽散,倒是多了几分道家才有的慵懒。 只是不知是不是烛光的缘故,细看,眼窝下有碎碎的乌青。 蒋桓脸色不虞,精神却很好,掀摆坐于窗前,随手扔了手中书卷,让她起身上前来。 这话让云笙顿生欢喜,晃神的瞬间让她想起三年前那场大雪。 也是如今年这般早,乳娘从一个婆子手中借来了炭炉,铺上薄薄的隔片,两人围坐在一处学着世家小姐们品香论茶。 香茶馥郁,清甜甘醇,窗外漫天飞雪,静谧美好,可这般好的日子,却随着一群锦衣卫的到来而被打破了。 先是二门上传来了惊叫,有人高声叫嚷着前方战况惨烈,将军抵不住万千铁骑,已带领麾下尽数精锐做了降臣,紧随着,黑漆大门被轰隆撞开。 陆老夫人自是不信,可锦衣卫持诏而来,进门后,直接下令缉拿捕杀。 雪愈下愈猛,愈下愈烈,耳边风声呼啸,刀剑铮鸣。她和乳娘寻到时机换了下人衣衫,裹挟在逃窜的人群中。 匆忙间,乳娘体力不支被绊倒,眼看一名缇骑的长刀就要落到她二人头顶。 是蒋桓。 于千钧之际,以内力震开刀剑,救了她二人性命。 思绪回归,只听面前的男人漫不经心道:“陆家乃累世豪族,闻六娘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这琴,本官上次虽未听到,但想你在上京城中盛名已久,定是有几分本事的,至于这棋嘛,本官近日新得了一副好棋,不知可否不吝赐教。”言罢,由书屉中取出一副棋盘来,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云笙一噤,而后面色如常,福了福,敛坐下来,轻声道:“奴婢久无练习,想来棋艺早就生疏了.....” 蒋桓却很有兴致,说无妨,“长夜漫漫,闲来无事罢了。”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云笙只得讪讪住口,抬了抬手,“大人请。” 两人你来我往,拆了数招,正如云笙所言,她的确不擅棋艺,而蒋桓明显也未尽兴,愠态显露,丢了白玉棋子到棋匣中,不悦道:“罢了,本官也是一时技痒,既不擅于此,便不下了。” 云笙颧骨潮红,喉间发涩,吴侬道:“回去后,奴婢定勤加练习。” 她尚记得今夜来此的目的,见蒋桓起身就要离开,一时情急,忙倾身而立,亦步亦趋跟上他的步伐。 两人一前一后,只走了约莫短短四五步,云笙已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在脑海中过了几遍,今夜是她唯一的机会,正在犹豫应不应该主动一些,忽然前方一暗,一道带有威压的影子倏然罩了上来。 “大人...”她下意识攥住了指尖。 蒋桓比她高出太多,身后便是跳动的烛火,宽阔而精壮的身躯挡住了她面前的全部光线,黑暗笼罩,屋内气息顿时一寂。 男人倾身过来,寒凉的双眸紧紧盯住她,问道:“姑娘想离开教坊吗?” 长夜寂静,暗色如墨,唯有屋内两簇灯火暾暾,却被凉薄的北风吹动,啪的一声灭了一盏。 云笙的心便如这烛一般,飘飘荡荡的,却突然被人敲了重重一锤,喃声叫了一声大人,脸上也跟着紧张起来,“奴婢只是听闻本朝律例,罪臣之女.....” 男人态度骤变,目光如炬,注视她的眼睛,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审视,抬声道:“便只说想或者不想。” 说起来,面前的男子虽看着孤傲不群,但五官组合起来却是出奇的好看,一双清隽的眸子,像极了丈崖下的大雪,沉静无波,让人望一眼,便能深深记到心里去。 这份眷恋让云笙对他多了几分期待,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 她的心思瞒不住,也无需瞒,只盼着自己说了实话,眼前的男人能将那仅有的三分怜惜变作五分。 蒋桓忽然笑了,一瞬间眉眼全开,颇带了几分潋滟的性感和风情。 云笙有些 4. 第 4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重重将人揽入怀中,鼻尖埋在她颈肩去嗅她身上香气,温热的气息潆绕,男人压低了声音,靡声道:“你还在等什么?” 云笙身子骤然绷紧,一颗心几乎跳出了腔子,被男人这句震得胸口发疼,只颤颤说好。 压着颤抖的指尖一点点攀上他的双肩。 说不失望是假的,可她实在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失望什么,原本来此不就为这个,脱了衣衫躺到他怀中任他施为,好让这个男人能对自己生出几分怜悯,通了圣路,助自己出坊。 心中轻轻一喟。 到底是存了奢望吧!云笙想,人心总是不足的,总希望自己在这个人眼中会有些许不同罢了,却原来都一样,她出自教坊,是卑贱之人,不配沾染他的情意。 云笙咬了咬唇,真情也好,欲望也罢,只要能出坊,以何种方式达成又有什么关系?总归是他,是自己早年温在心上之人。 她颤颤挺直了身形,从他双肩一点点滑下,去慢慢解开男人缚在腰间的鞶带。 那扣子难解,她试了多次,总是不得其法,眼看男人耐心告罄,终于‘吧嗒’一声,鞶扣松开。 云笙额上沁出了密密的细汗。 男人扯了扯唇,指导:“外衫。” 云笙又去除那外衫,待将最后一层中衣解开,便露出了男人里面精壮的胸肌。 她急忙错开眼,雪白的脖颈跟着燃烧起来,只觉得触及他衣衫的手指每一寸都发烫起来,连鼻翼下呼出的都成了热气。 脑子里嗡鸣作响,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腰间一紧,竟是蒋桓欺身而来,他身形修长,兜头罩过来时,直如乌云封山,云笙呼吸停滞,下意识向后一退,连带着两人一起撞到了身后的屏风上。 紧接着,又重重摔在了檀木雕漆书案上,满桌的棋子漱漱而落,云笙被迫仰面躺着,红润的唇被一点点撕咬啃食,简直要把她生吞活剥一般。 棋盘的棱角硌得她后背生疼,可男人竟没一点怜惜之意,她没忍住轻轻哼了一声,这句闷哼却使得头顶的呼吸更加滚烫起来,靡丽的气息渐渐斥满了整个房间。 温度在渐渐升高,云笙衣衫下沁出了密密的细汗,熏了香的袖口有淡淡的碧竹清香在游荡。 “疼!”她呢喃着。 这句话让蒋桓有片刻的凝滞,但也只是一瞬,很快,男人眸中的欲色再次浓重起来。 反绞住云笙的双手,用牙齿去撕咬她的耳垂,口中道:“没了茕罗玉帐,陆姑娘胆子便这般小了吗?” 他不信她在教坊没伺候过别的男人,既如此,又何必惺惺作态。 云笙不知他为何突然变脸,说出这般羞辱之言,此刻被他倾身压着,又不敢激怒他,只好尽力安抚道:“大人,硌着了,还是去...去床上吧!” 蒋桓这才瞧到她身后的棋盘,一手拽起她,一手扫干净书案,又重重压回去道:“如此可好些了?” 云笙实在不知放着好好的床不用,他为何非要这般为难自己。 男人再次欺身上来时,云笙感受到他皮下的紧绷,清楚明白这次便真的要丢盔弃甲了,因害怕下意识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双肩,此举却惹得男人恨恨,连双眼都弥漫起了红意,泄愤一般压下她的双手,迫使她仰面看他。 云笙吃痛,小声求他道:“大人,你弄疼我了,轻一些。” 听到这句,蒋桓怒气更炽,俯下身近乎粗鲁地撬开了她的唇。 并非浅尝辄止,直如狂风骤雨一般,云笙即便勉力配合他,身子也渐渐开始吃不消,纤纤玉指死死掐着身下的酸枝木板,不敢发出一声。 他却突然停了下来,抬起头,目光一点点转到她挂满泪滴的脸上来,带着审视。 十几岁的女孩子在做这种事时,没有羞涩,却是一副妩媚娇柔的样子,连眉眼间都是恰到好处的一点风情,抬头对着人时,濡湿的气息打在他的脸上,尤其是方才两人亲吻间,红色小舌,剐蹭舔舐,更让蒋桓气恼。 他突然笑出了声。 蒋桓的笑声让云笙愈发羞赧,于她而言,这个男人终究与其他人不同,她做不到心如止水,自然也不想被他轻视。 可既打定了主意脱身,羞耻又算得了什么呢?她只知道,今夜若是伺候好了他,也许明日自己便能出坊了,想到这,胆子愈发大了起来,甚至主动用一条腿攀上了他的腰。 只听得‘刺啦’一声响。 胸前的衣衫被彻底扯了个干净,砭骨的凉意顺着她的前胸窜进了肺腑,她忍不住小声咳嗽了一下。 可男人似乎失了耐心,从胸前开始,没有半分温柔地亲吻起来。 - 男人近乎粗鲁地结束了这一切,云笙坐起身时,玉雪似的后背蠕爬了无数深深浅浅的红云。 与方才那样近乎炽烈的情感不同,蒋桓又恢复了白日里的冰冷。 他望着案上的猩红点点,眸中似闪过一丝诧异,但也只是一瞬,紧接着一语不发,穿好衣衫便出了门。 云笙下了桌案,只觉浑身疼得像是散了架,抱着双膝坐在地上。 蒋桓是练武之人,即便这样冷的时节也没生着火炉。 方才闹了一场,她身上都是细细密密的汗,如今气温骤降,冷得浑身颤抖。 眼泪在框子里打转。 她想着,蒋桓大约是去洗漱了吧!待洗漱完,总会给她个说法。 她不求能进蒋府的大门,也不稀罕,只想拿到恩赦和良籍,然后寻到机会远走高飞。 蒋桓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他们二人并无恩怨,蒋桓会念着这点怜惜成全她。 正胡思乱想着,脚步声由远及近,穿着干净中衫的蒋桓回来了。 云笙忘了身上的疼痛,立刻站了起来,如受过伤的麋鹿一般小声唤道:“大人!” “你回去吧!”男人冷冷开了口。 云笙怔了一下,下意识又唤了一句:“蒋大人。” 蒋桓望着她的潋滟的眉眼,突然笑了。 面前的女子生得光彩夺目,像是在火上经过淬炼的红色珠宝,华光四射,又因方才经了那事,水色的桃花眸湿漉漉的,连眼尾都是燃 5. 第 5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朔风凛冽,天低云垂。 诏狱内,蒋桓端坐于前,双手置在膝头,面容肃冷。 “审得如何了?” 诏狱昏暗,微光映于青苔,再反射进男人眉眼,将那双寒潭似的眸子衬得更加冷峭。 左侧之人按刀上前,压着嗓音道:“回大人,尚未招供,这人是个硬茬,骨头倔得很!” “是吗?” 蒋桓十指交叠,转动着拇指上的指环,阴鸷的双眸低垂,倘若旁人能低下头认真看,甚至可以窥出一点点若有似无的笑来,平静道:“亲眷呢?可也审过了?” 这嗓音乍听之下清湛无波,却无端染了三分戾气,让两侧林立之人为之一凛,肩背不自觉绷紧,愈发慌张起来。 唯一旁镇抚使周宸神色如常,将一应卷宗呈上,手指指了指其中一条道:“康大人的家眷,一妻两子三女,连同那位常年礼佛的老夫人,在出事之前由几个门生合力移出了京,由此可见,‘阙门请愿’筹谋日久,绝非临时起意。现下人出了城,追起来要费些功夫,卑职增派了人手,估摸着再有个七八日,应当会有消息传回。” 空地左侧便是刑具,迎着光看,甚至能瞧到上面的斑驳血污。 蒋桓眼波极快,看完卷宗,抬眼睥向牢内,一字一句道:“康祭酒一家蛰居明州,是去岁才被调遣回京,区区一年光景,便能鼓动三千贡生于阙门威逼天子,此事蹊跷,应非他一人之力可成,这背后的主谋,审了这么些日子,居然一个名单也无。” 周宸屈身,波澜不惊道:“卑职失职。” 蒋桓看了他一眼,接着道:“罢了,你且多派些人手,提早在明州设伏,抓到人后,就地严审,肯招认的,带回上京,若不肯,男丁一律就地处决,女子罚没入坊。” 昏暗的牢房内骤然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 “竖子!尔敢!” 蒋桓一顿,嗤笑出声:“折腾了一夜,康大人还有力气呢?”朝身后招了招手。 片刻,两名狱卒拖出来一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随着几道铁链的苍凉碰撞,男人双臂被牢牢捆在了绞木之上。那绞木斑驳腐旧,干枯葳蕤的血迹沿着凹凸的经纬纵意肆流,滴在黑乌的青石板上。 滴答,滴答,似幽冥呜咽。 男人发丝凌乱,呼吸艰难,肩上衣衫乌驳,霍然一道口子,露出翻飞的血肉,慢慢抬起头,双眼盈满困兽般的恨,怒道:“蒋兰煦,你这条疯狗,攀附阎党,为虎作伥,枉为蒋家子孙,你若敢伤我妻儿半分,这天下学子,定要....” “定要如何呀?”蒋桓眉眼一肃,站起身,负手向前,迎着他愤怒的目光,平静道,“是吃了本官,还是刮了本官?蒋家?本官早在七岁便叛出蒋氏门庭,他蒋家又如何管得了我?” “竖子!竖子!” 蒋桓食指压了压眉峰道:“康大人寒窗十载,浸染官场数载,又统领太学,文章炳烺珠玑,连先帝都赞不绝口,怎么骂起人来,却只会‘竖子’‘竖子’地喊?啧!” “你...” 蒋桓脸色转而肃然,呛声道:“庙堂初定,皇上挟先帝遗愿荣登大宝,来日定能平北征西,雄视六合,这是福奕万代的大事,而你们这些言官,不思如何为吾主分忧,反倒在这时鼓动监生威逼呵斥,企图颠覆厂卫,霸拦朝纲。你身为祭酒,其罪当诛!” 康照仁放声长笑,笑罢三声,啐出一口涎水,恶狠狠道:“好个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锦衣卫!好个阳奉阴违,狐假虎威的指挥使!你身负要职,手操刑狱,却甘与阎贼为伍,办冤案、行酷刑、举屠杀。” “国朝上下,但有与你们厂卫不同声者,轻则罢官流放,重则身首异处,如此,臣属自危,民怨大沸!我康照仁就是看不过,看不过!偏要出来发声,惜我孤身一人,绵力薄材,不能在朝中振臂一呼,怜我学子,跟了我这样一个不中用的老师,如若不然....” 喀—— 骨头碎裂之声响起,咒骂声瞬间戛然! 康昭仁盯着地上断指,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后这才回神,撕心裂肺的痛骤然席遍全身,脸色一白,顿时汗出如浆,哆嗦着嘴唇,喃声:“你这个畜生——” 狱卒扯了扯嘴角,朝那断指用力踩下去,狞着脸道:“老实点!” 蒋桓望了他半晌,忽然转身出了诏狱。 周宸紧跟出来,抱拳道:“大人不必忧心,强弩之末而已,待抓到他的亲眷,再硬的骨头也能敲出一块软肉来。” 蒋桓挥了挥手,停在阶上,垂目望向下方,深眸看不出喜怒,只道:“审了这么久都没审出来,想来他身后应确无人指使,待抓到他的亲眷,该杀杀,该判判,早早结案吧!” “可卑职认为....” “鹏异。”蒋桓回头,目光泠然,“此案拖得太久,皇上已起了厌烦之心,还是早早结案,将康昭仁一家处决了为好。 北镇抚使,名周宸,字鹏异,此次三千监生于阙门下跪三日夜,请求裁撤处决厂卫一案便是由他侦办。 周宸笑道:“大人所言甚是,只督公那边恐不好交代呀!” 蒋桓闻言回头,目视周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溶溶的天光潆绕在二人身侧,为二人修长的身形添了几许亮色。 盯了半晌,盯得周宸有些讪讪,“大人?” 蒋桓:“无妨,梁督公那里我去解释。” - 匆匆半月,深冬而至。 酉时,当最后一抹橙色嵌入地表之后,云笙坐在临窗的榻上,望向外面的天幕,天际沉沉,只觉前途渺茫。 突然门闩晃荡,“姐姐。” 云笙心中烦闷,谁也不想见,只装听不到,可偏这丫头执拗,咚咚敲个不停,只好起身去给她开门。 “今日虽冷,日头却好,这都黄昏了,凉气也不甚,姐姐要不要出去走走?”盈雪搓着手,裹挟进来一阵风霜,冰得云笙一凛。 “不必了,开着窗瞧外面的景致,也是一样的。” 窗下起着泥金小炉,炉上烧水咕嘟作响,小姑娘抬手为自己沏了盏茶抱在手中,悄悄抬着眼打量,见云笙眉宇间虽倦色深浓,但精神尚可,悄悄松了口气。 “我无事。”云笙转过头与她对视,神色平静,唇上甚至勾起一点笑意,“你不用日日过来陪我。” 那夜她应约而去,却漏夜而返,虽芳蔼姑姑再三弹压,但流言甚嚣尘上,坊里的姑娘们个个都知道她如今失身,平日里与她不甚对付的,便趁着这机会来寻她晦气,小丫头怕她吃亏,定要日日守在她身边才好。 盈雪嗯了一声,鸦羽似的睫毛微垂,斟酌着用词道:“再过几日是齐府的寿宴,姑姑的意思,还是让姐姐去。” 云笙不解道:“九篆呢?齐家的宴不向来她最积极。” 九篆同她一样,也是家族倾覆后被收入坊的孤女,两人一般岁数,琴艺相当,又都有个劳什子的绝字称号,往日权贵圈子里赴宴,明里暗里少不得较劲。 盈雪抿了口茶,唔了一声道:“她自是积极得很,可那齐二公子点名要姐姐你去....” 又突然想起什么,先是一怔,紧接玉雪似的小脸扬起,“姐姐是想着,或那蒋大人....” 云笙摇摇头,“蒋桓那,怕是不成了。” 盈雪脸上闪过失望,可也只是一瞬,眸子望向窗外,抬声道:“既如此,齐家这儿倒还真是个机会。” 机会吗? 那次辅齐柏家的次子齐昶自私怯懦,私德不修,于祖母孝期与发妻的贴身女使媾和,弄大了肚子不说 6. 第 6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今夜无风,月朗星稀。 这环采阁建在平阳巷,距离御河仅隔着两条街,白日里最是安静,可一旦到了夜间,门前便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幸而那齐家今夜做寿,两人有这么个由头顺利出坊,没让车驾往齐家所在的锣鼓巷去,径直停在了环采阁门前的空地上。 守门的昆奴见二人戴着面纱从车上下来,疾步上前拦道:“两位姑娘找谁?” 这环采阁可是男人的天地,两人墨发尽散,一看便是未出阁的装扮。 莫不是谁家小姐带着自家侍女,来这里抓奸未婚夫来了? 昆奴促狭笑了笑,道:“姑娘,这地方可不是你们能来的,还是打哪儿来赶紧回哪儿去吧!” 非他们善性,实在是早得了妈妈吩咐,今夜阁子有大人物光临,他们担不起这闹事的罪名。 云笙从车中抱出七弦琴,弯着软腰款款施了一礼道:“两位哥哥见谅,我与自家妹妹是受了梁王府之约,特来弹琴助兴的。” 即便两名昆奴终日在这等放浪形骸之地讨生活,闻听这话,还是不自觉软了半边身子。 实在是这音色太动听了些,尤其那声‘哥哥’叫得酥麻入骨,缠绵辗转,简直要叫人当场晕厥过去。 好在二人虽贪美色,却尚有理智,觑了云笙二人一眼,狐疑道:“是吗?那两位,可有梁王府的令贴?” 云笙朝一侧转了转身,似有些娇羞:“那管家说王妃善妒,咱们也只能偷偷过来。”又抬眼望了一眼门内,轻轻掀起面纱一角,柳眉微蹙,“可是我们来晚了?罢了,既进不去,那我姐妹二人便回坊好了,劳烦哥哥们着人去同那王府管事知会一声,也免得我姐妹二人落上个不敬宗室的罪名。“ 一听说是教坊来人,二人疑心便去了大半,都是风月场上讨生活的,有时客人过于难缠,也会相互借调行首们灭火,又观二人香培玉琢,云鬟雾鬓。尤其是站在前面这位着碧色衫裙的女子,虽透过那面纱只瞧了一眼,但玉软花柔,艳丽无双,直如天上月。 这等姿色放眼上京,又有几个?也难怪那梁王妃要拈酸吃醋了。 这环采阁本就做的是皮肉买卖,女人只要够艳,够绝就成,能哄得大人物们高兴,管她教坊还是楚馆的,没准这会儿进去,自己还能得个引荐的头功。 当即将人往阁中引,堆着笑道:“妈妈正在待客,两位姑娘不若先在咱们雅间等上片刻,待殿下传唤时再去不迟。” 这环采阁一向以包罗天下舞技为傲,天南地北,大江东西,凡是你能叫得上名字的舞,就没有她们不会的。 云笙还是第一次来,只见一楼是开阔的敞间,坐着形形色色的男女。姑娘们衣衫半缚,浓妆涂脸,软着身子歪歪斜斜,明晃晃的玉臂,勾勾缠缠缚着男人腰腹。 而那些穿得光鲜亮丽的世家公子们,个个鞶带松垮,葳着身子,不安分的双手在姑娘们身上游走。 云笙别开眼,望向二楼,见南面是一整排的支摘窗楹,一楼二楼中间延伸出一大片露台,仅用黄杆竹密密围了一圈。 如此便有了一方上下都能看的清楚的台面,这时候上面云潆雾绕,琴音阵阵,敲着恰到好处的鼓点,一水穿着露脐轻衫的女子们正在上面翩翩起舞,姿态缭绕,摇曳生辉。 云笙稍稍转眸,一眼便看到了梁王,他站在一扇敞开的支摘窗后,一袭菖蒲纹圆领衫,腰间缀着血玉,手臂松散地搭在楹柱上。 他正在目不转睛地欣赏下方的舞姿,看着,看着,忽而拧过身子朝里面道:“这个好,这个够骚,与本王府里的有的一拼。” 里面那着华服的小公子不知回了句什么,惹得他眉眼齐飞,放声大笑。 云笙一面循阶而上,一面暗自摇头,这梁王尚是个少年时便支了藩,一直到先帝过世,也没能回京一次,平日里没什么消息传回上京,本以为就算不同于先帝,不是什么端方君子,但也不至于长成个好色之辈,哪知竟这般纨绔! 好在她此刻早没了委身他人的想法,只念着梁王那显赫的身份,倒也没什么好失望的。 从怀中取了碎银,塞给那昆奴道:“我已经看到我要找的人了,劳烦哥哥,不若再帮我一次,待事成后定少不了二位的好处。” - 而同一时间,蒋桓也正在这间房中。 太学闹事的案子正到了关键时刻,原本他已说服了咸奉帝,这案子只查到祭酒康昭仁即可,奈何督公梁蔚咬着不放,东厂势大,咸奉帝也拗不过,只能接着给他施压。 这不,才不足半月,在东厂‘协助’下,前前后后牵扯出三四名朝廷大员,若是能就此结案也便罢了,偏那梁督公仍在皇帝面前蛊惑,坚持没能找到真正的幕后推手,所以这案子还得接着往深处挖。 只是再挖下去,只怕这萧家的江山都要摇动了。 蒋桓烦躁地拢了拢眉。 食指沿着盏沿画了一圈,捻去指尖茶雾,抬起头,见梁王萧允兴致颇高,一双眸子煜煜如波,不自觉扯了扯嘴角。 这个人,他也跟了有一阵子了,平日里除了秦楼楚馆,便是赌场猎场,倒是个安分的。 外面吵嚷之声传来,思绪被牵回,他微微侧眸,望向窗外。 借着一点点缝隙,就看到露台角落,一名着碧色衣裙的舞姬腾空而起。 她手中执剑,衣衫飘动,身形曼妙。 那露台四角各放着一樽水缸,缸中有鱼,本为赏鉴和火防用,她倒好,因正中的位置被人占了,便另辟蹊径,光着脚在那水缸上舞剑。 俏生的脚尖染着殷红的蔻丹,似纤纤玉笋,只见缀着铃铛的脚腕一翻一扬,玉露甘霖便从天而降,惹得下面尖叫涟涟。 看着看着,突然觉得那眉眼熟悉起来,蒋桓蓦地站直了身,情不自禁往外挪了挪。 这时台下一人说起了浑话:“快瞧!快瞧!看那小脚,是不是比那刚冒头的笋头还要鲜嫩?” 另一人脸上神情激动:“这,这到底是哪位美人?这身段,这风情,这舞姿,竟比咱们哲哲姑娘还要更甚一筹,不对,不是一筹,简直如星和月,盛泽不可同日而语呀!” “正是,正是,这封妈妈可太不够意思了,有这样的大美人,何故非要藏着掖着,今夜可要出价吗?多少银子,我定要买到这女子的初夜。” “莫说初夜,便仅一次的入幕之宾,倾家荡产也行呀!” - 众人目光渐渐被云笙吸引,越跳越慢的舞姬哲哲被迫停了动作,让出最醒目的位置,可却也不肯离去,只站在一旁,目光幽怨地看着不知打哪冒出来的野丫头。 台下的封妈妈也一头雾水着,随手抓来一个婢子,惊喜道:“让王五去给我查查,这是哪里来的小姑娘,不管什么价码,今夜定要给我留住人才可。” 而二楼雅间内,萧允瞧着这舞姿亦是兴奋不已,半截身子几乎探出了窗外,指着露台兴奋道:“美,太美了,此舞可称得上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便是我府上外邦来的那些个美人,跳得也都不及她。” 身后一着锦袍的小公子,附和道:“既殿下喜欢,那还真是这女子的造化了,待一舞毕,唤来伺候便是。” 见萧允没反对,拍了拍手,门板吱呀一声开启,进来个侍婢,朝外面使了使眼色,附在她耳边道:“你去,将此人带进来。” 侍婢应是,转身出 7. 第 7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蒋府,书房内。 蒋桓问向来人:“查得如何了?” 君回简单行了个礼,“查清了,这几名舞姬都是老鸨从同一名伢郎手中买来的,从时间、地点上看,似乎没有任何交集,如果不是这次的刺杀,几乎不会有人联想到她们在进阁前互相认识,甚至跟着同一个主子。” 将名单递过去,“这些女子的族中情况,还有,这名伢郎叫做齐闻止。“ 蒋桓快速扫过那一串人名,“可抓到了人?” 君回知他问的是那齐闻止,点点头说是,“这些日子恰巧人就在上京,十几个兄弟轮番在他家附近值守,这才抓到人,刚用完刑。” “可招出些什么?” “刺杀梁王失败后,六名舞姬第一时间毒发,仵作验了尸也没验出什么结果来,反倒是这齐闻止,背后有些首尾。”顿了顿,君回严肃道,“同北面脱不了干系。” 蒋桓一怔,“大渊?” 君回道是,“这齐闻止平日里辗转各地,专为烟楼里的妈妈们坑蒙拐骗适龄女子,且手段毒辣,手上还沾着人命,前些日子结交了一个专做毛皮买卖的商贾,两人一见如故,还拜了兄弟,那人酒酣时赠了他一名侍妾,当日行刺的舞娘便是经由这侍妾搭的桥。” “侍妾呢?” “事发前逃走了。”君回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放到案上打开,“但在那齐闻止家搜到了这个。” 是一柄小巧的□□,同刺杀当日的如出一辙。 蒋桓沉默。 隔了一会儿,君回这才再发声:“还有件事,今日一早,东厂人来过,与镇抚大人关在房中不知聊了些什么,临走时说让属下转告大人,将一应文书和那齐闻止准备好,他明日要来提人。” 蒋桓合上名单,嗤了一声。 君回也不屑:“咱们这位镇抚使,还真是阎狗的好儿孙,眼瞧着案子查得尾声了,便暗中通知东厂来抢功了。” 蒋桓摆摆手,“东厂势大,他们要插手,便由着他们,你拿着这名单继续深挖,注意避着些周宸就是了。” 君回道遵命,可却没走。 蒋桓折眉,“还有事?” 君回面露迟疑,想了想,这事还须尽早处理,便道:“那位叫做哲哲的舞姬...是虞小公子的人。” 蒋桓顿了顿,手指扶上额间,好半天没动弹。 君回也有些尴尬,说起这位虞小公子,大名叫做虞愃,乃是本朝天子之师虞太傅的独子。 虞伯昶一生高洁,清正贤明,一生侍奉过三位帝王,在邺朝上下和民间学子中威望极高,他还曾是蒋桓的启蒙恩师,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两人便从表面上断了来往。 即便如此,君回心里也清楚,主子定不愿他恩师的儿子搅和进这趟浑水。 果然,蒋桓拢了拢眉,有些烦躁道:“明日东厂来提人,此人不必交出去,想个办法做成畏罪自杀,尸体直接丢到乱葬岗去,别让人发现。” 君回:“属下知道了,盼着虞小公子能明白主子的苦心。这虞小公子实在胆肥,想结交梁王,便提前买通了封妈妈,要将这位哲哲送进梁王府,他也不想想,梁王殿下那个草包性格,哪里能斗得了自己的王妃?送进去不过多添一具尸体罢了。” 蒋桓望了一眼西院,君回立刻警觉,问道,“主子可是疑心那陆云笙?” 他这几日吃住在锦衣卫办差大院,刚一回府便听说了云笙的事。 天光筛过窗棂,在蒋桓眉间跳纵,缓了他皮下几分肃杀之气,“先是三千监生闹事,逼迫皇上处置厂卫,折进去礼部几名主事并太学的一名祭酒,接着便是这场刺杀,又牵扯出北渊,偏偏叛逃到北面的陆楷瑞之女又恰在当场。” 君回道:“是有些过巧了,总觉得这桩桩件件似乎是被一只手推着走,莫不是这上京城中当真有外族势力蛰伏?” 蒋桓道:“还是先处理正事,你待天色暗下后,亲自去趟虞府,暗中告知老师务必约束思言,此多事之秋,切不可再让他由着性子胡闹。” - 檀木制成的架子床上,一个女子正在熟睡,丝丝缕缕的天光映在她浓密的睫毛之上,引出细长而分明的眼角,远远看去,似海棠春睡一般明艳动人。 侍女望舒将两个滚烫的汤婆子塞进女子锦衾内,转过身同清和道:“真是好险,这一掌险些要了这姑娘的命,好在是熬过来了。” 清和点点头,抬手为云笙掖了掖被角,疑惑道:“照理说姑娘身子虽娇弱,但那一掌也没剩多少内力,竟昏迷了这般久,也是奇怪。” 望舒道:“可不是,话又说回来,主子带回来人后一直在外面忙,这都两三日了,也不知接下来是个什么章程。” 是作为姨娘敬着,还是作为婢子听唤。 立掌在清和耳侧,耳语道:“我在别院时,曾听底下几个小蹄子传,主子前些日子用了一位教坊女,不会就是她吧?” 清和肃道:“什么用不用的,这也是你个姑娘家能浑说的,主子从别院调你过来,是来当差的,不是来嚼舌根的。” 望舒小嘴一瘪,“就你板儿正,连老夫人都说了,主子爱到哪里消遣便到哪里消遣。” 清和听到这句,一下竟生出许多恍惚之感。若主子的娘亲尚在,知道主子遭的这些罪,那才真叫人心疼。 少倾,摇了摇头,俯下身为床上女子擦了擦鬓汗,“主子命苦,若真有个知冷知热的在身边,倒是好事。” 云笙迷迷糊糊地,只觉后背疼得厉害,鼻翼间嗅到一阵若有似无的花香,她慢慢睁开眼,入目便是这两名着新衫的婢子。 见她转醒,清和笑着福了福身,“姑娘可算醒了,身上可松快些了?“ 云笙檀口微张,突然一阵凉气灌入肺中,忍不住剧咳起来,直咳得眼泪直流,小脸煞白。 望舒哎呀一声,小跑着去沏茶,送到她手边道:“姑娘这两日烧得厉害,才退了烧,嗓子只怕一时发不出声,先喝口水,败败火。” 云笙就着她的手抿了好几口,这才能勉强说出话来,问道:“这是哪儿?” 清和答道:“这是蒋府,奴婢是清和,她叫望舒。”介绍完,又问她,“三日前发生的事,姑娘可还记得?” 蒋府?云笙先是怔了怔,接着神情一凛,后脊陡然绷紧。 这竟是蒋桓府上。 她急忙下床,不料重伤后头重脚轻,支撑了片刻又重重摔了回去。 “姑娘再缓缓,前两日才受了那刺客一掌,身子还没将养好,目下只怕哪里都去不得。”清和扶她坐好,劝道。 刺客?云笙想起来了,是那日同她一起站在台上的舞姬,也不知人是否被拿住了,梁王那有没有什么折损。 她低下头,见自己外衫除尽,只着一身素白的中衣,一时有些懵了,不会是在这昏睡了 8. 第 8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这‘临时’二字包含的信息可太多了,是提早知道了行刺之事,特意出现在现场好出言提醒,还是只是误打误撞,恰巧撞了进来? 蒋桓追问道:“为何临时改了主意?” 云笙不想说实话,说她是被眼前之人放弃后,转而想寻个新的靠山,她不想让蒋桓过早地将目光放到梁王身上,至少在攻克梁王前不能。 可不说实话,又解释不清她为何会出现在那里,思来想去,只得真假掺和着说,“摘星楼初遇,逢大人为奴婢解围,此番恩情,奴婢实不敢忘。”轻抬水眸,里面似有水波流转,含羞半吐道,“大人您这阵子忙碌,无暇传唤,是以,奴婢便让妹妹盈雪打听了您的行踪....” 云笙垂首,雪白的脸庞,在橘色的烛光下泛着一层细密莹润的薄汗。 蒋桓顿了顿,好半晌才重复了一句,“你是为我?” 云笙眼睫轻颤,一副默认之色,本以为蒋桓听到这句定要说些什么,然,久未听到动静,悄悄用余光睇向他,见男人凝神静坐,目光晦涩。 不由紧张起来,素白的手指捏紧了床帐,“大人?” 屋内气氛凝滞,显得有些诡异。 二人浅浅的呼吸此起彼落,就在云笙以为糊弄过去时,突然,男人手抵着下颌,嗤嗤笑出了声,“我险些便信了,你倒是狡黠。” 云笙听后,凝起神色,坚持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蒋桓慢条斯理捋了捋膝上的褶纹,眸中的笑意冷却下去,“可惜了,你的消息不太准确,我此次去往环采阁也是临时起意。” 既是临时起意,云笙又如何提前探知他会去往环采阁。 女孩身体僵了下来。 蒋桓瞧着她的小脸,由粉转白,实在有趣得紧。 他这人,生来刑克六亲,亲缘淡薄,既如此,自然也有些薄情寡义之人才会有的恶趣味,比如最喜之事便是一点点戳碎人的美梦,瞧着人由希冀到失望,再到绝望,人生在世,这样的事,于他而言,实在是难得的乐趣。 压了压唇,沉声道:“乐伶便是乐伶,果真诡诈奸诈,难示于人前。” 蒋桓神色平静,一脸淡然,仿佛这饱含嫌恶之语,只是与人闲谈时随口一说,云笙却莫名在这句话中,听出了铮铮肃杀之意,一下子噤声,后脊塌缩下来。 姑娘卷挺的睫毛轻颤,一张灼若芙蕖的小脸线条绷得紧紧的。蒋桓知道,这是人在害怕之时,情绪波动所致。 “若再有虚言,莫怪我不客气。” 到底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不禁吓,见云笙头垂得愈发低了些,蒋桓不由心下一展,刮了刮鼻尖,唇角扬起一点不易让人察觉的弧度,放缓语气道:“你那位姐妹...” 云笙如临大赦,忙支起身来,“盈雪,她叫盈雪。” 蒋桓‘唔’了一声:“被我丢到了西院,在你醒来前,我曾让人审过她,她似是受了惊吓,话说得也不顺溜,才问了几句便昏死过去,足足睡了一日,醒来后只是大哭,烦人得紧。”大约是又想起下人来报时的困顿,颇为烦躁地压了压眉峰,“我大抵只从她那明白一件事,便是此次你二人同去环采阁,是自梁英那得到的消息,此事可属实?” 见她不说话,蒋桓挑了一边眉毛,“这些事瞒不住,我若想知道,费不了多少功夫,或者我可直接去趟禁中,梁督公面前,想来他的义子也不会诓骗于我。” 云笙头垂得愈发低了些,轻声嗯了一声,“梁英公公近日到教坊勤了些,底下几个姑娘都有些怕他....” 蒋桓对梁英所做之事并无兴趣,手指敲了敲膝盖,肃容道:“说说你知道的,你父陆楷瑞近日可曾和你联络过?” 云笙攥着指尖,“不曾。” 两人之间静了片息,云笙抬起头,见蒋桓目光如炬,越过她瘦削的肩膀,看向她身后,似乎是想透过她,看清楚什么别的东西,她蓦地转过头,身上被吓出了一层薄汗,可那里什么也没有。 转回首,轻声问:“大人...不信?” “你说呢?”蒋桓冷目。 云笙呐呐出了口气,娓声道:“我在闺中时,母亲乃是歌姬出身。” 蒋桓看着她道:“我知道,秦淮八绝之首白雀儿。” 听人提及生母,又是这般口吻,云笙莫名有些不自意,侧了侧身子,道:“他...我是说陆楷瑞,当年花言巧语哄得我母亲委身于他,可却没能善待她一日,只将其安置在幽州的一间偏远山庄上....” 及至后来白雀儿整个孕期,陆楷瑞只去过那庄子一次,此事还是乳娘王氏告知她的,说:“那夜本不是你娘的预产之日,可不知为什么,大将军却在那日来了,还带了一名大夫并接生的产婆来,对了,连乳娘都有,只是后来管家说庄子上已备下了,那两名乳娘便没下车。” 云笙曾问她:“那乳娘可瞧见我出生时的模样了?” 王氏摇摇头,回她道:“奴婢虽是提前备下的,可生产那日大将军焦心,听不得产房人声太杂,奴婢便被赶回了房中。奴婢那时已在庄子上住了两三个月,同你娘交了心,况那几日幽州天气不好,蚀风栉雨地,奴婢被拘着又不能出门子,便想偷偷从后花园绕到后窗去瞧瞧你娘。就听到大将军正在嘱托那大夫,让他不消用什么办法,定要在那夜让你娘将腹中的孩子生下来才可。” “为何一定要是那日?” 王氏摇了摇头,道:“奴婢也不知,当年我还曾为此事问过管事,那老管事听罢只瞟了我一眼,让我别多事。后来奴婢私下琢磨,应是当夜风大,又连下了三日酸雨,路上泥泞难行,大将军怕耽搁久了误了回京的日子,又想亲眼瞧着母子平安落地,这才想将孩儿给提前催出来,也是正理。” 王氏还说,当年听闻白雀儿诞下一名女婴,陆楷瑞十分欢喜,还曾让人将孩子抱到他房中,自己独自照料了一夜,一直到翌日清晨才将她交到自己手中。 再后来,白雀儿被掳走的消息不知怎的竟传回了上京,陆老夫人大怒,痛骂儿子私德不修,可那时却并未急着去接她,只遣了几名护卫到庄子上护佑她,一直到了她十三岁,这才接了她回府。 云笙收回思绪,将一概情绪藏于深处,只道:“既是庶女,又是私生,陆楷瑞焉能对我有半分血胤情分?现如今他判国而去,就更加不会在意我的生死了,大人觉得这样的父亲,还会和女儿联络吗?” 门外有人影晃动,“大人。” 蒋桓没应声,只盯着云笙,过了半响,站起身道:“收拾一下,回你该回的地方。” 云笙顿了顿,见蒋桓疾步走了出去,面上潸然之色尽收,瞬间冷了下去。 蒋桓出了房门,也没走远,就站在阶下,面向来人,凌声:“何事?” 下属郎林挠了一下后脑勺,抱拳回道:“大...大人,昨夜上京城外三十里的俞家村发生了命案,几名渔夫从河里一口气打捞出六具浮尸来,此乃大案,京兆尹已连夜派人将整个村子包围,又遣了仵作前往验尸,目下俞家村只进不出,鉴于人手不够,京兆尹来叨教咱们锦衣卫,看能否给他们增派些人手过去协住一下。” 蒋桓居高临下道:“这点小事还要来过问我,你自己做不了主吗?” “啊!”郎林顿了一下,鼓起勇气道,“我 9. 第 9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芳蔼这个人,惯是刀子嘴豆腐心,云笙早习惯了,福了福身,道:“此次是云笙冒失了。” “你何止是冒失!”芳蔼唇角抽动着,弯着腰从桌下抽出一个燃炭的铜盆来,“旁的先别说,赶紧给我跨过去,去去这满身的晦气。” 云笙知她好意,吸了口气,慢慢提裙迈了过去。 芳蔼踢了一脚,将铜盆重新踢回桌底,一指对面的官帽椅,道:“坐吧!” 云笙扶着椅靠慢慢坐好,一抬头,见芳蔼眼中讥诮,不免有些讪讪,“姑姑,此次是我思虑不周,险累及全坊,抱歉。” 芳蔼‘哼’了一声,却难得和颜起来,“罢了!这几日发生的事,也全怨不得你,出去走一遭,险些进了镇抚的大狱,倒是增了几分阅历。至于出坊的事,你还年轻,从长计议便好。对了,刺杀一事,那蒋桓怎么说?” 芳蔼阖族尽去,对一切漠然视之,舍得一身剐,倒是连锦衣卫都不怎么怕。 云笙简单将事说了一遍,末了道:“...他应当也是信了我与那刺客并无关系,这才放了我二人回来。” 芳蔼眯着眼睛望了眼窗外,“这位指挥使大人什么时候竟成了个明察秋毫的善人儿了?那‘未问案,先动刑’的诏狱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云笙嗳了一声道:“听姑姑言下之意,云笙未往诏狱走一遭,倒是叫您好生失望。” 芳蔼挑了挑眉,“怎么,开不得玩笑?” 云笙叹口气,口舌之争,在芳蔼面前,她就没有赢过。 好在芳蔼知她身子尚未大好,倒是没再追问别的,只叮嘱她这几日多卧床,养养身子,“齐家那边我已让九篆去安抚,应当也没什么事,若再有啰嗦,我亲自去上门赔礼,这些日子你便留在坊中,莫要露面了。” 此番闹出这事,又惹恼了齐家,云笙还以为芳蔼定是要狠狠责罚自己,不料却只是轻轻揭过,这倒是让她又多了几分愧疚。 回到房中简单梳洗完,便躺到床上,许是身体累到了极致,不足片刻,便没了意识。 恍惚间,她走到一间山房门前,隔着窗楹见一个七八岁穿粉衫的小姑娘正在读书,两鬓花白的管家,提溜着戒尺在窗外监课,口中道:“姑娘,老奴已说过多次了,那易河水深,您千金贵体,万不可下河玩耍,若再有下次,罚得可就不是五下戒尺了。” 小姑娘放下书,露出一张泫然而泣的小脸,“你骗人,你说过等我诵完这篇文章便可以出庄的,可是每次都不算数,你从来不让我出门子,你是个骗子。” 管家道:“老奴没有骗你,只因姑娘你太小了,出门危险,待你再大一些,若上京允许,姑娘自可离开幽州,回家中瞧瞧,姑娘的父亲、祖母、兄弟姊妹都在上京,都在等着你回府团聚,到那时自可走出这山庄了。” 画面一转,那小姑娘竟自己偷跑了出去,她跑到了庄子上的小伙伴曾向她炫耀过的易水,给了那撑篙的船夫二十文钱,让他带自己到河心采莲,不料船行中触了礁石,那小船竟翻了过去。 濯水清冷,渐渐弥漫过她的指尖,她的双肩,最后是下颌,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嚎啕:“救命呀!谁能救救我!” 云笙就站在岸边,可无论怎么拍打,面前都似有一堵无形的墙,隔绝她与那小丫头之外,眼看小姑娘渐渐沉了下去,这时自莲荷深处游来一个女子。 那女子不过二十出头,穿湘妃色缠枝窄袖褙子,月白云锦纱百迭裙,生得极是貌美,细看眉眼与自己还有几分相似。 待到了跟前,一手揽住小丫头的腰腹,一手拍打河水,渐渐朝岸边游去。 将小姑娘停靠在一座光滑的石壁旁,又轻手将额间的湿发捋下,“你再等些日子,等阿娘回来一定来带你走。”那女子同她道。 虽她背对着云笙,但清喉娇啭,莫名有一种熟悉之感。 接着,画面一转,她又到了庄子外不远的望春崖,崖下万丈激流,水势湍急,而她身前不足五步,站着一位着青衣系玫红发带的姑娘,姑娘年纪不大,也就十二三岁,眉眼温婉,皙白貌美。 可却一脸阴鸷,“为什么?”她盯着云笙问道,“为什么要我替你受这些苦楚?” 她伸出手,凄然向云笙靠近几步,恰一阵风吹过山涧,大半晨雾随风而散,露出女孩精致白皙锁骨和手腕,单薄的身体一点点扭曲,竟慢慢渗出了可怖的黑血来,“好疼呀!你知不知道?” 云笙膝盖一软,正撞上了旁边的顽石,满脸戾气的小姑娘嗤笑一声,蓦然转身,朝着崖下纵身一跃。 “不要!” 云笙遽然睁开了双眼,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膛急剧起伏着,室内岑寂,唯黄花梨喜鹊石榴纹三屉炕桌上的碧草线香静静燃放,廊柱似的轻烟歪七扭八,在房内四窜。 是夜风吹开了窗楹一角。 云笙静了静神,抬脚下床,来到窗前。 这个梦太真实,真实到如自己亲临,“是我忘了什么吗?”云笙翻开手掌,疑惑道,“为何会有黑血流出呢?”隔着阒静的夜,并无人回应她的问题。 抬起头,见半掌宽的窗缝外,一轮惨白的月光映在屋舍之上,苍穹晻霮,清冷的月辉铺散,高低错落的屋脊沐于其间,宛如水墨一般。 叹口气,伸手欲关上窗扇,突然余光瞥见游廊那头鬼祟走出一个人来,是名女子,提着盏小橘灯在廊亭附近徘徊,身影在阒寂的夜间明明灭灭,如鬼魅一般。 确定四下无人后,抬脚往通翠别院去了。 云笙一窒,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好半晌没有动弹,待回过神,咬咬牙,从一旁桁架上取来斗篷,尾随那人的方向而去。 通翠卓院建在教坊最僻静之处,早年因有坊里的姑娘在那里自尽,闹了一阵子鬼说,是以成了一座荒院。 小路阴气森森,枯枝落叶遍地,踩上去让人毛发直竖。云笙壮着胆子跟到了门前,见斑驳的门锁脱落,地上堆积的枯枝被风吹得四散而是,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人声来。 她蓦得站住了脚,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女子低声唤道:“义父。” 隔了一息,传出一位老者的应声:“今夜急着传讯给咱家,可是那陆家的丫头对你起了疑心?”说话轻慢有序,曼声和煦。 云笙嗅到一阵若有似无的檀香气味,蓦得掐紧了指尖,就听无比熟悉的声音迎风飘入耳中,似含了笑,娇声道:“义父放心,那陆云笙对女儿交心得很,只是今日回坊途中,不知为何,她竟问起了行刺之事,女儿听着实在悬心,这才暗中让番子传了话给义父,想提醒义父早些留心。” 老者轻笑一声道:“这姑 10. 第 10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第10章 盈雪走出来,见狸猫在树下徘徊,气得跺了跺脚,沉着脸骂了句“畜生”,便掌灯匆匆离去。藏在树上的两人又听了会儿动静,估摸着梁蔚也从其他出口离开后,这才从数丈高的望春上下来。 “倒是够烈的!”蒋桓转了转手腕,盯着虎口处渗出的一小段殷红血丝,抬眸道,“方才我可是救了你,不说谢便罢了,还想要我的命。” 云笙揉着手肘眨了眨眼,“嗳”了一声回道:“是是是,都是奴婢不是,实在是不曾想到咱们蒋大人漏夜前来,又经行梁上,真是奴婢冒失了。”上前一步探看他的伤势,玉雪似的小脸上忧惧非常,“这伤口要尽快处理才好。” 女孩一脸关切,言语间却分明嘲笑他乃梁上君子。 蒋桓也不恼怒,伸手一避,格挡开她探过来的手道:“方才梁蔚要的舆图,现在在何处?” 云笙先是蹙了蹙眉,眼底闪过一丝惑色,紧接着眉眼一沉,用笃定的语气道:“舆图这么重要的东西,我自然不会带在身上,大人想要,梁督公也想要,您二位如今在朝中可都是位高权重之人,这舆图对您二位来说又势在必得,我一个小女子,终日惶惶带在身上,如何能护得住它?不若咱们开诚布公,大人您先说说,您要这舆图做什么?” 云笙为了掌握两人交谈的话语权,反应极快,应对也称得上一句得体,若面对的是普通刑侦,自然很容易得手,可此刻站在她对面的是蒋桓,一匹浸淫官场日久的嗜血独狼,鉴貌辨色早成了他的本能。 蒋桓挑眉道:“你不知道?” 女孩神气一散,方才好不容易积累的一点底气溃散如烟,绷着下颌道:“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蒋桓用汗巾随手将伤口缠好,道:“你父陆楷瑞出自幽州百年世家大族的陆氏一门,门庭赫奕,高门贵胄。六岁开蒙,十二岁拜乐厚将军为师,十四岁投先帝门下,十五岁随你祖父首次出征南蛮。以不足百人之师深入敌后,放火烧毁敌军七万粮草,助我朝师歼敌两万,生擒八千,大败蛮族。此战名为朔月,少年将军,天纵奇才,自此一战成名,响彻大邺。而后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得先帝赐我朝一品军府。如此际遇,究竟是因何,竟选择了这样一条通敌叛国之路呢?你竟从来没有疑心过吗?” 云笙目光中寒气逼人,她实在不愿意回忆这些,“他曾与先帝在军务上多次龃龉争执,亦曾多次于朝堂之上受过先帝驳斥,故此....” “为了脸面?”蒋桓嗤笑,“何至如此!你可知你父领军北征前,先帝已是重病在身,来日不多?” 云笙瞳孔遽然放大,眼眸接连闪烁几下,白釉一般的面皮生出几丝凌乱。这些她自然不知道,莫说自她回府,便在陆楷瑞授意下,被陆老夫人软禁在后院,便算她能走出陆府大门,一国之君的脉案也不是她区区一个臣女所能探知的。 “先帝是君主不假,但更是一位父亲。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既得知自己时日无多,作为一位君王,一位父亲,在近乎垂危之际,是该秉君臣之名分,行忌惮夺权,还是据老友之情分,请谒托孤?” 蒋桓见她沉默,上前一步道:“先帝殚精竭力,于生命最后一刻还在为太子择贤保能,不惜强行封锁自己病重的消息,拖着病入膏肓的躯体筹谋,无论是为君还是为父,他的选择自然都是后者。那么于你父而言,便不是功高震主,鸟尽弓藏之时。” 话锋一转,“可又说回来,若非走投无路,山穷水绝,你父又焉能壮士断腕?” 云笙脸色惨白,嘴唇开合几下,指责道:“他不无辜!为他自己一条性命,毁陆家上下近百口,那么多人,都为他一人陪了葬。” 蒋桓压了压眉峰,中立道:“我没说他无辜,只是这中间必有隐情,若不解开,便无法揪出他留在大邺的地下暗桩,他入北渊,已是三年之久,于朝堂上根基暂稳,但羽翼未丰,自然会为自己留条退路。若来日他当真与北渊君主交了心,这组织交付于他族,我大邺危矣!” 云笙听罢,只当他危言耸听,面露怪异道:“人人都道锦衣卫指挥使蒋兰煦手握生杀,杀人如麻,不曾想也会以天下为己任。” 蒋桓眸色深深:“我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现在的位置罢了,倒是陆六姑娘你,与我耳闻并无相似之处。” 云笙怔了怔,“外面....都怎么说我?” 蒋桓目光掠过姑娘瘦削的肩头,眺望沉沉夜色,语气含了三分揶揄道:“说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性子柔顺贞娴、温婉仪静。” 云笙心道,这倒是和陆楷瑞对她的要求不谋而合,可惜了,她这性子注定温婉不了。 蒋桓也不在此处与她多作纠缠,只道:“方才你也听到了,那老太监耐心有限,若哪日对你起了杀心,你又当如何?” 这正是云笙害怕的地方,她实在不知自己已经落得这步田地,还有什么值得梁蔚图谋的。 什么舆图,她又怎么会有那东西? 虚心求教道:“东厂督公亲临,又在我身边埋棋日久,难道是听了什么不实传言,猜测着那东西会在陆楷瑞手上,而陆楷瑞将其交给了我?” “不是猜测,是一定在陆楷瑞手上。” “为何?” “不良者,这天下排名第一的细作组织,你可听过?” 云笙自然听过,美眸瞪大,“难道与那舆图有关?” 蒋桓缓缓道:“听闻那张舆图乃前朝末主赵恪亲手所绘,表面与一般舆图无二,但内里却以金丝银线绘制了一条隐骨,那里埋着不良者上百名情报谍者的名单。有传闻,此舆图在多年前辗转入了你父之手,又有人说,他之所以能降于北渊,而在他国朝堂混得如鱼得水,风生水起,也全是靠这些不良者的暗中助导。” 云笙没有说话,微微低着些头,似在忖度他话中的真假。 蒋桓凝望女孩眸中隐隐星火,蹙了蹙眉,继续道:“这些暗桩不止分布于北渊、西凉、南蛮,更存于我大邺国中,前朝覆灭三十多年,只怕早已不止千百人,若想将这些人连根拔出,那张舆图是唯一的线索。” 云笙收回神,揉了揉眉心,脑海中愈发凌乱了,“便算那舆图阴错阳差落入陆楷瑞之手,你又如何笃定他们一定会会听从陆楷瑞调遣?而陆楷瑞又一定会将那舆图藏在我这。” 蒋桓道:“于大渊而言,他虽领军归降,但一世贰臣,他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绝不会带着那张舆图进入大渊境内,那是他最后的立身筹码。” 云笙“唔”了一声,“明白了,他会将东西留在大邺,而我是他最后一点骨血。” 蒋桓点点头,“前夏朝景元三年,哀帝赵慕与大邺交战被杀,其弟端肃王赵恪在蔷 11. 第 11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黑面人绕身一避,蒋桓掌风再至,两人立时便缠斗了四五招。而这时,低低矮矮的灌木丛中又跳出了另一名黑面人,见蒋桓身手凌厉,远胜他二人,竟虚晃一招,脚尖转了个弯,反朝云笙而来。 因正战至酣时,蒋桓这边再拦却也不及,眼睁睁看着那团黑影朝女孩扑了上去,而下一刻,女孩将解下的斗篷一甩,竟径直盖到了那黑面人头上,几乎是同一刻,抬手将金簪狠狠朝人喉管刺了去,血色刹那弥漫,染红了整片秋荻兜帽。只见其身子剧烈颤抖几下,脑袋一歪,立时便停止了呼吸。 黑夜之中,他的视线尽管受阻,却也看清了残月清辉下,握着金簪的那双玉手是何等沉稳,而女孩眸中迸发出的狠厉又是何等灼烈。 蒋桓眸中寒似玄冰。 云笙迅速恢复了常态,方想上前,却突然一把捂住了口鼻。 “什么味?” 蒋桓暗叫不好,解释道:“此乃续风,是东厂特有的烈毒之一,这两人露面前便抱了必死决心,提早在这林中燃了此香,好与我们玉石俱焚。此毒气味特殊,尤其今夜有风,怕是可飘散甚远,很快那些番子们便会闻着味过来。” 云笙用帕子捂着口鼻,上前一步拔出金簪,调转脚尖就要往林子里跑:“我去找到灭了它。” 蒋桓急忙拉住她道:“来不及了,你的脚步再快,还能快过毒烟?” 云笙想了想也是,埋怨道:“你是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还怕他东厂不成?” 蒋桓:“我若不怕,今夜便不会来这。” 云笙一晒。 蒋桓沉声:“上京郊外俞家村上河发现了六具浮尸,都是女子,她们才是真正的北渊刺客,环采阁的那几个不过是被临时调换的泥塑罢了,根本就是朝着我去的。这些事情上不得台面,我手上也没有实证。若非你告诉我,你的姐妹是自梁英那得到的梁王行踪,我还怀疑不到这一层,毕竟我与梁王近日也算焦不离孟。” 云笙眨了眨眼。想他居然早看出来那夜她去环采阁是奔着萧允去的。略略思忖,一把抓住他道:“这坊中,我知道有几处并无番子坐镇,咱们可经过那几处返回到我房中,要快。” 蒋桓一脚将一具尸体踢入湖中,又上前将另一名番子抬到灌木丛内,这样至少可以为两人多争取些时间,之后才披着夜色匆匆往一旁小径而去。 刚回到房中,院中大小火把便亮了起来,同时伴随着东厂特有的猎狗吠叫。 云笙环视一圈,一指净室,“进浴桶。” 蒋桓难得哑然了片刻。 “还等什么?这教坊司可全是梁公公的人,他们群起而攻,便算今夜让你葬身在此,明日也传不出去半丝消息,你想自己的尸体同那些北渊刺客一般莫名其妙被人从河中打捞上来吗?” 蒋桓脸色一沉,又望了一眼外面,见火光越来越近,闹声也愈发响亮,一咬牙疾步冲到净室,噗通一声,半人多高的浴桶中水势立时涨了不少。 云笙盯着那浴桶心疼半晌,这可是上好的香柏木,她花重金从一个北商手里买来的,男人身高腿长,就这么一下跳进去,原本对她来说分外富余的空间,此刻竟逼仄起来。 忍不住腹诽,长这么高做什么,顶天吗? 桶里是今夜婢女专门为自己打来的洗澡水,只是她方回坊,实在太累了,便直接上床睡了,这桶里的水倒是一点没动。 澄净的水面飘着细碎的梅花花瓣,在烛光下浮起薄薄一层红雾,晃晃悠悠,涌着男人格格不入的高大身躯,如晚风激荡下,河水在击打礁石。 蒋桓伸了伸腿,伸不开,嫌弃地拧了一把溋满水的袖子。 “这水太凉了!”他皱眉道。 云笙没有说话,神色间冰冷淡漠,她正盯着袖口的血迹,那是方才刺穿番子喉管时不甚溅上去的。还有那件斗篷,待人搜查到房间,势必要翻个底朝天。须臾,解开系绳,手腕一甩,直接将斗篷兜头罩到了蒋桓头顶。 “你做什么?”蒋桓冰着脸将头钻出来。 云笙走过去,径直将斗篷按到水中,血迹散开,“委屈指挥使了。”她促狭笑了笑,说罢,将完全湿透的斗篷再一次盖到了他头顶。 清冷梅香混着女孩身上特有的碧青味道,让蒋桓一瞬间有些恼火,可也深知目下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是夜巡的人到了,云笙冲他小声道:“请大人背过身去。” 蒋桓顿时明白过来,脸色变得古怪,然而动作依旧迅速,只是头顶盯着汲满水的茸茸衣物,转身时便有些滑稽,云笙忍着笑意,三两下除尽自己身上的衣衫,将带血的衣物也丢到这浴桶内,皓白的腕子撑着壁,一抬腿,整个人便纵到了水中。 房门开启,来人大步流行到了跟前。她们是贱籍,平日里便罢了,此刻出了事,自然顾不上她们所谓的名节。 和云笙仅隔着一座屏风,来人正是梁蔚心腹,东厂掌刑千户姬昌雄,戴圆帽,着黑皮皂靴,一身褐衫。 “哟!是陆六姑娘,这是沐浴呢!”姬昌雄方脸宽额,古铜色的脸庞棱角分明,尤其脸上生着浓密的络腮胡,三十岁的年纪偏让自己捣鼓成了四十岁。 云笙慵懒地支起身子,朝屏风处轻笑一声道:“夜里睡了一身冷汗,黏黏糊糊的,起来清醒清醒,姬大人深夜造访,所为何来呀?” 姬昌雄听着这酥软入骨的话,耳根子莫名有些烧得慌,可却心痒地往前又进了一步道:“怎么,姑娘方才没听到动静?” “什么动静呀?”云笙明知故问。 姬昌雄蔫笑道:“坊里进了外贼,我正带着人四下搜捕,这不,方搜到姑娘的院子,不若,咱们还是穿好衣衫,让我等进来查看一番。” 云笙娇笑一声,“什么外贼?这坊里到处是咱们东厂的阿爷,都是梁公公得力,哪能随便就进来贼啊寇的,我瞧呀,莫不是个采花淫贼,趁着大伙休息,来会佳人来了!” 娇媚难掩。 隔着朦胧的绢帛,姬昌雄只觉这音质甜腻,如同长了触角一样拉扯着他身体里的每一寸筋骨,胸腔和小腹下似有什么东西欲喷薄而出。 心道,难怪督主再三严令,东厂外勤缉捕无事不得入这内院,这些女子果是长着蛇信,最能捕获男人心神。 女孩乌丝垂肩,一双皓臂惺忪攀在桶壁,他站在四五步外的屏风后,只觉那轻软光润之感简直铺面而来。 香艳!太他妈香艳了! 探出去的那只脚顺势收回,手握着腰间佩刀,道:“谁说不是呢?只是这采花贼胆子未免太肥了些,厂里折了两名兄弟,还燃了续风,那玩意调配起来极为不易,可见这贼来头不小,姑娘这屋子不查一遍,我也不放心不是,若是伤了姑娘,可就不好了。” 这陆云笙可是坊 12. 第 12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听着门扉合上,云笙从水里往外迈腿,不妨蒋桓也在这时露出了头,那双沉如湖水般的眼眸一时怔住了。 而云笙也察觉到了身后动静,一时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蒋桓急匆匆转过身。 好在这水冰凉刺骨,他的面上倒是没太多变化。 云笙迅速穿好衣衫,又拿了一身男装给出水的蒋桓,“就这么一身,往日我曾穿着出游过,指挥使若是不嫌弃,便自去后面换了吧!” 他盯着那衣服半晌,却没动弹。他这个人,不太爱碰别人碰过的东西,尤其是衣物之类的。 云笙给他扔到桁架上,扯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贱人的衣物,辱没大人了,不换便不换吧!” 蒋桓是练武之人,体魄不错,靠着熏笼烘了片刻,便恢复过来,只是这么一身湿哒哒贴在身上,到底不太舒服,冷着脸去了屏风后。 出来,云笙一瞧,袖子裤腿各短了一大截,不由噗嗤笑出声来,这一笑,随跳动的烛波隐在月落参横的天光中,当真是应了姬昌雄那句‘煎盐叠雪’,宛若明珠生辉一般。 蒋桓别过了头,喉结滑动。 云笙没有瞧见他的神色,搬了两把小杌在熏笼前,“大人,咱们聊聊。” 蒋桓个高腿长,小杌对他也有些委屈,可这种时候那些番子们正紧锣密鼓地搜夜,他也不好现在贸然离去,坐下来道:“你还想谈什么?” “谈诚意。”云笙认真道,“如大人之前所说,我若当真想起了那舆图所在,自然可以交到大人手上,可我也有个条件。” 蒋桓蹙眉,“什么条件?” 云笙眨了眨眼,“良民籍契,我要先看到良民籍契才可。” 蒋桓转了转手上扳指,“你似乎还没搞清楚,你现在是求着本官在保你的命。” “可大人之前说奴婢需要听从您的调遣,也就奴婢对您来说除了这舆图,尚有其他价值,奴婢猜得可对?” 烛光下,女孩眉眼温媚,双眸里各有一个柔和的光环如彩箔一般迷迭幻彩,乌丝披肩,如河上粼粼水波,又似丝绸经纬滑腻,他突然很想摸一下那柔软的发丝。 手感一定不错。 当然他忍住了,沉吟道:“可!” “多谢大人。”云笙雀跃。 “先别谢得太早,皇上那的开恩令本官自然会去求,但良民籍契下来,也需先在本官手中。” 云笙望着他凌厉的眉眼,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二人在摘星楼见面开始,他就一直在铺垫今日,为的便是能名正言顺将她带到他的府中。 若没有那夜的事,或许蒋府于她而言,是块福地洞天,可如今,再见到这张脸,只觉得憎恶,他与梁蔚又有何不同?唯一的区别在于他会施舍自己一条性命罢了。 他们都同样觊觎前朝留下的暗线,一样偿其大欲。东风污浊,西风亦不清明,管他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她自想办法先除了这贱籍,逃出上京才是正理。 “大人....大人怎么了?” 云笙见男人折了折眉,脸色瞬间惨白,额间也沁出汗来。 “是续风,无妨,察觉得早,吸入不多。”他从正在熏的衣物中摸索出一个白色瓷瓶来,衔了两枚米粒大的黑色药丸,又递给她两粒,“解药。” 云笙怔了怔,外面都说厂卫一家,未曾想,这蒋桓竟防东厂至此,连针对东厂的毒药都提早配了解药,只是.... “我无事。”云笙耸了耸肩。 蒋桓脸色怪异,他是练武之人,难道这些毒烟的毒性,只针对有内力的人不成,可一想又不对,东厂练毒,可做不到这般精准,再说东厂毒杀的人当中也有很多是手无缚鸡之人。 云笙见他存疑,笑了笑道:“我自小对毒物迟钝,旁人或许会易中招,但我不会。” 蒋桓也不再管她,“随你。” 两人谈完正事,静了下来,蒋桓不由想起芳蔼那句‘男人用来松快松快身子还行’,脸色一时变得怪异,大抵这般豪放之语从女子口中说出,多少有些令天下男子掉面。 “那位芳蔼的话,不可信。”蒋桓义正言辞道,“古来女子便是丝萝,当依附男子而活,你等即便身在教坊,亦应贞娴温婉才是。” 云笙心里翻个大白眼给他,可这种时候还不好得罪此人,只浅浅点了点头,敷衍道:“是,大人说的都对。” 见蒋桓蹙起了眉,忙扯出个不阴不阳的笑来,“奴婢记住了。” 寅时过半,蒋桓离开后,云笙抓紧时间上床休息,只是却发起烧来,昏昏沉沉的,又梦到了前面那个梦中的内容,惹得她在梦中发笑,好似明白自己身处梦境之中,却能连贯发梦,而无法苏醒一般。 翌日,盈雪来到她房间,问起昨夜。 “我睡得太死,并未听到。”云笙斟了盏茶给她,看着她一语双关道,“妹妹倒是耳聪目明。” 盈雪脸色一怔,怯懦道:“姐姐莫不是在说我市侩饶舌?”说罢,默默低下了头。 以往见她露出这副姿态,只觉弱不禁风、楚楚堪怜,如今再看,当真是反胃得紧。如今既决定了入蒋府寻求庇护,自然要做到知己知彼,梁蔚是万万不可信,可蒋桓也未必真能靠得住。想了想,问盈雪道:“听坊中姐妹们说,上京近日有缇骑调动,你可清楚,所为何来?” 盈雪是梁蔚义女,素日里东厂的番子也卖她几分面子,有些无关痛痒的,她倒是愿意分享给云笙,点点头,说:“前些日子宁昌郡主的郡马爷过大寿,几个前去赴宴的小姐妹回来说起,说是那郡马饮多了酒,硬拉着她们几人留下相陪,公主醋恼,当着下人与他起了争执,言辞间说到那西凉三王子不日要进京,陛下指派了锦衣卫和东厂往上京四处清扫路障,若他在此时再闹出什么风流韵事,伤了皇家颜面,她的皇帝表弟定要拿他开刀不可。我又使了银子,请巷口的苏嫂子留心,这几日街上除了锦衣卫,四处也确实平添了许多东厂的番子走动,可见,那宁昌郡主的话倒也不假,只是清扫什么,却不得而知。” 云笙问:“西凉遣派国使进京,何日出发?” 盈雪想了想道:“也就这四五六日罢!” 这种事往日云笙从她口中听到,通常不会太 13. 第 13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南面的支摘窗开着,姑娘们渐渐聚拢到门边上来,因大多是西司的人,个个自然向着云笙,其中一个起哄道:“这齐二公子也不知是什么神仙模样,竟能惹的咱们教坊司两绝为他争风吃醋,不是我说你,九娘,既被那齐次辅瞧上了,不若还是乖乖嫁去才好,说不得日后天天相见,循着辈分,那齐二公子还要叫你一声小娘呢!” 另一人也捂着嘴偷笑,说正是呢!“要我说,这岁数大的才知道疼人呢!齐二公子那小毛孩子知道什么?自然是他老子齐次辅才好。岁数嘛!差个二十岁也不算什么,咱们大邺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沈首辅扒着曹秉笔,齐次辅便紧着梁掌印,都是上京城里正经排面上的人物,能瞧上九娘你,也是难得的造化不是?” “你闭嘴!”九篆被激得脸上酡红,转过身瞠目道:“陆云笙,你们西院的人,惯会巧舌如簧。别以为我不知道,姑姑为什么心向着你,还不是因你孝敬了她老人家一只攒金丝扁方钗,若我有这等好物.....” “一支金钗而已,便是什么好物了,那看来你还是没见过真正的好东西,我手上有我娘留给我的一只并蒂莲花金镯,通体镶着珠翠宝石,中间镂空,文饰大方简洁,足两足称的,那才是真正的好东西呢!”她才不介意让大家知道,这教坊内,凭的便是各自的本事,若谁也能一出手便孝敬一支足两金钗,她只会俯首称赞一句‘好本事’。 “我这就同姑姑说去,日后那齐柏再来坊中,便由你伺候,我倒是要瞧瞧,你对着那动手动脚的老东西还能否如今日这般语四言三。” 云笙不理她。 门边上有人却接了话,“九娘今儿可真是闲散,平日里瞧不上我们西院,现在却巴巴赶来串门子,我瞧着是自己拿不下那齐二,来这同我们找回场子来了。可惜了,这般也是无用,你看上了人家儿子,人家儿子却惦记着将你送上自己老爹的榻。我若是你,便自去寻个地方吊死便罢了,也省的出去丢人现眼。” “你...”九篆羞愤不已,一跺脚指着她道:“论资排辈,这教坊还轮不到你来与我饶舌,再者,别以为她陆云笙爬了锦衣卫的床,你们个个便能坐地成仙了。那地儿又是个什么好去处了?上京多少清流被他们害死在诏狱,镇抚司每日扫出来的鲜血可腌渍半条街。还真以为自己能在人家手上讨了好了,眼下报应不就来了?来日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门外姑娘们面面相觑,有几人脸上俱是流露出恐惧的表情。 云笙警觉:“什么报应?” 九篆气道:“你没听说吗?今儿一早蒋桓入宫遭了好大一番训斥,这太学的事尚未完全平息,梁王便遇刺了,现在满大街都在说,是咱们这位新君没有容人之量,要对兄弟下手呢!” “你闭嘴!”云笙眸似玄冰,“妄议朝政,你这条命不想要,姐妹们还想要呢!” 锦衣卫和东厂的手段,她们自然都听过,几个姑娘被九篆这话吓得白了脸,斥她道:“九娘,你是要害死我们全坊的姑娘吗?皇家之事,你也敢私下编排。 九篆刚想回嘴,突然廊子那头传来一阵惨叫。 姑娘们垫着脚尖向廊子外面眺望,见九曲回廊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被几个面白无须、身着曳撒的内侍往影壁处拖,边拖人,边放声尖笑。 笑声淫邪,嘴里不干不净道:“瞧这细皮嫩肉的,干爹说的对,这女人享用的法子多了去了,今儿个咱们也尝尝去....” 言罢,拖着人往通翠卓院去了。 方才还争吵的小姐妹们立时瘪了嘴,一时感怀命运,各自泱泱散了去。 又过了两日,蒋桓果然遣人来请,让她先到蒋府,晚上同他一起出游画舫。云笙不敢拿乔,匆匆吃了两口晚膳,便抱着琴坐到了软轿中。 到了穹碧,隔着门板,听到蒋桓喊她进去,这才推门入内,见今日男人穿了一身湛蓝云纹直缀,俊美无俦的眉眼愈发招蜂引蝶起来,云笙心里叹息,这样一张脸,怎么就生就了这样一副铁石心肠呢? 男人正在进食,执箸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分外赏心悦目。 云笙将斗篷放下,小声问道:“大人可要奴婢服侍?” 执箸的手微顿,蒋桓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见她今日精神好了许多,这间屋子于她应当并没有什么好的印象,可那般磋磨都没有消磨掉她的热情,倒是让他吃惊不小。 置了箸,勾唇道:“有陆六姑娘亲自服侍,自然是好。”言罢,垂了手,果然做出一副任人侍奉的姿态。 云笙强装镇定,伸着纤纤玉手上前为他盛汤,面露担忧道:“奴婢听闻,西凉三王子不日即将进京,陛下已命鸿胪寺接手一应事宜,大人这头劳心劳力着,实在劳苦功高,待将差事转交给了鸿胪寺卿,还望多加珍重,休整几日才好。” 蒋桓听她话里有话,噙了笑看着她道:“不曾想陆六姑娘如今已是千重河、万重山,尚操心着国事。”又联想到陆楷瑞,不由心上起了警惕,“是不是你父近日联络你了?” 云笙怔了一下,见他想偏了,不由‘唔了一声道:“估摸着总会联络的吧!奴婢说这些只是想为大人分忧罢了!”她心里知道那舆图到底会不会到她手上,根本就是难兑现的事,或许陆楷瑞确然不会将舆图带到北渊去,但却未必会留给自己。 自蒋桓那日说清楚这件事后,她将从陆家带来的东西又全部查看了一番,根本没有什么舆图。所以目下她要做的,是安抚住眼前的男人,再寻机会从他手上拿到良民籍契和他的手书,手书用来代替路引,何处去不得! 掖着手轻声,“西凉与北渊不同,与我大邺一直乃兄友邦交,现下西凉老国主年事已高,可继任却始终不能下定。单论实力,大王子慕容柯任职军中,功勋最著,最有希望,可退一步说,二王子慕容迟的母族,实力也是不容小觑,咱们皇上万寿之际,老西凉王却派出了膝下最小,也最不受宠的孩儿前来,若说一点深意也无,奴婢却是不信的。所以,奴婢猜测,那三王子慕容业只要来到上京,短期内当回不去西凉了吧?” 她这些日子认真考虑过,蒋桓横亘在这中间,另外物色他人相救,成功的几率不大,既如此,便还是将心思放在他身上,她身在教坊,地方特殊,来来往往的,多少深宅秘辛、官 14. 第 14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她又做起了梦,梦中浑身冰冷,四肢酸痛,仿佛被野兽撕扯一般。还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和乳娘在烈日下赶路,大旱,许多州府都遭了灾劫,路上随处可见糜尸和争抢的灾民。 乳娘将她涂黑了脸,又塞进宽大的男衫中,将食物全被藏进她怀中,“姑娘,若遇上疯抢,你身上这点粮食不显眼,你只顾自己跑,不论发生什么事,千万莫要回头。” “那乳娘呢?” “乳娘自有法子回去找你,你千万别管我。” 云笙不依,却被她瞪了回去,“陆家是昭武将军府,好歹正一品的武官,要脸。你去了敛着些性子,别与那几位姑娘公子的正面起冲突,老夫人便算是做做样子,也会在外人面前对你好的。” “可我不是真的六娘。”云笙嘟着嘴,她就想同乳娘在乡间生活。 可乳娘有自己的考虑,“不是便不是吧!也无妨,活着最大。之前来接你进京的那些下人,一瞧咱们那起了瘟疫,拔腿都跑光了,咱们就算留在那里,不说迟早得病死,便是这仅剩的一点粮食,也只够维持个十天半个月的,吃光了,还活不活?不若就大着胆子回上京,给自己博一条出路。姑娘你且记住了,你娘是这个世上最高贵的女人,临去曾说过,让奴婢护好你,你自己也要争气,好好活。对了,她留给你的镯子可有藏好了?” 云笙转了转纤细的手腕,脆声道:“在这呢!” “那便好!” 接着梦境便开始坍塌起来,她只觉头顶的烈日越来越炽,手心也越来越黏腻,乳娘从一次次的疯抢中将她救出,可最终消失在一片煌煌白光之中。而她的粮食也全被灾民抢光了,急得不知如何才好。 正在这时,突然天边起了狼烟,一大队人马转眼间呼啸而至。 “姑娘,将军让我等来接你回府!” 云笙被人晃醒了,睁开眼,见轿子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而蒋桓赐给她的那名武婢就站在轿前,掀着帘子,深深蹙着眉望着她。 “怎么了?”她问说。 映月抬了抬眼,道:“轿子抬杠不知怎的,断了,你还是下来,寻个茶室坐坐,待轿夫修好再去河边!” 方才噩梦一场,身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如今气温骤降,冷得几乎发起了抖,确实也需要个地方暖和暖和,便道:“也好。” 起身下轿时,见那断口齐整,似乎是被大力压断所致,心下起了狐疑。 抬眼见前方不远便有酒楼,招呼映月,“天气怪冷的,一同去喝盏酒暖暖身子吧!” 映月听罢点了点头,面无表情走在了她的前面。云笙当真是窝火,这姑娘可真是一点情趣也无。 踏上楼来,早有酒保上来引路,带着二人往靠窗的雅间去,“今日人多,只剩下这么一间雅间,两位要吃些什么,本店有上京城里最拿手的盐酥鸡和雪花娘,几位要不要尝尝。” 云笙点点头,坐下后吩咐酒保准备吃食和酒水。 不多时,满满当当的菜品便上了来,她自顾低着头吃饭,心里盘算着梦境中那句‘我不是真的六娘’。 莫名烦躁起来。 也就是这时,外面忽而起了动静,门窗哐当两声。 “怎么?”一抬眼,映月循着窗外动静追了出去。 云笙叹口气,吃个饭都不安生。 紧接着,门轴吱呀转动,裹挟着一阵凛香而至。云笙一怔,继而抬起头,见那酒博士领着两个人来。 “姑娘,对不住,今日有大户人家婚宴,包了下面堂子,这雅间也就剩这么一间,其他都闹哄哄的,这两位赶路的爷想拼个位,您看....” 为首的是位翩翩公子,一身白衣,腰系禁步,生得温润如玉,眉眼极是柔和,看向人时,眼波都是流转的情意。他身后跟着位眉眼俏皮的小公子,双手叠着抗在后肩上,眼睛滴溜溜乱转。 “我无妨。”云笙擦了擦嘴道。 “得嘞!感谢您嘞!”酒博士说罢,比了比手,“您两位这边请,再添什么菜,同小的招呼即可。” 那小公子随意点了几个菜,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丢过去,“烫壶酒,要快。” “得嘞!马上。”酒博士屁颠屁颠出了门。 “小可多谢姑娘慷慨,也要说一句对不住,方才底下下人没有规矩,顾忌着我吃饭时,不大习惯有拿刀舞剑的在旁边,便自作主张将姑娘的护卫引了出去。”为首那位公子揖手,脸色歉然。 云笙道无妨,“您随意。”低下头继续吃饭。 可对面之人有意攀谈,张了张口。 只是似乎有些陈年旧疾在身上,开口前便是一阵剧咳,脸色一时白若琼雪,待咳嗽完一阵后,长长吁了口气,而后慢慢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转过脸来道:“对不住,这些日子风寒,姑娘若介意,在下坐远些就是。” 云笙停箸后望向他,“没什么,我刚好也不大舒服。” 润然无声的公子笑了笑,眉间祥和万分,抚了抚膝间的云白衣角,“姑娘进食这般快,是要赶夜路不成。”抬头望了一眼窗外,“天就要黑了。”他的声音低沉,落在人耳内,让人莫名有些心悸,如温泉水润过洁净的石面。 云笙置了箸子,细嚼慢咽下最后一口饭菜,这才轻笑道:“并非,只是有些急事,公子呢?可是要赶夜路?” 宋辰安姿容出众,若说仅有的一点瑕疵,便是眉眼间始终带着几分疏离的病态,以至于连说出的话都让人听着有几分伤怀,“正是,家中近日闹着要分家,正需一位镇得住的长辈弹压,小可着急回去,这才扰了姑娘清静,实在抱歉。瞧姑娘面容,今年芳龄当有十八岁了,不知对也不对?” 云笙心提起来,萍水相逢,共进一餐而已,这位公子委实交浅言深了些,再者,哪有陌生公子当面询问姑娘年龄的,冷着眉眼道:“不知公子问这个,缘由为何?难道除了不与带剑之人吃饭,连共食之人也有年龄要求不可?” “嗳,你这丫头片子。”那小护卫将长腿放到空着的官帽椅上,“咱们主人问 15. 第 15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转回到巷口,见轿子已修好了,轿夫靠在轿上盖着眉眼打盹,映月斥了几句,四人嘴里嘟嘟囔囔的,无非是嫌弃云笙一个教坊出身的,端得架子大,云笙也不多说,径直道:“出发吧!” 天将黑不黑,穹空上依稀跳出几颗星子,半隐在最后一片闲云后,偷偷与人儿相互打量。 云笙下了轿,自有画舫的侍女引着入内。见这般冷的天气里,河面竟然没有结冰。窗楹上方悬挂的金丝篾帘全部替换成了保暖又不失光透的滚雪纱。再往内,舱内熏炉半人高,烧得通红的银骨炭正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这银骨炭,其面呈现少有的霜白色,静燃时无烟,一筐价值百金。 云笙脚步顿了顿,这才继续入内。 银骨炭向来都只供皇家所用,也不知今日是谁有这样的面子,竟得皇上赐下这样多的炭火。 “哟!陆家六娘!我说世子爷,你的面子可真够大的,连这名动上京的三绝都请的到。”说话的正是秘书丞家的小公子陆斯民。而他口中的世子爷,乃是瓜儿巷宁远侯家的独子陈棕清。 今日这局也是由他起头攒的。见到他,云笙便明白了这宴为何能烧得起银骨炭了。这位爷可了不得,祖母乃是献帝亲封的嘉定大长公主,母亲是先帝所出爱女丹阳公主,父亲宁远侯虽在朝堂上只担着个闲差,但架不住有个宠他至极的先帝舅舅,他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七八岁时更是由先帝做主,匹配了当朝太子,也就是而今的帝师虞伯昶家的独女虞冰妍。 闻声抬起头,眯了眯眼,笑道:“这哪里是我的面子大,这是咱们指挥使蒋大人的面子大。” 二人早先的事,也都传开了,见蒋桓今夜带着佳人赴约,不由起了八卦之心,促狭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来流转去。 蒋桓正不动如山,端坐在上首右侧,什么话都没说。 陈棕清朝侍女比了比手,让领着云笙往云锦纱的屏风后去,又问:“姑娘可带琴来了?” 云笙福了福身,望了蒋桓一眼,这才答道:“承蒙几位大人关照,自是带了。今日在场诸位武贤居多,不若由奴婢起个调,先弹一曲‘胡笳十八拍’如何?” 蒋桓眉眼一抬,目光正正落到云笙脸上,眸底流露出几分意外。 ‘胡笳十八拍’乃前汉文姬娘子所著,是其流落塞外时,思念故土不得,而归去又不忍与骨肉分离的两难之境的真实心声,较之‘燹北叹’,虽不及曲内抒发出的战争惨烈和血腥,但情感更加细腻,闻之更为哀恸。 蒋桓看着眼前的女子,凝住了神。 月余前,尚因一曲燹北调宁得罪当朝权贵而不肯屈弹,不过才短短数日,这姑娘竟能在谈笑间,选了另一首更为自揭伤疤的曲目。 如改换了另一幅心肠一般。 虞愃抚掌赞道:“陆姑娘这曲子选得好,目下北疆战事频频,我辈中人也当以此曲激励吾身,以待来日。” 云笙款款行礼,默默走到屏风后,心道,你们明日能不能起身都是个大问题,若国朝全仰赖尔等,只怕这天下早摇摇欲坠,改换江山了。 抹挑捻弦,琴音乍起,全场肃然。 待一曲终了,只觉余韵委婉悲切,令人肝肠寸裂。 时下,北渊与大邺在边境摩擦不断,小范围的也打过几场,这些膏粱子弟,虽提刀无力,读书不喜,但到底未被世俗彻底沾染,少年赤诚,个个听罢,自是义愤叫好。 “弹得真是好,果然不负这琴绝之名,嗳,只是可惜.....我还盼着咱们大邺能再出一位神武将军,带着大伙将失去的三州夺回来。”虞愃感慨道。 说到那三州之地,众人不免想起陆楷瑞,再看向云笙时便有些不大自在。 蒋桓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端着盏子讽他道:“有这时间听曲子激励,还不如现在回府把功课做好。” 虞愃却道:“功课做那么好干什么?入锦衣卫,杀人放火吗?爹爹说了,男儿生于世当保家卫国,方得始终,明日我便到兵部去,请他们将我收编,我要跟着镇北军到北边打仗去。” 说起来,这也不是这师兄弟俩第一次在宴上互讽了,两人互相瞧不上,还偏每次宴席都要往一块凑,尤其是这虞小公子,但凡是有他师兄出席的宴席,他必参加。 听闻,这位虞小公子小时候十分崇拜自己这位师兄,文武皆以他为榜样,可突然有一天,他被告知,这位榜样,竟然加入了人人喊打的锦衣卫。为此,他父亲虞老太傅还与这位师兄断绝了师生关系。虞小公子便如一棵尚未长成的小树苗,晃晃悠悠好不容易寻到些方向,一阵大风涌来,竟啪的一下,将他拍弯了。 不生气才怪! 偏这师兄也不大愿意安抚他,只转过头同陈棕清道:“先帝在世时也是爱乐之人,我听闻他曾在一次春日宴上赠予了世子爷你一本失传已久的琴谱,不知可是真的?” 陈棕清笑眯眯放下盏子,道:“是‘枯木禅’,早几年赐的了,怎么?指挥使也有兴趣?” 蒋桓尚未回答,虞愃突然倾身过来,两眼放光道:“可是几百年前,由那位遁入空门的秦太傅所谱写的那首‘枯木禅’?泽源,早便听说你那都是好东西,今日既请来了我们来,又有弦琴圣手在,不若拿出来让大家也开开眼,听上一听,看看这首曲子是否真如民间传的那般动听。” 陈棕清得意道:“既攒了这个局,这镇舫之宝自然要拿出来的,来人。” 有下人哈腰进来。 “去将我今日带来的古琴谱呈上来,那琴谱怕湿气,你们仔细着,别磕了碰了。” 下人道是,转身出去,过不多久,捧着螺钿漆盒进来,众人立刻围了过去。 “妙啊!”陆斯民轻轻抚摸着放到案上的琴谱,称赞道,“这曲谱少说也上百年了,竟能保存得这般完好。” “更为难得的是这上面所记载的曲调,恣意飞扬,我辈可再无人能写出这般的皓月之声了。” 在场人中,只有蒋桓沉稳如山,悠然品完了一盏茶,这才道:“方才说到今夜的彩头,不知各位可有了眉目?虽说今夜是世子爷做东,但也没有三样彩头都让他一个人担了的道理。今夜来的都是好乐之人,那些个书画、字帖的便罢了。这样吧,不若咱们每个 16. 第 16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第16章 云笙脸色骤变,手掌下意识攥住了琴沿,她蓦地转过头,正与蒋桓目光相遇,隔着绵密无比的锦纱,看到蒋桓眸底窜出的凌厉火焰,一瞬后消弭殆尽。 陈棕清最先站起身,“梁翁,您老怎的这会儿过来了?”又往身后看,“皇上呢?也出来了?” 梁蔚乃司礼监掌印使,兼领东厂,大权在握。又在朝中浸营多年,自有根基。即便是身份如此高贵的陈棕清,在他面前,也不敢太过放肆。 蒋桓垂首站在一侧,眼眸含笑,却未刻意与之近前寒暄,只拱起手,叫了句‘督公’。 梁蔚凉薄的目光掠过他,拢了拢手上的佛珠,朝身前各位揖了揖手,和煦道:“今日皇上早早入了内廷,咱家身上也有些不痛快,便被准了出宫休养几日,经行御河外,听临佳音,不自觉停住了脚,扰了诸位,实乃老奴不请自来之过。” 陆斯民忙道:“梁翁言重了,快请入座。” 梁蔚今年六十有四,但看上去却只有五十岁出头,人生得高挑瘦削,和煦儒雅,不似其他太监那般佝偻着脊背,反而挺得很直,说话时眼眸含笑,眼尾微微翘起,让人有一种春风化雨之感。 其入座后,自有侍女上前为他斟酒,他却用手盖住了盏口,曼声道:“这几日身上实在是不痛快,酒嘛!咱家便不喝了,方才弹曲的人是谁,不知可否出来一见?” 陈棕清忙道:“说来也是巧,这位姑娘梁翁你也认识,正是前昭武将军陆楷瑞六女陆云笙。” 云笙从祥云瑞兽的座地屏后走出,福了福身道:“云娘见过梁翁。” 梁蔚默了一瞬,眸中明灭道:“是个标致人儿。” 不妨一旁陆斯民嘴快,“那是,咱们指挥使大人相中的人儿,能差到哪去!” 他的想法很简单,蒋桓是樽大佛,今日定要搭上桥。 陆家不比在场的诸位公子的家世,是后起之秀。他们这一辈人,早几年几个族兄也有陆续参与科考的,但因底蕴有限,请不到名师指点,是以频频名落孙山。 前些日子他听闻太学在广纳新生,便想到太学求学。可本朝有例,进太学只有两条路,要么学那些寒门士子,凭借自身能力考进去,要么直接走荫监生的路子。 他自知以试入学,他没那个能力,那么便只剩下荫监这一条路。 荫监名额,他们陆家自然没有门路,但陈家有。陈家先后娶进门两位嫡公主,家主又是侯爵之位,帮他弄来个名额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可巧的,陈世子也有事要求到蒋指挥使头上,他作为陈世子拥趸,这才这般积极,为的是讨陈世子欢心罢了。 可他显然没搞清楚状况。 前些年便罢了,锦衣卫以东厂为执牛耳者,但自从这两年蒋桓接手了锦衣卫,锦衣卫凭借对新皇的从龙之功,处处与东厂争权夺势,许多原本属于东厂督办的差事,咸奉帝也渐渐都转到了锦衣卫之手。 两虎相争,大有西风压倒东风之势。 所以,蒋桓和梁蔚早就面和心不和,而陆家六娘又出自教坊,他二人的流言近日传遍了上京,却没同他这个正主招呼,这老太监自然不太高兴。 陈棕清觑了陆斯民一眼,陆斯民下意识一噤。 “梁翁,”陈棕清笑道,“今儿咱们不谈国事,只谈风月,这小娘子弹得一手好琴,方一首‘胡笳十八拍’弹得极妙,您老是没听到。” 朝云笙一招手,“另起一首吧!” 云笙道是,转身往祥云瑞兽座地屏走了两步,不妨身后梁蔚道:“不若还是弹方才那首,同样的曲子对着不同的人弹,心境不同,流出的曲意自然也会有新的惊喜。” 云笙停顿了须臾,这才回了声‘是’,自往后面去了。 她暗暗思忖着梁蔚的话,总觉似有深意,手指捻动琴弦,琴音迸开,铮铮流出,外间重新恢复了觥筹,唯余下细细碎碎的交谈声。 她这个角度略微侧点身,便正好能对上蒋桓的座位,悄悄转了点颈子,目光沉沉打量蒋桓,想从他身上得到些许暗示,但见其仍是那副冷若冰霜的神色。 哄闹中,男人站起身,走到梁蔚跟前为他沏了一盏茶,压着唇道:“陆六娘虽是陆楷瑞之女,生杀予夺自在圣上,但到底教坊是督公你下辖的地方,这件事未能提前与督公招呼,是兰煦处置不宜。” 席间一静,唯余琴音。 梁蔚没接他手中的杯盏,只含笑望着他,略显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耐。 陈棕清走过来圆场道:“嗐!一个小婢子哪里值得梁公公放在心上了。对了,我听闻教坊前两天遭了外贼,不知那贼人可抓住了?” 梁蔚笑了笑,顺势接了蒋桓手上的茶,却没喝,只放在手上把玩,口中回着陈棕清的话,眼睛却望着蒋桓,道:“也不知哪里来的小贼,入我教坊如无人之境,姬昌雄查了几日了,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不提也罢。” “这便奇了!什么人能在您老的眼皮底下生事?” 梁蔚一喟,“咱家老了,只盼着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服侍皇上两年,将东厂和司礼监交到合适的人手上。” 说罢,抬颌一仰而尽,“佳曲听过了,确然不错,咱家今日困乏得很,先去了。” 又转过头,朝蒋桓笑了笑,拨动着腕上的紫檀佛珠道:“梁王前阵子遭了难,坊间对圣上多有猜疑,你们年轻人风花雪月的,是乐事,但该办的差也不能落下才是。” “遵督公教诲。”蒋桓虚心道。 梁蔚走后,蒋桓又与众人玩了几把,到底将那琴谱赢了去,这才同众人告别,带着云笙往蒋府来。 车轮滚滚,碾过长街,远处一角塔尖在蔚蓝的穹顶下澄明如澈,与街头几簇笼火相得映彰。 黑夜中,马蹄哒哒,云笙朝前抻了抻修长的脖颈,方想开口,突然面前阖眸的男人猝然睁眼,做了个‘止声’的动作。 云笙一噤。 车驾却在这时停了下来,空气中传进来君回裹着笑的声响,“这地方杂乱,便于撤退,你们还不动手吗?” 不是朝自己人说的,而是朝墨色沉沉的巷内。 随着声落,漆黑的深巷内,乌泱泱一群人,踏夜而出。 君回抽出长剑,寒眉一竖,赞道:“好胆色!尔等跟了一路了 17. 第 17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第17章 蒋府。 云笙坐在官帽椅上,后脊绷紧,乌沉的眸子闪动,一颗心生出千丝万缕的羁绊来,见蒋桓处理完伤口,从内室出来,站起身,带了几分劫后余生的释然道:“方才多亏了大人,您的伤可严重?” 蒋桓坐下来,手掌扣着膝骨,“一点小伤而已。”想了想,又道,“这几日,让映月陪着你,她的功夫,这天下能近身的人不多。” “我方才.....还以为大人要弃了我。”云笙双眼通红,“虽大人助我出教坊,并非为我本人,但大人是我唯一的希望,今夜梁蔚的话,明面上是在指点您,但实则胁迫,这不,马上就遇了刺。我心里...我实在是....怕大人反悔。以大人今时今日的地位,便算没有那张舆图,只维持现状也能过得很好,可对我而言,却是事涉生死。” 屋内燃着烛火,橘光跳动,将姑娘露在外面的玉颈拉得修长,此刻两人坐得很近,蒋桓几乎能嗅到姑娘身上淡淡的碧竹香气,这味道曾在某刻也沁入过他的肌理。 他蹙了蹙眉,脑海中回想今夜,将所有事又过了一遍,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夜出手鬼使神差一般。 他料到了梁蔚不会轻易撒手,所以在出了画舫后,便先安排了锦衣卫在附近巡夜,也让君回跟着。 君回的身手,不说顶级,但在这江湖上,也算排得上号的,加之,又有那枚磁铁在身,他便有些大意了。 说来也怪他识人不清,这七叔已跟了他一年多了,他自问对他也算了解了,况且他自幼习武,能近他身的人不多,却不料还是出了这样的错漏。 他虽觊觎那张舆图,但正像她所说,若她死在今夜,那么那舆图他与梁蔚都得不到,也能维持目下的平衡,所以她的生死于他来说,实则并不重要,犯不着他来拼命。 而今夜..... 蒋桓似察觉到思绪中有一条无形的绳索,拽着他向另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而去,这感觉很陌生,他的理智告诉他,他必须尽快掐断这条线。 动了动伤到的那只手,淡淡道:“我还没抓到陆楷瑞,所以你还不能死!” 他抬起头,见对面的姑娘一怔,原本垂悬在眼睫的两颗小小的泪珠,似有千钧重,随着眨眼,划过下颌,直直垂落在地上,‘啪嗒’一声。 也就是须臾,正与他目光相对的姑娘,眸色突然一敛,如水的眸中覆上了一层寒霜。 与那夜蛾眉敛黛,脉脉妙目全然不同。 这种感觉于他而言,就像柔软的羽翅拂过掌间,他浑身竟起了一阵晦涩之感。 而一旁的云笙,听到这句话后,扯了扯唇,自嘲道:“大人说得是。” 搓了搓指尖,那里方因紧张摩挲出的热意慢慢消了下去。 她再一次自作多情了,心里冷笑,他果然对自己没有丝毫情义,而自己一而再地,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呢?这男人究竟有什么好?不过因缘际会,救过自己一命。 那夜,她也算还清了。 她甚至想,若有一日陆楷瑞的人当真找到了她,又将舆图交到了她手中,她会拱手让给他,以报答当年他对她与乳娘的相救之恩。 如是想,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冒了出来,趁蒋桓没有注意,她悄悄转过身子,用袖中的锦帕抹了一把脸。 蒋桓似乎是怕她没有弄明白自己的意思,重新肃了眉目,郑重道:“本官既与你有了盟约,自会在这其间护你周全。” 他自问能做到这一步,已算格外慈悲了。于他而言,这个小小的琴姬不过是条饵儿罢了。 他是从死人堆中爬出的人,生平最恨卖国之举,这么多年,心脏早被磨出了茧,恻隐之心动不得,尤其不该给陆楷瑞之女。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云笙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对着眼前这个男人诉说她那卑微的爱慕之心。这三年,自他将她从刀下救出,他便成了她整个少女时代唯一的慰藉。 ‘恩人’这个字眼似乎带有某种魔力,多少个日夜,只要想到她的生命曾被人珍视过,她便能生出无限活下去的勇气。 时至今日,她仍记得方进陆府那段日子,她时常到陆老夫人院中请安,可从来没被请进去过。 那一日,枫叶飘红,她穿上乳娘裁好新褙子,手捧腊梅花枝往崇安堂去,不妨被一个小丫头叫住了,那小婢子道:“六姑娘,老夫人正在花园赏花,您不如将这几支腊梅送到花园去,让她老人家瞧瞧,她老人家一开怀,也许就准了您出门子。” 她认识那丫头,是崇安堂的二等女使,她感激她的指点,笑着点点头,眉眼灿烂道:“多谢姐姐肯指点我,我还小,不懂事,若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合适,姐姐请一定告诉我。” 她自乡下庄子来,以为只要待人谦和有礼,便能同样赢得他们的尊重,可原来不是。 那小婢子含笑推拒了她递过来的荷包,低垂着眉眼道:“姑娘说的哪里话,您是主,奴婢们是仆,姑娘们都好,我们下人服侍起来才更称意不是?您留心脚下,老夫人这会儿子正在园子里弄孙为乐,咱们快点子去,您也好能早点子出府去玩耍。” 她点点头,信了那小丫头的话。 那年她只有十三岁,自小被关在山庄上,于人情世故不甚明白,不知道老人在含饴弄孙时,大多是不喜欢扫把星近身的,也不明白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善。 她被带到了一间僻静的小园中,也不知那婢子是被哪家的夫人收买了,竟在她的糕点中下了药,之后还带了一名痴儿进门。 好在她自小体质奇特,对一些药物天生有抗拒之力,并未被药晕,是以在那傻子撕扯她衣衫前遽然睁开了眼。 她那时气不过,硬拉着人闹到了老夫人跟前。 她太想求个公道了,凭什么她同样是陆家女,却不能同家人一同用膳,只能躲在逼仄的耳房同下人们一道用餐。 凭什么她日日去请安被拒之门外,凭什么她在求父亲带自己出一次府时,父亲只会冷冷同自己道:“你的身份自己心里面没数吗?为父肯留你一条性命,已然是慈悲大度了,你当谨言慎行,好自为之才是。” 她做错了什么吗?就因为她是歌姬所出,就因为她生在了五月?是恶月的生辰,折了全家的福运? 那日她所求的公道当然并没求到。 她被彻底关了起来。 那日身着兰苕缠枝葡萄褙子的夫人雍容华贵,当着老夫人面,一蹦三尺高,痛骂她这个没人要的陆家六姑娘,狐媚勾引她的宝贝嫡子。 而老夫人呢,时间太久,她说的许多话云笙已然记不太清了,大约只记得一句,“身为女子,自当守贞如一,不料竟做出同你娘一般的狐媚放荡之举,自今日起,你便在你院中禁足,无我令,再不得出。” 她后脊一塌,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精气神。原来她那么拼命地读书习字,不过从一个小牢笼换到了另一个略大些的牢笼。 自此她的世界只有头顶上那四四方方一片天,除了同为 18. 第 18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第18章 当然这些在当时都只是她的推测,而目下,却经了九篆的口被证实了,她的亲生母亲果然与‘不良者’这个细作组织有关,不是那盛名在外的白雀儿,区区一个琴姬所能比的。 而那些人究竟值不值得她信任,她不知道。 她盘算着,蒋桓和梁蔚大约应该也只知道,不良者那些人是认主的,而舆图在陆楷瑞手上,所以便理所应当地认为,那些人听从他的号令,可再往前,陆楷瑞又是从哪获得的这份助力,他们并不清楚。 云笙急于寻求到一个突破口,冷着眸子问道:“你还听到了些什么?” 九篆闷声发笑:“我还听到了好多呢!妹妹当我是三岁的孩子?会一下子都告诉你吗?”又警告她道,“你这细作的身份,若是被我捅了出去,能不能活着离开教坊,可两说着呢!” 大约是九篆自己从这两句话上下联想,这才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云笙捏紧了指尖,问她道:“你想如何?” 这种事解释不清,即便云笙根本不认识那两个人,但毕竟曾同桌而食,而她出门也没避开那些监视在暗处的东厂番子。若再让九篆添油加醋地胡言乱语几句,只怕蒋桓也保不住自己。 九篆见她失了往日傲气,不由气爽,“我尚未想好,不若这样,今儿个的晚膳,妹妹你先服侍我用,若是服侍好了,也许我一开心,便会放你一马也未可知呢?” 云笙想先安抚住她,只得应允,“你什么时候要进食,差婢女过来告知我一声便可。” 到了夜间,云笙先遣人去蒋府报讯,说自己晚一日进府,而后一个人在房中枯坐到子时末,这才捏着灯杆,往她院中来。 正值深夜,又是阴天,一点星光也无,北风呼啸,高高低低的灌木曳动不止,如疯狂嘶吼的兽。 咬牙到了近处,见屋内亮着灯,搓着脚尖踯躅了片刻,这才入内。 “妹妹还真是好大的派头,这都子时末了,谁家这个时辰用晚膳?” 云笙没有回她,将灯笼放到桌案上,拿起案上的剪刀小心拨弄了一下笼盏内的灯捻,“九篆,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三年,有什么说不开的,非要闹到这一步呢?姬大人的为人,你也清楚,贪功冒进。这些有的没的,若让他知晓,为了讨督公欢心,有什么罪名是不能往我身上编排的?得饶人处,姐姐便宽宽手吧!咱们日后还要同在教坊生活几十年,日日相见,何必非要闹到这一步呢?” 九篆含笑,眸色却狰狞不止,嗤道:“何必非要闹到这一步?你不明白吗?咱们同在教坊,论貌,我不比你差多少,论艺,我日夜苦练,十根手指皮磨破了,可齐家的宴,你轻飘飘一句话,姑姑便说要你去了。我苦苦追寻的,奋力求取的,你珍惜过吗?被你弃如敝履。你是谁?多高贵的人吗?不过就是个私生女,直到了这一步,即便是求,还是仰着头的,凭什么?” 云笙道:“若我肯求你,你便肯放过我吗?” 九篆立了片刻,坐下来,下颌微抬,瞳眸微闪,冷声道:“跪下来求!” 云笙指缝紧了紧,拇指的指甲深深嵌入虎口,心口骤然狂跳了两下,突然长长出了口气,一掀裙摆,正正跪在了地心,乞求道:“可以了吗?” 九篆似是没有想到,怔了一下,紧接着倏然站起身,右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施施然指着云笙放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鬓角滑落两行晶莹的泪水。 好在她所居住的荷花居,与其他姑娘们的住处隔着一条长廊,此刻又是深夜,这又是哭又是笑的闹腾模样,倒是没有惊醒其他人。 “你居然真的给我跪下了,陆云笙,你也有今天,哈哈,可惜了,我从来没曾想放过你。”九篆脸色倏然变冷,居高临下望着她道,“我凭什么放过你?凭你这几年占据了我在坊里的位置?凭你夺走了所有人对我的关心?若没有你,我才是这上京三绝之首,我会得到姑姑器重,我会得到齐二公子的欢心。对,若没有你,齐公子一定会回心转意,他会守诺为我赎身,我会名正言顺离开教坊。只要没有你,只要没有你....我现在就去找姬昌雄,我要他杀了你,我要你现在、立刻、马上从我眼前消......” 话未说完,突然她瞳孔骤缩,带着狰狞的咆哮戛然而止。 漆黑的内室,一只白猫静静窜出,喵呜喵呜停在桌腿附近,抬起懵懂的金瞳,望着光影中两人交织的影子。 女孩纤细指腹上,一根比若发丝的洁白琴弦,死死勒紧了九篆的喉管。 一只脚笨重地蹬紧了桌腿,云笙的唇角因用力甚至翘起了一点弧度。 过了很久,瘦削纤细的身躯卸力,双臂静静垂了下来,一副躯体倒在面前。 云笙两只手臂轻轻抖动着,染血的眸子死死盯着地上,唇角慢慢平复,狰狞之色却愈发明显。 “为什么不松手?我原本都打算放过你了,你为什么非要逼我?你们为什么都要逼我?”纤细婀娜的姑娘,突然双手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中流出。 须臾后,她抬起染血的手指,轻轻揩干净眼睑下方的泪珠,血红被泪水浸染,很快晕染了她的妆容,这一切她全然未觉。 只飞快将手上的琴弦洗净,悬在方才用剪刀剪开的灯笼上空,伴随着突突的火苗,琴弦很快燃成了灰烬。 而后一巴掌拍翻笼盏,戴好兜帽,踏着氤氲的月光,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回到屋内,坐下来喝了一盏茶,心绪这才慢慢平静下来。云笙草草洗了把脸,便钻上了床。努力将身体蜷缩到最小,死死抓着身上的锦衾。 她此刻满脑子都是九篆躺在地上的样子,又是惊悚,又是后怕。 这一夜,注定无法平静。 连绵的火势在这寂静的夜间,吞噬了泼天的墨色,连天际都烧成了火红。 嘶吼声、哭泣声、救火器物碰撞的争鸣声,尽收耳底。 云笙面无表情缩 19. 第 19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第19章 半柱香后,抱着个白底簇蝶官窑瓷坛进来,坛子上摆着个一尺长宽的竹制笸箩,笸箩上是四个白生生的热馍。她不敢使唤映月,一个人将东西放到食案上,又起身去关好门,转回来,将雪白的馍撕开为二,仅底部连着一层皮,用箸子在坛子里夹了一大片腌肉,放进去合上。 “给,吃吧!香得很。”云笙递给她。 映月抬起身子,目光怔怔落在那夹馍上,压了压唇角。 她饿了挺久的了,小猫似的伸手接过去,慢慢咬了一口,紧接着眉目一舒,由衷赞道:“是挺香的,没想到你一个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小姐,还能想出这么个吃法。” 云笙支颐望着她道:“你不怕我在里面下毒?” 映月莞尔,嘟囔着,“如果我有害你之心,不会等到现在,你也同样,你没有给我下毒的理由。” 云笙一笑。 她这个人,若旁人没有害她性命的心思,再大的仇怨她都愿意试着放一放,缓一缓,可若是谁想害她性命,下手时她也绝不会留情。 她怕死,怕得要命,前半生活得够苦了,若有一丝升天之机,即便杀人又如何呢? 看映月小口小口吃得文雅,一颗紧绷的心彻底放松下来,她翘了翘唇,顺着她的话道:“谁说高门里的小姐就不会饿了,再说我也不是一生下来就被养在陆府的,我十三岁前是在乡下庄子上长大的,那里的人,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顿腊肉,都是用这吃法,连汤汁都不肯剩。” 映月抬起头,似乎有些不信,用手背擦了一下唇角流出的浓汁,咀嚼的速度也慢了下来,道:“你小时候有这么惨吗?”又低下头,点漆似的眸子里溢出浓浓的怅惘来,“正与我相反,我家境很好,爹爹是做大官的,每日都有新鲜的肉脯吃,最不喜欢吃这样腌渍的陈肉。” 云笙讶然,顿了顿,问她道:“那你怎么入了锦衣卫呢?”见映月脸色僵住了,忙摆了摆手道,“随便聊聊而已,如果不好回答可以不答。” 映月又囫囵了一口夹馍,嗓音听起来闷闷的,“爹娘死了,满门没了,留在锦衣卫能保住一条命。” 神情虽悻然,但自若,仿佛是在说着别人的事。 云笙身子绷直,垂下眼,致歉道:“对不住。” 映月却大度地摆了摆手,“多少年前的事了,我都快不记得了。只记得是蒋大人救了我,他路过乱葬岗,见我从死人堆里向外爬,觉得有趣,看了好久,赏了我一个馍,就是靠着这个馍,我活了下来。所以你方才说他是我的主人,这不对,他是我的恩人。”映月郑重道,“等我报完了恩,就能离开他去做自己的事了。” 报完了恩才能去做自己的事,换句话,她现在也是没有自由的。 云笙望过去,见昏黄的烛光映在女孩如云的鬓角,初见时那一点点细碎的棱角尽皆隐藏在了这片浩荡的橙光之中,恍惚只留下唇角的一丝倔强。 女孩吃完一个,抬起头,却没有再去碰剩下的,只砸了咂嘴,如小兽一般看过来。 云笙突然觉得有些心酸,把笸箩往她面前推了推,“我不饿。” 映月眉眼明显舒展开来,将笸箩抻到自己面前,用纤细的指尖一点点撕开白膜,连夹了四五片肉,这才餍足地咬了一口,含糊道:“抱歉,之前我不太喜欢你。” 她说这话时微微挑了点眉,星辰倒挂似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很喜庆。 云笙喜欢她的坦诚,‘唔’了一声道:“我也不大喜欢你,而且应该也很少有人会喜欢教坊司的人。” 映月摇了摇头,“不是因为这个,是我觉得你得陇望蜀。” 云笙诧异地看过来,明亮的桃花眼眸逡了一遍屋内,难以置信道:“你觉得我身在教坊是幸事?” 映月点点头,“至少你没有挨饿受冻,也没有被人按在地上打,没有被暗牢里的老鼠啃过脚指,也没有被雪地里的马车碾断过双腿,你只是没有自由而已,出入甚至有婢子服侍,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杀人?但我心里偶尔也会觉得,你和教坊里的其他的女子不太一样。” 云笙皙白的脖颈在氤氲的烛光中微微勾着,显得单薄而无力,“你觉得我六亲全无,要么,便该终日怏怏的,伤春悲秋。要么,便该就此沉溺,醉生梦死,可我都没有,反而一直在挣扎向前,所以你看不明白。” “以色侍人之人,只有这两种人。”映月看着她,直接道。 以色侍人吗?云笙勾了勾唇。 她现在明白了,之前并非是映月看不起她的出身,恰恰相反,她觉得自己现在呼奴唤婢,出入有轿撵服侍,冻不着饿不到,便已经是幸事了。两人经历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自然也不一样。 比如对映月来说,她觉得自由尚且比不上此刻她握在手中的一个肉馍,而对自己而言,十几年近乎囚禁一般的生活,她迫切需要另外的天地,来挣脱身上与生俱来的禁制。 云笙沉吟片刻,问她道:“你方才说,你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那时,你家大人给了你一个馍,你便觉得他是你的恩人了,对也不对?” 映月道是。 云笙又问她:“那如果当年我二人同时遇到了你,他给你的只是个馒头,而我给你的是今日的肉饼呢?你会跟谁走?” 映月眼神慢慢地,一点点变了,她张了张嘴,似乎有些卡壳了。 云笙看着眼前灿若芙蕖的小脸上,由白转青,再转白,懵懂的瞳眸一点点失焦。 忽然浅浅笑了一起,笃定道:“你会跟我走。” 素白的手掌一摊,“所以你看,人在濒死时,还是会有取舍,对不对?我是罪臣之女,这原本是必死的结局,这是我的绝境,可忽然,皇帝换人,天下大赦了,我得以生还,所以,在你眼中,现在的我,已算安然。但人生在世,总要未雨绸缪个一二,若能走,四时花季,名山大川,何处不比此间好?” - 翌日拂晓,宫里来人垂问,坊内所有姑娘都被聚在开合厅。 身穿曳撒的太监站在阶上捏着细嗓扬威,“教坊司内,咱们东厂的眼皮子底下,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杀 20. 第 20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第20章 又说了几件事,这才转到教坊来,梁蔚问他:“昨夜的事,你那可有什么线索?” 梁英抬着双手,扶梁蔚坐回到圈椅上,温声道:“姬大人明面上该查的都查过了,因是发生在后半夜,大多数人都没有不在场的证明,无非都是说自己正在房中睡觉,不曾出过门,所以这事不好办。” 梁蔚倒是耐得住性子,拨了拨佛珠道:“该查的都查过了,还是没线索,那便是这调查的人不对了。” 梁英巴不得取代这姬昌雄在梁蔚心里的位置,可这种事宜缓不宜急,哈腰道:“姬大人到底是愿意为义父尽心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梁蔚不紧不慢‘嗯’了一声,目光悠长,“愿意尽心是一回事,能不能干好就是另一回事了,难为你,平日里水火不容得,竟还愿意为他说句话,倒是个有情义的。” 梁蔚心里得意,面上却愈发恭敬起来,“是义父教得好。说到这凶手,小人到是有个办法,那九篆虽尸体烧焦了大半,但仵作已验出,她死前奋力挣扎过,所以指甲缝里有些糊肉。小人想,不若将人都聚集起来,到开合厅一起验验身,谁的身上有伤口,或许便是我们要找的人。此举,无需惊扰到皇上,便算使团到了城中,没伤人命,也透不出什么风声。” 梁英温笑道:“还是你有办法。”眉眼俄而一厉,缠着佛珠的手狠狠捶了一下桌面,抬声道:“在使团进京前,在咱家眼皮子底下闹这一出,委实不把咱家的东厂放在眼中!” 梁英躬身垂首,“陛下万寿将至,西凉来押送贡品的三王子已在城外不远了,估摸着再有几日便能到达,义父,咱们宜早不宜迟。” 梁蔚‘嗯’了一声,吩咐道:“即刻去办吧!要咱家说,西凉人来了才好,上京这坛子浑水才更热闹。日后起了变故,咱家再拨乱反正,皇上对咱家才会更加恩宠。对了,姬昌雄去了,你就留在这教坊,凡有任何风吹草动,务必第一时间报到咱家这来。” 梁英正求之不得,这教坊可是棵摇钱树,那些暗地里的皮肉生意虽然看着不起眼,但只要经营好了,多的是金山银山往自己身上靠,以往姬昌雄那蠢笨货,一味守着义父的规矩,连变通都不会,实在是榆木脑袋。 念及此,更加谦恭道:“义父放心,儿子一定尽心。”顿了顿,又道,“听闻蒋桓已为陆云笙那小贱人求了皇上的恩赦令。” 说起陆云笙那个小贱人,他便气得牙痒。这小贱人仗着长了一张颠倒众生的脸,连义父这种断了根的老物都能蛊惑,早前耳提面命自己不准靠近她,否则定早把她一身软肉含在嘴里尝个遍了。 梁英紧了紧小腹,喉间亦是有些干渴。 梁蔚却摆了摆手,“皇上正念着这位新近宠臣的好,咱家不和他计较这一日长短,况且她的东西我已派人看了不止一遍,那舆图目下是真不在她手上,若将她交给蒋桓,引得陆楷瑞在上京的人来救,对咱家用处还能更大些。” “还是义父想得周到。” 梁蔚交代完正事,一只脚踏出了房门,忽而转过身来,浑浊的老目骤然变得犀利无比,盯着他道:“给姑娘们验身,这习惯可不好,这一遭你误打误撞立了功,便罢了,待寻到这坊里的同伙,咱家自然既往不咎,可有些女人能沾,有些却沾不得,你可明白?” 梁英心口一跳,垂下头,“小的明白。” “那便好。” 梁蔚走后,梁英走到屏风后,从柜中取出自己随身带的衣物,打开包袱一角,露出隐藏在内的螺钿栖霞八宝盒来。 轻轻扣动上面的机关,吧嗒,小盒开启。 他望着里面静静躺着的,类似男人下躯根部的木制器物,唇角一勾。 这么多年,自己想来是断不干净这淫邪六根了,他也也没想断。 他入宫晚,那年家中大旱,五个兄弟姐妹中陆续被父母卖掉了三个,他人机灵,知道再这样下去,父母为了活命迟早要卖到他头上,与其选那不知根知底的伢郎,倒不如将自己交托到军中,混好了,也能得个一官半职的。 可谁料到这中间出了岔子,他约着一起参军的同乡瞧他人长得白净,便诓他,做主将他卖给了那些个好男风的贵公子糟践,他历经千辛万苦才逃了出来,却正正碰到了一个老太监。 也是命,及他净身那会儿,岁数已过了十五岁,一个男人该尝到的滋味又都尝到了。 加之,当时行刑时,那老太监故意留了一手..... 说到那老东西,他昳丽的眉心拧出一道折痕来。 他将那截男物握在手中,扬颌长长出了口气,转身出了门。 经行了两处院落,来到一处偏僻的厢房内。 推门入内,屋内一名女子,正颤颤缩在角落中。 - 开合厅内,梁英坐在醉翁椅上慢条斯理饮了口冷茶,冷茶的温度一点点冰透身体后,颊畔的红云这才慢慢落了下去。 言及昨夜坊中有细作混入,命姑娘们当着他的面,全部自褪了衣衫让他查验。 厅上声音渐大,许多姑娘因害怕和羞臊,抱头哭喊起来。 芳蔼看不过去,扎煞着手上前劝道:“都是年纪尚浅的小蹄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再惊吓到中贵人你,不若还是让她们到暗房去,我来查,保管连头发丝也验个清楚。若当真有人身上有抓痕,定逃不脱奴婢的法眼。” 梁英却不卖她的账,斥她道:“这坊里都能杀人了,你还护着这些蹄子们,贱人是要打着才能老实的,不过一堆烂肉而已,都到了这里了,还能再揣在衣中不见天光吗?别废话了,赶紧脱。” 云笙昨晚本就没睡好,又被吹了冷风,胸口发紧,在一旁一直犯恶心,闻听此话,不由一凛。 好在这时,门外锦衣卫到了,隔着门板请人,“中贵人,西面二十里传来轻骑音讯,三王子的车队遭了伏击,贡品失窃,梁公公让小人特来相寻,即刻护您入宫。” “二十里?”梁英猛然站起身来,出来问向锦衣卫道,“不是还有几日才能到吗?” - 梁英从教坊离开后,芳蔼也让姑娘们自散了,云笙前脚刚走出开合厅,听到身后有人唤她:“陆姑娘?” 回过头,见来人是名少年,身着黑衫,脚蹬皂靴,朝她微微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 “你是?” 来人 21. 第 21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第21章 话说间两人到了青梧院。 一块去了芳蔼处,将文书交接清楚,芳蔼仔细核对了印签,又将乐契当着她的面烧掉了。 望着那一缕跳动的火苗,云笙呐呐出了口气,朝芳蔼拜了拜道:“这三年,云笙多谢姑姑了。” 芳蔼摆摆手,“都是你自己的运道,我也没照应你多少。” 说不照应那是假话,这三年来,她多少次被人明里暗里地觊觎。阖族覆灭,身负重罪,偏又长了这样一张脸,若背后没有芳蔼为她保驾护航,她不可能好端端活到现在。 可芳蔼有自己的私心,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原本应该有个妹妹的,年少时遇上了天灾,被父亲和继母卖了去,等人找到时,被那群畜生啃得只剩下一把细骨了。 她常与云笙说:“若我那妹妹还活着,大约也和你一般大了,她也是恶月生的,能平平安安长到十二岁,可不容易呢!” 芳蔼眼皮抽了抽,将一个红漆螺钿攒金丝八宝盒推过去道:“这是你这几年寄存在我这的东西,看看东西可有少你的?” 无非就是几件首饰,云笙不用点也知道,这样的成色,从皇宫出来的芳蔼多的是。只这几件首饰倒也不值得她再冒险跑一趟,关键母亲留下的那只金镯对她来说丢不得。 乳娘临去曾再三交代她,绝对不可以遗失。 那镯子通体鎏金,雕有碧海天晴色并蒂莲,莲花上又嵌了四颗绿意滚动的宝石,颗颗拇指般大小。 她取过来,摩挲片刻,含笑戴回到洁白的腕子上,将剩下的首饰连同匣盒一起推回去道:“我自是信得住姑姑的,这几年劳您照应,这点子,便当我的心意了。” 芳蔼瞥了一眼,倒是没客气,将东西收回了内室,朝郎林道:“有劳这位小哥儿,容我和云娘最后再说几句话。” 郎林拱手道好,自去了窗下等候,却不肯离得太远,时不时朝室内望上一眼。 “我照应你,倒不是因为这个。”芳蔼示意她坐下,“只是你确定想好了日后要一直留在蒋府?”那蒋桓看着也不像是个好相与的。 云笙自然清楚这个,原本是想留在教坊慢慢筹谋,倒也不必非吊死在蒋桓身上。可她思来想去,有陆氏女这一重身份在,那梁蔚绝不肯轻易对她撩开手,与其等被东厂的人磋磨,她倒宁可选择蒋桓。 笑说道:“总归要先走出去才好。” 这便是还有其他打算了。 芳蔼也懒得多问,抬了抬眉,‘嗳’了一声道:“走便走吧!既有这样的机会,就一定好好活出个人样来。”瞥了她手上那镯子一眼,“这金镯瞧着精致,你娘眼光不错,你可要护好了。” 到了蒋府时,已近晌午。云笙被郎林引着从角门进去,待行至垂花门,他身为男子不便入内,便将云笙交给了守门的婆子。 云笙谢过他,随着那婆子一路往内院去。 前一次来蒋府,时值傍晚,光线昏暗,又是那般心境,自然没能好欣赏一下风景,今日出了坊,心情也大好,看向院中的景致时,不免多了几分打量。 她步子走得慢,领路的婆子知晓她的身份,也不急着催促,压着步子在前,每过一个景致,便好心停下来介绍。 “这园子很大,占着两路,是嘉德皇爷在世时赐给安乐郡主的宅子,如今也算是咱们大人的产业了。右路是东院,咱们大人平日里起居用,左路是西院,有个大的花园,闲来无事时表小姐带着孙公子也会来小住几日。” 安乐郡主云笙倒是知道。 蒋桓的母亲崔氏带着独子叛出蒋氏后,蒋家的人来闹过几场,想要将孩子讨回去。云笙后来也打听到,似乎是蒋家执意休妻,而崔家却只能接受和离,所以闹得很是不成样子。 不过从现在的结果来看,两人当年应是和离的结果。 概因这后面发生的事。 话说这嘉德皇爷在世时,一生正直清明,却犯了唯一一件糊涂事,便是醉酒宠幸了一位臣妻,这件事一直被皇室下令封死,本来随着那位臣工的加官进爵,这件事也算圆满得到了解决。 可荒唐就荒唐在后来这位臣工的妻子竟然有了身孕,而最离谱的是,这位妻子也无法分清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丈夫的,还是嘉德帝的。 而后,那位被戴绿帽的臣工,实在受不住日复一日的闲言碎语,于一个深夜自缢了。 这下嘉德帝便是想做缩头乌龟也不行了,只好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以抚慰忠臣的名义将这臣妻生下的孩子接进了宫,养在当时的太后膝下,以义女之名封‘安乐郡主’。 当然了,那位臣工的妻子自然逃不掉一个‘殉情’的结局,而后其族人被嘉德帝以镇守辽东为由,赶出了上京。 如此,臣工之女摇身一变成了皇室中人,非议皇室乃大不敬之罪,加之嘉德帝又将太后搬了出来正名,所以,这场闹剧渐渐停了下来。 只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姑娘家渐渐长开,一天一个样子,小的时候便罢了,待大了,众人这才发现这孩子越长越像嘉德帝,于是早年尘封的流言又开始甚嚣尘上。 嘉德帝没办法,只好将自己的三皇子,也就是现在咸奉帝的皇叔,提早封了瑞王,赶去了青州,也顺便带走了这位义妹。后来这位义妹的婚嫁皇家也没管,全权交予了瑞王做决断,之后除了逢年过节很少让她回京了。 说到这位安乐郡主的婚事,云笙唇边噙了笑,也算戏剧。这位郡主出身不明,明面上算是戚家人,内里却是皇室人,戚家不待见她,皇室的人也没法认回她。 故此,到了议亲的岁数,这郎君的人选便有些不上不下,听闻瑞王妃前前后后也为这义妹张罗了不少人家,可有底蕴的世家大族对她的身份讳莫如深,不愿结亲。< 22. 第 22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第22章 “嬷嬷可知,咱们大人平日里多在何处案牍劳形?” 文书的东西,多半被放在书房,只是大户人家,一向有内外两个书房,也不知蒋桓会将东西放在哪儿。 再者,除了那纸良契外,还需要拿到带有蒋桓签字的名帖,用来代替大邺的路引。若她拿到了自己的良籍文书,再去官府请路引倒也可以,只是需要等上三到五日,而蒋桓不可能在三五日内才发现良契消失,所以用手书代替路引是最稳妥也最快速的办法。 那婆子一时有些纳闷,方才不是在说大人的亲眷吗,怎的,突然又问起大人公务来了。 这在蒋府可算得上是禁事。 概因自家大人行事谨慎,又在锦衣卫当差,平日里不大让下人们问关于他差事的事,是以云笙一问,这婆子便警觉起来。 云笙也反应过来,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 只是方才一听说蒋桓尚有亲人会过来,心下一时焦灼,便问出了口。 要拿到她所需的这两样东西着实不易,若是府中有长辈镇着,更不好下手了。 云笙见那婆子蹙起了眉,捏着包袱的手指潮湿起来,动了动怀里的琴囊笑道:“嬷嬷别同我一般见识,实在是头一遭同这样的大人物接触,心里惶恐,怕哪处有了错漏,便想早早记清府里的规矩,若有不便让我知道的,嬷嬷尽管封口,便当我年轻不懂事,说话不当吧!” 领路的婆子脚步顿了顿,心想这姑娘来自教坊,想来见识有限,咱们大人身在锦衣卫,不明就里的,的确听着唬人了些,姑娘家家胆子本来就小,想提前摸出点门道,伺候起人来不挨骂也是可以理解的。 便冷着眉眼道:“你知道便好,在咱们府里下人不多,没那么多勾心斗角,大人也不爱管这些,但有一样,那就是他的书房,他不在时,断断不能进去。” “那他在时,便能进去打扫了?” 婆婆转身过来,一张老脸拧成了风干的菊花,“怎么你这姑娘这般不开窍!你是大人赎身回来的,自然平日里只要伺候大人起居即可,书房大人在没在的,自然有郎林和君回小哥轮流打扫,有你什么事?” 祥云滚边的袖口内,云笙掐紧的指尖慢慢松开,既是两个长随进去打扫,那便多半是外书房了。 她心上记挂着这些事,赏景的兴致便淡了几分,不轻不重‘嗯’了一声,也不再问别的了。 待走到碧湖时,脚步一顿。 记忆如潮水涌来,她下意识要往穹碧的方向拐,却猛地停了下来。霜白的天光中,湖对面一袭玄色身影映入眼中,而前方的婆子也停住了脚,神色一凛,之后比了比手,朝她道:“姑娘请。” 云笙便明白了,蒋桓这是特意在这儿等她的。 快步过去,到了跟前,弯着软腰朝他福了福身,樱唇轻启道:“大人!” 许是天气好,她心情也不错,温声吐出的话音中便含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软糯,姑娘自己也没察觉,蒋桓却似有感触,瞳眸转落,目光便在她身上落下来。 姑娘今日一袭遍地金绣缠枝葡萄上襦,下配云白马面裙,比之在教坊时素雅不少,她本是明媚艳丽的长相,一双桃花水眸盈盈流转,似掬着碧海蓝天,却偏要往端庄素雅的方向装扮,想来是来了他府中,怕他不喜,这才故意穿得这般平常。 不轻不重‘嗯’了一声,抬手,示意那婆子离开,转动着手上的铁扳指,问她道:“出坊时可遇到了麻烦?” 云笙不知他为何会有此一问,神情茫然摇了摇头,“大人特意遣人来接,又怎会遇到什么麻烦。” 蒋桓敛眸,见姑娘肩上落了两枚梅花落英,缱绻红萼经纬纵横,于冷白的天光下衬得她肌肤愈加荧荧,连上面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颜色确实姣好,偏托生到了陆家,注定会被搅和到上京这池浑水里来。 将杂念去掉,乌沉的眉峰微微挑起道:“今早儿梁蔚在朝后引着皇上去了一遭御花园,不知说了些什么,回来后,皇上突然提出要见一见你。” 云笙目光霎时一凝,叠起的手指松开又收紧,向前趋了一点身子,轻声问道:“见我?为何?” 早先宫中设宴,她也曾出入过一次宫禁,但那时她的身份注定了只能埋在人群中,那次姑姑照顾她,只让她坐在帘后,混在人群中抚琴,与舞姬们配合了一把罢了,同天子并未打过照面。 饶是她尽力压着声线,可蒋桓还是听出了她内心的焦灼。 银白的冷光穿过林枝,潆绕在姑娘近乎半透的耳廓之上,如渡上了一层薄薄的煎雪。这颜色实在是好,单单是看着,便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难道.... 不,咸奉帝表面上虽吊儿郎当,不理俗物,但骨子里同先帝很像,有平北征西,雄视六合之心,她的身份,注定不会被留在紫宸殿。 只是目下摸不清梁蔚的意图,他也不能直接去问咸奉帝,到底让人悬心。 “梁蔚此人心思深沉,旁人轻易猜不透,这些日子你好生留在府中,哪也别去。岁末,合宫设宴,会为西凉三王子慕容业接风,届时我带你进趟宫,远远让皇上瞧上一眼即可。” “是。” “还有那首枯木禅,这几日,你潜心练习,不可懒滞。” 近乎失传的古曲拿到手上,云笙自然知道他另有图谋,再说,这曲子她当日也看了一眼,高山飘零,胶柱晦涩,没个十天半个月纯熟不了,而她并未想在府中留那么久,便道:“这曲子主调裂石停云,有几处却沉郁顿挫,极为难弹,我最多也只能仿个形似,若说纯熟,短时内,小人自问没这本事。” 抬着清明的眼眸看向蒋桓,斟酌道:“...我认识一位大家,她的琴技远在我之上,若大人需要....” “不必,”蒋桓乌沉的眉眼,闪过一丝不耐,“你好生练着便是。” 这是她进府后交给她的第一件事,云笙怕再推脱也会引起他的疑心,便点了点头,如夏荷滚珠的唇轻轻开合道:“大人既有此令,小人自当尽力一试。 23. 第 23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第23章 蒋桓执笔问他说了什么? “陆姑娘说您在科考舞弊案,为查幕后真凶,可以三昼夜不眠不休。又在咸奉二年,怒斩悍吏十余名,震得当地官员开仓放粮。您不惧悍臣之名,不屑飞短流长,一心为百姓,若这些也算靠裙带升迁的话,那汪大人想来一辈子都只能屈居侍郎之位了。” 蒋桓这才想起,当年他以从龙之功接了锦衣卫佥事之职,协理禁中警卫,后来那年大旱,幽州饿殍遍野。 当时的锦衣卫尚与东厂勾连,自指挥使胡宗献到镇抚使周宸全是梁蔚的人,而内阁又一向不与东厂同流,两方私下里常有较量和撕扯。 当时他奉命保护户部侍郎陈中正到幽州抗灾,带有咸奉帝披红的内阁票拟本是紧随其后,可当时皇上初临大位,许多事尚要看着梁蔚眼色做事,当日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这票拟迟迟没到。 幽州受灾严重,但附近几个郡县的府衙尚有余粮,但在东厂势力的运作和授意下,督粮道冯吉就是不肯开仓,且众多官员以自保为名,带着府里的护卫齐齐守在粮仓前,说什么也不让朝廷胥吏上前。 这些官员摆明了是受梁蔚指使,就是为了给新帝一个下马威,告诉他,只有与自己站队,才能确保他接下来的执政顺利。 一味玩弄权术,全然不顾及幽州几十万的百姓。 蒋桓那次本只是奉命护差,没他什么事,但破不开这些迷崇蠹虫,便拿不到粮食,拿不到粮食,回到上京,咸奉帝的局势只会更加受制于人。 更何况还有那么多饿肚子的百姓。 于是,他提刀上前,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刀又一刀,足足砍了十一颗人头.... 陈中正成功借到了粮,而他自那之后也彻底污了名声。 污了便污了,没有那些身外之名所累,他做起事来反倒更加得心应手。 只是不曾想,当初皇后的举荐之名,竟成了上京众人诋毁他的利器。 好在咸奉帝对皇后情深缱绻,并不信这些,而这些话又事涉后宫,所以那汪梅海也不敢人前宣之出口,便只敢在醉酒后胡咧咧。 他对这些不甚在意,如今的他早已不是三年前初入官场的小小胥吏,锦衣卫尽掌他之手,他让谁升,谁便升,他不让谁升.... 蒋桓转了转捏在手中的笔杆,那汪梅海不早便到了辽东嘛,想来现在也能日日看雪了。 他只是没能想到,当日竟有这样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曾试图为他正名。 他听完郎林的喋喋不休,只觉不耐。简直愚蠢,朝廷大事,岂是她一个小姑娘能拨乱反正的,她这样做,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艰难。 可即便心上觉得她做这件事愚蠢至极,但不知为何,自打郎林同他说了之后,闲暇时,她曾说过的话总是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如中蛊一般。 蒋桓捏了捏眉骨,神色有些不耐。既做了那样的事,便也能担得起这样的后果,实在无须她一个姑娘家自不量力。 他向来志坚,本不易受这些琐事影响,应该是听了郎林的聒噪,今日再次见到她,心神这才跟着有些浮动。 于拒绝别人思慕一事,他一向不甚熟练,再者,她的身份到底低微了些,便算日后大事即成,他一时恻隐留她在府,想来也给不了她什么像样的名分。 侍妾已是他能给的最好了,目下提早开始让她适应也是应当。 她既对自己有过心思,应该也百般思虑过他二人的身份,不太相配,她若自断不了这念想,他也不介意留下她。 思及此,方才那点子仿若被逐客般的不悦也随即消散了,敛了敛心神,道:“无事了,你自去收整吧!” 云笙说好,转身离开。 立在庑墙下的君回见主子新收的侍妾离开这才敢上前,将氅衣披在他身上,压声道:“大人,咱们派去明州的人将人丢了。” 蒋桓猛地转身,双目一凛,“怎么回事?” “康大人的家眷委实多了点,咱们的人先后带着他们藏身了好些个地方,可周宸的人一直在外围搜查,东厂的人也在暗地里挨家挨户地问,毕竟是世家娇养起来的人,个个金疙瘩似的,半点子也不肯将就,兄弟们不得不去街上采买勤了些,等再次回到那宅子,这才发现人都不见了....” 蒋桓捏了捏眉心,莫名有些烦躁,须臾,朝门外看了一眼,道:“尚是白日里,这般出门太招摇了。” 君回知道他这是要去见那个人,点了点头,“康大人的家眷若落到东厂人手中,只怕是一点儿活路也没了,可目下刚过了正午,大人去那里总要寻个名目。” 蒋桓顿了顿,抬脚朝外走,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盯着云笙离去的背影道:“将她给我叫回来。” - 云笙坐在马车上,疑惑道:“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往何处?” 蒋桓自打上了马车,脸色更加肃冷,除平日里糊在脸上那层永远抹不平的棱角外,此刻还多了几分焦躁和急迫。 这样的情绪自打二人相识以来,云笙倒是头一次在他脸上瞧见。 天光从高处缝隙中筛进来,覆在男人光洁的额头,似落了一道微霜。 听到云笙询问,如细瓷的脸上终于多了几道细碎的裂纹,喉头滚了滚道:“去前门大街。” 这大晌午的,这是要逛街去不成?便算他要逛街,也不该拉着自己呀! 可又一想,眼下他是主,她连客都算不上,自然没有拒绝的权利,便点了点头,静静等着目的地。 粼粼的车驾碾过闹市的青玉石板,待君回叫停了车,二人掀了车帷下来,云笙这才看清,此处是一家酒楼。 晌午都过了,他这是还没用膳吗? 心上疑惑未解,身畔忽而一阵温凉的风划过,夹杂着皂角冷香,她的右手被一双大手覆住了,男人手掌宽大有力,将她纤细的手指包了个严严实实。 云笙心房骤然跳了两下,转首抬眸,见男人白璧无瑕的脸浸在霜色的天光之中,那点子恰到好处的凉薄平白勾勒出一副不同于寻常人的冰魂雪魄来。 蒋桓实则生得极美,轮廓精邃,眉目深深,与那些世家公子们的清贵不同,身上有着武人才有的精和傲,他不常笑,有些凶相,这样的人注视着你时,便让你错生出一种他对你极为重视的假象。 如此刻。 云笙皱了皱眉,这感觉好生怪异,即便那夜两人曾耳鬓厮磨,也未牵过手,云笙总以为牵手同拥吻一样,是需要两个心意相通的人合力完成的事,因这两个动作包含了对方对彼此的珍视之情。 而蒋桓恰恰不会珍视她。 她蹙了蹙眉,试图蜷起指尖,却察觉到男人握她握得更紧了,正诧异着,耳边便响起熟悉的声音,“兰煦,真的是你,方才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拂动的帘幔卷起果酒的清香,伴随着酒博士抑扬顿挫的吆喝,迎来三三两两结伴觅食的男女。 “哪里来的小娘子?生得好生貌美 24. 第 24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第24章 一进门,老掌柜迎上来,一面引着人向内,一面低声道:“主子怎的这会儿过来了?” 原来这是他的私产,云笙转了转手腕,方才一路被他握着,男人力气颇大,攥得她指缝有些生疼。 蒋桓正低头吩咐什么,眼角的余光瞥见她的动作,不由蹙眉。 这是在嫌弃自己? 蒋桓懒得理她,转过头同老掌柜继续吩咐道:“...还有,我要出去一趟,你吩咐人做一桌酒菜送进来,务必派人守好这间房,不许任何人靠近。” 掌柜的今年看着有五十出头,头发花白,穿一身轻便的湖绸衫子,闻听此话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 云笙尚且平静,一旁的君回却是双眸圆睁。 他以为主子白日里不得不来此处,拉陆娘子过来只是遮掩耳目,这间房有条暗格,可以一路通到城外他自是知晓,不曾想主子竟当着陆娘子的面便吩咐了出来。 云笙见君回目不转视盯着自己,眼睛登时有些替他酸疼。可她哪里知道君回的心声,他家主子一向谨慎防备,自打七岁那年叛出蒋家,能够信任的人屈指可数。 算是信任吧!至少误闯入这间房的人,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活着离开。 这间房摆设简单,除了待客的红木桌椅,便只剩下一檀木雕福禄寿挂屏,和后面一个贵妃榻,榻上面铺排着一床被褥,像是给贵人们短暂休息用的。 蒋桓瞥了云笙一眼,而后慢慢走近那贵妃榻,弯下腰在底部摩挲两下,‘轰隆’一声,那榻竟一分分二,露出一条漆黑狭窄的暗道来。 “两个时辰即可。”蒋桓留下这句便提着灯入了暗道。 云笙方才听到他那几句吩咐便有预感,他说要出去一趟,可若是大大方方出城,便不会将她带来此处,既带来了此处,那定是这里有捷径。 只是将暗道修到这闹市,胆子着实大了些。 而蒋桓这头,沿着狭窄的暗道,慢慢朝城外疾步,这间暗道是捷径不假,可距离城外毕竟尚有段路,他须经由此路,以最快速度通到城外,再骑马到大报恩寺。 这条路自小他走了不下上百回,步履疾而稳,大约两炷香后便到了城外。 天光骤然大作,他站住脚适应了片刻,这才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门外是三间青瓦屋舍,他所在的这间是屋舍的主人和亲眷用来起居所用。 是间茶寮。 - 为了做戏,蒋桓临去吩咐点了一大桌子菜,云笙倒是吃得开心,慢悠悠啜了口酒,问一旁紧张盯着窗外的君回道:“这里既是你家大人的产业,要出来何必还寻个由头,直接过来便是。” 君回转了转眼珠。 蒋、崔两家的事在这上京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事倒也没有瞒的必要,且云笙是主子半个房中人,日后同吃同住的,少不得也会碰到蒋家的人,还不如提前打个预防,日后见了那头的人,也好知道如何相处。 “陆姑娘知道安乐郡主吧?” “知道。” 这便好办了,君回一脸煞有介事道:“咱们主子当年是跟着夫人一道归的家,原本两家是商量好了和离,只是还未来得及到京兆府去盖官印,崔家就....就收到了蒋家暗中与郡主下定的消息,咱们大人目下住的那间宅子,便是当年安乐郡主补偿给咱们夫人的。当时闹得很不成样子,可那头毕竟算半个皇室人,咱们崔家当时人丁凋零,也不大敢大张旗鼓地同他们去讨说法,便只能吃了这哑巴亏。自那之后,蒋家便总派人盯着咱们。平日里这个时辰,主子多在卫所里办差,今日反常,只怕这会儿消息已经传到了蒋家,那边势必要派人过来闹。” 云笙懂了,蒋家的人估摸着也害怕卫所、诏狱这些地方,所以但凡蒋桓有放松的时候,那么他们的机会便来了。 只是闹,闹什么呢? 正想问问呢,门外廊子上突然起了人声。 “大哥,你在不在里面?我是阿钰。” 君回长出了口气,“说曹操曹操便到了,此乃蒋家大姑娘蒋钰,又是来劝主子回府的,我还需出去应付一番,若拦不住,便看娘子你的了。” 说完这话,快速出了房间,刚在门前站定,便看见在池掌柜陪同下走上来一个少女,穿什锦天青色对襟上襦,月白华裙,脚踩如意云纹缎面绣鞋,眉如弯钩,脸似皓月,鬓边簪了一支珍珠小钗,阳光一照,闪烁着煜煜光辉,很喜庆,一面提着裙子上楼,一面嚷道:“君回,我大哥哥呢?我近日新学了一首曲子,我要弹给他听。” 听到这话,君回牙根酸了酸,忙朝少女行了个礼,目光又转至池掌柜处,池掌柜叹口气,“大姑娘....心系大爷,定要上来,小人实在也是拦不住。” 君回早猜到了,能拦住这位小祖宗的,怕是还没生出来,“你下去吧!”转过身,朝那姑娘问安,“大姑娘好。” “我好着呢!”蒋钰随意摆了摆手,眉尖蹙得紧紧的,垫着脚尖朝房中瞧,“你还没回答我,我大哥哥可在里面?” 君回手中的剑鞘抵着地面,双手叠扣在剑柄一端,脸一拉,“不在。” 蒋钰眉尖一凝,就要发火。 不妨君回清了清嗓,开始义正言辞,“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烦请避....” 话没说完,就被蒋钰垫着脚尖一巴掌拍在脑后,抬声道:“你少拿锦衣卫那一套来吓唬我,我之前特意让青荇守在这儿,他亲眼看到我大哥哥进的门,你让开,我要进去见他。” 君回挡身过来,“大姑娘,您别为难小人。” 蒋钰‘哼’道:“我偏要为难。”说罢,脚尖一转,绕过君回便朝门牖撞了上去。 ‘砰’—— 眼中流萤乱飞。 怎么和话本里说的不一样。 君回扶了扶额,扶她起身,好声好气道:“大姑娘,请听小人一言,大人真的不在此处。” “好疼呀!”蒋钰揉着右肘,眼尾通红,委屈道,“那我大哥哥去哪儿了?青荇亲眼瞧见他进的门,总不能平白失踪了不成。” 君回撒慌撒地脸不红气不喘,“大人先前确实来过此处,只是恰碰到了梁王殿下,同他约好了去他府中赏舞,目下,已经动身去了梁王府,青荇那小子惯是偷奸耍滑的,许是没瞧清楚也是有的。” “这样啊!”小娘子瘪了瘪嘴,似乎要放弃了,“那好吧!那等你见到我大哥哥告诉他,爹爹想他了,我同母亲也想他了,让他近日务必回府一趟。” “小人一定转达。” 蒋钰搓着脚尖,目光不舍地转身离开,君回这口气才松了一半,就见前方的小娘子急急转了个弯儿,绕过他,‘砰’的一声撞开了房门,“我大哥哥若离开了,你还在这儿守着,真当我是傻的吗?” 房中线香盘绕,花香阵阵,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君回道:“小人都说了,是大人让小人在此等他,是尚有公务要一同去办,大人目下真的去了梁王府上。”握着刚刀的右手在身后汗出如浆,打湿了剑鞘,简直头大如斗。 这陆娘子竟敢擅自入那暗道,不要命了不成? - 大报恩寺。 推开漆面斑驳的门,是一个小和尚正在尘扫,见到他也没吃惊,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道:“施主稍待,小僧这就去知会太傅。” 蒋桓点点头,坐下来等,一盏茶后,门外传来脚步,他忙站起身。 门牖‘吱呀’开启。 25. 第 25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第25章 “你既说我大哥哥会回来,那我便在这等着他,今日说什么也要将人给请回家中不可。” “大姑娘.....” 云笙后背抵在逼仄阴暗的墙上,长长出了口气。 方才她犹豫了许久,盼着这蒋家大小姐能将君回绊住,甚至带离,可惜事与愿违,人竟冲进了屋。 这倒更好,给了她一个理由。 在此之前,她曾想过无数次,究竟应当怎样悄无声息地出城,一直到了今天这才知道,原来她尚有第二条路。 外面君回声音隔墙传来,无奈中带着几分焦灼,是在规劝那小娘子早些离开。 她的时间不多,必须在蒋桓未返回之前,摸清楚这条路能究竟能通到城外什么地方。 她转过身,站了片刻,待眼睛完全适应黑暗后,这才扶着墙慢慢朝里面走,一步,两步,三步..... 约莫两炷香后,她看到了一线光亮,心头一喜,方伸出手,外面却在此时传来两个姑娘的娇笑。 一个道:“姐姐,你的绢花真好看,明日咱们还要偷着去大报恩寺,那寺庙山下的婆子个个手巧,剪得花朵含苞待放,同真的一样....” 另外那个姑娘回了句什么,云笙没有听到,愣神的瞬间,黑暗中身后突然斜伸过来一只手,猛地覆住了她的樱口,紧接着腰间亦是一紧。 因这力道太过突然,她一点准备也没有,挣扎间顺着那人的力道,重重摔向墙面。 这地道挖通也有好些年头了,墙面硬化如石,若摔上去必然得磕一身伤。 云笙闭上眼,咬紧牙关。 下一息,身体却落到一个人的怀中。 惊魂初定,云笙神思陡然又是一凛,下意识便将手中金簪刺了过去。 簪子被人握在了手中。 来人似乎对她可能做出的反击很是清楚,一只手仍旧捂住她的唇,阻止她说话,而另一只手将她牢牢箍在了怀中。 云笙挣扎了两下,门外谈话声却在这时突然静了下来。 “姐姐,你听到了吗?” 云笙不敢动了。 不见五指的暗道中,她在可活动的范围内,小心在那人胸前摸了两下。 蒋桓:“....” 云笙只觉身下的男子修长如松,手臂遒劲,尤其是胸前的肌肉,光靠着便觉坚硬如铁。 这感觉很熟悉,联想到这地方是谁的地盘,来人自然只有那一个。 如满弓的躯体慢慢放松下来,而同一时间,一种莫名的羞耻感攀升在脑海之中。 方才进来匆忙,没有准备火折或油灯等照明之物,便随手从头上卸了支钗,那钗上镶了颗拇指大小的明珠,是母亲留给她的。 借着微弱的光照,男人浓墨重彩的一张脸隐隐出现在她面前。 外面谈话声小了下去,许是两个姑娘已经离开了。 可蒋桓没动。 他没动,云笙自然也不敢动,谁知道外面是不是还有人守在出口。 “大人?” 黑暗中静了片刻,这才传来一声回话,“嗯。” 极轻。 云笙怔了一下,也有点害怕,解释道:“方才令妹到了,我不知道怎么同她搭话,便想先躲进来片刻,哪里知道她竟说要等您回来,小人出不去,总待在一处实在憋闷,便想先走走,谁知道走着走着便走到这里了。” 一时躲避,可以理解,都走到出口了,说是一时憋闷,这蒋桓便不信了,可不信归不信,目下,他却不大想动弹。 黑暗中,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侵入鼻中,他的手就放在姑娘腰间,那里似乎没什么软肉,但好似另一个地方却又没什么骨头,瘦肥匀称,手感有些像蒋钰养的那只大白猫。 蒋桓僵硬的神思中,缓缓蔓延出一种没有道理的喜悦之感。 很舒服,让人欲罢不能。 同那夜单纯的欲念无关,更像是怀抱了一捧春雪,清新地很。 微弱的珠光中,姑娘露在金色尘粒中的一截颈如同覆了层玉雪。 她身上很香,抬着脸小心翼翼同他解释时,花瓣似的唇吐气如兰,湿润如四月的薄雨,蒋桓无法形容这种感觉,他现在只想... - 琉璃馆内。 云笙跪在地上,耳后一片红云,“小人知错了,下次绝不会再犯。” 君回望着自家主子那张凛若冰霜的脸,打了一个哆嗦。 他早料到了主子会生气,却未曾想到能气成这样,眉眼肿胀,唇却气得发红,尤其是那脸色,仿若要吃人一般。好在二人回来前,那蒋家大姑娘已经被安乐郡主的人请回了府,不然只怕把他宰了也难消主子心头之恨。 端坐在上位的蒋桓没有说话,目光恨恨盯着地心,眼底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翻滚。 空气中静了许久,就在云笙以为他会对自己做些什么时,蒋桓猛地站起身。 “回府!” - 回到蒋府,已是暮色四合,到了房间,见正是西厢,冬日倒还好,夏日只怕要被晒坏,好在云笙也不会住到夏日,自己动手将房间收拾整洁。 走到窗牖前,用撑子将支摘窗支起来,冰冷的夜风吹进屋内,一颗不安的心这才慢慢趋于平静。 “娘,您一定要保佑我早日离开上京。”云笙摸了摸手腕上的双莲镯,望着虚空道。 九曲长廊上,步行稳健的宋嬷嬷正停住了脚检查手中的承托,见衣衫足足够穿了,这才转过身问一旁的清和道:“那位陆姑娘,你确然瞧见了,已经回府了?” 清和笑着道是,“人是晌午后到的,正赶上咱们大人出府,两人还见了一面,原该先让嬷嬷你瞧一眼,可却被主子临时叫了出去,左右日后都是要在府中过活的,这会儿子嬷嬷见也不迟。” 宋嬷嬷觑着她嫣然和笑的脸,正襟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小蹄子想什么,这姑娘美是美,可身份却太低了,虽说咱们大人善性给她赎了身,可拿这种女子用来醒事便罢了,万万没有留下来的道理。咱们高门大户的,便算是个通房丫鬟也须得是良家子才可。” 清和一怔。 自打上次她和望舒见过云笙后,私心里便想促成她和大人的姻缘,他二人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单单是站在一起,都像是一处绝美的景致。再说大人如今又为陆姑娘赎了身,可见也是有几分情义在的,哪里就配不上了? 宋嬷嬷见她发呆,已经 26. 第 26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第26章 她赶到时,蒋桓像是刚从净室出来,墨发近湿,只着一身素白中衣,松松垮垮地勾在身上,几滴水珠沿着他精致的下颌淌下,泅湿到衣襟,朦朦胧胧地,显得禁欲且诱惑。 云笙别开眼,耳根红了红,福身道:“大人。” 蒋桓却没应,屋内静得出奇,云笙感觉一道很深的目光在自己头顶打量,她一时噤住了,动也不敢动。 须臾,一声短暂的‘嗯’响在她头顶,听着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抬起头见男人神色如常,她又觉会否方才是自己错觉,正踌躇间,耳边响起男人清冷的话,“昨夜的事,说说。” 云笙一怔,很快明白他问的是九篆的死,掐着掌心道:“坊内一个姐妹自焚了,可梁小公公认为是凶杀,正在稽查凶手。” 蒋桓翻了一页书,掀眼看她,云笙忍着心口狂跳,“今日一早,郎林小哥也在,具体情形,大人问他应该比小人更清楚。” 云笙第一次杀人,难免会有错漏,现在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再好的刑侦也要难上一难,所以最好的回答便是三缄其口,对方寻不到她话中的破绽,自然也不会顺势抓着不放。 再者,蒋桓身在锦衣卫,与梁蔚的东厂面和心不和,自然不会帮着他去操心教坊的事。 果然,瞬息后,蒋桓翻了一页书,“知道了。” 蒋桓没有再继续说话,也未指派她做什么,只低着头继续看书。 云笙站在旁侧,记起姑姑平日教导,男人在这种时候是不是都期盼着身旁的红袖来添一添香呢?她不敢确定。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研一研磨,恰在此时响起了敲门声。 “进!” 宋嬷嬷扎煞着手进来,精眸在云笙身上一凛,而后看向蒋桓,道:“老夫人带着表姑娘、小公子已然在门外下车了,说是过两日要往宫中去赴宴,自行宫出发,来去不便,因此要在府里借住几晚。” 蒋桓将书垂放在案头,眸光闪了闪,又重新抬了起来,如常道:“知道了,你自去帮着安排吧!” 宋嬷嬷却没走,又望了云笙一眼,语重心长道:“主子,老夫人来一趟不容易,快年下了,还是您亲自去一趟扶雪院,将人留下来吧!蒋家那起子,都正等着看您的笑话....” 话没说完,蒋桓抬起了脸,宋嬷嬷蓦地挺止了唠叨。 蒋桓没动弹,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让他们自去说去,从小到大,还说得少吗?” 宋嬷嬷便不好再劝了,欲言又止道:“那....陆娘子这厢怎么安排?” 蒋桓似乎才想起云笙的存在,将书放下,目光微敛,“老夫人在这几日,由她侍夜。” 云笙提着茶壶的手一抖,如山间春雾的眸子慢慢瞪大了。 宋嬷嬷亦是吃惊,难以置信喃声:“守夜?主子你睡觉浅,平日里便不大喜欢丫头们在跟前伺候,所以才将侍女们都赶到了琅嬛别院,又说小厮睡觉打鼾,所以夜间从不留人值宿,这....” 蒋桓却摆了摆手,“她这些日子要在我眼皮子底下才好,嬷嬷也累了一日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宋嬷嬷原本来此,除了报与主子知道崔老夫人进府之事,也存着私心,陆家这小蹄子自晚膳起便窝在主子房中了,主子虽说入了锦衣卫,高门大户里的姑娘失了缘分便罢了,万万不可沦落到与个贱伶日日厮混在一处。 她又抬眼扫了一眼云笙,见她长着一双勾人夺魄的桃花眼,心下不免更加惙惙。 主子正到了议亲的岁数,不好再传出个独宠乐伶的名声,这小蹄子既然长了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平日里放在后罩,主子用时再召进来暖暖床即可,这要是夜夜放在屋里,岂非要恃宠生娇,以主人半个枕边人自居了。 再者,老夫人今儿过来,主子随后便将人安排到了自己房中,怕那头又要多想。 再次试图劝说道:“主子...您尚未成婚,不好留个乐伶在院中,依奴婢看,还是将她安置在后罩吧!有望舒和清和二人作伴,陆....姑娘也有个照应。”” 叫她说安置在西厢本就不妥,主子院里人来人往的,再给那些不长眼的给乱嚼了舌根去。主子也是,放着表姑娘那样好的女子不要,偏要接这种人入府,简直是污了崔家的门楣。 “嬷嬷。”蒋桓耐心告罄,“我心中自有数。嬷嬷是母亲跟前的老人了,我对嬷嬷无有不敬的,但您老人家也要想好,究竟效忠的是我,还是外祖母?” 宋嬷嬷周身一凛。 她这头早得了消息,知道云笙要进府,便提早给崔老夫人递了话。崔家下一辈人只有小公子一个孙辈,来日门楣重塑,老夫人还要仰仗着主子,而主子同蒋家那些人不亲,也只有崔老夫人这一头可以依靠,祖母和外孙哪里有隔夜的仇? 她想着,主子一个尚未议亲的适龄郎君,贸贸然将一个琴姬带回府中,光那些流言便叫高门里的姑娘们却步了,她是指望着老夫人能帮着劝一劝主子。 不成想竟是触了主子的逆鳞! 恰在此时望舒隔着窗在朝内递话,“大人,老夫人请您去一趟扶雪院。” 宋嬷嬷出了口气,捋了捋额上的汗出了院子。 扶雪院。 崔老夫人手捻檀木佛珠,崴在醉翁椅中,旁边站着位着妆花缎什锦袄子的娇俏姑娘。 蒋桓进门目不斜视,先行了礼,得了允准才坐下来。 “我这几日在别院听到消息,说是西凉进献给皇上的贡品被劫了?”崔老夫人问道。 蒋桓看了一眼崔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张嬷嬷心肝一颤。 崔老夫人抚了抚膝上褶纹,吐出的话中含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微凉,“你不用看她,她和宋嬷嬷都是你母亲留下来的老人了,自然是心向着你的,可也断断没有我问、她敢不答的道理。我且问你,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遣个人来知会我一声?” 蒋桓垂眸道:“外祖母年事已高,也该歇歇了,这些个琐事,原不用您老人家操心。” 崔老夫人眉眼一厉,手拍桌案道:“不用我操心,你自小到大,哪一样我操心操少了?你可知你目下所走的每一步都有可能影响到我们崔氏一门,抢劫贡品,此乃大罪,你可真敢动手!” 蒋桓没有说话,老师动手同他动手没有分别。 崔老夫人掖了掖衣角,“说吧!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过两日锦衣卫会在京中大肆搜捕,届时那些劫走贡品的人会自动落网,招认罪行,他们的背景都或多或少同西凉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势力有关,皇上便能以保护三王子安全为由,将他长久扣在上京。” 崔老夫人又问,“康昭仁同礼部那几位主事,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那几位主事只是从犯,目下已经被判了流放,康昭仁不同,他是主谋,家中搜出了通敌文书,皇上有心无力,已经判了斩监候。” 崔老夫人脸上闪过不忍,可也只是一瞬。 “他家人呢?”她问说。 蒋桓:“本来我的人已经将他们救走了,可老师有自己的考虑。” 崔老夫人半阖眼眸,捻着手中佛珠,闻言浊目一睁,“我自小便教你,行事须稳,做事要狠。目下看来,你做的桩桩件件尚抵不过你老师出手的这一件,他是预备将人全部做成‘被杀’,好激起 27. 第 27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第27章 黄梨木黑漆螺钿小几上,线香静静燃着,云笙伫立在旁,眼角余光瞥见男人脚下的方寸青砖。 方才蒋桓离开,她本想回西厢,不料宋嬷嬷不许,还命人将外间的贵妃榻铺排好了被褥。她便想等蒋桓回来再同他说说,两人既定了盟约,她表面上担个侍妾的名头便罢了,实在无需这样兢兢业业的。 可大约是时运不济,蒋桓回来时,脸色很不好。 云笙抬起头,见男人目光阴鸷,短短几句话滚到唇边多次,仍没开口。 蒋桓却开了口,“夜深了,安置吧!” 云笙一怔,见蒋桓已然起身去灭竹案上的夜灯,她这才反应过来,蒋桓说要留她侍夜是认真的,抬了抬脚,尚未走几步,只听‘噗’的一声,那盏烛灯晃悠了两下,给灭了。 云笙:“...” 罢了,守夜便守夜吧!反正也少不了一块肉,云笙摸黑往贵妃榻去,脚下不知踢到了什么,‘咚’的一声响,隔着座地屏,男人不悦的声音传来,“你便是这样为你的夫主守夜的?” 夫主?云笙愕然片刻,这才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大人,咱们之前不是说好....” 黑暗中,听着蒋桓似是翻了个身,“想求我护佑,便照我的规矩来。” 早前说好的只是在这府里暂居,怎的听着他却真拿她当了侍妾看待了。 不管了,累了这一整日,早点休息才是正事。 云笙道了句‘是’,便再次轻手轻脚往榻边去,这一次眼睛完全适应了黑暗,很顺利摸到了榻边。 早先在陆府,她不过是个私生的庶女,除了乳娘,也没用过丫头给她守夜,所以不知道这守夜究竟都要做什么,但总归夜间端茶递水少不了的。 云笙躺下来,竖着耳朵听蒋桓那头的动静,见那头渐趋安静下来,想来也不会对自己做什么,自己方才战战兢兢的,倒是有些小气了。 这贵妃榻四周没有用纱帐隔绝光线,清月光晖透过窗楹浮映在人的眉眼之上,恍如白昼,让人很难入眠,加之这贵妃榻又是用来给下人们守夜用,所以铺排得很简陋,睡着硬邦邦的,特别不是滋味。 云笙后背硌得生疼,刚换了地方一时也睡不着,便翻了个身,过了片刻,又翻了一个,接着再翻了一个.... “你烙饼呢?”蒋桓睁开眼,不悦道。 云笙忙坐起身,不忘将锦衾披在身上,“大人,您冷吗?” 今夜无风,星月皎洁,月光透过窗楹筛进屋,如给屋内镀了一层薄薄的银,这层银光此刻正均匀地铺在姑娘裸露在外的脸颊上,蒋桓甚至隐约能看到她贴在锦衾外的乌黑秀发。 两人虽说是内外两间,但这房间并不大,且中间仅以屏风做隔断,是以不止她那边的动静他能听到,便是连她投在墙上纤细的身影,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蒋桓没有回答,重新阖眸,脑海中不断回想着白日在暗道中的情形,他记得姑娘家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沁入他鼻息时,他心房竟不受控地跳动了几下,这感觉于他太过陌生,像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挣脱他的掌控。 从小到大他的神思很少有这样不受控的时刻,所以他强逼着自己快速冷静下来,他很清楚自己心中所想,或许他可以留下这样一个侍妾,但绝对不能对之上心,他未来的妻子必然得是位上京贵女方能匹配。 崔家门楣需要重筑,他该还的债尚未还完,他不能将自己的喜怒悲欢系在一个女子身上,让她牵着自己的心神走。 他今夜将人留下,便是在逼着自己适应与她的相处,将人放到自己跟前,多看,多听,相处的多了,自然也就淡了。 可那陆云笙偏要弄些动静出来,像是在吸引自己的注意。 他今夜可没什么兴致,蒋桓闭上眼,待自己心跳趋于正常后,这才淡声道:“不冷,你若觉得冷,柜子里还有厚的被子。” 那不早说?云笙在心里跳脚,自己在被窝里搓了搓手,这才快速下床,一点点摸到柜门,“大人,小人应该选哪一床?” 她身下的被褥是宋嬷嬷准备的,这么晚了再出去叫人也是来来回回折腾,蒋桓既不介意旁人碰他的东西,她更没什么可挑剔的。 “你随意。”紫檩木牙雕梅花凌寒的地屏后,男人平静道。 反正这锦被她用过后,自己也不会再用,用哪一床都无所谓。 黑暗中,云笙眯了眯眼,心道,这蒋桓家大业大,出手果然阔绰,宋嬷嬷这老妪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左右瞧着自己不顺眼,连铺排的被褥都这样薄。若是屋内生着火龙,薄点倒也无妨,偏偏蒋桓又畏热,这屋内连盆火都没有。 她人小小的,却贪心不足,想着反正蒋桓也不甚在意,自己抱两床过去,铺一层盖一层,那才舒服。 云笙抱着厚厚的被子走了一小段路后这才意识到,这屋内的摆设习惯同自己不一样,横七竖八的到处都是家什,一不小心她怀中的被角又撞到了一张翘头案,案上还放着香炉。 砰的一声响后,紧接着又是哗的一片。 蒋桓压根没有睡着,听着外面的动静,越听越是气躁,气得一掀锦衾,直接坐了起来,“你有完没完?” 云笙很委屈,可她不敢辩解,便抱着被子快速回到贵妃榻边,丢到榻上后又摸黑去扶起倒地的翘头案。 可她哪里干过这样的活计,越忙越是凌乱。 “我渴了,你去倒一杯茶与我。”蒋桓压抑着汹涌的怒气。 云笙折腾了半天,总算将桌案扶好了,搓了搓手去点灯,然后再给他倒茶。 “大人您的茶。”姑娘嗓音渺渺。 许是夜里凉,面前的姑娘不自觉弓起了身子,朦胧的身姿尽隐在这片泼墨中,倒是少了几分白日里的媚态,多了几分不设防的惫懒和可爱,蒋桓如是想,可也尽是一瞬,发觉自己又被眼前人牵着情绪走后,立刻清了清嗓,接过茶杯,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冷茶,这将茶盅交还给她,“睡吧!” 云笙放还茶盅后,咬着牙迅速爬回到贵妃榻,这鬼天气实在太冷,约莫 28. 第 28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第28章 扶雪院的嬷嬷过来时,云笙正在吃早饭。 昨夜睡了一晚上贵妃榻,晨起腰酸背痛,想着这些日子总归要借居在这里,便从荷包里取了二两碎银来,想让清和帮忙铺排些好的锦衾,“一点子心意,望妹妹你别嫌弃。” 清和性子文静,人也实在,推开她的手道:“姑娘快别这般见外,饭后我便去为姑娘将那床铺盖给换掉,昨夜是听栀在听用,我也没为姑娘留心。宋嬷嬷那头,因她是自小看顾主子的,情分比咱们深了些,所以行事有些过头,实则主子并未嘱咐过咱们什么,姑娘可莫要记恨她才好。” 清和的想法很简单,不管这位陆娘子身份如何,总归是主子亲自吩咐人将人给赎出来的,这几日顾不上收用,许是年底事多忙碌所致,断断不是失宠。待空闲下来,若听闻这姑娘在府中被慢待了,她们还有好日子? “再则,今早我去收整时,发现大人已准了姑娘用他的东西,那些个锦衾都是上好的料子所做,且都是新的,姑娘是不受用吗?” 与自己猜的一样,蒋桓便算再冷心冷情,也不至于在这些小事上磋磨她。 将银子重新塞到她手掌心,“自然不是,只是那些东西总归要洗干净还回去,且我这人生来体质特殊,若贴身的东西材质不好,便会长出红疹。府里下人用的东西,我大约是用不惯,只能烦请你使了相熟的人手到外面为我买一些上乘的东西来。” 清和哑然一瞬,随即又了然。 陆姑娘同她们不同,毕竟是高门大户里娇养出来的姑娘,细皮嫩肉的,用不惯下人用的粗布里衬倒也正常,但主子房里的东西可都是好东西,难道是不晓得主子的习惯,这才闹了笑话? “姑娘放心,主子既同意了姑娘用,那日后便是你的了,大人一向不喜沾手别人碰过的东西,尤其是贴身之物,姑娘安心留着便是了。” 云笙本打算借由清和到外院使唤人手,好跟着到二门那看一下外书房周围的环境,她自然知道自己碰过的锦衾蒋桓不会再碰,可想着有这二两碎银在,府里的婢女沿着自己设想那般引着她到垂花门。 不曾想清和虽文静,却十分谨慎。 算盘落空,云笙胸腔不由升起一股子闷气,正绞尽脑汁地想再寻个借口时,外面便传来张嬷嬷压抑着怒火的声音,“谁是陆六娘,给我站出来。” 云笙面露疑惑。 因不知她的来头,也不敢随意怠慢,便从下人吃饭的耳房走出,福了福身,道“是小人,不知您老是....” 张嬷嬷抬着眉眼,倨傲地打量她一眼,恶语道:“果然生就一副祸水模样。” 云笙眉心一皱,樱唇动了动,复又合上。 她虽说出自教坊,被蒋桓不喜,但两人尚有事合作,所以即便不喜,蒋桓也会留两分体面与她。 这位嬷嬷言辞间半分情面也不留,想来不是蒋桓身边用惯的人,她将头转向一边,见清和低着头小声说了“扶雪院”三个字。 噢,是那位寡居多年的崔老夫人。 只见张嬷嬷朝身后招了招手,院中立时窜上来两个膀粗腰圆的健妇,走到云笙身侧,一下子便将她肩颈压了下去。 一左一右重力袭来,云笙脸色登时惨白。 清和已被吓掉了魂,这蒋府虽说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的府上,名声唬人,但主子喜静,贴身伺候的没几个人。 起居是几个小厮,出外办事跟着的是常随,便算浆洗餐饮也不过寥寥几个侍女并婆子,因为人少便没什么太大的规矩压着,何曾见过这种场面。 瞳孔一时震惊,面露恐惧道:“嬷嬷这是作甚,这位陆娘子是咱们大人刚接到府中的,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偏要用这种法子,若让大人知道,岂非伤了同扶雪院的情分。” 张嬷嬷沟壑遍布的老脸上勾起一抹冷笑,“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私下里是怎么编排我的,说我是什么‘耳报神’,既我老婆子担了这名头,今日便非要来做一做这耳报神。咱们夫人留下这么大的家业,不是让你们这些贱奴烂婢伙同教坊贱伶糟践的,想魅惑勾搭主君,先问过咱们老夫人答不答应!走,将人给我押到扶雪院,去听老夫人发落去。” 比较起方才的未知,此时云笙已经冷静下来。 这蒋桓自小在崔家长大,看来日子过得也并不舒心称意,连这下人都默认崔氏这些家什应该姓‘崔’,显然是担心蒋桓随时会与蒋家和好,所以嫡亲的外祖母也在提防着自己的亲外孙。 云笙愣神的片刻,那两名健妇已经使了力,猛地将她向前一推,云笙险些摔倒,站稳的瞬间借着宽大的锦袖捏了捏清和的手,樱唇微张,低声道:“去找大人。” 清和见云笙被押着走了,忙疾步出了耳房,风一样跑向后罩。 这陆娘子虽说尚无名分,但主子能给人赎身,必定是对人满意的,再说这些年,她家主子身边也没什么姑娘,倒是陆续进来过两三个,可都是在府中住个几日便又被打发走了。 这也是为什么主子官声不好,内帷名声也不好的原因,可清和知道,主子是不想娶那伏琳琅,这才闹出几宗桃色事件,好让老夫人打消念头。 这崔老夫人因着当年青州之事,不甚喜欢这位外孙,自小稍有忤逆她意,便被关在黑屋中反省,这样严厉的老太太却对这娘家的三表姑娘疼之若命。 这其中还有个说法。 话说,早些年曾有四方和尚游历到上京,算出这表姑娘是崔老夫人命中的贵人,贵不可言! 还说留她在身边可使自己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且能保佑崔家东山再起,再得圣眷。 拿回属于崔氏一门的丹书铁券是崔老夫人活到现在的唯一目标。闻听此,自然就对伏琳琅多了几分好感。 而后来几日后,她去往大报恩寺上香,遇到了马匹受惊,车架倾覆,连人带车险些翻到山下去,多亏这表姑娘在危急关头强勒住了惊马,才救回了她一条命。 自那之后, 29. 第 29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第29章 扶雪院在蒋府西面一路的中轴上,算是正房,左右各两排厢房,早些年蒋桓年幼,便跟着崔老夫人住在琅琊别院,这园子一直空着。 蒋桓掌事后,有时候忙起来也会直接宿在卫所里,因住的少,所以这宅子便没怎么认真修整过,有很多空院落,显得萧瑟且凄清。 再有个两三日便是年下了,却在这时下起雪来,自半空中赫赫扬扬倾泻而下,顷刻间便将屋顶覆了个雪白。 厢房前面,穿群青袄子的老妇对插着袖子,靠在灰扑扑的墙柱上打盹,偶尔抬起惺忪的睡眼朝院门瞥上一眼。在她第三次睁开眼后,晻霮天幕下,月洞门内突然走近个穿蟒衣銮带的青年。 青年眉目深邃,棱角分明,周身如冰魄般冷凝,张婆子一个激灵站直,瞳孔慢慢张大,望着疾步上前的男子,吭哧心虚道:“大...大人,您不是在上差吗?怎么这个时辰回府了?” 老夫人今儿是真发了狠,估摸着那小娘子不死也要脱层皮,这人是张婆子带人去提来的,少主子这几年行事愈发阴狠,她自然也怕。 她是崔氏自小带在身边的贴身婢子,后来又随之到了蒋家做了陪房。原本该替主子守着掌家对牌,日子过得体面而尊贵,却摊上了崔氏这么个不中用的,笼络不住自己夫君便罢了,最后连小命也折腾了进去。 她恨啊! 早几年一起被卖入府的几个老姐妹,如今谁不是儿孙满堂,由主家庇护着,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偏她,到了这个岁数还要做这跑腿递话的差事。 蒋桓刀锋似的目光在她身上滚了一遍,径直落到她身后。那是西院最角落的位置,平日少有人来,今日落雪,却多了几列参差不齐的脚印。 目光下移,见两扇漆面斑驳的木板门上,拇指粗的铁链穿引,一把油亮甑新的铁锁贯穿其间,落了密密的雪。 蒋桓眼中郁色一闪而过,厉声道:“将门打开。” 张婆子面上一紧,欲言又止,“大人,老夫人严令...” 话未说完,只觉面上一凉,下一刻,君回手中的长刀已经扣了上去,冰冷刺骨的刀刃贴着她枯皱的皮肤,一股巨大的恐惧霎时充斥进脑海中。 张嬷嬷脸色大白,顿时汗泪齐下,“大人,真的是老夫人,老夫人说这女子性子执拗,若不能好好磨一磨,恐不能为大人所用,所以才命人将她推入了冰湖,想着再关个三五日的,将性子磨好了,大人用起来也更顺手些。这....实在不关奴婢的事呀!” 蒋桓淡淡扫了她一眼,望着漫天飞雪,道:“张嬷嬷,过往我念着你跟了母亲多年,万事不忍苛责,对你们这些旧仆也历来宽待,母亲去后,我知晓你身契都落在了扶雪院手上,也曾问过你要不要我帮你取回,可你拒绝了。当时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既你是从崔家门里出去的,那身契落到老夫人手上也是正理。我记得当日你的儿子儿媳都在扶雪院听差,而我,不过是被蒋家放弃,崔家也不待见的一条孤魂野鬼罢了。” “你的选择自然也是对的,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即便再三向你们保证,又如何能在危机关头真的护得住你们?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既选了扶雪院,又偏偏还在我面前以半个旧仆自居,一而再、再而三与我对着干。嬷嬷不妨同我说说看,这世上有这样的道理吗?” - 青石阶下,背着药箱的大夫转过身朝君回拱了拱手,“大人留步,这位姑娘只是受了些风寒,小人已经给家下婢子们留了药方,照着方子抓药,吃上个三五日,这寒气自然也就逼出来了。” 君回揖了揖手,道:“如此,有劳大夫妙手了。” 大夫忙说‘不敢’,自跟着引路的下人往垂花门去,君回又陪着走了一段路,这才往书房折来。 敲了门,听到里面应声,推门而入,“大人。” 蒋桓正悬笔案前,将最后几个字稳稳写完,抬起头,“如何了?伤得可重?” 寒冬腊月里在冰湖里浸了大半个时辰,光想想就对这逼供的招数胆寒,君回恨恨压下脑海中崔老夫人那张招人厌烦的脸,这才回道:“高烧不退乃因受寒所致,大夫开了药方,清和已经着手煎药去了,想来喝过药也就无碍了。” 蒋桓点点头,起身离开书案,似乎想寻什么书,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问他道:“上次‘梁王遇刺’一案,那些舞姬的背景可都摸清楚了?” 君回神色忐忑。 蒋桓折眉道:“有话就说!” 君回:“手下顺着她们的亲眷仔仔细细排查了数遍,这才摸清了她们背后这千丝万缕的关系,从最终结果来看,却是梁蔚幕后黑手不假,但....却像是被人有意引导所致。” 蒋桓一怔,继而了然,“是老师。” 君回道是,“不止如此,太傅还做了些旁的事,前些日子市井流传的‘帝兄不和’也与太傅有关,太傅...似乎有意在败坏咱们这位新帝的名声。” 蒋桓望着窗外漫天的飞雪,只觉视线都起了恍惚,良久,才轻喟道:“老师这是要另择明主了。” 他转过身,目光一凛,“外祖母那头你让郎林盯紧了,她老人家一向自诩‘女中诸葛’,什么热闹都喜欢凑,偏偏又只将自己封在崔家这一隅小天地中,看不清天下大势,对我事事求全责备,她现在最大的心愿便是我能为崔家披甲上阵,再赢回那丹书铁券,崔家亦可凭此裂土封侯,可惜我却选了锦衣卫这样一条不归路。” “须当严密布防,绝不可再出现今日这般乱我部署之事。” 君回道是,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书房,眼瞅着蒋桓往西厢而去,君回这才止住了脚,在原地顿了顿,转身去了外院。 蒋桓进门,抬头见一览无余的房间内,唯床前一抹云白亮色。 姑娘受了伤,纤细莹白的腕子垂在床下,一张小脸粉白莹莹,如星辰般明亮的水眸半阖,里面氤氲一片。 显然是刚哭过。 蒋桓走过去,坐在她床前,朝两个婢女道:“你们下去吧!” 房门轻闭,蒋桓淡声,“今日是我思虑不周,累你受苦了。” 习惯了高高在上,连致歉都带着几分倨傲,云笙望着头顶承沉,只觉鼻子齉得厉害,如粉玉一般的两靥动了动,讽刺道:“大人好手段,特意选在老夫人进府第一日让我守夜,便是算准了老夫人会找我的晦气,这样您既有了疏驳她的理由,也会在上京中形成您孤立无援的假象。痴恋琴姬,为此不惜忤逆长辈,如此一来,老夫人想再让您娶崔氏亲族便不成了,而皇上在宫中听闻,只怕更是怜惜您孤臣无依,对您更加信任,我说的可对?” 30. 第 30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第30章 将养了两日,终于到了除夕,正是傍晚,暮景桑榆,落日熔金。 云笙从纱质花鸟绣屏风后走出,清和和望舒立刻围了上前,跟百灵鸟似的争相说着吉祥话,“....姑娘穿这碧穹色也好看,只是在奴婢看来还是不如那件梅红绣金丝腾云祥纹的长身褙子,正是年下呢,也算应景。” 云笙摸了摸那身衣衫,目露不舍,到底笑了笑,道:“我不过区区一个侍妾,穿红着绿的太过招眼,还是这件蓝色,素雅规矩,便这件吧!” 换好了新衫,坐下来盘发,清和性子稳重,手也巧,不多时便在她头上绾了个高髻,缀着珍珠耳坠,弯弯的眉毛下,压着艳丽的桃花眸,媚而不娇,如春雪般清丽无双。 捻起一支金钗,正思索着攒在哪里,不妨一双纤纤细手搭在了她腕口,檀木座椅上的姑娘清浅笑道:“今日不戴钗环,你自去取两根朱红色的发带来,再在鬓上攒上两朵珠花,便可。” 清和犹豫片刻,问出口:“一支也不戴吗?姑娘这也太素净了些,宋嬷嬷早先送来好些个精巧的首饰,就等着今日呢!依着姑娘这颜色,再好好妆扮些许,定能在宴上大放异彩。” 宋嬷嬷心思不难猜,无非是念着她是蒋桓的侍妾,今日又是头一遭进宫,为了给主子撑门面罢了,云笙却不想此行打眼,点了点头,玉白的小脸映在黄昏烁金似的天光中,如春雪一般鲜亮,声音浅浅道:“嬷嬷好意我心领了,如今虽摆脱了乐籍,但到底只是个平民,再说此次进宫是面君,不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清和想了想,倒也是,便去自己房中取了两条手掌长短的丝带来,绑在发尾,又踅摸了两朵缀着珍珠的蔷薇绒花,选好角度,斜着攒进去。待一切妥当,站远了一瞧,发带飘逸,配着雪白清亮的珍珠,高雅素净,宛如画就。 不仅在心里感慨,这张脸是生得好,即便打扮这般素净,仍然美得不可方物。 云笙对着镜子又整理下衣衫,瞧着没有大的错漏了,便紧着往门外去。她的身份不敢让蒋桓等,便早早开始准备了,如今一切妥当,自没有多耽搁的道理。到了门外,自站在一旁,静等着主家出门。 过了两三盏茶的功夫,一抬头见一青年着靛蓝绣龟背纹的直缀,鬓若刀裁,眸似寒星,不是蒋桓又能是谁,她疾步上前,微微躬身,福了一福,口中轻道:“大人。” 蒋桓抬眼看过来,一怔,眸中似有冰河流动,凤眸在她身上滚了滚,也未多言,只道:“天冷,先上车吧!” 门内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云笙忙踅身到一旁,见崔老夫人由一位穿戴精致的小姐扶着慢慢走来,那女子生得美貌清秀,经过蒋桓跟前,弯着软腰行了一礼,言语中带了几分熟络,“表哥,今日天冷,怎的不多穿件氅衣,郎林,你去...” “不用了。”蒋桓淡声道,“今日宫中设宴,不好晚到,还是尽早出发吧!”又转头看着崔老夫人说,“外祖母,若是身体不虞,便不必硬撑着,带句话到中宫,想来皇后娘娘也是能体谅的。” 那女子也不恼,只同样转过头望着崔老夫人,目露担忧,“祖母,表哥言之有理,您的身体最重要。” 崔老夫人身体瞧着是不大好,一张脸幽黄蜡白,眼皮亦是有千金重,但精神却尚可,一双浊目煜煜生光,露出几分亢奋来,摆摆手拒绝道:“不可,我一年到头都住在琅嬛别院,本就少见于人前,若再萎靡下去,只怕这上京人人都忘了我崔氏。再说此次是皇上登基后,中宫第一次相召,我们崔家身为大族,绝不可失了礼数。” 蒋桓勾了勾唇,“便依外祖母所言。” - 到了西华门,见宫门外停驻着许多大大小小的车驾,朱红翠绿,环翠叮当,想来都是来参加今日的晚宴的。蒋桓是锦衣卫指挥使,倒是不用排队,自带着她们一路向前,验了对牌,着朱衫的圆脸内监上前揖了揖手,笑得见牙不见眼道:“给蒋大人见礼了,咱们万岁爷在中和殿设宴,目下时辰不到,着小人前来接您去一趟乾清宫。”目光一转,幽幽的深眸望着云笙‘哟’了一声道,“这位便是如夫人吧?果然水灵。万岁爷也说了,让大人带着一并去一趟。” 这与早先设想的不同,不过皇帝有召,蒋桓也只能听从,凤眸闪动,道:“有劳公公了,家下祖母和表妹,烦请着人带她们到坤宁宫去。” “这是自然。” 说罢,招了招手,着新衫的宫女上前引着崔老夫人和伏琳琅往内宫去,而他二人则跟着那公公去往乾清宫。 蒋桓在前,云笙紧紧跟在后面,一路上碧瓦朱檐、玉砌雕阑,让人有些目不暇接。云笙这还是第一次进宫,不免新奇,可顾忌着自己身份,只将头压得低低的,用眼角的余光小心打量四周。 很快,乾清宫便到了,她抬脚跨过院门,远远地望见门外站着位着绯红官袍的中年人,身形修长,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慵懒的眉眼舒展开,“蒋大人。” 两人关系瞧着不错。 蒋桓指了个位置让云笙站过去,这才起步上前,同那人拱了拱手道:“朱大人。” 朱鸿带着几分艳羡道:“羡慕蒋大人呀!除夕盛宴,还能带着美人同行,我就不同了,这年节中的,还要处置案子。” 蒋桓眼中闪过疑虑,思索一番,这才挑着凤眼道:“近日没听说有什么大案发生,怎的就惊动到你那去了?况且现在都封朝了,什么案子不能等正月十六,非要此刻紧着面圣。” 朱鸿听罢,眉头皱起,指了指怀里抱着的卷宗,“别提了,实在是飞来横祸。去年河间府出了位少年天才,大人可还记得?” 蒋桓道:“略有耳闻,听说十三岁便中了解元,惊才绝艳,清谨博学,有前朝刘公之才。” 朱鸿喟叹道:“原本区区一个解元,即便文采出众些,诗文写得好些,也挣不到如今的威望,奇就奇在此子除了文采出众,还仪表瑰丽,生得昳丽丰姿,貌比潘安。又因家贫,多助贫苦少教、孤寡之辈。听说,他十三岁起,便在院中设了桌案,帮助那些目不识丁之人撰写家书,分文不取。又建立宗学,每逢五、逢十便在家中授课,言明凡一心向学之人,不论男女老幼、贫富高贱,皆可入学。渐渐,这名声便大噪起来。” 蒋桓疑惑道:“可是这办学途中出了岔子?” “倒也没有,只是因其品格高尚,吸引了一些富家小姐竞相追逐。”朱鸿摇头叹息,“其中有一位富家小姐 31. 第 31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第31章 进了明堂,云笙跟在蒋桓身后,低垂着头,眼角余光瞥向上首,见檀木龙案后坐着一人,穿明黄色冕服,配温润朝珠,不过二十出头,眉眼间却自有一番威严,想来便是咸奉帝。 他的下侧,龙案之右也坐一人,朱红色官袍,发须花白,应是当朝首辅沈安南。两人似在交谈些什么,听到下方动静,一起转过脸来。 蒋桓带着一行人跪下行礼,“拜见皇上。” 咸奉帝似是顿了一下,片刻后这才抬了抬手,道:“爱卿平身。” 声音低沉,天家威仪尽显。 云笙站起的空间看清楚了人,当朝天子生得沉雅明静,脸上五官亦是温柔清谨,像个读书人。她第一次得见天颜,不免紧张,袖中的指缝紧了紧,死死盯着地面,不敢动弹。 咸奉帝为几人赐座,君臣四人寒暄一番后,似乎终于发现了她的存在,山眉微敛,裹了一点揶揄道:“这便是爱卿同朕求的那位心爱之人吧!你叫...叫什么来着?” 云笙一怔,心口骤然狂跳起来,口中的利齿险些咬破自己的舌尖,前面蒋桓回过头,小声提醒道:“天子问话,不可不答。” 云笙忙站起身,纤细的身子瑟缩了一下,小声道:“回皇上,小人云笙,陆云笙。” “陆家那个庶女?” “是。” “抬起头来。” 云笙掐着指尖,依言照做,咸奉帝望了她一眼,又看向蒋桓,笑道:“果然生得貌美,无怪让兰煦为你失了分寸,都巴巴求到朕跟前来了。”见云笙垂首敛眸,春雪姿容,抬了抬手,倾身向前,如云的袖口铺陈在桌案,笑道,“你不必这般战兢,陆楷瑞是陆楷瑞,你是你。当日蒋爱卿来求朕,言及他有一心爱女子,正在教坊受苦。言之切切,情深绻绻,朕当时还在纳闷,我二人年少时便相识了,实在未听过他对哪家小姐这般惦念,却原来是你。” 云笙留意这话,虽弄不清原委,但听着咸奉帝似乎并未将陆楷瑞的事迁怒于她,心下一沉,默默松了一口气,便听上首继续道:“你自小被陆家养在乡间,想来,陆氏族人的劣性尚未习得,倒是好事,日后便好好跟在指挥使身边,服侍他周全,也算弥补了你身为陆氏族人的几分罪孽。” 云笙知道蒋桓来为她求恩赦令,这两情相悦自然是最好的说辞,所以她一早便做好了心里准备,只是心里明白和亲耳听到,到底不同,一时只觉羞赧无比,耳根上也慢慢红了起来。 少女红云娇羞,这在咸奉帝看来,便定是心上人无疑了,心上仅存的一点疑虑消弭,只听下首女子忐忑跪下应是,“小人遵旨。” 恰在这时,公公何岱言进来,附在咸奉帝耳边说了两句话,咸奉帝眉心一展,神色也温柔了几分,转向蒋桓道:“皇后听闻你带着心上人入宫,也想见她一见,稍后咱们君臣一同去往中和殿,让何岱言领着人去趟坤宁宫,同乐一番。” 蒋桓面色似喜,躬身道是,复又转过身,带了几分厉色道:“你自跟着何公公去,待宴席结束,我在西华门等你,规行矩步,莫要出错。” 一旁的咸奉帝笑道:“何必吓唬她个小姑娘,朕的皇后敦厚温和,最是亲善不过,还能吃了你这侍妾不成?” 这话带了几分促狭和戏虐,可见这君臣二人熟稔过甚,惹得朱鸿也轻笑起来,倒是沈安南眉眼沉静,对插着袖子看向别处,显得有些拘谨。 云笙福了福身,道是,又对着上首拜了拜,这才跟在何岱言身后出了门。 - 一路向北,往坤宁宫去。 到了厅上,见衣香鬓影,掩映霏微,坐满了人,都是外命妇及其膝下的小姐们,她一个担着侍妾名头的平民有些拘谨,便看向那带路的公公道:“不知公公是否带错了路,皇后娘娘不是要召见小人,怎的却.....” 却来了这里。 何岱言一甩拂尘,笑道:“错不了,皇后娘娘之意,蒋指挥使尚未成婚,此头次带着心上人入宫,便叫你来跟前瞧上一眼。正年下的,与诸位夫人同坐,也好同乐一番。你安心坐下便是。” 想来宫中膳食不错,这太监生得白胖,眉眼也笑眯眯的,让人顿生好感,倒不像捉弄她的样子,云笙便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期待这场宴席早点结束。 因为对目下处境悬心,她只打量了四周一遭,便意兴阑珊地望向窗外,欣赏起了外面的风景。片刻后,一旁的袖子被人扯了扯,她转过头,见着一袭檀色对襟袄子的少女俏笑着问她道:“姐姐,我是左副督御史家的,往日席上没见过你,不知你是哪家的小姐?” 一双水眸转了转,带了几分狡黠道:“蒋大人家的。” “蒋大人,这朝中六部哪户人家是姓蒋的?”突然,大大的杏眸溢出惊惧来,“是...锦衣卫指挥使家的?” 云笙似笑非笑望着她,也不回话,却见那姑娘纤细的身子抖了抖,一副见到鬼的样子。想来锦衣卫在这上京实在是名声太差,颇有些小儿止哭的作用。 云笙正想端茶,听到隔壁传来‘砰’的一声,她抬头去瞧,便看到旁边桌案,一位正当妙龄的姑娘紧皱着眉头,脸色发白,甜白瓷盏滚了一地,狼藉遍布。 那姑娘身边很快聚满了人,一位夫人几乎哭出声来,“妍儿,你别吓娘,这是怎么了?” 那姑娘愈发难受起来,刚开始似乎在用力忍着,很快呛出来,越咳越猛,直咳得脸颊通红。一旁围观的人群中,一位穿姜黄褙子的妇人拧眉道:“快!她这是被食物塞住了,赶紧喂水。” 有人七手八脚地递来一盏茶,强行为那姑娘灌了进去,可不但未能缓解,反倒越来越猛。小姑娘双手揪着脖颈间的衣衫,淋漓的香汗自鬓角滚落,旁人又是为她顺气,又是拍背。 “去...去请太医来,太医总会有法子的。” “太医院距离这坤宁宫尚有一段路,只怕等太医到了就晚了。” “那也不能就这样看着呀!” 先头那位夫人愈发焦急,一面为她拍打,一面哭得不能自抑,“妍儿,妍儿,你别吓唬娘呀!” 正在这时,众人眼前一花,待 32. 第 32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第32章 乾清宫往北,尽头是一处僻静小院,正是华灯初上,房屋内簇蔟烛火泄出橘红色的光。宫女升荣踩着柔软的兽毯,将橙金的铜盆举过头顶,未几,耳边传来细细的水声,像是有人在盥手。 片刻之后,她站起身,从一旁的桁架上摘下软帕,曲身问向前方女子道:“主子,奴婢来为您擦手。” 女子神情慵懒,慢吞吞伸出手。 她生得极白,似韦陀盛放,又似新雪初融,青黛如墨,眉眼如梭。窗外流华尽洒,筛至女子鬓角,似镀了一层薄银。 升荣俯着身子,动作万分小心,如对着稀世珍宝般,将她纤细的手指,一根根擦干,而后又将碧绿的软膏一点点涂抹均匀,偏过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道:“主子,咱们总算进了宫。” 陆晚抿了抿唇,瞳眸亮如繁星,喟叹道:“若非为了老爷,我又何必来受这分罪。” 升荣动作一顿,想说什么,却终是咽了回去,只点了点头,迟疑道:“是呀!主子对老爷真可是情深一片。” 陆晚知道她的心思,振翅似的眼睫眨动几下,觑着她嗔道:“我知道,在你心中,大概觉得我这个主子也忒过蠢笨了,明明跟着当今万岁吃香的喝辣的,偏要做老爷这见不得光的耳目,对不对?嗳,可你哪里又能明白我的难处?大哥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跟着我那该死的表哥降了北渊。我二人一母同胞,爹娘已经不在了,难道真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也去死不成?” 叠手在膝间,目光一时变得凄然,“男人这种东西,与你恩爱时千般宠,万般爱,可若是真哪一日嫌恶了,便算你跪下来哭着求他,都不会看你一眼。皇上风华正盛,目下巴着我,无非是贪图这口新。可花无百日红,我的年岁,这两年便罢了,再过个三五年,便算保养得再得宜,也与他有了差距。到时候,哪里又能有我的活路?” 升荣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 升荣颔首,鼓起勇气,道:“主子,可老爷也未必靠得住呀!若真靠得住,当日陆家满门被抄时,他便早该带着主子您一道归了北渊。您对他痴心一片,可他呢!但有活路,又何曾想起过您?这还是一起长大的表兄妹呢!” 陆晚纤纤玉指点了她额间一下,揶揄道:“你这丫头,平日里惯是个闲散的,未曾想,竟也如此通透。陆楷瑞那老东西,连自己嫡亲的儿女、血亲的老娘都舍了,生死面前又怎会记得我这个妾室?他有他的目的,我有我的,你还真当我是个蠢的,阎王殿里走一遭,还看不清这腌臜货的嘴脸?” “那你....” “嘘。” “晚儿。” 陆晚的声音同门外青年叫声重合,忙打了个眼色,让升荣退下,自去了门外迎接。 “皇上。”陆晚笑眯眯弯下软腰,“您总算想起妾身来了。” 咸奉帝疾步上前,一把将人扶起,狭长的眼眸,闪过几分贪婪,手在陆晚腰间揉了一把,放到鼻翼下轻嗅,“就是这个味道,木樨香味混着美人的体香,多少个夜晚,令朕翻来覆去,不得入眠。” 陆晚眸中闪过嫌恶,恍惚间,被倾泻下来的月光盖住,她婉转依在男人胸前,琴弦似的指尖在男人胸口指了指,娇憨道:“皇上,您还说呢!您有多久不来看妾身了,妾身一个人,住在那孤零零的小院里,想念您的时候,连张画像都没有。您呢?是不是都快忘记妾身长什么样子了?” “哪能呢?”咸奉帝爱死了她这撒起娇来的样子,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只觉一股带着甜香的酥麻霎时传遍了全身,连骨头缝都跟着舒展起来,“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姐姐你呀!” 心急将人打横抱起,吩咐道:“来人,备浴汤。” - 一个时辰后,陆晚光着脚从内室走出,脚面的白与兽毯上的红相映,强烈的视觉冲击,令人有些眩晕,升荣即便身为女子,也觉得面上有些发热,立刻迎了上去,殷勤道:“主子,皇上可睡下了?” 陆晚点了点头,牵着她向外走了几步,这才淡声道:“闹得都快上天了,十八班武艺轮番试了个遍,再不睡还得了?” 升荣深以为意,心道,主子就这点好,放得开,不像那些青白豆子、黄花雏儿的,伺候个男人扭扭捏捏的。男人就是男人,舒服了,哪里还管你岁数是大是小。 陆晚低下头,将左手的玉镯褪下来,塞到她手中,“还记得去御花园的路吗?” 升荣脑海中过了一遍,接过玉镯,拍着胸脯保证,“主子放心,这半日奴婢已经将路线背得滚瓜烂熟了,定能找到六小姐。”又想起什么,眉心一皱,“话说,主子是如何笃定,六姑娘今日一定会进宫的?她又为何会去御花园?还有,便算见到了主子的信物,就一定会跟着奴婢来见您吗?私闯后宫,可是大罪呀!” 陆晚讽笑,勾着唇道:“自然是陆楷瑞那老东西早有安排,这老东西可真是够狠、够绝,便是算到事发后,陆家男丁留不住,这才将赌注都压到这陆家六娘身上。也是,一个不起眼的庶女,活下来了,又有谁会在意,旁人又如何会疑心呢?可怜陆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口人,都为他一个陪了葬。” - 云笙一瞬不错盯着面前的母女,只觉恍然。三年了,没想到竟还能再见到她们。三年前她初入陆府,便是这位夫人带着一双儿女前来做客,设计自己不成,惹得陆老夫人动怒,将她关进了樨香院。 那时她甚至连这夫人的身份都不清楚,可今日却弄明白了,原来竟是首辅夫人柏氏与其独女沈博瑜。 沈博昌、沈博瑜,多么相近的名字啊!她竟一直没能想到。想来这柏氏在家中实在得宠,生养的女儿被夫家如此重视,连名字的排序都能与兄长相同。 那沈博昌在人前灌她酒,这母女两人却在这里叫破她的身份,惹她难堪,有意思的! 云笙福了福身,乌沉的眸子闪过一丝狡黠,“早几年只知道夫人姓柏,却不知原来竟是首辅家的,也对,你 33. 第 33 章 《她把悍臣反禁了》全本免费阅读 第33章 “娘娘,娘娘,请您为臣女做主!”沈博瑜盈盈跪拜,以额触地,水一样的眸子清泪拂面,端的一派楚楚可怜,“臣女沈博瑜,今日和母亲方进门,不过瞧着她陆氏有些眼熟,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哪知竟被这小贱人咬着不放,还...还辱及臣女清誉,求皇后娘娘为臣女做主!” 柏氏也一同跪下来,护女心切道:“娘娘,今日是除夕,您将这正宴设在坤宁宫,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竟将她陆云笙一个妾室带了来。”向后深深瞥了一眼,唇角抽动了一下,压着心头的烦躁继续道,“小女年纪尚浅,说话词不达意,受些委屈也无妨,可这陆氏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娘娘您的宝殿内,竟这般猖狂,说动手便动手,也实在是太不把娘娘您放在眼中了。” 沈家自诩文官清流,一向看不上锦衣卫这种双手沾血的屠刀手,可又不太敢惹,正好拿崔家去一去心里的晦气,梗着气道:“这崔家,既收了这种货色进门,却又调教不好,调教不好留在家中便罢了,偏偏又带来了正宴。娘娘,依臣妇愚见,娘娘很该将这贱人惩戒一番,让那些企图仗着拜高踩低,便想一步登天的人长长教训。” 蒋桓是由崔家养大的,这在上京不是什么秘密,是以大部分的上京人,都会将锦衣卫的所作所为与崔家联系起来,搞得崔家名声也臭,全然忘了十几年前,崔家是如何用满门报效朝廷的。 柏氏身后正是崔老夫人和伏琳琅所站的位置。 这两人入宫后,便动用了崔家在宫中仅存的势力,打点了一名女官,特意赶在宴席开始前,绕到翊坤宫去求见了敬妃。 这位敬妃,乃是宣平伯家长女,宣平伯一向又与宁远侯陈家交好,所以格外受宠,崔老夫人的母家与宣平伯家亦有联姻,尚指望着得到她娘家那边的相助,将崔氏旁支的一个侄儿安插到军中任职,所以趁着这次难得的机会进宫,走动了一番,到的有点晚,在皇后之后才进来厅内,哪知一进来就听到这一番指桑骂槐。 这后宫中目前身在妃位的,一共两人,一位敬妃,一位端妃。端妃性格冷淡,一向不爱与那些外命妇们交道,倒是与皇后走得很近,这会儿随着同皇后一起进来,内里情形没瞧太清,只听到这几句话,微微蹙起了眉。 这沈夫人护短便护短好了,偏要将皇后也扯进来,仿佛今日皇后不惩戒这陆氏,倒像是怕了他锦衣卫一般。 而另一边崔老夫人听到这话,气得怒气上涌,脸色发紫。自己一辈子要强,何曾受过这种气。 崔家若还是当年那般,又何至于被这些后辈在这样的场合指着鼻子奚落,压着颤抖的手,下跪认错道:“是老身的不是,老身今日进宫匆忙,乾清宫那头传过话来,说皇上要见见我这孙儿的妾室,老身便先一步到了后宫,方才未能及时约束贱妾言行,给诸位夫人平添了困扰,实在抱歉,若娘娘肯恩准,老身愿意立刻带人回府,将人看管起来,严加惩戒。” 若皇后当真在这后宫行刑,那崔家脸面还要不要了。 皇后听罢,面露为难,柳叶弯眉蹙起道:“方才本宫还只当是几位夫人闹趣,不曾想竟涉及到沈家小姐清白之事,那就不是小事,不过若说惩戒,也.....” “惩戒什么?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爱闹腾,打闹逗个趣罢了!这也值得大惊小怪的。”众人闻声转首,见门口袅袅走来一女子,生得蛾眉曼睩,身形高挑,到了近前,弯着软腰朝皇后盈盈一拜,笑道,“皇后娘娘金安,是臣妾来晚了,下午皇上说要考察大皇子功课,臣妾便带着人去了趟乾清宫,不曾想回来途中,小孩子闹着要折什么梅花,所以回宫晚了些,皇后娘娘不会怪罪臣妾吧?” 虽言语间说着请罪,却言笑晏晏,丝毫没有懊悔之意。皇后含笑望着她,眼神炯亮,顿了片刻才蔼声道:“妹妹快坐,说的这是哪里话,既是皇上要见你们母子,来晚了,同妹妹又有什么关系。” 一旁端妃唇角勾了勾道:“妹妹还真是勤勉,皇上考察大皇子的功课,回回都要跟着大皇子同去,难不成是这孩子偏要扯着妹妹手脚不成?我记得过完这个年,大皇子也七岁了吧?平日里还是该多请几位侍讲师傅盯着些,别学来学去连自己出个门的胆子都没了,那可就大大不好了。” 敬妃也不恼,袅袅坐定,抚着袖口道:“姐姐说的是,妹妹是该注意,不过想来谁家孩儿都是如此,年岁小,依恋母亲罢了。姐姐没生养过,不知道这养孩子的艰辛,妹妹的辛苦,想来也只有皇后娘娘能体谅一二了。” 皇后不答这话,只朝下首笑了笑,不动声色道:“瞧瞧,两位妹妹还攀谈上了。这沈夫人和崔老夫人还在地上跪着呢!来人,赶紧将二位扶起来。”又朝柏氏颔首笑说,“本宫来的晚,方才只瞧了大概,也没看太清,年下的日子,实在不宜为了这些小事伤了和气,不知夫人所说之事严不严重,若只是小孩子家斗斗嘴,也实在不值得深究,本宫这就将陆氏叫上前来,让她同沈小姐赔个歉。” 紧接着问向厅中道:“谁是陆氏,站过来,让本宫瞧瞧。” 云笙站出来跪下道:“小人陆云笙,见过皇后娘娘。” “抬起头来。” 云笙依言照做,抬首的瞬间,皇后眼中惊色一闪而过,暗中攥紧了指尖,“方才沈家小姐所言,你也听到了,你若言语间当真冲撞了她,自去同她赔个不是。” 众位在场的,自然听出来了,皇后这是有意维护,这陆氏也不知是交了什么运道,攀上了指挥使这樽大佛,连皇后也要给他三分薄面。 云笙思虑片刻,决定照做,即便她再恨这母女,心里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根本动不了她们,不情不愿挪了两步路,不想对面一位着檀色袄子的姑娘站起身,声音洪亮道:“皇后娘娘,臣女方才亲眼所见,是沈家小姐先动的手。” 她一旁的贵妇人急得面容通红,呵斥她,“妍儿,有你什么事!” 即便那女子方才救了她女儿性命又如何?陆家女、蒋家妾,这般轻贱之人,哪里值得自家女儿为她出头了。 可虞冰妍却很执拗,小姑娘脸色绷得紧紧的,郑重站出来道,“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皇后娘娘,若真要惩戒,也合该是她沈博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