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羽毛/Kill Feather》
1.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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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三月十六日,离岛。
戎玉怡将会永远铭记这一天。
早上六点,戎玉怡戴着墨镜,背着旅行大挎包轻装赶到离岛北火车站乘坐大巴。这是她第二次企图逃离离岛这座人人皆发白日梦的城市。
七点,大巴行驶在公路上被伏击扎穿车胎,公路两边窜出几个头戴丝袜的人,手拿大砍刀和大声公,让每个人乖乖蹲到椅子底下,双手抱头。
按理来说,车上乘客近五十人,制服几个劫匪是轻轻松松的,起初戎玉怡压根不知怕字怎么写,她的手已经悄悄摸到包里的匕首。
可她刚对邻座抛出眼神,邻座眼露惊恐,瑟瑟发抖赶紧摇头。戎玉怡很失望,那种失望就好像,几只牧羊犬上了一辆羊车,大丰收。
戎玉怡默默把匕首塞回去,一脸淡然抱头,想到包里接近三十万现金即将插上翅膀离她而去的画面,一阵肉痛,后悔搭上这班车。
钱要紧,命也要紧。就在她悔得肠子都青了、劫匪支着刀来到她面前的刹那,外面传来警笛声,一时间劫匪们四下逃窜,离门近的走门,离窗进的跳窗,陆续钻入草丛,消失地无影无踪。
稀里糊涂地,三十万又飞回来了。
九点钟,配合警方调查完毕,戎玉怡又买了一张车票,上车。结果车子临时胎漏气。
一行人被赶下车,等待车站作出调整。戎玉怡站在人群中却觉得,或许这是冥冥之中老天给她的警告,当机立断转身提包回家,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后来她才知道,谋事在人,成事也在人。
逃离失败,一成不变的生活就要继续。回到学校销假。教授关心问她发烧好了?假是昨天请的,今天好了很合理。戎玉怡微笑点头,回答是的。
晚上,戎玉怡前往金钟大酒店参加前夫的堂兄的妻子的二十三岁生日宴。袁家宴请的客人很多,三层楼高的拱形宴会厅回声效果很好,偏台上有支小型弦乐队兢兢业业拉了一晚上巴赫,压住人声鼎沸。
送完生辰贺礼,戎玉怡坐下愤怒痛灌一杯香槟,心想哪里来的暴发户做派,一点软饮都不提供,全是香槟。
九点钟,戎玉怡从酒店溜出来,想要回家,正在路边发呆等的士,旁边走来一家三口,母亲抱着孩子,男人啷当着铁甏求她施舍一点。戎玉怡没有带零钱,不敢贸然在流浪街头乞讨的人面前拿出钱包,怕给自己引起无妄之灾,便朝三人摇头。孩子脸脏兮兮的,眼睛却很亮,就在戎玉怡犹豫要不要掏出面值一百元的时候……
麻袋罩头,一双手把她推进黑车中。
后来再回想起这一幕,戎玉怡首先想要感叹的不是某人神经病,而是世态炎凉,这一家三口眼睁睁看着温铩羽从黑车下来,拿出麻袋走到她身后站着,耐心等待这一家三口施展连招。
第一步,由父亲开口祈求她爱心施舍,戎玉怡婉拒在他们意料之中;第二步,母亲利用女人的同情心,“大人饿也就饿了,小孩不能饿啊”之类的话术;第三步,小孩可怜兮兮地叫“姐姐,我好饿,两天没吃过饭了,求你了……”
长达一分多钟的交流,这之中没有但凡一个人想要提醒她,厄运在她的后头。
甚至她被推进车里之后,戎玉怡也没有等到阻止或呼救的声音,后来听神经病说,他们只是默默看着,脸上没有一丝波澜,眼神里一汪死水,仿佛一家三口在冰冷的水潭边看着手拿相机的人、没有感情地拍下这张照片,定格在戎玉怡的印象中。
戎玉怡不怪他们冷漠,因为当时的她也冷漠,如果当时她痛快地掏钱,或许这一家三口的反应会不一样,不过因为是温铩羽主导的绑架事件,所以最终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一整天下来的经历使得戎玉怡疲惫不堪,可经历的事情又让她肾上腺素飙升,一整晚仿佛置身于没有记忆的摇篮当中,被混乱和快感充盈,感官天旋地转,镜头摇摇晃晃,乃至于再有实感,仍在荡荡漾漾,戎玉怡甚至以为夜没过去。这一天可真漫长啊。戎玉怡不禁心想。
感想一闪而过,到睁开眼睛仅仅只过去几秒钟,戎玉怡一个仰卧起坐从床上坐起。轻薄的蚕丝被顺着肩胸往下滑,戎玉怡眼疾手快拉起遮掩在裸.露的胸前,神经绷紧,环视周围。
内部装潢陈设像极船屋,船身随着不知是江是河或是海的水中荡荡漾漾,身下是木板床,而戎玉怡是寸丝不挂处于这个空间当中。
她身上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戎玉怡头脑清醒得出这个认知,而其实究竟发生过什么,戎玉怡也记得清清楚楚。
昨日夜里,她被五花大绑掳到这里,做了一些让耻辱感伴着水声在心底里泛开来的事,
2.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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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离岛,戎玉怡立马约精神科医生做全套检查,脑CT,功能MRI检查,DTI,PWI……能做的,戎玉怡几乎做了个遍。
戎玉怡曾经研究过这个课题,如果真要用精神分裂来解释当下的状况,也不是不可能,逻辑上完全可以自洽。
然结果让她很失望,医生表示她数据和图像显示十分正常,完全是正常人水平,像内侧前额叶的自发活动降低、双侧壳核的活动升高、这些可能导致患者认知和情感调节能力的异常,戎玉怡统统没有,更没有像精神分裂症患者那样多个脑区的脑白质异常,这些异常可能影响神经信号传导,导致患者出现幻觉、妄想等症状。
倘若非要说有什么不正常,需要节制的——
“顶多是近来性生活比较频繁。”
什么?戎玉怡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白大褂,有一种被戳破脸皮的赧然,眼神里裹带着浓浓震惊,仿佛在说:有这么明显吗?医生。
医生一脸见怪不怪,解她的惑:“略会一点中医,而且图像显示,你大脑皮质长期处于兴奋状态,这样不利于血液循环,就会消耗身体元气,还有呼吸急促、肌肉紧张也会消耗元气,建议减少到一周一到两次比较好,有用的性生活有利于缓解疲劳,过度只会增加疲劳。”
“……好。”戎玉怡低下头,指尖刮膝头,膝头刮红了。
医生依然一脸‘我从业这行二十年,什么人没见过,你这种小儿科’的淡定表情推了推鼻翼的眼镜,说:“戎小姐,如果你仍对此抱有困惑,建议你去挂心理医生的号,或者,你可以到东区东山教堂找神父倾诉。”
神父?戎玉怡长这么大从没信过教,生活中接触过最多的非佛教莫属,因为西游记。
至于神父,戎玉怡连对方从属什么教都不知道,耶稣吗?这不重要,根据戎玉怡对神父的浅显了解、影视剧中的角色形象分析,能出场的神父通常结局不会有好下场,这是一个高危职业,或死于听过太多秘密,或死于被换身份。
戎玉怡担心神父一朝被绑架,不经意间把她的事全抖出来……
还是算了。
神父不能找,那么……神婆?
神婆也不行。神婆更危险,一眼便全让对方给瞧出来了,无事不登神婆家。
至于心理医生嘛……
“戎小姐,你的意思是,你近来常见到你的死鬼丈夫?”
不大不小的面诊室布置温馨,装潢地毯陈设触目可及的一切采用白色绿色设计。戎玉怡坐在侧边白色沙发,膝头顶着心理医师给她倒的温水,手扶住杯子,一点没喝。
“……是死去的丈夫,不是死鬼丈夫。”戎玉怡纠正医师。
可以说字面意思差不多,语境上却天差地别。前者是真的死翘翘,不可能再死而复生了,而后者还活着,是一种调侃,打是亲骂是爱的戏谑。
她认为温铩羽是前者,可现在现实告诉她,有可能是后者。
“好的,您请继续说。”医师点点头,表示了解情况。
“其实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由于我太想他了,导致我出现幻觉。但是——”在医师温和的注视下。戎玉怡不禁一阵恍惚,失声道,“一切那么的真。”
第一次发生在两个月前,傍晚时分,戎玉怡刚告别朋友回到家门口,站在写着‘出入平安’的红色地垫上翻包找钥匙。彼时的她对危险无知无觉,正在思考白天收到的辩论题备用题库第三条,正过到第四条‘关于自杀到底是不是一种自卫,因为你杀死了想要杀死你的那个人’。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戎玉怡便忽然手脚无力,视线模糊,映入眼帘的所有东西卷入漩涡当中,紧接着视野倾倒,在与地面接触的瞬间,她被人从后面接住。
等戎玉怡醒过来,已是次日清晨。
戎玉怡住在大学附近的商业街楼上,这边几条街道治安还算可以,不过有舍有得,每天迎接她的不是鸟语花香,而是跑车高调的引擎声浪、没有耐心的喇叭声和重机的怒吼。
戎玉怡睁开眼还带着一点沉睡过后苏醒的茫然,不
3.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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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发生在一月末,戎玉怡装病一周,‘大病初愈’,不得不出门了。在师母的盛情邀请下,这周将和教授师母、实验室里的师兄姐弟们一同爬山露营。
出发前夕,陈师母给她通电话叫她什么都不用带,家里都有,都备着,她人愿意出来走走就行。
闻言戎玉怡哭笑不得,丧夫是三年前,不是三天前,她早走出来了,走不出来的是那些以为她走不出来的人。
也许,戎玉怡偶尔会想起那个男人,偶尔会深夜为他买醉,但绝没有过哪怕一点想要殉情,或一辈子为他守身如玉的想法,她没有傻到这种地步。
至于为什么三年没有结交新对象,戎玉怡倒是曾在拒绝过学长的那天,深夜剖析过自己的内心,得出的结论是,全赖温铩羽。
怪温铩羽长得太好看了,虽然人品素质极差,但想要发展一段长期的关系,尤其是短暂的枕边人,除去人品素质外,是有许多东西是需要考量的,比如相貌身材,比如生活习性,比如智商、财力,再比如……总之,戎玉怡认为温铩羽各方面恰到好处,人品素质扣分,但其他方面加分,温铩羽方方面面长在她喜欢的点上,她能有什么办法?戎玉怡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亦不愿意将就委屈自己。
其二是……戎玉怡良心不安。
或许三年时间还是太短,戎玉怡不得不这样安慰自己,再过一阵,再过两年?三年,很绝望,或许还要五年,她的硕博连读才会迎来尾声,届时才可以离开离岛这座伤心地。但是,戎玉怡相信,一切会好起来的,她还如此年轻,怎么可能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戎玉怡无感任何户外运动,虽有过几次露营经验,但一直没有买过属于自己的帐篷,要么向营地租借,要么是陈师母嫌租借浪费钱,刚好自家有多余的,给戎玉怡带一个。
这也不是实验室第一次团建,教授和师母二人热爱户外运动,又没有自己的孩子,于是便对她们这些学生关爱有加,总爱张罗师生们一起出来度过难得的周末。
戎玉怡对这个帐篷还算熟悉,且帐篷是单人款,小巧轻便,自己也能搭好。
“学妹,我来帮你吧。”
戎玉怡回头一看,是书良朋。那天被拒绝过后,书良朋没有放弃。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戎玉怡认为自己该说的都说了,再说下去便不礼貌了,二人是一个实验室的,朝夕相处,戎玉怡不愿把同学关系搞得太僵。
况且,实验室里那么多危险物品,随时可以要她命,戎玉怡可不敢想不开。
“我来吧,体力活。”书良朋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牙齿,“师母那边在搭烧烤架,你去帮忙吧。”
戎玉怡不想跟他共处,只好点点头,到天幕下帮师母的忙。
陈师母把一切看在眼里,笑说:“良朋这孩子务实,眼里有活,追求你好几年了吧,这么坚持还没有打动你吗?你真的不考虑考虑吗?”
戎玉怡心里有点烦躁,控制着不挂上脸,笑得很无奈:“师母,这种事是勉强不来的。”
陈师母说:“感情虽勉强不来,但你也不能当一头倔驴啊,是时候要敞开自己的心扉了,良朋这孩子不错的,咱们知根知底,不是知道他好,师母还不替他说话呢。”
“嗯嗯。”戎玉怡不好反驳,只好连连应声。
见学生不欲再谈此事,陈师母也不想出来玩还闹得不痛快,很快转移话题。
入夜,营地里相当安静。
帐篷搭得建立在有私人空间的基础上,又很有安全意识,发生什么吼一嗓子,射程起码贯穿方圆一公里内的所有帐篷。
睡前,戎玉怡小酌过几杯,不晕,只是躺下后便渐渐生出尿意来,本想忍一忍,睡过去到天亮,但与帐篷干瞪眼睛半小时后,戎玉怡实在憋不住了。
好在她知道营地的公共厕所在哪里,离她们扎营处不远,戎玉怡不好意思叫人陪自己,鼓起勇气离开被窝,迈出帐篷。
一路夜灯照明,戎玉怡不怎么害怕。其实这山她几年前与温铩羽一起爬过几次,那时他们还是纯洁的兄妹关系,她十六,温铩羽二十二,应温姨的带她拓展课外活动。后来第二次来关系已经变质。约会。温铩羽是这么说的,她并不这么认为,她是被强迫的。
抛开那些难堪的回忆,戎玉怡对这片营地印象很好,其一是营地里的公共厕所很干净,内部装潢与酒店一样,香薰给足的同时空气流通,没有难闻的异味。当时她这么对温铩羽感慨,温铩羽说老板就是吃这口饭的,自然不会砸自己招牌。
四下无人,静悄悄地,月光浇在头上,地上影子很淡,头顶路灯一盏接一盏,接二连三将她的影子旋转,飞快与路边的花草重叠。
进入卫生间,和几年前没什么不同,依然干干净净,只是装修陈旧了许多,不敌时光荏苒。
尽管一路走来没发生任何怪异的不对劲,但处于陌生的环境,格外静谧的深夜,还是在卫生间这种有很多故事的地方,纵使戎玉怡如何在心底里安慰自己不怕不怕,该怕还是得怕。
心里斧头打鼓似的,戎玉怡万分急迫想要尽快回到帐篷。
然而还真是应了那一句怕什么来什么,上完厕所,起身抽裤子,转身冲水,动作一气呵成,下一步便是打开隔间门到外头盥洗池洗手。
门打开,门口却杵着一个人。
接下来发
4.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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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来电显示的号码戎玉怡记得。
康定。
戎玉怡拿起话筒,卷着黑色电话线:“喂?”
“玉怡,我得癌症了。”康定的声音通过话筒那头九卷十八弯的黑色细细电话线惆怅地传来,平日开朗朝气的声音此刻经过这三弯九转迂回曲折的加工而变得怊怅若失。
戎玉怡震惊,这头同样弯曲的细细电话线霎时被她扽直。
“出来喝酒吧。”
戎玉怡一愣,看了看话筒,以为自己听错。
“你认真的?”
“呜呜……”
戎玉怡看了看卧室露出一个小角的行李箱,无声踢了一脚空气。
“……好吧,我现在过来,你在哪里?”
梳妆换衣、下楼、路边拦截的士、出发前往康定口中的大排档,这一路起码占据她人生中的三刻钟。大嗱嗱三刻钟,她给小鼠做开脑壳手术、缝针缝得糙一点,也就四十分钟上下。
这三刻钟她不断陷入犹豫、彷徨、动摇、怀疑的挣扎中,最后皆被康定打败。
无论怎么说……康定这些年也帮了她很多,和温铩羽的帮不一样,康定是温家的佣人,明面上,他理应听戎玉怡吩咐。
戎玉怡却始终觉得不应该,在她眼里,倘若不是温姨看在她是女孩子,让她成为“三小姐”、“表小姐”、“人上人”,她的下场应该和康定一样,成为温家的佣人,甚至还要因温家让她有食裹腹、有瓦遮头而感激涕零。
这么多年,她或多或少也曾把康定当佣人使,但大家早已成为朋友。
康定坐在大排档边上的桌子,一个人孤零零地,蓝色塑料椅,他头望天,相当惆怅。戎玉怡过去拍了他一把。
“什么癌?”
“玉怡,你一上来就问啊。”康定坐正身姿,苦笑。
“还能治吗?”
“当然可以。”康定点头如捣蒜,他可不想真的死。
“什么癌?”
康定拿起菜单的手一顿,抬头看她一眼,两人笑了起来,也不知因何而笑,总是这一眼就是好笑。
“就,脑子里长了一颗瘤子。”他抓了抓脑袋,叹一口气,“先点菜。”
“医生怎么说?良性还是晚期?”
“良性。”
“那还好,你不至于太悲观,现在医疗很发达,离岛治不好可以跟家里说去美国,温家肯定会给钱你去治的。”
“当然。”康定附和。
“反正,”戎玉怡从菜单移开视线,悄悄溜他一眼,“反正现在温姨,大哥二哥都不在家,是你爸管着温家上上下下,批这笔钱肯定很快。”
康定的父亲是温家的管家。
“最好连离岛都不用出啦。”康定似乎对这个话题提不起兴致,“我爱国爱岛,不想去什么美国。”
这话说的,让四十分钟前才打算跑到瑞士永远不回来的戎玉怡心一虚。
“服务员,下单。”康定惊说多错多,连忙对路过的服务员翕手,“吃什么?这家大排档生意超火爆,晚点就要没位置了。”
“生意火爆?会不会打起来啊?”戎玉怡左顾右眄两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有我在,你怕什么?”康定切了一声,不屑一顾,“羽哥虽然走了,但羽哥的羽翼还在,你放心吧,没人敢动我们。”
“那最好啦。”
服务员元气满满来到这张圆桌,从裤兜抽出圆珠笔和本子,微笑问:“两位客人吃点什么?”
“我最近气火旺,上火,不陪你吃这么多,就,一份豉椒炒蚬,一份粥好了,艇仔粥吧,四人份的。”
“行。”康定补充,“一份炒芥兰,一份炒牛河,再来一份粉丝蒸扇贝,紫苏田螺,煎酿三宝。再来两打啤酒,不冷不要喔。”
服务员走后,戎玉怡说:“吃这么上火就算了,你还喝酒?”
“喝酒消愁啊,不是有个成语叫‘盏里忘忧’吗?”
“有吗?”戎玉怡怀疑地看他,不是她不相信他,只是以康定混出来的高中文凭,贫瘠的词汇量里居然有一个词是她不知道的,这让戎玉怡感到有点意外。
“有吧。”康定也不确定了。
康定酒量算不上好,两打啤酒是他能保持清醒的量,再多就不行了。
“玉怡,你将来会离开离岛吗?”
吃饱喝足,两人坐在街头望天,城市的天被城市的光照得发白,地上的人被生活折磨的没有色彩。
“不知道。”戎玉怡摇了摇头,却在内心点了点头。会。她会。她会离开离岛。
“真好。”康定讷讷道,“以前,羽哥常跟我说,如果以后有机会,他想一个人环游世界。”
戎玉怡一顿,盯着像是被稀释了黑色丙烯颜料的天,镇定地“嗯”了一声:“然后呢?”
“他死了。”
两人一静。
康定揉了揉眼睛,叹气:“不该说这个。”
“没事,你想说什么就说,敞开了说。”戎玉怡盯着他,正色道。
“嗯。”康定沉出一口气,继续说:“其实在你来温家之前,羽哥也去过很多地方,像冰岛,法国,瑞士,挪威什么的,我还记得他带回来的录像,英国的白崖,南极的冰墙……”
戎玉怡陪着喝了两杯冻啤,哪怕她酒量再差不至于醉,不过身体温度却比来时高了一点。康定说的那些录像,她也看过,温家的放映室里有拷出来的光盘,透明壳子上标记着年份地点。
拍摄却很是片段式的碎,有时候是他在法罗群岛上用刀叉吃三明治,喝咖啡,有时候是黄昏后沉沉的橘光笼罩天际一线
5.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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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就着前尘往事,戎玉怡喝了不少酒,至少微醺起步,走路不至于天旋地转,却也轻飘飘的。
当戎玉怡意识到自己半醉不能再喝时,隔壁几桌已经打起来了。
这架究竟是怎么打起来的,戎玉怡压根不知道,只知道打起来的时候,波及的范围相当大了,暴风第一桌砸酒瓶,砸到隔壁的大哥,大哥是个暴脾气,一触即发,两桌打起来,不知道谁踢到第三桌的椅子,恰好是某个喝上头的大汉,抄起酒瓶加入战争,第四桌凑热闹,混杂着一堆劝架的。
戎玉怡这桌是第五桌,被打趴的大哥扑着过来,大半截身体飞桌上,抓了一把紫苏田螺,愤怒扔地上,再抄起桌上快要粥见底的砂锅回到风暴中心。
康定一句“顶你个肺”就要加入风暴,戎玉怡反手攥住他的衣摆。
“嫌命长啊?走了!”
回到家,酒意挥发大半,戎玉怡闲心洗了个澡,出来与摊在地上的行李箱四目相对,付之一叹,转身倾倒在大床上。
想了想,戎玉怡又坐起身来,开始翻箱倒柜。
半小时后,她终于从一个柜子里找到温铩羽曾使用过的电话簿,那是一个活扣本,根据二十六个字母排序,戎玉怡轻易便翻到J开头的页面,顺着密密麻麻的中文名、英文名和阿拉伯数字顺下来,终于在第二页找到离岛机场热线。
坐到沙发旁拿起话筒欲拨出这串号码时,戎玉怡顿了顿,据她所知,机场的运营时间并非二十四小时,现在凌晨一点,对面大约已经下班了。
罢。戎玉怡放下话筒。而且,这个电话很可能会打草惊蛇,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迁思回虑后,戎玉怡决定把出逃日定在礼拜五。
次日,戎玉怡照常上学,时间一天天流逝,咖啡是苦的,花是香的,马路早晚几个时段是塞着的,早上一定是先被喇叭声吵醒的,一切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转眼到礼拜五。
戎玉怡下午没课,合上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整理好的行李箱,直起腰来时后腰酸爽极了。机票还没买,目的地未知,戎玉怡没有任何渠道得知今天的离岛机场将有什么航班,几点从哪里飞到哪里,只能到机场的航空公司售票处通过机票销售系统现买。
原本她可以通过电话或访问旅行社进行机票的查询和预订,但戎玉怡想了想,她更希望她的去向于离岛人而言是秘密。
最终她还是没带那么多房本和金银首饰,只带了少许用来傍身,换算大约价值两万欧元,藏在行李箱各个角落、衣服裤子口袋、袜子,甚至卫生巾里也藏了一点,她想就算真那么倒霉遇上抢劫,除非整个行李箱被抢走,否则劫匪应该不会连女人的卫生巾也劫走吧?
十二个小时后,戎玉怡将后悔产生过这个想法。
***
玻璃上的人影是半透明的黑色,随着戎玉怡不断靠近,五官才逐渐浮现在玻璃上。
室内白灯拉得通亮,室外路灯亮着橘黄的光,暴雨经过这阵黑夜的黄昏晕染,连绵的细雨在灯光下拉出银针。
下雨了,特大暴雨。
一月末的离岛温度介于零上零下之间,由于湿度较高,体感温度会感觉更冷,戎玉怡失策,裹着黑色夹克,穿着牛仔裤,在机场大厅里瑟瑟发抖。
头顶广播播放着机械的男女声,来回替换,表示今夜所有飞机停止运作,退票和延期请到各航司售票处办理。
戎玉怡有点不甘心,来都来了,让她这么回去不可能,然而问过负责人员,对方表示倘若明天雨停,她依然可以乘坐最早的班机。
也只能这样了,戎玉怡心想,今晚她将在机场入睡。不止戎玉怡一个人是这么想的,几乎百分之七八十的人都打算今夜留宿机场,毕竟这年头机票并不好买,谁不是有急事、重要事才来乘坐飞机的?
行李箱已托运,又发回。戎玉怡身
6.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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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临头,戎玉怡也不讲究面子不面子了,在几条裤子里拣中一条递出去之前,戎玉怡仔细翻过每个口袋,边翻边为这个行为找补:“怕有纸巾什么的,失礼。”她笑得勉强,对方倒坦荡多了,礼貌一笑什么都没说。
小心谨慎果然没错,这条裤子里有一枚戒指。对方并未看到她藏在手里的戒指,道谢后赶忙跑去十几米远的卫生间,路上遇到人,连忙把屁股藏到墙的这面。
戎玉怡摊开手一瞧,手心躺着一枚祖母绿宝石戒指,周围一圈碎钻,值钱极了。
最近她似乎有点倒霉,凡事与她的想法背道而驰,哪怕不是百分百对应上,也足够不顺利了。
令戎玉怡没想到的是,更不顺利的还在后头。
戎玉怡买的机票目的地是加拿大,原本想着尽快登机才买的最近时段,没成想一场大暴雨打乱了所有行程安排,现在广播通知加拿大飓风,飞往加拿大的所有航班今日停运。
机场一时间哀声连篇,戎玉怡倒无所谓,去不了加拿大,她可以去美国,去西班牙,德国甚至摩纳哥都行,反正都是免签,能有直飞瑞士的航班就更好了。
找到机票上的航司售票处,戎玉怡说明来意。
前台礼貌微笑:“退票和转签是吗?请出示证件。”
戎玉怡把证件递出去。
过了一会儿,对方抬起头,保持微笑:“戎女士。”
“嗯?”戎玉怡有点饿了,正左顾右盼附近有没有饮食店开门营业。
“女士,是这样的,温家特地通知了所有航司,最近离岛不平,建议小辈们不要轻易踏出离岛,否则一不留神被捉了,温家不会救人。”
这话乍一听怪怪的,什么叫离岛不平,建议不要离开离岛?正常情况下不平不是更应该疏散出去么?
然仔细一想也是,出了离岛,温家手再长,也不是无所不能的。放狠话了一概不救,戎玉怡是不相信的,倘若真有温家人出事,温家人会选择不救?她半个字都不信。可若果是她出事,温家人倒是可能真的会一定不救,毕竟她也不是温家人,顶多被当未亡人看待。未亡人死了不就一举两得?以后不用再赡养,还能下去陪自家人,岂不是美哉?简直一箭双雕啊。
拿什么开玩笑也不能拿命开玩笑,戎玉怡灰溜溜拉行李箱走人。回到撇雨街,戎玉怡相当好奇是怎么不太平,于是给康定拨去电话。
原来是离岛四大百货之一的陈氏创始人或许命不久矣,子孙们正在夺权阶段,不止内忧,还有外患,其他大家世族亦在虎视眈眈。
这种商业斗争,与她这种小人物是毫无关系的,不过思虑再三,戎玉怡决定放弃出国,起码这段时间必须打消这个念头,毕竟温家人都在机场把关了,她这么光明正大坐上飞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就差直接差人告诉温家说,她要跑了。戎玉怡只能另寻出路。
何况……她还不确定到底是不是自己产生癔症。然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第三次便找上了她。
第三次发生在从学校回公寓的路上,论文缠身,戎玉怡不得不夜战图书馆,晨早流流才从学校离开。
路上经过李记,戎玉怡买了早餐预备回家食用,再睡个好觉。
有人在跟踪她。戎玉怡知道,发现的时候她的心在那一瞬间几乎跳到一百八,顶到嗓子眼,堪比在夜环飙车,呼吸急促跳动,戎玉怡摸出手机准备给康定打电话。
不管真假,戎玉怡需要有人证明,有除了她以外的人来证明,如果是假的,是病,戎玉怡也认了。
但如果是真的……
一切发生的太快。和第一次一样,戎玉怡的身体迅速软了下来,被人从后捞起。早餐砰然掉落在地,戎玉怡被人从后托起塞进路边的黑色保姆车,像极电影里的绑架剧情。最后一个画面是那人身穿西装白衬,捡起地上的早餐,好斯文败类的样子,放在路边垃圾桶上。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很模糊,戎玉怡塞有口球,千百个疑问在胸腔里闷着发不出,身体绵软无力,可还是很有感觉,戎玉怡视线失焦,浑浑噩噩地想,被子躺在一边,遮挡一部分视线,她努力看清面前的人,他的伤还没好,白色纱布斜着从前胸绕到后背,很大一片,包裹他练得不太偾张的胸肌,延伸到一部分恰到好处的薄肌,边抽动边抽烟,烟头向下,抖了点儿灰在她的胯骨上。
不疼,戎玉怡没什么感觉,她痴痴地看着这熟悉的身影,觉得自己病的不轻,声音控制不住泄出来,又觉得自己有点好色,还是说被温铩羽带坏了,几次三番做梦,都是这种难以启齿的梦,害得她找医生都不知该如何将病症道出口。
戎玉怡胯骨上有个刺青,黑青字色,刺着KillFeather。意为杀死羽毛。花体字母,又潦又草,让外人来看还真瞧不出什么名堂,大约会以为是彝语梵文一类的祝福。
有回温铩羽也是这么来找她,戎玉怡亲手给他包扎,而后躲在卫生间里哭。吓的。温铩羽吃过消炎药左右等不来她,过来找人才发现人哭得梨花带雨,不免心旌荡漾,哄她就叫她宝贝心肝椗,老婆,慢慢推上床,让她放心,他命硬,就算死也是死在她身上,死在深入浅出的这里,指尖沿着身体的曲线向下,落到她的胯骨上。
被夹得紧了,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停下摸她略微平坦的腹部,喃喃真想死在你身上。
后来
7.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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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小姐,你的五拼饭啊!”原来是楼下快餐店伙计。
“……”
墙壁挂钟嘀嗒响,中午十二点。戎玉怡回来忘记看时间,此刻才感到惊讶,原来已经四个小时过去,她在车里睡了多久?车子戎玉怡检查过了,那是一台迈巴赫,有行车记录仪,戎玉怡没来得及看。
戎玉怡凑到猫眼眯起眼缝,确认是楼下快餐店老李没错,个子比戎玉怡矮,提着塑料袋在门口抖腿。
“稍等一下,我找钱。”戎玉怡隔着门板说。
“无事。”熟人生意,老李十分慷慨。
门口鞋柜的抽屉里放有零钱,多是整张五十的面值,戎玉怡拿出一张,敞开门一手拿外卖,一手付钱。老李拿到钱就走了。
戎玉怡厨艺不佳,对自己做的饭菜没有任何食欲。过去与温铩羽同居的日子里,要么是温铩羽下厨,要么是下馆子。
后来,人没了就没了,人类的感情是复杂的,戎玉怡即痛快又难过,这一点她无法否认,撇开那层她所厌恶的关系,她和温铩羽至少明面上做过几年兄妹,这么多年的真心付出不是假的,说不难过也是假的。但一时难过可以,戎玉怡绝不允许自己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戎玉怡认为自己还是最爱自己的,于是一切尘埃落定后,戎玉怡订了楼下的几家餐饮,一三五这家这家这家,二四六那家那家那家,周日是垃圾食品日。
不过很快戎玉怡又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爱自己,否则头一年怎么会老是习惯性站在学校门口的老梧桐树下发呆,同学走近了问她怎么站在这里不走,她才从烦人的课题里恍然回过神来……啊,对,她在这里干嘛?等人吗?等谁?无论等谁,温铩羽都不会再来了,从此往后的每天,不会再有人来接自己放学,无论日晒雨淋,街头突发打架群殴,不会再有人为她撑伞,护她周全。
不仅如此,她吃剩的东西不会再有人骂她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边骂边收尾。考试周熬夜温书、通宵打游戏看电影也不会再有人管她宵夜,不会再有人惩戒她打她屁股。从前戎玉怡觉得自己真贱,怎么能被人打到湿,也太没骨气了,湿了居然还要哭兮兮求饶,清醒后脸皮发燥,恨不得他去死。现在人死了她更觉得自己贱,居然怀念从前那些被全方位管束的日子。
经常不由自主的把时间浪费在一些已经过去的事,这让戎玉怡觉得全天底下没有人比自己更不自爱,更可悲的人了,她现在该做的应该是学习,拿到毕业证北上发展,离开离岛这座伤心地,还有,早日忘记这薄命郎。
不过忘记这件事,想也知道不太可能有什么进展,她现在住的房子还是几年前买的小婚房。没办法,谁叫她囊中羞涩。倒也不至于穷到连搬家都搬不起的地步,只是学校附近的房子确实不好找,加上钱当然要用在该用的地方,没了温铩羽,她现在一日三餐生活住宿靠自己,哪还经得起挥霍?
温铩羽含着金钥匙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在岛上出生,半山别墅里长大,不时到国外庄园度假,当初婚房想要买在半山,这还是考虑到她还在读书,上下山跨区都不方便,否则他要把婚房定私人小岛上。
戎玉怡不知情,也不同意,她大学都没毕业,难道要她日日起早?戎玉怡主张离学校近一点,温铩羽则认为闹市公寓没保障,没安全感,想要绑架一个人,想就能要。
大哥温折戟做惯和事佬,送她一套学校附近的公寓读书用,婚房依然定在半山——其实是私人小岛。
半山那套房子如今只得一个屋壳,前院倒是栽种了一棵巨型纯银的树,枝头一年四季风雨无阻地绽放金属花,日光下璀璨金光,月光下诡异银光,花孔做了设计,往下流香水,整个屋子被宜人清香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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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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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玉怡再也坐不住了,她拿出迈巴赫的行车记录仪储存卡,通过读卡器连接电脑,一边吃着盒饭,一边看眼前的影像。
这辆车大概从落地到嵌进行车记录仪隔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又或说车里的行车记录才刚装上不久,总之没有任何一点有用的信息,甭说没有拍到温铩羽本人,里头甚至连个人影都没有。戎玉怡很失望。
吃饱喝足,戎玉怡换了一身常服,戴上墨镜出门。外头风和日丽,戎玉怡先是去了一趟老字号钟表铺,钟伯刚好在店里,远远瞧见她,惊讶打招呼:“戎小姐,好日不见。”
戎玉怡不爱戴表,嫌看手机麻烦,而且,由于工作要求,她想不在乎时间的流逝都不被允许,退而求其次日常佩戴一些便宜轻便的表。
便宜的表坏了也就坏了,不心疼,没有花钱维修的必要,于是没了温铩羽这号大冤种,她和钟伯也就没了生意往来。戎玉怡把表交给钟伯,措辞都生疏了许多。
近三年不见,钟伯老了许多,两鬓花白,戴着老花镜,手表放在灯下细细地瞧。戎玉怡闲时参观店里,门店不大,多了几个小师傅,估计是钟伯的徒弟,墙上裱着许多证件,相片,昭示着这家店的不同寻常。
钟伯是五六十年代偷渡到离岛来的,戎玉怡第一次见他是在隔壁街区的钟表铺里,那时钟伯已不年轻,她离岛白话也没现在标准。
“没问题,能修,不过等零件来要些日子。”钟伯笑笑,冲开眉间的严肃,“毕竟是百达翡丽。”
单据收好,戎玉怡离开钟表铺,没着急回家,开车去了弋华道。
1994年,温姨出家两年后,温铩羽不知发什么癫,在全国范围内大肆买房盘商铺,海外新马泰澳日英美等亦追加了一两栋庄园。戎玉怡问,他便说是给出门在外的兄弟们一个落脚的地方,总之数下来温铩羽有满满三抽屉房本。现在想来,大约是在为当时的梦想环游世界做努力。
其中弋华道有个三层商铺开了一家漫画cd店,是堂口兄弟们平日的常驻地,戎玉怡去过几次,烟酒十六圈是基础配套氛围,戎玉怡欣赏不来,怕多去几次能肺癌而终,去过几次便怎么说也不去了。
去的那几次,通常是咯仔在一楼逗猫玩,旁边是罗马坐在红白机前玩93年版的二代《松鼠大战》,游戏主角是两只特别可爱的花栗鼠,奇奇和蒂蒂,不仅罗马喜欢,咯仔的猫98k也很喜欢,经常在罗马打机的时候扑电视机。
旁边还有几个喝酒哈哈大笑的年轻人,桌面堆了一些杂志,花花公子、阁楼、龙虎豹封面很醒目。由于色情物品太过泛滥,离岛于85年成立淫审署,在杂志出版前先行审理,后又成立了色情及不雅物品审裁处。戎玉怡常见到有学生哥和中年男人出入杂志店,鬼鬼祟祟在色情区域晃悠,出来拿着一个黑色塑料袋。
二楼不对外营业,摆了几张麻将桌,康定指定在其中搓麻。三楼是温铩羽的私人空间,不常来,只有谈事时需要避着人才会上来。
如今再来,店还开着,却冷清了许多,杵在收银台的收银员换了一张新面孔,一楼没有罗马和其他人的身影,只有咯仔抱着猫在沙发区域闷头睡觉,还有几个顾客在试读漫画和听cd。二楼不再沸反盈天、隔着楼梯都能品到乌烟瘴气。
咯仔没真睡着,听到她的声音立马睁开眼来,“阿嫂。”
咯仔年纪小,长得白白净净,越长大越安静,平时没大表情,不爱说话,大伙乐他就跟着乐,大伙说话他就听着,戎玉怡对他印象极好。
“康定呢?”
“二楼,我叫他下来。”
他放下猫起身,奶牛猫也唰地跳了下来,尾巴在戎玉怡脚边打转。戎玉怡记得这只猫叫98k,中文名叫狙,是咯仔中学捡的,彼时还是一个月大小奶猫,他父母在他念国二时赌博欠债跑路,丢下他跟年迈的爷爷,同年阿爷心梗归西,咯仔没钱读书便出来混了,这只猫一直陪在他身边。
康定很快下来,咯仔拿了两支豆奶过来,给戎玉怡一支,随后抱着猫在一边游魂躺尸。
戎玉怡也不说废话,直截了当地问:“Feather回来了?”
Feather是温铩羽的英文名,戎玉怡对外是这么叫他的,以前对内叫哥哥,后来叫死变态。
她觉得温铩羽这个名字不吉利,听着很失败,铩羽,铩羽而归,释义是指“失败或不得志而归”,近义词是大败而归,出师不利,而反义词却是锐不可当,凯旋而归。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温姨在两个儿子出生时给算过命,两个孩子命里顺风顺水,需要借‘东西’压一压这顺风顺水的命,否则顺过头了,阴阳两极,物极必反,于是温姨给取了这两个不太吉利的名字,但名字太晦气又嫌不好,梅姨提议用姓氏压一压,于是用了温姨的姓,冲一冲这名字的煞气。
戎玉怡说出
9.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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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二月中到三月中旬,离岛不太平的发生了许多事,抛开陈家内忧外患,往宏观上看,1997年对冲基金在亚洲各国和地区发起了连番狙击并获得巨大成功,使泰马等许多国家和地区几十年来积存的外汇一瞬间化为乌有,1998年迎来有史以来第一次全球性暴跌,称得上是全球性金融危机。
今开年离岛便遭国际金融炒家三度狙击,在汇市、股市和期指市场同时采取行动,利用金融期货手段,用三、六个月的期货合约买入货币然后迅速抛空,致使货币利率急升,恒生指数暴跌,从中获取暴利。
同时间,多地发生多起命案,一时人心惶惶,其中以泰生百货一尸两命最为出名,新闻报纸头条上频繁出现大事记三字样,足以在多年后被拿出来到酒桌上侃侃而谈一笔。
以上发生的种种,对不炒股、专注自己生活的小市民来说算是几天的茶余饭后,毕竟餐搵餐食餐餐淸、乞儿不留隔夜米的人在这座岛上含量高达百分之九十。
不愁吃喝衣食无忧的戎玉怡每天在学校、家、餐馆子之中三点一线,在这暗潮涌动的形势紧张中不动声色地回到正常生活轨迹。
不过戎玉怡也未能幸免,多多少少被这笼罩在离岛上空的倒霉氛围给波及到,戎玉怡将此称之为个人的不幸,是她命里带的。
前脚刚打发走不愿见到的人,后脚戎玉怡便接到了堂嫂闫梧桐的电话,对方约她周五在罗环大厦见面。
闫梧桐与戎玉怡年纪相仿,二十三岁,却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二人私底下联系不多,尤其是这不用维系亲戚关系的三年里,几乎只在逢年过节的家庭聚餐中才能见到。
戎玉怡开着凭空出现的迈巴赫来到罗环大厦,远远便瞧见闫梧桐坐在大厦门前的空地,咖啡厅的露天区域,周围塑料绿植堆砌装饰,闫梧桐一身姹紫嫣红,像丛中一枝花。
戎玉怡在室内点了一杯鸳鸯,穿过几张桌子来到室外,走近打了个招呼。
二人摘下墨镜,戎玉怡发现对方笑得勉强,且憔悴。
“怎么了,堂嫂。”
“玉怡,你要帮我。”
闫梧桐双手从桌底下摆上来,越过桌子中间的马克杯盆栽装饰,握起戎玉怡的双手。
戎玉怡不习惯有人离自己太近,更别说亲密接触,她下意识躲避,然而就像山撞雨,躲不开,她双手指尖被闫梧桐攥住,闫梧桐的手冷得吓人。
这位堂嫂,其实按关系来说是她丈夫的堂哥的妻子,戎玉怡随丈夫称呼对方为堂嫂。如今她那位丈夫在法律上已经凉的不能再凉,所以她们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显然闫梧桐不这么认为,她攥戎玉怡的手紧得就像是攥住生命最后一根稻草。
戎玉怡还没读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但生活早已对她千锤百炼,炼就她铁石心肠,戎玉怡扪心自问她与圣母玛利亚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更没有对方的圣母基因,所以她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答应帮闫梧桐的忙?
“堂嫂,你别急,有话慢慢说。”戎玉怡尽量让声音变得柔和。
“我没法不急。”闫梧桐皱紧眉头,“袁康曜欺人太甚。”
此话一出,戎玉怡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明白闫梧桐为什么要约她出来了。
生活在戏耍戎玉怡的同时,也没有放过其他人。
半个月前,袁家拥有实际控制权,全权掌握营业方针的泰生百货发生一桩命案,袁康曜的情妇一袭白裙于百货中庭三楼坠落,当场一命呜呼,鲜红的血浸染全身,犹如在人间被扼杀的天使。不久后有独家新闻报道那天系一尸两命,此事接连一周频登各大报纸杂志头版封面。
警方封锁现场三天后,百货开门迎客却门堪罗雀,袁家花大价钱和人脉请来当红明星站台代言,又做了个春季大酬宾才堪堪把事摆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消几日,第二大股东日资宣布撤股引起轩然大波,其余小股东嗅到现在跑还来得及的尾气、再等下去恐怕血本无归,因此不安地紧随其后,再看各大报纸舆论造势,离岛四大百货之一的泰生百货内部或将面临分裂危机,股价大跌,股民们纷纷趁着血亏前赶紧抛售手里的余货。
袁康曜傻眼,不明白怎么短短一月不到,泰生百货就要从离岛四大百货的名号沦落到面临破产的境地,急得焦头烂额,四处寻求帮助碰壁,袁家上上下下乱成一锅蚂蚁。
“袁家这回百分百要亡了。”闫梧桐笃定道。
戎玉怡也不知该说什么,她在金融和做生意这方面没有头脑,温铩羽常说她脑子单纯简单,此话非贬义,是说她不适合做生意,老实待在实验室里比什么都要强,那才是她的舒适区。
戎玉怡问:“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这时,服务员端着餐盘出来,打断二人的交流,闫梧桐松开戎玉怡的手。今日天出太阳,回温,戎玉怡点了一杯冻鸳鸯。鸳鸯由咖啡和奶茶按照特定比例混合而成,外表看上去像是奶咖的颜色。
服务员走后,戎玉怡端起鸳鸯,等闫梧桐出声。闫梧桐却久久没话说
10.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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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环大厦位于离岛商圈中心,高楼林立拔地起,群厦鳞次栉比地环绕其中,不同于其他街道竹架子傍身,成日施工灰尘漫天,这边城建更像是走在时尚前沿的打扮,充满磅礴未来感,让人没来由地心神向往,建筑外壳窗明几净,每日人来人往,送外卖的、白领、销售,各色各样为生活奔波的上班族。
近年流行牛仔和喇叭裤,满大街牛仔衫、牛仔裤、喇叭裤、牛仔喇叭裤,长的短的。戎玉怡端起冻鸳鸯,迎面路过几个穿中短牛仔裤的年轻人,不经意间与她对视,大方地朝她露出笑容。
其中一个女孩儿盘靓条顺,一身名牌,戎玉怡认得她身上的衣服,橱窗里卖一万二。换作是几年前,十年前?还在江州生活的自己,想都不敢想,八十年代万元户已是富豪,九十年代穿一万多上街,相当于背一套房在身上。
不过,因为这里是离岛,所以没什么稀奇的。不如她1989年从江州到离岛来,假装十六辍学在麦当劳打工,经理说出时薪十六元给她带来的冲击更震撼。
十年下来,十六元,二十六元,二百六,二千六,二万六,又能算什么呢?
1989年,她从海水里被捞出来,浑身湿漉漉,温姨将她带到东山别墅,那天艳阳高照,温折戟递给她毛巾,眉眼弯弯笑着说这是从哪里捡回来的妹妹,温铩羽在一旁用下午茶,风和日丽的白云下,他一声不吭,荡她一眼敛回眉目,像看一粒尘埃,无动于衷,看得戎玉怡难堪极了。
后来温折戟问她叫什么名,她声音小小的说自己叫玉怡,戎玉怡。那人又瞅她一眼。温折戟笑着说好巧,“他名字里也有个羽字。”
……明明读音都不一样。
她的房间所在楼层和兄弟俩不在一处,在更高一层,当天晚上睡不着,戎玉怡抱着膝盖蹲坐在窗前看月光,一偏头,那人在楼下庭院抽烟,手里有个大哥大,说着她听不懂的离岛白话,偶尔几句英文,晚风拂来,他的声音都挂着笑声,和白天的冷漠截然两幅样子。
大哥大,那是一个戎玉怡只在影视剧里见过的东西。后来温铩羽送了她一台,说是方便联系。戎玉怡不敢收,说实在的,倘若温铩羽送她房,送她车,她可以二话不说的收下,唯独大哥大不敢收。
笑话,这是个双向收费的东西,打过去哪怕人没接也要收费,她在网络上看过了,每个月话费至少一千到一千五,还是有需要才开机的费用,像温铩羽那个用法,二十四小时不关机,一个月话费起码五位数起步,这种烫手山芋她怎么敢接手?
无法,温铩羽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她上学带传呼机,不然哪天被人绑架,先奸后杀,抛尸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说话太恐怖,戎玉怡欣赏不来,尽管戎玉怡知道,他口中的这个可能性极高,因为她也是温家的一员了,但这不妨碍她讨厌温铩羽。
讨厌一个人,哪怕眼睁睁撞见他扶老奶奶过马路都会觉得他假慈悲。
比起一肚子坏水的温铩羽,大哥显得温柔多了,更具有绅士风范,风度翩翩的温折戟每天被美女姐姐环绕,成天收到情书巧克力,连带着作为‘妹妹’的她也备受照顾。
相反,没有女孩子敢轻易接近温铩羽,这人生了一副好皮囊,气场却不轨不物、谲而不正,像条奸诈的恶狐狸,人称外号瘟神。戎玉怡听过有人在背地里叫他傻鱼。比如袁康曜。
显而易见,这两人是有仇的,最早的仇具体追溯到多久以前,戎玉怡也不知道,只知道这两人互不待见。
袁康曜觉得他贱格,他觉得袁康曜小人。
“行。”戎玉怡点点头,答应了,“希望你口中的这个我的秘密,不要令我失望。”
她的语气变得不一样了,如果说之前是柔和的,是恬然的,那么现在冷静,却隐隐约约压着什么,不悦?怒火?闫梧桐抿了抿唇,知道对方该是不高兴了。但闫梧桐不后悔,她都快无路可走了,就算她把戎玉怡得罪,对方又能拿她怎么样呢?温璇不在,大温小温没了,她在温家的身份地位甚至不如温老太太养的一条狗。
戎玉怡无权无势,她手握戎玉怡的把柄,这正是她找上戎玉怡的原因。思之及此,闫梧桐简直称心如意。不过当下是求人办事,事情没办完,轻佻高傲可要不得。
闫梧桐苦笑:“玉怡,你这话说的……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会想要给自己树敌?老袁这些年变得太多了,倘若大温还在,泰生话事权不至于落到袁康曜这个死鬼手里,他狂妄自大,容不得半点质疑,实际上他屁都不是,那群日本人早就对他不满,这次藉由命案一事发挥罢了。”
这一切是因为什么?因为色!袁康曜个管不住下半身的玩意儿,外面沾花惹草彩旗飘飘便算了,只要家产最终落到自己孩子手中,由自己的亲生骨肉继承,她闫梧桐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这一切还轮得到她的孩子们吗?恐怕泰生都活不过今年吧。古人有云色字头上一把刀,果然没错,现在不就是因为袁康曜个色鬼,害得袁家每个人头上都有一把悬而未决的刀么?
咖啡杯搁置杯垫,清脆的声响。戎玉怡听得愈发无趣,说:“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听不懂。”
也不想听。温铩羽说得对,实验室是她的舒适区,坐在
11.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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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玉怡不是看不出,其实闫梧桐心中早有抉择,恐怕她在致电自己之前就已做好带着子女远走高飞的准备。
至于为何在跑路前见戎玉怡求她卜一卦,戎玉怡猜测,闫梧桐需要有一个人来推动她的念想,需要有个人来承担这份人生十字路口重要选择的责任,好让日后即便发现棋错一着、满盘皆输的这一着是在当时当刻,那么至少错的最深的人不能是她闫梧桐本人,毕竟生活如此艰难,人总不能恨自己,否则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那么她需要有个人来恨,生活才有念想。
哪怕设身处地的去理解了她的思维,戎玉怡也没法与这种做法感同身受,不过戎玉怡无所谓当这个假想敌。更何况,她有自己的打算。
任何事情不是非黑即白、非此即彼、非要斗到你死我活的。她做不到像温铩羽那样赢两次,只能退而求其次力保双赢,这对大家都好,是戎玉怡更乐意看见的结果,如无必要,戎玉怡也不想给自己树敌,算一卦小心地把闫梧桐打发,将仇恨值控制在安全范围内,不把自己的秘密暴露出去,又能暗中偷到对方一个秘密,何乐而不为呢?
“行。如果你坚持要算,我可以帮你卜一卦,但我解读出来的卦面仅供参考,你的人生你自己做主。”
心头悬着的一颗大石终于落地,闫梧桐喜上眉梢,长吁一口气,“你能理解就真的太好了,玉怡,谢谢你,真的。那我们找个地方开始吧?咦,这是?
戎玉怡顺着她的视线落到自个儿身上,没看出什么,她不知道自己颈后有一枚快要淡去的吻痕。
戎玉怡尚未出声,闫梧桐倒先感慨道:“也是,都三年了,不能真为死人守寡不是?哈哈,我家婆之前还想着要给你介绍个小开,据说家里是做暖通系统,在北京那边。她想的挺好,拿你去成人之美。不过现在看来她想法要泡汤了。”
“让她想法泡汤。”戎玉怡点点头说。
戎玉怡把对方载回撇雨街,车在楼底下停着,不安,怕哪个想不开的从十八楼跳下来,砸坏她的车,犹豫片刻还是开到地下停车场。
闫梧桐一路游神,这会儿下到停车场,视野昏黑,感官拉回来,忽然发现这辆车的内部结构很熟悉,这不是她之前在杂志上看到过的新款车吗?
“玉怡,这车是你的吗?怎么来的?”下了车,闫梧桐暗暗记住车牌号,回头笑,“你别误会,我不是问你这些,就是上个月我去汽贸问过,都说国内没有现货,所以现在很惊讶,你是怎么搞来的?能帮我弄来一台吗?”
戎玉怡沉默。好巧,她上个月也去过汽贸和代销点,皆因她在论坛上看到这台车,很是心仪。
还去过东区的4S店,这家店规模极大,去年才在本埠开业,品牌特点是整车销售(Sale)、零配件(Sparepart)、售后服务(Service)、信息反馈(Survey)等为“四位一体”为核心的汽车特许经营模式,去年在欧洲那边传来的时髦花样,结果她去问了,还不是没有。
啊,撒谎,现在不就有了吗?
戎玉怡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她干笑两声:“我说凭空出现的,你信吗?”
“讨厌。”闫梧桐也笑,娇嗔道。
既然戎玉怡不说,闫梧桐识趣地没有再问,而且她心仪这台车,却架不住现在手头紧张、不宽裕,这个月的零花钱还没到手,袁康曜说下周会给她,闫梧桐却隐隐约约觉得,不会有了,不仅这个月没有,下个月、下下个月都不会再有。
“你就住在这里啊?”
从地下停车场出来,戎玉怡走在前头快步拐进逼仄破旧老巷,握手楼间一线的天,抬头要么是阳台管道,堆积着比人生还要乱的电线,要么是衣服,奋力才能觊觎那狭窄的天。路边不时出现烂沙发、老单车,霉斑的木柜……不知路过多少铁门台阶,最终戎玉怡走进其中一扇。
迎面是楼梯,左边打开门做生意,闫梧桐张望两眼,发现是做餐饮的,不少食客在用餐,这建筑结构忒奇怪了,采光不好,人却不少,百十八道声音混在一块儿,沸反盈天。
“不是。”戎玉怡给了她答案,也懒得说为什么而来,“待会你就知道了。”
楼道里静悄悄地。闫梧桐忍住好奇心没问,亦步亦趋紧跟其后。楼道老旧,电箱半敞,里头乱七八糟的电线跑出来,瞧着不太安全。
不过闫梧桐也不是没有去过更旧的地方,凭着这楼道空气中没有异味,灰尘味,叶子味,除却一些修下水道备案开锁的小广告,也没其他见不得光的东西,便可得知这地方每天有人打扫,至少可以证明这是有法理人情在的地儿,没那么糟糕。
闫梧桐悄悄安了心,随着戎玉怡上到五楼才歇步,戎玉怡拍了拍门板。
从三楼往上数起便是住人的地方,每家每户双重子母门紧闭。
五楼这扇门区别于其他门,没有对联,没有秦琼和尉迟敬德门神,更没有倒过来的福字,在这乱世里颇有遗世独立的味道。
隔着门板,闫梧桐甚至嗅到淡淡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她开玩笑说不搞那些门神财神守在门口,连空气都是香的。
戎玉怡看了她一眼,想笑。
这时有人走近门后,低声问了一句谁。
“我。Yui.”
Yui是戎玉怡的英文名。她的本名用离岛话读出来有点拗口,于是戎玉怡去掉姓氏,再以普通话的读音取了接近玉怡的英文名,如此
12.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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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岛许多学校背后有宗教背景,尤其是历史悠久的名校,不是信天主就是信基督。戎玉怡不信鬼神,没有信仰,这注定她与一部分神校失之交臂。
后来戎玉怡才知道,原来温家两兄弟当初就读的便是宗教学校。有天采访温铩羽,温铩羽说他是大派位划分进去的,通俗来说是就近入学,被划分到所属学区内最近的学校,刚巧那是一所教会学校而已。
“每个礼拜有圣经课,查圣经、看经文,唱圣诗,听讲道,除却以外没有什么不同。”
“这么说……好像在传教,逐渐洗脑中。”戎玉怡由衷表达。
“差不多,不过学校是提供一个了解的渠道,不会强迫学生们信神。”他说,“学习是自己的,信与不信自己决定。”
圣经由许多故事组成,有人当童话,有人当寓言,当八卦,他当西洋版西游记。像温铩羽一样被划位进去、没有宗教信仰或为师资力量、为名校头衔而来的同学不在少数,他有不少同学在中五那年决志表明要成为教徒,而像他一样直到毕业仍是无神论者的亦不在少数。甚至那几年教会学校日常他脖颈佩戴母亲送的翡翠玉观音,校长见到也从没说过什么。
戎玉怡听完,久久回不过神。这次谈话,是戎玉怡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死脑筋,早知如此,她何必去上那劳什子学校。
学校财政拮据,校园设施缺乏,一栋教学楼,一个操场,被铁丝网包围,就是她的中学。学校是离岛话和英文授课,戎玉怡初来乍到跟不上,偏偏学校生活也乏味,家政课要么是炒鸡蛋、蛋炒饭,最多最多做个蛋糕,再多就是没有经费。
戎玉怡在那所学校待了两年,实验室只进过一次,老师最常说的话要么是没有这个仪器,要么是缺其中某种材料。
唯一进实验室的那一次,是化学老师说学校进了新机子,带她们去做‘铁在纯氧中剧烈燃烧,火星四射,放出大量热,生成黑色固体’的实验。
结果是两台旧机子,有些地方甚至在搬运过程中摩擦过度致使漆脱落成斑驳的锈色。设备上有一串字母刻着「MadeInWestGermany」,戎玉怡对这串字母不陌生,WestGermany,西德,去年到今年年初全校人乃至于社会新闻也在热议,柏林墙推倒,两德统一,这意味着这台机器至少是1990年之前的产品。
为了自己,戎玉怡人生第一次对温姨提出要求,以学校有人欺负自己为由而想要转学。这也不是撒谎,学校里确有小团体霸凌自己,不过是群欺软怕硬的,做过最过分的事是把她的试卷和书本扔到操场,倒水在她的课桌上,并未与她本人有过直接接触——一群小人。戎玉怡说着都觉得心虚,因为这些小伎俩还在她可抗压范围内,不至于到转学的地步。
倒是温折戟看出她的心虚,替她说话,一旁用刀叉切荷包蛋的温铩羽想起什么,笑着说:“是该转学,她们学校老师英文也太烂了,还没有我们家玛丽莎好。”
玛丽莎是温家的菲佣,她听不懂雇主说什么,但听到自己的名字,她疑惑地歪了歪头。
同年,戎玉怡转学到另一所女子中学,依然是传统学校,不过这回是名校,校服是旗袍样式,虽没有其余学校那么西化,但圣诞节舞会之类的该有还是会有。
那年戎玉怡赶上五年没有举办过的联校圣诞舞会,学校组织邀请了隔壁混校的学生进行联谊交际活动。
在这场舞会中,戎玉怡认识了毕桂玲。毕桂玲家是做香薰的,她身上亦香香的,俩人在舞会上一见如故,后续发展成好友。
这间屋子平日充当小库房使,不睡人,小房间里放了沙发床和小茶几,戎玉怡偶尔会来坐坐。她熟门熟路在沙发旁就地而坐,茶几两旁放了两个坐垫,一人一个。茶几上有两本书、一个本子和一支笔,一杯香薰蜡烛。
戎玉怡说:“还是那句,我学艺不精,只负责排卦断褂解卦,但准不准,可就说不准了。”
闫梧桐也跟着坐下,不太想开玩笑,却还是笑着道:“你越谦虚,我越觉得你可信。相反那些上来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没有可信度。”
戎玉怡手肘靠后支着沙发,若有所思问:“你就不怕我算出来你的秘密?你找王婆好歹可以花钱摆平,找我可就不一定了。”
“所以这不就是跟你秘密换秘密吗?”闫梧桐笑,“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这几年作为袁康曜的枕边人,闫梧桐听过不少秘密,袁康曜谅她不敢吃豹胆,这几年根本没想过避着她。戎玉怡这个秘密便是从袁康曜那里听来的,有照片为证,闫梧桐着实大吃一惊,怎么也想不到,戎玉怡胆子这么大。
“你要是问怕不怕,我肯定是怕的。但说实话,比起怕你,我更怕老袁。”闫梧桐付之一叹,“虽然老袁说不是他,但我真怀疑那个死在百货里的女人……”话音戛然而止。闫梧桐低下头,撩了撩耳畔的鬓发。
小房间里没窗,空有右上角一个排气风扇,偏偏毕桂玲还在屋里点了香薰,闻着应该是助眠的冷杉。
闫梧桐最早接触这些神神化化的东西还要追溯到中学时代,约同学去冰室,经过八人街天桥底下的榕树头,撞见一堆神婆打小人,她们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嘴里念着:“打你个小人头,打到你成世无出头,打你只小人眼,打到你好快眼坦坦,打你只小人手,打到你运气通通走……”
后来甚至衍生出英文版本:“Beatyourlittlehead,Yourworknevergoahead……”
再长大一点,父亲迫不及待把她送到袁家,与比她大一旬的袁康曜结为连理。
袁康曜一家迷信,不仅是袁家,整个离岛被封建迷信囊括其中,有钱人比穷人更信命,小富靠勤,大富靠命,他们认为人的大起大落是天注定的,大富大贵不在于学历、能力、见识乃至努力,主要看的是命。
古人有云‘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所谓的努力读书在命运面前不值一提,可若果再不努力读书,就什么都没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信命与认命
13.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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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小房间门被从外推开,毕桂玲端了一壶茶、两个空茶杯进来,笑着说:“慢用。”
“你想算什么?”待毕桂玲出去,捎上门,戎玉怡也不想浪费时间了。
“袁康曜的寿命。”
“忘记告诉你,寿命国运不算。”戎玉怡翻开手中的书本,慢条斯理道。不是不能算,而是——前者晦气,后者不尊重,也不会算。
闫梧桐知道这一行大大小小有自己的顾忌,寿命国运轻易不能算,她倒也不是非要算这个,闫梧桐主要是想看看袁康曜这人的财运,命都是其次的。
“财运是吧,行,八字。”
闫梧桐连忙打开包,从里取出一张红纸来递给戎玉怡。戎玉怡展开这张单行纸,纸上写着袁康曜的四柱八字,精细到出生那一分钟。
闫梧桐说:“我花好大力气才从我阿妈手中套来的,还好当年算我俩八字的时候,我妈留心记了下来。”
戎玉怡没理她,将红纸摊开,蜡烛压边,对着袁康曜的八字默默排盘。
闫梧桐喝着毕桂玲送进来的普洱茶,苦苦涩涩的,不好喝,她喝了两口便放到一旁。戎玉怡拿到红纸后便没再抬过头,左手翻书,右手攥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房间里静悄悄的,唯有排气风扇在运作,偶尔楼里传来没点轻重的动静。
如此过了几分钟,戎玉怡终于停下唰唰的笔,抬起头来喝了口茶,说:“金旺而坚,但金旺无制,可能导致固执己见,不利于聚财。袁康曜是大富大贵的命,可惜来的快,去的也快。”
闫梧桐心里一个咯噔,眉头紧皱:“这么说,泰生这次没得救了?”
“我算的不是泰生吧?”戎玉怡盯着卦象皱眉,摸了摸下巴。
“哦,对,说老袁。你直说吧,我受得住,老袁到底能不能撑过这次,以后还有没有钱吧。”闫梧桐的耐心似被架在火上烤,“当初算命的说我命里旺袁康曜,但也没说过能旺多久啊。”
“要我帮你起一卦吗?”戎玉怡抬头看她,反正费不了多少时间。
“那不用。”闫梧桐知道八字时辰给到这些人,基本等于人生透明,甭管戎玉怡算得准不准,万一准呢?
戎玉怡倒没坚持,低下头盯着卦象说:“你的八字应该是补充了袁康曜的命局。”
“什么意思?”
“他金旺无制,辛金过于旺盛,导致金多木折,需要火来克金,以及土来生金……以达到阴阳平衡。如果是你的八字补了他的命局,当初给你们算命的命理师这么说的话,倒也合理。”戎玉怡沉吟琢磨片刻,“嗯,合理。如果没你影响,这八字挺难看的。不过说这些没意思,有你是他命中注定的,所以从某种程度来看,袁康曜还挺幸运的。”
这番话听得闫梧桐狠狠一愣,前半句是听不懂,后半句是茅塞顿开、如梦初醒。她一直被禁锢在自己的八字会旺袁康曜命局的思维,怎么也想不到,原来旺不旺,竟是取决于自己怎么做!
“现阶段财运很好,这次撑过这道坎没有任何问题。将来,将来,唔……”戎玉怡声音升起又降落,故作停顿,沉吟片刻。
“将来怎么样?”闫梧桐浑然不觉自己被她故弄玄虚的语气带入了氛围,连忙追问。
“先不说那么远的,卦象显示,他下半年还有一道坎。”
“什么?”闫梧桐狠狠一震,瞪大双目对着戎玉怡,“那,那?”
“放心,能迈过去,反正人活着。”就是会有牢狱之灾。
戎玉怡把最后几个字堵在喉咙,没说出去。又补充:“这个你可千万不能提醒他,否则让你顶灾就不好了。”
闫梧桐被蒙住,连忙点头:“你放心,我不会说,既然最终能迈过这道坎,那就意味着他最终也没事嘛,我何必提醒他?”
他何止没事,他甚至相当长命。
戎玉怡笑笑,说:“将来财运平平,收入稳定,”监狱会给劳动工资,“不过显示子女宫有钱,所以也可能放权了吧。”
“那就好。”闫梧桐松一口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感谢上天保佑。”
“那我就说到这里了?我的秘密呢?是什么?”戎玉怡合上书本,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微凉。
“说得太少了吧!”闫梧桐有些不满。
“已经够多了。”戎玉怡提醒她知足,“你问的我都给你答案了。”
“行吧。”闫梧桐撇了撇嘴角道,“我其实挺好奇的,你动刹车片之前,有算过你会把大温也害死吗?有算过你谋害人命的时候,会有人在你的背后拍下你的行为吗?”
……
闫梧桐以为她是害怕恐惧说不出话,连忙道:“我也不想把关系弄得那么僵,你放心,玉怡,我绝对不对外说,只要你也守口如瓶,对今天的事情保密。”
戎玉怡却笑了。她靠着身后沙发,对着漆黑的天花板笑了一声,
14.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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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次便是船屋。那天说来也巧,是闫梧桐二十三岁生日。袁康曜在金钟大酒店为妻子设宴,戎玉怡收到邀约,一身旗袍出席,并在宴会上见到二人年幼的孩子。
袁康曜是大富大贵之命,他的人生,他的命运,注定潮起潮落又潮起,上半年便是他的起——这是戎玉怡凭着卦象解读出来的,也是这么对闫梧桐说的,尽管说了一半藏了一半,但戎玉怡也说了,她不保准和真,所以闫梧桐信不信,是闫梧桐的事,就像猴子捞月是猴子的事。
闫梧桐信了,她没法不信,不信的风险代价很大,她赌不起。
那天,回去的路上要过桥,前方追尾,堵得水泄不通,闫梧桐在车上想得很清楚,她决定这次要与袁康曜共进退。回到家宅,闫梧桐便把新买来的香薰搁到仓库积灰,浴缸倒满牛奶,出浴后穿上情趣内衣,点燃自己常用的香氛蜡烛助兴,她知道袁康曜不爱她,但没有男人不爱年轻的身体、放荡性感的女人。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
已过头三个月,袁康曜动作依然谨慎小心。这不是他第一次操弄怀孕的女人,但这毕竟是自己的妻子,他没有忘记算命说的,这是旺自己的女人,袁康曜比谁都怕她死了,更别说是死在自己的床上。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把闫梧桐供在祠堂吃好喝好,长命百岁。偏偏他受不了妻子大着肚子的诱惑,两眼放出邪火,骂着这个婊子女人,边□□边死死盯着圆鼓鼓的肚子。
事后,袁康曜想起母亲说的,近日晦气事太多,是时候冲冲喜。冲喜,拿什么冲?当然是闫梧桐肚子里的孩子。
于是有了今天。
二十三岁,两个孩子的妈,如今肚子里居然又怀了一个,宴上宣布喜讯,将在六个月后新增一名新成员。
所有人在堆笑祝福,戎玉怡也不例外。她知道闫梧桐怀有身孕,但她得装作不知道。
戎玉怡送的是篆香一盒,据闻打香篆可以减压和放松心情。不过到底是一种香料,也不知宜不宜孕妇所用,戎玉怡扶额:“我真是不应该。”
“这有什么?”闫梧桐乐呵接过,辩不出戎玉怡这愧疚含量有多高,也不在意,“怪我没事先说,生完再用也是一样的。咦,居然是陆家的吗?”
闫梧桐一家信佛,礼物是正中下怀。
“是啊。”戎玉怡点点头,笑道,“纹样是佛教六字真言,还有福、禄、寿、喜和梅花字样。”
“还是你有心,玉怡。”闫梧桐笑着说,“陆家的篆香本就难买,像这种特订一年接不了几单更是上山捉蟹,难。我很欢喜。”
“你喜欢就好。”
不知道袁康曜私底下具体做了什么,反正表面上一轮法事过后,泰生百货重新开业,每日都有不同面孔的演员明星、知名人士去泰生购物一事,通过电台传播到离岛每个角落,粉丝们跟发了疯似的每日在附近蹲点,想要偶遇自己的偶像拿到合照签名,一时间泰生百货的日流量碾压另外三大百货。从前一尸两命血案仿佛从未发生过,袁康曜回到从前日进斗金的日子,行情大涨。
雨无情,稀里哗啦地下,铺天盖地的,即要打在人身上,打的人无路可逃,又要掩盖人的哀嚎。
雨一过,天晴,天空如被洗过一般明亮,又是新的充满希望的一天。
席间高谈阔论的,互相恭维的,逢场作戏的,吹得天花乱坠。旁边两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提到,花堂银行大楼月前竣工,据传下个月招标,最迟今年年底开业。
花堂银行大楼,这几个字相当耳熟,戎玉怡觉得自己是否在哪里听过,可又着实想不起来,有如一个黑雾谜团环绕着她。
那天十六号,相传每个月月亮最圆的日子。戎玉怡怀揣疑云踏出金钟大酒店,没等她从脑海里搜刮出一星半点关于花堂银行的讯息,迎面而来一家三口流浪之家,乞钱未果,眼睁睁看她被五花大绑塞进车中。
丝巾和眼罩夺取戎玉怡的所有视野,听觉却异常清晰,她听到自己冷静地问那人是谁,然而车里安静极了,根本没有人回答她。
戎玉怡恨死了,换着花样骂对方祖宗十八代,骂到最后喉咙嘶哑,被塞进一枚安眠药,她不吞,那人也不把事情做绝,胶带封住嘴巴,药丸随着口水稀释。
不知过了多久,药效上来,戎玉怡昏昏沉沉睡了一觉,再醒来,感官摇摇晃晃,戎玉怡立即意识到自己在船上,就是不知到底是在湖面的船上,还是大海的船上……
戎玉怡憋得好辛苦,男人居然没有捆她的双手,亦没再给她戴上口球,戎玉怡被顶两下便泄出惊呼,只能自己捂着口鼻,怕浪.叫肆无忌惮再跑出来,压过船身的浪.叫。
但这些她绝无可能对心理医生说,太羞耻了,于是戎玉怡支支吾吾半天,也只能说出三年前死去的丈夫自今年开年来便频繁
15.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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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佛祖保佑,那种置身于虚实交错的幻境居然真的消停了一段时间。手头项目告一段落后,教授组织聚餐,地点定在一家路边阶梯上的铁皮屋,铁皮锈迹斑斑,顶全靠铁柱当承重,瞧着岌岌可危,环境两面漏风,足以可见台风天会变水帘洞。不过师母说这家咖喱不错。
戎玉怡对咖喱一向不排斥,今天却不知怎的感觉空气中的咖喱味太冲,冲上脑子晕晕的,脸色也不怎么好了,只点一份虾仁叉烧滑蛋双拼饭敷衍胃部。
一旁书良朋见她颓颓地,提不起精神来,自顾到隔壁甜品店买了几份甜品回来,让大家分着吃。师母见了便开始变着法子夸书良朋细心,懂得照顾人。
书良朋对戎玉怡的心意在整个研究院都不是秘密,师母这么说了,其他人接话也不是,沉默也不是,左右为难。
最后还是实验室里年纪比较大的师姐出来解围,“哎呀,师母,现在市面流行的就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啊,太会照顾人也不行哒!虽然平平淡淡才是真,但是生活是需要刺激的,就得真真假假掺和在一起,这才是生活的真理啊。”
实验室关系融洽,师妹下不来台,师姐出来解围,其他学弟学妹见状赶紧附和。
“就是,哈哈。”
“师姐你完全说出了我的心声!”
师母却不同意:“你们一看就是年纪轻,不懂生活,什么刺激不刺激,真真假假的,有句话叫做万事两难全,命运是不可控的,你想求刺激,要真真假假,弊就弊在生活多数只会给你假,什么真真假假又真真,混在一起全是泡沫假象罢了,冬冬啊,你要是这种想法找男人,迟早要吃亏哒啊!”
教授笑了,握住妻子的手,笑说:“收收,乡音都出来了。好啦,现在这么多声气没用的,一个个那么年轻有为,正是向往大世界离经叛道的时候,不会听的,你看我们旧时,我当年为人也不怎么样,称不上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你爸妈也不乐意你跟我走,你还不是一意孤行跟我到离岛?我看啊,等她们四处碰壁,就会一个个回来抱着你哭,届时你再说也不迟。”
“那是他们不了解你,还想让我嫁给五十岁三婚老头,十八嫁五十老头,多造孽。”师母有点生气,哼一声。
尽管上餐前气氛不佳,但席间一桌美食呈上来,飘香吹散众人的不快。
明天就是清明节,散席后教授师母要去庙街买纸钱,实验室里有些师兄姐想趁着这次项目告一段落,向教授多批了两天假动身启程回祖籍地祭拜扫墓。书良朋尾随在她身后,想要送她回家。婉拒书良朋的好意,忽略对方脸上的失落后,戎玉怡独自一人搭上电车。
天际乌云憔色未歇,乘坐两站后戎玉怡换乘下了月台,迎面便是一个艺术家手握小提琴拉着德彪西的月光。她驻足停留欣赏片刻,又想起温铩羽,这人的祭日也快要到了,四月末。思之及此,戎玉怡转乘去了弋华道。
刚才只吃了一人份的虾仁叉烧滑蛋双拼饭,根本不够她填饱肚子,戎玉怡下了电车,在路边买了一根热滋滋的烤肠和几个鸡蛋仔,散步一样慢悠悠朝门店走去。
门口有人在烧纸,戎玉怡走近一瞧,是康定和阿猫阿狗,康定站着双手抱肩,阿猫蹲着在铜盆旁边,手里拿着小棍划拉盆里的纸灰,阿狗给他递折好的黄纸船。
“阿嫂。”阿猫阿狗叫人。
“玉怡,你怎么来了?”
戎玉怡朝几人点点头,把几份鸡蛋仔分给康定,自己留一份,恬静地说:“来买碟。你们怎么在这里烧纸?”几份鸡蛋仔给出去,她朝着门店望去,忽然发现店里挤满了人,人头攒动,乌泱泱地清一色黑,有点尴尬,不知该不该把鸡蛋仔拿回来,“今天这么多人?清仓大酬宾?”
“说什么呢,清什么仓?清明!”康定笑,“这不是就快清明,我寻思明天大伙要各回各家扫墓去,就组织带着兄弟们今天集体给羽哥上香,让羽哥多保佑保佑店里生意、大伙安危。而且给羽哥烧钱嘛,这日子不嫌多,有它几天我烧足几天,要不是街道办叔婆们不允许,我恨不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烧。”
“就是。”阿猫应声。
“哦。”戎玉怡咬了一口烤肠,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以往没在清明节期间来过门店,给温铩羽祭拜会选在祭日当天去墓地,而不是来这里,不知道原来除了康定、还有一大批人对温铩羽感情如此深厚。
16.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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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记忆以来,戎玉怡便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她打小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在一个依山傍水的村子里,有些落后,但鸟语花香。每年倒是能收到父母从离岛寄回来的信和相片,以及雷打不动的每个月三百块钱。
1986年,戎玉怡十岁那年,村长带着据说是市里来的领导挨门逐户走访,大领导手拿政-府文件和红章,说这一带要修建水库,这一片村子大队必须全员搬走,一户不留。
领导给出几条方案供村民们选择,很多人包括爷奶选择了第二条,带着十万背井离乡,到县城去投靠小儿子。
那时戎玉怡还不明白为何要修建水库,更不知道搬走意味着什么,直到后来长大才明白,这一搬,竟永远也回不去了。那座生活了十年的房子,不久后便被大水盖过,淹没在几十米的水底下,成了一条水下古村。
戎玉怡随着爷爷奶奶进城和叔叔婶婶堂哥一起生活,县城不大,但天地很大,戎玉怡的生活霎时从玩泥巴、捉鱼儿、小腿肚被水蛭吸血、弹玻璃珠、跳房子……变成在小书店里看书,看张爱玲,看鲁迅,看茅盾、巴金、萧红、王祯和等,再看外国文学《呼啸山庄》、《战争与和平》、《童年》、《百年孤独》……大都看不懂,且看得磕磕绊绊,一边看一边查字典,这个字读什么,那个字读什么,一个暑假过去,她成了班上认字最多的小学生。
邻居从农户变裁缝,戎玉怡没对任何人说过,她很羡慕隔壁家跟她同龄的小孩。从乡下搬到县城,除了生活范围扩大、新奇东西变多,戎玉怡的衣柜依然没变化,依旧是样式和颜色都很单调的化纤粗棉,隔壁家小孩却每天穿着母亲亲手缝制设计的裙子,颜色鲜艳漂亮,布料柔软,像极了影视剧里有钱人家的小姐。
反观自己,几件洗到发白卷边掉线的旧衣裤子反反复复来回搭配。戎玉怡倒不觉得自己可怜,因她在书中世界见过更可怜的人,她对自己的生活现状感觉良好,虽然称不上安逸巴适,却也不到叫苦连天的地步。不过到底也只是个十岁小孩儿,看到婶婶给堂弟买新衣新鞋时也不免得会黯然失落。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县城的校园生活比她想象中要残暴许多,被当众脱衣服殴打的同学上周已办理退学手续,发动暴力的学生们却安然无事。外省来的老师带有浓重乡音,课上频繁被底下笑声打断,偏偏该名老师也是刺头,见学生不服从管教,进一步升级为肢体斗争。
回到家,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家里也不例外,喝醉酒后暴戾恣睢的叔叔,一起被打的命、却在次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婶婶,市侩的奶奶,重男轻女的爷爷,以及近墨者黑、仗着有四个老人撑腰而飞扬跋扈的堂弟也不是什么好人。
奶奶身体愈发不好,某天早上送亲孙子上学在楼道里摔了一跤,便再也起不来了,每日床上以泪洗脸。
某天,戎玉怡路过叔婶房间,听到他们在讨论自己的学费,最后他们认为侄女退学既能省下一笔开支,又能顶替奶奶的角色——接送堂弟上下学、煮饭做家务,还能照顾卧病在床的奶奶,一箭三雕,简直两全其美。
1989年,在江州小县城生活快三年,苦于怎么挣学费的戎玉怡忽然收到一封来自离岛的信,寄信人是洪力敏,她的亲生母亲。
关于这对父母,戎玉怡对他们了解甚少,只知道女人叫洪力敏,男人叫戎明杰。
信上说,他们在离岛安好,收到江州的噩耗很悲伤云云,还提到希望接小女到离岛读书,减少弟和弟媳的压力。
最后对戎玉怡说,离岛的学校有多么的好,妈妈做保姆的主人家里的女儿刚清理出来两箱不要的漂亮小裙子正等待着她的到来。
戎玉怡一年到头不见得有一件新衣服,信里的妈妈却说有两箱漂亮的小裙子正在等待着她。
尽管这是她人不要的,却是她梦寐以求的。
这封信到来的时机正正好掐在在她对县城生活感到唾弃的时候,噩梦一般的寄人篱下和校园生活两面夹击,驱使着戎玉怡对远方的离岛生活无限憧憬。
离岛,听说那是一座大都市,是七八十年代所有人的梦中城,是可以实现梦想的地方,离梦想最近的地方。
戎玉怡
17.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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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力敏每次上门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钱。理由倒是颇多,在离岛这种寸土寸金的大都市生活压力很大,租房要钱,交通要钱,柴米油盐酱醋茶要钱,弟弟读书也要钱,撇雨街租金比其他区其他街道要昂贵,就算租最便宜的四平方米板间房,一个月也要二三百块,更别提一居室,两居室。
戎玉怡不知道要钱是她的主意,还是戎明杰的主意,她在法律上已经不是这俩人的女儿,不给钱,法律也没法制裁她。但戎玉怡还是给了,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因为喝醉酒的戎明杰也不是什么好人,尤其他那只手,没了两根手指头的手,戎玉怡看见他便胆生寒。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戎玉怡迁思回虑,花一大笔钱买断这对夫妻日后消失在她面前这件事,不现实,戎玉怡选择来一次给几百块,她现在只希望洪力敏能降低上门找她的次数,否则戎玉怡考虑接下来是否要搬家。
关上门,戎玉怡站在玄关揉了揉眉心才回到卧室换上舒适的家居服,一根长烟放在嘴里咬着,却找不到打火机的踪影。
戎玉怡回到客厅沙发处寻找打火机,在松软的地毯蹲下正要打开桌下抽屉时,她抬起头,忽然发现桌上的手表不见了。
戎玉怡面不改色做着本就在大脑里设定好的程序,拉开了桌下的抽屉,各种各样的打火机样式堆放在里头,戎玉怡取出一枚古铜打火机,单手点了烟,一手翻桌面的物什,看看还有什么东西被小贼偷了。
然而小贼眼光独到,知道什么东西有价值,昂贵,且不会被懒惰的她追回,不过小贼怎么也没料到,她屋子里有监控。
上次被人入室强.奸后装的。
回查监控,发现也就那枚手表不见了,卡西欧94年的Baby-G,温铩羽送她的生日礼物,还在表带刻了字母RYY。
不见就不见了吧。戎玉怡关掉监控,准备洗漱睡觉。
或许是白天有点儿焦虑,这天晚上戎玉怡睡得并不踏实,一晚上醒好几次,接二连三做了好几个关于温铩羽的梦。
偏偏这些梦真实含量颇高,只加入了不到百分之十的毫无逻辑,睡到最后有点儿惛沉,心性昏沉暗塞,分不清到底是醒着,有意识操控梦,还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第一次和那人上床,很疼,太疼了,疼到大腿嫩肉剧烈痉挛,疼到出一身汗,那人却很有闲心地欣赏片刻她因疼痛而控制不住颤抖抽动的肩胛骨,然后退了出来。混乱中戎玉怡抓住他的手,张开齿关狠狠咬了一口,边咬边撕扯,仿佛凶狠的野兽那样撕咬自己的食物。
偏偏这人还在刺激她,让她用力一点,怎么像吃烧鸡翼一样。戎玉怡忿忿地看他,松开牙关推开他的手,呸呸两声把嘴里的血吐出来,觉得口腔里属于他的血很恶心,但如果真让她撕咬下来一块人肉,她能把隔夜饭全吐出来。
她还是善良,太有人性,这样不行,这么善良,她怎么在社会上混?戎玉怡一边抓着床单,一边抓狂,下面流出来的血被舔了个干净,舔到最后戎玉怡面红耳赤,抓着他的头发,手软绵绵的绵薄无力,分不清脑子的指令到底是推还是要摁得更深一点。
短暂地休息,他跪坐在床上,垂眼咬着烟点火,额前发一捋往后,戎玉怡浑身打蔫儿,没精打采地注视他的鼻尖,那里蹭上自己流出来的水和血。
床单上也印着斑驳的血,很多,一大片,事已至此她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可能都有?汇成一片,但也可能全是温铩羽的,因为她的刚流出来就被人舔掉了。
台灯罩着两人,晕晕的,光描着他咬烟点火的样子,戎玉怡沉默着不说话,觉得他好恶心,又觉得光描着他好迷人。
温铩羽的眼睛非常好看,是全身上下最好看的部位,好看到只要他定定看过来,哪怕不做任何表情,被看的人都想要溺死在眼神中,戎玉怡没见过这么令人心动的眼睛,仿佛开了魅惑,摄人心魄。
烟雾飘渺,模糊他的轮廓,厌恶和沉迷在体内矛盾地斗争,最终厌恶战胜,戎玉怡屈起腿恨恨踩他脸上去,却被温铩羽轻轻锁住脚腕,顺势亲了亲她的脚踝。烟蒂喂到她嘴里,空出手来把她拉到贴近的胯。
烟头向上,戎玉怡怕随着晃动灰要掉进自己的眼,忙不迭将烟拿开,那里又被凿开潜入,戎玉怡被把着腿从枕头上拉下来,烟灰刹那落在铺散开的黑发上。
余光中,温铩羽的手臂还在流着血,鲜红的液体隔着表皮滑过他绿色的青筋,一路蜿蜒而下,流到自己白皙的小腿、大腿、倒流回到腿心。
不知顶到哪里,戎玉怡薄薄的背拱起,她仰着天鹅颈,上面的枕头啪嗒落下来遮在眼睛上,戎玉怡条件反射闭眼,视野被剥夺,她进入了黑色世界,只听得两道声音在交缠,回荡,像夏日稀碎的雨,闷太久,淅淅沥沥。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刻多美,失神地张着嘴巴,鼻尖冒出细微的汗,抵着上面的枕头,扦着烟的右手亦在微微颤抖。
鸦叫有风,鹊叫有雨。画面一转,他们在公海的轮船上,天公不作美,大风大浪推着十几万吨游轮于海中荡荡悠悠。戎玉怡一身白金暗纹旗袍
18.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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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六月离岛雨季,断断续续下半月雨,今日难得迎来雾蒙蒙的晴天。戎玉怡到金钟打包两份山珍与海味,特地避开可能会碰到其他人的白天,晚上十点钟驱车到长乐圣地华人坟场。
长乐圣地华人坟场是离岛开埠初期建立的坟场,原是咖啡豆种植园,后温家买下改为自家坟场。
1850年举行了迁墓仪式,祠堂列宗列祖全数安葬在此,除去那些小型墓园,所谓的‘风水宝地’留给自家人,其余位置只接收华人,不收洋人。
初初听闻,戎玉怡很惊讶,墓地也分国界?
“墓地不分,洋鬼子分啊。”
温铩羽一贯爱笑着说话,他样子长得周正,可不知为何莫名的邪,气场阴森森地,假笑时邪气聚得更浓,声音轻轻地也让人发怵:“早年坟场用地供应紧张,离岛遍地天主教基督教坟场,这些坟场一概不接收华人。”
早年坟场用地供应紧张。
仅仅十个字,声音淡淡,却让戎玉怡毛骨悚然,寒气上行。
坟场内安葬不少望族先人名人,设有土葬墓地、金塔地和骨灰龛位,如今快一百五十年过去,这座坟场灰楼都建了两栋大厦,也就是所谓的灵灰阁。
为响应环保,前几年坟场还推出了“环保区”的新规划概念,于“环保区”的龛位墓地设施范围内禁止点燃香烛及化宝。
四年前,大哥落实的扶手电梯及行人通道系统也在去年投入运作。戎玉怡提着竹木结构的食盒,右手抱两束花、一瓶红酒,来到西南角一处陷入诡异寂静的小型墓园。
骨冷风高月影长,这条路她独自一人在月下走过很多回,今天却莫名有一种被监视的怪异感。
戎玉怡今天穿了一身平裁旗袍,原本送来是紧紧包裹住腰臀的尺寸,戎玉怡仔细量了尺码,发现是自己长胖了,尤其是前腰节与胸部的数据对不上号,只能让人上门重新量身,并退回旗袍,裁缝三天后返回来的版型是在基础上小开侧缝到膝盖,并将胸部与腰臀及裙摆部位放宽松,如此她走起来不设限制,且走得摇曳生姿。
旗袍这玩意儿如今已不时兴,世纪初靠这手艺吃香喝辣的大家逐渐落寞,能流传至今的多是背靠大世家,温家是包年大客户,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她只是温家的一个遗孀。
大温小温去世,温家放了话,俩兄弟生前最疼玉怡,家里的玉店金铺,戎玉怡想要什么就拿去。
面子话。戎玉怡听完直发笑,她虽心眼子不多,比不过这些人,却也没蠢到地底的地步,自然不把话当真,太阳底下无新事,这个世界地动会吃人,人吃人血馒头更不是新鲜事。
黑血藤枝枝蔓蔓争相攀附、缠绕而上,划地为园。墓园里无声无息,还空着许多位置,目前只有温折戟和温铩羽兄弟二人安葬此处,两处墓碑间隔三米,一圈黑色羽毛雕塑将温铩羽的墓碑包裹其中。
戎玉怡先来到大哥坟前,大哥人缘好,坟前堆满白色黄色的花束。反观温铩羽这边冷清多了,只有一两束白花,或许是专程来看大哥,顺路给他捎一束,可见此人人缘多么一般。
戎玉怡将手里食盒与酒依次放下才默默蹲下来,旗袍绷紧着戎玉怡的身躯,她艰难地将红玫瑰花束放到温铩羽坟前。
黑气漫空,月亮躲在厚厚云层后,大地一片灰暗,戎玉怡借着黄迹斑驳的路灯,在碑前铺展开露营垫,原地坐下。墓地朝七晚五有人打扫,倒也不脏,戎玉怡只是不想硌屁股。
漫山路灯,灯影横斜,戎玉怡并不感到害怕,人比鬼更可怕。戎玉怡打开食盒,将仍带热气的芝士焗龙虾取出放在墓前,这是温铩羽生前较为喜欢的食物之一。想了想,又从食盒里取出保温桶和碗,保温桶里盛有五指毛桃鸡汤,行气祛湿,给地底下的丈夫去去阴
19. 第十九章
《杀死羽毛/Kill Feather》全本免费阅读
后半夜回到家,戎玉怡浑身疲惫,大脑皮层却很清醒,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爬起来倒杯水,复盘这一晚的经过。
温铩羽不知从哪里来,薄款西装叠穿,外黑内白,内里西装戗驳领压着外头的黑西装,最里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低领短袖,露出光洁如瓷的锁骨。
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影影绰绰的想法被落实,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戎玉怡还是久久回不过神,一方面是接受不了他居然真的还活着,一方面是藏在心底的恐惧细细密密渗出来,她害怕,大脑宕机几秒钟,戎玉怡只恨不得自己是得精神分裂,这才是这起荒唐事件的最优解。
她久久不说话,引来那人笑问:“怎么不说话,撞鬼了?”
可不是就是撞鬼了么?
戎玉怡幽幽地看他,依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视线下坠到他的坟墓,墓碑上写着他的名字,溫鎩羽。
戎玉怡发誓,她已经三年没把眼睛睁过这么大了。她想问,你不是死了吗?可对着当事人,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除了沉默,就是尴尬,戎玉怡觉得无话可说,偏偏他没话找话,突然发问:地上的祭品是不是给他准备的。
戎玉怡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好像说是不对,不是也不对,她本着是为上坟准备的,为的是祭拜死人,他九泉之下吃好喝好,但他现在是死人吗?
说是的话,会不会有那么一点不吉利?不是的话,她都坐在坟前了,那么显而易见的事……
无声片刻,戎玉怡吸吸鼻子,还是有点害怕。她想走,宕机的脑子慢慢开始运转,想要找一个合理的告别理由。
没曾想天助她也,鸦雀无声的墓地忽然传来一阵“嘟嘟嘟”不带任何旋律的手机铃声。
温铩羽手机响了。他拿出来,掐掉。戎玉怡低下头,趁着这空当收拾地上的东西,食盒里还有一份祭品,是给大哥的,原本准备这边坐一会儿,再去大哥坟前坐坐,没想到温铩羽来了。
“玉怡。”他忽然叫她。
戎玉怡有种不祥的预感,实际上这种即将倒霉的预感从她踏入墓地后便一直阴魂不散。她手一顿,抬头看他,感觉他语气中捎带着些许幽怨,像鬼一样。
“看到我没死,你很失望?”手机又响了,他再次掐掉。
当然啊!
“怎么会……”戎玉怡露出矍然的眼神,抿了抿唇,终于出声,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有些少震惊。”还有一点不愿接受现实。
戎玉怡惝恍地端起食盒中另一份祭品,仍有余温,起身来到大哥坟前。她知道这些东西最终会被墓地清洁人员收走,这一晚很可能是被墓园里的小动物吃掉,比如野猫、野鼠、野鸟,但戎玉怡每次来还是会意思意思带两份食物,时间越久,她对大哥的愧疚越多。
跪下,上香祭拜的动作一气呵成,不知做过多少遍,这三年她来过不少次,次次白天,唯独祭日这天是晚上。
月光下,温铩羽站直身姿,却低着头,眼睑微垂,乍一看以为是墓地里没有生命力的枯树。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脖子上的白色文身,在黑夜里月光下熠熠生辉,神圣,不可侵犯,多片羽毛组成层层叠叠的羽翼间,镶嵌一把枪,枪口的角度瞄准他的太阳穴。他转过身来的刹那,戎玉怡看得太入神,以为那把枪调整角度对准自己。果然人不能做亏心事,戎玉怡惊跇,趔趄后退两步,险些没站稳。
手机又响了,一连打来三次,戎玉怡都替对面那人着急。他本人却对铃声置若罔闻,只是盯着她,盵得她心底发毛,戎玉怡不得不出声:“你还是接吧。”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欢迎我。”温铩羽从西装夹层摸出手机,手机早已不是大哥大,变成小巧的机身。
通话再次被掐掉了。戎玉怡感到很遗憾,她原本想趁他打电话的间隙趁机溜走。
“我没有。”戎玉怡否认。否认完了,戎玉怡又开始沉思。凭着过去他们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她不欢迎温铩羽的到来才符合人性正常思维逻辑——但多少有点儿不符合人的生存之道。
“接。”通话再一次响起的时候,戎玉怡抢在他掐断通话前出声,“不接我就走了。”
温铩羽看她一眼,眼底似乎有笑,没有露在脸上。戎玉怡没有错过他这一眼的揶揄,仿佛在说这才是玉怡,刚才那个好声好气的是什么?他真不习惯。
温铩羽拿出一副耳机戴上,言简意赅道:“忙,说正事。”
戎玉怡觉得这副耳机有点眼熟,绞尽脑汁想了想,想起不久前曾在论坛里看到过图片和介绍,这是蓝牙耳机,高科技,未上市,不过已有宣传片。论坛科普板块一位大佬搬运外网英文介绍说现阶段存在技术问题,只能用来连接手机通话,无法听音乐。戎玉怡当时觉得有点鸡肋,感到失望,不过很快又安慰自己,任何事从0到1这一步才是最难的,这款耳机一经上市便是世界上第一款蓝牙耳机,那么即能手机通话又能听音乐的蓝牙耳机还会远吗?但科普大佬在底下回复说今年上市无望,等明年吧。
没成想温铩羽却用上了,已经上市了吗?她怎么不知道?
戎玉怡走不了,只能杵在原地,发散思维,为待会如何脱身而绞尽脑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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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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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玉怡躺在客厅沙发上,双目无神盯着天花板瞧。
那支红酒,温铩羽喝了一半,她也喝了一半。
然后就这样了。
不至于断片,可情绪放大后人会做什么,就很难说了。温铩羽拿起那只大龙虾,足有他手臂长。已死翘翘不可能返生却依然嚣张气势的龙虾头被咔咔两下拽下来,溅了一滴汤汁到戎玉怡手背上。这是她特地选的澳龙,三斤多重,酒楼加工费出炉一千五百多,光从外表便能看得出来,这条澳龙着实饱满,鲜嫩多汁。戎玉怡低头注视那一点汤汁,鬼使神差低头舔掉了。
两人分食了这条龙虾,吃着不过瘾,连带着大哥那份佛跳墙也充当了下酒菜。吃到最后,戎玉怡意犹未尽,后悔没带两碗白米饭过来。
她这么说的时候,把温铩羽逗乐了,笑得胸腔肩膀发颤,龙虾头与龙虾尾重新接驳,少了中间一段,形状怪异。
温铩羽端起这盘瓷白长盘走出榉树外,锁骨上面蓄了一小撮昏黄的光,绕过中间的塔柏灌木,将祭品放到大哥坟前。
“反正你也吃不到,不要浪费。”他说。
……过分。戎玉怡扶着黑色雕塑羽毛站起身时,听到这句,嘟囔道。
“你不拜拜?”戎玉怡走到他旁边。她喝了大半瓶红酒,到微醺阶段,脸红红的,身体也热。
温铩羽身摆得正,眼珠子却滑到左边瞅她,觉得她真是可爱得紧。
“拜啊。”
他说着,拉一把西裤就要单膝下跪。旁边递来一条方帕,侧目抬她一眼,戎玉怡来到他身侧,旗袍紧贴她身体的曲线,细腻的山水纹在布料上展开,像是在叙述一个波澜壮阔又不能为人知的故事。
旗袍做工很好,远远瞧着像丝缎瀑布,从香肩倾泻至脚踝,在月光下流淌着熠熠光辉,近了,腰臀线条被黑夜勾描的格外清晰,无端让人想入非非。
戎玉怡被他看得耳朵腾地红了起来,退后两步,走至他背后盲区,温铩羽这才重新面向大哥的坟墓。指间的佳肴汤汁被方帕一一揩去。
在他闭眼的这半分钟里,戎玉怡亦看向大哥的墓碑,看着看着眼睫下垂,眼眸落到右下角,落到温铩羽身上。
回忆太过痛苦,很多事情戎玉怡已经刻意不去记得,她尽量让自己过得麻木,可戎玉怡不记得二哥与大哥之间关系如此表面?
他睁眼起身,双手合掌,方帕夹在合十礼中很不走心的样子,两秒便放下,仅限半分钟的温情,很快毫不留恋起身。
还是说大哥没死?戎玉怡有点困了,歪歪脑袋,打起精神。不确定,现在信息过于不对等。其实仔细想想,她应该生气才对,刚新婚便成寡妇,勤勤恳恳给丈夫上坟三年,结果这货没死,还玩起失踪,昧地瞒天,复活后夜不归宿也就罢了,连外人都有他的联系方式,她却只能干等着对方找上门。
……还是太心虚了,人真的不能做亏心事,做贼心虚冲昏了她的头脑。
后来。戎玉怡抓了抓头发,叹口气。后来,情绪被放大化,气上头得也快,戎玉怡转身就要走,预料之中走不了。
这一幕似乎刚才就上演过,不同的是这次没站稳,脚下打了个趔趄,身体软软地撞进后面的人怀里。她脸色瞬间不好了,偏偏这人眼睑微垂,侧头来忖量她的神情,声音低低地问她是不是生气了。或许是喝了酒,他声音很和平时听起来有些不太一样,酒一样醇厚的声音穿过鼓膜,连带着心也怦怦跳。
戎玉怡也不知道这人为何总是很轻易就能觉察出来她的情绪,或许也不止是她一个人吧,表面瞧着不像心思细腻的人,实则很会察言观色揣测人心,这一点骗了不少人。
“谁生气了?”戎玉怡转过身来推他,迟来的愤怒指控他,“你不是死了吗?回来做什?骗人很好玩是吧,那你满意了,骗过所有人。”
其实推开了,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微醺状态下戎玉怡的身体飘飘然地,险些又没站稳,被他捞了一把。
“现在是生气了。”他声音语气还是那样轻,带着一点笃定。
全身被另一个人的温度所覆盖,这种感觉不亚于把她往架子上低烘慢烤,戎玉怡感觉腿要软了,是太热了不耐受,还有这具身体食髓知味,很轻易就会被勾起欲望。戎玉怡尝试推开他的桎梏,无果。边推边嘟嘟囔囔:“变态,放开我。”
“都骂变态了,难道变态会听你话?”
戎玉怡被噎了一下,“那你放开我,我叫你一声绅士可以吗?”
结果得到红牌警告:“再乱动就当你是在邀请我了。”
“你敢。”戎玉怡瞪他。
“我是那种□□你还会问你一声能不能的人吗?”
他的确不是。真忒没素质。戎玉怡暗骂。
“你现在到底是人是鬼?还有之前的事,你也太乱来了吧。”
“你知不知道我很害怕?”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声音愈发委屈,戎玉怡越想越难受,觉得现在哭有点太丢人了,可又忍不住,推又推不开,戎玉怡只能抱住他,将头埋他颈窝里,两行泪滑了下来。
“你……”
起先温铩羽只渐渐听到她吸气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觉得有眼泪滑在锁骨窝。<
21.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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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大哥是那么不小心的人吗?戎玉怡仰头喝完杯子里的水,起身重新倒一杯,准备回房间睡觉时,客厅的电话响了。
她愣了一下,过去拿起话筒。
“还没睡?”隔着电话线,他的声音像挂了电,磁得不像话。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被你吵醒的。”戎玉怡站在沙发旁,盯着毛茸茸的地毯,边喝水边慢吞吞地说,声音也闷闷的。
“我在楼下。”似乎是为了证明,楼下传来一道喇叭车鸣。
戎玉怡吓一跳,“别按……”
大晚上的。
“嗯。”他笑了笑。
想来是自己一直没关灯,所以知道她没睡。戎玉怡放下水杯,贴着无线电话来到小阳台边往下看,果然看到温铩羽的车,还看到他人靠在边上抽烟。阳台很小,挂了几件衣服长裙,戎玉怡躲在裙子后,在他抬头的瞬间蹲下来。
“你怎么还不走?”戎玉怡压低了嗓音问。
“没地方去。”
怎么可能?他回来这么久,又不是第一天,没地方去,这种话也就只能骗骗三岁小孩。
戎玉怡不敢让他上来,也怕待会脑子一热松口,抢先道:“找个酒店开房吧,我要睡了。”
“玉怡。”他叫她。
戎玉怡一顿,“干嘛?”
他却笑说没事。
“晚安。”
戎玉怡犹犹豫豫地说了句晚安。
……没挂。
戎玉怡探头出来一瞧,那人鞋底碾灭了烟,仰头一望,四目隔空相对,他身后有辆空的士开过。
“你别站在那里,小心有人跳楼砸中你。”戎玉怡说。
不是她冷血,而是现实残酷。几年前有个借高利贷还不起的中年男人抛妻弃子,从十八楼一跃而下砸中楼下路过买早餐的老伯,中年男人没死,老伯却死了,偏偏老伯家中还有一位阿尔茨海默症老太等着老伯回去。没了老伯照顾,不出一月老太也去世了。真是造孽。
“好。”他点点头,“那我走了。”
“再见。”
这回戎玉怡利落掐断通话。
……
那天之后,性生活愈发频繁,多数发生在半夜惊醒。原以为是春梦,结果不是,身体被撞,声音不自控地从喉咙泄出声,窗帘下摆曳动,月光浇进来,戎玉怡的心随着床荡漾,堵着闷着爽着,身体都快熟了,浪开无边的红。
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发展到后来,戎玉怡几乎分不清楚幻境与现实,一度怀疑这人到底是真的来了,还是自己的幻想,难道人真的可以饥渴到这种地步吗?
坏了。戎玉怡心想。扪心自问,做.爱很快乐,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但事情一码归一码,她讨厌温铩羽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从前哪怕身体□□,心理上总在不应期,事后抑郁,手刃此人的画面总在脑子里上演,大不了杀了他再自杀,一死了之。可现在却变了,变得不再抵触这件事,事后也不再难过,她摸着那人的脸,不禁恍惚,弥漫出难以言喻的苦涩,问自己是不是坏掉了。
“想坏掉?”温铩羽不怀好意地看她。
“怎么接连撞鬼。”戎玉怡低低呢喃。
“什么撞鬼?”温铩羽咬她耳朵,“是鬼撞你。”又问,“这是你去拜神的原因?”
什么意思?这人果然跟踪她。戎玉怡恨恨地咬他,决定完事要秋后算账。
遗憾的是,这人精得很,搞完就跑,入夜趁她睡着再来。
如此不明不白厮混一周,钟叔通知她去表铺取表。戎玉怡又挑了个时间去医院挂号,换了一家医院,还是精神科,当天结果出不来,戎玉怡顺路买了一堆监控器回来给屋子装上,因为之前那几个还没来得及检查便不见了,至于是如何不见的,又是为何不见的,戎玉怡已经懒得去细究,反正结果就是不见了。
屋子有一段时间没做大扫除,天花板角落衣柜顶部落灰,戎玉怡安全落地后拍了拍手。
她越来越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官,也逐渐对现如今精神病医疗水平感到失望,说不定她是真的病了,只是现如今技术手段检查不出来。
就像……两年前母校有位老师疑似肿瘤去世,可到死也没确诊出是什么肿瘤,病因是什么,自然也就无法对症下药去治疗。
戎玉怡相信科技,她想确定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幻觉。
这次的监控器她装得很隐蔽,不过为了装装样子,她还是多此一举地装了两个在明面上,温铩羽一进门便看到了。
“装这个作甚?”温铩羽将她摁在餐桌上,掐着她下巴望向对面天花板的监控器。
黑压压的镜头,散发红光。戎玉怡视力好,几乎能看到镜头中温铩羽压着她缓缓挺进的倒影。却又很快退出去。戎玉怡微微眯起眼睛,觉得自己像极被摸得情难自禁的猫咪,被抚摸到神经末梢似的,又爽又把持不住,尾巴骨一缩一缩的,迫不及待等他狠狠撞进来,紧张又期待。然而没有,只等来一个戏谑:“说啊,装来干嘛?”
“防贼。”戎玉怡被摸得有点舒服,又有点急不可耐,声音忍耐。
“防贼还是防我啊?”温铩羽挟笑的口吻,声音特别慢条斯理,和他的动作一样,特别欠揍。
那里被抵着缝隙厮磨滑动,戎玉怡不再理他,喘着气低下头,想要什么,自己跐起脚尖臀部去够。额头肩背薄汗一片,没够到想要的,反而被掐着细腰倒打了几巴掌,打的位置堪称耻辱,却不知怎的,爽得要命,比横冲直撞还要直接的快感侵蚀她的四肢,次次掌掴在要害上,戎玉怡几乎飘飘然,意识恍惚,灵魂脱壳似的,身处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感觉不到,险些站不住脚跟,胯骨隔着男人的手臂撞上餐桌。
餐桌上摆着茶记的快餐,伙计打菜不谨慎,半根小白菜夹在饭盒边缘,漏出汁水弄脏塑料袋。这张餐桌有过很多次回忆,多到戎玉怡已经对在这里做这种事感到习以为常。
客厅电话响了。注意力被有意识地慢慢往回拉,背后这人好似不太满意,不满意什么?戎玉怡不知道,周围的温度有点高,戎玉怡额头布满了汗,黏着湿作几缕的发丝。湿湿的手钳回她脸颊,带着淡淡的味道,丝丝缕缕勾着戎玉怡的鼻息,戎玉怡很清楚他手上的味道来自于自己身体的哪部分,她紧抓着餐桌边站稳,劝自己别跟狗计较,结果要去接电话时被狗勾着脖子接了个吻。舌尖抵着舌尖,呼吸缠着呼吸,接了一个比戎玉怡想象中要漫长很多的吻。
……
门关上。
“喂?”戎玉怡及时在第四通电话渐到尾声时拿起话筒,她的声音仓促而急忿,因着她是在铃声即将结束的前两秒从玄关飞奔仆过来的,此刻正跪趴在沙发上。
“玉怡。”电话那头的人却没听出来,只是平静道。
是闫梧桐。她平日接电话前习惯看一眼来电显示,今日忘了。
“中午好。”戎玉怡说着话,脸色微变,感觉身体里有东西流出来,流到皮沙发上。并未做到最后,流出来的只能是什么,不言而喻。
她脸色不佳,身体泛着疯狂过后迟缓返上来的红,戎玉怡默默坐起来,腿合着打侧坐在沙发扶手旁,枕头掩盖在大腿上,明明屋里没有人,她却还是试图遮掩烦躁的春色。
闫梧桐这通电话打来,话题很散,拉家常似的,戎玉怡听得心不在焉,扯了扯大腿的肉,一顿,又让温铩羽给跑了,明明说好秋后算账,结果这人压根不给算账的机会。如此蹉跎十几分钟,闫梧桐提到她上回送的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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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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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了什么?”戎玉怡问。
“既然这事与你无关,你还是不要问了吧。”
无论闫梧桐承不承认,她现在和戎玉怡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或许船上会发生杀人事件,但如果仅仅只是人杀人,那便意味着最后一定会有生还者走着下船,甭管下船的那一刻到底是赢家还是输家,是无辜者还是罪人,闫梧桐想要做的即是这个生还的人,而不是想招来外部攻击,结果最后船沉了,大家都没得活。
“别啊,干嘛把我排除在外?”戎玉怡不禁笑了,是气的,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扶额道,“到底是什么需要你们再三确认到底是不是我干的?怎么感觉如果是我干的,你们就不会放过我?那这事儿想想就不小啊,我虽然不想蹚浑水,但是到底是谁在这儿使离间计,这个潜在的敌人是谁,你们不说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闫梧桐扭头望向丈夫,似乎要等袁康曜做决定。
半小时前,她抱着礼品盒从杂货间出来,浑身紧张兮兮,结果人越是怕什么便来什么,她迎面撞上袁康曜和家婆,家婆走过来,本是要日常维系普通的婆媳关系,一边说着大肚就不要拿重物,我替你拿,一边问这是什么,话音未落便打了开来,暗喻挑衅字样的篆香如同车轱辘碾压到她的脸上,家婆脸色瞬间变了。
这行字,和直接诅咒‘你必心不想,事不成’有什么区别?
袁康曜气得不轻,大发雷霆问她这是哪里来的。闫梧桐一脸骇色,本想着是要拿去销毁,这下不得不全盘托出。
得知这礼是戎玉怡送的,袁康曜思来想去,也想不通袁家最近与戎玉怡有什么不得不摆到台面上的仇,但一想到近来传闻,袁康曜让妻子给戎玉怡拨打了这个电话。
闫梧桐不知丈夫脑子里揣着什么,寻思既然这件事戎玉怡不知情,那不如让她心里有个数。
袁康曜沉吟片刻,若有所思一阵,下巴抬了抬,表示让她知道的意思,转身走了。
这头,戎玉怡得知篆香从六字真言等字变成一句诅咒,明白有人把自己当枪使,倒也不恼,再三保证这事与自己无关,也没有道歉的意思,戎玉怡挂了电话后,立即给本该死去的丈夫打电话。
三年前的号码早已销号,如今这个是某天夜里,温铩羽自己留的。洗不掉的油性笔在她大腿内侧留了好几天,戎玉怡与这串号码朝夕相处好几日,早已倒背如流。
按下号码时,戎玉怡嘴边又过了一遍那十四个字。
一瓣心香拜大仙,斋得云烟作道鞭。
这话,给戎玉怡的第一感想是:底下的人虔诚焚香拜神仙,结果被神仙反掸一脸子拂尘。
代入普通人语境大约即是:你向老板说,你真的很需要这个月工资,结果老板给了你一巴掌,说你想得美。
都说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戎玉怡一个人心中就有好几个哈姆雷特。换一种角度再看后半句,云烟成了一道鞭子,意境上更像是招来了雷劈,还是说除了雷和鞭子以外,还有言外之意?
总之,这句话明晃晃的在挑衅,是毋庸置疑的。
对面刚接通,戎玉怡便破口大骂:“你是不是人!有没有人性!拿我做架两?”
“什么啊?”温铩羽好笑道,“刚才不开心,刚才不说,我都走出两里地,你才来骂我,是不是脑子太钝了点,拿去修修。”
“装什么傻?”戎玉怡克制着愠意,“篆香那事是不是你的手笔?”戎玉怡思来想去,陆家没有必要砸自己招牌,那么这事儿是谁干的,谁能干得出来,不言而喻。
“是我干的怎么了?”温铩羽也不屑于装,懒懒地说,“方才是袁康曜来电?早知我不走了。”
“你干嘛借我出气?”戎玉怡生气,“问过我了吗?经过我同意了吗?”
“问过你就让我做了吗?”
“可能吗!”戎玉怡拔高音量。
袁康曜那么疯,不是她看脸识人,只是袁康曜那反颌的面相一看就知道不能是好人,俗话说男人颧骨高,刀人不用刀,袁康曜狭长的眼睛也像锐利的刀,更别说发起怒来连女人都打,到时拿她开刀怎么办?
“那不就是。”温铩羽挟笑的口吻,坏坏地说,“这么生气啊?怕袁康曜报复?”
“你说呢!”
“放心,他最近只会忙得团团——”
戎玉怡挂了电话。
——转。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温铩羽被挂得猝不及防,手机移开,他有点不可置信。
前头开车的康定听后面没动静了,扫了一眼后视镜,说:“哥,要下雨了,要在外面吃了再回去,还是你先回,我打包回去?”
温铩羽收起手机,循着他的话去看窗外,天返黄,就要大水浸眠床,从小母亲就是这么教他们的,“又下雨,离岛就是这点不好,天公不作美。”
他把手机收起,说回堂口。
康定:“是。”
过了一会儿,康定又说:“哥,向琇兰进澳了。”
后头没说话。
康定手握方向盘,朝后瞥一眼,见他凝思着,心下了然,他居然忘了,“你忘了吗老大,向思慧她老母。”
至于向思慧是谁,康定认为自己无需多说。
“哦,是她。”他捏了捏眉心,胳膊肘抵着窗撑头,沉声问,“人在哪?”
车轱辘碾过窨井盖,车轮起飞刹那又落地,颠簸了一下,康定握稳方向盘,摇摇头:“还没浮头,估计是有人接应。羽哥,不如把她全家绑了,引她出洞?大声公说她爸妈也在妈港。”
“你傻的?而今法治社会,当然要跟社会一起进步,按规矩办事。”
“啊?”康定吃惊地望向后视镜,想象不出这类话居然能有朝一日从这位哥口中道出来。
后视镜中,温铩羽别了他一眼,“你当向锈兰是什么人?你买起她妈,强.奸她爸,你认为她有几分动容?”
似凉飕飕地刮起一阵风。康定拍了下嘴巴,以示掌嘴,当他没说过话。
“叫烂赌明找到她。”温铩羽想了想说,“赌爽了再告诉她,她女一尸两命走的。”
“好。”康定点点头。
等了好半天没等来下文,前方红公仔转绿,康定踩下油门,又问:“没了?”
“看她咯,她好奇凶手是谁,就让她来找我。不好奇就算,好事做多,我担心圣母玛利亚都要骂我沾她光。”
回到花堂大楼,温铩羽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刚要下车想起什么。
他回过头,康定立马待机:“哥,有什么吩咐?”
他看向康定,说:“叫墨超盵实我大嫂,近期动作多,别叫我大嫂成靶子又成筛子。”
康定:“明白。”
温铩羽讲话越来越文雅,亦越来越有画面感,不似从前粗鲁,把几火上来便‘大展拳脚’。
康定表示很欣慰,但康定真的很想由衷说一句:哥,其实那是……
你老婆。
***
医院给了准话。和第一次检查没区别,说她头脑相对健康,或许现阶段因压力过大造成焦虑,偶尔失眠,但远称不上是焦虑症,更别说八竿子打不着的精神分裂。
失眠可以对症下药帮助睡眠,其余能不吃最好别吃,精神科医生苦口婆心相劝,精神类药物对肝脏负荷过大,非必要不建议吃。如果仍觉得有问题,建议联系心理医生。
又是心理医生,戎玉怡顿觉兴味索然。
回到家中,戎玉怡翻出上次导出来的监控视频,斥巨资花了几千大洋买回来的几台监控摄像机,只工作一天便被她通通拆下来,恼羞成怒扔到抽屉里吃灰。
不过,在做这个动作之前,戎玉怡把俩人的客厅.avi给导了出来,加密封锁在U盘中。
……老天奶啊,要知道她买这些监控绝对不是为了拍片,更不是为了拍自己的片。
可,老公真好看,镜头里的他也太俊了,身材好,肌肉清晰线条流畅,不像健身房里那些虎背熊腰的倒三角那么夸张,肌肉都是突出块状的。
有时她真怀疑温铩羽顶着这么一张脸,是不是老天爷特意派他专程来克自己的,否则怎么谁都可以恨他,置他于死地,就自己多了一步‘或许可以原谅他’的步骤?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不要变成一坨四处流淌的泥,戎玉怡暗暗鼓励自己振作起来。
走是肯定走不掉的,前两次被吓懵,抛开人身安全问题不提,她现在是硕博连读,现在走恐怕连硕士毕业证都批不下来,更别说某人不会眼睁睁看她走。
戎玉怡只能暂时把希望寄托于学校和研究院近期有没有出国培训的路子。出国留学,理由合理多了,去哪里都行,德国、美国,瑞士、日本……日本不行,太近了。
然而这场金融危机搞得人心惶惶,大到无数人家庭破裂,上天台的上天台,小到连研究院预算也批不下来,戎玉怡所在实验室于上周正式宣布停止养育小鼠。
不仅如此,实验室机器也出了问题,戎玉怡这天死了三只小鼠。
事情是这样的,手术做着做着,小鼠就不呼吸了。这意味着她给小鼠打的洞、注射的病毒、插进去的探针,在小鼠出走这个维度的刹那都成了泡沫,一个多小时白费。
在死了两只小鼠之后,戎玉怡怀疑人生地出去吃了个饭,补充低血糖和降血压,回来继续埋头苦干第三只小鼠的手术。结果第三只小鼠也在打病毒后不呼吸了,戎玉怡当机立断停止怀疑人生,开始研究机器。
后来还真让她找出问题,问题出在老鼠的麻醉设备,老鼠呼出来的二氧化碳会接一条管子吸收到二氧化碳的桶里,桶里有氢氧化钙这种可以和二氧化碳反应的化学物质,结果是这条管子堵了。
偏偏管子没备用的,戎玉怡给后勤部门申请,那边也很为难,她们研究室的机器设备都是进口的,这时候采购不划算,反倒过来问戎玉怡有没有其他办法门路,最后戎玉怡找关系从外面的实验室买了几根管子回来。
所以,显而易见,这时候出国培训这条路子希望渺茫。
人生真是处处发堵。
就连路上都是堵的。戎玉怡趴在迈巴赫方向盘上,等待前面车流松松土。
没等戎玉怡规划出个所以然,在温铩羽家工作多年的家庭医生梁鹤骞电联她,希望近期尽快见一面。
戎玉怡直觉梁鹤骞想说的事情关乎温铩羽,否则她与梁鹤骞之间没有非要约出来见面谈事的情分与必要,最终二人约在下午三点、海古城楼上的西餐厅见面。
时隔三年再次来到海古停车场,戎玉怡心情很复杂,五味杂陈。当初,她就是在这里拆了车的刹车片……
“玉怡?”
上到地面,戎玉怡找了一家咖啡店坐下。尽管路上遭遇车祸堵塞严重,戎玉怡还是提前二十分钟到达海古。原本想要空出一小时闲逛购物,现在只怕不够了,只能找个地方打发二十分钟。
不料闫梧桐也在。自上次结束通话后便没再联系过,这次偶遇,两人不约而同地把篆香一事抛却脑后。
闫梧桐问她今天来海古城作甚。戎玉怡想了想,想到几日前在BBS本地站台看到有网友分享,海古城附近开了一家小肥羊火锅,据说肉很新鲜,便约了朋友来大搓一顿。她措辞谨慎,怕闫梧桐心血来潮张口要一起来,她不知该如何拒绝。好在闫梧桐只好奇地问了地址。
等咖啡的间隙,闫梧桐说:“玉怡,你知道温铩羽没死吗?”
戎玉怡滞住,两秒看她,似听傻了,“开什么玩笑?那三年前是什么?”
“可能三年前根本就是假的,一场戏。”闫梧桐抛出上句话后便一直盯着戎玉怡的脸庞,描着她的表情,看不出个所以然。
“这话不能瞎说。”戎玉怡捂着嘴巴,唯恐
23. 第二十三章
《杀死羽毛/Kill Feather》全本免费阅读
找是找过,但戎玉怡还真的没发现。
戎玉怡虚心请教:“具体在哪方面?”
梁鹤骞问:“他有没有叫过你嫂子?”
“傻子?”戎玉怡听错了。
“啊?”傻子看过来。
“没叫你。”梁鹤骞挥挥手,字正腔圆重复一遍,“嫂子,阿嫂,大嫂。”
“玉怡。”傻子乐呵呵地接道。
梁鹤骞也笑起来,“就是这样。”
两人跟台上讲相声似的,逗哏捧哏,有来有回。
“啊?”这回轮到戎玉怡。
梁鹤骞见她真没明白,干咳一声:“我直说了吧……”
门打开,服务员进来倒水,呈上焕然一新的餐盘,问:“三位客人要点单了吗?”
翻开餐牌,各色牛排西餐菜品罗列在上,梁鹤骞利用这简短的时间稍稍解释他今天为何会把傻子带上。
倘若不是怕把傻子独自一人放家里会出事,比方说开煤气灶跟火玩,跟狗打架,左手跟右手打架,左手跟眼珠子打架……梁鹤骞也不会把他带上,实在是逼不得已。
戎玉怡听完他的解释,连忙摆手:“没事。”
“你刚才说,他是Feather的朋友?”
“对。准确来说,他是二少一个朋友的弟弟,那个朋友前段时间意外去世,二少帮忙照顾。”
前段时间意外去世?
“哪个朋友?”戎玉怡翻看着餐牌,没想好要吃什么,也没想起这段时间有哪个要好的朋友去世。
“不知道,那天二少来得仓促,放下人简单说几句就走了,我没来得及问更多。”
戎玉怡瞟了傻子一眼。
梁鹤骞笑:“你也不用指望从他那里知道什么,他记性不好。”
“连家人都能忘记?”
“这事有点复杂。”梁鹤骞拿过玻璃茶壶给三人续上柠檬水,“这么说吧,他是DID,也就是多重人格,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病吧,就是一具身体里装了几个人,每个人都可以对这具身体有使用权。傻子是主人格,比较特殊的是检查报告出来他是烧傻的,即发烧没来得及降温,烧坏脑子。医生也不是没让他尝试介绍家庭成员,但傻子说不出来。”
“为什么叫他傻子?”杯子里倒入七分满的水,戎玉怡轻叩桌子,以示感谢。
“他就叫傻子。”梁鹤骞无奈,“你叫别的他还不认,跟狗一样,认名字。”
傻子频繁听到自己的名字,以为是在叫他,从电视机前转过头来。
梁鹤骞顺势说:“别坐太近,对眼睛不好。”
傻子似乎很听他话,点点头趴着膝行退后一米。
“他脖子怎么回事?”
“哦,唉,别提了。二少之所以这么吸引傻子,他本人功不可没。我要是跟你说,他们前天在海边上吊,你信吗?”
……如果她今天没遇见闫梧桐,那么此刻她将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信,甚至会像刚才听闫梧桐说完捧腹大笑一样,一切重演。
人怎么可能上吊死亡未遂?想想都知道不可能好吗?别说正常人干不出这种事,地心引力也不可能让他们干出这样的事。
沉默半晌,戎玉怡问:“认真的?”
偌大的包房除了傻子在捣弄电视机发出的动静,没有任何声响。
梁鹤骞耸了耸肩:“我就说你不会信。”
“这很难让人相信,好吗?我说我是武则天,你信吗?”
梁鹤骞扑哧一声,觉得她说话一如既往好笑,“好吧,我跟你说详细过程。”
“那天是这样的……有个兄弟的女儿心脏病手术成功,为了庆祝,大伙在海边烧烤,搭了几张桌子。现场乌漆麻黑的,最亮的灯是每家每户的院子灯和公路上的路灯,离沙滩有点距离,也不浪漫。你知道的,二少是个浪漫脑,最喜欢搞一些小浪漫。偶尔也会搞一些大浪漫,但是浪漫死了,就到吓人的地步了。这天的前菜是,二少让人把他别墅院子里的葡萄架给搬出来,给架子上绑彩灯串灯照明。”
葡萄架张灯结彩,绚丽五光十色的灯,色彩像要溢出来,别提小朋友看了高兴,大人看了也开心。夜晚的海风带着些许凉意,冲散了炭火的热气,每个人的脸颊都被火光映得通红。
“吃的差不多,开始放烟花。结果这时傻子的另一个人格跑出来了,你都不知道当时多恐怖,扭头一看,他已经把绳子绑木架上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绳子。”
“那能怎么办,只能劝他别冲动,别吓着小朋友,小朋友刚下手术台,不容易,别回头又送上手术台了。但傻子的人格几乎都带点反社会倾向,或者说是自毁倾向,怎么可能听劝,好话赖话说尽,还好二少出来了。”
“还得是二少,一眼看出来葡萄架子横梁细,傻子快一米八的个头,一百四十斤,架子这么细,”梁鹤骞比划着粗细,女人手臂大小,“承重一个成年男人够呛。”
“二少就说:上吊吗?我陪你。”
……
门打开,服务员探头进门来,面带微笑:“三位客人现在要下单吗?”
屡次被打断话题,戎玉怡有些烦躁,却也知道打开门做生意,大家各有难处,随手一指餐牌上的海鲜饭。
服务员是个有眼力见的,见客人心情不佳,往回补救:“先下一半也好啊,客人,这边早下单,厨房那边早上菜,就不用等那么久了。”
梁鹤骞倒不恼,回以微笑地报出菜名:“一份鸡尾酒虾,一份凯撒沙拉,一份蘑菇汤,一份熏三文鱼,一份烤奶酪,一份寿司组,两份三块钱配牛排的那种意大利面、不要牛排,最后甜点来一份克雷姆布莱、一份苹果派,嗯……饮料……饮料就不要了。”
梁鹤骞合上餐牌,对上戎玉怡的眼神,莞尔一笑:“二少报销,傻子很能吃,不吃白不吃。玉怡你要不要来点甜品?”
“不了。”戎玉怡婉拒,“我这边结束还得回学校。”
“好,那我们这边速战速决。”
服务员离开后,梁鹤骞继续刚才的话题:“那个兄弟赶紧抱起女儿往房子那边跑,傻子一边说着你不要过来啊,一边大惊失色。二少说完三两步上了桌,让人拿绳子来。”
“你不知道,傻子那会儿都懵了,二少还要吓他:“介意一起上路吗?”,哈哈哈哈……”
傻子知道自己的身体里住着几个人格,不过人格们从没有对傻子说过他们的名字,没有人知道现在出现企图自杀的这个人格是男是女。他站在铺白纹桌布的长桌上葡萄架下,仍够不到葡萄架顶,脚下垫了几本书,温铩羽认得,全是从他书房里拿出来的,约翰·多恩的《日出》,维克多·雨果的《悲惨世界》,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的《浮士德》,鲁迅的《野草》,还有达尔文的《物种起源》,足足垫了五本。
很快,咯仔拿来一根麻绳,递得犹犹豫豫,被温铩羽一把抢过。和套在傻子脖子上的麻绳一模一样,手指粗细,温铩羽扯了扯,还算结实,于是在‘傻子’的目视下轻松往上一抛,另一端穿过架子回到温铩羽
24.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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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让傻子出来。”他提着傻子的领子,语气非常平静,平静到给人一种暗潮汹涌的怵然,“再让我见到你,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再你大爷的偷偷自杀,下次就没这么好说话了,上吊?斩开你十八块榨汁让兄弟们解渴,更过瘾啊。”
……
“那出来了吗?”戎玉怡问。
“出了。”梁鹤骞竖了个大拇指,“我对二少服到五体投地。回头你找康定要照片,还挺好看的,虽然那场面有点诡异,但康定拍摄技术不错。”
“他没事吧?”
“没事,要有事今天就不会约你来了。”梁鹤骞手心向上,指指一旁的傻子,“本体就长这样的,有时候爱扎辫子,好像是个小女孩,有个爱剃光头,是个硬汉可能,剃完光头后,那个爱扎辫子的小女孩天天哭,二少烦死了,买了一堆假发送她。”
“……我说我哥。”
“哦哦。”梁鹤骞哈哈干笑两声,原来是爱哥心切,“他压根就没吊,哪能出事儿?要说事儿吧,他脑子才是真的要出事……”
话音未落,梁鹤骞手机响了。
“不好意思。”他拿出手机,瞥一眼,刚准备掐掉电话回短信,过会儿打回去,定睛一瞧,很意外,竟是雇主本人。
“二少打来的。”梁鹤骞抬头,“咋办?”
真是日里莫说人,夜里莫说鬼。
“他不知道你来找我吗?”
她的语气平静,可气势明显不是这样。梁鹤骞不免嘀咕一句,不愧是兄妹,脾气如此相像。
梁鹤骞说:“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记忆错乱,要不是我们忽然察觉不对劲,可能要出事,我也不可能约你出来,我这是经过康定同意的,康定也觉得蹊跷。”
梁鹤骞是仅有的几个知道她和温铩羽厮混的人。
“哪里蹊跷?”戎玉怡皱了下眉头。
“他在我们面前叫你大嫂。”
“这能证明什么?”戎玉怡不解。哪怕是没出事之前,温铩羽也曾对外这么称呼过她。
“但是,他是真的这么认为耶。”
第一通电话缓缓结束,第二通电话打进来。
“咋办?”
戎玉怡无视了,问:“去过医院吗?”
“去过,就是因为去过医院,觉得不得行了,才约你出来……”
“医院怎么说?”
梁鹤骞拿着手机,如同拿定时炸弹,眼睛不时往来电显示上瞟:“这个说来话长,我CT、X光什么的都带来了。真的不接吗?”
电话响着,尤其知道对面是谁,他无法专心说一些专业的事。
“接吧。”戎玉怡说。
电话一接,那边没追究梁鹤骞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只问他们在哪里。
“在海古。”梁鹤骞对上对面女人的眼神,决定说一半,“吃饭。”藏一半。
“下午三点,吃饭?”
“下午茶,咋?”
那边应该是接受了这个理由,话锋一转:“地址。”
梁鹤骞讶住:“你要来?”
“不行吗?”语气温度骤降。
“我可没这么说啊。六楼。”梁鹤骞后悔接这个电话了。
“那你什么时候来?哎哎,”梁鹤骞一顿,不可置信,“挂了。”
“没礼貌。”戎玉怡说。
“我猜他八成可能是知道我把你约出来啦。”梁鹤骞惆怅道,“最近风声很紧,陈家在洗牌,他好像也没闲着,估计怕你出事,派人暗中保护你了。”
戎玉怡一愣,想起那天机场航司和康定的电话。
“真的?”戎玉怡回想这几天出行,并未发现哪里不对。
门开,服务员上菜,先上了凯撒沙拉和三文鱼,梁鹤骞招呼大家一起吃。
待门关上,他立即正色道:“现在情况紧急,我就长话短说了。简单来说就是二少脑部遭受撞击,脑部这块儿颅内有淤血……”
戎玉怡愣了一下,打断他:“脑部撞击?什么时候的事?”
梁鹤骞耸肩,“不知道啊,maybe是三年前的车祸。”
“你没问?”
“这当然是要问的啊,但他不说,他是老板,我能有什么办法?”梁鹤骞说,“医生建议手术,但手术要开颅,术后可能一周到三个月大脑才能恢复也说不定,二少不愿意,说什么现在有事要办,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做手术也不迟。”
戎玉怡沉默半晌,问:“所以会迟吗?”
“这个得看二少下次体检淤血吸收的情况,他上次去体检就是因为他头痛。医生说现在已经对生命造成威胁,手术是早做早好,二少不是小面积出血,靠自动恢复是不可能的。而且这场撞击造成了他失忆。”
“失忆?”戎玉怡一怔,忽然想起那天在墓地,文身的事,下意识问,“停留在十几岁?”
梁鹤骞摇摇头,悲壮道:“这不是停留在几岁这么简单可以概括的,你说他失忆吧,这几年很多事情他都记得,没有忘记任何一个人,但是你要说他没失忆吧,他又认为你是他大嫂,且认定他现在是在勾大嫂。”
戎玉怡说:“除了这个就没有别的可以证明了吗?”说实话,光凭这一点的话,戎玉怡甚至不信他是真的失忆,这和张口就来有什么区别?
“这很难证明啊。”梁鹤骞惆怅道,“当事人浑然不觉,你也不认为有哪里不对,但是他失忆或者说记忆篡改的重点是你,那我们这些外人怎么证明嘛?”
他失忆或者说记忆篡改的重点是你……戎玉怡脑海里自动重复这一句,有点儿不知所措,静了静,觉得梁鹤骞言过其实,什么重点,连温铩羽本人都没有发现自己丢失某部分记忆,就足以证明不是重要的记忆,有或没有都不影响当事人正常生活,这算什么重点?
“行吧,我知道了,我会看着办的。”戎玉怡起身告辞,想要赶在温铩羽到来前离开。
“哎哎哎别走,玉怡,我突然想起一桩!”
突然想起?是本来就没准备说吧?戎玉怡坐回去,“请讲。”她不指望能从梁鹤骞这里听到什么了,不过依然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以示礼貌。
梁鹤骞被她刚才那一眼瞅得心虚,干咳一声,说:“今年一月初,我们一起吃了顿饭,就是傻子我康定二少,四人,席间康定问二少有没有见你,报个平安什么的。二少当时的回答我到现在还记得,因为不符合他以前的性格。他当时说没什么好见的。”
这件事一直装在梁鹤骞心里,这几天他反复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说出口。说吧,伤人心,不说吧,确实找不到其他的证明了。
“我跟康定都很惊讶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毕竟二少对玉怡的爱和控制欲,他们这些身边人都看得清楚,不是一个爱字就能简单概括的,二少这人神经质就神经质在,他不容许玉怡身边出现追求者,又无法容忍会有人不喜欢玉怡,因此他们这些身边人但凡见到戎玉怡,都要把握好一个介于尊敬和不能靠近的尺度。因为把握不好的基本都没好下场。
“康定委婉
25.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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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间不大,称得上是狭窄,进门对面是电视机,左手是焊死的排椅,呈U型绕一圈回来便是电视机,戎玉怡坐在里头那一排,梁鹤骞和傻子坐在进门的这边,傻子被画面里的猫和老鼠吸引,全神贯注,完全将世界隔绝在外。温铩羽早已习惯,不在乎,等服务员上完餐才进来。他人高马大,进来衬得本来就不大的空间显得更小了。
“这么快?还以为你起码要半小时才到。”梁鹤骞说。
“刚好在楼上。”
他对戎玉怡出现在这里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的神情,似乎应了梁鹤骞所说的,他知道戎玉怡在这里。
这一集《猫和老鼠》结束,服务员上完菜,傻子意犹未尽地回头,才发现包间里多了一个大活人。
戎玉怡吃着海鲜饭,心不在焉地听温铩羽告诉傻子,傍晚五点钟他需去送个外卖。
短短一餐饭,验证完两个‘有人说’,戎玉怡感到很意外,看来袁康曜找的那个私家侦探真的有点东西,那么剩下那个劝架猫和老鼠大约也不是假的了。
“老板是谁?”傻子问。
“放心,这次是熟人。”温铩羽回答。
戎玉怡听得一头雾水,后来才从康定那里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情是这样,傻子不知从哪里耳濡目染,认定钱很重要这件事。也确实重要。总之他对梁鹤骞说他想要工作存钱。梁鹤骞觉得不大稳妥,扭头问温铩羽怎么办。温铩羽认为问题不大。戎玉怡就没见过他有觉得问题大的时候。而后他把这件事交给乱牙仔去办。
乱牙仔见傻子个头不小,适合送外卖,街上两眼发绿光的流浪汉想要打劫都要掂量掂量他的个头,便提议让傻子去送外卖。
傻子在学龄前曾被一对异国夫妻领养到在美国长大,虽是文盲,意外的口语却很不错,乱牙便特地给他找了个麦当劳的活计,负责老外窗口。但老外来得离岛,遍地美食,就不会顿顿想吃汉堡,因此傻子一开始是在店里打杂,有梁鹤骞盯着,一切莫得问题。
直到几周前的一个中午,快线接到一笔大订单,一个老外订三十个汉堡,碰巧那天梁鹤骞去医院看新鲜出炉的体检报告,正纠结怎么劝二少做手术。
这头温铩羽便接到傻子的来电,傻子说他迷路了。他刚好从海古过去,把傻子捎上,开着玛莎拉蒂带傻子去送外卖。
到地点后,温铩羽让他去送,自个儿在车里抽烟。咬着烟,刚打开一盘俄罗斯方块没多久,傻子灰溜溜地出来了,眼睛被揍了一拳。
外卖没送出去,外卖钱也没收到,自己人还被打了。温铩羽火气上来,退出俄罗斯方块,立即班人马。
结果自己人还没到,对方先被抄家了。十分钟后,对面换了个老大。换了个会说本地话的。温铩羽让傻子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重来一次送外卖,这次有他陪同,在门口点烟等待。
新换的老大倒是好说话,权当是庆祝拿下这块地盘,二话不说便掏钱了。
结果傻子还没走出那扇门,左眼又被中了一拳。
原因是……
“这次是什么?”傻子积极起来。
“汉堡。”温铩羽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你在汉堡店工作,你还能送什么?红烧肉吗?”
“哦……”傻子泄气。
服务员进来加个人头,温铩羽也不客气,支起筷子夹起一片熏三文鱼,叮嘱傻子说:“你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每个汉堡都咬一口了,这样没有店敢收你。上次那个老大很生气,要不是我帮你兜着,让他们再换一次老大,你现在已经死了,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
“死字怎么写。”
傻子点点头,又摇摇头:“怎么写?”
梁鹤骞在一旁憋笑。
“你好意思笑。”温铩羽死亡凝视他。
梁鹤骞正色道:“离岛人压力大,大家默认钱难挣,屎难吃,你想要自食其力就要有自食其力的态度,你钱挣了,把人家饭吃了是怎么回事?”
温铩羽没他这么好脾气,“我直白跟你说,再下次,炒你鱿鱼。”
傻子两眼泪汪汪,委屈地摇摇头。
……
简单吃过下午茶,梁鹤骞便带着蔫了吧唧的傻子走了,回去上班。
戎玉怡也要回学校。
“还没消气?”温铩羽的声音从背后来。
她一整个席间几乎没说过话。
戎玉怡避开他的目光,摇摇头。他们太熟悉了,哪怕是过去关系没变质之前,戎玉怡对他生气也不会气太久,而且比起生气,她更擅长冷战。
何况她最近确有听闻,袁康曜忙得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码头几个属于袁家的仓库被查封,疑似有违法物品,袁康曜隔三差五被请去喝茶。所谓篆香的诅咒,大约早被抛却脑后。
然而在听完梁鹤骞那些话后,戎玉怡现在心里不免乱糟糟的,一团乱麻,实在不知该怎么和眼前人交流了。
要回到从前被掌控、被管三管四的日子吗?
不。
要回到身体不由自主的时候吗?
不。
所以要劝对方做手术吗?并帮助对方恢复记忆吗?
绝不。
戎玉怡将脑筋一根根地搭上线,从众多杂乱的思绪当中捻出一根,想通了,这是老天赐予她的逃跑机会。
于是她说:“我跟你生什么气,论亲的,你是我哥,对外,你是我小叔,怎么都是一家人。”
……
温铩
26.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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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学后,戎玉怡接触了一个理论,关于马克斯·韦伯所说的“世界的祛魅”,原意为对于科学和知识的神秘性、神圣性、魅惑力的消解。这个“魅”放在普通人身上也可以用对权威性过分崇拜来解释。
戎玉怡从而意识到,为什么她会对温铩羽没有所谓的社交压力,而与其他人接触多多少少会感到疲惫,正是“魅”使得她无法放松、敞开心扉的去交流,面对温姨、大哥、教授、导师、老板们,总隔着一层自己亲手为对方戴上的神秘面纱,她分不清、看不透对方的想法,总下意识害怕自己说错话,给对方留下差印象,从而绞尽脑汁地去交流,表现自我。
她成长了。一点。事实上哪怕祛再大的魅,在现今成年人的社会里也依然改变不了什么,举个最近的例子,去年她跟随教授到一家医药企业会面商谈,戎玉怡悲剧地发现,如果她想要争取什么,依然要对一些特定人物展露出讨好的姿态。
祛魅前,戎玉怡和大部分人的心态一样,老板付她工资,她付出劳动力,老板没有拖欠工资,老板是好人,是衣食父母。
祛魅后,戎玉怡只觉得她拿到手的不是工资,而是占据她时间和劳动力的赔偿。
头两年,两人单独出去过很多次,在戎玉怡步入十五岁后,温铩羽渐渐接手家里产业,常有事要忙,基本不着家,才逐渐减少次数。
有时戎玉怡都不知道他在家,偶尔温姨拜托她上楼叫哥哥下来吃饭,她才知道温铩羽回了家。
有几次叫人得不到回应,戎玉怡进过他的房间,也是那几次下来,她才后知后觉发现这人但凡在家便不会锁门,至多门边挂一条链锁牵扯虚掩着,似乎也没什么大用,从外探手进去也能打开。
后来戎玉怡才从温姨口中得知这扇门曾经闹过笑话。温铩羽小时经常在房间里戴耳机听歌,打机,房间隔音又太好,任人在外面喊破喉咙也没人来应,温姨吓坏了,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比如……被入室绑架、灭口,或者摔跤不慎一脑壳撞上柜子死了……
在那几秒钟内大脑的精彩程度能赶上一百部必看经典电影,赶忙叫保镖来破门而入,结果门一开,他人一脸懵逼拉下头戴耳机,嘴里刚咬进一片薯片,左手还握着新买的手柄,眼神茫然看着众人,歪了外脑袋。
后来长大一点,住在隔壁的大哥心脏不太好,以防万一听不到呼救,便把门敞着,留条缝隙。
温铩羽的房间不算很大,和她的应该是大小差不多,布局不一样,少一个露台。家具陈设是一水儿的深色调。
第一次戎玉怡解开链条,锁头不慎磕到门板上,他乍然惊醒。
第二次戎玉怡没看到地上扔的衣服,绊脚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吃痛。那天家里多了两个病患,一个高烧三十九,一个摔得膝盖青黑,他在餐桌旁静静地喝粥,戎玉怡在客厅揉跌打万花油。
第三次,快两个月没见面,戎玉怡来到床边,他人睡觉很静,没有醒着那么吓人,和床一样柔软。
戎玉怡刚要上手去拊他,他便睁开了眼,似乎做了噩梦,心脏也不那么舒坦,戎玉怡想到大哥心脏病发作,有点被吓到,赶忙给他倒水喝,万幸没什么事。
第四次与上一次间隔有点久,在此之前刚发生过一件不那么愉快的事,温铩羽打了她的朋友。温姨有意让他们俩和好,戎玉怡压下不情不愿,面上乖乖应了,到房门口才耷拉下脸来,没有敲门,也没有出声,手探进去取下链条,进门才发现他人已经醒了,正在进门右手边的浴室刷牙。
一闪而过六块腹肌,好险穿着裤子,戎玉怡把头扭回来,怕被温姨发现,她专登进房间关上房门。她气咻咻地,温铩羽不意外,冷淡地刷牙簌口。戎玉怡杵在门边,声音硬邦邦地质问他为什么要打自己的朋友。
至今,戎玉怡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打自己的朋友,只知道后来这位朋友绕着她走,不久便出国读书,再没回来过。
这是两人关系破裂的开始。
再后来便是发生关系,戎玉怡对他彻底没好脸色,出口夹枪带棍,有时戎玉怡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是尖酸克薄的人。
回到学校,记完新的一组数据,见时间不早,戎玉怡便没做新一轮实验,她习惯扎堆做手术,再做同期数据对比。
闲着也是闲着,戎玉怡被邀请去观察师妹切脑片的过程。小鼠完成一阶段的实验后,它的下场不是放生或养老,而是被用灌注固定去杀掉它。听起来十分残忍,但这就是现实,因为论文到这里并未结束,后验的大脑图像也至关重要,它用以证明前面的实验确实记录了某个脑区的信号或神经元活动。
这一环需要实验者取出脑子,没有被处理过的脑组织是软的,而被灌注固定后的脑子相当于标本,虽然还是果冻状质地,不过比没有处理过的稍微硬一些。
下一步便是机器切片,完好无损是不可能的,但求不要破破烂烂,成败在刀一举。因此师妹很担忧,实验室里转一圈,想要采访上一个实验者。上一个……问完一圈,才发现上一个是戎玉怡自己。戎玉怡让她放心,虽然这台仪器用了好几年,但刀上周才磨过,相当锋利。
果不其然,切出来的脑片虽称不上好看,但至少没稀碎,扫描结果出来像极了风干的瘦肉片、牛肉干。
……
从研究院出来,天色砚暗,晚上不安全,戎玉怡没敢去远的地方,去了上次的卤肉饭小餐馆。
店里乌漆麻黑的,一些白领上班族下班了齐聚店里喝小酒。戎玉怡来得晚了,没有座位,与一位白领女性拼桌,坐在靠墙的卡座。
一顿饭后,戎玉怡做了一个不太明智的决定,可事到临头,也没有第二个更加明智的选择了。或许最佳时机会在两个月后、甚至两周后出现吧,但起码不是现在。而机会,永远留给准备中的人。
回到家,戎玉怡翻出上次洪力敏过来给她留的纸张,上面写着一行地址,是戎明杰洪力敏新搬的三居室。
去年末,他们刚从狭仄的隔板间搬到这里,洪力敏也曾找过戎玉怡,那天下大雨,天降温,戎玉怡打开门着实愣了一下,洪力敏手提保温桶,打开里头是鸡汤。
洪力敏说:“子女和父母的最佳距离,就是一碗鸡汤的距离,端着鸡汤走到,汤不烫嘴也没有凉,就是最好的距离。”
戎玉怡听完,有
27.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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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玉怡低下头,掩饰心底里掠过的惊恐,抬起头来掩饰心虚时,若无其事瞅他一眼,又对他脸肉横流的一张脸感到不适,硬生生视线转移到他怀里的男婴,称不上好看的圆脸上。
戎明杰逗着即将哭出来的男婴,边说:“刚好,既然回来了,可以帮你妈照顾着点弟弟。”
“哦……”戎玉怡答得不情不愿,却也没法不答应。
洪力敏问:“你要抱抱阿弟吗?”
“不,我怕摔了。”戎玉怡抿了抿唇。
戎明杰嗤之以鼻:“你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已经四五岁了。”
你还好意思说。戎玉怡识趣地不吭声。
厨房逼仄,只能容下一个人,再多一个转身都困难。戎玉怡站在厨房门口,看洪力敏切菜做饭,没有帮倒忙的意思,就也没有提出帮忙。
“把门关上吧。”洪力敏说,“省得待会炒菜,油烟大,熏到客厅去。你也出去吧,甭熏到你。”
戎玉怡照做关了门,却没出去,就站在厨房门边,没敢靠墙。这房子不知道多少年头了,白漆墙面被油烟熏得发黄发旧。戎玉怡宁愿待在这逼仄小厨房里,也不愿意出去和戎明杰大眼瞪小眼。
洪力敏从冰箱里拿出一条冰棍给她,又继续方才没聊完的话题。话题兜兜转转,最想问的还是那句,“你怎么回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我不是你们生的吗?”戎玉怡心中郁结,搞不懂,反问道。
洪力敏起了油锅,锅里滋滋冒泡,油溅得到处都是。洪力敏不由地加大声音,扯着嗓子说:“温家赶你回来的?”
“没有。”戎玉怡回答。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不是你们亲生的吗?她板着脸看滋滋冒油的锅,也没心情吃冰棍了。不过不用洪力敏回答,她也知道答案。如果她不是他们亲生的,以戎明杰重男轻女的个性,定会将她扫地出门。
一滴油溅到冰棍上,戎玉怡看了眼,下不了口,把冰棍装回袋子里,扔进垃圾桶。
洪力敏没听清,“啊?”
“没有!”戎玉怡也跟着扯嗓子回答。
“那你为什么要回来嘛!”
不知怎的,戎玉怡在这句话里,听出了她‘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戎玉怡受不了了,大家说话都要挂着问号,用问题回答问题。
“你糊涂啊!”洪力敏似乎比她还要生气,放下锅铲,气声激烈道,“你在那个家吃好的,喝好的,有人伺候,要什么有什么,你说你回来干什么?干什么!啊?你说。”
这话说的,戎玉怡不免想到影视剧里演的真假千金,穷妈妈偷换了富妈妈的女儿,让穷女儿去享福,而富妈妈的富女儿则摇身一变成了家里的丫鬟,灰姑娘。
洪力敏抄起酱油瓶,一股脑往锅里倒。戎玉怡第一次看到颜色这么黑的生菜,顿了下。洪力敏放下酱油瓶,趁着火没关,油烟机轰隆隆盖过周围的声音,她转过身,对女儿说:“听我的,待会吃完晚饭就走。”
“不要。”戎玉怡拒绝,“你就这么不欢迎我?”
“我看你是跟自己过不去。”洪力敏说。
说者无意,听者一针见血,戎玉怡默默没吭声,脑海一片茫然,她是在跟自己过不去吗?
吃完晚饭,洪力敏要去洗碗,叮嘱戎明杰带女儿去房间。
“你是不是得罪温家了?”戎明杰倒着牙签筒问她。
那语气落到戎玉怡耳边,感觉如果她回答是,那么下一秒就会被扫地出门。
“没有的事,人家养我这么久仁至义尽。”
戎明杰还要怀疑她话里真假,戎玉怡赶紧打岔:“真的,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如果我得罪温家,我还能站在这里吗?”
这倒也是。戎明杰接受了她给的理由。
“你今晚就住这里吧。”
戎明杰打开一扇门。三居室中的半室,门一开,一股闭塞已久的气味飘出来。戎玉怡捂着鼻子,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打开住过人了,地上积攒一层灰,边上堆积好几个大纸箱子。没有窗户,右上角安了一个排气扇,着实不是适合住人的环境,不过拾掇拾掇也能睡人。
“这不怪我们啊,你回来的太突然了。”戎明杰嘴里叼着一根牙签,牙签从左嘴移到右嘴角,“要我说啊,你去年就该别那么吝啬,当初要是多给点钱,我们就能租个大点儿的房子,买个四居也行啊,也不至于你回来没地方住。不过也是,谁又能想到有朝一日你还会回来啊?”
戎玉怡没理他,说再多也无法现状,与其费时与戎明杰争吵,不如把精力放在收拾房间上。
偏偏戎明杰还在喋喋不休,问她有没有顺手带点什么东西回来,比如首饰啊,名牌包包……
洪力敏在厨房洗碗,听到外面的动静,出来一听,果然从戎明杰嘴里听不到好话。
“戎明杰!”洪力敏大声喝他。
戎明杰啧了一声,好歹没再说下去。洪力敏手上还拿着抹布,一手的泡泡,对戎玉怡说:“你坐着休息会吧,帮我看着阿弟,我洗完碗过来拾掇拾掇,你临时回来,今晚只能将就一下。”
戎明杰说:“没办法,你看家里地方也就这么大,东西多的没地方放,本来还想你弟大点住这间。”
“你少说几句吧!”洪力敏喝他。
洪力敏洗完碗后,想要帮她收拾房间。然而刚把抹布挂到架子上,主卧的男婴又开始不安生,嚎啕大哭。
戎玉怡早已开始着手清洁房间,她费劲把那些纸箱子推到门外过道。
戎明杰经过踢一脚,踢歪了箱子,“堆在这儿挡路,就不知道找个空地放着?”
洪力敏抱着男婴在哄,满头大汗,百忙之中抽空说一句:“你少说几句行不行?”
回来第一天,戎玉怡就已快要窒息。
然而这只是开始。
好不容易收拾好逼仄的杂物间,床板放倒,没有多余干净的床被,戎玉怡只好先铺上自己带来的衣服将就一下。想洗个澡,洗净身上灰尘。又冷不丁想起,刚才去淋浴间洗抹布时,一只大蟑螂在某个蓝色牙刷上爬过。
毛骨悚然。戎玉怡陷入了沉默。最终决定睡觉。
……醒来大约就忘记了。
再有意识,外面噼里啪啦的,沸反盈天。像是在打麻将?戎玉怡手臂搭在额头上盖着,只觉得头疼欲裂,偏头想看时间,才发现墙上没有挂钟,戎玉怡这才想起来,她已经从撇雨街的房子搬出。
隔着薄脆的门板,烟酒的味道丝丝缕缕飘进来,房子不隔音,除去噼里啪啦的声响,还有许多中年男人的声音。戎玉怡静下心来听了一会儿,他们在说凡人天使足浴店来了两个漂亮的新妹妹。
没有空调,戎玉怡挠了挠脖子,热得不行。她坐起身,想起自己的行李还没有收拾,便随手把零星几件衣服挂起,没有衣柜,只能挂在吊架上。她这次没有把昂贵的衣服拿出来,一是用不着,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带的都是平价货,二是怕被拿出去卖。
戎玉怡又挠了挠脖子,心里一阵郁闷,有点儿
28. 第二十八章
《杀死羽毛/Kill Feather》全本免费阅读
像一只被抛弃没人要的小狗,怪可怜的。戎玉怡委屈低下头,难道是她乐意的么?
“医生怎么说?”
“过敏。”戎玉怡小声道,垂着眼睑懒得看他。
“需要打针?”
戎玉怡摇摇头,“不用,吃药。”
温铩羽将她手中单据拿下来,粗看一眼,递给墨超,让他去缴费。
戎玉怡阻止,“不用了,待会……”那两个字叫不出口,直呼其名似乎又没有礼貌,她顿了顿,“……那谁会来。”
“你说戎明杰?”他似乎笑了下,藏了一点嘲讽,“你以为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戎玉怡怔了怔。听懂了他话里有话,有点受伤,原来戎明杰说回家拿钱,实际上压根没想着要管她。至于温铩羽是怎么来的,估计是墨超通知他。那天之后,戎玉怡确认这段时间有人在跟自己。
虽然是意料之外,可听完又觉得情理之中。戎明杰就是这样的人,很符合她的刻板印象。戎玉怡抿抿唇角,不知该说什么,无意识抓了抓锁骨,新增几道红红的爪子痕。
比起戎明杰一去不返,眼前这个男人的出现,更讽刺,更伤人。
“所以哥哥你来是想看我笑话?”戎玉怡蔫蔫地掀起眼睑。
“我没这个意思。”
温铩羽在她身边坐下,却又不声不响,默不作声。既然没这个意思,地板多脏啊,戎玉怡挪了挪屁股,将底下报纸展开,让他坐进来。温铩羽没拒绝,照做。两人紧挨干坐着,一时无话。戎玉怡换一只手握快要融化的雪棍,脖子被冻得冰凉,她依然没精打采。
卫生站里人来人往,温铩羽一巴掌拍她小腿肚上。戎玉怡茫然看他。他展开手心,一只花蚊子的尸体。
“今年的花蚊子来的比往年要早一些。”戎玉怡默了默,说。
过了会儿,墨超拿着单据和药回来。
“谢谢。”戎玉怡接过,对他说。
“戎玉怡小姐要谢的话,谢老板才是,我只是打工人,听老板吩咐做事。”墨超不敢受这一句,谦卑望向老板。
“噢。”戎玉怡这才转过身,对温铩羽一鞠躬,“谢谢你,温先生,你真是大好人。”
她还穿着中午换的长裙,领沿稍宽,一鞠躬,一溜浑圆现眼前。被发好人牌的温先生沉默片刻,状若无事戴上手袜。
“客气。”又饶有兴趣般问,“你这是想要跟我们家划清界线?”
“我没这么说过。”戎玉怡礼貌地说,“我只是觉得,他们毕竟是我的亲生父母。”
“他们没有养过你一天。”
“生恩也是恩。”戎玉怡反驳,“再说,他们有寄过钱回家,无论怎么说,父母可能会亏待自己的孩子,但总不会虐待自己的孩子吧?”
这回似乎无话可说了,温铩羽平静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行。”
“挺好。”他又说。
戎玉怡跟他相处久了,能感觉到他不是很高兴,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上车后,墨超开车送她回筒子楼,她拿上药和单据,开门就要上楼,被温铩羽叫住。
戎玉怡不明所以,还是乖乖站在原地,看车里的人。
“cash有无?”温铩羽问前座的人。
“有的,老板。”
墨超打开手套箱,里头好几沓钱,瞧着少说有四五万,温铩羽拿出其中一沓,抽出十张,下了车。
“这些你拿着,藏好,留心被你爸妈发现。”他拿起戎玉怡的手,将钱放她手上,感觉到她的推拒,又补一句,“保重。”
戎玉怡起先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有钱,现下听着这两个字,想了想这钱不要白不要,握紧的小拳头这才慢慢挓开,接下了。最好是真的保重,不要再来找她。
原地目送车子徐徐离去,消失在视野中,戎玉怡如阿飘进楼道。上楼前打量全身。周身没有口袋。衡量几秒钟,戎玉怡拉开领子,将这几张钞票塞进文胸里,随后若无其事上楼。
戎玉怡没有家里钥匙,只能干拍门,铁门拍的手红又疼。一门之隔,男婴又在哭。好在那些男人都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戎明杰。洪力敏抱着男婴来开门,见只有她站在门口,探头往外看。
“你爸呢?”
“不知道。”戎玉怡疲惫道,“他把我放在卫生站,说回家拿钱,他没回吗?”
“狗东西。”洪力敏咒骂一句。
戎玉怡认同。
她倒一杯水,就着把药吃了。趁戎明杰不在,戎玉怡抱着干净睡衣,进入那个逼仄淋浴间。当真是连转身都困难。塑料门传来拍打声,是洪力敏,告诉她洗澡的话需等一会儿,水还没热,洗到差不多的时候记得叫她关瓦斯。
戎玉怡应了一声。在淋浴间里等了片刻,实在等不下去了。劣质花洒水压过小,温度时热时冷。医生嘱咐过她,除非出汗,今晚最好先不要洗澡,如果一定要洗,需用温水,免得加重病情。戎玉怡简单冲洗后,让洪力敏关瓦斯,洪力敏转头叫戎飞航,戎飞航应好,趿拉塑胶拖鞋哒哒哒跑到阳台去关瓦斯。
***
回家住了一周,逃离计划依然是没什么进展。这几日她照常去上学,白日待在研究院里,晚上回到筒子楼睡觉。戎玉怡逐渐习惯生活降级的日子,唯一感到烦躁的事情是戎明杰时常在家开台,叫牌友过来十六圈。房子不隔音,戎玉怡总彻夜难眠。
这天周五,实验室聚餐,原本师母打定露营,却在傍晚盼来一场雨,草地湿漉漉的不好烧烤只好作罢,一行人转战潮汕砂锅粥。
收到师母发来的地址后,戎玉怡才发现是她从前最喜欢的那家大排档,以前她和温铩羽常来。
真怀念,自从温铩羽死后,她就再没光顾过了,这家大排档白天不开门,而到晚上,戎玉怡便不想出门,甚至在那之后,她便很少在晚上出街。
原因无他,离岛太乱,戎玉怡不想有朝一日横尸街头。尽管大家都说只要小心一点就没可能那么倒霉,可概率不是这么用的,发生在他人身上于整个离岛而言是百分之零点多少的概率而已,倘若真那么倒霉发生到自己身上的话,那么概率即是百分百。
“走在街上好好的突然被人打劫”,“走在街上好好的突然被拽上面包车”,“走在街上好好的被人拖去后巷强.奸”,“走在街上好好的被人杀掉……”这些话戎玉怡听过无数次,不止是现实中被告诫,各种交流平台博客网志BBS中也有不少类似的警示贴子。
三年过去,潮汕砂锅粥的老板换了一位,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戎玉怡总觉得没以前的水准高,吃到第二碗开始发腻。
饭后,教授师母先行一步离开,几个师兄姐弟妹还想转战酒吧,戎玉怡不想去了,找了个借口告辞。
走出几步路,书良朋跟了上来。
“学长。”戎玉怡回头瞧了一眼,那几个熟悉的身影上了路边的的士,汇入车流,“你不去玩吗?”
“不了,我还要回去赶论文。”书良朋推推眼镜,笑道。
“噢。”戎玉怡点点头,没多问。
“你怎么回?”书良朋问。
“打车。”戎玉怡说。其实她想去隔壁一条街打包两只乳鸽,也不知道这家店倒闭了没,以前温铩羽常光顾,带回当宵夜。
“我送你吧。”书良朋说。
“不用不用。”戎玉怡连忙拒绝。
书良朋脸上露出哀求之色:“就让我送你吧,玉怡,晚上让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可是你喜欢我啊学长,你送我,我更不放心。戎玉怡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见她犹豫,书良朋便知有答应的余地,立马举手发誓:“我就送你到楼下,好不好?送到我马上就走,不会留下看几楼开灯。”
……这话说的,戎玉怡没法不担心。
“学长你真的不用送我,我一个人回去就可以,而且我本来打算去隔壁街打包两只乳鸽,那家店要排很长的队,学长你不是还要写论文吗?你先回去没关系的,我会路上小心,到家后我给你发信息,好吗?”
书良朋露出悲伤的表情:“玉怡,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吗?我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是的。戎玉怡想说是的。她再想了想,决定往活路说:“学长,你也知道的,我才刚新婚没多久就送走了丈夫,如果我是婚后三年五载送走他,我可能没那么难过,但正是蜜里调油的新婚夫妇,才这么三年,我实在是释怀不了……学长你条件那么好,何必在我这二婚女人上纠缠。”
“玉怡,你别这么说,二婚怎么了?二婚也有争取幸福的自由。”
何止二婚有争取幸福的自由,哪怕三婚四婚五婚也不在话下。问题是……戎玉怡看着他,完全感受不到幸福在哪里,戎玉怡在他身上只能看到一眼就看得到头的生活。几年前认识书良朋时,他是白衬西裤眼镜,几年后的今天,他一如既往,一成不变这几个字几乎焊死在书良朋身上。
当然,对其他人来说,书良朋有学识,有文化,待身边人随和大方,想要追求稳稳当当的婚姻生活的话,那么书良朋也不失为是个好人选。
但相夫教子,围绕柴米油盐酱醋茶,洗手作羹汤的生活方式,真的是她戎玉怡想要的吗?绝对不是,或许戎玉怡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未来,但她很确定地知道自己不想要这样的
29.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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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居室小仓库的生活品质虽然断崖下降,却也没有想象中难熬,洪力敏喜欢追忆往事,最喜欢讲她与戎明杰偷渡到离岛后的故事。
今天讲到搬家。
“我们都搬了不知多少回家喽。”洪力敏边织毛衣边说,“你爸没用,嫁给他十几二十年了,不说有属于咱们自己的屋子吧,好歹有定数啊,要不是靠你补贴,我们哪里住得起三居室,恐怕现在还在住隔板间。”
戎玉怡咬了一口冰棍冰碴子,短暂地默不作声。她知道下个月要交房租,前两天戎明杰才找过她聊过此事,说她也是这家的一份子,那么大个女了,总要交点家用,到时房东要拿不到租金,全家得搬回隔板间去,那里条件只比难民窟好一点。
交家用没问题,不过戎玉怡不打算那么早把钱拿出来,否则按戎明杰的个性,以后房租水电只会全部指望她来出钱。
“这两年总算过上好日子,不用担心吃了上顿就没下顿。过去那些日子真不是人过的,高利贷整日上门泼红油漆,泼鸡血,在墙上写字,扔死耗子,死狗……”洪力敏追忆起从前,长叹一口气,“说你爸倒霉吧,回回能捡回条命。说你爸幸运吧,又能输的裤衩都留在赌桌上。”
戎玉怡想起那两根断指,打了个哆嗦,问是怎么回事儿。
“还能怎么回事儿?贵利佬斩断的呗。”洪力敏低下头,有条不紊忙活着手上针织,手上那件雏形小衣,说是给男婴准备的过冬毛衣。
“你阿爷年年寄全家福来,看你越长大越漂亮,说实话我以前还挺担心的,怕你不学好,被村子里那些色老伯、小毛孩占便宜。这漂亮小孩啊,出生在底层,没有自保能力,那出生就是个错误。”
戎玉怡咬下一口冷甜冷甜的冰,沉默:明知是个错误,那你们就不要滥生无辜啊?
不过想想也是,洪力敏估计也没想过就她和戎明杰的底子,居然能生出来这么一张漂亮脸蛋吧?
“不过啊,”洪力敏一顿,感叹,“现在想想,好皮囊,其实也是好事,代表你至少能靠这张脸过上好日子,这是多少女孩恨不来的福分?你出去问问。”
原来身不由己,也叫福分。戎玉怡懒得反驳,保持沉默,叼着雪棍,从窗边回来,靠在沙发上,享受着男婴处于熟睡中的片刻宁静。
天花板褪色吊扇哐当作响,裹挟着夏天的风,仿佛身处一口大锅,架在火上烤着,空气里裹着热浪。
有的人家里可以每个房间安一台空调,有的人家里居然可以一台空调都没有。戎玉怡背脊溽湿,十分想念家里那台空调,可以全天二十四小时不关闭。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洪力敏斜她一眼,话题又回到这件事上。
戎玉怡装傻:“什么回去?”
“这几天也住够了吧。我不知道你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你好好的屋子不住,跑来这里遭罪,要是想体验穷人苦日子,这几天也体验够了吧?我实话告诉你,你爸爸很不满,本来家里开销就养不活四个人,你回来又多一张嘴吃饭,这也就算了。你以为这边治安很好?天天晚上才回家,不怕哪天被人捉去强.奸?”
戎玉怡被噎了一下:“我哪有天天晚上才回家,不就那天一天——”
话音被卧室里男婴打断,男婴醒来看不到人,发挥洪荒之力嚎啕大哭。洪力敏立马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嘴上出着母爱的声音安抚男婴,在卧室喂了一会儿奶再出来,客厅里大女儿已经消失不见。
大女儿本人实在受不了家中的气氛,转而上到天台。上到天台也是喂蚊,戎玉怡戴着耳机连接播放器,伴随耳机里的音乐,蹦蹦跳跳地躲避夏日飞蚊的触碰。耳机里是几天前,1999年5月1日发行的《Va(r)nitas,Vanitas...》,戎玉怡在CD店试听第一遍便爱上,买了黑胶碟,并让人把音源导进MP3中。跳到日落,最后一丝光色被黑夜吞噬,播放器也没电了,戎玉怡意犹未尽摸黑下楼。
进家门,戎明杰又带人回来打牌。
屋子说是三室一厅,实际上不到八十平,一厅一厨一卫一浴三室,带一个已被堆满杂物、勉强转身的小阳台。留给客厅的空间本就不大,还要摆张皮沙发,一米半占客厅三分之一,厅中再摆上一张麻将桌,几个油腻大肚男坐落东南西北,戎玉怡回房几乎是跟人擦肩而过。
上次过敏,洪力敏在家照看男婴,戎明杰不得不给她指路卫生站的位置,几个人打到一半散台,都不尽兴。
加之房租快要到期,戎明杰看不惯她每日游手好闲,不帮补家用,便以给戎玉怡介绍一份工作为由,叫几个牌友到家里开台,顺便介绍大家认识。
戎明杰拦下她,将她摁坐在沙发上。
攥着她手臂的手,少了两根手指,被截断的位置圆滑,再生的肌肤触感稚嫩,摩挲在她的肌肤上,与其他指甲深陷皮肤的感觉格外不同,更恐怖了,这种感觉诡异渗人,着实令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戎玉怡没控制好表情,惊恐矍然瞥他一眼。
戎明杰说:“这是我女,玉怡,你们上次见过,没忘记吧?”
几人朝她打招呼。
“你女儿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忘记?”
“就是就是,过目不忘啊。”
麻将桌的西家和南家离她最近,近在咫尺,戎玉怡几乎可以看见他们牙齿上的黑色黄色污垢。
像极恐怖片,这一刻她恍若身临其境。戎玉怡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不知自己是怎么回房的,头皮发麻着,回房立即把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上锁。
置物柜上有个塑料小杯子,里面剩余半杯水,戎玉怡拿来全数倒在右臂上,被室内闷热气息闷了一整天的液体温热,涓涓流在手上,戎玉怡胡乱搓蹂着右臂,试图搓走被戎明杰抚摸过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这份恶心终于被摩擦出来的疼痛所吸收。戎玉怡躺倒在床板上,满头虚汗,大脑一阵耳鸣,双眼失神,没有落点。
洪力敏把小虎放到摇摇床上,让戎明杰照看一下,她先去洗澡。
戎明杰重重啧一声,“才八点洗什么洗?没看到我在打牌吗?手气正旺,大杀四方,你就不能晚点再洗?走走走别晦气。”
洪力敏:“你……”
“碰。”李兆兴摊牌,捡牌,“算了杰哥,大嫂也忙活一天了,刚做饭一身油烟,洗个澡舒服点,你就让她去呗,我们看小孩,啊,大嫂,大哥不看,我们看,你去吧。”
李兆兴一边说着,一边朝戎明杰挤眉弄眼。旁边两个人心照,打着圆场,“老李说的对,我们帮着看呗,多大点事啊?不就看个小孩。”
说的倒是轻巧,一个个缩头乌龟,在家都不知道有没有单独看过孩子。洪力敏摘了围裙,笑道:“我很快的。”又拍一把戎明杰,“看着啊,这是你儿子。”
戎明杰没好气挥手,“去去去。”
待花洒水声一起,戎明杰一边摇着摇摇床,一边吊眼看几人。
“老李头,有什么话还非要
30.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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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明杰摸牌,又摸到一只“西”,这回他牢牢把牌握在手里,环顾一周,牌也不打了,“全清?”
“喂喂,”李兆兴一副‘你不如去抢’的表情,“想得美啊,顶多抹两千,红街那边一百块随便睡,你要八千?龟公都没你这么敢想。”
张通天也不乐意了,戎明杰才欠他五千,这会儿张口就是八千,那岂不是还要他倒贴三千?
“八千八千,你躺着就赚一万六。”张通天摇头说,“真羡慕啊,有个摇钱树女儿,谁有你好命啊?我家那个米虫,不偷我钱都算乖了。”
戎明杰说:“谁说我赚一万六?她上学不用钱啊?吃饭不用钱啊?住在这里不用钱啊?”
“这么说,她学费还是我们交的咯?”李兆兴捋一把额头微秃的脑袋,“你早这么说,我就愿意了,学生妹,还是温家睡过不要的,给学生妹交学费,听上去还不错,行,这八千我抹了,老张你怎么看?”
张通天反问:“你想三明治还是一个一个来?”
“废话!”李兆兴骂他恶心,“当然一个一个来。”
“那谁先谁后啊?”张通天嚷嚷道,“你先睡,那是温家睡过不要的,你是温家的契家佬。我后睡,那就是你睡过的,我是你老契?怎么想都是我吃亏啊,八千不行,三千三千,三千我就拿下了。”
“你个小喇叭,”戎明杰瓮声瓮气:“八千变三千,你不如去抢?”
突然间,楼下传来‘咚’地一声巨响!
许是什么东西掉在空调外机上。
这一桌四人,多多少少都有过逃命的经历,早几年踩空调外机是家常便饭,瞬间警惕,面面相觑。
李兆兴粗着嗓子低声问:“老戎,你这屋子,隔音怎么样啊?”
张通天皱着眉头,“老屋能隔什么音?”
戎明杰起身,不到两米就到杂物间门口。
“玉怡?”他喊着屋里人。
摇摇床停止摇晃,男婴嗷嗷哭了起来。
“哦哦,不要哭。”张通天离得近,伸手摇床。
杂物间无人应声。
戎明杰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仿佛八千块在面前长着翅膀飞走了。
他拍着门。
“戎玉怡?睡了?”
李兆兴暗道不好,连忙跑去阳台,越过窗边几个纸箱子往下看。
果不其然,阴沉月色下一抹伶俜的身影在飞奔。
“让她听到了。”戎明杰脸色沉沉。
“老戎,这咋整啊?”李兆兴一拍栏杆,哐当作响,“货跑了。”
煮熟的鸭子飞了。换谁都高兴不起来。
“追!”戎明杰咬牙道,脸上闪过一抹凶狠的狰狞,“捉到任你们玩!”
另外三人对视,兴奋在脸上蠢蠢欲动。
尤其是李兆兴,眼底闪过精光。
“走!摇人!”
***
风声灌耳,右耳进左耳不出,愈发沉重。双腿也像灌铅,沉重,却一下都不敢停下来,脑袋里嗡嗡作响,只能听到自己呼吸、大口大口喘气的声音,她竭尽全力地奔跑。月亮渐渐藏在乌云后,天雾蒙蒙,影子淡到不清晰。
不知跑了多久,街道两旁人突然变多,她跌跌撞撞躲避,一张张脸辨别不清,糊成一团,喉咙快冒烟,干到铁锈腥甜的味道反上味蕾,肺部在生生炸疼。
突然间,路边一个平平无奇的人,一只手横过来,捂上她的嘴巴!
毛巾折了又折,掩在她下半张脸,一旁有个白大褂迎面走来。戎玉怡瞪圆双眼,癫狂摇头试图挣脱,“救命,绑架……”最后一点声音淹没在严丝合缝的毛巾中。
毛巾被喷了什么东西,戎玉怡感到肌肉逐渐乏力,没有晕过去,身体却倏然软下来,根本站不稳。
猎物到手,李兆兴哂笑,向周围停下来的路人解释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各位,这两位是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我女儿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身上还带刀,别离那么近,小心伤到你们。”
街上的人听完李兆兴说的,得知她刚从精神病院跑出,身上带刀,面面相觑,一个个弹开一米远,纷纷不敢靠近,却又想看热闹。
“不……”摇头的速度渐缓,戎玉怡绝望看着路边的人,两行泪落下来,嘴上嚅嗫着救命,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李兆兴转过身,指着抬她的人,发号施令:“还不快让小姐上车?”
两个‘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训练有素,迅速打开车门,或许是周围几十双眼睛齐齐盯着,有些紧张,塞了好一会儿才把她整个人塞进去,紧接着李兆兴也上了后座。
车门关上,其中一人摘下帽子,竟是一头红毛。
他油门一踩,车子疾驰而去。
李兆兴感叹佞笑道:“终于捉到你了乖乖。”
戎玉怡侧头倒在一边,身体软绵绵地,提不起力气,几绺头发垂落在眼前,挡着半张脸,姿态像被扼杀的鸟,死了一样,皮革椅子底下,她攥紧了手心,指甲深陷进皮下。
李兆兴也不急,反正人已捉到,死尸有什么好玩的?当然要捉回去绑起来,等她恢复力气张牙舞爪的时候最好看。
李兆兴知道她听得见,鄙夷道:“莫怪我,要怪,就怪你长得好看,却生在穷人家,摊上一个烂赌老爸,是老天注定要你经这么一遭的。”
李兆兴让前面把空调开大点,拿出车上备着的啤酒庆祝,开瓶器撬开酒瓶,他灌了一大口,又说:“你老爸有了儿子,有了传宗接代的男丁,你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可以资源置换的东西,懂?我只是买下这个资源的人,所以你也别恨我,要恨,就恨你那死鬼老爸,是他先把你架在橱窗里,让我们看到!”
都说虎毒不食子,戎明杰这人,连李兆兴都觉得他是个人渣,对着自己的女儿都可以下毒手,不过他李兆兴是无所谓的,谁叫戎玉怡不是他的女儿?什么?别人家的女儿?又关他什么事儿?
但他李兆兴也不是什么赶尽杀绝的人,只要戎玉怡听话,他不介意给她一点好处。
“回家的日子,不好受吧?在温家荣华富贵这么多年,再回来那点儿小地方,你受得了?啧啧,还不如温家那别墅的厨房大吧?”李兆兴又喝了一大口酒,“你要是把我伺候好了,我可以带你见几个人,保
31.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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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哥,怎么办?”红毛打了个寒颤,“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李哥……说好的这一单只是绑个人,没风险的!怎么连这位爷都来了?”
“闭嘴!”李兆兴被他聒噪的头疼,加剧了心中的恐惧,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开车!”
“李哥——”
红毛怎么敢开车?对面可是温铩羽。
几米开外的黑车顶,温铩羽慢条斯理戴上白手袜,心不在焉做了个手势。
“开车!”李兆兴大吼道!
没人来得及动弹。
“叩叩——”
有人在轻敲他们这辆车的车窗。
李兆兴尚未从阴影出来,一激灵,抖了一下,他扭头看向窗。
钟凯瑜抱着公文包,站在外面,干咳两声,在李兆兴转过头来的瞬间,露出腼腆的微笑,标准八颗贝齿。
他手指尖戳了戳窗玻璃,指着车门下方的手摇,保持微笑,示意李兆兴降下车窗。
李兆兴狰狞着一张脸,扭头从后方的车玻璃看出去,后路已被堵死,一排黑车齐齐堵在乡郊路上,两边都是田地,种着庄稼,不久就可以收割。
前方是温铩羽的人和他的车,红毛看着就腿软,根本不敢冲出去。
从温铩羽出现的那一刹那起,李兆兴就已经悔得肠子发青。
他拔出备在车后夹层里的匕首,刀尖朝向手无缚鸡之力的戎玉怡。
“让他放我们走!不然我杀了她!”
隔着一层车壳窗玻璃,但李兆兴知道,外面这人一定能听到他的呐喊。
钟凯瑜依然保持微笑,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退了两步,扯着喉咙,朝几米开外的男人大吼:“老板!他说要杀了戎小姐!怎么办!?”
钟凯瑜的穿透力比李兆兴刚才那一嗓子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乎穿遍田野,划破天际。
李兆兴眼底掠过几分惊恐,被他这一句吓得心肝胆颤。
“你个小杂碎,怎么传话的!”李兆兴降下车窗,怒瞪康定,刀尖依然指着戎玉怡的脖子。
女人仿佛真晕过去一样,浑身软绵绵地,动也不动弹。
李兆兴忍着腰椎尖锐的痛,呼吸急促,满脸豆大的汗往下流,心想大丈夫能屈能伸,他一咬牙,大喊:“温老板!别听这个小杂碎瞎说,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我发誓!是这小杂碎胡说八道!温老板!今天是个误会!有话好好说,何必大费周章又是堵车又是撞车呢?对吧!你说什么,没人敢忤逆你的啊!你是想要这小妞对吧?为了个女人,咱真犯不着动粗!温老板,只要你放我走,只要放我走,我保证她绝对安然无恙,原璧归赵还给你!”
这下不用钟凯瑜当传话筒,他也听得一清二楚,温铩羽无声叹口气,拍了拍车顶。
车壳里立即钻出一个人,经过车头时看一眼掉出来的车头灯,又要送修,近来老大相当暴躁啊。乱牙腹诽着,打开后备箱,取出折叠铁梯展开放到车边,几乎与车顶等高。
“给这小子机会,他不中用啊。”乱牙扶梯,言语之间都是对钟凯瑜的不屑,不忘对老大拍马,“就李兆兴这种三寸丁,让老大你出马都是奖励他啊!下次由我来,都不用你鞋底沾地,小的一定都搞定。我办事,你放心。”
“我这世人,最憎人动我的东西。”温铩羽深呼吸一口气,一步一步踩着台阶落地,踩实了地面的沙尘。
“办事。”
“是。”
隔着几米远,乱牙朝钟凯瑜打了个手势。
钟凯瑜看懂了,叹一口气,朝李兆兴抛去怜悯一眼,一边朝后面几辆车打手势,一边说:“李生,你现在回头是岸还来得及,前方可是万丈深渊,水深,你淌不得。”
李兆兴一听就知温铩羽不可能善罢甘休,那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走手中救命筹码?
李兆兴清楚知道,这人是啖肉饮血的,筹码一没,他还能有说话的机会?李兆兴看着远处愈发靠近的身影,仿佛洞穴里探出蛇头来,越看越胆生寒。
再看这刀锋下的娇娇女,眼里一潭死水,脸上余震都无。
李兆兴被刺激到了,他恨小兽死到临头,却不瑟瑟发抖,被劫持的末日气氛全无。又恨猛兽来势汹汹,一点人质精神不讲,上来就不管死活先给劫匪一个下马威。这是救人该有的架势?
明明电影里根本不是这么演的,人质该恐慌万状的求饶,该痛哭流涕,只为求一线生机。他温铩羽也该纡尊降贵,屈高就下,让他这下九流在生命尽头最后这几分钟,也体会一番,什么叫作人上人。
然而李兆兴也没忘,有钱人最是慷慨,也最是吝啬。
“没事。”李兆兴安慰自己,脸上闪过一丝满足的狰狞,“死时有个美人垫背,我上天堂,下地狱,九泉之下还可以继续吹水。”
刀尖没入一毫。戎玉怡闷哼一声,随着颈项血珠冒出,脸上血色渐无。
“爸爸!”
一道熟悉的稚嫩嗓音撞进李兆兴的耳膜。
他手一顿,错愕抬头:“木仔?”
“爸爸!”
李兆兴眼跳心惊,登时脸无人色,失张失智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最终后视镜里框着一双儿女的身影。
他们站在十几米开外,旁边还有他上到八十的老父老母,穿戴围裙的黄脸婆。
他们全被黑纱布遮眼,大人们颤颤巍巍,缩手缩脚,清楚知道自己身处于厄运之中,即将大祸临头,而这杀身之祸是他们的好儿子、好丈夫引来的。
姐弟俩却以为父亲在和自己玩捉迷藏游戏,天真地两手扑着往前,嘴上喊着:“爸爸,你在哪里?是不是有惊喜要给我们啊?你快出来好不好?”
“木仔,你安静点啦!叔叔不是说还要等一会儿爸爸才会下来吗?”
“好啦!”木仔撅着嘴,却还是乖乖听姐姐话,乖乖站在原地,不再出声。
“啊李生,还满意吗,你所看到的画面,是不是很美
32. 第三十二章
《杀死羽毛/Kill Feather》全本免费阅读
再有意识是在一张陌生大床上,左边巨大长窗,右边黑色帷幕,窗外皓月当空。肌无力的感觉已经从身体里消失殆尽,戎玉怡支着胳膊撑起上半身,还有一些乏力,大约是副作用。身上被换了一套干净吊带睡裙,黑色亮面蚕丝裹身,伤口皆得到妥帖处理,颈项贴纱布,手心缠绕着绷带,左臂打了半臂石膏。
这是骨折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她试着动动胳膊肘,手肘倒是可以弯曲。戎玉怡想了想,猜测应该是从筒子楼踩着空调外机跳下来摔到的,只是当时肾上腺素飙升,人在危机之时,感觉不到疼痛,也意识不到自己骨折了。
戎玉怡从床上坐起,撩起帷幕,卧室光线昏沉暗弱,每件物品都有月光照耀的阴影,除她外,一个人都没有。
戎玉怡下了半人身高的床,滑下去才发现床尾有楼梯。
四下悄然无声,就连蝉鸣都销声匿迹,她轻轻拉下门把,唯恐惊扰沉睡的巨蟒。
出了这扇门,她虽站在走廊阴影处,却看到了巨大的吊灯。不同于卧室的晦暗,一楼灯火通明,明光瓦亮。
一楼有人声,在求饶,在痛哭。
戎玉怡赤脚踩着地毯,一步一步到墙根,蹲坐下,顺着栏杆的缝隙望下去。
一楼好些人,大多西装背头,分散在各处站岗。都不用刻意去寻找,戎玉怡一眼便看到了温铩羽的身影。
他站餐桌主位,没坐,右手一把黑色物什,左手一把银勺,黑压压的洞口和银勺协作,拨过餐盘里的龙虾汤泡饭,银勺擓起汤饭,黑压压的洞口扫着龙虾肉到饭上,他不声不响吃一口。
一旁大厨脸上云淡风轻,上着刚出炉的糯米脆皮鸡。
“我错了……温老板,我再也不敢了……”
不远处的地上,李兆兴无力痛吟着,他手哆嗦着,手背打竖插着一把匕首,死死钉在地毯上,正是那把指过戎玉怡颈项的匕首。
“是我胆生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对不起……”
“温老板,都是戎明杰!都是戎明杰指使我的啊……”
“戎明杰欠我钱不还,想用他女抵过,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啊……”
偌大的客厅,李兆兴的哀嚎在回荡。
他像是听腻了,坐下来,放下银勺,握着黑色物什的小鱼际闲闲托下巴颏,目光漫无目的扫过二楼栏杆,躲藏在阴影里的女人,他视线定定,脸上依然没什么情绪。
倒是戎玉怡被他吓得哆嗦,忙不迭退回至阴影处。也不是怕他,只是做坏事嘛,‘被发现’和‘撞见’后的条件反射,这才符合正常人的反应。
可是,她真的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吗?没有啊,她只是没有下楼,没来得及下楼,没理由必须下楼……从而选择最便利的方式观看楼下发生的一切而已。戎玉怡定定心神,说服自己没错,她扶着墙根,再一次探出头来。
四目相对。
他表情贫瘠,和方才没两样,依然目视自己所在的方向,就没转移过视线。
这种被持续注视的感觉……很不妙,太不妙了,就好像窗户纸即将被戳破的前一秒,被入侵破坏的系统修正,场景恢复,本该罗曼蒂克的场景变得淫.乱不堪,本该打了马赛克的物体赤.裸裸出现在面前,一维接触变三维交.媾,系统触发红色警报,但是系统不在乎了。
戎玉怡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连忙退回阴影处。阴影就是她的避风港。她抚平着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脏,慢慢镇定下来。然安静下来后又百无聊赖,像极一只小兽,畏惧外面的世界,却又好奇外面的世界。
第三次,目光隔空相对,温铩羽终于笑了,他放下右手的物什,黑压压的洞口沾着海鲜脆米,眼风飞过墨超,墨超迅即上前接过,揪起桌布擦走洞口脆米。
温铩羽拿起餐巾,抹抹唇部,平静道:“叫戎明杰过来叙旧。”
“是,老板。”
他离开餐桌,揣着兜上楼,稳步踩踏着地毯拾级而上。戎玉怡抱着膝盖躲在阴影处,目光却定定地如探照灯一般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直至他人也来到阴影处,居高临下地望她,平静的皮囊之下,情绪暗潮涌动。
戎玉怡屈膝坐在地上,怯生生看他,能看得出来他此刻心情不佳。
“我这世人,至不明一句话。”
戎玉怡微微愣住,讷讷道:“什么话?”她刚睡醒,许久不说话,声音沙哑。
他却似乎有点于心不忍了,停了片刻,声音终是放软了些:“只有家人不会背叛你。”
“……”
这句话威力不小,她慢慢垂下头颅,也很委屈,两行热泪就这么掉出来,像珍珠滑出来似的,掉了几颗在地上,挂了一颗在脸颊。
谁又能想到天底下竟有这种父亲呢?她本来没妄想过要父亲撑起一片天的去保护自己,只是希望…在想出万全之策逃出离岛前,戎明杰可以收留她一阵子,这样也不行吗?
他叹一口气,微乎其微地,收起挖苦,朝她伸出右手:“今日轰趴,预一位吗?”
他手上淤青彻底消失,换她手背缠绷带纱布。戎玉怡看着看着,忽然闷声笑起来,是觉得自己悲哀,好笑。
“笑什么?”问是这么问,他却也笑,不见得有几分开心。
戎玉怡摇摇头,慢慢地不笑了,薄背抵着冰冷墙裙,望向走廊尽头,尽头只有黑暗在回视她。
思索良久,她说:“不要你可怜我。”
下一秒,她再也忍不住,双手捂上脸,更多的眼泪争先恐后流出来,控制不住地,彪着出来,几乎要挤出手指缝。
这不是温铩羽第一次对她说这种话,只是她从来没听进去过,就算是那天在医院提起这个话题,她首先想到的也不是他话的用意,而是急于跟他划清界限,甚至还站在血缘关系那边为他们说话。
事实证明,温铩羽是对的。
把各种积压已久的情绪发泄出来,她抖抖簌簌哭了好一会儿才平息。睡衣的面料柔软,擦眼泪很不得劲,她胡乱擦了一把,指缝间能看到温铩羽一直没走开,油光锃亮的黑皮鞋仍在视野中。
戎玉怡哭完才觉得丢脸,说什么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脸。
偏偏这人还要蹲下来,问她哭完了吗?
“没有。”戎玉怡口齿含糊,逃避道,“你下去吧,我哭完再来。”
“楼下所有人都听到了。”
戎玉怡愣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扶着墙根往下看,一眼看下去,十几个人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谁也没敢抬起头来。
这么多人……就算这栋洋房隔音再好,那也得有‘隔’才能隔绝声音。羞耻
33. 第三十三章
所以如果不是她坚决不同意杀生,在这座小岛上,想要消失个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是吗?戎玉怡将钗子擩入浓密的黑发中,挽了个稍显潦草的低髻,站起身转过来,身体轻轻挨着梳妆镜,忽然有很多问题呼之欲出,却又怕问到什么不该问的,暴露出自己的秘密。
她和戎明杰,又有什么区别呢?不都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吗?她情况有比戎明杰好一点吗?没有,只是她现在还没被发现罢了,一旦东窗事发,谁也逃不掉。
说曹操,曹操到。李兆兴被拖下去不久,戎明杰被两个西装男押着进门。
甫一进屋,他一双眼放光如探照灯,满屋寻找着什么,终于在餐桌前找到戎玉怡。
戎明杰见她如见救命恩人,按捺住扑过来讲十几年养育之恩的冲动,稳住心神。
上岛后他便一直被关押在黑暗的房间里无人理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此刻再见到温铩羽,就像见到黑面神,失去的小尾指和无名指仿佛重生,幻肢生疼,仿佛被剁掉手指的日子是昨天,再多就不敢想。
戎明杰站在长条餐桌尾,不尴不尬,又不敢靠近,浑身哆哆嗦嗦,分明快要进入夏天,他却一身冷汗,说话不经大脑,“温先生,这么晚了,叫我来是……”
及时刹住车,呸呸,戎明杰真想给自己掌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赔笑道:“玉怡,你回温家了怎么不打电话跟家里说一声啊?你彻夜未归,你妈妈很担心你,一夜没有睡着。”
墙边的落地钟,骑士举剑指四点。戎玉怡支着筷子去戳碗里的蟹黄汤包,薄皮裂开半碗蟹黄,要是有碗白米饭就好了,她心不在焉地想,又要去动那盘子龙虾。戎明杰的话在她这里就是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字都留不住。
遇事不决,打感情牌,王牌不定都没感情牌好用。电影都未必有眼前这幕精彩。温铩羽端起那道法式龙虾浓汤,让一旁昏昏欲睡杵着的钟凯瑜醒醒神,端去后厨换一盘干净的来。
凌晨四点,钟凯瑜和海棠花未眠。他快一天一夜没合眼,平静对上老板万恶面孔,心中一万句‘delaynomore’奔腾而过。
然而再怎么想暴毙,劈炮这件事是从未想过。钟凯瑜双手如接圣旨,接过龙虾汤泡饭,从后门逃离即将来临的修罗场。
忽然被截胡,戎玉怡支着白瓷汤匙顿在空中,后者换了一盘别的放到她面前,轻声道:“这个好吃。”
戎玉怡握着白瓷勺:“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温铩羽望向一旁的康定。
康定出声:“这一味是沙嗲牛肉。”
戎明杰几乎是扑通一声跪下,大惊失色。
动静不小,吓戎玉怡一个哆嗦,愕异看他,又看康定,是她听错了?
还是他们根本意有所指?
戎明杰脸上惊恐万状,他从餐桌的一端,跪行到另一端,奔着主位前去,却又不敢靠太近,隔着三米远,他原地磕头,“温生温老板,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不要杀我啊!求你了温老板,你放过我这一回,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一次!”
戎玉怡看在眼里,眼神复杂,再对上温铩羽的若无其事,心里更不痛快了,戎明杰最该道歉的人是她,而不是这人。
眼前这人却宛若阎王爷,他一句话,一个动作就可以草草决定他们的生死大事。
康定嫌看热闹不够事大,继续添油加醋:“这是改良马来美食,将牛肉适度火候炭烤后,蘸一层厚厚沙嗲酱小火收汁入味。”
然而谁又有闲心听他介绍一道菜?
温铩羽歪头窃笑一阵,才慢条斯理道:“别听他瞎咧咧,那个字读dia。”
原来是错把沙嗲读成杀爹。
康定倒吸一口气,佯装惊讶,立即sorry,sorry,“不好意思,误会误会,小弟没文化,就当开个小玩笑。”
然而当事人哪里笑得出来?戎明杰只觉得大刀悬在脖子上,随时落下来。
后门一阵声,戎玉怡心不在焉偏头看去。原来是钟凯瑜端龙虾汤泡饭进屋,后头跟一白帽子大厨。龙虾汤白雾袅袅,往炒饭上一浇,顿时焦香四溢。
戎玉怡坐在餐椅上,经过一晚上情绪起伏,大起大落,她此刻心里只剩得麻木可言。
温铩羽盛了小半碗汤饭放到她面前,饶是没有胃口,戎玉怡还是乖乖地听话吃饭。
“好吃吗?”他问。
他是怎么做到的?戎玉怡默默一顿。世界纷纷扰扰,他却始终稳稳当当,安如泰山,这种不慌不忙,还真的是……迷人。
戎玉怡盯着他锁骨的位置,不敢对他视线,点了点头,故作镇定,“好吃。”
她言行举止都是谨慎,小心翼翼。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戎玉怡此刻是有点怕他的。为什么?明明方才在楼上还大放厥词,不要他管。不要他管,想要谁管?谁还会管她?温家吗?真当温家是什么讲情义的好人了?温铩羽点了一支烟,不再说话,堵自己的嘴,是怕自己说出什么后悔的话来。
大厅里,厨师不声不响退了出去,钟凯瑜站在主次位对角的后方,与康定几人站在一块儿。他是半年前从北美区实习转正,被调过来的,领着特助的工资,上司说是让他跟着温铩羽锻炼锻炼再回去,但他跟了温铩羽小半载,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命能回去了,为自己允悲,他可不想怀揣这么多秘密……
康定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安心,有戎玉怡在,今晚不会有大事发生。
只有戎明杰跪在那里惶悚不安,担惊受恐。
戎玉怡本人都不知道自己有平安夜加持,唯恐留下来看到什么恐怖事件,三两口下咽热腾腾的饭,拿起餐巾,擦擦嘴巴,就要起身离席,“我吃饱了,大家早点休息。”
她要走,戎明杰第一个不愿意。
“不行!你不能走,乖女,我的乖女,你替爸爸求求情,好不好,啊?你跟温生说点好话,救救我,你们这么多年兄妹情谊,你说的话他一定听……我是你的爸爸啊乖女,给你生命的人,没有我就没有你!爸爸这次是老糊涂了才会上李兆兴那的当,你原谅爸爸,好不好?你叫温老板一声哥!叫啊!”
有墨超挡在身前,戎玉怡很放心,她垂眼漠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男人,脸上像是哭一样的笑容,她即不想救戎明杰,也不想戎明杰死,就算真要戎明杰去死,那也得经由法官审判,而不是这屋壳之下的一言堂。
她的沉默不语让戎明杰跼蹐不安,说着说着就急忙扑着上去,被离得近的墨超截下:“啊戎生,你冷静一点。”
“都要死了,你叫老子冷静?”戎明杰眼睛都充血,面目表情狰狞如同烹饪稀巴烂的血肠,“这么多年,老子供你吃喝,养得你亭亭玉立,长得这么标致好看,你有今天都是因为老子!”
或许是求生欲强烈,戎明杰竟突破了墨超的拦截,扑到戎玉怡面前,“如果不是老子把你生得那么好命,你怎么能在温家享福?你要懂得知恩图报啊女!不要做白眼狼……”
戎明杰的断指简直叫她头皮发麻,戎玉怡脸色苍白后退着,脚下险些打了个趔趄,被人从后捞住,扭头一看,温铩羽。
慌忙之中,戎玉怡顺势跑到他身后躲起来,手臂蹭着椅子的面料,试图把那阵令人发指的触感给盖下去。
现场忽而一片混乱,墨超一脚踹过去,戎明杰被踹飞,地板光滑,戎明杰箭一样飞出去,滑到椅子脚下,保龄球似的撞歪一张椅子,守在最近的几个保镖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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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上前把他摁在地上。
刀子划拉在瓷器上,“吱嘎——”尖锐地一声,钟凯瑜一行人牙酸地捂着耳朵,齐齐看向老板。
温铩羽反手把刀子插在桌面,刀子刺穿布帛,直直插入桌面,沉闷地一声响,却足够摄人心魄,说:“我一直好奇一件事情,随意处置他人命运是犯罪行为,所以不能杀人,却可以生育,这合理吗?”
戎玉怡从背后探出头来看他,得温铩羽转移视线,戎玉怡没有多想,逃也似的飞奔上楼。
“砰”的一声,关上门。她背靠门板慢慢滑下来,蹲坐在地上,小声喘息着,感觉手心头皮都在冒汗。
回到自认为安全的环境,心跳渐渐平复下来,鬼使神差的,戎玉怡又很好奇楼下会发生什么。
她悄悄打开房门,到走廊上。
今夜实在是太漫长,楼下依然热闹,这回求饶的人,换成她的父亲,不过说来说去都是那一套说辞。
戎玉怡蹲下来,扒着墙角,往下看。
戎明杰躺在不久前李兆兴躺过的位置,短短几分钟,人已经挨过一轮,动手的人是墨超,温铩羽手一抬,墨超停下手头动作,站到一旁,等着发号施令。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画面,戎明杰捂着肚子,躺在地上无力痛吟着求饶。
“而今求饶,早做什么去了?”温铩羽似诧异困惑道,解着表带,又声线平平,“搞到自己一身蚁。”
墨超是武行出来的,即知道怎么拍电影,也知道怎么下手最痛。
戎明杰痛得龇牙咧嘴,不忘为自己申冤。
“我是无辜的,温先生,无论怎么说玉怡都是我的女儿啊!”他痛哭流涕着鸣冤叫屈,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我怎么可能这么做?我再烂赌,再人渣,也不可能害自己的女儿啊!天底下怎么会有父亲害自己的子女?”
是啊。戎玉怡在心里复读这句话,天底下怎么会有父亲害自己的子女?
可偏偏眼下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是李兆兴骗了你!他骗了你啊温生,那个天杀的狗东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打玉怡主意,我没办法啊!我欠李兆兴的钱再还不上,他就要伙同老八断了我其他手指,这只是缓兵之计,是李兆兴个狗杂种,以为温家不护她了,起了淫心,想父债女还,个狗杂碎……”
温铩羽极轻地笑了一下,口吻和善地轻声道:“你意思,是黑狗得食,白狗挡灾?我冤枉你了?”
戎明杰叫苦不迭,“出今晚这样的事,我也不想的,李兆兴打个电话就能摇来一百多号人,我怎么敌的过……”
真是无药可医。戎玉怡咬着烟,岔着打火机。
大约温铩羽也是这么想的,他缓缓摇头,嘴角却仍衔笑,藏着些许讥嘲。整只腕表从他修长白皙的手松脱出来,下一秒却又将它套回到右手手背,表带卡着指骨,多余的部分折叠握在手心。机械表盘在手背指骨上,他松闲转了转手腕。
这个动作一把将她从悲凉勾回到这个心荡神摇的夜晚,戎玉怡藏在阴影中,她低头吸了一口烟,心情就像这根烟,有一点迷茫,一点不祥的预感。温铩羽下一刻的动作则印证了她的预感。
他单膝跪在戎明杰身上,修身西服随他骨架身躯的张力,肌肉的起伏崩出无法被忽略的侵略感,似蓄势待发,随着胳膊肘抬起而更加握紧的拳头,擦着戎明杰的脸颊嘴巴狠狠地落下。
几乎是条件反射,戎玉怡闭上眼睛,打着绷带石膏的手盖在眼上。表盘撞在骨肉上的奇怪声音,宛若昨晚洪力敏在厨房打肉泥。
再睁开眼。
一汪血水从戎明杰的嘴巴涌出,犹如温泉迸出,向嘴角两边喷溢。
犹如小丑的笑脸。
34. 第三十四章
一周后的下午,戎玉怡从学校实验室出来先回家拾掇拾掇自己,把自己打扮得花里胡哨,漂漂亮亮,再背上小包前往街口巴士站等待毕桂玲的到来。
毕桂玲瞧见她这副样子,吓了一跳,围着她转了两圈:“怎么搞的?你的手?”
“摔了。”戎玉怡叹气。
毕桂玲意外:“怎么摔的?”
“楼梯。”戎玉怡撒了个小谎。
“怎么这么不小心。”毕桂玲一跺脚,“疼不疼啊?”
戎玉怡笑:“放心,虽然疼,但医生说了不严重,再过一两周应该就拆石膏了。”
“你要早说我就不约你出来了,让你在家好好休息。”
“我已经在家躺一周,无聊死了,再休息下去我精神要出问题。走吧。”
两人约好下午到后巷背街的冰室吃下午茶,晚上看球赛,有一支球队从西班牙过来,毕桂玲是这支球队的球迷,戎玉怡看不懂这些,不过还是答应了毕桂玲去凑热闹,反正她放学了也无处可去,正闲得慌。
温铩羽又失踪了。
再次音讯全无。
自那天从小岛归来,戎玉怡便没再见到过他。问康定,康定也说没找到人,说是人不在离岛。
康定坦白:“其实你出事那天,他也不在离岛,是墨超提前收到风声,知道李兆兴几人打你主意,从别的岛一路快艇浪里白条回来的,要不然他那天也不回来。你知道的,现在离岛太多人盵着他了,都以为他死了,结果现在诈尸,我听到有人在问是不是他借尸还魂,什么说法都有。”
……
戎玉怡只好作罢,不再打听,经过这一劫,戎玉怡决定老老实实做人,不再干缺德事——除非有人逼她。
听说洪力敏带着两个儿子回江州了,康定说的。戎玉怡不太关心,她默了默,问:“那几个人呢?”
虽然她没有说出名字,但康定却很清楚她指的是谁。
“没了,有的被杀,有的自杀。”
“自杀?”戎玉怡不相信。
康定说:“说出来你不相信,但他们几个死了真跟老大关系不大,你知道的嘛,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便做推磨鬼。”
康定边说,边朝她丢个眼神。戎玉怡意会,懂了,温铩羽根本不用干别的,钱就是这几个人的命,砸了他们的饭碗,就等于什么都做了。
康定说:“对这种中年人来说,中年失意随时都是要跳楼自杀的,这种你还见得少吗?新闻报纸天天登的,死之前要拉个垫背,也很正常嘛。李临走前收了使计子的康,要不是张抛弃妻儿跑得快,张也没了,结果转头出门被没了手的戎明杰抹了脖子,然后戎跳楼没了。”
康定感叹:“人生真是无常啊。”
戎玉怡握着杯子,沉默良久,应声:“没了也好。”
今天是这人再度失踪的第七天,上次玩失踪还知道假造死亡现场,立了个坟,虽然是假的。
这让戎玉怡想起来,三年前有差人上门找她做过笔录,问温铩羽最近有没有树敌,近日来仇家有谁,请家属列个名单,好配合警方侦查,将凶手捉拿归案。
戎玉怡心想:树敌?那可真是太多了,多到数不清。
哪怕一大家子关上家门,也能各自心怀鬼胎。
戎玉怡觉得自己真有意思,着实贱得慌。人在的时候恨死对方,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人死了却想念,多少个在墓地睡觉的夜晚,自己都数不清。人真回来了她又想割席,远走高飞,结果捅出那么大个篓子,戎玉怡都替自己觉得丢脸。这下他真不出现了又寂寞,连戎玉怡自己都搞不懂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一份金银蛋,茄通,一份薯条。”戎玉怡盯着墙上的手写菜单,对老板说,“再来一杯苦瓜茶。”
“苦瓜茶?”毕桂玲在看收银台的菜单,闻言抬起头来揶揄道,“你最近口味重了些少。”
不大不小的冰室,不少师奶阿伯在里头看报,叹下午茶。花色小片瓷砖,发黄的墙面,白绿格菱地板,墙上贴有许多漫画电影海报。戎玉怡虽不看漫画,但温铩羽学生时代有一书柜漫画,戎玉怡在其中见过龙珠和寄生兽。
“败火啊。”戎玉怡失神欣赏墙上的漫画电影海报,没精打采道。
“没问题。”老板对着有一定年纪的收银机指指点点,尽管店里并没有苦瓜茶产品,但既然客人已经提到,后厨临时发挥新菜单也不是不行,毕竟客人是上帝嘛,老板扭头望向毕桂玲,“这位小姐呢?”
“好,到我。”毕桂玲也不着急问她怎么上火法,扭头对老板说,“冻茶走一杯,今日烧味有什么?”
“叉烧,烧鸭?今日鸡中鸡翅也不错。”
“来份双拼,走青,再来份鸡翅。再来个菠萝油。”
点好单,二人在店里坐下,白色卡座,旁边便是绿色百叶窗,幽幽小巷子艳阳的光,六月初,天气逐渐升温,春天渐渐走到尾声。
戎玉怡点的金银蛋和番茄通心粉很快呈上来,金银蛋其实是鸭蛋与鸡蛋混合炒出来的滑蛋,虾仁与菜心粒点缀,有的冰室和茶餐厅可能会在基础上加入河粉,河粉炒碎混在其中口感很特别,不过这家没有。
戎玉怡今日没什么心情品尝美味,她食不下咽,味同嚼蜡,脸上愁云密布,想温铩羽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想自己会不会又要成寡妇。
她可以成为寡妇,这没问题,可在同一个人身上二度成寡妇,这合理吗?
“说说吧,怎么了?”毕桂玲品着这家的冻茶走,舌尖砸吧砸吧,觉得一般般,“还能走楼梯走到骨折。”
“一言难尽。”戎玉怡摇摇头道。
“上次你也这么说。”
“上次?”
“就是上次去拜神,你说你最近很倒霉。”
“哦。”戎玉怡想起来了,“确实。”
戎玉怡不喜欢对朋友诉苦,她烂事太多了,总伴随自己左右,与其一直对朋友倾泻垃圾,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说,而且其实毕桂玲也帮不了她什么。
苦瓜茶也来了。戎玉怡端起绿油油的玻璃杯喝了一口,在毕桂玲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地咽下去。
毕桂玲朝她竖了个大拇指:“看来你确实很倒霉,且倒霉的很绝望,很有感染力。”
“咕噜咕噜谢。”
“不是在夸你。”
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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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茶在口腔里含了几秒,戎玉怡低下头,把没咽下去的部分吐回杯子里。
“噫——”毕桂玲嫌弃地弹开。
“真难喝!”戎玉怡一抹嘴巴,直抒胸臆。
当晚球赛很顺利,双方球迷没有打起来,可喜可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墨超不再藏着掖着,改光明正大在门口等她。
先把毕桂玲送回家,才绕路回撇雨街。毕桂玲为支持心仪的球队在门口买了一打啤酒,戎玉怡看球时凑热闹喝了一点,出来风一吹便上头了,皮肤表面热热的,脸也热热的,思绪开始往外跑,不着边际的漫延。车厢乌漆麻黑的安静,衬得她脑海喧嚣至极。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戎玉怡睁开眼,打定下一步主意。
她让康定留个心,倘若温铩羽回岛,必须知会她一声。完事,戎玉怡想起年初二月份,她来门店问过康定,温铩羽是不是回来了,戎玉怡记得那时康定回以困惑的沉默,现在看来……屁的困惑!
她把这事拿出来秋后算账,叨得康定不得不连连保证,这次绝对站她这边,耶稣来了也不好使。
又两周,戎玉怡去医院拆石膏的路上收到康定的信息,石膏被打掉的那一刻,戎玉怡做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大胆的举动,她居然跟踪起温铩羽。
这种勾当原本该是私家侦探该接的活,她亲自来即不熟练又不专业,容易把人跟丢,且没有人脉,查不到以前的事,这里头技术含量高多了。
可仔细一想,私家侦探毕竟是外人,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反手卖给他人,那她戎玉怡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怎么说温铩羽也是温家人,她可以陷温铩羽不义,但不能于温家不忠,她可以做个烂人,但不能做那种吃碗面反碗底的烂人。
“好心人,给点吧。”路过一个乞丐,铛啷着碗求她给点钱。
戎玉怡喝着冷咖啡,抬眼见他手脚齐全,摇了摇头,把桌上三明治递给他。天热得她没胃口,吃不下。乞丐瞅她一眼,没接,走了。
不要拉倒。离岛每天都有这种人,以前她很善良,追溯到学生时代吧,满腔善意无处释放,见到乞丐流浪汉就要给一块两块,直到有天温铩羽对她说:“看到那个趴在温泉边上的断腿小乞丐没?再看十点钟方向,那个男的。你觉得小乞丐腿是怎么断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人在长大的途中,收获一点什么,就会失去一点什么。现在她的善良快要所剩无几了。戎玉怡把三明治放回桌上,很快把这个小插曲抛却脑后。
倘若不是不能找私家侦探,她戎玉怡也不用顶着艳阳高照四处游荡。
令戎玉怡感到意外的是,她跟了温铩羽几天,后者几乎什么都没做,每天不是出街通处荡、后巷背街乘凉叹茶,就是去弋华道的门店晃悠。
他在弋华道盘了第二个门店,正在装修。据康定透露,傻子还是被豉椒炒鱿,炖冬菇了,绕弋华道一圈,所有门店都听过傻子的光辉事迹,没人敢要他,于是温铩羽打算开一家店。
戎玉怡只听说过‘为了这碟醋包了这顿饺子’,没听说过为了员工而开一家店。
甚至还没想好开什么店。
35. 第三十五章
戎玉怡自以为自己跟踪手段高明,殊不知,她暴露的很彻底。弋华道十字路口骑楼下的门店,康定趴在餐枱上,喝着外送来的解暑糖水,头面对正前方,余光却紧着九点钟方向,透过不太干净的玻璃看到街对面的戎玉怡。
她坐在咖啡店门口的位子,太阳伞下地摊文学扇风,被热风裹挟冲击,脸红红的。
相反,他和温铩羽却坐在屋壳里吹空调,怎么想都不太好意思。
1989年戎玉怡来到温家,大哥温折戟温柔地给她递毛巾,却能品得出礼貌的疏离,天杀的温铩羽轻飘飘扫她一眼,对她视而不见,倒是康定遛完狗回来,对她很新奇。
康定是温家的家生子,通俗说也就是佣人在主家所生的子女,这个说法不好听,像是人分三六九等,他生来就比人低一等,是生来即做佣仆、做下人,做狗的命。
长这么大,康定没少被人指着骂是温家的狗,但他没所谓,这是真的,他祖上两代,爷奶和老母的命皆是温家所救,管家老爸亦是家生子。
他生在温家,虽是仆人,却是自小在温家吃饱穿暖,没病没灾,有爹宠有娘爱,跟着少爷们天天吃香喝辣。
父母没得选而已,只能说他康定天生不是富贵的命,但生在这个时代,老天爷已待他不薄,他还有什么可不满的?排队投胎能摇到这个号,康定相当满足。
他比戎玉怡大一岁,十四岁的康定跟在温铩羽身边‘上刀山入火海’,经常自诩没文化,很崇拜大温小温,大少彬彬有礼、绅士风派,对用人们慷慨,不过二少的手段更让他死心塌地想追随。
戎玉怡初来乍到,为尽快让她适应环境,温璇常将她带在身边与外人接触,也叮咛过兄弟俩周末带戎玉怡出去玩。
家里大部分人当她是表小姐看待,不知是温家哪位远房亲戚,康定却觉得她是怎么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家里的人都青睐她。
外界很多人不知戎玉怡是什么路数,都在传她是谁的‘待年媳’,也就是所谓的童养媳。十三岁的戎玉怡倒跟‘童’这个字没什么干系,她发育的很好,十三岁一米六多,比十四岁的他还要高半个头。就是有点瘦了,梅姨说女孩儿这个岁数拔高的话很难长肉。
至于是不是真的童养媳,康定不得而知,因为当事人似乎没一个知情的,大少工作学习之余,和女友寸步不离,后分手赶时髦交了男友。二少醉心自由,无心恋爱,叫他别学大哥感情泛滥,以后要遭报应。而玉怡醉心学习,发展课外爱好,社会实践。
“要叫玉……阿嫂进来吗?”康定于心不忍,弱弱问。
“进来干嘛?”
康定回过头,温铩羽喝完糖水,正在看报,报纸新鲜出炉,墨水味浓重,报纸上头条是花堂银行大楼竣工。
康定说:“外面挺热的。”
“自找的。”
“羽哥。”康定叹了口气,“那可是阿嫂。”
“阿嫂怎么了?爱跟就让她跟,又不是傻子,饿了晓得吃饭,渴了晓得喝水,落雨晓得打伞,困了晓得睡觉,难道累了不会跑吗?”
但是墨超也在外头啊……唉,康定没说话。
过了会儿,温铩羽折起报纸,拿下烟,看向康定仔。
“问你一个问题。”
康定佯装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羽哥,你读过这么多书,还要问我问题啊?”
温铩羽盯着他,没说话。
“你问。”康定嘿嘿赸笑。
温铩羽摸摸下巴,问:“我跟我哥,长得像吗?”
康定被问住,赸笑变得正色,脑子里像故障的直升机到处乱飞,一片嗡嗡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但坏就坏在……这里头事情不简单。
康定的头像忘了涂抹香油的木门门轴,沉重僵硬地扭头瞥一眼门外,很快又回头望向即将耐心告罄的老大,摇摇头:“一点都不像,三分相像吧。”
听就是没走心的已读乱回,前言不搭后语。
“哪三分?眼睛鼻子嘴巴?”温铩羽死亡凝视地看他。
外头温度直升三十五,康定却觉得后背发凉,冷飕飕的,他瞅着温铩羽那双眼,仿佛下秒就要变成竖瞳似的,朝自己张开血盆大口。
“就就就鼻子,和下巴!”康定抱着头,结巴道,“其他哪儿都不像。”
“真的?”
康定竖起三根手指头发誓:“珍珠没那么真。”
“那她怎么……”温铩羽皱了皱眉,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人躺在床上,爱意泛滥,对着他要溢出来的样子。
康定诚惶诚恐放下抱头的手,试探性问:“怎么了羽哥?出什么事了吗?”
“无事。”温铩羽抿了抿唇,低头吸烟。
“羽哥,你跟折哥一母同胞,长得有几分相像是很正常的嘛。”
“我知道。”
“那你烦躁什么?”
“我哪有烦躁?”
温铩羽掀起眼皮凝他,他脸上蒙尘似的阴影,很平静,仿佛在说:你再放屁我就干死你。
康定屁股底下坐着的带轮椅立即向后弹射,瞬间离自家老大一米远,上下两片嘴唇向内翻折,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温铩羽敛回视线,有点幽幽的惆怅:“就算有烦躁,也是夏天对热意的烦躁,这是我对夏天崇高的敬意,你懂个屁。”
“好。”康定点头。
他站起身,一手揣兜,一手捻灭了烟,“乱牙几个,又仆到哪里滚了还不回来?”
“他们拿货去了,傻子也去了。”康定两脚蹬地,椅子慢慢滑回来。
只见老大指着桌上一桌糖水,说:“那你全部喝完再走。”
康定顿时苦不堪言:“老大……”
“走时记得关门。”他向外走去。
“你去哪?”康定想跟上去。
“你阿嫂太无聊,带她找点乐子去。”温铩羽头也不回,手臂挥挥。
啊?
这几天因要干坏事,戎玉怡穿得很低调,几乎一身黑,出入学校都被调侃不像平时的戎玉怡,对此,戎玉怡唯有笑笑。
今天也一样。不过一身黑不代表她是乱穿搭,今日上身是假两件黑白拼色短T恤,外是黑色针织衫,内里看似内衣背心是白针织,戎玉怡上身前斟酌了几分钟布料,最后决意把文胸扔到一旁,两点上乳贴。下身搭黑色百褶半身裙,黑色锃亮的皮带过渡束缚腰身,不戴任何首饰,如此一身即时尚,可以很好的融入街头人群,又低调,融入人群中并不突出打眼,脚上再穿一双方便逃跑的跑鞋。
一切很完美。戎玉怡是这么认为的。
盯梢的门店走出目标人物,戎玉怡立即竖起手中的地摊文学,从中打开某一页,挡在脸前缩着脑袋,须臾又微微探出一双眼睛,如幽幽山林里睃巡的人,锁定高楼林立下毫无防备十分松弛的兽。
比起她的刻意低调,温铩羽显得高调许多,身上西装与过路人士与众不同,他打小不被当作继承人培养,身上有着大家族的典雅,却也有些浑不吝的随性,不像大哥那样成天西装三件套焊死在身上,他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哪怕西装里头是背心,西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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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球鞋,衬衫搭运动裤,亦没人敢落他面,骂他无厘贵格。
如果没有三年前的事,‘死’过一次,不知道如今的温铩羽会做什么。戎玉怡也想象不出来,这人总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想一出是一出。眼见着温铩羽快要消失在视野中,戎玉怡将街上派发的地摊文学放在咖啡杯旁,起身快步跟上去,迈进人群中。
本以为今天的跟踪情报会和前几日大差不差,主要是大爷的遛弯日常,没想到人过了斑马线,却是在巴士站停了下来。
面前是红公仔,戎玉怡站在斑马线前,左顾右眄下一趟巴士,心里有点着急,怕赶不上趟,把人跟丢了,又惊温铩羽看过来发现她的存在,不得不缩着肩膀躲在人群中。
好容易公仔转绿,一辆红色双层巴士出现在戎玉怡的余光中,她不得不屏住呼吸,在斑马线人群中穿梭。
那个身量单薄却挺拔的身形,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样子,跟在队伍末尾慢悠悠上车。
巴士仍停在马路牙子边等待,还有半分钟才关门。二人擦肩而过,尽管,是一人在车里,一人在车外,隔着车皮,戎玉怡用手遮着脸,佝偻着背,两步迈上三级台阶,投入硬币。
这时,温铩羽转身望过来。她睁大眼睛,匆匆别开脸,一手攥紧栏杆,驻足不走了的架势。
司机说:“小姐,后面空位很多,往里走走,别堵在上下口。”
“哦,哦。”
戎玉怡的头一点点往左的方向扯,那里空空如也,还哪儿有人。经过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戎玉怡没敢上去。无视掉旁人古怪的打量目光,戎玉怡在后排找了个空位坐下。
巴士缓缓开出弋华道,不知过了多久,几个站?快十几个站过去了吧,戎玉怡逐渐出现一些不适,眩晕,大抵是低血糖,或是空气不够流通。真是奇怪,她自己开车从来不晕车,坐车却次次中招。前头有放学的小孩在吃炸物,丝丝缕缕的味道弥漫车厢。就在戎玉怡琢磨着要不要放弃的时候,旋转楼梯陆续下来人,其中就有那个熟悉的身形。
戎玉怡吓得低下头,趴在前面的靠背上,前面无人遮挡,她趴了一会儿怕车开走,连忙站起来跟上。两人中间隔着好几个人。在这一站下车的人有点多。直到戎玉怡下车,瞟了一眼站台名字,大发邨,才意识到这是这条线的终点站。
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大发邨是二三十年前,本埠为那些迫于天灾人祸无家可归不得不迁徙流浪的游民所规划出来的安身之所,也就是所谓的‘徙置区’,最初只有几栋大楼,没有独立厕所或厨房。在顶层设有天台小学,方便住在徙置区的儿童上学。
后发展成公营房屋,提供给收入低于政府所定标准的人,一般是以家庭为申请单位。发展至今,大发邨遍地公共屋邨,集结了大量各行各业的人,但比起其他区的公营房屋,大发邨的卫生环境较差。
后来不断加建学校,所谓的天台小学被淘汰,改建为社区中心等公共设施。
不过大部分是‘突然’多出一个阁楼标间。阁楼冬冷夏热,因着带天台,价格和楼下的出租屋差不多。
就像,眼前这间。
戎玉怡站在天台上,不声不响盯着眼前这扇合上的铁门,白银漆的铁门,经过多年雨僝风僽的腐蚀,脱落成斑驳的锈色。头顶是金属架子,同样锈迹斑斑,罩着破洞的塑料薄膜,随着和煦微风轻轻刮打在架子上。
几分钟前,温铩羽进了这间屋子,没过多久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物什,戎玉怡躲在暗处,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温铩羽便没了踪影,消失在楼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