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皇帝的崽跑了》 1. 第 1 章 《揣着皇帝的崽跑了》全本免费阅读 春雨骤歇,别庄内精心浇灌的花枝儿上带着晶莹的雨珠,暖风拂过,那露珠儿便落进泥里,眨眼便不见踪迹。 打眼瞧向屋内,绕开珠箔银屏,朦胧的莲纹床幔内,清绝纤秾的女子陷在绸衾中,青丝如绢,散在枕上。 吱呀—— 丫鬟推门进屋,将连理缠枝铜盆放在朱金满盆架上。 她走近床榻,敛起窗幔,俯身轻轻唤道:“韫娘子,该起身了。” 韫娘迷蒙从睡梦中醒来,一边起身一边问:“翠竹,今日贵人可要我前去陪伴?” 她是被扬州知府买来侍奉贵人的。如今在知府别院已住了小半月了,韫娘还不知这位贵人究竟是谁。那夜黑灯瞎火的,她甚至连人家长什么样也没看见。 翠竹是知府特意买来伺候韫娘的,虽比韫娘小了两岁,但胜在处事妥帖。 她闻言笑道:“娘子莫急,婢子正要与娘子说呢!”她手脚麻利地侍奉韫娘洗漱梳妆。 韫娘端坐在妆案前,听她话中的意思,想是有了消息,芙蓉面上喜意杂糅忐忑。 她微微侧身:“可是贵人要见我?” 翠竹见铜鉴中花貌雪肤的女子,片刻晃神。 晨间曦光照在镜上,光影迤逦似是水面泛起粼粼波光。 翠竹回神道:“听管事的说,贵人眼下有要务在身,一时半会儿恐不会唤娘子随侍左右。” 她虽然也没有见过那位传闻中的贵人,但她倒是见过贵人身边的管事。那位管事虽然常常一脸笑意,可翠竹却打心底怵他。 韫娘闻言,面上的欣喜散去,娥眉轻蹙,勾人的桃花眼中盛满了失落。 翠竹柔声安慰:“娘子放宽心,往后日子还长着。” 韫娘轻吁:“我只是害怕贵人忘了我。” 她与那贵人春风一夜,知晓他恐是遭了算计,令知府找了她。韫娘唯恐他解了药性,得了一夜爽快,便将她弃如敝履。 忧愁的叹息声像丝丝缕缕细线,轻易便能缠住人心,叫人不自觉为她忧而忧。 翠竹哄道:“娘子莫怕,想来贵人也记挂着娘子呢!管事今早还与我说,待娘子梳洗打扮后,他便来拜见。娘子若有顾虑,也可同管事说一说。” 韫娘很是好哄,听翠竹这么说,便有笑了起来,嫩白如葱管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翠竹的额头。 她娇声嗔道:“你这妮子,说话怎一波三折的,叫人听了心焦~” - 未多时,韫娘便打扮妥帖,起身由翠竹搀扶来到堂中。在门口便看见身着青布直身的男子负手站在堂上。 翠竹小声提醒:“娘子,这位便是贵人身边的管事。” 韫娘走近才发现,这管事年轻得紧,瞧着二十上下,可眉间却有一道疤。虽是庶民穿着,但气势却比韫娘那日见到的知府老爷还摄人。 见到韫娘,他似是狐狸般狡黠的眼眸微转,躬身不算恭敬地抱手行礼。 韫娘不敢拿乔,忙唤人免礼,尔后又是福身回礼。 她虽算不上聪慧,可也明白她们这些被人拿捏着身契的贱籍女子,即便跟了贵人,也未见得能比贵人身边得力的管事有脸面。 韫娘坐在一旁的麒麟纹官帽椅,心中没由来地不安。 翠竹站在韫娘身边,双手由韫娘握着,好似这般韫娘才能长些胆子。 管事也没有同韫娘寒暄的意思,他开门见山道:“我家主子身份尊贵,娘子若愿侍奉我家主子,往后少不了娘子的好日子。只是我家主子也吩咐在下,若是娘子不愿,主子也愿为娘子脱籍,放娘子自由。” 他顿了顿,探究的目光落在韫娘身上:“就是不知,娘子想要什么?” “韫娘别无他求……”她面上含羞带怯,“只盼从今往后能侍奉贵人左右,哪怕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 韫娘以为这是管事在敲打她,便连忙表忠心。可这何尝不是她所求呢! 瘦马瘦马。总归都是男人口中的风雅,女人身上的血泪。 她们瘦马前半生在鸨母手里待价而沽,后面大半辈子便要倚仗讨主而活。 韫娘听管事话中的意思,似乎只要能留在这位贵人讨主身边,往后必定是富贵无忧。 她脸上喜色更甚,翠竹闻言也替韫娘高兴。 然而韫娘没有看到,管事在听到她的回答后,眼底闪过的戒备。 他微眯起眸,狐狸眼中多了几分审视:“娘子当真是这么想的?” 韫娘点头如捣蒜:“能追随在贵人身边,是韫娘的福气。” 管事又问:“娘子就不想脱离贱籍,重获自由?” 韫娘疑惑地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别庄上的妈妈曾不止一次和她们说,瘦马大多容貌招人,又娇生惯养,不懂生产,即便得了自由身,在外头也活不下去。 韫娘想活,自是要抓紧了贵人抛来的橄榄枝。 管事眼底已是肃杀:“如此,在下便先行告退了。娘子想要什么,只管让身边丫鬟前来与我说一声。” 韫娘没看出来,还忙不迭点头。 - 第二日,翠竹便喜笑颜开从厨房端来了一碗金丝燕窝。 “管事特意吩咐厨房,炖来给娘子补补身子。” 冒着热气的金丝燕窝光看着就能感受到富贵的气息。 韫娘愈发觉得,往后的日子有盼头了。 然而,不论是翠竹还是韫娘,都没有想到这碗富贵的燕窝会轻易要了一条人命。 “啊——” 韫娘捂着肚子,疼得蜷缩在地板上,原本雪白红润仿佛能掐出水来的脸蛋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失去颜色的唇口间溢出异常鲜红的血。烈火在她身体中燃烧,尖刀利刃剜着她心头的血肉。 韫娘从来没有这样痛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罪,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被生父生母卖给鸨母一样。 “娘子、娘子这是怎么了?”翠竹惊慌失措地想要扶起韫娘,但她看着韫娘口鼻间流淌出来的血,一瞬失去了力气,她哭喊着,“快来人,娘子出事了!有没有人啊?有人要害娘子!” 韫娘的眼前一片血红,翠竹惊惶的哭声离她越来越远。 忽然她好似听见一个空灵的声音苦恼地念叨:“错了错了!” 韫娘来不及想是什么错了,便看见一束刺眼的白光倏地照进她眼中。 - 燕语莺啼,烟醮柳条,暖风吹过煞是醉人。 韫娘在一阵灼心的疼痛中猛然惊醒,入目便是熟悉的莲纹床帐,她认出这是她住 2. 第 2 章 《揣着皇帝的崽跑了》全本免费阅读 雨后天光透过镶嵌在横窗上的明瓦,散落进房屋中。 萧臻如冠玉的面容上似覆了一层薄薄的冰霜,琥珀色的双眼蒙着阴霾。 徐铖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这女子?” 萧臻眸光微微一顿,他继位的两年里一心扑在平定他那些叔伯的叛乱上,唯恐被男女之事拖了后腿,身边连侍奉的宫女都看不见。 乍然被人算计,同一女子有了夫妻之实,纵然食髓知味,却也不由心生警惕。 “陛下。”徐铖没规矩地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陛下想什么呢?” 他与萧臻一块儿长大,出生入死,不只是太皇太后侄孙,也是萧臻亲自提拔的鹤鸣司指挥使,两人情分不比旁人。 萧臻瞥了眼他嘴角露出的揶揄的笑,清咳一声:“先留着。但若有异动,也不必手下留情。” 说到底,不过一个女子。 徐铖顿了顿,见他没有反应,萧臻询问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回神躬身称是。 萧臻穿戴整齐后,目光不觉往床榻方向看了看。 萧臻问:“赵廉清买她花了多少银子?” 徐铖答:“五百金。” 萧臻瞪大了眼珠:“多少?!” 先帝怠政,他登基后,又叛乱不止,国库已然空虚。 内库捉襟见肘,户部天天和他哭穷,便是登极大赏也难如数发放。结果底下官员倒好,五百金眼都不眨就花了。 徐铖默默说:“五百金。” 萧臻连道三声“好”,冷笑一声:“五十贯换五百金,扬州府的买卖真好做!” 江南自大乾开国便是巨富之地,但收上的税银却是一年少过一年。 他本以为此事皆因江南连年天灾,却不想江南不是没银子,不过是银子没在耕作的百姓手里。 徐铖知晓萧臻在气什么,但江南赋税难收之事由来已久,非是一朝一夕能改变。 萧臻穿戴整齐后,便毫无留恋地离开了房间,他踏出房门时,不知为何心脏微微发紧,只是紧缩慌乱的感觉转瞬即逝,他也不曾在意。 没一会儿,温罕便来禀告,道是赵廉清送了个丫鬟来专门伺候昨日的娘子。 萧臻看了看徐铖:“嗬,赵廉清对这五百金也真够上心的。他这么有心,怎么也不知道孝敬孝敬我?” 徐铖满是无奈地看了眼萧臻。 温罕垂首侯在一边,他虽从小跟在萧臻身边伺候,但到底是内侍,不好随意指摘朝廷命官。 徐铖问:“赵廉清也来了?” 温罕回道:“赵大人就在门房候着,似是忐忑万分。” 萧臻道:“他是该难安。朕在扬州遇刺,最低也得治他一个不查之罪。” 昨日萧臻一行才到扬州府,便遭遇刺杀,对方刻意切断了徐铖与鹤鸣司的联络,以至随行护卫死伤大半,只余寥寥数人。也是不得已徐铖才对赵廉清亮明了身份。 徐铖问:“陛下是召见他,还是晾着他?” 萧臻凤眼微扬:“把给五百金的丫鬟留下,让他自个儿回去罢。” 赵廉清既然把丫鬟都送来了,他便没有不收的道理。若没有问题最好,若是两人有异,他也想看看她俩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温罕领命退下后,徐铖提醒道:“陛下,人家姑娘有名字的。” 萧臻侧眸看向他:“延铖。你对这位韫娘子,似多有怜惜。” 他并非怪罪徐铖,只是疑惑令人闻风丧胆的鹤鸣司指挥使,怎么会对一个陌生女子生出恻隐之心? 徐铖眸色一滞,敛起眼眸轻声说道:“宝儿当年失踪的时候也才五岁。宝儿若还活着,与她差不多大。而且她的眼睛生得像宝儿。” 萧臻愣了愣,宝儿是他姑姑安寿大长公主的女儿,也是他和徐铖的表妹,生的一双惹人怜惜的桃花眼。 “你既已查清了她的身世,便知她不是宝儿。” 徐铖紧抿着唇再没有说什么,他知道韫娘不是宝儿,宝儿耳朵后边有三颗小红痣,韫娘没有。但因为那双眸子,他还是忍不住心生恻隐。 良久之后,萧臻开口道:“若她没有异动,你便将人送到皇祖母身边罢。” 他后宫无人,朝中大臣皆在催促他早日立后,或是充盈六宫。将韫娘送回去,他耳根子也能清静几日。 只不过,他疑心的是,是否有人借韫娘和宝儿相似的眉眼意有所图。 - 那厢韫娘醒来时已是黄昏,许是因为迷香,脑袋昏昏沉沉,浑身软绵绵的。 再一次见到翠竹,韫娘心中并无意外。只是不知在她死后,翠竹怎么样了?都是赵知府送来的人,她可能也是凶多吉少吧…… 沐浴更衣后,翠竹从厨房端来了一碗汤药,她殷殷说道:“这是贵人赐下的汤药,娘子趁热喝吧!” 韫娘身躯微颤,翠竹年纪小,自然不知道所谓赐下的汤药实则是寒凉至极的避子汤。 但她知道,自小教导她们的妈妈就与她们说过这是一些高门大户的规矩。前世她醒来后没多想就喝了,虽然无事发生,但如今只要一想起这别院中有害她性命的人,她便再难安心喝下这碗汤药。 翠竹望着韫娘有些害怕的模样疑惑地问:“娘子怎么了?” 韫娘面色浅浅泛白,她故作镇定道:“你先将汤药放下,去厨房为我取些饴糖来。” 翠竹闻言笑了起来:“原来娘子是怕药苦呀~” 韫娘牵强地笑了笑,催促小丫鬟赶紧去。 等到翠竹走的时候带上了门,韫娘的心砰砰地跳,像是第一次做坏事的小孩,耳朵都在发热。 她细心地检查了房中的门窗,在确定门窗紧闭,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动静后,她将药倒进了痰盂中。 韫娘不放心地看了看黑黢黢的药,有蹬蹬跑到梳妆案前从里头找出了罐头油,扑鼻的桃花香,她一股脑儿倒进了里头,以掩盖避子汤散发出来的酸苦味。 翠竹回来见药盏已经空了,也没有多想。 “娘子饿不饿?厨房那边已经备好饭菜,可要让人送来?” 韫娘摇了摇头,只推说自己累了,便让翠竹退下了。 前世那碗燕窝已然将痛苦刻进她的灵魂,她哪里还敢再用翠竹从厨房端来的吃食。 月上中天,韫娘躺在绵软的锦被绸衾上辗转反侧。 自昨日被知府送到这处别院,她便滴水未进。只是她饿习惯了,从前为了保持纤瘦的身形,每日只吃几口,故而如今也还能忍受。 可她不能一直不吃东西,思来想去,她还是得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既然那贵人与管事疑心她是知府安插的眼线,想来她主动离开或许就能得一线生机。即便她不知道离开了旁人的庇佑该怎么活。 满怀着对未知前路的忐忑,韫娘陷在被窝中沉沉睡去。 - 别院的正屋中,铺着各式各样的珍奇宝贝,这些都是赵廉清吃了闭门羹后,以各种名义献上的,被萧臻随手把玩过后便丢到了一边。 屋中未点灯烛,月光透过西边的圆窗照进屋中。 黄花梨木 3. 第 3 章 《揣着皇帝的崽跑了》全本免费阅读 屋外春雨淅淅沥沥,屋中檀木香烟袅袅,茶案上的供春壶里泡着香茗。 萧臻只穿了件轻薄的天青单衣,他盘坐在西窗下的弥勒榻上,翻看着今日呈上的湖广塘报。 清风从门窗吹进屋中,带来丝丝凉意。 徐铖冒雨从外边进屋,轻甩身上的潮意,上前便禀告了韫娘找他说要离开之事。 萧臻惊诧抬眼:“离开?”他似乎没有想到韫娘找徐铖这个“管事”的第一件事不是想要见他,而是想要离开。 徐铖点头道:“韫娘子找我过去便是问我能否帮她脱离贱籍,还她自由。” 萧臻不咸不淡“哦”了一声:“倒是件稀奇事儿。” 萧臻放下手中塘报,抬手握着供春壶到了两杯茶。温罕将其中一杯奉到了徐铖面前。徐铖看了一眼萧臻,浅浅抿了一口。 从鹤鸣司呈上那张薄薄的记录中,便能看出韫娘虽会使些小性,可底色却是逆来顺受。 若是她没有问题,她这会儿该是安安分分待在屋中。 徐铖心底有所怀疑,可想起韫娘主动说起此事时,明明害怕溢于言表却还是决绝坚定的模样…… 萧臻瞥了眼徐铖:“你怎么回她的?” 徐铖回神:“我自然是说我做不了这主。” 萧臻想了想:“那便如她所愿,替她脱籍,赠她些金银,她想去哪儿便送她去哪儿。” 徐铖刚还想问萧臻是否要见见韫娘,却不想他竟答应得这般爽快。 他探究地问道:“陛下先前还说若人没问题就把人送回宫中。怎么这会儿放人离开的模样,这么像脱手一个烫手的山芋?” 萧臻却道:“她既有意离开,我又何必强求。” 他虽不在意昨夜的梦,可依梦中所见,留着韫娘比杀了她更有意义。 徐铖默默点头,韫娘离开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不论韫娘是否有问题,只要她不在萧臻身边便翻不起浪来。 萧臻没再说什么,而是指了指手边的塘报:“叛军如今已据黄州府。” 徐铖闻言脸色难看了几分,眉间的疤显出几分狰狞,他多少有点难以置信:“萧璘手下并无正经的军队,叛军多由盗贼草寇并着流民组成,虽有几个能人异士,但实难成气候。黄州卫五千余正规兵将,如何才两日便丢了黄州?” 萧臻面色冷凝,语气讥诮道:“看来江南的士人许是不想朕继续坐在这龙椅上了。” 徐铖顿了顿,自萧臻即位起,他的言行便未曾叫当朝士人满意过。 先帝纵然无所作为,但因其事事过问内阁,便被认为是仁义睿智。萧臻行事张扬,刚登基便不顾朝臣阻拦御驾亲征,平定北境衡王之乱,手段暴戾,纵有武功却还是被朝中文臣儒生上章规劝。 说是规劝,但用词之尖锐全然不像臣子劝诫帝王,倒更像是老子责骂儿子。 徐铖咂了咂嘴道:“士人嘛,都想‘致君尧舜上’。” 萧臻轻“呵”道:“说到底是父皇太惯着他们了。”以至于让他们觉得皇帝是他们手上的提线木偶,是他们捏出来摆在堂上的泥象。 他收紧攥着茶杯的手指,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手中的青瓷盏捏碎。 徐铖喝了口茶,默默怒了一下。 如果萧臻在朝中那些大人眼中可能成为暴君,那在他们眼中,徐铖已经是鹰犬、是走狗、是帝王身边人人得而诛之的奸佞。 - 细雨停歇后,清光穿过天边的薄云,洒在天地间。 徐铖知晓了如何安排韫娘,便很快着人处理此事。 自古以来,对寻常人而来,堕入贱籍再容易不过,可想重归良籍却难如登天。韫娘没有想到她忐忑所求之事,那位贵人竟然轻而易举地应允了。 待徐铖将两份户帖交到韫娘手中,她看着上面的民籍,眼眶霎时红得和兔子眼睛一样。 徐铖本来只打算将翠竹的身契交给韫娘,由着她随韫娘离开。只是韫娘多求了一句,他便也无所谓再多办一张户帖。 翠竹先时不可置信,尔后如大梦初醒,不顾徐铖在场,激动地拉着韫娘的手:“娘子!我们如今是民籍了。” 与韫娘一样,翠竹也是被父母质卖为婢,沦为贱籍。她辗转几家,受尽磋磨,早就不敢再想,有朝一日能得获良籍。 故而,韫娘问她是否想要与她一起离开时,她差点以为韫娘被人哄骗了。可若是真有机缘,她何尝不想脱籍? 一朝脱籍,得立女户,便再不是能被父母随意贱卖的丫头了。她紧紧握着韫娘的手,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韫娘今生第一次听翠竹说起她坎坷的经历,她亦闻之落泪。如今二人靠着贵人指缝里透出来的恩赏,得偿所愿,又如何能不激动? 自从徐铖处得了答复,韫娘与翠竹便未曾停歇对将来的畅想,越是念着,便愈发迫不及待想要逃离。 韫娘克制着雀跃的心跳,壮着胆子上前问道:“先生,不知我与翠竹何时能离开?” 翠竹亦是切切看向徐铖。 徐铖看了眼小榻上韫娘收拾好的包袱。看得出来,她们想要离开的心情确实很紧迫。 “随时都可以。”他没有为难,而是说道,“我家主子当日收下韫娘子实乃情急,韫娘子想要离开,我家主子也不勉强留你,助你脱籍、赠你金银皆是小事。” 韫娘听到这话不禁有些感动,看来只要她对那位贵人没有威胁,他便也还算个厚道人。 但徐铖眼眸微眯,寒光乍现:“只一事,韫娘子需谨记,我家主子家风甚严,别院之事二位最好是烂在肚子里,若是一个不慎传了出去,我家主子便没有这般好心了。” 听着徐铖警告,韫娘心间猛地一颤,好似又尝到了前世剜心刻骨的痛,脸色唰得惨白。 翠竹担忧地看着被吓到的韫娘,连忙上前挡在她面前,扯着笑满是恭敬道:“先生放心,我与韫娘子定然会守口如瓶的。” 韫娘压下心底的惧怕,连声保证,会将别院的一切忘掉。 “这样便最好啦~”徐铖满意地扬了扬唇角,一派和气模样,“娘子可有去处?” 翠竹牵强赔笑,惊叹于他的变脸速度,却也不敢表现出一丝不满。 徐铖的威胁一带而过,韫娘便也没有再过多纠结。 听他问起旁的,韫娘如实答道:“听闻金陵繁华,我与翠竹便打算去那谋份生计。” 或许她只是明白了——即便她有心隐瞒,那位手眼通天的贵人也有的是法子知道他想知道的一切。 徐铖看见她干净的眼睛里流露出欢欣,满是对未来生活赤忱的期望,翠竹亦是乐呵呵的,像是即将脱笼的鹰。 他提议道:“如今外 4. 第 4 章 《揣着皇帝的崽跑了》全本免费阅读 先是从扬州走水路到镇江,再从镇江走官道到金陵,一连跋涉几日,韫娘与翠竹方才来到心心念念的金陵。 马车摇摇晃晃驶入金陵城,韫娘望着古朴的城墙、厚重的城门,此刻方才有了丝丝重活一世的真切。 赶马车的少年是徐铖安排的护卫,将二人送到金陵城便离开了。 韫娘也暗暗松了口气,她把萧臻所赠的百两黄金当做她与翠竹的封口费。 两人在城中寻了客栈暂住,又找了牙婆购置房产。牙婆带她们在城中看了几处,不是太过偏颇,便是价格过于高昂,总不得眼缘。 直到几日后牙婆带她们去城东看了一处宅子,朝北的屋室临街,开了门可做铺子,往里走是院子,院中有一棵郁郁葱葱的桂花树,还有一口从前打的水井,西边是青砖黛瓦的二层小楼,可做居室,东边的屋子原主人做了厨房,南边则开了一道小门,寻常便从这儿进出。 这宅子比知府别院中韫娘住的小院还要局促许多,但韫娘还是一眼便相中了。翠竹见凭证一应俱全,地段也不算差,便问了牙婆价格。 牙婆喊价二百两,听上去很贵但在金陵城内却算是便宜的。翠竹同她好一番拉扯,把价格压到了一百五十两,方才咬牙买下了这宅子。牙婆陪着两人去官府过户,又收了二两。 周围的邻居见韫娘二人买了这宅子,面上似有难以理解的诧异。只是韫娘二人沉浸在欢喜之中,未曾注意到这小小的异样。 待选了吉日搬进新家,接连忙活了好几日,二人累瘫在罗汉榻上。 翠竹轻声唤道:“姐姐。”自打离了扬州城,韫娘便与翠竹姐妹相称了。她言语中满是不确定:“这是真的嘛?我好想在做梦一样。” 这才多久,她们不仅脱离了贱籍,还在金陵城中置了业。 韫娘笑了起来:“不若你掐自己一把,看看疼不疼,要是不疼就是在做梦。” 翠竹猛地摇头:“我才不掐呢~这如果是梦,那我一辈子都不要醒来。” 韫娘沉默了一会儿,笑眼弯弯道:“我也是。” 入夜,两人洗漱后,便在烛火下盘算着今后的日子,是些衣食住行的琐碎事,可两人计划得比什么都认真。 翠竹清点了两人为数不多的衣物:“我们从扬州带过来的衣物都是些轻薄衣衫,好在现在春夏交替,冬衣也不着急。” 韫娘道:“宅中家具倒是齐全,但还缺些被褥帐子,明日去集市在置备柴米油盐,顺便去趟布庄。” 翠竹道:“城中需买薪柴每日开火,算下来每月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到了冬日,我这两人日去问问邻里,看哪里的薪柴炭火便宜。” …… 第二日大清早,韫娘只简单盘了头发,便与翠竹一块儿出门了。 韫娘容貌太盛,她们刚来金陵,人生地不熟的,未免麻烦,她与翠竹出门皆是带着帷帽。 “姐姐,今早我在河边浣衣时,碰上了隔壁书肆掌柜的夫人,本想问问她城中哪家柴火好用。哪成想,她见了我像见了鬼一样,一溜烟儿便跑没影了,连搓衣板都落在了河边,还是我给她送过去的。” 韫娘有些不解,“我们刚来,应当那个不至于得罪了她吧?” 翠竹亦是苦恼:“她瞧着不像是厌恶我们,反倒是有些害怕。” 韫娘愣了愣:“害怕?”这是个什么章程?她们俩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有什么可怕的? 她不禁想起,卖这宅子时,翠竹还了五十两,那牙婆竟也看似肉疼实则爽快的答应了。 当时她没多想,只以为是牙婆报价报的虚高了。可如今想来,倒像是那牙婆急于脱手这宅子一般…… 韫娘沉吟:“莫不是这宅子有什么问题?” 翠竹犹疑地否定:“不能吧,这宅子的文书并无问题,也到了官府过户。” 韫娘一时也想不出问题出在了哪儿,看着渐渐繁华的街市,喧闹的人群。 “先不想这些了,咱们还是先把东西置办齐全吧!” 翠竹闻言也不在想邻里奇怪的态度,她笑着应声。 两人踏着轻快的步子在店铺摊贩间穿梭,带着大包小包,瓶瓶罐罐,正欲满载而归,却被被人撵进了深巷,而身后是死路。 ——你们的容颜,在外头是要惹出事端的。 看着眼前举止粗俗野蛮的泼皮流氓,韫娘便不由想起了从前别庄上鸨母耳提面命的话。 像是一条锁链,又像是一个诅咒,紧紧地缠在韫娘心上。 好似生成她们那副模样,天生便带着罪过。 地皮无赖露骨的目光在韫娘身上逡巡。 翠竹死死盯着眼前三人,色厉内荏道:“光天化日,你们想要干什么?” 其中两人闻言皆是捧腹大笑,为首之人虽然也笑了,但他笑得与寒冬的雪一样刺骨冰冷。与身后两个穿着邋遢的地痞不同,他的衣裳虽然很旧却洗得很干净。 韫娘想要破财消灾:“三位壮士若是求财,我们也愿将囊中银钱奉上……”但她抬眸间却撞上为首藏着凶光的眼睛。 韫娘呼吸一滞,她好似感觉到,那人想要杀了她。 “哦?你有多少银子?” “她都被咱们堵在这儿了,想知道有多少银子,上去搜一搜不就知道了!” “大哥,这小娘子娇嫩。不若咱们先……” 邋遢的两人话说一半便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奸邪的模样令人作呕。为首之人不置可否。 “翠竹,你找机会赶紧跑。”韫娘拉住挡在她面前的翠竹,说话的声音打颤,“我跑不快,你不要管我。” 翠竹一愣:“说什么胡话。” 因为韫娘,她才能脱籍,也因为韫娘,她才能离开扬州,避免被扬州父母再次贱卖,才能在金陵安家。 她想好好活下去不错,但此刻若丢下韫娘自个儿逃跑,即便已然入良籍又与禽兽何异? “和她们废什么话。”为首之人终于开口,“这儿静谧无人,平常也不会有人经过。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声音低沉,语速缓慢,说出的话如同魔咒一般,驱逐人心中的善。 看着一步步逼近的两个地痞,韫娘眼泪已经落下来了。 为首的男人把玩着手上的匕首,像是猎人冷眼看着猎犬将猎物驱赶到陷阱,等猎犬戏耍够了猎物,他便 5. 第 5 章 《揣着皇帝的崽跑了》全本免费阅读 屋中沉默了一瞬。 萧臻轻咳:“你让宋梁留在金陵了?” 宋小梁是他三年前在北境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受徐铖教导识字习武,一年前徐铖入鹤鸣司,宋小梁便藏在暗处做他的副手。 “宋小梁年纪小,旁人对他的防备便没那么重。而且他功夫好,善交际,在金陵既能盯着韫娘子,关键时刻也能看护一二。” 萧臻没有说话,只是把敷在额头上的汗巾放到了一旁的案几上,起身饮了口药茶,心中难藏燥意。 徐铖看着他泛着异样潮红的面容,心底不禁担心,萧臻身体素来强健,从未出现过连日高热不退的情形。 “你这回病得蹊跷,咱们此行带的大夫又折在了城外刺杀中,这什么扬州名医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不还是传梁摩诃来扬州吧!” 萧臻不信太医院的太医,故而他当太子那会儿,便在底下养了几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梁摩诃不是里面最厉害的,但他却是里头最叛经离道的,爱钻研疑难杂症和以毒攻毒之法。 萧臻道:“温罕今早已经传信给他了。” 徐铖闻言松了口气:“如此便好。”他这几日忙着查遇刺之事,不能事事周全,所幸温罕是个妥帖的。 提到温罕,徐铖才察觉,平日不离萧臻寸步的人这会儿竟然不在萧臻身边伺候。 他不禁有些疑惑:“今日怎么不见温罕?” “我让他去苗疆了。” 萧臻的话如是平地惊雷。 “苗疆?”徐铖惊呼出声,神色霎时严肃,“怎么回事儿?” 萧臻抿了抿唇,眸色晦暗不明:“我那日中的只怕不是药而是蛊。” 如果说寻常的高热似乎是要将人的意识困在躯体之中,那么他这回的高热更像是想要带着他的意识冲出躯体。 尤其在韫娘离开扬州越来越远的时候,萧臻烧得迷迷糊糊,有一瞬间甚至感觉自己的灵魂跟着那驾马车一块儿去金陵了。 韫娘离他越远,他便越烦躁。直到达到某一个顶峰,这种燥意才被慢慢平复,好似进入了休眠。 徐铖在心底尖叫,面上却克制冷静,他不顾规矩上前拉着萧臻仔细打量:“什么时候发现的?中的是什么蛊?这蛊要不要紧?” 萧臻无奈瞥了他一眼,便知道他会大惊小怪。 “以为是情毒发作那日晚上便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只是没在意。”他道,“你也说,我这几日的病来得蹊跷,温罕推断是有人下了蛊,但究竟是什么蛊便无从得知了。我便让他去苗疆寻个会解蛊的人来。” 温罕是在苗寨出生的,只是很小便离开了苗疆,故而他才有此推论。 苗疆的寨子藏在十万大山里,苗寨的人也甚少与中原人往来,他们好与虫虺蛇蝎打交道,中原人亦对其敬而远之。 而苗疆的蛊便更是神秘了,传闻能控人言行,也可杀人于无形。 “至于要不要紧……下蛊之人大概还不想我死在这个时候。”萧臻嗤笑一声,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嘲讽,“这蛊倒是有些像市面上那些话本儿里写的——苗疆女子对情郎种下的蛊。” 徐铖愣了愣,反应过来:“你这回突然高热之症便是那女子离开扬州后出现的。” 萧臻没有否认,徐铖面色凝重:“不成。我让宋小梁把她带回来。”他说着便要出去传信。 萧臻叫住他,眸色沉冷:“延澄,没有人会比下蛊之人清楚这蛊的作用。你觉得那幕后之人可曾想过以她来挟制我?”他微微停顿,“又或是,她本就是那些个反贼叛逆派来的细作。” 徐铖停下脚步,冷静下来后,杀心顿起:“那就更应该把人控制在我们自己手上。” 萧臻勾起薄唇:“不。我要用她作饵。” 窗外树枝上的鸟叽叽喳喳地叫着。萧臻走到窗口,捻起棋盘上的黑子丢了出去,鸟儿瞬间扑腾着翅膀飞远了。 - 韫娘对自己差点被带回扬州的事儿一无所知,她劫后余生躺在床上,心有余悸。 她总觉得那领头跑了的地痞像是专门侯着她一样,但她又想不出自己除了那位扬州知府别院的贵人,还得罪了什么人。 韫娘思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也只能暂且放下。她沉沉睡去,大梦之中,她见到了别院中的管事正双目赤红瞪着她。 金碧辉煌的殿堂中,韫娘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开口。 [我找到了宝儿的玉佩,就被藏在那女子屋中的草编凤凰里,我当日便不该听你的,这般草率把人杀了!] 草编凤凰。韫娘失神片刻,她自然知道那只草编凤凰是她收了十二年细心保存的东西。 身后传来一道藏着无奈的声音,韫娘被惊吓地发出声音,但对面之人置若罔闻。他好像看不见她。 [延澄,你失态了。她不是宝儿。她耳后没有……] 韫娘想要转身却发现自己好像被定住了一般,看不清后边的情形。她有些沮丧,不都说谁的梦谁做主嘛,怎么她的梦里,她想转个身都不行…… [我知道你想说她耳后没有三枚红痣,可这样的印记不是没有办法消除。] 他声音轻颤,夹杂着后悔与愧疚。他好似认定了她是他口中的“宝儿”。 忽然韫娘眼前一花,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放鹤图。可那贵人的声音依旧从她身后传来。 韫娘不着边际地想,这梦中的她莫不是成了他的背后灵吧? [你清醒点,她父母便是萧璘的人,整个扬州的风月场皆是萧璘的生意。这些都是你自己查到的,她怎么可能会是宝儿?] 韫娘瞪大了眼睛,她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竟然成了反贼叛逆的人? 还有她的父母?那对将她五十贯钱买了的父母,又是如何成了诚王萧璘的人? [如今那些人都已伏诛,谁能保证,她那所谓的父母便是她的亲生父母?] [延铖,你魔怔了。] [她眉眼,她的玉佩,都昭示着她很有可能就是宝儿!] [她不是,也不能是。] 他的声音阴沉冷鸷却掷地有声,韫娘不由打了个哆嗦。 她看不见那管事得到样子,却隐约听见了他低声呜咽的声音。 [是我亲自下的令,我又该如何与姑姑交代?] 韫娘心中有些不忍,屋内沉默许久。 [此事不能让姑姑知道。] 身后的声音却又冷硬得让她感到害怕。 果不其然,呜咽的声音停歇,质问的声音响起。 [为何?为何此事不能让姑姑知道?你就这么怕姑姑知道后,与你心生隔阂,不再辅佐于你?] 那原本冷硬的声音中带了几分不可置信。 [徐延澄,你我多年兄弟,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 韫娘听不清他们后面说了什么,迷迷糊糊睁开眼,天已经大亮。 她伸手摸到枕头下装着草编凤凰的木匣,蜷缩身体躲在被子里,紧紧地抱着那只木匣。 韫娘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这样莫名其妙的梦,也不知道这梦有几分真假。 她可以拆开匣子中的草编凤凰验证梦中的话。但她不能那么做。 或许这个梦是老天在警醒她—— 要她远离权贵,要她斩断过往。 从前她想攀附权贵,给自己找个好去处,却在无知无觉中被人当成细作,落得个 6. 第 6 章 《揣着皇帝的崽跑了》全本免费阅读 三月下旬的一个艳阳天,韫娘跑烂了一双绣鞋,终于在城南相中了一间正在转让的香粉铺子。 这回她谨慎探查了一番,方才将这铺子连同城郊的制香坊一并盘下经营。 四月中旬,细雨蒙蒙,城郊泥泞的道路上,马儿走得悠闲。 宋小梁叼了根狗尾巴草控着缰绳。 马车内,韫娘理了理沾染了泥点水污的裙摆,她微微上前,在门帘处小心道谢:“今日麻烦宋小哥搭我一程了。” 今日她原是赁了马车要去城郊的制香坊,只是马车刚出城不久,便车辕断裂,不得前行。 荒郊野外又下着小雨,正当韫娘和翠竹一筹莫展时,宋小梁恰巧赶着马车经过,便好心送了她们一程。 翠竹闻言亦是跟外头的人道了声谢:“今日多亏宋小哥了,不然我和姐姐还指不定要在这雨中走多久呢!” 宋小梁闻言爽快道:“两位姐姐客气了。”他声音之中带着笑意可面上却一片肃穆,甚至眼底还隐隐藏着几分肃杀。 正如萧臻所想,不论韫娘是否为细作,那幕后之人不会轻易放下对她的控制。只要宋小梁盯紧了韫娘,总会有所收获。 宋小梁查了一个多月,那领头之人似是人间蒸发,如今这伙人又出现了,意欲取韫娘性命。若非他及时赶到,只怕他们便真得逞了。 在他搭上韫娘和翠竹后,藏在暗处的鹤鸣司探子便将人拿下了。 韫娘不知这些,这一个月她正经营刚盘下不久的香粉铺,忙得脚不沾地。 如今铺子即将开张,可制香坊那边却一再推脱,没有制出她想要的香粉。 宋小梁正思索着,回去该如何审问那车夫,便听翠竹气鼓鼓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来。 “先时那俩香匠为了留下来,都说自己技艺高超,什么都会。可如今姐姐说一个方子,他们便推说做不了。他们就是看姐姐与我两个女子好欺负,这才如此敷衍!” 韫娘亦是气得肝疼,她抿了抿唇,清丽的娥眉微微攒起,水盈盈的眸中亦藏了几分怒气。 她下定了决心:“我们今日过去,他们若还是推诿不定,那便辞了他们。” 翠竹却忧心忡忡:“可若是辞了他们,我们一时之间去哪儿找香匠啊?” 韫娘深吸一口气道:“没事。若一时找不到香匠,我便顶一段时日。” 从前她在扬州事,自己也曾以芳草香木为原料制香粉,养肤增荣之效不比扬州城最大的香粉铺子沁春阁的差。 翠竹拧着眉刚要说什么,马车骤然停下,车内两人猝不及防,趔趄之下险些向外摔去。 尔后便听见马驹嘶鸣、女子尖叫的声音,韫娘撩开车帘:“宋小哥,外边出了什么事儿?” 宋小梁隔着雨幕盯着人仰马翻的前方。 “前边儿惊马了。” 韫娘心中一惊,抬眼朝着宋小梁示意的方向看去。 失控的车架眼看着就要翻到,周遭三五仆妇只慌张得干着急。 翠竹亦是探出脑袋,嘀咕了一句:“今日的马车莫不是约好了一块儿出问题?” 宋小梁闻言动作顿了顿,他将缰绳拴在一旁的树上,回头叮嘱道:“两位姐姐稍等,我上去帮帮忙。” 韫娘点了点头叮关切道:“宋小哥小心些。” 不论宋小梁为何时不时出现在她身边,但他总归帮了她们许多。 宋小梁匆匆应了一声,便快步上前拉住了马匹,只是那马不知吃了什么,狂躁不已,不一会儿甚至开始口吐白沫。 宋小梁眼中惊疑不定,随即抽出袖中的匕首割断套绳,在周遭仆妇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稳住了失控的车厢。 没有了束缚的马儿则撞向了一旁的大树倒地不起。 韫娘隔着雨幕望着宋小梁的动作,翠竹拉着她的衣袖,张大了嘴巴:“宋小哥这是……天生神力?” “是吧……”韫娘迟疑地点了点头。她目光落在车厢上,也不知里头的人是否安好。 车厢旁,急得落泪的老妪一边招呼着几个婆子将人从马车中扶下来,一边哭声凄凄“大奶奶、蓁姐儿”地唤着。 宋小梁上前查看那已然没了气息的马,不由看向车厢内身怀六甲的妇人和垂髫的小女孩,有人存了心想要这二人的命。 如今,妇人已然昏迷不醒,而那小女孩亦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忍着哭声,在为妇人擦去脸上雨水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喂她吃了一粒药丸。 眼瞧着雨越下越大,韫娘同翠竹也下了马车。 宋小梁起身走到韫娘身边:“这会儿雨下得正大,两位姐姐怎么下来了?” 韫娘道:“我们过来瞧瞧可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那老妪是这三五仆妇的主心骨,可她这会儿似是慌了神,倒没那五六岁的小姑娘冷静。 “嬷嬷,阿娘见红了。咱们得先找个地方避雨,再着人去寻大夫。” 老妪连声称是,却不知去哪儿找避雨的地儿。 韫娘同宋小梁商量了几句,便上前两步道:“夫人这会儿不好淋雨,若不嫌弃便让夫人坐那驾车,我有处落脚地便在这儿附近,几位不若随我去那处避雨。” 老妪目光落在韫娘脸上,晃了晃神,有带上了几分防备。 小女孩闻言眼睛亮了几分:“如此,便谢过这位夫人了。”她见韫娘梳着妇人髻,便如此称呼了。 老妪还想说什么,却被小女孩不容置喙地吩咐着将那妇人抬上宋小梁的马车。 翠竹不喜她的眼神,轻哼一声,便拉着韫娘上了车马。 塞了四个大人一个小孩的马车此刻显得无比拥挤。 小女孩担忧地望着昏迷的妇人,却也不忘道谢与自报家门。 “我们是城南瞿府的,我母亲是瞿府的大奶奶,今日多谢夫人伸以援手,来日瞿家必有重谢。” 韫娘闻言微微怔愣,她在金陵有一段时日了,城南瞿府她亦有所耳闻。 瞿氏一族在江南可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族,瞿家的良田绵延千里,瞿家的产业更是数不胜数。族中更有不少子弟在朝为官,其中最是位高权重的便是内阁次辅瞿楚观。 而城南瞿府如今的当家老爷,这位瞿大奶奶的公爹便是瞿楚观的堂兄。 “瞿姑娘言重了……” 老妪在一旁听着,脸色说不上好看,她打断了韫娘的话:“蓁姐儿同她说这么多作甚!” 她这模样,像是唯恐韫娘知道了她们的身份后挟恩图报一样。 韫娘一噎,看着老妪高高在上地 7. 第 7 章 《揣着皇帝的崽跑了》全本免费阅读 香坊离金陵城少说得有二十里地,从城门到知府衙门又是一段不近的距离,脚程快些的这一路也得走上一个时辰,更别说韫娘。 鸨母养的姑娘为了贴合那些贵人的喜好,多养得纤瘦柔弱,莫说走二十里路,便是上下楼也须得由小丫鬟扶着才好走稳。 即便韫娘这段时日不曾短了吃食,已然丰腴不少,可这么长一段路她从前哪里走过。 疏风骤雨,韫娘双手握着伞柄顶着风雨走在路上,泥泞的道路并不平坦,藏着细碎的石子,还有深深浅浅水洼。 素净的绣鞋已经湿透,韫娘不知道走了多久,脚底传来钻心的刺痛,应当是磨起水泡了。 其实出了院子,凉风一吹,韫娘便有些后悔了。瞿家这样的高门,内里藏着的腌臜事不知几许,今日瞿大奶奶马车惊马之事,指不定有什么内情。她是什么人?敢管瞿家的闲事儿? 可是,想到身体状况堪忧的瞿大奶奶,她又觉得她得帮她。 就像她少时在鸨母的别庄上,病得奄奄一息,连花钱买了她的鸨母都不打算给她治了,是别庄烧饭的老妪拿出了积蓄为她买药,悉心照料,方才救了她一命。 老妪是个信佛的,照顾她时除了念经便是与她念叨最朴实的善恶是非。她在韫娘耳边说的最多的“行善积德”。 况且,只是去递个口信,能有什么事儿?什么腌臜的内情,指定是她想多了。 因着天气,这路上并没有行人,也未见车马经过,韫娘反倒心安几分,只一心向前赶路。她小脸煞白看着远处隐隐可见的城门,心底却暗暗松了口气,忍着脚底的痛快步朝城门走去。 忽听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三匹快马从城门飞驰出来,路过韫娘身边,水花泥点溅到了她靛青的棉布裙摆上。 马上的人经过时没有丝毫停留,韫娘也没有在意,她只想快点找到那梁通判。 “吁——” 原本应该疾驰而去的马匹被勒住缰绳。 “韫娘子。” 韫娘回头,轻轻掀起油纸伞檐,抬眸才发现其中一匹马上的人就是宋小梁,他穿着蓑衣满眼惊诧地看着一身狼狈的韫娘。 “这么大的雨,韫娘子怎么走到这儿了?” “我要回城办趟急事儿。” 韫娘不知道宋小梁怎么一眼便认出了她。细弱的声音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弥散了大半,但宋小梁还是听清楚了。 从制香坊到这儿足有二十里地,瞧韫娘的样子像是走过来的。宋小梁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急事,能让她徒步冒雨走这么远。 韫娘见他愣神,只同他说了句告辞,便打算赶紧离开。 宋小梁回神叫住她:“韫娘子留步,这么大的雨,我送你吧!” 韫娘有些不好意思,她今天本就麻烦过宋小梁,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烦人家。而且看他的模样,也不像清闲的样子。 “不劳烦宋小哥了,你有急事便去办吧!我自己可以的。” 宋小梁却没有理会她的拒绝,他在金陵的任务一是借韫娘钓出藏在暗处的下蛊之人,二便是要在盯防韫娘行为举止的同时护好韫娘周全。除这二者之外,其余便没什么重要的。 “韫娘子稍等。”宋小梁与同行的两人道,“梁通判,这位韫娘子便是瞿大奶奶避雨的那间制香坊的主人。她如今有急事,我送送她,那制香坊就在……” 他话还没说完,韫娘出声打断了他:“同行可是江宁府的梁靖元梁通判?” 韫娘本来脑袋晕晕乎乎的,在听见“梁通判”三字后,像是被扎了一针,瞬间清醒。她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她要找的人竟这般轻易出现在她眼前。 宋小梁愣了愣,他身边的梁靖元亦是怔愣片刻。 “正是,这位娘子可是有事找我?” 马背上清隽的青年低眸看向韫娘,描着墨梅的油纸伞挡住了这位韫娘子的面容。只听她温柔轻缓的声音便觉她是个婉顺的女子。 韫娘取出藏在腰间的玉簪,走近到梁靖元马前,她抬手将簪子递到了梁靖元跟前。 “梁通判,瞿大奶奶托我给您递个信儿,她此刻在我城郊的制香坊中,请您尽快前去接她。” 举着玉簪的纤手暴露在如瀑的雨水中,挂着水珠的油纸伞向后倾倒,她走了许久,云鬓微乱,光洁的额头上沁着一层薄汗,乌油油的发丝因为汗水贴在鬓边。 梁靖元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清亮的眼眸撞入那双同时含着惧意与勇敢的柔媚桃花眼。 “韫娘子一路冒雨走来便是为了此事呀?”宋小梁惊讶于韫娘的目的。 韫娘点了点头,她望着梁靖元,伞檐落下的雨水挂在她长长的眼睫上,她有些睁不开眼,高举着玉簪的手微微泛酸,她抿了抿唇。 梁靖元似如梦初醒:“多谢韫娘子好意,我此番便是要去您家坊中接堂姐。” 韫娘囫囵点了点头,她虽没有深究宋小梁为何会去给梁靖元报信,但她见另一匹马上是小厮模样的人带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想这通判老爷也是考虑周全,只是她有些纳罕,他怎还不接过这玉簪。 宋小梁皱起眉,睨了眼紧张得不知怎么说话的通判老爷,挂笑接过韫娘手中的玉簪递到了梁靖元手上,他清楚地看到梁靖元这会儿泛起羞红的面庞。 梁靖元看了看昏沉的天际,暴雨没有停歇的意思,他挂念着情状未明的堂姐,可又不能将韫娘丢在路边不管。 “通判大人可带着大夫先行一步。我送韫娘子回去便可。”宋小梁及时开口:“韫娘子的制香坊就在沿着这条路二十里处。” 韫娘点头,她没有意见。如今话已带到,她已然松了口气,对梁靖元福了福身,便退开几步。 梁靖元思索片刻,他颔了颔首:“今日辛苦韫娘子跋涉送信,来日我梁府必定上门道谢。” “通判大人言重了,瞿大奶奶情状危急,瞿家的婆子尚不知请没请到大夫,大人还是快快带着大夫过去罢!” 韫娘握着伞,湿哒哒的袖子贴在手臂的肌肤上,凉飕飕的叫她牙关不住打架。 梁靖元听她哆嗦的声音,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但还是道:“劳 8. 第 8 章 《揣着皇帝的崽跑了》全本免费阅读 韫娘烧了一炉子姜汤,又备了些热水,她本就在为制香坊香匠制不出她想要的香粉而忧心,如今路上帮了一人却又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一段是非,韫娘有些不安。 宋小梁劝慰的话言犹在耳,可她在家中依旧等得焦灼。好在宋小梁将翠竹平平安安送回了家中。 韫娘让两人喝了一大碗姜汤,又给宋小梁塞了三两银子,宋小梁百般推脱不得,便收下了银子。他约莫还有些旁的事儿,没一会儿便告辞离开了。 西楼的卧房中,翠竹乖乖坐在床沿,韫娘屈膝坐在她身后,拿着松巾给她擦拭潮湿的头发。 “瞿大奶奶受惊见红,这般危险的事儿,瞿家的婆子瞧着焦急,可却半点儿也不上心。我陪着瞿家姐儿等了许久也不见她们把大夫请来。好在,瞿大奶奶虽然昏迷但身下的血止住了。连通判老爷带去的大夫也说,瞿大奶奶受了这么重的伤,却无性命之忧,无小产之危,是件不多见的奇事。” 翠竹小嘴不停地同韫娘说起她走之后的情形,连翠竹也看出了跟在瞿大奶奶身边的几个婆子不安好心。 韫娘擦拭的动作停顿一瞬,她想瞿大奶奶能坚持等到梁靖元带着大夫过去,当是因为瞿蓁蓁给她喂的药丸。 “还有那瞿家大公子,也是好生无礼!说是来接瞿大奶奶的,偏生马车也没套一辆。瞿大奶奶孕中受伤,他竟也没想带个大夫过来。带了一堆家丁护院,说是来接人,倒像是来械斗的,将咱们制香坊的院门踹坏了不说,坊中架子上的不少香料草木也被带到了一大片。” 翠竹说道瞿家,秀眉一横,脸上露出明显的不喜。 韫娘闻言脸上浮现几分恼怒:“他们怎么这样?!我们好心帮了他们家人,虽不求他们能有多感念,但他们也不能这般欺负人啊!” “姐姐放心,他们赔钱了!”翠竹连忙安抚,“通判老爷见他们如此行事便出言呵止了,瞿大公子见了通判老爷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一点儿不见闯进来时的嚣张,还主动赔了咱们二十两。” 她说着从衣兜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缎荷包放到韫娘手上。圆溜溜的眸子里倒映着韫娘好看的面庞。 “姐姐收好。有了这银子,咱们不仅能把制香坊中的大门和损失的香料补上。说不准还能招一个会扬州时新的香粉制作技法的香匠了!” 韫娘将银子放在了一边,翠竹被雨打湿的头发已经干透,韫娘从一旁取了头油给她抹上,原本枯黄干燥的头发养了这些日子也开始黑亮起来。 “哪是这么容易得事儿。” 韫娘一边说一边翻转柔荑,给翠竹编好散开的头发,垂鬟分髾,结髾尾如燕尾,灵巧地垂挂在她肩上。 从前韫娘也时常给别庄中那些被卖进来的小姑娘编发。韫娘看着翠竹的后脑勺,不禁想起了扬州别庄里与她身世相仿的姑娘们…… 她在梦里听到扬州的风月产业皆是反王萧璘的,梦里他们说与之相关的人已经伏诛,可总不能所有的姑娘们都是反王细作吧!如今听闻叛军连连败退,朝廷平定叛乱指日可待,也不知往后别庄上那些瘦马该何去何从? 是同她前世那般被怀疑后白白死去,还是能侥幸从中逃出生天?韫娘一时感伤。 翠竹回头看着韫娘失神的模样关切问道:“姐姐在想什么?” 韫娘回过神只叮嘱她道:“今日的事儿就像当日扬州别院时的事儿一样,莫往外说。”她本也是借着旁人的力跳出泥潭,纵然同情,可她又能做什么?不过是独善其身。 翠竹郑重地点了点头:“姐姐放心,这话我只与你说。”她小心地将匣子中的珠钗带上,这是韫娘替她挑的,霞红的琉璃像是五月盛开的榴花,坠着米粒大小的珍珠,俏丽娇嫩。翠竹从前都是用的发带绒花,从未有如此漂亮的珠钗,珍惜得只敢在家中带一带。 “姐姐,还有一事。”翠竹道,“通判老爷和瞿大奶奶道是改日会登门道谢。我也不知他们是不是客套,但瞧着通判老爷和瞿大奶奶可比那瞿大公子知礼多了。” 韫娘想起雨中梁靖元也与她说过会上门道谢,这样冠冕堂皇的客套话若是当了真,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笑话。 - 韫娘没将登门道谢的话当回事儿,因着瞿家大公子在制香坊闹出的动静,坊中那俩香匠第二日不约而同便来向她请辞,完全不见平日滑头的样子,拿了银钱像是躲灾一样,走得飞快。 香匠不顶用不行,可制香坊若没有香匠也不成。韫娘想着花些银钱再找个老实点儿的香匠,却不想牙婆找了几日也没一个香匠愿意来她的制香坊做工。 一番打听才知道,原是请辞的那俩香匠在外边说她的玉华斋得罪了瞿家大公子,瞿家大公子带人把她的制香坊都砸了……此话一出,金陵城内有眼力见的谁还敢来她家当香匠?! 牙婆拿了跑腿的辛苦钱也飞快离开了还未开张的玉华斋,生怕留久了得罪瞿家。 翠娘被气得猛灌凉水,韫娘劝她少喝些,免得闹肚子,她满是委屈:“姐姐,怎么咱们帮人还帮出祸事来了?!” 这话问得韫娘也不知如何作答。她也不知为何会这样。她敛着眉眼,很轻地叹了一声,好像她们即便脱了贱籍,也依旧是高门显贵挥一挥手便能颠覆的浮萍。 “不若我们去找通判老爷和瞿大奶奶帮帮忙?咱们总归帮了瞿大奶奶……”翠竹越说声音越轻。 梁家所言改日登门道谢却并非虚言。梁靖元接回瞿大奶奶第二日,梁家的老妪便上门奉上厚礼,稀罕的绫罗绸缎,华美的钗环首饰,还有几册制香的孤本,十分用心,她话说的好听,可话里话外却都是以这重礼还清恩情的意思。 那老妪走后翠竹还同她腹诽“管他行事嚣张的还是表面和善的,那高门大户的下人约莫都爱用鼻孔看人”。 “再等等吧。”韫娘抿了抿唇:“我原本想着,若是金陵城的香匠都学不会扬州的技法,那我便买两个小丫头,将制香的技法教给她们。如今看来,倒不如直接买两个小丫鬟,我亲自教来得省事儿。总不至于我们连小丫鬟都买不到吧!若真是那样,我再去请瞿大奶奶帮帮忙。” 她也不用瞿大奶奶特意解释什么,只稍来日她铺子开张时,她能使唤家中婆子到她铺子中来一趟带些香粉走,让那俩香匠传出的话不攻自破便好。 毕竟这流言也是 9. 第 9 章 《揣着皇帝的崽跑了》全本免费阅读 转眼五月榴花嫣红,点缀在一片翠绿中,清风吹卷,落的一地残红。 韫娘和檀霞在城郊的制香坊住了小半月了。两人连日赶工,可算是在定好开张吉日前,以鲜花熏染的技法制出了一批香粉。 玉华斋开张那日,韫娘从城郊回到城中,恰逢湖广衡王叛乱被平定的喜事传来,金陵城中一时人声鼎沸,连带新开的铺子也热闹不少。 沁春阁买的最好的香粉一盒十两,这在阁中也算不上贵,那些特别定制的更是一盒价值百两甚至更高。 韫娘自不敢定出沁春阁那样的高价,她算过成本后,还是将价格定在了三两。 三两的价格对于金陵城中金钱如丘、绨锦如苇的夫人小姐算不得什么,她们甚至愿意花大价钱去扬州的沁春阁买胭脂水粉。如玉华斋这般方才开张,没有根基的香粉铺子,她们便是看也不会多看一眼。 但是铺子中,妇人看着定价不禁咋舌,毫不留情说道: “是啊!一石米也才一贯钱,你这香粉金子做的?一盒就要三贯!” “一盒三两,我有这银子,何不再攒攒去买那沁春阁的!” 这话引得周遭不少妇人娘子点头附和。 韫娘在柜台那处听了这话刚想解释一番,便听翠竹笑着开口:“大娘说的不错,常言道是‘天下香粉,莫如扬州’,扬州的香粉当属沁春阁为最,在江南乃至整个大乾都闻名遐迩……” 说实话翠竹停了那话心底有些不开心,她稍稍停顿,凑热闹的妇人们便七嘴八舌应和。 “诸位也知,那沁春阁的香粉之所以这般受欢迎,便是因着他们以鲜花草木做原料,以特别的技法制作出于肌肤无害的香粉。不似那些粉中含铅的,用得久了,面上便会生斑,肤质会变青甚至褪皮。” “你说这么多,莫不是想说,你家这香粉也是以鲜花草木做原料、不加铅粉的?” 翠竹与有荣焉点了点头,她说道:“而且我们玉华斋的养颜粉里头可是加了党参,又以鲜花熏染,既有芳香留存又有润肌增荣的功效,可不比扬州沁春阁高价的香粉差哩~” 见翠竹说得头头是道,又如此笃信的模样,周遭凑热闹质疑的女子有几分迟疑。 “当真?” “我还能诓骗诸位不成?东西好不好,用过才知道。”翠竹拿出一盒打开给几人闻了闻、试了试,“细腻滋润,同那些几十文一盒的差大老远呢!” 提着篮子穿着绫罗绸缎的小姑娘,不知谁家府上的小丫鬟,她将翠竹手上的养颜粉抹在手背试了试,又轻轻嗅了嗅弥留的花香,有些惊喜地说道:“是有些像沁春阁的娇娥粉哩。”当即便掏银子买上一盒。 虽然三两的价格依旧算不上便宜,可对于城中小富之家的妇人娘子却是咬咬牙能入手的,一时间打算买一盒回去试一试的女子便多了起来。 韫娘稳稳坐在柜台内,看着翠竹游刃有余又稳妥周到地应付着铺子中的客人,她轻舒了口气。若要她制香做粉、收银算账自是不难,可若要她同铺子中这么多人打交道,于她而言却有些困难。 宋小梁见铺子开张,便也来凑了个热闹,他进门便见翠竹正利索地给铺中的客人答疑解惑。他看了片刻,走到柜台边。 “韫娘子。”他将手中的定胜糕放到柜台上,“给韫娘子道喜,贺玉华斋往后生意鼎盛,财源广进。” 宋小梁上回给徐铖传信后,徐铖只让他便宜行事,之后对他定期呈上的文书便没有多作回复。 宋小梁抓耳挠腮半天也没想好要如何便宜行事,好在湖广的平叛间接拖住了梁靖元。 江宁府近来的公事比之从前多了好几倍,梁靖元都住到府衙的公廨里头去了,自然没有时间亲自上门道谢。 韫娘自不知道这些,她见到宋小梁便站起身,脸上挂着喜意,她与翠竹在金陵也没什么熟人,今日前来道贺的只有宋小梁。 “多谢宋小哥。我在芙蓉楼定了桌席面,只我与翠竹二人太冷清了,宋小哥一起吧!” 芙蓉楼是金陵城中数一数二的酒楼,韫娘提前了小半月定下这桌席面,想着不论开张以后生意是好是坏,她都要和翠竹、檀霞一块儿去吃一顿,当是犒劳自个儿这段时日的辛劳。 如今瞧着铺中络绎不绝的客人,那便更要去吃这一顿了。只是檀霞去了制香坊后便不愿回城中,她只道城郊清静,她不愿见那么多人。故而今日便只有韫娘和翠竹了。 宋小梁眨了眨眼,他来金陵这么久,确实还未曾尝过芙蓉楼的吃食。“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啦!”他声音中带着雀跃,韫娘觉着这会儿的宋小梁才有几分少年的模样。 - 这小半月来,韫娘与檀霞便是紧赶慢赶也只做了不到百盒。还未到黄昏,这八十盒养颜粉便卖干净了,只余翠竹一开始取来试样的半盒。 只是下一批香粉估摸着又得制上小半个月。有些不曾买到,言辞之间多有不满,韫娘给想买却没买到的客人写了凭证。翠竹赔笑安抚,道是等下一批香粉到了,一定先给有凭证的夫人小姐。 “姐姐,这香粉一日便买完了!”翠竹几乎是跳到韫娘身边的,“你掐一掐我,这是不是真的?” 韫娘轻笑:“得亏了你,我们的养颜粉才卖的这么快。我可舍不得掐你。”她将拆放在一边的定胜糕推到翠竹面前,示意她吃点儿垫垫肚子。 翠竹吃了一块,幸福得像是躺在云里,脸上漾着久久不能消散的笑。一天下来翠竹忙得脚不沾地却不觉得累,她好似找到了韫娘口中她的天赋。 “要不我掐你一把?”宋小梁在一边有些唐突地开口。 翠竹这才注意到他,不过她也没与他计较,只轻哼道:“没大没小,边儿去!”而后又站在韫娘身边,看她快乐地数银子。 里头有不少小额的银票,也有碎银,还有几贯铜钱。整整两百四十两,把她们买凶宅、盘铺子,还有装潢店铺、购置香料的钱赚回来大半! 宋小梁撇了撇嘴,翠竹不比他大多少。 韫娘不似翠竹乐得没边,她心底盘算着今日一下子把八十盒养颜粉都买了出去,虽瞧着像日进斗金,可算上她们先前花出去的,以及如今制一批香粉所需的时间,她们离回本还差不少。不过她也没有说,瞧着今日的势头,她们一定会越来越好! - 芙蓉楼中玉盘珍羞,人来人往,韫娘花了大价钱定了雅间,她摘下帷帽坐在翠竹身旁。三人带着好奇,听芙蓉楼的女掌柜介绍一道道招牌。 盐水鸭、酱板鸭、鸭血粉丝还有鸭油酥烧饼……金陵的厨子忒会烹调,虽都是鸭子,却各有各的滋味。还有白汁鼋菜、肉酿生麸、黄泥煨鸡等等。莫说翠竹,便是一向表现老成的宋小梁也吃得满嘴油。韫娘虽然吃得不多,但每一道也都尝了。 三人酒足饭饱离开芙蓉楼时,方才黄昏时分,韫娘提着酒楼的食盒,她欲往城郊给檀霞送些吃食。 宋小梁说要谢韫娘请他吃的这顿芙蓉楼的席面,便架着他那辆从扬州带来的马车,载着韫娘和翠竹去了城郊的制香坊。 - 宋小梁架着马车赶在城门闭合前出了城。 黄昏的霞光映照在他还未长开的面上,他堂堂鹤鸣司指挥佥事,已经在金陵做了快两个月的车夫了。 但是,马 10. 第 10 章 《揣着皇帝的崽跑了》全本免费阅读 乌云闭月,凉风飕飕,林间鸟语间关。 韫娘心绪便像是被狸奴扯乱的线团,昏迷男人的手还攥着她的脚踝没有放开,她掰扯了好一会儿,耗尽了力气也没有掰开。 好在檀霞听到动静起来查看,她持着灯烛照见跌坐在院子中的韫娘,还有一旁浑身是血的狼狈书生,赶忙将西卧中的翠竹叫起,三人合力掰开了那书生的手。 三人就着烛光,围着书生观察了一阵,才发现他身上竟全是刀伤。 檀霞细细端详后道:“他这衣裳可不是人人穿得,怎么也得是位秀才老爷。就是不知他为何会这样倒在咱们院门前?” 韫娘猜测道:“前不久听说,城外似乎又来了一伙盗匪,像是湖广溃败的叛军流窜至此,这书生莫不是遇上他们了?” 翠竹直言道:“那他可真是个大麻烦!” 檀霞点了点头道:“不如还是将人丢出去吧!”她面容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幽黑的眼眸古井无波。 翠竹闻言轻声“啊”了一句,面露不忍道:“可这毕竟是条人命,瞧他伤成这副模样,若是我们就这样将人扔出去,又无旁人救他,他只怕活不了了。” 韫娘原是不敢管这书生,不论是不是遇上盗匪,一个受着刀伤的书生怎么看都是个麻烦。谁知救了他,会不会招致祸害。 可是,可是—— 她心底似乎有一道声音说着和翠竹一样的话:这毕竟是条人命。他方才那般用尽地攥住她,她就知道他有多想活。就像前世,她咽气之前,已经那么痛苦,可她也还是想活,想有个人能救一救她…… “姐姐?” “捡都捡进来,先将人抬进屋中吧!” 翠竹闻言眼眸亮了亮,檀霞沉默地抿了抿嘴,但还是依言帮忙将人抬进了屋中。 - 幽寂的山涧间,茅屋重重,桑田阡陌,鸡豚狗彘似是最寻常的金陵农家。但是细细分辨,却能在山涧鸟鸣之下,听到细碎痛苦的呻吟。 宋小梁像大爷一样架着腿坐在圈椅上,兀自品着江南独一份的明前龙井,一旁还站着两个金陵鹤鸣司的探子。 在他对面的木架上,绑着的男人正是月前欲杀韫娘的马夫,他浑身鲜血淋漓,瞧上去已然奄奄一息。 “大人,可要继续?” 宋小梁放下茶盏,笑盈盈摇了摇头:“没意思。我也玩儿够了。”他只稍稍抬眉,身边的人便抱拳称是抬手打算将人带下去了结。 原本还在架子上装死的男人动了动,他睁开眼,眼眸之中藏着决绝。他费力开口,声音嘶哑:“大人……大人,是有人指使小人杀那个女人。” “哦?是吗?”宋小梁似是感兴趣,可语气之中却满是不在意,他起身抖了抖衣袍,闲庭信步走到那人面前,身旁的探子见状复又退到了一边,“那你先前怎么一口咬定是见财起意?” 匕首划过他胸口,那马夫颤颤巍巍喊出来:“是瞿家!” 宋小梁匕首微微一顿,正巧停在马夫心口:“本官查过你的户籍,刘五,上元县河西村人士,世代为瞿家伴当。只是你不甘为贱籍,少时便逃出河西村在外谋生。此刻扯出瞿家,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在听到“伴当”、“贱籍”的话时,刘五脸上闪过不可遏止的愤恨,他哼笑一声:“老子就是瞿家的伴当,世世代代的贱籍。老子做的一切都是瞿家逼我的,大人是鹤鸣司的高官,您有本事便去寻瞿家!别是鹤鸣司的大人也怕瞿家呵!” 宋小梁静静端详着刘五此刻的失态:“你憎恨瞿家,少时便敢出逃,如今又怎会听从瞿家的命令?” 刘五嗤笑:“青楼的妓子哪个不恨楼中老鸨,可哪个敢真违背老鸨?再看看你们鹤鸣司,哪个手上没有几条人命?大人们难道没想过,那些被你们杀了的真是该死的人?可你们不也不敢违抗上官的命令?” 宋小梁身旁的几个探子脸色骤然难看,其中一人上前给了刘五一鞭子:“再敢胡乱攀扯,信不信爷爷立时杀了你?!” 宋小梁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行了。带下去罢。” 他已然知晓从刘五口中,只怕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了。 只是,瞿家…… 瞿家背靠瞿楚观,瞿楚观是先帝留给当今的其中一位顾命大臣,与萧臻亦有半师之谊,这些年来尽心调和皇帝与内阁之间的矛盾。 宋小梁一阵头疼,江南之事,事事难办。 三更半夜,一身黑衣的探子回到据点,同宋小梁禀告了制香坊的事儿,他原本拧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们怎么看护的?能让一个受伤的男人闯进了韫娘子的制香坊?” 宋小梁看了那探子一眼,心中一阵无力。白日当马夫,夜里审犯人,让手下代班看护个人还能出问题。宋小梁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不仅不用想着长高,说不准还会早生华发。 那探子额头冒着冷汗,支支吾吾解释半天,实则也不过是几人心怀侥幸,玩忽职守。 “是属下失误,未曾早早察觉到那人,以至惊扰了那位夫人。”那探子请罪后,又道,“不过大人放心,那人伤得不能动弹,而且咱们的人此刻就在制香坊外,一旦那人起了歹念,我们便破门而入,定不会让那位夫人出事。” “确保韫娘子平安无虞,不要轻举妄动。”宋小梁揉了揉眉心问道:“可知那人是谁?” “已经着人去查了,想来天亮时便能有结果。” - 天光熹微,韫娘和衣卧在外间竹榻上,听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她起身走进里间,便看见昨日捡回来的书生这会儿醒了,正挣扎着起身。 韫娘赶紧上前扶住他:“你起来做什么?好不容易止了血的伤口又裂开了!”她言语之间不觉带上了几分埋怨。 韫娘左颊还带着一道浅浅的红色睡印,萧臻紧紧盯着她的脸,目色凝滞一瞬,随即攥住了她纤细的腕子,力道比昨日攥住她脚踝时还大几分。 “我为何在此?你想做什么?” 韫娘被攥疼了,原本白皙红润的面颊微微泛白。她站在竹榻边,昂头对上萧臻冷厉摄人的凤眼,呼吸微微一滞。但听着他质问的语气,不觉生气道: “你这书生好没道理!昨儿你自己倒在我家院门口,死抓着不让我走。你倒来问我你为何在这儿?我好心救你,你却问我想做什么?昨日便该由你死在外头!” 她一边骂,一边想要掰开他的手指。 因为失血,萧臻的脸色依旧苍白,俊朗的眉眼微微凝滞,此刻的韫娘与鹤鸣司案牍中谨小慎微、曲意逢合的模样,着实相去甚远。 他微微低眸,便对上了韫娘雪白的脖颈,她应当刚起身,领口有些松散,隐隐露出锁骨上的小痣,让他不由想起那夜的旖旎…… 萧臻别过脸, 11. 第 11 章 《揣着皇帝的崽跑了》全本免费阅读 “你说那人叫什么?” 听着手下之人报出的姓名,宋小梁瞪大了眼睛,手中的茶盏一个没端住,砰得坠地,碎成了渣。他忍住内心想要尖叫的冲动,紧紧盯着前去查人的探子。 那探子被看得有些莫名:“姓徐名琸,字灵泽,顺天府的生员,前几日刚到金陵,说是要去江宁书院求学。”他观察着宋小梁的神色,继而恍然大悟道,“大人莫不是认识此人?” 宋小梁的心险些没跳出来,那是他本该在湖广前线平叛的陛下呀!即便叛军已定,他家陛下也该在营中庆功才是,怎么好端端会跑到金陵来,还受了伤倒在了制香坊门口?! 宋小梁状似镇定道:“这位徐公子是徐指挥使族中兄弟,同徐指挥使关系甚好。他现下如何?伤得重不重?可知是何人伤了他?” 旁人不清楚,但宋小梁却知道,徐琸是早年太皇太后给萧臻安排的在外行走的身份。这个身份没几人知道,太皇太后当年给办的滴水不漏,便是鹤鸣司也查不出旁的。 只是宋小梁不知萧臻此举的意图,故而也不敢叫旁人知晓了他的身份。况且金陵鹤鸣司的探子也未见得是铁板一块。 屋中几个探子听到宋小梁的话,皆是满脸严肃,如今鹤鸣司的指挥使是徐铖,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更何况徐家本就是京中大族,那徐指挥使还是国公府的公子,想来这姓徐的书生出身也不低。 探子为难道:“那位夫人将人救进去后,我等也看不清里头情状,听着屋中动静,应当已救治了一番,无甚大碍。”他稍稍停顿,有些犹豫道,“至于伤了徐公子的人,属下也不能确定是何人,只知昨日下午徐公子是好好地进了河西村,夜里浑身是伤地出来……” 金陵何人不知,河西村又被称是瞿家村,村中多是姓瞿的耕读之家,村中少有几户外姓,如刘五那般,都沦为了瞿家伴当,世代为奴为仆,如今算来也有近百年了。 瞿家。 宋小梁在心底咀嚼着一个“瞿”字。其余几人听到瞿家,原本肃穆的神色也变得有些躲闪。宋小梁虽年纪小,但他跟在徐铖身边这么些年,见多了人心鬼蜮,又怎会看不清这些探子的心思。 “我知瞿家在江南势大,你们虽是我鹤鸣司之人,但毕竟有家有口要在金陵生活,对瞿家有所顾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宋小梁幽幽道,“但是,你们须得清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鹤鸣司只忠于陛下。” 他平淡的语调中带着几分不容辩驳,小小年纪却已然能威慑一群比他年长不知多少的探子。 屋中七八个探子闻言冷汗淋漓,不说其他立即跪了下来:“属下绝不敢有二心。” 宋小梁轻轻一笑:“诸位这是作甚?起来,起来。我可不喜欢动不动就下跪谢罪的。在我这儿,只要做得好,我定不吝于在记功簿上给诸位添几笔,届时升官加奉也不是不可能。徐指挥使也不是从前那位,他从不克扣底下人的俸禄。” 几人诚惶诚恐道:“我等誓死效忠鹤鸣司,效忠陛下。” 宋小梁看着几人抬了抬手,几人才站起身来。 “我今日要知道,徐公子在河西村究竟发生了何事?又是为谁所伤?” “大人放心,属下定当尽心查探,绝不让伤了徐公子之人逃脱。” 宋小梁面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他敲打了各自怀着小心思的探子,尔后着人请来当日给瞿大奶奶看伤的大夫。 日升东方时,宋小梁一身深灰色的棉布短褐,带着那大夫架着马车准备“路过”韫娘的制香坊。 - 制香坊中,翠竹去炉灶上准备早饭了。檀霞听了韫娘的打算,满脸不赞同地看着她,只差将“我不同意”四个字写在脸上了。她带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被打扰的不虞,也带着对韫娘行事的忧虑。 “你知晓他是何底细?你知晓他得罪的是何人?你便敢将人带回城去?你就不怕他有所图谋?你就不怕他对你不利?” 听着她连连质问,韫娘抱着脑袋坐在檀霞房中的竹榻上,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她苍白地狡辩:“我原本想着他醒了便让他离开的……”也不知怎么的,鬼迷心窍一般,就让他留下了。 檀霞深深叹气:“你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我知晓你是心软耳根软,那书生怕也是看出你的性子,才这般说话拿捏你。” 韫娘愣了愣,她看那书生霁月光风的模样,不像装腔拿调的人。可是,她没敢反驳檀霞的话,她觉得檀霞说的可能也是真的,毕竟那书生一开始甚是无礼。 “金陵不像扬州城郊那别庄,从前虽也少不了勾心斗角,但是上边有妈妈看着,姑娘们顶多说几句酸言酸语,做不了什么过分之事。”檀霞轻叹,“但外边不一样了。你若还像从前那般,会将自己陷于不利之境的。”她望着韫娘,说得语重心长。 韫娘有些低落地垂着脑袋,从前她再别庄上,鸨母说她们自个儿在外边活不下去,她便不敢再有出逃的心思,每回放河灯庄上的姑娘们都求一个富贵的讨主,她学着她们求同样的事儿。 浑浑噩噩的活,又浑浑噩噩的死,也不知老天为何让她重活一世?只是重生后,她将前世死前浓厚的求生欲望当做执念,离开扬州来金陵是为了活着,开香粉铺子是为了好好活着。在金陵的每一日,她似乎都过得满满当当,可是实际上她依旧活得迷迷糊糊,行事全凭本心。 韫娘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好轻声道歉:“对不起……” 檀霞无奈地看着她:“这儿是你的产业,城中是你的家,你想让谁住便让谁住,没有人可以指责你。只是,阿韫,我担心你啊……” 韫娘望着坐在她身边的檀霞,她带着浅浅光亮的琥珀色眼眸中,满是担忧,除了翠竹,她便再没有见旁人为她这般担忧了。别庄上的鸨母不会,倾囊救她姓名的老妪也没有。 “别担心。”韫娘轻轻抱着檀霞,将脑袋埋进她的颈窝,听劝道,“我下次一定不会这般莽撞了。”她不想在意她的人为她担忧,她来金陵后也确实做了几件鲁莽的事儿。 檀霞怔愣了片刻,所有的言语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她揉了揉韫娘细 12. 第 12 章 《揣着皇帝的崽跑了》全本免费阅读 正当韫娘苦恼于该如何回城时,宋小梁来得恰逢其时,他在萧臻的预期中敲开了制香坊的院门,在韫娘三人诧异的目光中,恰到好处地解释了他为何带了个大夫,又为何过来。 “想着两位姐姐也要回城,便来问问,可要一块儿回去?” 翠竹眉花眼笑:“宋小哥想的真周到。姐姐正愁叫不到马车呢!” “只不过同行还有位孙大夫,她昨儿恰巧在我那表哥家附近出诊,今日回城我便捎她一程。得委屈两位姐姐挤一挤了。” “孙大夫也在?”翠竹有些惊喜,“宋小哥稍等,我家正有人受了伤,能否请孙大夫先帮着瞧一瞧?” 上回梁靖元带着孙大夫来给瞿大奶奶看伤时,翠竹曾与她有一面之缘,见过她在面对瞿大公子的质疑时,只专注医治瞿大奶奶而不受其扰,仿佛有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之能。 韫娘在院中收拾碗碟,听到翠竹的话也没有反对。只是宋小梁总在她们瞌睡时送上枕头,每回皆适逢其会,着实碰巧了些…… 院门口,宋小梁还在问:“是韫娘子还是那位檀霞姐姐受伤了?伤得可严重?”担心的模样不掺一丝假意。 “是姐姐娘家的兄长,来金陵时遇上强盗了,好容易捡回条命,可也伤得不轻。” 宋小梁看着翠竹一本正经地胡说,正要准备配合地点头,翠竹凑到他身边: “其实是昨日姐姐在院门口捡到的书生,说是得罪了乡里恶霸,被刀砍得浑身是伤,姐姐好心,打算带他去城中躲一躲,顺带将伤养好。我当你是自己人才同你说,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宋小梁被她的“自己人”三字砸的脑袋晕晕乎乎,他错开眼睛抿了抿唇,不敢看翠竹澄澈的杏眼,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这样啊……那我去请孙大夫下车。” 翠竹点了点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宋小梁莫名仓皇的背影。 檀霞站在屋檐下,远远看着翠竹与宋小梁交谈的模样,她对金陵城中时不时帮一帮韫娘二人的宋小哥早有耳闻,可她只远远看他一眼,便觉他不是寻常人。江南如今算不上太平,她心中忧虑愈盛。只是她见有外人在,便又躲回了自己房中。 韫娘收拾好碗碟,不曾看见檀霞的身影,暗暗叹了口气,再抬眼便看见年轻的大夫背着药箱款款走进院中,一身蓝色细布的上衣下裙,长长的头发盘在脑后,扎着同色的发带,神色平和淡然。 她温声问韫娘道:“伤者在何处?带我过去罢。” 韫娘依言带着孙大夫去了安置萧臻的房中,宋小梁想跟上去瞧瞧却被翠竹拉住问道:“大夫看伤,你去干什么呀?” 宋小梁一边担忧萧臻的伤势,装作好奇想要跟进去看看,一边又不能叫旁人看出他的忧虑紧张。 “就好奇那书生伤成什么样了。” “那有什么好看的。”翠竹嘟囔了一句,继而问道,“宋小哥可用过早饭?” 宋小梁下意识摇了摇头。 翠竹道:“正巧锅中还热着些稀饭,宋小哥若不嫌弃,可以先垫了垫肚皮。” 宋小梁道:“翠竹姐姐赏的,我欢喜还来不及,哪敢嫌弃?”他年纪不大但三教九流见多了,说话间也不自觉带上几分油滑 翠竹闻言拧了拧眉:“什么赏不赏的,你若再这般话不正经地说,我这稀饭便是倒掉了,也不便宜你。”她当他是一块儿吃芙蓉楼的自己人,觉着他用应对讨好外人的说辞与她说话,自是不开心。 宋小梁愣了愣,不明白好端端的这姐姐怎么恼火起来了?翠竹不发一言将装了稀饭的瓷碗放在他手上,也不与他说话。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翠竹正生着闷气,见韫娘送孙大夫从房中出来,她便转身跑到了韫娘身边。宋小梁只好默默吃着稀饭,翠竹没给他筷子,他也不同她要,见碗底还有几粒米,就像小狗一般舔了舔。 翠竹见状噗嗤笑出声,她凑到韫娘身边:“姐姐,你看他像不像那只四眼铁包金?” 韫娘闻言看向宋小梁,亦是忍俊不禁。孙大夫在一旁听到这话,也没忍住捂嘴轻笑。 宋小梁方才正失神想事儿,一时没听清两人说了什么,怎么又莫名笑作了一团?只是他见翠竹展开,也跟着咧嘴笑起来,叫他一时放下了对萧臻的紧张。 屋中,萧臻有些嫌弃地看着几案上污泥掺血的襕衫,制香坊没有男人的衣裳,宋小梁来得急,也没想到这些,故而他只能穿着一身。 他捏着鼻子套上了满是血腥味的襕衫,听到外边的笑声,信步走到窗前饶有兴致看着院中景象。谁能想到他当年从战场上捡回来见人就咬的狼崽子,有朝一日会装成小狗哄骗无知的小娘子。 - 回城后,萧臻被韫娘安排住在宅子的北屋,他挑了挑,环视了一圈,这便是死了三户人家的凶宅啊! 萧臻没有想到,韫娘和翠竹竟真的在此毫无负担住了这么久。从进屋他便看到,院中被归置得干净整洁,东边厨房的窗前还摆着几盆山茶花,看得出来她在金陵过得满是意趣。 韫娘抱了一床薄被进屋,她看着萧臻身上的脏衣服,娥眉颦颦。家中没有成年男子的衣物,但萧臻这身襕衫显然是不能穿了。 “我带公子去买两身换洗的衣物吧!就在这条街上,走几步便到了。而且城中比郊外安全不少,应当也不必怕遇到意外。” 萧臻起身行了一礼:“如此便多谢韫娘子了。”温润的声音又如清泉击石。 韫娘忙道:“徐公子多礼了。”她看着他的破损的衣裳沉默片刻,“你等我会儿。” 说着她便提起裙摆跑回西边的小楼,在樟木箱中找出了一件深蓝色斗篷,这是翠竹拿做被子剩下的布料练手缝制的,男女皆宜,只是对于萧臻而言短了一些。 “公子这幅样子出门怕是多有不便,不若外边披件斗篷挡一挡?” 两人并肩而行,如韫娘所说,成衣铺离这凶宅确实不远。 韫娘走在萧臻身边,她有些疑惑道:“徐公子虽是顺天府的生员,可到底是大乾的秀才老爷,昨日既遭如此大难 13. 第 13 章 《揣着皇帝的崽跑了》全本免费阅读 是夜,折腾了一天,韫娘和翠竹早早歇下。 萧臻手持一卷书册坐在灯烛下,他身无外物借住于此,手中的书还是韫娘从自己箱子中找出来给他打发时间的。虽是些杂书,多是豪强恶霸欺压乡里,而游侠清官除邪惩恶,可看着也别有意趣。 想起女子小心又有些谦卑地将书送到他手上时的模样,萧臻敛眉轻轻抿了抿唇,嘴角浅浅上扬。 宋小梁一身黑色夜行衣完美隐匿于黑夜之中,身姿敏捷地闪进了那间北屋。 “陛下。” 萧臻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少年:“起吧,这两个多月你在金陵过得可是自在?四眼铁包金。”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 宋小梁起身愣了愣,他知道这是翠竹私下嘀咕他的绰号,他有些不好意思:“陛下可别打趣我了。”似是反应过来,他苦着脸耷拉了耳朵看向萧臻,“陛下呀!” “作甚?” “陛下怎么自个儿来金陵了?我家指挥使呢?还有温掌印呢?他们怎么一个都没跟在您身边呀?” “你话这么密,问题这么多,要朕从何说起?” 宋小梁紧紧盯着他,也不说话,心中却知这两个多月怕是出了些他不知道的事儿。 “温罕去苗疆了,还没回来。”萧臻放下书册,“至于你家指挥使,他回京了。” 宋小梁一愣:“回京?指挥使回京作甚?可是京中出了什么事儿?” 萧臻轻哼一声:“他胆大包天,回京去跟太皇太后告朕的状了。” 他想起在湖广军中,徐铖听到他来江南真正的目的后那炸了锅的模样—— [你疯啦?!你可知你欲行之举,无异于与天下读书人为敌!] 他瞪大了眼睛,像是要把眼珠子瞪出来。 “啊?”宋小梁满眼不解,“陛下做了何事?竟将我家指挥使惹恼至这步田地,让他跑下您一个人跑回京告状。” 萧臻放下书册:“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朕惹恼他?怎么不是他开罪了朕?朕这皇帝当得真没劲儿!” “陛下息怒,是卑职失言。”宋小梁讨饶,“只是……我家指挥使,虽然旁人眼中那是心狠手辣,可他是什么样的人,您不知道?”吃草的兔子硬装成狐狸在虎狼堆里周旋。 萧臻闻言没有说话,他沉默半晌方才道:“这回确实是我吓到他了。”他轻叹,打从太皇太后牵着徐铖到他身边,徐铖便事事以他为主,对他的决定也少有反对的时候,故而他以为这次也是一样。 “所以……陛下到底怎么吓到徐指挥使了?”宋小梁小心翼翼观察着萧臻的脸色。 萧臻吁了口气:“不提也罢。反正按照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他要是动作快些,说不准这会儿该是见到太皇太后了。” 宋小梁好奇得抓心挠肝,但萧臻不愿说,他也问不出什么,他只好不死心地又问:“那温掌印呢?他去苗疆干什么?那可是个邪乎的地界。” 萧臻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可知朕为何将你放在鹤鸣司?” 宋小梁轻咳一声,故作矜持道:“自然是因为陛下信任卑职,而卑职也算是个人才。” “说得不算错。你有探究天下秘事的欲望。高门官宅也好,寻常人家也罢,只要是秘密,你都想知道。鹤鸣司就该配个如你这般爱探究的” 宋小梁有些郁郁:“您这话说得好听,这不就说我爱听人墙角嘛!” 萧臻顿了顿,平静地看向他:“只是,你这好奇心太盛。” 宋小梁闻言轻声嘀咕:“不说便不说呗,好奇死我得了。” 萧臻睨了一眼他:“温罕去苗疆,是因朕中了蛊。” 宋小梁瞪大了眼睛,反应同徐铖刚知道时一模一样,便是连问的话都大差不差。 “怎么会中蛊?中的是什么蛊?陛下您感觉怎么样?” 萧臻暗暗摇头,不愧是徐铖教的。他大致说了情况。 宋小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莫不是这韫娘字就是陛下的解药,就像那些市井话本写的,苗疆女子为与情郎生死相守,两人种下蛊虫,从此便只有对方一人,若有违背便遭蛊虫反噬之苦。” 萧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小小年纪,懂得不少呢!” 宋小梁“嘿嘿”一笑:“都是书上看的,不足称道,不足称道~” 萧臻嗤笑一声:“旁的与徐延澄学了十成十,唯独‘自谦’二字没学会半分。” 宋小梁挠了挠脑袋,转开话题道:“徐指挥使被陛下气跑了,温掌印又去了苗疆,那陛下怎么独自来金陵了?身边的侍卫呢?他们干什么吃的,护卫陛下之事还能出错。” “朕可没有来金陵。”萧臻道,“我是顺天府的生员,出自徐家旁支,是来江宁书院求学的。你可记住了!” 宋小梁愣愣点头:“记住了,徐公子。那我……” 萧臻道:“至于你,你照旧行事,徐延铖先前安排你做什么你继续便是。” 两人沉默了一阵,萧臻似想到什么,同宋小梁道:“顺便替我传信湖广,知会严俶之一声,就说我平安勿念,莫大惊小怪,处置了湖广叛军,就来金陵,朕等着与他共谋大事。” 宋小梁点了点头,严俶之,兵部左侍郎严栉,此次诚王叛乱期间,正巡抚湖广,在都司卫所反应不及时,他临危指挥,稳定军心,击溃诚王叛军,此次也是入了萧臻的眼了。就是不知他的心脏能不能承受他们陛下这一次次的叛经离道。 - 千里之外的京师,不出萧臻所料,徐铖快马加鞭,紧赶慢赶回去后,连衣服都没换便入宫见了太皇太后。 巍巍宫室,肃寂压抑,灯火通明的殿堂在黑夜中更似一张巨口吞噬一切。 康宁殿中,太皇太后手中的茶盏滚落:“罢黜秀才进士田产免除赋税之权?” 徐铖上火赶路,嘴角燎了泡,他声音如砂石摩擦:“是,陛下此番南下江南本就是为江南赋税而去,微臣本以为陛下不过是要在江南惩处些强占粮田的富绅,杀一批贪墨赋税的官员,至多、至多便是对瞿家下手……微臣实在没有想到,陛下此番是动了罢黜举人田产免除赋税之权的心思。” 14. 第 14 章 《揣着皇帝的崽跑了》全本免费阅读 信国公府上,徐铖一身疲惫回到自己院中,刚倒了杯水,便听他父亲身边的长随前来唤他。 “国公请二公子前去书房议事。” 徐铖放下杯盏,沉默了片刻,起身随他去了信国公的书房,他刚走进书房的门,一个装着热茶的杯盏便朝他扔来。 徐铖没有躲开的意思,任由杯盏砸在他胸口。 信国公清隽的面容此刻有些扭曲:“逆子!” 徐铖低头看了眼胸口的水渍与茶叶,没有丝毫反驳与辩解:“是,父亲。” 信国公见状扭曲的面容凝滞了一瞬:“你可知现在京城都在说什么?说陛下在外宠幸贱籍女子,行事不端,私德有亏!说鹤鸣司的指挥使大人谄媚奉承,说是你教唆的陛下!我徐家一世清名都要毁在你手上了!” 信国公说得怒不可遏,可徐铖却没有一丝反应,他平静地看着他说完一段话。这流言是在前段时间传出,流言之初便甚嚣尘上,虽然鹤鸣司压得及时,又逢湖广大胜的喜报,但朝堂上还是有不少人在议论此事,尤其是内阁的老臣,对于萧臻的“错处”甚是“痛心疾首”。 徐铖淡淡应了一句:“父亲教训得是。” “你!”信国公一噎,他似是想到什么,“如今流言虽已压下,可内阁那帮老臣还在盯着。那女子于陛下而言便是污点,你是鹤鸣司指挥使,你应当知道该怎么做。”言语之间多有暗示。 徐铖抬眸盯着他,目光不退:“鹤鸣司是陛下手中的刀,刀柄只会握在陛下手中。” 信国公被他盯得有些心虚,却还是叫嚷道:“你这话是何意?为父也是要你为陛下分忧,你与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作甚?” 徐铖淡淡道:“父亲想做什么,父亲自己心里清楚。儿子不说,是给父亲体面。儿子劝父亲不该起的心思别起,不该做的事别做。否则,到时候娘娘与陛下怪罪下来,莫怪儿子没提醒您。” 徐家因太皇太后而发达,得以成为京中大族,然而徐氏一族虽得富贵,族中青年却资质平平,在朝为官的也少有以才干出名的。眼看着家族有败落的迹象,信国公便想仿照前辈,让女儿入宫。 只是大乾的皇帝多痴情,如代宗皇帝与太皇太后,又如先帝与刘太后。信国公自打听说了萧臻与韫娘的事儿,便忧虑难安,唯恐那痴情也发作在萧臻身上,唯恐韫娘挡了徐家的青云路,便有意让徐铖先除了韫娘。 只是信国公没有想到,他未曾放在眼中的二儿子早已不是他能拿捏的人了。 信国公听了他的话,气急败坏道:“你如今翅膀硬了,便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中了!如今不过让你除一个卑贱的女人,你便与我推三阻四!当日若不是锦儿年岁打了,钒儿又还小,如何能让你当了陛下的伴读去!” 徐铖心底冷冷地笑了笑,上下审视着自视甚高的信国公:“卑贱的女人?父亲。您忘了,那是陛下的人,便是出身卑微,将来入了宫,您也该唤一声‘娘娘’。” 信国公张了张嘴,徐铖随意行了一礼:“儿子累了,便先告退了。” 信国公愣愣看着徐铖的背影,气得在原地直跺脚:“混账!混账!” 长随看了一眼屋中的国公爷,默默低头看向别处。 国公爷也是,招惹二公子干什么呢? 徐铖穿过花园,回到了自己院子,脱了脏衣扔到一边,仰躺在柔软的床榻上,闭上眼睛舒服地嗟叹一声。 不过,信国公的话倒也提醒了他。 如今萧臻后宫无人,后位空悬,不知多少人盯着这位子。扬州的事虽然鹤鸣司已经打扫了痕迹,可若有心细查,还是能查到韫娘。如此,想动韫娘的人便也复杂了。 - 不过,京城的风波还不曾波及烟雨蒙蒙的江南。 连日的细雨,屋里屋外都湿哒哒、潮腻腻的,连带走在街上的人也少了许多。 韫娘点了点制香坊所需的香料,从人伢子那花了五两银子买回来的双胞胎姐妹静静跟在韫娘身后。 翠竹犯愁道:“入梅后雨便没停过,洗了的衣裳也晒不干,都要发霉了!” 韫娘道:“你用炉子烧火时,将衣服拿到火边烤一烤,如此应该能好些。” 翠竹愁皱的小脸舒展几分,她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韫娘看了看一旁的更漏,又见铺中没有客人,便同翠竹道:“关铺子吧!咱们去制香坊。” 翠竹闻言眼睛亮了起来:“我这就去关铺子。”她起身欢快地跑到门口,刚想关门便看见一个老妪准备进门。 “老人家,我家铺子要关门啦~老人家若是不着急,明日再来吧!” “娘子误会了。”老妪轻笑,“我是替我家大奶奶来送帖子的。” 翠竹关门的手顿了顿:“大奶奶?” 老妪笑道:“我是瞿大奶奶身边伺候的人。” 翠竹脸色霎时严肃了起来,她瞪着老妪:“你们又想干什么?” 老妪道:“我家大奶奶对当日大公子的失礼深感歉意,一时不察传出流言,给夫人与娘子带来不便,我家大奶奶日夜难安,如今大奶奶养好了身子,便想请夫人与娘子去梁府一叙,这是帖子,还望娘子收下。” 翠竹听着她的漂亮话,态度软和了几分,只觉得这老妪比先前上门道谢的梁家婆子和善不少。 “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你进来与我姐姐说罢!”她让老妪进门。 老妪甫一进门便怔愣了半晌,她看着荆钗布裙的韫娘,只觉如此姿色的女子,竟能安生地在金陵的地界开铺子,若说毫无背景,她是决计不信的。她看这间铺子的目光中不禁带上几分探究。 翠竹有些诧异地看着老妪对韫娘行了一礼。 “夫人安好。” 韫娘也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老妪道明来意。她凝眉道:“大奶奶好意我与妹妹心领了。只是这拜帖老人家还是拿回去罢。” 说来流言的影响已经淡去,韫娘也已经不像初时那般想要瞿大奶奶帮忙了。况且依照她从萧臻那处听来关于瞿家的只言片语,她便打定主意,即便瞿家在江南如何势大,她也不想与瞿家扯上关系。故而,哪怕去的是梁府,她也还是拒绝了。 老妪没想到韫娘会拒绝与瞿梁两家搭上线的机会,这是金陵城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机会。 不过她不曾表现出什么,而是笑道:“夫人不必如此 15. 第 15 章 《揣着皇帝的崽跑了》全本免费阅读 萧臻坐在北屋的窗前,靠南边的小窗开在院中,正好能望见西的小楼。没有昏黄和暖的烛光,也没有映在窗牖上的人影,他有些烦躁地拧着眉,熟悉的蛊虫作祟的感觉,让心情难以平和。 宋小梁在一侧禀告道:“梁大夫今日刚到金陵,如今在孙记药堂做个坐堂大夫。因不知公子要在金陵待多久,便先将梁大夫安排在了那儿,他有个身份也好在金陵行走。” 萧臻闻言点了点头,随口问道:“孙记?也是鹤鸣司的据点?” 宋小梁摇了摇头道:“孙记药堂是金陵鹤鸣司主事人孙豁的祖传家业,平日都是他妹妹孙小玉在打理,便是那日给公子看伤的孙大夫。那孙大夫虽不是鹤鸣司的人,但时常鹤鸣司的探子看伤治病,因而算是自己人。” 萧臻知道孙豁:“我记得,先帝时,只开过一场恩科,孙豁便是那次恩科的传胪。” 宋小梁翻看过孙豁的记录,他点了点头:“他本是那次恩科的会元,只是殿试时许是发挥失常,只得了二甲靠后的名次。故而他不曾入朝为官,而是回乡做了江宁书院的夫子,暗中却进了鹤鸣司。我瞧他似乎是由先帝安排进入鹤鸣司,应当是个可信的。公子可要见他?” “不着急。”萧臻漫不经心道,“我这求学的书生,总会见到江宁书院的夫子。” 宋小梁想确实如此,便没再说什么。 萧臻问道:“梁摩诃那儿进展如何?”此前梁摩诃随萧臻在湖广,时时观察,翻阅古籍医典,总算摸到了些门道,但还是远远不够。 宋小梁道:“梁大夫在一册杂籍中翻到了一种蛊毒,名为‘玉人引’,其脉象症状与公子身上的蛊相似,只是那册杂籍的记载只有寥寥数笔,梁大夫无法确认。我已经令咱们的人去查了。”他口中“咱们的人”是徐铖在萧臻扬州遇刺后,从京城调来的鹤鸣司中绝对忠于萧臻之人。 “玉人引?”萧臻咀嚼着这个名字,“明日改换药了,你让梁摩诃过来一趟。”他要亲自听一听何为“玉人引”。 宋小梁应声称是,他一边将一个白玉瓷瓶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一边说道:“梁大夫道,对解蛊之事他如今未有头绪。只得先制了些药丸。缓解蛊毒带来的不适。梁大夫料想公子与韫娘子离得近了,也有可能心生燥意,故而这药一日一丸,可清心解欲,缓解不适。” 萧臻想到自他来金陵后,韫娘对他的影响愈发显著,偏偏影响还不可为外人道……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下蛊之人当真是他想的那些叛臣逆贼?既然能在无声无息间下蛊,为何不直接给他个痛快?偏要下这种满是恶趣味的蛊,简直是在拿他寻开心。 如此想来,萧臻的脸色不由阴沉了几分,他倒了粒药丸就水吞下:“温罕可有消息?”解蛊之事不能全指望梁摩诃。 宋小梁正色道:“卑职正要禀告公子。鹤鸣司的探子和御马监的内侍已经会和,御马监的冯提督此前找到了与温掌印同行内侍,除了不见温掌印,其余无一生还,他在尸体上找到了内侍们生前留下的线索,如今两房人马已经根据线索前去寻人了。” 温罕是御马监掌印,他此次去苗疆便是带了几个御马监的小太监。御马监有自己的联络法子,故而温罕失踪后,萧臻不仅派了鹤鸣司的探子前去寻人,也让御马监的提督太监冯杨带人前往寻找。 宋小梁停顿片刻:“只是,冯提督同时传来消息,依照他寻到那些内侍尸体的情形,恐怕温掌印凶多吉少。” 萧臻垂眸抿了抿唇,尔后冷声道:“无论是否找到解蛊之人。温罕活着,将人好好带回来。他若死了,找出凶手,给他陪葬。” 宋小梁闻言郑重地应声称是。 萧臻抬眸看了眼依旧昏暗的小楼,唇口微翕:“洛韫今日不回来了?” 宋小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好能看到西边小楼韫娘的居室。他点了点头:“韫娘子给檀霞找了两个小学徒,今儿正好给人送去。再说上些体己话,今日应当是要宿在制香坊了。” 萧臻淡淡道:“她对那檀霞倒是上心。”他看过宋小梁这段时日的记录,知晓韫娘这段时日的经历。就是不知她这一片真心会否被辜负。 宋小梁道:“韫娘子尚且愿为相识不久的翠竹求得良籍,更何况她与檀霞还是旧识,她见着了定然不会置之不理。” 萧臻看了一眼真心实意的宋小梁,喜怒难辨道:“看来你觉得她可以消除嫌疑了。” 宋小梁镇定道:“卑职确实以为,韫娘子的嫌疑已经很小,基本可以排除。此为卑职经验所断。但卑职也不会因此放松了对韫娘子的警惕。”虽然依着他与韫娘二人这段时日的相处,韫娘自身实在没有能与诚王细作搭边的疑点。 萧臻沉默片刻,忽然说道:“你可知洛韫有一只经年的草编凤凰。” 宋小梁闻言不由惊诧:“公子怎知?这等小事我都不曾上报……” 萧臻心底似有动荡,眼神锐利望向宋小梁。 宋小梁赶忙将自己所知告诉萧臻:“这只草编凤凰手艺算不上精湛,瞧着也寻常,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故而卑职不曾在意。只是,韫娘子似乎对其甚是珍惜,时常取出来修复护养,故而虽然时隔久远却还是保存完好。” 萧臻若有所思,尔后问道:“你觉得这只草编凤凰能否藏物?” 宋小梁一头雾水:“藏物?比如?” 萧臻稍稍一顿:“比如玉佩。” 宋小梁有些迟疑:“不能吧,我见韫娘子拿出来过,那凤凰毕竟是草编的,谁会在里头藏东西啊!” 萧臻没有说话,良久才道:“过几日徐延澄回来,你让他注意些,洛韫见过他,别让他漏了马脚。” - 破晓鸡鸣,寂静的街巷中渐渐有人活动,或是浣衣,或是赶集,又或是生火做饭。 萧臻听着街 16. 第 16 章 《揣着皇帝的崽跑了》全本免费阅读 河流潺潺,韫娘和翠竹在岸边上了摇橹船,从城东到城南便只用不到两刻钟。小船渐行渐远,河滩边浣衣的街坊邻里望着小船的影子,眼中闪烁着好奇。 “真没想到,两个弱女子知道了那是凶宅,竟还敢在那儿住这么久。” 说话的事隔壁书肆的掌柜夫人,虽然一开始因着韫娘二人住的凶宅,而对二人敬而远之,但见韫娘与翠竹安然住了两个多月了,平日见着便也会寒暄几句。 一旁点心铺的大娘闻言轻哼一声:“住便住呗,那宅子都空多久了?死里头的人恐怕早就投胎转世了,我听说牙婆一百五十两就把那宅子卖了!想想我家那宅子买时可是花了比这多一倍的价格,她们得了便宜还有什么不敢住的!” 成衣铺的小丫头端着木盆走过来:“嘁~你要不怕你早就买了,还用得着在这儿酸别人?”她家掌柜是个泼辣不好惹的,她小小年纪亦是炮仗性子,直言直语,整条街上少有人敢与她对上。 点心铺的大娘见她这般说,没再纠结宅子的事儿,调转话头:“不过这俩小娘子也不知是何来头,瞧着年纪也不大,宅子说买就买,铺子说开就开,出手阔绰得哩。” 书肆掌柜夫人道:“只听说是外乡逃荒来的,丈夫刚死,新寡不久便被夫家磋磨活不下去了,只得带着嫁妆和妹妹来金陵了,也是个可怜人。” 点心铺的大娘啧啧两声:“切~逃荒?我们又不是没见过逃荒的人,哪个不是身无分文、蓬头垢面,靠着卖儿鬻女、一路讨饭来的。你瞧那俩姐妹,像逃荒的嘛?!我瞧那韫娘子,妖妖艳艳,指不定从前干什么的呢!” 成衣铺的小丫头用力捶了几下被单:“你这人心脏,自然看什么都是脏的。” 书肆掌柜夫人闻言忍着笑意低头假装没听见。 点心铺的大娘冷哼一声:“大娘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还别当我是说人闲话。你瞧那俩姐妹,除了那姓宋的小哥,还与谁走得近了?平日见着咱们也没个笑脸,除了刚来那会儿也从不和大伙一块儿浣衣……”她念叨着无关紧要的“罪责”,而后似是定案一般,“长了张狐媚脸,心里指不定想着怎么勾引男人!” 书肆掌柜夫人蹙了蹙眉:“你这话过了。” “怎么过了!”点心铺大娘越说越理直气壮,“你住她家隔壁,可更得小心些!” 书肆掌柜夫人摇了摇头:“不至于此。那韫娘子姐妹瞧着有礼有节,是个规矩人。” “规矩人?”点心铺大娘冷哼一声,“规矩人前两日领了个男人回家?” 成衣铺的小丫头道:“那人是韫娘子娘家的兄长,在妹妹家住几日有何不妥?”小丫头记得萧臻,长得又好,身量又高。 点心铺大娘不以为然:“拉倒吧!那韫娘子姓洛,她带回来那书生可是姓徐,能是亲兄妹?我看就是她不甘寂寞,给自己找了个姘头。就这,我儿子还当她是仙女儿呢!” 书肆掌柜夫人暗暗摇头,她只觉再在这儿听下去,她耳朵要脏了,端起木盆便想赶紧离开。 成衣铺的小丫头凉凉道,“你家男人沾花惹草你不管,今儿编排街头的,明儿编排街尾的,这街坊邻里但凡被你家男人多看几眼的小娘子,哪个没被你编排过?你儿子小小年纪也不学好,跟着泼皮无赖厮混,小心哪天被人废了都不知道是谁干的!” 从前成衣铺掌柜也叫她编排过,只是她硬气,拿着菜刀上门,一刀劈在点心铺老板两股之间,险些将人吓得不举。至于点心铺家的儿子也是个混不吝的,尽学了他老子好色的毛病。 点心铺大娘被气得涨红了脸,指着小丫头“你”了好一会儿,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瞪着小丫头和掌柜夫人起身离开的背影,好半天骂道:“不听老人言!早晚有你们吃亏的时候!” 点心铺大娘忿忿端起木盆往家走去,路过桥渡时也不曾注意到背着药箱地中年已经在这儿站了许久,饶有兴致望着方才她们浣衣的地方,不知听了多久。她回去的路上还不忘骂骂咧咧。 中年转身叩开韫娘家的院门,萧臻一袭青衫,满身书卷气地站在他面前。 - 北屋中,梁摩诃同萧臻说起他近日所得。 “这玉人引乃是前朝宫南边小国的宫廷禁药,说是禁药,实则如温掌印所推断那般,乃是蛊毒。根据那本杂籍所述,此药乃是那小国的宫妃为得国王宠爱,花重金在苗疆求来的蛊……” 萧臻轻扣桌面:“说重点。”他对玉人引是如何到了中原不感兴趣,他也不想听前朝小国国王和宫妃的风流韵事。 梁摩诃捋了捋长长的胡须:“据传,被种下玉人引的人,一辈子便只会对一人有共赴巫山的欲望,那人便是他中蛊后第一个云雨之人。通俗而言,公子中的若是玉人引,除非解除蛊毒,不然这辈子除了对上韫娘子,公子其他时候,只怕都是要……不举呢~” 他语气中夹杂着兴奋,全然不在意萧臻此刻黑得能滴水的面色。他从前只当话本子上那些稀奇古怪的蛊毒多是异想天开,如今看来,也并非没有依据。 萧臻虽然已经习惯了梁摩诃半疯半癫的模样,但他的拳头还是紧了又紧:“还有呢?”这和宋小梁的戏言大差不差,倒还真让他阴差阳错说对了。 梁摩诃虽然眼下一片青黑,神色有些许萎靡,但他眼睛里却好似迸发着强光。 17. 第 17 章 《揣着皇帝的崽跑了》全本免费阅读 京城之中,徐铖并没有如太皇太后叮嘱那般,在府上陪信国公夫妇,而是一头扎进鹤鸣司的公廨,没日没夜处置了两日公务。他收到宋小梁的飞鸽传书后,便安排人手在各个藏书的殿室中秘密找寻关于“玉人引”的信息。 徐铖隐隐忧心,宋小梁的密报上说得不清不楚,他的人在藏书中找的有关于玉人引的信息也不多,但从目前找的只言片语来看,萧臻体内为子蛊,韫娘体内则是母蛊,而子蛊受制于母蛊。 依照萧臻的性子,当日如此轻易放韫娘离开扬州,已经是件稀罕事儿,这会儿若是明确知晓他受制于韫娘,就未必像上回一样好说话了。徐铖担心萧臻对韫娘再起杀心,他一时冲动还是去了大长公主府上。 安寿大长公主是代宗皇帝和太皇太后唯一的孩子,自幼金尊玉贵,代宗皇帝将她眼珠子疼爱,甚至破格给她监国辅政的权利,先帝对这个妹妹亦是信任有加,临终前将当时还是太子的萧臻托付给了安寿。 只是安寿前半辈子没吃的苦,全都堆砌到了后半辈子。先是丢了女儿,尔后驸马在外找孩子时意外身亡。纵然知晓这两件事绝非意外那么简单,纵然安寿心中有怀疑之人,可迫于形势,也为了明珠,她没有查下去,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派人去找失踪的女儿。 徐铖上门拜见时,安寿正在花厅侍弄花草,身边的老妪正好声好气哄着她吃药。 徐铖站在花厅门口的牡丹花边,他轻声换了一句:“姑姑。” 安寿身边的老妪见到徐铖有些诧异,福身行了一礼:“二公子。” 徐铖此次回京行踪低调,知道的人不算多。 锦簇团花间,安寿见到徐铖,浅浅笑着道了句:“延澄过来了。”她语气中没有多少惊讶,似乎对徐铖此时上门并没有多少意外。 “姑姑生病了?”徐铖看了眼老妪手上端着的药盏,目光关切望着安寿,她的气色实在算不上好,甚至比起年过花甲的太皇太后还要颓靡几分。 安寿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都是些老毛病了,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明珠小题大做非要请太医来开了一堆没用的方子。”她提到明珠,面上多了几分笑意,虽是抱怨的话,可语气却多有宠溺。明珠是安寿的第二个孩子,宝儿失踪时明珠还不记事。 徐铖闻言道:“宫中那几个太医确实没什么本事,我回头让齐大夫过来给姑姑瞧瞧。” 齐大夫是萧臻养得医者中,专擅郁证的大夫。徐铖心中清楚,安寿的病是如何来得,宝儿骤然失踪,那时安寿已有两个月的身孕,惊疑小产后不曾休养便去寻孩子,由此落下了病根。 安寿闻言有些无奈:“你怎么和明珠似的。前两日明珠还念叨你,正好我让人把她叫过来……” “不着急。”徐铖打断了安寿的话。 安寿愣了愣,她问道:“可是陛下又遇上什么麻烦了?” 诚然安寿爱权,但萧臻即位后这些年,她确实不曾负先帝临终所托,尽心辅佐新帝,在萧臻和阁臣发生冲突时亦是多方调和,稳定朝纲。 徐铖摇了摇头:“姑姑安心调养身体,陛下好好的。” 安寿望着徐铖,抿了抿唇,萧臻和他都是她看着长大的,有没有事儿她怎么会看不出来?“陛下没事儿。延澄你遇上什么事儿了?” 徐铖唇角嗫嚅:“姑姑……” 安寿似是想到什么,柳眉一横,像是护崽的雌鹰:“可是你父亲又为难你了?” 徐铖牵强的笑了笑:“姑姑,我如今是正三品的鹤鸣司指挥使,父亲不敢为难我。” 安寿凝眉盯着他:“那究竟是何事?叫你如此难以开口。” 徐铖还是说道:“我在江南时,见到了一个女子,眉眼生得与宝儿有几分相似……” 安寿手中的浇花的瓢砰得砸在了花房的地板上,她红着眼紧抿着唇,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长得像就一定是我姐姐吗?!” 十四五岁大小的小娘子提着宽大如凤尾得裙摆冲进花厅,圆圆的脸蛋夹杂着几分红晕,不知是跑得急了还是气得。 “这些年找上门的,或是底下人找回来的,哪个长得眉眼不像我姐姐,有几个甚至长得比我还像母亲的女儿!可她们都不是姐姐。” 明珠冲到徐铖面前:“徐二哥查验过了嘛?可有核对我姐姐身上的特质?你若都查过了,只怕早将人带到母亲面前来了。你既然没有将人带来,多半便是没有对上!若是如此,你忽然与我母亲说这话是为何?” 徐铖愣了愣。安寿从未放弃找寻丢了十二年的女儿,这些年派出去的人几乎每年都能找到几个相像的,甚至有人听说后也曾带着孩子上门。可核查之后,无一不是假的。从满怀希望到希望落空,周而复始,郁结于心…… 安寿闻言收敛了失态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理智回笼,她拿着帕子拭去眼泪。这么多年,她已经快麻木了。 明珠杏眼瞪得又大又圆,她推着徐铖:“走走走!别来打扰我母亲休息!” 徐铖垂着脑袋,任由她推着出去,他不该如此冲动将一个未曾证实的消息贸然说出来。 “明珠!”安寿见状无奈斥了一声,“不许无礼。” 明珠委屈地看着安寿,豆大的眼泪刷得掉了下来,她狠狠的瞪了一眼木头一样的徐铖,大声道:“我再也不要喜欢徐二哥了!”说完 18. 第 18 章 《揣着皇帝的崽跑了》全本免费阅读 自从那日在制香坊做了个不可言说的梦,韫娘便有些萎靡,她从未想过这样的梦会像山间洪流,一发不可收拾。在那梦中,她觉得自个儿就像江南梅雨时节被雨水淋透的榴花,被人掐在手上,在名为欲的海中漂泊浮沉。 然而自从侥幸重活,重获自由后,韫娘打心底不愿被人如此操纵,即便是在梦中。既然是男欢女爱,她亦从中得趣,凭何她就要被人掐着压着。况且,那书生在梦中虽不似现实中那般温和谦逊,但也是个莽撞生涩的。重重叠叠的纱帐间,她攀着他的臂膀,垂眸望着目光挣扎却又沉溺的书生…… 梦中的胆大带不到梦外,韫娘每回梦醒后皆是满脸震惊。她没想到,从前只听着庄上姐妹说这档子便脸红心跳不止的她,有一日竟然会夜夜在梦中笙歌不止。 韫娘不禁又羞又愧,她好似对那书生起了觊觎之心。纵然那书生得罪了江南的权贵,可他是顺天府的生员,离了江南,总还有考取功名的机会。她与他萍水相逢,不过收留他几日,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肖想他的身子,实在是罪过! 只不过,韫娘不知道的是,那“书生”何尝没有在梦中张狂行事。 比起韫娘单纯的绮梦,萧臻这些日子仿佛活在三重世界—— 旖旎梦境中,原本胆怯的女子如勾魂的艳鬼,是索命的修罗,带着他在情海沉沦。等到他艰难脱离绮梦,他又跌入了一层幻梦之中,他好似看到了未来的自己,那时的他因为早早杀了韫娘而受子蛊反噬,癫狂乖张……而梦境之外,萧臻又是假作书生的徐琸。 这些日子,每一次从梦中醒来,听到北边窗牖传来街市的喧闹叫卖,萧臻都有种恍然如隔世的感觉。 屋外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屋檐下形成一道雨帘,萧臻坐在南边的小窗前,望着宅中的小院,北方的雨落得豪迈,不似江南这般夹杂着几分柔情,仿佛能落在人心尖上。 他手中握着一枚石头大小的玉坠子,上好的羊脂白玉,上边雕着两条活灵活现的锦鲤,背后则刻着一串生辰八字。 宋小梁站在一边,小心地看着萧臻,他不知道萧臻这会儿在想什么,但他知晓这玉坠子属于谁,只是没有想到这玉坠会从韫娘极为珍视的草编凤凰中找出来。 “韫娘子那只草编凤凰的凤尾中编了好几块小石头,这玉坠子便藏在中间,我让师傅用另一块小石子替换了玉坠,又将东西放了回去,想来韫娘子不会发现。”宋小梁踟躇道,“公子,这事儿可要与指挥使说一声。” 萧臻闻言没有说话,他紧抿着唇,面无表情,许久才开口道:“玉坠的事先不必告诉他。” 宝儿当年失踪时,徐铖便在她身边,只一转眼的功夫,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便没了踪影。纵然宝儿的失踪是因为安寿动了江南赋税,可这些年徐铖心中依旧过不去这个坎儿。 相似的眉眼,刻着生辰八字的与坠子,加之韫娘被那对夫妻五十贯钱卖到扬州的时机又恰巧和宝儿流落扬州的时间接近……萧臻怕他在心底先已认定了韫娘就是宝儿,找的证据也只是为了佐证一个认定的事实。 “公子……”宋小梁犹疑道,“韫娘子会不会真的是宝儿郡主?” “不会。”萧臻道,“当年他们敢对宝儿下手,便不会有让她回来的机会。” 平静地语调中藏着一丝痛恨,这个道理太皇太后明白,萧臻明白,安寿和徐铖又怎么会不明白。只不过现实往往残忍让人难以接受,让人忍不住从中寻一丝侥幸。 “可……”宋小梁没见过宝儿,但他依旧希望她能有一丝侥幸。 萧臻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看着手中的玉坠几乎肯定地说道:“不会的。” 不会有这丝侥幸了。只是他不知道这玉坠如何到了韫娘手上。 宋小梁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肯定,但片刻之后,又听萧臻道:“你亲自去一趟扬州,我要知道洛韫的草编凤凰究竟是怎么来的。还有,找到诚王府失踪的那对管事夫妻。” 宋小梁得了命令便离开了,萧臻从梁摩诃给的药中倒了一粒吞入口中。虽然这药夜里没什么用处,可白日倒是能达到他说的清热解燥的药效。 - 而另一边韫娘却不知自己珍之重之的草编凤凰已经被人拆开又编好,还拿走了里头的玉坠。她在铺子中算账,翠竹在外边收拾,翻出了前些日子瞿大奶奶让人送来的帖子,她将帖子拿到韫娘面前。 “姐姐,瞿大奶奶的帖子,我看上边的日子就是明日了,姐姐可要回张帖?” 翠竹先前虽然不喜瞿家的婆子和梁家前来道谢的仆妇,但前几日笑脸相待进退得宜的老妪又让她觉得瞿大奶奶身边的人也不全是拜高踩地的。她们既然已经决定在金陵长久地待下去,若是能结交如瞿大奶奶这样的人也是件好事。 韫娘看了看她拿来的拜帖:“我都忘了还有这事儿。”她想了想,“帖子还是不回了。”韫娘从一开始便不太想与瞿梁两家扯上关系,瞿梁这样的高门望族,此刻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可却不知那日便成昨日黄花,今日得其庇佑,怎知来日不会受其前牵连?她们本本分分做生意,又何必结交那样的家族。 翠竹担心道:“这瞿大奶奶特意下了帖子,咱们不去会不会惹到人家呀?” 韫娘摇了摇头:“瞿大奶奶受伤那日,托我递话送信,言辞谈吐都看得出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咱们不回她应当便明白了咱们的意思,想来也不会生气。” 翠竹想到的则是那小小的瞿蓁蓁,那般小的孩子处事周全又通达,定然是受了家中长辈的言传身教,不是瞿大公子那一看便会仗势欺人的,想来便是瞿大奶奶了。她点了点头,便没在将拜帖的事儿放心上。 因这几日梅雨不歇,天色暗得也比寻常时候快些,翠竹想着这几日客人不多便打算早些关了铺子回去,只是韫娘神色有些不自然,若不是找不到理由,她这几日真想住在铺子中。 翠竹敏感地察觉到几分不寻常,凝眉问道:“姐姐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呀?我怎么觉得这几日你和那徐公子一样,怪怪的……” 韫娘心头一跳,故作镇定道:“你整日里与我同进同出,我有什么事儿能瞒着你嘛!还有人家徐公子有哪儿怪了?” 翠竹道:“感觉徐公子看姐姐的眼神有些说不上来,就是挺奇怪的。”有时候就像乡下养的狸猫抓弄土洞里的老鼠时的目光,云淡风轻又势在必得。 韫娘不明所以,她自个儿目光躲闪不敢看人,自然无法发现萧臻的异样。 翠竹想了想,煞有其事地说道:“我觉得徐公子或许对姐姐有情,话 19. 第 19 章 《揣着皇帝的崽跑了》全本免费阅读 暮色将至,梁靖元从衙门回到府上,他原是黄州府广济县的知县,去岁由吏部考核后升任江宁通判,平常多是住在公廨中,因着前些日子瞿大奶奶蹊跷受伤,他放心不下,便日日回府。 梁靖元在金陵的府邸与其他同僚相比并不算大,与庭院深深的瞿府更是没得比。但比韫娘那处小宅子可是通气宽敞许多,小桥流水、亭台楼榭一应俱全。 他进门了似是随意地问道:“今日可有给大姐姐的帖子?” 这几日下值回府,他几乎日日都要问上一句。 门房的人见怪不怪,回想了一番如实道:“宁家三奶奶今日着人给姑奶奶送了份拜帖。” 宁家也是江宁府的望族,宁、瞿、梁三族互为姻亲,宁家三奶奶是瞿大公子的胞妹,宁家的大夫人则是梁靖元族中的姑姑。瞿大奶奶同这小姑子的关系说不上多好,但到底攀亲带故的,面子上总算过得去。 此番瞿大奶奶不明不白住回了娘家,瞿家那边心虚只每日着人来问大奶奶何时归家。梁靖元便让门房的人日日告知瞿家来人,道是瞿大奶奶身子便,不易挪动。瞿家那边没法儿了,就只好请了宁三奶奶来探虚实。 梁靖元没有听到自己想听到的,下意识愣了愣问道:“没有别的回帖?” 门房有些疑惑:“回帖?没有啊……”他看着梁靖元似有些失落地进了府中,不解地嘀咕了一句,“真是奇了怪了。” 韩彰跟在梁靖元身后,路过听到这话抿了抿唇,他从前是梁靖元的书童,如今跟在他身边做了个书吏,他自然也知道梁靖元这是想问韫娘是否回帖了。 不过只是雨中匆匆见了一面,韩彰其实并不明白梁靖元为什么会对韫娘另眼相待了,但是想到韫娘的容颜,他好像又能理解几分。他在心底暗暗嗟叹,只是他家大人这暗中萌生的心思怕是发不了芽了。 花园中,瞿大奶奶正带着瞿蓁蓁在湖心水榭纳凉,见到梁靖元失魂落魄的模样,轻轻拧眉,唤来身边老妪:“奶娘,你去请靖元过来坐坐。” 奶娘便是前几日去玉华斋给韫娘送帖子的老妪,瞿大奶奶遇险那日奶娘正好不在,她听闻此事,魂儿险些没了。 梁靖元过来时还有些心不在焉,瞿蓁蓁好奇地问:“舅舅在想什么?”这会儿的瞿蓁蓁终于有了几分小儿的天真。 梁靖元回神含笑摇了摇头:“没什么。蓁蓁今日都做什么了?可有读书?” 瞿蓁蓁掰着手指头同梁靖元说了自己今日读了什么书,读了多久、玩了多久,事无巨细,梁靖元也没有一丝不耐。 瞿大奶奶含笑看着两人,见瞿蓁蓁说得差不多,便让奶娘先将孩子带了下去。她从碟子中捻了份糕点递到梁靖元手上:“可是我的事儿叫你为难了?” 梁靖元接过点心吃了几口,闻言赶紧摇头:“没。大姐姐多虑了。此事我已禀告了父亲,父亲要我照顾好姐姐,绝不会让瞿家白白欺负了咱们家人。” 梁家如今虽不如瞿家如日中天,但他们的祖父乃是先帝时正二品的礼部尚书,先帝对其甚是看重,六年前死于任上,先帝闻之痛心不已,追赠太子太师,又追封宜兴伯,特允其长子,便是梁靖元的父亲,承其爵位。故而梁父虽未入朝为官,只是江宁书院的夫子,但瞿家也不敢轻易得罪。 瞿大奶奶轻声叹息:“劳伯父费心了。”她父亲早早病故,只留下她与母亲,只因她是女儿,家产险些被族人侵吞,若非梁父出面,她与母亲少不了被族人磋磨。这些年来,梁父对她们孤儿寡母多有照料,她同梁靖元亦胜似亲姐弟。 梁靖元安慰道:“大姐姐有孕在身,安心在府上修养就是,过些时日父亲从书院回来,姐姐在瞿家受了什么委屈,只管与父亲说,便是断了这姻亲也无妨。”他说这话时眼眸微凉。 瞿大奶奶却摇了摇头:“断姻亲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便是伯父同意,只怕族中长辈也不会答应。” 梁靖元有些愤然:“那瞿昶文自个儿立身不正,为了外头的女人竟敢做出谋害妻女性命之事,简直与畜生无异,我梁家难道还要容忍他这般行径?” 他这些时日着人暗中查探才知,瞿昶文,便是瞿家大公子,他这些年竟然在外头养了个女人,此番对妻女动手,便是为了娶那女子做续弦。 瞿大奶奶闻言愣了愣,轻轻一叹,她此番遇险若真是因为瞿昶文想娶那女子做续弦便也好办了。瞿大奶奶什么也没有说,她此番向梁靖元求助已是无奈之举,若因为她再连累了伯父一家,便是她的罪过。瞿家的事儿她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梁靖元望着瞿大奶奶沉默的样子,薄唇紧抿,瞿家实在欺人太甚! 瞿大奶奶轻轻拍了拍他紧攥着的手含笑道:“不说那些个糟心事儿了。你去岁调任来江宁时,祖母便曾来信要我替你留意合适的小娘子。只是那时你刚上任正忙,后来事儿多便忘了。今日得巧,就想问问你,你可有心仪的女子……” 梁靖元闻言不觉想起那日大雨中,油纸伞轻轻掀起后,伞下柔美却又坚韧的女子。他脸倏地红了起来,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瞿大奶奶一看便笑了起来:“靖元这是有心上人了?是哪家小姐?芳龄几何……” “大姐姐!”梁靖元有些羞恼,“没有的事儿,大姐姐别想太多。” 瞿大奶奶好笑地看着他:“那你脸红什么?靖元,有了心悦的小娘子,可得抓紧,若不然错失良机,可是要后悔的。” 她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梁靖元闻言不禁有些黯然。 瞿大奶奶瞧他有些伤神地模样,不禁更加好奇:“莫不是你已经错过了?” “不是。”梁靖元下意识道,说完又觉失言。 “那是……”瞿大奶奶愈发不解,开始猜测道,“难不成你相中的小娘子瞧不上你?” 梁靖元“欸”了一声,有些苦恼:“我与她只一面之缘,她或许早不记得我了。大姐姐便不要再问了。” 瞿大奶奶清咳一声,合着她这弟弟还只是在单相思呢!她来了兴趣,笑问道:“究竟哪家小娘子让你一见倾心了?你说出来,我还能替你参谋参谋。” 梁靖元缄口不言,可他越是不说,瞿大奶奶便越好奇。他这大姐姐素来有耐心,从小到大她总有办法从他嘴里套出话来。 梁靖元躲又躲不了,想逃,瞿大奶奶还挺着大肚子堵他,最后便也只能如实告诉她。 “是当日大姐姐托付送信的制香坊的韫娘子。” 瞿大奶奶闻言愣了愣:“是那位夫人?你喜欢她?为什么?”当日她见到韫娘便觉惊为天人,前几日她身体好些了,有听闻瞿家在无意间给人家招惹了麻烦,心中多有愧疚,便让奶娘去送了请帖。 “姐姐莫说我浅薄。”梁靖元有些不好意思,“她生得好看,那双眸子含着水、雾蒙蒙的,好像会说话一样。虽是弱女子,却也有几分侠肝义胆。与姐姐萍水相逢却也愿为姐姐所托,独自在雨中走了近二十里路,也不曾叫苦。” 他说着便不自觉笑了起来:“我那日还同她说要亲自登门道谢,却不想后来因着湖广平叛,琐事缠身,直至这几日才得了空,听闻姐姐给她下了请帖,便想着明日休沐,我 20. 第 20 章 《揣着皇帝的崽跑了》全本免费阅读 连绵小半月的梅雨终于停歇,高悬的艳阳烘得整个金陵城都在冒热烟,这样的天气最是适宜晒被子。玉华斋除却开头几日的热闹,铺中也逐渐归于平静,低调不打眼但每日也有进账。 翠竹这几日来了癸水,身子不爽利,整个人都蔫蔫儿的,愁苦着一张小脸坐在院子中。 晚霞映照下,韫娘在院子里支了个小炉子给她炖了些红糖水,随后便从取了屋中装了草编凤凰的匣子出来。 翠竹一边小口地喝着韫娘煮的红糖水,一边好奇地看着韫娘打开匣子,小心地在那只陈旧的凤凰上涂抹清油。 “时常见姐姐拾掇这凤凰,可我瞧着这凤凰也没什么特别的呀?可是有什么特别的来历?”她语气中充满了疑惑与好奇。 韫娘低眉看向手上的草编凤凰,徐徐点了点头,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只是往事久远,每每说起心中不免唏嘘感慨。 她如实道:“这凤凰是我幼时在扬州别庄遇到的小娘子留下的,得有十二年了。” 翠竹惊叹:“十二年?!”草编的物件都是些逗趣的小玩意,图的不过是个新鲜劲儿,编好的蚂蚱蝴蝶隔个三五日便枯黄破败,她还不曾见过有人会将这么个物件保存十余年,且还完好无损。她惊讶地问,“姐姐是怎么保存的?”目光中满是稀奇望着这只存了十二年的草编凤凰。 “蒸熟后晾干,再抹上清油,便能保存许久。”韫娘没有说那个时候自己为了保存好这只凤凰花了多少心思,那时她只想留下这只凤凰,说不准来日还能实现她的遗愿。 翠竹点了点头,然后问道:“姐姐这般费心保存,想来那位小娘子对姐姐很重要吧?姐姐如今得了自由,可要去寻她?” 韫娘闻言涂抹清油的手顿了顿,她轻声道:“寻不到了,她不在了。” 翠竹愣了愣,唇口翕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韫娘想起了先前那个荒诞的梦:“也不知她家中之人是不是还在寻她……” 萧臻人在北屋,院中重重叠叠晒了几床薄被,阻挡了他的视线,只是韫娘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到了他耳中,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茶杯。他几乎可以肯定,韫娘口中那小娘子,便是宝儿。 不知为何,他这两日半悬的心轻轻落地,夹杂着几分庆幸,幸而韫娘不是宝儿,幸而梦中他令人杀的不是姑姑的女儿…… 只听翠竹又问:“家人?那小娘子不是被家人卖的嘛?” 萧臻紧抿着唇,隔着院中的被褥,望着韫娘的方向。怎么会是被家人卖的?宝儿丢了,姑姑的半条命也没了。 韫娘摇了摇头:“那时我与她同一辆马车被带到了扬州城外的别庄上,鸨母见我与她长得相像,便打算将我俩养在一块儿,当是双生的姐妹。将来说不准能卖出更高的价格。我是被父母卖进来的,虽心有不甘却也认了命。可是她却是不同的……” 翠竹很少听韫娘说扬州别庄的往事,即便说起,眼神中也带着几分忿忿,觉不会有怀念,但这一次却有些不同,韫娘在说起那小娘子的时候,白皙无暇的面庞上不自觉流露出怅惘的怀念。 “她与我说过,她的母亲会寻到她,会带她回家。我那时以为她同我一样,也是被父母卖进来的,卖儿女的父母不想着法儿将女儿再卖一次就已经是好的了,哪里会将人再寻回去。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是被她母亲的仇家掳来,原本他们直接杀了她,可动手之人贪财,起了别的心思,便将她卖给了老鸨。” 她语气之中带着几分羡慕。萧臻薄唇轻翕,他只以为宝儿当时便已被杀害,却不想还有这样的隐情。 “初时她等着家中人来救她,可过去好几个月,也没有人来。我劝她不要等了,可她却说即便家里人一时没找到她,她也可以自己逃出去,找到回家的路。她还说,她要将那庄上的想逃的小娘子都带出去。” 翠竹闻言瞪大了眼睛:“那小娘子好生厉害。” “是啊!我那时也这般想,她同我一样的年岁,对于庄上面目可憎的老鸨和婆子没有一丝屈服,始终不曾放弃逃离那个魔窟,甚至她不仅自己要逃,也要带着其他人一块儿逃。”韫娘道,“她说服了许多同我们年岁相仿的小娘子,我们谋划了许久……” “那后来呢?”翠竹急急问道。 韫娘沉默了许久,萧臻的心也跟着坠了下去,他在心底苦笑,若是逃得顺利,韫娘如今又怎么还会在这儿!还有宝儿,到底还是孩子,事成于密,她尚且不知那些人是否真心敢与她一块儿逃,她便将事情告诉了她们,这事儿又如何能成? “后来,在我们逃跑那日,老鸨带人将我们堵在了我们藏了许久的狗洞外边。”就在她们以为自己能够逃出生天的时候。韫娘唇口轻颤,连带着声音也颤颤的“是我们当中有人将逃跑的时间和路径泄密给了老鸨。老鸨一早就知道我们要逃,又知道了时间和路径,只等抓我们一个现行。” 翠竹闻言拧着眉,面上带着满满的不忍,她气道:“那泄密之人着实可恶。” 韫娘低眸将涂抹好清油的草编凤凰拿细布包好收到了匣子中,她盖好匣子,手指压在匣盖上,骨节泛白,眼底是明明白白的恨意,即便前世死的冤枉,她尚且没有这么明白的恨一个人。 “可泄密的人没有丝毫惩罚。她冷眼看着我们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看着那个好心想要带她一块儿走的小娘子被打得奄奄一息!她是伤的最重的,当时虽没有被打死,但老鸨也没想让她活着,她被丢在柴房中等死,秋雨寒凉,第二日她便一张草席裹着丢去了乱坟岗。” 她依旧记得那时她们被摁在院子中,一边淋雨一边挨打,那告密之人站在遮雨的屋檐下,站在老鸨身边,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的眼中是不为所动的麻木。她甚至不是因为害怕,只是觉得她们不该有反抗的心,更不该做 21. 第 21 章 《揣着皇帝的崽跑了》全本免费阅读 韫娘怔怔看着他,四目相对,她一瞬便忘却了梦中的旖旎带来的这几日的羞怯。他眼中闪烁着的光芒让她莫名想起了她离开了十二年的故人。 萧臻手上的鲜血沾染在韫娘素青色的棉布衣袖上,红得有些晃眼。 韫娘回过神,垂眸错开了他的眼,轻呼道:“徐公子的手怎么受伤了?”她将怀中的被子放在一边的竹架上,拉着萧臻到井边。 萧臻坐在井边的矮凳上,韫娘站在他身旁用瓢舀了井水冲洗他伤口上的血迹。他手上的伤很深,还残留着些许碎瓷片,冰凉的井水冲在伤口上,韫娘担忧地抬眸看他,却发现他眉头不曾皱一下。 “方才不小心打破了韫娘子的一个茶杯。抱歉。”他自小到达从未对一个外人用这般温柔的语调说话。 “那都是些身外之物。”韫娘重新低下头,小心替他将伤口上的碎瓷片冲下。 萧臻望着韫娘的发顶,乌黑的长发用素青的发带编起盘在脑后,梦中这盘起的发散在碧玉鲛绡编织的凉席上,如墨色的绸缎。 他稍稍偏开眼眸,文声文气问道:“韫娘子方才的话,是在赶在下走吗?” 韫娘闻言没有抬头,她从他的语气重听出了一丝丝幽怨。 “当日将公子带来此处养伤也只是权宜之计。如今公子伤愈,若再在我这儿住下去,怕是于公子声名有碍。” “声名于我便如那碎了的茶盏于韫娘子,皆是身外之物。” 这确实是萧臻真心之言,千里之外的京城中,声名狼藉的男子照样活得潇洒自在。只不过声名这道枷锁,于女子而言却不是不想带上便能不带上。 “韫娘子可以不用那么在意旁人的目光。” 清冷的声音如清泉击石,韫娘心中微微一震。 “我在金陵本便没有住处,而江宁书院虽有学子寝舍,但却需几人同住,我素来不喜与人共用一居室,来时便想好要在金陵赁一件屋室。这几日幸得韫娘子收留,我在此间住得很是舒心,故而便想赁了韫娘子那间北屋。”萧臻浅笑道,“我前几日便想与韫娘子商议此事了。只是,韫娘子似乎在躲着我。”他探究的目光落在韫娘身上。 韫娘眼神不自然地飘忽着,萧臻如何想不到她这几日躲着他的缘由,是因他们每夜都做着同一个梦。 “徐公子想多了。”韫娘温温软软地说道,“只是这几日铺子与制香坊中有不少事儿,便忙了些。”她有些紧张,但说起瞎话还是脸不红心不跳。 “原来如此。那是我误会韫娘子了。”萧臻眉梢轻扬,“那我方才所说,韫娘子觉得如何?” 韫娘拒绝道:“公子毕竟是男子。同我与翠竹两个女子共住,只怕多有不便……”她可是想着让他伤好赶紧离开,若他赁了北屋,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得如何面对他啊! “韫娘子若觉得不方便,可将北屋连着小院的房门锁上,日后我从北边进出即可。”萧臻周全说道,“江宁书院就在城东,离这儿也就两条街的距离,不论是乘坐摇橹船还是步行,都不远。韫娘子,我是真心想要赁娘子这间屋室。” “这……”望着萧臻认真诚挚的神色,韫娘不禁有些犹豫。 萧臻轻叹道:“韫娘子可是担忧,我在此长住会将瞿家的麻烦招惹回来?” 韫娘抿了抿唇,她确实也有这方面的考量,让萧臻来这儿养伤是救急。不论是否有夜里那奇幻的梦,她都没想让他在这儿长住。 见韫娘不说话,萧臻目色微微一滞,从制香坊醒来诱得韫娘收留他养伤,他便看出她是个极容易被旁人言语左右的女子,他示弱得越显著、表现得越善解人意,她便越容易答应。然而这回韫娘并未如他所想。 “若韫娘子担心的是这件事,我明日便去拜访我在金陵的族兄,请他出面想来,瞿家也不至于再寻我麻烦。”他像是信誓旦旦的赌徒在赌桌上加码。 韫娘张了张嘴:“抱歉。徐公子,我这儿确实不能留你长住了。” 萧臻眼眸霎时凉了下来,看着韫娘满是歉意的神情,他到底还是按着先时所表现的徐琸的性子说道:“不妨事。是我让韫娘子为难了。我明日便去寻个客栈。” 韫娘闻言还是心软说道:“徐公子也不用这么着急,等寻到了住处再走也无妨。先时领我买铺子的牙婆是个靠谱的,可要我将她引荐给公子?” 萧臻一时不知该气该笑,她甚至想到给他引荐租赁宅子的牙婆,也不愿让他赁了她的北屋,真不知该说她善解人意,还是迫不及待想要赶她走。 韫娘替他上了之前留存的金疮药,便抱着被子埋头回了西边小楼。 翠竹趴在二楼的小窗口托腮望着院中两人,初时她虽然同情这书生,却也担心他会打破她与韫娘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生活。可这些时日的相处她也能察觉他与她寻常见到的酸腐儒生并不相同,尤其今日听他话中并无半点轻看韫娘的意思,不觉让翠竹高看他一眼——虽然看韫娘的眼神总有些违和奇怪,但他似乎是个好人。 - 宋小梁快马去的扬州,如今扬州府的主事乃是原先府衙主掌盐粮的同知。 因萧臻扬州遇刺,以及诚王在扬州大肆置产,以风月产业获悉南北消息的事儿,扬州府衙的官员上至知府,下至知事、照磨,都被查了个底朝天,鹤鸣司还真从中查出了不少从前与诚王勾结的官员。而赵廉清身为知府有不察之罪,故而已令鹤鸣司的探子将人秘密押解回京。不过那也只是个借口,萧臻更想知道的是,赵廉清背后的人。 宋小梁连夜提审了被关押的扬州府狱中的老鸨一众。在知悉了他想知道的一切后,又快马赶回了金陵。他沉默着将老鸨的口供交给了萧臻。 萧臻细细地看着老鸨口述的十二年前的往事,那于她而言或许只是生涯中一件微不足道的震慑一众小娘子的小事,她甚至记不清许多细节,她不会关注一只小小的草编凤凰,也不会在意一个反叛小娘子的性命。宋小梁提了其余几个当年的知情人,那些口供无一不佐证了韫娘的话。 宝儿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凄惨而又痛苦的离开了人世。她不像瞿楚观说的那样是被劫走她的人灭口。 萧臻紧紧攥着手上的几份口供。他的老师,究竟是否知情?当年究竟是他晚了一步,还是他从未想过救下宝儿? 宋小梁嗓音喑哑,再次问道:“公子,此事可要告知大长公主和指挥使?”连日赶路他几乎没怎么闭眼,提审几人后,他原本抱着侥幸的心也瞬间凉了。 他不知道他家指挥使和大长公主要是知道他们找了这么多年的人早在十二年前就死了,会是何种感想。 萧臻没有说话,他揉了揉眉心,过了良久,他还是说道:“ 22. 第 22 章 《揣着皇帝的崽跑了》全本免费阅读 韫娘与翠竹如往常那般,在铺子中忙活。临近午饭,翠竹便去附近的小酒楼取餐食,这条街上铺子的掌柜东家,午餐多是在附近小酒楼解决,打杂仆役则多是在附近餐食小摊上对付一顿。 小酒楼的价格合适,不似芙蓉楼那般菜色精美、价格昂贵,但也是物美价廉、量大实惠,赚的也都是回头客的钱。 翠竹提着食盒取来餐食后,本打算和韫娘用过午饭便将萧臻那份给他送去。却不曾想,她刚从小酒楼取餐回来,便在铺子中见到了长身玉立的萧臻。她诧异问到:“徐公子怎么过来了?姐姐呢?”她走时韫娘便从里间出来看着铺子。 “我想着,身上的伤好得也差不多了,每日劳烦两位为我送去,实在不好意思。”萧臻道:“至于韫娘子,铺中来了位小客人,韫娘子在里间招待。我帮着看会儿铺子。” 翠竹愣了愣:“小客人?谁呀?” 萧臻目光幽深:“瞿家的小娘子。” 韫娘不曾同翠竹说起萧臻和瞿家的恩怨,翠竹听了他的话,很快反应过来,来人便是瞿蓁蓁。 “莫不是今儿姐姐没有赴会,瞿大奶奶特意让瞿小娘子走了一趟?”翠竹暗暗嘀咕,“这瞿大奶奶还真是客气。” 萧臻微微侧眸,含笑问道:“韫娘子和瞿家大奶奶还有交情?” 对于韫娘之事,宋小梁虽然时时盯着,却也并非事事禀告。萧臻只知韫娘帮过瞿大奶奶,虽然宋小梁隐晦地表示瞿大奶奶那通判堂弟似乎对韫娘有些小心思,瞿家也好、梁家也罢,后来与韫娘也都不曾再有往来。 翠竹口快,加之觉得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儿,便一股脑儿将事情的原委都告诉了萧臻。末了忍不住道:“那瞿家大公子也真是上辈子积德才娶了瞿大奶奶这般知礼之人。” 萧臻只是应和着她的话应和着说了几句,翠竹便不觉将他当做自己人,叽叽喳喳开始说起那瞿大公子给韫娘那制香坊带去的麻烦。 萧臻似是认真在听,可眼眸中却不觉流露几分沉思,他开始重新审视这件他先前没放在心上的事儿。 大户人家的夫人出行多是丫鬟婆子、护卫小厮随行,可听翠竹所言,那日瞿大奶奶惊马后,身边竟无护卫小厮上前控制受惊的马匹,若非宋小梁在场,恐怕马车中的人不死也得重伤。这事儿但凡多想一些,便能察觉到不对的地方,只怕瞿家有人不想这位瞿大奶奶活。 只是萧臻有些好奇,这位瞿大奶奶出自宜兴伯府,这瞿大公子若不是瞿楚观的侄子,一介白身只怕还娶不到瞿大奶奶,就是不知为何瞿家想对这位大奶奶动手。 - 里屋那头,瞿蓁蓁小小一人儿端坐在桌案旁的圆鼓凳上,脚尖还够不到地面。 韫娘不动声色地看着小脸严肃的瞿家小娘子,又看了看她身后跟着的老妪。 今日临晌午,瞿蓁蓁便带着梁家的仆妇小厮来这铺中,带了礼物,郑重其事地谢韫娘当日收留以及对当日瞿大公子给制香坊带来的流言表示歉意。 韫娘推脱了一番,又言当日救下瞿大奶奶,宋小梁乃是首功,说来她与翠竹不过是提供了个避雨之所,算不上大忙。 瞿蓁蓁却道:“夫人不必担心,我舅舅已经答谢过另一位恩人。母亲原是想当面谢一谢夫人,只是夫人事务繁多,不便赴约,她身子又多有不便,便令我上门,还望夫人莫要怪我冒昧。” 这般进退裕如、从容熨帖的姿态,差不多的年纪,韫娘只在十二年前那位小娘子身上见过。她神色柔和:“瞿小娘子言重了。当日之事,梁家已然送来谢礼,实在不必一谢再谢。”纵然当日梁家婆子送礼来时,言语上多有些颐指气使,但毕竟也算是谢了。 瞿蓁蓁顿了顿,她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道:“还有一事,韫娘子在金陵置的房产乃是我母亲从前的嫁妆铺子,那铺子出过事,后来便闲置了。底下人便私自做主将那宅子售了出去。母亲知晓后心中愧疚,故而今日也是让我前来赔礼的。” 她将自己的姿态放在低处,只是韫娘即便知晓了也没想过怪罪她们什么,一则自己并无根基,不好与之计较,二来……韫娘笑了笑:“我同翠竹并不在意那些。这世上能有屋室挡风,有片瓦遮雨,已是幸事。” 瞿蓁蓁眨了眨眼,她第一次听到这般论调,一时间便也不知如何继续。 身后老妪笑着上前将一个匣子放在两人面前的圆桌上:“夫人同娘子不在意那些,然我家大奶奶听闻后却是心中难安。那宅子到底不吉利,我家大奶奶特意挑了城南一座小宅,愿赠予夫人。” 韫娘未曾想瞿大奶奶竟是这般财大气粗,她只粗粗扫了眼那契书,便知这城南的小宅价值比她那间凶宅原先正常的价格还要高好几倍。 “大奶奶太客气了。”韫娘斟酌片刻,“只是我若拿了这宅子,实在问心有愧。还请瞿小娘子将这契书收好。” 瞿蓁蓁同老妪相视一眼,老妪又将装了银票的乌木匣放到了韫娘面前。瞿蓁蓁道:“夫人若是不愿接受这宅子,那也请收下这银钱。”匣子中是整整二百两。 韫娘张了张嘴,刚想拒绝,老妪便上前道:“我家大奶奶今儿遣老身陪着姐儿前来,最重要便是为了此事。若是一件都没办成,回去后大奶奶定然责怪。夫人便莫要推辞了。” 她虽不知瞿大奶奶为何对韫娘这般和善,但她素来做的多、问的少,故而也不会刻意探究瞿大奶奶的深意。 韫娘本就已经婉拒了瞿大奶奶的请帖,如今瞿蓁蓁上门后,她若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未免有拿乔之嫌。而与城南那座小宅相比,这二百两却是不算什么。 瞿蓁蓁起身准备带人离开,韫娘叫住两人道:“瞿小娘子且留步。”她迅速从柜中取了两盒养颜粉,又并着铺中卖得好的口脂香油包进锦盒中。“这是铺子中的胭脂香粉,皆是以方向草木所制,妊中的妇人亦可使用。还请瞿小娘子莫要嫌弃。” 瞿蓁蓁展颜笑道:“这夫人的一番心意,怎会嫌弃!我代母亲谢过夫人赠礼。” 她带着老妪从里屋出来时,萧臻一本正经坐在柜台中,翠竹则是拿着鸡毛掸子在铺中假装忙碌。老妪下意识多看了两眼铺中书生模样的萧臻,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有些面善。 萧臻坦然坐在其间,目送韫娘送瞿蓁蓁和老妪到门口。 等人走后,翠竹才放下鸡毛掸子,一个健步跑到韫娘身边:“姐姐,这瞿家小娘子今儿来干什么?” 韫娘如实讲凶宅的事儿同翠竹说了,翠竹沉默半晌道:“原来咱们买的宅子,上家是她呀!还真是……有些缘分。”她有些一言难尽。 - 用过午饭,韫娘见翠竹蔫蔫儿的,便让她先回去休息了,反倒萧臻留在了铺子中帮忙,韫娘推辞了一番推辞不过,便只好由着他了。 她很小的时候便明白,不论好的坏的,这世上总有些东西,即便不是她想要的,但总是她推辞不掉的。比如,瞿大奶奶那二百两,又或是萧臻此刻硬留下来帮忙。 韫娘心底有些不痛快,便开口问道:“徐公子可寻到住所了?” 萧臻低眸望向一脸平淡的女子,她似乎只是寻常地一问,但他还是察觉到她言语间藏着的尖刺。 “尚还未寻到合适的,不过韫娘子放心。若是一时间寻不到,我过两日去书院报道后,便在书院的寝舍将就几日。不会给韫娘子添麻烦的。” 韫娘轻轻应了一声,未曾如萧臻所想那般出言宽限。韫娘将今早制香坊送来的养颜粉摆了出来,萧臻跟在她身侧,帮她搬着装了几十盒香粉的箱箧。他低头便能看见她洁白无瑕的侧脸,她微微抿着唇,神色紧绷着。 萧臻忽而开口问道:“韫娘子可是心情不好?” 韫娘目色一滞,她顿了顿否认道:“没有。” 萧臻轻笑:“我还当是韫娘子不愿与我在一处呢!” 韫娘闻言不禁侧眸望向他,她从面上看不出旁的,似是稀松平常感慨一句,可却让她心底微微一震,她确实是不太愿意与他在一处的。每晚梦中都像打架一般,日日如 23. 第 23 章 《揣着皇帝的崽跑了》全本免费阅读 又两日,韫娘照常在铺子中忙活,只是不同的是,这两日在铺子中帮忙的是萧臻。 翠竹来癸水的后几日比前几日还难受得厉害,小脸惨白惨白的,把从扬州回来的宋小梁吓得不轻,赶忙找梁摩诃讨了调养身子的方子,抓药煎上,被古怪的梁大夫好一通打趣,便是萧臻看他的眼神中也带了几分明晃晃的戏谑。 翠竹不在铺子中,萧臻便自告奋勇去了他那儿帮忙,他觉得韫娘又会好一番推辞,可这回却没有与他多客气。韫娘不是个难懂的人,他原以为自己已然足够了解她,可是不知为何近来他总摸不清她的心思。 韫娘自不知萧臻心中的弯弯绕绕,只是她这两日有些萎靡,也没有力气与她推辞拉扯。 铺子中,韫娘如常在里屋算账,萧臻坐在外边看铺子,此刻天色尚早,也无客人进店,他坐在一旁,目光时不时落在那半阖的门上,隐约可见韫娘在门内走动清点账目的身影。 [母蛊已死,子蛊在陛下体内已经失控,若再早几日或许还有办法。但今时今日,陛下身上的蛊已经无法重新控制,也已无法解除。] 那年轻的解蛊人淡漠的话浮现在萧臻脑海中,梦中的萧臻在知晓母蛊在韫娘身上时,他便已然想到了这个结局,他听闻此言也并无意外。 纵然蛊虫失去控制,他一点点丧失理智,沉溺于难言却又无法舒解的欲望中,但这也无法阻止他最后的放肆。在知道自己没几日好活了,萧臻的行事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在朝中直言江南的豪强大族已与先代世家无甚区别,皆为朝中之毒瘤,罢黜秀才进士田产免除赋税之权,又杀瞿家极其亲族立威…… 侠书一身浅灰色的武袍,乌黑的头发高高束起,她走进铺子中,收敛了往日的凌厉,清凌凌问:“请问,玉华斋的东家可是姓洛?她此刻可在……”依照她友人告诉她的,铺子中的掌柜是个十五上下的小娘子,怎么会是个男子? 萧臻抬眼看向一身江湖打扮的女子:“是。娘子找东家有事儿?” 侠书看着书生打扮的萧臻,她有些迟疑:“你是,铺中的掌柜?”她虽是这般问,却不会觉得萧臻只是个掌柜。 萧臻刚想说些什么,韫娘听到外间的动静走了出来,他与侠书同时望向她。 韫娘见到侠书,不禁愣了愣:“我便是这铺子的东家,请问娘子寻我有何事?”她望着侠书便不曾挪开视线,她看着她明艳锐利的面容,有些疑惑,又有些迟疑。 在韫娘出来时,萧臻看着二人面庞的轮廓,便仿若福至心灵,明白了些什么。 侠书亦是静静看着眼前眉眼柔和的女子:“还请洛东家借一步说话。” 韫娘望着她额间的观音痣,不禁想起了十几年前,大同兵祸,民不聊生,她的父母深觉北方不安稳,便欲举家逃来南边,只是没有路费,便将已经十岁的大姐卖了换路钱。十多年过去,她已经快记不得大姐的面容,可是她始终记得,大姐的额间便有一枚殷红的观音痣。 “徐公子,今日我有些私事,欲关张一日。” “既如此我便先行离开了。” 萧臻望着韫娘,起身离开时淡淡扫了一眼侠书,侠书也在打量他,她抿着唇,眼眸微眯,目光中夹杂这几份探究考量。他笑了笑,却也没说什么,干脆地离开了铺子。 韫娘关了铺子的大门,领着侠书去了里屋,从茶壶中倒了杯热茶给她。 “不知这位娘子如何称呼?” “冒昧请问洛东家祖籍是哪儿?”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话音刚落,两人皆是愣了愣,随后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娘子也姓洛?” “东家祖籍大同?” 韫娘与侠书脸上的笑意愈深。 侠书点了点头:“我确实姓洛,原是家中的大姐,下边还有两位妹妹和一个弟弟。父母不曾为我与妹妹们取名。” 韫娘则道:“我祖籍乃是大同府浑源县禄安村,在家中行二,自小是由大姐带大,父母亦不曾为我取名。” 她望着侠书,她几乎可以肯定,眼前的江湖女子便是她的大姐。侠书在韫娘说出自己的祖籍时,也确定了她是她要找的妹妹。 姐妹分别十二余年再重逢,眼眸中皆是藏着盈盈泪光。 “二妹。”侠书抓着她的胳膊,她轻声呢喃,“万幸,你好好的。”万幸,她没有来迟。 韫娘眼睛红红地看着她,一时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抹了抹眼泪:“大姐是怎么找到我的?这些年大姐过得可还好?” 侠书缓缓说起她那年爹娘卖了以后的遭遇:“那时爹原是想将我卖入大户人家当丫鬟,只是卖作奴婢,所得至多不过五两,牙人见了我的容貌,便给爹出主意,让他去花街柳巷碰碰运气。原本爹是有些犹豫,可是见有人卖女儿得了二十两银,他便心动了。拉着我去了府城最繁华的花街,三十两将我卖给了那儿最大的青楼。那时候,我已经懂事,便想这三十两便当是买断了他们的生养之恩。” 韫娘望着她无悲无喜的面容,张了张嘴,从三十两到五十两,女儿于那对夫妻来说,不过是可以换的银子。她心中升起几分怨恨, “十年前巡抚查处大同盐案,那青楼亦被抄没,我被当时大同府的通判老爷所救,后来机缘巧合拜了明月观在外行走的坤道为师,师父为我取名‘侠书’,我如今依旧姓洛,是因我要记得来处。” 韫娘听得入神,侠书莞尔:“我随师父读书习字,练武强魄,十年来行走四方,见了很多人,也结识了许多朋友。我知晓依照他们的性子,你与三妹定也不会安然,故而我学成后便托我江湖上的朋友帮忙找寻他们的去处。想着我已能独当一面,等找到你与三妹,也能护着一二。” 韫娘敏感地察觉到,她在说道三妹时,眼中泛起几丝恨意。 “半年前我在塞北收到了友人的书信,得知他们这些年都在湖广,改了名投入了诚王府,只是我那友人不曾探到你的消息,我便知恐怕他们像卖掉我一样,将你卖了。恰逢当时与我同行的是江湖上又名的丹青手,我凭着记忆画出你幼时画像,由他根据画像画出了你长大后的模样,请江湖上的朋友帮我找你。” 她说得这般轻易,可光是这般说,韫娘便能想像其中艰辛。 侠书说道她们那爹娘此前投了诚王,韫娘不禁愣了半晌,这与梦中那位贵人和管事所言正好对上了……她微微寒颤。 侠书见状轻声安慰道:“别怕,从他们将我们卖入贱籍起,我们便与他们无关了。从律法上牵扯不上我们,而且他们改易了身份,与我们便更没有关系了。” 韫娘回神认真点了点头。 “我从塞北到江南,刚走了一半路,便听闻诚王谋逆,几乎同一时间,我友人几月前送出的信辗转来到我手中,我才知三妹竟然被他们送给了诚王作姬妾。我紧赶慢赶到湖广,诚王已经兵败,他的后宅的王妃夫人亦或是姬妾多半是要充入教坊司,我想若是如此,往后总能找到机会救出她。只是我没有想到,那诚王在自戕前逼着后宅的女眷自缢,口口声声是为了那些女眷着想,不想让她们受辱,却生生要了她们的命。” 侠书紧握着拳,说到恨极之处,手掌狠狠拍在桌面上,茶盏中茶水泛起阵阵波纹。 韫娘被吓了一跳,她牙关微颤,她的三妹,比她小了一岁多,算年纪才及笄不久,花儿一样的年纪,就被送进给了一个能当她爹的男人,最后又被那个男人逼着去死。她忍不住红了眼眶,亦想起了前世的惨淡,好似人命在那些贵人眼中也同身份那般分了三六九等,出身低微的便是误杀了也死不足惜…… 侠书沉默了许久,缓缓道:“诚王兵败早有迹象,那对夫妇想来也早早看出来了,城破前大半月便不见了踪影。其实诚王府中有许多奴仆在城破前便逃了,诚王后宅姬妾众多,有些家人有门路的也都想方设法将人偷偷带出来一块儿逃了。他们在诚王府上也有十余年了,若想带着三妹一块儿走也不是不可能,可是他们甚至连知会也不曾知会一声,便兀自逃命去了。” 韫娘张了张嘴,心中涌上一层浓墨般的苍凉,她与侠书都不曾提起爹娘当宝贝一样疼爱的弟弟洛兴悟。洛家夫妇便是放弃自己也不会让洛兴悟出事。 她艰涩开口:“三妹她……葬在湖广了吗?” 侠书沉默的点了点头:“我托人从衙门领了她的尸首,挑了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将她安葬了。立了碑,却不知道该在上边写点什么,便只写了她的生卒年。” 韫娘轻轻问:“他们给三妹取名了吗?” 侠书摇了摇头,冷笑一声:“他们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思。我只听闻三妹的名讳是诚王所赐,名为‘婉柔’,温婉柔顺……嗬。” 她从喉间发出的异样笑声中尽是嘲讽。 韫娘道:“等来年清明,咱们一块儿去看看她吧。” 侠书轻轻应了一声,问:“你、你这些年过得如何?”她心疼地望着韫娘。 韫娘将自己如何被卖到风月之地,如何被选中送去了别庄,又是如何想要逃跑却失败被教训一一道来,“我如今的名字便是十二年前想带着庄上小娘子一块儿逃跑的人给我取的。”随后她顿了顿,“不久前有位贵人遭人算计,我帮他解了药,他便助我脱离了贱籍,离开扬州到了金陵,开了这几铺子谋生。” 侠书没有过多的问韫娘关于她脱籍的细节:“度了这劫难,往后便顺遂平安。” 两人都没有说起那消失得不见踪影地一家三口。往后,也只有她们才是彼此的亲人。 - 待姐妹二 24. 第 24 章 《揣着皇帝的崽跑了》全本免费阅读 萧臻从制香坊出来,便见着了瞿家大公子同他迎面撞上。 瞿昶文见到萧臻,脸色唰地阴沉下来,他身后跟着几个身着劲装的护卫,亦是虎视眈眈盯着萧臻。 萧臻扬起嘴角,微微挑了挑眉,眼中闪烁着几分你能奈我何的猖狂。 瞿昶文低声叱骂:“竖子狂妄!”随即使了个眼色给身后的护卫。 然而还未等他们动手,便见身着青布直身的中年男子从一辆马车上下来,走到萧臻跟前,淡淡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瞿昶文,尔后对萧臻恭敬地行了一礼。 “公子,老爷让我来接你。” 瞿昶文见到来人,神色微微一滞,暗暗摆手,让身旁的护卫往后撤了几步。 萧臻颔了颔首,阔步走到马车旁,侧头看向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瞿昶文,哼笑出声。 护卫见他肆无忌惮的模样,不解上前:“公子,便是这小子偷了账册,又放跑了地牢里的……”他还没说便被瞿昶文瞪了回去。 “让你们查那小子的身份,这么多天过去,查到了吗?”瞿昶文咬着后槽牙问。 为首的护卫愣了愣,有些惭愧地摇了摇头:“只知道是个顺天府来的书生,姓徐。说是要去江宁书院求学的,不知怎的跑到村子里大闹了一通。” 瞿昶文看着远去的马车:“顺天府,姓徐。”他不由冷哼一声,“我说呢,谁这么大胆,原来是徐家人。怪不得,怪不得!” 护卫头子拧着眉,他在瞿家做了许久的护卫,对于江南和京中一些瞿家需要忌惮的人家自然心中有数,他低声问瞿昶文:“难不成是太皇太后那个徐家?会不会是同姓?” 天底下姓徐的多了去了,顺天府也不是只有一家姓徐。故而一开始他也不曾多想。 瞿昶文轻嗤:“你可知方才来接那小子的是何人?” 护卫头子思索半天还是摇了摇头。 瞿昶文道:“那是徐锦身边的人。”他直呼其名,言语之间并无畏惧。 护卫更加疑惑:“我们也不少与徐知府打交道,但从未见过这人啊!” “别说你了,便是我也只匆匆见过一面。”瞿昶文嗤笑,“你可曾注意到那人面无须髯,脖子上也没有喉结。” 护卫瞪大了眼睛,便听瞿昶文又言:“当年信国公曾在宫中进学,与先帝有同窗之谊,代宗皇帝那时又格外厚待徐家,特意拨了个内侍侍奉信国公,以示恩宠。如今的徐知府是信国公长子,此来江南任职,信国公生怕他在此遭了什么算计,便请了这位内侍随行。平日里他极少出现在人前。” 护卫眯了眯眼:“既然那姓徐的小子与徐知府有关,大公子何不请徐知府出面,让那小子将偷的东西还回来。毕竟徐知府本就只是来此镀层金身,好回京中升官,若是闹出账册的事儿,只怕他也难辞其咎。” 瞿昶文闻言笑了起来,他微微颔首:“你说的不错。只是,这几日巡抚行辕至金陵,听闻这位巡抚前不久刚在诚王之乱中立了功。他若在金陵也想锐意进取,那便不太好办了。” 护卫立即会意:“我这边让人盯着巡抚行辕。” 瞿昶文点了点头:“再派些人盯紧了姓徐那小子。查一查他这些日子都在那儿,那本账册如今在不在他身上。” 他并没有特别在意那本账册能不能追回来,毕竟上边记录的账目中并未明确有瞿家的影子。只是他在江南的地界做久了土皇帝,见到有人如此明目张胆找他不痛快,便不想让那人好过。 瞿昶文抬眼看了看不远处,萧臻从中走出来的铺子:“玉华斋?上回大奶奶避雨的制香坊便是这铺子东家的产业吧……” - 萧臻坐在马车中,黄汝中在马车旁跟着行走,这些年他已经很少这么伺候人了,只是他心底依旧有几分雀跃,他本以为他进了徐家便再难见天颜,却不想老天待他不薄,便是他到了江南,依旧还能再见圣颜。 马车缓缓停在府衙不远处的宅院,那宅子是徐锦在金陵的住宅,他此番在江宁府任职并未带上家眷,偌大一个府邸此刻倒显得有些空荡荡。 府上丫鬟送上茶水点心后,便退下了,徐锦只留了黄汝中在水榭伺候。 徐锦本以为萧臻这会儿不在湖广也该回京了,哪成想他竟然已经到了金陵。扬州之事他或多或少听到了些风声,萧臻冷不丁来了金陵,若是再出了什么事儿,他还真怕落得赵廉清一个下场。 萧臻见到水榭中等候的宋小梁,问道:“你通知的徐知府?” 宋小梁称是道:“今日那瞿家大公子从河西村回城中,便带人直奔城南,我担心他是探到了公子的下落,意图为难公子,便通知了徐知府。” 宋小梁虽遮掩了萧臻这些日子的行迹,但来来往往难免错漏。加之他在金陵亦是掩藏了身份,明面上的事他不好办,好在萧臻那徐家的身份可以让徐锦插手。 徐锦背靠信国公府,又是州府长官,瞿家在江南便是再霸道,动手前也得衡量一二。 徐锦恭敬侯在一边,紧抿着唇,放缓呼吸,生怕打扰了皇帝。 萧臻望着丛丛莲叶的池面:“即是如此,玉华斋和城东宅子那边你让人看好了。” 宋小梁见他说话间也没有避着徐锦和黄汝中的意思,便开口说道:“鹤鸣司的人盯着,公子放心。” 徐锦心中惊了惊,当玉华斋和城东宅子放在一块,他便不由想到两个多月前徐铖给他来信,要他关照一对从扬州来金陵的姐妹。他原本还以为是徐铖在外边惹出了什么风流债,但现在想来,好似是他不能知道的事。 接下来萧臻的话便印证了他隐约的怀疑:“即便暴露鹤鸣司,也要保证洛韫的安全。” 宋小梁明白萧臻的意思,毕竟韫娘身上还有玉人引的母蛊,他有些迟疑:“原先便有人欲对韫娘子不利,如今瞿家亦是潜在的威胁。若要确保韫娘子周全,将人接到鹤鸣司秘密保护起来最是妥帖……” 在知晓韫娘极有可能与萧臻同命相连的时候,韫娘便不再是萧臻钓出幕后之人的饵。宋小梁也更明确了韫娘安危重于一切的原则。虽然他对限制韫娘自由一事心怀不忍,但作为鹤鸣司的指挥佥事,他还是这般建议了。 萧臻探究地看了眼宋小梁,尔后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诚然宋小梁这法子虽直截了当,但也确实管用,于萧臻、于鹤鸣司,皆是省时省力又妥帖安全。唯一不美的是这法子半点不曾考虑韫娘的意愿。 他心中没由来想起韫娘当日的十二年前的旧事,失败的逃离磨灭了她十二年想要逃跑的欲望。他有些好奇,当日韫娘究竟为何会有勇气求徐铖为她脱籍,又为何会有一腔孤勇从扬州跑到金陵? 不知为何,宋小梁轻轻松了口气,敛眉拱手称是。 一旁的徐锦始终秉持着左耳进、右耳出的原则,不该记得的一点儿也不敢记。黄汝中虽离宫多年,但也深谙宫中生存的法则,管住耳朵管住嘴。 萧臻简单了解今日之事后,看向缩在水榭柱子边的徐锦,挑眉唤了一声“兄长”,将神游太虚的徐知府吓得一激灵。 “在、在,公子有何吩咐?”他立即上前,躬身问道。 “兄长坐下吧。”萧臻笑看着有些紧张地徐锦:“你我是同族兄弟,兄长这般客气,若叫旁人听见,便该起疑心了。” 徐锦浑身不自在地坐了下来,一下便明白了萧臻的意思,虽然宋小梁在告知他此事时,同他说过萧臻此刻的身份是他族弟,可他却没这么大胆做他的族兄。 “那……灵泽?”徐锦小心翼翼叫出萧臻的字,心头颤了颤。徐家三兄弟,数他最胆小,与皇帝称兄道弟的事儿,徐铖敢、徐钒想,他却一点儿也不想要。 萧臻道:“兄长别这么紧张,你便像寻常对待同族兄弟那般对我便是。”他的“兄长”几乎是脱口而出,叫得得心应手。 徐锦迟疑再三,诚惶诚恐应了声:“好。” 他也没有问萧臻为何会隐姓埋名来金陵,又或是问他现 25. 第 25 章 《揣着皇帝的崽跑了》全本免费阅读 “大伯父,我不要回京城,我就要亲自去看看,那小娘子究竟是不是我姐姐。阿娘让徐二哥来逮我,一路上他把我当兔子撵,你便帮我挡他一挡!等我到了金陵,便是木已成舟。” 漕运总督衙门中,明珠拉着淡然坐在小厅中饮茶的李严撒娇,她伯父不似母亲那般拘着她,她如今愿意走出京城看看四方,他自然也不会急着将人送回去。他并不在意能不能找到宝儿,不过明珠若是借着这个机会能够理解她父母当年想做却没有做成的事,他也乐见其成。 “可你此番瞒着大长公主出来,便没想过你母亲会担心你?如此行事莽撞,简直胡闹。”李严如今年逾不惑,但瞧着也就四十上下的模样,他对明珠虽然和蔼可亲,可多年浸淫官场,自带着一股说一不二的气势,锐利的目光落在明珠身上,明珠不禁缩了缩脖子。 明珠鼓着脸:“我给母亲留信说明了缘由,这一趟我非来不可!而且我身边跟着赵二叔和赵三叔,又带了十几个护卫,走的是官道,能出什么事儿?!” 李严无奈:“你那十几个护卫都被派去跟徐家小子周旋了,你身边只有赵彤和赵勤,还有一个不会武功的小丫鬟。这就是你说的不会出事?”他将茶盏放到了一边。 明珠笑嘻嘻道:“这不,我就来找伯父了。伯父派人帮我挡住徐二哥,我的护卫不就可以回我身边了嘛!” 李严轻笑:“你能想到的事,徐延澄会想不到?” 明珠一愣,随即拧起眉:“难不成徐二哥已经找来了?” 到了淮安府,徐铖还没追上明珠,他便知道这次恐怕不会那么顺利,他料定了明珠会去漕运总督府,不再与明珠那些护卫纠缠,而是快马先行到了淮安城中。只是—— “我派人将他拦在城外了。” 明珠闻言,眼眸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我就知道伯父最好了!我现在就让红叶收拾东西,我今晚就带人出城!伯父你可一定帮我把人拦住了。” 她说罢便兴冲冲要往外走。 “等等。”李严叫住她问道,“今晚正好有条船是去金陵的,我让赵屛安排你们上船走水路。”赵屛便是赵彤和赵勤的大哥,也是李严身边的心腹书吏。 明珠拧着眉:“可是,伯父你忘啦,我晕船啊!” 李严睨了她一眼,眼中含笑:“算上赵彤、赵勤,你也只有不到二十人,徐延澄却能调沿途各地鹤鸣司探子堵你。你若还是走陆路,且看着,出了淮安府,徐延澄那小子就能将你堵个正着。” 明珠哼了一声:“我不信,这一路上赵二叔和赵三叔可是把徐二哥骗的团团转。” 李严问:“若真是如此,你来找我帮什么忙?” 明珠闻言气势一下子落了下来,她带的这些人,即便有赵彤和赵勤排布,能带她到淮安也已是极限。 李严似是沉思片刻:“诚王叛乱刚平定不久,江南定然还有诚王余孽伺机报复,若是徐家小子送你回京也好……” “我不!”明珠嚷道,“乘船就乘船,伯父让赵大叔安排吧!”她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惹得李严忍俊不禁。 是夜,李严趁着月色将明珠送上船,看着漕船缓缓远去,李严脸上温和的笑容尽散。 赵屛跟在他身边:“除却郡主明面上的护卫和大长公主放在郡主身边的暗卫,属下有从军中挑了二十人跟在郡主身边。”他顿了顿,“大人尽可放心,赵彤和赵勤跟在郡主身边,谁若想伤郡主,必得从他们尸体上踏过去。” “那是我二弟唯一的血脉了。”李严长长吁了口气,他目色凌厉,“可我还是希望她能亲手为父报仇。” 可是,宝儿是因何失踪?李驸马是为何而死?这些安寿都不曾告诉明珠。她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的仇人是谁。 赵屛听着这般说,也不由想起了十二年前,如今皆是物是人非。 “想要明珠亲手报仇,那也得告诉明珠,谁是她的仇人。”夜风中,年轻的男子摇着扇子,似是风流地走到李严身旁。“您说是不是啊,李大人~” 戏谑的语调让李严微微颦眉,他侧眸睨了不请自来的年轻人一眼,心底冷笑,一身粉衣心却比谁都黑。 李严转身往回走,十七八岁粉袍玉冠的少年亦步亦趋跟上。 “小王爷的事儿谈好了?” “托李大人的福,事儿都谈妥了。” 李严脚步顿了顿:“那小王爷打算何时回去?” 粉袍少年有些不乐意:“李大人急什么?我从前还没来过淮安,正想好好玩一玩呢!” 李严嘲讽地笑了笑:“本官怕自己像赵知府那般,一不留神便成了小王爷的弃子。” 粉袍少年“欸”了一声:“李大人说笑了。李大人手上有兵又有粮,我与大人是目标一致的同盟。至于赵廉清,他本就是一枚仰仗我报仇的棋子,李大人同他比,岂不是跌了身份?” 李严自嘲般咀嚼着“报仇”二字,他笑了起来:“看来你我与赵大人也没什么区别。小王爷难道不是要报仇吗?” 粉袍少年原本笑意盈盈的脸瞬间阴沉了起来,如毒蛇一般的眼眸隐于阴翳中,尔后似浑然不在意地笑了起来:“李大人当真是消息灵通,本王愈发看好你我之间的合作了。” 李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旁若无人地变脸。 赵屛跟在两人身后,平平无奇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 自徐铖被挡在淮安城外,他便知道,安寿想明珠回去的意思是要落空了。他原本试图在各个城门堵一堵明珠,但是李严却派人给他递了信,道是明珠已经走水路离开淮安了。 徐铖是知道的,明珠怕水也晕船,若不然她完全可以走水路南下。他只是没有想到,明珠的决心会这么大,为了不让他逮回去,宁可坐船也要去江南。 也是这个时候,宋小梁派人传达了萧臻的意思,徐铖停了逮明珠的脚步,转而快马加急回到金陵。明珠的目的地亦是在金陵,等到了金陵,他们总能见到。 而另一边,明珠在漕船的甲板上吐得昏天黑地,红叶在一边照顾她。 “郡主,要我说!”红叶絮絮叨叨说着,“徐指挥使定然会查清楚那位小娘子的身份,再不济也还有殿下,郡主又何必来遭这份罪呢!” “伯父宠我,但有一言没有说错,我不能事事靠着旁人。我想知道的,不能等着别人将整理过的案牍送到我面前,那是他们想让我看见的。我想要知道的,得我自己去看。”明珠紧紧抓着船沿。 赵彤和赵勤守在不远处,听到明珠的话,眼中皆是欣慰。明珠虽然骄纵,可却也聪慧坚韧。 “况且,徐二哥找了姐姐这么多年,但你见他哪回还未查证就告诉母亲了?从来没有过。他这一回,或许已经在心中认定那位小娘子就是姐姐了。若他认定了一件事,那他找来的证据都是为了验证那件事如他所想,即便有不符情况的,他也能 26. 第 26 章 《揣着皇帝的崽跑了》全本免费阅读 翠竹在院子中看着厨房中默契的姐妹,韫娘还有家人记挂着她,她自然也开心,她大姐能来找她,可见这些年不曾忘记她。只是她眼睛酸酸的,有些低落地出门。 残阳映照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煞是好看。只是翠竹却无心欣赏这样的景致,她蹲在河岸边数蚂蚁,心中乱糟糟。 说来她与韫娘相识的时间并没有很久,只是有些人就是能够一见如故。她真心将韫娘当做姐姐,可她担心韫娘若有了姐姐,会不会不要妹妹…… 宋小梁架着马车回附近租住的地方,一眼便见到河岸边闷闷不乐的翠竹,他将马车拴在岸边的柳树上。 “翠竹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他关切道。 翠竹这会儿本就在想事,宋小梁骤然间凑上来,吓得她身子不自觉向后扬,眼见就要摔到了,宋小梁赶紧将人拉住。 若依这翠竹的脾气,这个时候该叉着腰教训他了,但奇怪的是,今天她竟然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深深叹了口气,尔后恹恹地继续蹲在地上数蚂蚁。 宋小梁愣了片刻,走到她身边陪她一块儿蹲下,试探地开口问道:“翠竹姐姐,你今天怎么啦?不开心吗?还是遇上什么难事儿了?” 翠竹看了一眼满眼真诚地宋小梁,提了一口气想要同他说一说纷乱的心绪,可是刚一张嘴便又泄气了,她定定望着宋小梁,然后又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拔了一根河边的水草,拨弄地上细小的蚂蚁。 宋小梁不禁着急起来,其实他该想得到的,来时他便已经知道韫娘的大姐寻了过来,前段时日都是韫娘和翠竹相互依靠,即便后来檀霞出现,可檀霞对于韫娘而言只是故人,然而侠书确实韫娘血脉相连的亲大姐。翠竹便是再心大,这个时候恐怕也会彷徨担忧吧…… 只是他见到翠竹死气沉沉的模样,不知为何便失了判断,急得抓耳挠腮像只猴子。可他一时又没想到是因为什么,想要安慰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翠竹看着他慌乱的模样,不知是被他的关心触动,还是他那猴子模样逗乐,噗嗤笑了起来。宋小梁不知道她为什么难过,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一下子又笑了起来,不过见她笑起来,他便也咧嘴笑了。 翠竹声音低低的,她缓缓开口对他说:“姐姐的大姐过来寻她了。” 此话一出,宋小梁便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萧臻是坐着徐府的马车回来的,这条街上并无大户,街坊邻里陡然间见到如斯阔气的马车,皆是探头探脑好奇观望着,见从马车上下来的是萧臻,眼中的兴味便愈加浓厚。 萧臻下了马车一眼便看到不远处河边蹲得像蘑菇一样的两人,他那年少老成的指挥佥事这会儿正手舞足蹈地同怏怏不乐的小娘子说话,活像是山里的野猴子,他暗暗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宅中。 韫娘和侠书正在厨房忙活,做的都是家乡的菜色,过油肉、糖醋丸子、扒肉条,还有刀削面。 这些韫娘小时候便是过年也吃不到,她对故乡的印象已经很浅了,只记得那是与江南截然不同的粗犷豪迈,她如今也只会做些江南的菜色。但侠书在大同长到及笄,后来拜师后成了明月观的俗家弟子,前几年也都是在观中修行练武,她有位同门师兄,便是大同府有名的厨子,她的厨艺也是与她学的。 萧臻走进门便问道了浓厚的香味,他愣了愣,不禁想起了前几年他在大同府平定衡王之乱时的记忆。 韫娘端着盆大的碗从厨房出来,见到萧臻同他打招呼道:“徐公子回来啦!”肉眼可见的好心情完全盖过了前几日因着梦境而来的躲闪。 萧臻见状想上前帮她端菜,却被她制止了:“刚出锅的,很烫。”她拿纱布裹着才端出来的,换来换去一不小心要是把她大姐做的菜撒了,她会难过。 萧臻愣了半晌,韫娘在小楼一层的饭桌上放好碗,四四方方的八仙桌上已经摆了好几道菜了,甚至还有一壶酒香浓郁的花雕。 韫娘转身见到萧臻有些迷茫地站在院中:“徐公子,今日来铺子中寻我的是我大姐。”巴掌大的小脸上盈满笑意,带着几分无法抑制的雀跃,她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在金陵的亲朋,翠竹、檀霞、木桃、木李、宋小梁,还有徐公子…… 萧臻不觉被她脸上的笑意带动,他扬着嘴角,锐利的凤眼有些柔和:“恭喜韫娘子与家人重逢。” 韫娘听到他道喜的话,妩媚的桃花眼笑得像是春日枝头绚烂绽放的桃花:“谢谢徐公子。”她环视一周有些疑惑地问,“徐公子看见翠竹了嘛?屋里屋外不见她的身影。” 萧臻想起门口那两人,开口提醒道:“我见翠竹似乎兴致不高,宋小哥这会儿正陪着她。” 韫娘愣了愣,初时并没有反应过来翠竹为何会不开心,但很快便明白了,她好笑又担心,抬步想要去找她:“我去唤她进来。” 侠书端着一盆刀削面从厨房出来,见到装的温文尔雅的萧臻,直觉这书生不似他表现得那般温和,而且她与韫娘从玉华斋出来便感觉到似是有人在盯着她们…… 她将那盆刀削面交给韫娘,轻声安抚道:“不若还是我去吧,毕竟你的妹妹,往后也是我的妹妹。” 方才在厨房忙活的功夫,侠书便摸清了韫娘身边都有哪些人。且不说那几名女子,单是宋小梁和这书生,她就很是怀疑他们接近韫娘的目的。她失去了一个妹妹,便不想再失去一个。 韫娘想着也是这个理儿,便依了侠书所言,只是道:“既然宋小哥也在,不如也请他留下吃顿便饭,顺便做个见证。” 侠书眸色微暗,但还是点了点头笑道:“我知道了。” 萧臻不曾错漏侠书落在他身上那审视的目光,尖利得如同削铁如泥的匕首,像是要破开他所有的伪装,他几乎不需要多想便知道韫娘这位大姐是个不好糊弄的人,至少她不是韫娘那般,别人说几句她便心软得什么都答应了。 萧臻挂着温和的假面,含笑看着侠书出门的背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