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知道他是皇帝》 1. 国破之日 《只有我知道他是皇帝》全本免费阅读 太和五年,十月初十。 日暮时分,朱雀门落钥比寻常时日整整早了一个时辰,城门外携幼带残的赶路人们,形成了一道道浮动的围墙,他们不断地向城门涌去,前一波人带血的掌印刚刚留在这铸铁的城门上,就被后一波挤上来的人摩挲殆尽。他们眼中仅存的一丝生的希望渐渐变成了淡漠的绝望。 城内守门的小兵听见这哭喊声从凌厉的凄喊到微弱的乞求,不禁眉毛微动,他戳了戳身旁立挺的同僚,矮下身来:“这外头的人怎么像是逃难逃过来的?” “听上去像是从南边惠邑县而来,难道是南境战况有异?” “不应该啊,近来传言边境战事大好...” 突然他脑门被一记重拳砸下,宋首领不无怒色地呵斥道:“边境战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议论了!”话毕,两个小兵战战兢兢站回到各自的位置了。宋首领瞥了一眼他们,啐了口水,手掌不住地在蹀躞上摩擦,他眉头微簇,一想起关城门前骑马疾驰入城的兵士模样,心里不免一阵寒战。他目光缓缓移到州桥那头,一下子突然分不清到底何处是真何处是假。 皇城之内依旧是一片祥和的日落之景,硕大而温和的夕阳恰到好处地挂在州桥的西南方向,偶有几个嬉闹小童被父母寻回家去,路过街口的糖水铺子难以挪动一步;餐馆酒楼里人声鼎沸,烟火气悠悠而上,烟花柳巷的姑娘们也纷纷点了花钿,挽上披帛纤腰扶柳地招徕客人了。一阵疾风吹来,姑娘们艳色的裙摆随着兵士的马蹄声飘起,浮尘迷了路人们的眼睛,等一切重新安静下来,有心人却发现,刚刚马匹疾驰的痕迹除了带有不属于这座城的沙土和粘稠暗红的血迹。 “报!南境战事急报,军旗在此,不得阻拦。”马匹不曾慢下半步,马背上的兵士用力地挥舞着绣有“千峰”二字的战旗,守卫皇宫的禁军早早得到不得阻拦的指令,迅速为他开启宫门。早早候在此处的禁军统领赫连识,并未将此人带往养心殿,而是入了宣德楼后,拐进了偏门旁道,快步走进殿前庭院的左侧那座小楼,那楼看起来像是金水门旁的法云寺里的钟楼一般,前后不过数丈,却直挺入云端。不知道迈了百十道阶梯,来到小楼的最上层,小兵抬头看去,红瓦之下的匾额提有“山河亭”三字,一颀长的身影立于牌匾之下,他黄袍加身,却在这高耸之地显得格外苍凉、孤傲。兵士不敢多看,立刻跪下。 赫连识朝这背影行了个礼:“陛下,千峰军来报。” 那身影并没有转过来,他双手支撑于栏杆上,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赫连卿,看来是朕错了。从一开始朕就错了,无论如何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天意总是不可违逆的。” 赫连识满脸悲绝,想到此次南境一役,陛下本做好了万全之备,果决撤除了唐兴德的护国大将军之位,让暗中扶持多年的蒙赟临危受命,蒙赟不辱使命,迅速凝聚军心,重振旗鼓,以七万精兵力敌大渝十万兵力,分别夺回了唐兴德因通敌叛国退让的汕州、沧头等地,在南境战役中迅速取得了主动位置。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东海各小国乘着大梁南部边境堪忧,合力来犯,将大梁的整个南部国土形成合围之势,蒙赟奋力反抗,却也不得已节节败退。在秦州这一关键战役中,大渝像是早已知悉千峰军的兵力布防,先派少量精兵越过秦州湾,埋伏在千峰军的防守线以内,在让大批兵力助攻千峰军防守薄弱的西边,短短两天便已拿下了本应易守难攻的秦州,以此大渝东海各方势力直奔京城而来,形成破竹之势。 “陛下,您只是...” 皇上抬了抬手,止住了赫连识的话。远处的夕阳正在收敛那仅剩不多的光芒,这预示着最寒冷的一夜即将到来。 “千峰军终于支撑不住了吗?”皇上终于转过头来。 那兵士惊愕地抬起头来,甚至失了御前礼仪。皇上的的目光疏冷而决绝,像是早已预见到失败的定数。此次军报距上一次仅相隔两天,但上个军报传来的是蒙赟将军夺回失地的胜况,那兵士正疑惑,皇上为何对此次战况早有预见一般。还好赫连识清了清嗓,提醒他注意殿前礼仪。 “禀报陛下,秦州已失守,我军折损过半,大渝及东海精兵正直奔京城而来,蒙将军建议陛下...”那兵士突然顿住,额上冷汗混着血迹滴下,“蒙将军建、建议陛下...” “什么?”皇上眼色凝滞,眉微微皱起。 兵士抬起头,前臂用力擦去额前的汗,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蒙将军建议陛下,弃城!伺守暗处,以待复国时机。” “呵。”皇上一边的嘴角翘起,似笑非笑。此时夜幕已然降临,远处的火光裹挟着浓 2. 表明心迹 《只有我知道他是皇帝》全本免费阅读 正和五年,十月初十。 雪阳宫内。宫女玉竹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拿着竹扇对着那冒着热气的瓦罐不停的扇动,瓦罐的盖子因里头沸腾的药液不停的响动,溢出的药液越来越多地浇到红炭上,发出“嘁嘁”的响声。 “哎呦,你可别把这汤药全给浪费了!”说话的是宫女黄芪,她匆匆的过来,夺过玉竹手中的竹扇,一手揭开盖子,一手轻扇炭炉,“哪有像你这么照顾汤药的,小心再挨罚!” “黄芪姐姐,我早说过我不适合照顾汤药,主子还偏偏让我弄这些,闻着这味儿我都要吐了,也难得主子一喝喝了一年了。”玉竹见黄芪接手了汤药,赶紧离这炉子更远了些。 “主子为什么命你干这个,你自己心里不明白?”黄芪瞥了一眼她。 “我不就是说,咱们主子若是没进宫当贵人,这会儿恐怕早就嫁为人妻了,也不必受这伤病折磨,更不必受这冷宫一般的待遇了。我说的又不是假话,再说,主子平日里没那么多忌讳,待咱们下人也算是格外宽和。” “主子待咱们好,咱就更应该事事为她想着,你这话只是当着主子和我说说也就罢了,你偏偏在顾太医还在的时候说...你,你这不是惹人多想么?”黄芪用食指轻抵她的额头。 “我是故意当着他说的。顾太医温和疏淡,又一表人才,医术高超,深得皇后、太后的赏识,近半年来屡得升擢,可他并不拜高踩低,依旧尽心尽力为我们主子看诊,一次不落,我数了数,近些时日来咱们宫里的次数还多了些呢。”玉竹压低了声音,“你说,他是不是对咱们主子...” “住嘴!”黄芪赶紧打断她,“你可知这是死罪!” “我还不是可怜咱们主子,宫里这些时日不太平,皇后被废,皇贵妃宠冠后宫,但她性情跋扈又残忍,这后宫迟早是她的天下。咱们主子这样不得宠,性格又如此不拘小节,若是有朝一日得罪了什么人,那后果,想想都可怕。”玉竹叹了口气。 “是啊,主子这样的脾性的确不适合在宫里,她这个年纪,又有如花的美貌,若是在宫外,好儿郎定要踏破求亲的门槛...” “黄芪姐姐,你也这样想是不是?”玉竹的嗓音又压低了半分,将黄芪拉近了些,“前几日,我送顾太医出来时,顺手采了几朵合欢花,他问我是做什么?我就说,这是用来给主子磨胭脂的。主子妆容太素了,这腿疾就快养好了,主子总不能不承宠吧,还是艳丽的好。你猜顾太医怎么说。” 黄芪按耐不住好奇心,更凑近了些,“怎么说。” 玉竹端起双手,学着顾时章的音调道:“他说,‘缇贵人怎样都好看,若是非要浓妆艳抹皇上才看得见她,莫非皇上是个瞎子?” 黄芪捂住因惊讶而张大的嘴:“他真这么说?” 玉竹道:“那当然!” 两人聊着聊着,面前的瓦罐又沸腾了起来,黄芪匆匆将瓦罐挪到一旁,仔仔细细地将汤药倒在白玉青纹碗中,收敛起刚刚放肆的笑意,迈着稳妥的步伐朝里屋走去。 莫应缇盯着刚刚扎完针灸的左腿看了一会,又看看自己的右腿,皱着眉道:“我怎么看着左腿比右腿细点?顾太医,难道是我眼花了?” 顾时章微微一笑道:“这患肢制动一年有余,自然有所萎缩,贵人且不要心急,此时正值恢复关键期,宜静养不宜过劳,等下地走路了,双腿自会一般粗细的。” 莫应缇有些心虚,近日里觉得患肢有了些力气,早已瞒着顾时章活动了三五天了。她一想到这事若是被顾时章知道又得小题大做叮嘱她好几个时辰,便赶紧接过黄芪递上的汤药,抿了一口,嫌弃地皱了皱眉,“是不是玉竹那丫头又熬过了点,比平日里更为苦些。” 黄芪想起刚刚两人因聊天忘了汤药,不由得涨红了脸。 “良药苦口,贵人若嫌太苦,饮完后吃一颗饴糖,方可解口中苦涩。”顾时章说完,往药箱那处走去。 “最想念的还是覃水巷头肖婆婆卖的那颗饴糖了,可惜进了宫后便吃不到了。”说完,莫应缇闭眼将这因过度熬制而浓缩成半碗的汤药一饮而尽。而此刻,一颗饴糖递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这是肖婆婆家的?”莫应缇惊喜道。 “肖婆婆铺子早已不在覃巷了,我也是找了许久,才发现她搬到了启圣门的西边。”顾时章道。 “找了许久?顾太医也好这一口吗?”莫应缇浅笑道。 “我也是听一个故人说过,肖婆婆家的饴糖最为甜净。”顾时章道。 莫应缇轻抚着包着饴糖的油纸,和过去一模一样,让她感念的不是饴糖,而是这一丝甜味后面寄托的仅存的回忆。她调整了一会情绪,反而把饴糖放在一边,随手拿起边几上的一块酸枣糕放进嘴里。 “怎么不吃?”顾时章笑道。 “先留着。”莫应缇也笑。 “下次我再买些来。” 两人说话间,黄芪的嘴角竟不知何时勾了起来,她心里竟然也默默遗憾了起来:要是主子没入宫就好了。可看见眼前这和谐的一幕,她心里涌入了一片暖流,有人在乎主子,主子便还有一丝退路。 “贵人的腿疾已大有好转,不日便会痊愈,从今日起,便用新方子熬药吧。”顾时章将刚刚写下的药方递上,而黄芪却迟迟未接。 “黄芪!”莫应缇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说道:“想什么呢。” 黄芪这才回过神来,忙行礼:“奴婢只是感念顾太医恩德,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才好。” “何须如此,医家本职而已。”顾时章淡淡道。 “顾太医,我家主子生性自由不喜拘束,如今后宫尚不太平,还请您多多顾着我们主子,奴婢定当感激不尽!”黄芪朝他行礼。 “这丫头,也不怕被人家笑话!”莫应缇挥挥手谴退了黄芪,继而又向顾时章解释道,“这丫头自我入宫以来便一直跟在身边,一直贴心得很,处处护着我,我也时常感念道,她若是跟了别的主子想必要比跟着我这样的病秧子要 3. 死亡梦境 《只有我知道他是皇帝》全本免费阅读 顾时章走后,莫应缇的心久久不能安宁,她顶替言昭的身份入宫已有一年有余,其间不是没有命悬一线的时候,想当初和她一同进宫的兰贵人,曾出言轻狂:“都说浔州莫家的长女貌若天仙,腰肢扶柳,如今一看却也没有传闻那样夸张,怕不是莫大人不肯将真正的女儿交出来,在街边随意抓了个女子做替身?”这话倒也没有招人多想,一是由于兰贵人本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那类人,大家早已见怪不怪了,二是莫应缇入宫后不久就因砖瓦砸了脑袋,一直卧病在床,远离后宫权利中心已久,故而也就没有人愿意将心力放在她身上。 但这次,顾时章说的这番话让她不得不心惊,莫非他是看出什么端倪?或是,他早就见过言昭。不可能!莫应缇迅速切断了这个恐怖的想法——言昭身为浔州府台莫大人家的嫡长女,美貌又颇为出众,母亲从小对她的言行要求得极为严苛,深居后宅,极少被允许出门,每次和她厮混都将自己打扮成府里的小厮模样,因此除了来府上拜会的亲戚和走动频繁的浔州其他名门的夫人小姐外,少有人知道她的长相。更何况,她与言昭年少时就相识,若是言昭真有什么世代从医的旧友,自己必定是知道的。 “贵人,糟了糟了!” 莫应缇的思绪被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打断,黄芪跑到她跟前,压低了声音道:“皇贵妃那边丢了东西,现在下令搜查整个后宫!定是冲着您昨日拿的那二十两银子来的!” 贵人的份例少,整个雪阳宫长久处在捉襟见肘的境况中,黄芪从不觉得这日子不好过,常常做些小手工拿到宫里集市上去卖,所得钱财可以为主子买药,莫应缇得知后,便没等自己腿疾好全就跑去别的妃嫔宫里偷些银两来。但莫应缇管这个叫拿,叫劫富济贫。她说得理直气壮:“宫里的财物那可都是皇帝陛下的,谁有理由私自持有?我这只是做了一个中间人,从别处拿来再用往别处。不算偷不算偷。”黄芪很快被这套逻辑绕晕,她说不过主子,只是每次用这银子的时候,总提心吊胆的,这不,东窗事发了! “不对,二十两银子根本无法引起毓秀宫的注意,莫非是?”莫应缇微微皱眉,“我昨天拿回的那个小盒子,速去取来!” 不过片刻,黄芪便取来了那个鎏金宝相珐琅盒,这盒子外表筒体银青色花纹,盖面的中心是六多连枝团花。那夜莫应缇本打算只拿些银子,只因这盒子过分精致,是雪阳宫万万见不到的那种,而黄芪有只巧手,素喜研究仿制这些小物件,莫应缇便顺手带走了。 “前些日您去宁妃的沁邀月宫拿了十两银子后,宫里便出了有内贼的传言,后宫人心惶惶,娘娘们生怕失了清白,皇贵妃这次大肆搜宫便也没有太多阻力,我怕、我怕马上要冲咱们宫里来了。”黄芪说得越发没了底气,竟急出了眼泪。 “怕什么?如今在外看来,我只是个久卧病榻之人,即使真的来搜雪阳宫,也不会太认真的。”莫应缇拿着盒子翻看了半天,也未能打开它,她用力摇了摇,只听见盒子里面沙沙作响,传来一股清染的纯香。 很显然黄芪也闻到了,“这里头装的定是香料!” “若只是香料,还值得这么大阵仗的搜宫?”莫应缇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命黄芪拿来年节时太后大赏后宫的檀香,裹了好几层帕子,再用帕子包住盒子,以盖住这香味,然后掀开层层被褥,在床板的角落处打开一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一把泛着银蓝色光的利刃,莫应缇恻然,拔出刀鞘,这小刀竟然如蓝色水晶般通透,她的心稍定,将匕首别进腰间,再将盒子放入暗格里。 “不必太过惊慌,若有搜宫之人来,只管把他们领到库房。”交代完黄芪,天色更暗了。 也许是白日里劳思过多。莫应缇很快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莫应缇只觉得自己胸口压着巨石,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仿佛要坠入炼狱里去。她的喉咙火辣辣的,无法吞咽,更无法发出声音,外面吵吵嚷嚷的,强烈的混沌之感袭来。 正当她无助之际,外面传来了内臣传呼升殿的声音“皇上驾到”。 仿佛又安静了许久,那人穿着黄袍由远及近,她知道那便是皇上。莫应缇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无法看清来人的面庞,她用尽浑身力气想要起身行礼,最终从床上重重地摔下。 面前的人只是抬了抬脚“你腿疾未愈,这些虚礼可免。”说罢便将她抱上床去。那人松开她的腰带,冰凉的手隔着里衣直抵她的胸口,她从腰间摸 4. 一日重生 《只有我知道他是皇帝》全本免费阅读 准确地说,莫应缇是被热醒的。睁眼之前,周围的一切似乎还算和谐,一个温婉的女声问了些问题,另一个清冷的男声回答着,偶有窗外的喜鹊鸣叫声充当着背景音,窗外和煦的暖阳洒下,惹得她皮肤痒痒的。 “啊,你醒了!”穆乐珍温柔的声音传来,同样令人心怡的笑容也出现在莫应缇面前。 “珍妃?”莫应缇突然糊涂了,如今的礼仪怎么越发偏废了,竟还穿着贵人的服制。 “傻妹妹!”穆乐珍忙捂住莫应缇的嘴,“我看你是被石头被砸坏了脑袋,我和你同期入宫的,和你同是贵人位份。” 的确,在刚入宫那年,穆乐珍的确和自己一样是贵人,可在自己被砖瓦砸伤后的不久,很快升了嫔位,后来因怀了龙嗣,虽未保住孩子,却也升到妃位,虽然她们在刚入宫的时候热络得很,自从自己卧病在床后,只听说穆乐珍在宫里混得风生水起,两人唯一的联系便是穆乐珍偶尔遣宫女送来的各种糕点吃食,也算是苟富贵未相忘。 “傻妹妹!你已经昏迷五天了。”穆乐珍心疼得看着她,“还好慈宁宫的砖瓦不大,不然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我这几天是到处给你找太医,奈何你我位份太低,太医们只是应付了事,都不愿来看一眼,姐姐我人微言轻,却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所幸,今年太医院新来了个医士,虽说初来乍到,但给你凭个脉,开个方子不在话下。” 还没等莫应缇反应过来,穆乐珍便招呼那个医士过来,“你快过来,好好看看,若是妹妹有好转,少不了你的赏赐。” 莫应缇这才发现身边站着个身着御医袍的男人,那男人有些面熟,可她怎么也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她仔仔细细的观察着,只见他轮廓分明,目色冷峻,似有睥睨一切之势,不怒自威,丝毫不像个刚刚进宫的低阶医士。他靠近莫应缇,低垂眉眼,未曾正眼看过她。他的两指搭上了莫应缇的手腕。 这是在...凭脉?莫应缇皱着眉审视着他,上一世顾太医把脉的时候明明是两指搭在腕部的外侧,可这人两指明明放在了相反的地方,这人到底学过医吗? 不过现在最需要弄清楚的不是眼前这人,而是自己的伤和穆乐珍的位份,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肿块的部位正和一年前被砸到的地方一样!难道一切都回到了刚刚砸伤头的那时候了,一个大胆的念头闪现——这难道就是话本里常说的重生? “姐姐,”她拉住珍贵人的手,“今年是太和几年?” “我看你是真糊涂了!”珍贵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现在是太和四年,三月初五。” “太和四年?” “我看啊,顾太医,你真得给她好好看看!” “顾太医?太医院何时又来了个顾太医。”莫应缇问,“敢问顾太医全名?” 那男人慢慢抬起头,露出了和莫应缇一样的眼神,然而他接下来说出的名字,更是让莫应缇糊涂了。 “顾时章。”那男人说得漫不经心。莫应缇猛的抬头,与这双眼意料之外地对视。这次,她很快认出了,这是一双属于上位者的眼睛,这是一张手握这世上至高权力却兴致缺缺的脸,他的手比想象中更凉,虽然距离上次见到他一有一年的时间,可莫应缇的心还是为之震颤。 莫应缇想要行礼,却重重地摔在地上,她无法挪动双腿,依旧尽力行了个礼:“陛下。” 他是皇上舒景聿!莫应缇入宫以来见他的次数用一只手都可以数得过来,不是在阖家宫宴上,就是在皇后寿宴上,那些时候,莫应缇的位置总是被安排在最边角的地方,坐在最中心的人若是不刻意寻找,是绝不会注意到她的。 舒景聿眼波微转,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珍贵人倒是一脸疑惑,连忙将她扶起来:“这...摔到了头,脑袋坏掉了不说,怎么都不能走路了呢,顾太医,你别愣着了,快来看看缇贵人这是哪里的毛病。” 舒景聿还是站在原地,他似乎对“顾太医”这个称呼尚不敏感,反而沉浸于莫应缇的那声“陛下”上。莫应缇见他这副模样,却也不好在珍贵人面前多问些什么,只是为她解惑道:“珍姐姐,我之前听说,这脑袋上脉络众多,掌管着人周身的感觉和运动,若是不小心撞到了哪里,很有可能产生一些躯体症状的,我这次多半是伤到了连通腿部的脉络。” 穆乐珍醍醐灌顶,倒是一点也没怀疑:“妹妹竟对医术颇有研究,真是个宝藏人儿,我看你啊,比这太医还厉害呢。”说罢,她又转过身嫌弃地看着舒景聿,“我看呐,若是你的医术连缇贵人都不如,还不如早早禀告魏令丞,把你废黜了才好!” 眼看着舒景聿的脸色越发得难看了,那冷峻之色竟让穆乐珍也有些发怵了,但她又想,自己才是上位之人,这么个初出茅庐的小太医也敢用这样的眼神看她?正要发作,却被莫应缇拦下:“姐姐莫着急,犯不着为了我跟他置气,虽说这太医不太懂规矩,总归是通过了太医院的医理三试的,比我这种随意翻看了几页医书的要强,姐姐若是真的赶走他了,那妹妹的病可真被耽搁了。” 穆乐珍叹了口气,道也是,“还亏的妹妹你宽厚,若是今日他是给静嫔看病,那可保不齐要挨多少板子了。” “静嫔?”毕竟上一世莫应缇在床上躺了一年有余,雪阳宫外面的世界了解得甚少,只是偶尔听黄芪提起过几句,她努力回忆着太和四年三月初十前后后宫的概况。 “不敢相信吧,虽说她是和咱们一起入宫的,可人家就升了嫔位,也难怪妹妹你不知道,就是你昏迷的这几天,太医说桢嫔已有两月的身孕,这喜讯一出来,皇后便向皇上邀赏,你也知道,咱们这个皇上,向来对后宫之事不感兴趣,二话没说便允准了。”穆乐珍挑了挑眉,又看了眼舒景聿,“人家静嫔的胎可是由魏令丞专人照管的。” “那是 5. 君临茶房 《只有我知道他是皇帝》全本免费阅读 莫应缇怎么也忘不了,那晚迅速蔓延的火光,那被扼住咽喉的濒死感,那苦痛的绝望,冰凉且无助,言昭临死之前是不是也是这样呢?不,她是亲眼看着她闭上眼的,言昭躺在她怀里,明明是笑着的。 不知为何,她回到了从前,却没回到言昭还活着的时候。老天爷给她开了个不那么善意的玩笑,将她困于这偌大的宫城中,让她受尽人心险恶的苦楚,却不知自己终将归于何处。但此时她脑海里除了无尽的惆怅,更有未知的恐惧,自己究竟死于谁手,倘若真的是有心人下毒害她,那又是出于何种缘故,不知为何那只来自黑暗的毒手,竟然激发了她原本淡漠的求生欲,即将引领她一步步穿过迷雾,寻求真相。 想到这里,倒是让她不禁一阵寒战,她开始审慎地看向眼前这个女人。 “妹妹这模样直令我心惊,你到底是真糊涂了还是...”穆乐被她看得心虚得很。 “刚刚醒来只觉得晕得很,近来发生的事都有些不记得了,这次伤势虽说不至于要了性命,但也落了个腿疾,这恐怕不是一天两天能好得了的。还好有姐姐怜惜我,不然这会儿都没有太医愿意登我这个地处偏僻的雪阳宫了。”莫应缇佯装悲叹,还挤出几滴泪来。 “凡事都有好的一面,虽说你受了这无妄之灾,可这事儿竟然惊动了陛下,现在宫里都传遍了,陛下昨日来过你宫里。”其实这事儿穆乐珍也奇怪,陛下并不是多情温柔之人,为何会关注一个刚进宫不久的贵人的伤势,还专门绕道来看她。 果然,莫应缇和她想的一样惊讶。要知道,在上一世,陛下从未踏足过雪阳宫,甚至都不记得在后宫的西南一隅还住着一个久患腿疾未愈的贵人。不过她很快想到一个问题,既然这一世舒景聿成了太医,那么现在的陛下是谁?她不敢往下想,便追问陛下来时的情形。 “据说陛下来得很突然,下了早朝本是去太后宫里请安的,不知为何突然改了方向,朝你的雪阳宫来了,恐怕这其中的情形除了曹公公就只有你宫里的丫鬟们最清楚了。”穆乐珍往窗外看了几眼,“不过,怎么没见黄芪玉竹?你这腿脚不便的,身边怎么能没人?”说罢,便遣自己的宫女青林去找。 玉竹听传便慌慌张张地跑来,只道:“刚刚奴婢按顾太医的方子拿了药,黄芪姐姐谨慎,便请顾太医指点熬药,让我照着学学,谁知...顾太医差点烧了小茶房。” 她话音未落,舒景聿也进来了,只见他袖口已然焦黑,满脸灰碳,额上还冒了一脑门儿汗。他只是尴尬地弓了弓背,不曾为自己辩解半句,只是安静地等候发落。 穆乐珍一听不知该笑还是该怒,只道:“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谁知你是何居心,罢了,缇贵人的身体你且不用照看了,我会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魏令丞的,你且听候发落吧。” 莫应缇见他这副模样,更加肯定了这舒景聿和自己一样回到了一年前,这昔日的九五至尊要是能干得来这活儿,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原是没有指望自己这腿疾能够很快治愈的,上一世顾时章也说了,病去如抽丝。但她一听穆乐珍要遣走他,便赶紧道:“姐姐,他才入职不久,见到主子们有些惊慌也是难免的,只需等些时日,且看看他的药方有没有用。况且,我们也是宫里的新人,现在就树敌,恐怕于你我不利。” 穆乐珍眯了眯眼,心里很是瞧不惯这太医无动于衷、高人一等的模样,但又想莫应缇说得的确有道理,这人若是没有点真本事也不会如此狂妄了,的确不宜树敌过早。于是她点点头,挥了挥手算是放过他了。 穆乐珍招了玉竹前来,问道:“昨日陛下可来过?” 玉竹看了一眼莫应缇,莫应缇点了点头,她才答:“回贵人的话,来过。” 穆乐珍继续问:“陛下可说了什么?” 玉竹道:“陛下什么也没说,只是停留了一会儿,很快便离开。”莫应缇听出,玉竹着重强调了“很快”二字,但她这话倒是说得谨慎,丝毫不像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性子,莫应缇有些不解。 “那就奇怪了,自我们进宫已有半年了,陛下来后宫的次数本来就少,对我们新入宫的这些人来说,他恐怕最熟悉的就数静嫔了,我运气尚比妹妹好些,见过陛下几面,想必陛下对我有些印象,妹妹你一向不出风头,真不知道陛下竟然还记得你。”穆乐珍斜了眼瞧她,拿起她的手捏来捏,道:“莫不是妹妹有什么私下接近陛下的机会,不肯告诉姐姐?” “姐姐可真是冤枉我了,我娘家本就比不过宫里的各位姐姐们,我也自知长相平平,入不了陛下的眼,从不敢奢求什么,只愿明哲保身,这些姐姐都是知道的啊。”莫应缇浅笑道,可她却感到一束异样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居高临下又清冷无寂。待她抬头看去,却见舒景聿稍稍敛眸,眼角有一丝不明的浅笑,依旧不动声色。 穆乐珍倒是不敢苟同,当初也是觉得莫应缇的容颜清新,并非寻胭脂俗粉可以比拟,这才刻意与之结交的,竟不曾想这女子竟然如此妄自菲薄,但她也不愿言语里太过抬举莫应缇,只道:“妹妹只是不着颜色,并非不如别人,切莫太过看低自己。你看静嫔,姿色着实平平,还不是怀了龙嗣。”她眼珠一转,突然神秘道:“你可知,近来这宫里可都在传静嫔这胎有些异常?” “什么异常?” “她的肚子要比寻常两个月的足足大上一圈。”穆乐珍故意收了声音,却没有真正避着外人,似乎希望这传言传得越广越好。 “也许是山珍海味吃得太多,圆润了而已。”莫应缇上一世并未关心这些,也不明白其中缘由。 “非也非也,她的四肢还是如常,唯有肚子大了不少,宫里有过生养的嬷嬷们都道,她的肚子过于大了。”穆乐珍越发神秘起来,生怕别人不相信她的话。 莫应缇对这些并不关心,她的余光落在站在角落的舒景聿身上,他像个局外人一般,俯视着这一切。莫应缇搜寻自己所有有关舒景聿的记忆,除了那有限的几次宫宴中远远地见过,唯一一次便是那梦中模糊的人影,他身着黄袍,将她抱上床去,解开她的腰带,触及她的肌肤。然后便是飞溅的血液。那梦里,他的呼吸那样靠近,心跳那样真实,触感那样灼热而冰凉。她想到这里,脸竟然不知不觉红了一片。完全没听清穆乐珍讲了些什么。 穆乐珍见莫 6. 独守空房 《只有我知道他是皇帝》全本免费阅读 玉竹怎么也想不到主子会问出这样离奇的问题。她平时大大咧咧惯了,可轮到主子没心没肺起来,她反倒比谁都谨慎了。“主子可不兴这样比较,那可是陛下!” 莫应缇看到她这幅样子反倒笑了:“这只是我们主仆的悄悄话,你尽管说。” 说话间,黄芪也进来了,她笑道:“主子说什么悄悄话呢,可别忘了我啊。” “主子脑袋摔坏了,她竟然把顾太医和陛下相提并论!”玉竹控诉道。 黄芪看了看主子,又看了看玉竹,低下头收拾着梅枝雕方桌上的瓶花,漫不经心道:“主子既然想知道,那你就说说呗。” 玉竹向来知道黄芪妥帖,既然她这么说,必定没什么要紧,便思忖了一会道:“顾太医身量高些,瘦削些,眉下总有阴沉之色,有一股让人无法亲近的冷意,举止间颇具威严贵气,反倒是陛下身材魁梧,肩宽高大,像个习武多年的练家子,脸色温和一些,竟然丝毫没有居高临下之意。” 黄芪点了点头道:“顾太医实在不像个太医,反倒像个忧思重重的世家贵胄,他绝不会有意接近你,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他正主动靠近你,那么你身上一定有他所图谋的某种东西,但这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因为他已经引领你进入了一个无穷的深渊...” 玉竹听着只觉得恐惧极了,她战战兢兢地打断黄芪道:“再怎么厉害他现在也只是个太医,还能翻上天去?” 莫应缇只是垂眸,心道:上一世睥睨天下的天子,现在也只是生死掌握在别人手里的太医而已,他纵然有再多的不甘和抱负,也只能在每日平淡的生活里蹉跎,直至那些如梦般的前世消磨殆尽。 “陛下则不同,他温和的多,但这种温和却蒙着一层薄雾,薄雾之后是巨大且惊人的秘密,如果有谁刚刚刺中他内心最敏感的那一根弦,他会很快察觉,然后再次用那层温和将自己彻底包裹起来。”黄芪缓缓道来,仿佛再回忆着久远的一天。 莫应缇来不及多想便被玉竹又一次打断,“不管怎么说,我选顾太医!” “选什么?” “顾太医那张俊俏的脸,实在让人垂涎欲滴!”玉竹收敛了一下直冒星星的眼睛,压低了声音道,“我瞧见珍贵人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呢!” “你可知在郊外,有一种花靠的便是严厉的外表引人采摘,等到你手触碰到它的根茎时,它便析出毒液腐蚀你的皮肤,吸吮你的血液,直到你血干而亡,而那朵花,则会添上一片更为艳丽的血红色的花瓣。”莫应缇刻意压低声音,“这种话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含棠蜜。” “今天这是怎么了?主子和黄芪姐姐都爱说这些让人害怕的话。”玉竹哼了一声,跑了出去。 莫应缇揉了揉麻木的左腿,虚闭着眼睛躺下,黄芪也识趣地退下,莫应缇看着她的背影,皱了皱眉,虽说上一世黄芪本就妥帖,可举手投足间还是一副麻利的宫女模样,如今的她不仅礼制周全,仪态更是端庄大方,极少有卑躬屈膝之态,言行也是妥帖至极,不仅让人丝毫揪不出错处,更是对莫应缇的反常言行没有一丝好奇,她甚至都不问一句,主子是如何知道这样偏门的野外植物的? 就好像她一点也不惊讶,就好像她早就知道莫应缇的来历一样。想到这里,莫应缇只觉得身边危机重重,仿佛有好多张眼睛在盯着自己,而自己丝毫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但还好,她有足够的时间弄清楚这一切的来龙去脉,想到这里她又宽心地和衣而卧了。 * 初春的清晨总是带些寒意的,鸟儿比人起得早,阳光也透过琉璃窗斜入了屋内,雪阳宫虽说偏僻,倒也宽敞,就像京城内的房子,越靠近繁华喧闹之地,越是寸土寸金,越是偏远冷清,倒越是不值钱了。黄芪总嫌后院那么一块地儿空闲着太浪费了,便去寻了些花花草草种下,偶尔还弄些青菜种子来,到了季节能吃上些新鲜的蔬菜,倒是比那些圣眷正浓的妃嫔的宫中来得舒适。 黄芪捧了杯水到莫应缇的床边,见主子还没醒,只是凑近看了看她额头上的伤痕便离开了。她一离开,莫应缇便睁了眼,心想:黄芪怎么忽然如此体贴,上一世自己想多睡几个时辰都不可,她总说,若是被旁人知道了,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是有什么要紧的人突然驾到,一不留神给扣上个藐视君威的罪名,那可不得了。就是因为这小题大做的性子,莫应缇可是一次懒觉都没睡过。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莫应缇拖着麻木的左腿坐了起来,端起那晶莹半透的白玉杯,那是黄芪每日清晨惯例为莫应缇上的苦叶玉露水,需得每日天蒙蒙亮采自苦瓜叶上的晨露。莫应缇饮了一小口,清甜爽口直沁入心。 今日,她可有得要忙呢! 她唤来雪阳宫里伺候的下人,仔细交代着:“你们也跟了我有半年之久了,知道我是个不争不抢淡泊度日的性子,我也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空有些本不该有的野心,如若你们现在还是不满雪阳宫未得圣恩的现状,我也不勉强,你们自寻出路去吧。” 话音刚落,底下人窸窸窣窣,那些太监宫女们纳闷儿,一仆不侍二主,虽然有些人的确有二心,却没人敢明面上表露出来,毕竟没有哪个主子敢用曾经背叛过前主子的下人。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半年不算太长,我和你们的主仆之情尚且未曾建立,现在有些另寻高枝的想法尚且说得过去,如若日后被我发现有背叛、欺瞒之过的,不仅彻底断了另觅新主的念想,在我宫里更是得不到好下场的。你们可清楚?”上一世雪阳宫的确揪出一两个背主之徒,莫应缇有一种预感,以后在雪阳宫发生的事大都不能外传,一旦宫里有这种老鼠屎,后果不堪设想,还是早早清除的好。 话音刚落,一个枯瘦歪嘴的太监便上前跪下了,先是谢主子恩宽,后又哭诉自己家里情况艰难,上有体弱老母需以昂贵的草药维持病体,最后悲叹自己命薄没有伺候主子的福分。莫应缇认识这人,是雪阳宫的主事太监李宣和,上一世她便偷摸地与兰贵人的清影宫私相授受,被莫应缇撵出宫去,谁曾想,这辈子他连装都不愿多装一会。他手下的几个小太监见状,纷纷按照他的流程来了一套。有的还真挤出两滴眼泪。 遣走了这些人后,一旁愤愤不平的玉竹终于忍不住了:“果然是没根的东西,哭的比唱的好听,也 7. 雨夜搭救 《只有我知道他是皇帝》全本免费阅读 宫里的夜晚很是宁静,莫应缇和衣而卧,耳边除了和风细雨便是门外守夜宫女的哈欠声了。而就在这一墙之隔的皇城外,此时正在发生夺人性命的刀光剑影。 躲了一天的舒景聿,此时早已精疲力竭,他不能再回原来的住所,只能在这过了宵禁时辰的小巷里隐藏行迹。然而他所经过的地方早已被滴滴鲜血暴露了踪迹,但奇怪的是,他无法感觉到疼痛,心脏猛烈的跳动着,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的处境,他深知自己应该摒弃过去的帝王做派,尽快接受当下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处境。但他也清楚地知道,他还未曾真正到图穷匕首见的地步。 他终于找到一处破落的矮院,他侧身隐入面前这个低矮的院门。冰凉的雨滴渗入他的伤口,钻心而密集的疼痛袭来,他这才发现与那黑衣人交战自己竟然被伤成这副模样。他虽然习武但并非精于武艺之人,上一世他稳坐至高之位,只需要学会笼络和利用。下雨了,他躲进门廊,眼里除了疲惫还有一丝希望,那希望来自宫墙那边的女人,一个上一世自己几乎忘记的居于宫城西南一隅的女人。 一场大雨突降,似乎要帮助刺客冲刷暗夜汹涌的邪恶,却也冲走了舒景聿逃亡一路留下的血痕。 黄芪去太医院时就留了个心眼,找“顾太医”的同僚问过了他的住处,一出宫她便直奔百草路而去,“顾太医”的住处是一所独门独院的小房子,并不算奢华,却也绝不清贫,并非一个低阶医士的俸禄可以负担得起。“顾太医”能住得起这样的房子,他的身份可不只是太医这么简单。 而此刻依然宵禁,这房子的门却只是虚掩。黄芪推开门,里面竟是一片经过打斗而留下的乱象,除了一道道果决的刀痕,更有一道道新鲜的血迹,而此刻早已人去楼空。黄芪心惊,直道大事不妙,刚巧此刻又下起了雨。她脚轻点地,身子瞬间轻盈,腾空跃起,像只雨中低飞的金腰燕,落到了整个院落的最高处,她又像黑夜里的一只鹰,敏锐地观察着地面,虽然无尽的黑暗和嘈杂的雨声让一切变得艰难,但她还是发现了一处矮院门廊处一男人急促的呼吸而慌乱的呼吸声。 她从屋顶的横梁上纵身一跃,在空中做了个倒空翻,瞬间立在了舒景聿的面前。她躬身行礼,毫不拖泥带水:“顾太医,此地不宜久留,快跟我走。” 能将他伤成这样的人,刀刀见血却留有余地,非世外高手不能做到。黄芪知道自己的功力,是绝不可能与这样的人对抗的。而她站在高处一看便知舒景聿藏身之处,那高手怎会不知。既然明知道他的所在却不出手,到底是为何呢。黄芪来不及多想,抓起舒景聿的臂膀,一腾而起,闪身斜走,先将他带离此地。 黄芪并没有想好要将他带到何处,纵使她轻功再好,拽着个比自己高大太多的男人飞上飞下,也绝非易事,不一会儿,黄芪便有些不支了。 “姑娘,我想那人应该不会再追来,你不用管我了。”舒景聿朝她拱手,以表谢意。 雨渐渐得停了,只剩一些雨丝斜斜地刺入她们的皮肤,烟雨朦胧,月色如镜,似乎将每个人的心思照的格外清晰。他低垂的侧脸有些冷硬,他满身伤痕却丝毫没有狼狈之象,单薄的衣袍浸湿雨水在冷风中猎猎作响,眼前的男人似乎根本不容她拒绝,她的眼贪婪地在他两眼间游走,不肯离去。 “可是、可是贵人说过要保证您的安全。”黄芪随意找了个借口。 只见那男人的眼眸稍稍温润了些,像青荷里的一滴水珠。然而这仅仅一瞬的柔和,很快弥漫入心,荡漾开去。直到黄芪回到雪阳宫,她才回过神来。 “那他最后去哪了?”莫应缇问。 “不知道,他坚持让我离开,我只好走了。”黄芪道,“他浑身是伤,一个人无处可去,可怜得很。我本不该走的...” “不,你应该离开,你明知伤他的人是个高手,以你的功力难以匹敌,你保护不了他,你能做的,只能是保全自己。”莫应缇沉思片刻,“黄芪,你要明白,任何时候我都希望你能顾好你自己。” “可,可主子你,你难道眼看着他陷入困境吗?”黄芪眸光微动。 “他对我只是一个刚刚认识的太医,而你,在这深宫中,多少个无眠的夜晚是你陪我度过的。无论我要做什么,都不会牺牲你。”莫应缇浅浅一笑,拉过黄芪的手,“我也不希望你为了我舍弃自己。” 黄芪眼色一变,眼里似有晶莹闪烁,她低着头,速速告退了。 他会有事吗?莫应缇隐隐担心,但从黄芪的描述来看,那刺客有不止一次的机会杀掉舒景聿,可他依然能逃出一线生机,那就说明,舒景聿自有办法让自己免于一死。 那晚以后,莫应缇每天都谴黄芪去太医院,然而太医院依然没有任何舒景聿的出勤记录,魏令丞很是恼火,一个刚刚入职不久的低阶太医,竟然可以这样胆大妄为,若不是黄芪大赞他的医术:“我们贵人服了顾太医的方子,腿疾大有好转呢。”魏令丞差点要将他从太医院除名。 虽说黄芪没有问到舒景聿的下落,却带回了另一个消息。 “你说静嫔的肚子之所以比寻常的要大些,是因为她怀的是双胎?”莫应缇眼睛咕噜一转,“这下宫里可有好些人坐不住了吧。” 黄芪点了点头,道:“我也是无意中从魏令丞的诊录上看到的,想必这个消息还未公之于众。” “静嫔倒是小心,只是不知道魏令丞是谁的人。”莫应缇因脱离后宫争斗太久,即便她努力回想上一世静嫔的结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突然想起舒景聿,若是他在,必然知道更多细节。 “太后专程让魏令丞负责静嫔这一胎,若是静嫔有恙,魏令丞也脱不了干系。”黄芪道,“他没怎么胆大吧?” “现在的太医院,除了魏献,没有人有资历坐上这个令丞的位置,若是静嫔这一胎因意外而落胎,自然怪不到他的头上。而他只需做一件事,那便是让人‘无意间’看到那诊录。”莫应缇道。 黄芪惊道:“贵人的意思是,我看到诊录是魏献有意为之。” “极有可能,”莫应缇顿了顿,“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以静制动。” 果然,不出三天,姜宝静的怀着双生 8. 再次相见 《只有我知道他是皇帝》全本免费阅读 春寒料峭,让人格外贪恋明媚的阳光,莫应缇用过早膳便让婢女搀扶着去后院晒太阳。 风铃花含苞待放,花骨朵儿顺应微风,将那淡淡的清香带到每一寸的空气中,花田里只有黄芪一人,她带着襻膊,露出雪白的前臂,她的裙摆早已泥泞,后背已然被汗液浸湿,她似乎有些力不从心了,时不时直起腰来擦汗。 莫应缇唤她歇息,而她却因为劳作而兴奋不已,似乎从这片土地中获得了某种满足,刚刚从前院赶来帮忙的玉竹也有同样的感叹:“黄芪姐姐近来很是喜欢来这里,还去宫市采买西瓜种子,说是等夏天,准让主子吃上西瓜。” “近来有开宫市?”莫应缇问。 “有啊,就是昨日。” 宫市是宫里定期开放的集市,专供宫人们互通有无的,主要是善手工的宫人们做一些精巧的小玩意拿来卖,当然也有种子花草之类的。规模不大,管制倒挺严,莫应缇很少关注,倒是黄芪喜手工和花草,总是能得些意外之财。 “不过,那天倒是有一件奇怪的事啊...”玉竹喃喃道。 “怎么了?” “那天有个太监,扯断了我们的璎珞,那可是黄芪姐姐花了大半个月做好准备卖个好价钱的。”玉竹忿忿道,“我正要去找他说道说道,黄芪姐姐居然拦住了我,真搞不懂她是怎么想的。” “黄芪这样做必定有她的道理,”莫应缇笑道,“咱们雪阳宫在这宫城里,让别人忘记,就是最好的。” 明明别的宫里都想方设法地吸引陛下的注意,玉竹怎么也想不通,也不愿多想,她只问道:“主子,您膝上的淤青可好了?” “我膝上并没有淤青啊。”莫应缇道。 “咦,那天黄芪姐姐在宫市上买了不少治疗跌打损伤的草药,说是你膝上有淤青,难道她搞错了。”玉竹喃喃道。 她怎么会搞错,她可是比莫应缇更为心细的贴身宫女。莫应缇看着这个为自己鞠躬尽瘁的背影,却怎么也无法怀疑起来。那么她需要这些草药做何用?她又为何遮遮掩掩不愿告诉自己? 用过晚膳,莫应缇独自躺在床上,心里的疑团越结越大。思忖之间,黄芪进来了,她谨慎地将门窗管好,蹲在床前,低声道:“我昨天见着顾太医了。” “什么?”莫应缇实在吃惊,“所以,你那草药是买给他的?” 黄芪点点头:“他说他在宫中有些门路,比在宫外安全。” “那他为何不来见我?”莫应缇问。 一向稳妥的黄芪竟噗呲一笑,然后学着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道:“我形容狼狈,实在不宜见人。” 莫应缇一听,也忍俊不禁,主仆两人笑了好一会,莫应缇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到底是有多狼狈?” “还挺狼狈的。”黄芪刚说完,两人又笑了起来。 “可惜了那张好看的脸。”莫应缇感叹道。 “倒是没有伤到脸,只是形容气质和先前大不一样了。”黄芪道。 “先前...”莫应缇突然感到异常沉重,喃喃道:“若是和从前比,他的境况的确不可同日而语了。” “主子从前也认识他吗?”黄芪突然问。 莫应缇并未回答,问道:“你说,如果一个人突然从至尊之位跌落到平民百姓,那他会怎么做呢?” 黄芪想了片刻:“那要看他在至尊之位时是怎样的感受,是享受那崇高地位带来的金钱权利呢,还是厌恶那束缚人的层层礼教。” 莫应缇笑了,道:“我想大部分人都是前者吧,他又有什么特别的呢。” “我知道他的落脚之处。”黄芪道,“主子可要去看看他?” 雪阳宫地处偏僻,再往西边去便是宫人们的旁舍了。入夜后,此地除了职守归来的宫人们,便不会有其他人了。莫应缇换上了太监的衣服,由黄芪扶着便出了雪阳宫。 黄芪倒是机警,她并未走那条宫人们常走的大路,而是拐到了誉河的边上,寻得一条小路来。“我原是不知这条小路的,还是收留顾太医的子安告诉我的。” “子安是谁?”莫应缇问。 “他是曹公公的徒弟,在御前伺候。”黄芪道。 “既是御前伺候的人,竟如此大发善心,肯救助一个落魄太医,况且太医留宿宫内,可是逾越宫禁的大忌,这小太监胆子不小。” 黄芪笑笑:“看来咱们这个顾太医,的确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呢。主子此去见他,说话可要留三分余地。” 不知道拐了几个弯,便看到一个清秀的小太监正在旁舍门口张望着,他朝着黄芪招了招手,将她们引进了一个低矮的小房子。 到了门口,小太监才浅浅行了个礼:“见过缇贵人。奴才子安” 莫应缇见子安颇为妥帖,心安了几分。 子安道:“黄芪姐姐说您要来,奴才来不及准备,还望贵人赎罪。” “无妨。” “奴才同屋还有半个时辰就要下值了,还得委屈贵人长话短说。” 莫应缇抬手推门,那歪斜的木门竟吱呀一响,屋里暗淡闪烁的烛光,竟让人不由得恍惚一阵,铺面而来的木头的陈腐气味,发黑的长椅和光秃秃的矮桌,不过方寸之地,却那样空空荡荡,之间那人端坐在烛光下,影子随烛光上下跳动,却丝毫改不了那凌厉的气质。 莫应缇踏进屋里,一阵寒凉袭来,她不禁打了个寒战,这屋里竟然比春夜的寒意还要重。那人身量单薄,他背对着莫应缇,毅然处于这夜的深渊里。莫应缇一时不敢靠近。 “陛下。”莫应缇没有跪。 “莫应缇。”那人一字一句道,似乎这三个字陌生得很,“我记得你。” 他并没有自称“朕”。 “承蒙陛下惦记。”莫应缇又上前一步,似乎在试探着什么。 “选秀那日,你向我提了个问题。”那人肩膀耸动,似要转过身来。 话音刚落,莫应缇只感觉身上几乎被汗浸湿。 选秀那日的人,并不是她!是言昭! 还未等她想好应对之策,那人已然转过身来。 烛光跳动,将他硬挺的轮廓上斜出几道阴影,那墨色的眸子丝毫不掩饰地审视着面前的女人。此时的莫应缇哪还敢直视他的眼,她几乎将下巴埋进胸口,想要掩饰自己的样子。窘迫之间,那人又开口了:“你问朕‘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的下一句是什么。” 那人见莫应缇低头不语,便道:“那时你只道,侧颜有伤,半掩面面圣,如今难道伤还未痊愈?” 莫应缇突然记起,言昭入宫之前曾跟她玩笑,面圣是自己会用面纱半遮脸,若是与陛下无缘,便说自己生来丑陋,用面纱是为不惊扰圣架。 “那 9. 神秘毒药 《只有我知道他是皇帝》全本免费阅读 就着昏暗火光,莫应缇的嘴角克制地上扬了半分,没想到这个昔日帝王,除了冷血孤傲和深沉心机,竟还有几分引人发笑的天真。不过莫应缇没时间和他掰扯,只能捡要紧的说。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死的吗?” “死?”舒景聿说,“我并没有死。” “你没有死,那你为何来到了这一世?”莫应缇回忆到,“我是被人毒死的,在火还没有烧毁雪阳宫的时候,我就已经毒发了......不过那天晚上宫里似乎有大乱发生,外面闹哄哄地,有刀剑声,哭喊声,让人感觉就好像没有明天了一般。” 舒景聿恻然,他将自己的脸彻底隐入阴暗,终于艰难地回忆起那段最刻骨的记忆。 “那天,大梁亡国了。” “什么?”莫应缇大惊,“大梁的确在南部边境有战事,可传回来的不都是捷报吗?怎么会突然亡国。” “你听说过一种天象,叫荧惑守心吗?”舒景聿背对着她,那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莫应缇摇了摇头。 “三年前,钦天监的保章正告诉我,在太和五年十月初十的晚上,天上会出现百年难遇的天象,荧惑守心,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主大凶的天象,或帝王驾崩,或山河易主。这三年我慎终如始,苦心经营,步步为营,只为一改这天定的惨淡局面。可……最终,如你所见,我还是失败了。”舒景聿一手握拳,只听指节咔咔作响。 “也并非如此悲观,上天还是给了你机会,至少此刻这一切还没有发生,而你还有足够的时间改变这一切。” 舒景聿突然转过身来,用一种近乎恐怖的眼神直视着她,他紧紧控住莫应缇的双肩,厉声质问她:“所以这一切,是你做的吗?” 莫应缇一下子慌了神:“做什么?” “如今我们都在这里,拥有未来的记忆,我的身份变了,而你却安然无恙。难道这一切不是你和那个顾时章所做吗?”舒景聿越来越激动,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 “我有这么大本事,可以控制时空和生死?”莫应缇几乎站不住,向前跌了几步,几乎要摔进他的胸前。 “你难道,难道真的不知道那个传言?”舒景聿见她理直气壮,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腿疾,怀疑瞬间消失了不少。 “什么传言?” 舒景聿犹疑着,最终背过身去。 “陛下,如今你我都不知道这一切反常源自何处,是否有人在暗处正谋划些什么,最终的结局将指向哪里,我们只有彼此,刚刚走进这间屋子,我就暗自决定,要无条件的信任陛下。我相信陛下此时也需要我这样的人。可如今看来,是陛下不够信任我。”莫应缇道:“既然如此,那就当我今夜没有来过吧。” 见她作势要走,舒景聿将她按在长椅上:“抱歉,最近,我想了很多,了怎么也想不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相信这是巧合,这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三年前保章正说的那件事不是没有让他犹豫过,可是那时的他意气风发,怎么会相信这种无端传言,他更不会愿意将这万里江山的生死存亡彻底交付于一个邪恶的毒药。 “什么毒药?” “那时我坚信自己能改变这一切,我大梁正值鼎盛,即便是凶猛嗜血的北燕尚且被我们血洗北疆,更何况南边那一群乌合之众,于是我暗中纵容唐兴德拥兵自重,勾结外党,在他得意忘形之时,将自己扶植已久的蒙赟委以重任,然而,事情并非我所预料的那么顺利。人终究不能与天相敌。”舒景聿道。 “所以你后悔了,后悔三年前没有听从保章正的建议,使用那个邪恶的毒药。”莫应缇及时接上他的话。 舒景聿不置可否,对这种毒药讳莫如深。他越是三缄其口,莫应缇就越是好奇:“毒药嘛,重则要人性命,轻则致人伤残。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这种毒药,相传来自远古的部落,靠寄生在活人生上保持药效,”舒景聿黑色的眸子沉沉地盯着她,“也就是说,如果要保持这种药的作用,那就必须一直杀人。” 莫应缇只觉得后背被汗浸湿,那跳动的烛光像是暗夜的鬼魅,吞噬着她仅存的安全感。 “如果真的有人一直持有这样的毒药,那么在她周围便会不停地有人死去,以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死去。”舒景聿步步紧逼,“因为,到现在为止,没有人知道,死于这种毒药的尸体有何特点。” 莫应缇脑海里朦朦胧胧地闪现了那晚她死前的情景,那样遥远又那样沉默。 “这毒药与荧祸守心又有何关联呢?” “在荧惑守心结束之时,使用此毒,或可逆转亡国之祸事。”舒景聿道,“这便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了。” “逆转的意思是...可以扭转时空,让你有机会重来一次?” 话刚落因,子安轻叩木门:“缇贵人,半个时辰已到。” 黄芪连忙进来搀扶莫应缇,莫应缇走了出去,子安在门口候着:“夜深露重,您慢着点。” 莫应缇问:“顾太医睡哪里?” 子安道:“回贵人的话,这旁舍虽没有娘娘们宫里管制严格,但也是每日清点人数的,只能委屈顾太医藏与衣柜里了。” 莫应缇回头看去,他所说的衣柜竟然是那个只有半人高的陈腐木柜,舒景聿身量高大,竟能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呆上一整夜。莫应缇看着那单薄的背影,这才发现他身上衣服竟然有些血痕迹,定是那夜死里逃生留下的伤口尚未好全。 黄芪随着主子的眼光看去,道:“咱们宫里主事太监李宣和那间屋子还空着呢。” 各个宫里的主事太监和掌事宫女都是住在各自宫里的偏房里,环境比这处旁舍好多了,前几日李宣和把雪阳宫的所有太监都带走了,雪阳宫倒是可以多容一个人。 但...莫应缇总觉得自己大发善心有些不妥,舒景聿有太多秘密,对于这毒药他是否知无不言,他又是如何从那个高手刀下逃生的,就连御前伺候的小太监都听命于他...太多疑团未解,这样贸然将他带回自己宫中,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黄芪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道:“现在顾太医招人追杀,这宫里恐怕比宫外安全,这一时半会也出不了 10. 玉肩美人 《只有我知道他是皇帝》全本免费阅读 入春的夜暖了些,誉河边上的柳树也纷纷冒了新芽,被夜风将这清新的味道播散开来,月亮安安静静地挂在夜空的角落,正如雪阳宫夜夜的安宁,从未有人打扰。 只是今天的夜,比寻常日子更加长些罢了。很多事儿在莫应缇的脑子里来来回回,搅得她无法安睡。 突然她脑海里划过一系列恐怖的念头:除了她和舒景聿是否还有第三个人重生?如果这次重生并非意外,而是有人利用这毒药以达到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么,这场重生的最大受益者是谁?...... 胡思乱想被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打断,黄芪连门都没有敲,气喘吁吁地禀告:“主子,子安刚刚传来消息,说、说、” “说什么?” “说陛下正往咱们雪阳宫来。”黄芪上气不接下气。 “确定是咱们宫里?”莫应缇连忙问。 “西南角处,除了咱们雪阳宫便是宫人们的旁舍了。”黄芪道,“那顾太医怎么办?” “不对啊,若是陛下昭幸,应由曹公公提前一个时辰来雪阳宫传召。”莫应缇思忖片刻道:“快去将顾太医唤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皇上来得如此巧合,正赶上舒景聿刚刚在雪阳宫落脚,那么,他到底是冲着谁来的呢? 然而,若是今夜能见到当今皇上,那也能解开心头一大疑惑了。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舒景聿便赶到里屋。相比子安的小屋,这里明亮很多,直到此刻,莫应缇才看清他的模样,因伤口尚未完全愈合而苍白的脸庞,紧皱的剑眉,瘦削的肩膀和那双深渊般黑暗的眼睛。这样一个男人,也许他的手上曾经沾满了无辜的鲜血,也许他视人命如草芥,也许他利用过最不该利用的人,他永远不会让人看透,也永远不会对任何一个人诉说衷肠,他就这样茕茕孑立地存在于这个世上,那高处的寒气,早已渗透了他的骨髓,且乐得如此。 这样的人一旦跌落,倒越发可怜了。莫应缇赶紧将自己无用的同情心收敛起来。 同情不可泛滥,落魄倒可以利用一番。 “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杀手是谁派去的?”莫应缇被黄芪搀扶起来。 “我得走了,这里不安全。”舒景聿抬腿要走。 “你恰恰错了,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莫应缇伸手拦住他,“此刻只有我能救你,只是...” “只是,你需要一个救我的理由,”舒景聿冷笑道,“是我小瞧了你。你的确和一般的女人不同。” “我需要你答应我三个条件。” “乘人之危,”舒景聿不齿道,“你为什么认为我会听你的?” “因为你我都知道,想杀你的人是谁,而这里,俗称灯下黑,是此刻唯一能保住你性命的地方。”莫应缇挑衅地看着他,丝毫不准备收敛自己的锋芒。因为她知道,此刻舒景聿需要的不是一个言听计从的贤良淑女,他需要的是一个有城府有想法,能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的人。而此刻他的犹疑,恰好证明了这一点——她让她感到满意的同时,又让他觉得危险至极。 敲门声突然响起,黄芪在门外道:“主子,禁军已然将咱们宫包围起来了。” 莫应缇没等舒景聿回答,便朝门外吩咐道:“黄芪,快去将我让你准备的东西拿来。” 说完她又回头指了指自己的衣柜,命令舒景聿进去:“那么就委屈陛下了。还有,别忘了那三个条件。”话语间,黄芪和玉竹便抬着一大盆水进屋里来,黄芪眼里满是担忧:“贵人,您真的要这样做吗?”莫应缇只是笑笑,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将自己搀扶至衣柜处。 舒景聿抓住她的手,低声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莫应缇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陛下记得,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睁眼。”说罢便将柜门关上,柜门中间有一条细细的门缝,透过这条缝,舒景聿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屋里发生的一切。 然而他看到,莫应缇开始宽衣解带了。她到底要干什么!舒景聿越发地不耐烦起来。 黄芪看了一眼衣柜,小跑两步从偏房搬来了紫檀雕花卉曲屏,恰好将衣柜遮住。这下舒景聿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在那水盆边来回移动了。 这女人究竟在搞什么花样?舒景聿眯起眼企图看得更清晰些。 “皇上驾到”尖利的传呼升殿的声音终于传来,黄芪和玉竹早已退下,里屋虽然开着,葱绿撒花软门帘却全然落下。莫应缇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心一沉,果然人数不少。 “大胆,缇贵人,圣驾再此,竟敢闭门不开,拒不接驾!”曹公公的声音更加尖锐了几分。 “请陛下赎罪,臣妾罹患腿疾,无法行走,此时正在沐浴。”莫应缇透过门帘说道。 舒景聿瞳孔微微一震,再隔着那屏风看过去,果然一阵玫瑰沐浴油的香味,他的眼前似乎被这水汽湿润,越来越模糊了,然而他又似乎看到了那温润的玫瑰水里滑过的的凝脂一般的玉肩。有一种难以克制的本能的潮水涌过心间,激起一阵澎湃,他克制地闭上了眼睛,然而这一切早已覆水难收,那包含着女人肌肤香气的水雾早已蔓延开来,浸湿他的耳、他的鼻、他的手... 她让我不要睁眼,原来是这个意思。 只听一个细碎的脚步靠近,曹公公的声音传来:“缇贵人,快快起身更衣前来接驾,万万耽误不得!” “曹公公,还烦请您禀告陛下,若是昭我今日侍寝,尚且早半个时辰臣妾也来得及准备,这突然前来,臣妾真是措手不及。” “缇贵人,这可是其他贵人妃嫔们想也想不来的福分啊,老奴劝您不要怠慢,好好珍惜才是啊。”曹公公说得颇为语重心长。 “罢了罢了,若是陛下想要留宿雪阳宫,那尚且请他进来吧。”莫应缇从善如流,“不过最好是陛下一人进来。” “缇贵人,陛下此番前来并非...陛下是有要事...哎呀,还请缇贵人不要这样为难小人。”曹公公为难地说话都打结了。 “曹公公,我只是个贵人,哪有资格违背陛下的意思,只是我这药浴一泡就得泡一个时辰,若是提前起来,会 11. 正中眉心 《只有我知道他是皇帝》全本免费阅读 静夜沉沉,浮光蔼蔼,风簌簌的吹过刚冒出嫩芽的草地,带起细碎的夜露,穿过方正排列的禁军们坚硬的盔甲,轻抚到黄芪和玉竹的脸上。与玉竹不同,黄芪比任何人都清楚,莫应缇今夜的赌注是什么。 她已然将自己当做了最后的筹码。而黄芪也暗暗发誓,此刻若是有谁敢跨过这个门,她必将拼死抵抗,甚至不惜再次放弃自己的生命。 再次?是的,她的记忆并不那样清晰,但她能感觉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引领她来到这里,只为了这个女人。越是靠近她,黄芪的记忆便越发清晰,虽然她还没有恢复全部记忆,但她清楚地知道这时候她该做些什么。 皇上正在一步步靠近,而玉竹能明显感觉到跪在她身边的黄芪的呼吸变得越发粗重,身体越发僵硬。在她准备出手的前一刻,玉竹只是将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 “姐姐,再等等。” 黄芪的身体一颤,呼吸的节奏紊乱,她眼看着皇上朝那门帘走去,她握紧了拳头,仿佛时间化成了一把刀在她心头缓慢地切割着。 “姐姐,你要相信主子。”玉竹又说。 不知为何,每每遭遇危机,她总觉得莫应缇弱小得需要她来保护,尽管她的身手和反应都不及莫应缇,这...大概就是,关心则乱吧。 须臾之间,皇上来到门帘前,他刚刚伸手准备掀起门帘。莫应缇连忙道:“皇上,且慢。” “怎么,朕也不能进?”门帘外的人影顿了一顿,语义中不乏轻蔑的挑逗。 “臣妾药浴薰鼻,恐冒犯陛下。”莫应缇尽力掩盖自己的慌张。 “莫应缇,你好大的胆子。”皇上呵斥道,“你可知私藏罪犯可是要掉脑袋的!” 话岁说得狠绝,可那人却没有再前进半步,反而背过双手,似乎在看她会如何狡辩。 衣柜内的舒景聿也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此刻竟完全看不清这女人的意图了,她似乎毫无章法,将自己放在危险中炙烤。他不禁有些懊恼,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危险时让女人挡在前面。他摸了摸背后的小刀,随时准备出手。 “皇上可还记得,选秀那日,我所问的那个问题?”莫应缇声如冷玉,却像一把利剑直指他的眉心。 门帘突然闪了一下,门口的那个人似乎在尽力压抑着什么,看来莫应缇赌对了。 而在那一瞬间,舒景聿也察觉到了——这个所谓的皇上,和自己一样没有有关飞鹰盟的记忆一样,也没有重生之前皇上的记忆。 确认了这一点,接下来要确认的,便是他的真实身份,他是否就是上一世的顾明章。 但门外那个人并没有要进门的打算。他后退一步,手轻轻一挥,两队禁军迅速上前两步,直逼门口,那铿锵有力的脚步声震得门帘都颤了颤。 谁知莫应缇冷笑一声:“陛下那日未曾回答我的问题,我只当今日的结果便是陛下的答案,可陛下现在竟然翻脸不认人,到底是我高估了陛下,还是,陛下早已不是那日的陛下了?” “大胆!”赫连识一声粗喊,吓得玉竹连连磕了两个头,直道自己主子说话鲁莽,冒犯了圣上。 “赫连将军,你可要仔细看看,眼前的陛下还是从前的陛下吗?”莫应缇轻声细语,却震住了威风凛凛的赫连识。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不知内幕者根本无法看出其中缘由,而如今的皇上,恐怕不得不多想几分,莫应缇这招妙得很,既让心虚之人更加心虚,又没有暴露自己的重生身份,若是日后皇上真的有所怀疑,她也能以“随口一说”打消对方的疑虑。 “你休得胡言,陛下日理万机,那还记得你那什么问题!”赫连识还想纠缠,却被皇上抬手制止。 “皇上,这女人简直藐视君威,欺君罔上,必得严惩才行。”赫连识不甘道。 “朕自己的女人,宠着又何妨。”那声音清冷至极,莫应缇却听出来几分嘲讽和挑衅来,“都退下吧。” 赫连识还想说些什么,皇上对他斜了斜眼,他便将未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待到所有人退出雪阳宫,这西南一隅的小小宫殿终于恢复了宁静。这一下几乎静得可怕,似乎能听到火烛跳动的簌簌声,每个人的呼吸声,还有那柜门打开的吱呀声。 “你干什么!”莫应缇捂住胸前,本能地喊道。 曲屏风的另一边一个人影闪过,他并未迈出那屏风一步,反而背过身去,沉声道:“今日救命之恩,我会记得。” “只是交易罢了,陛下不必介怀。”莫应缇挑出一根湿发,用食指绕着圈,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你这样做,很是不妥”舒景聿忍不住道。 “哪里不妥?是冒着被皇上临幸的可能救你不妥,还是这样放心和你共处一室不妥?”莫应缇抬了抬眉,看向屏风那边的影子。 那影子动了动,似乎强忍着怒火,末了却缓缓道:“无论哪种......你都不该堵上自己的全部。” “陛下你有所不知,其实我这样的女人,是人尽可夫的。”莫应缇莞尔一笑,那双清冷的杏眼竟然溢出悲叹的流光来。 “你,简直无耻!”舒景聿气的发疯,指节咔咔作响。 “如今的皇上,他要在这雪阳宫做任何事,你我就算再不愿意,也绝无半点转圜余地。”莫应缇缓缓道来。 “若是今日有半点不测,我必护你周全。”舒景聿一拳砸到墙上,“只要你,只要你说一声不愿。” 莫应缇心里涌出一股暖暖的潮水,她一下被冲得有些晕头转向,然而这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很快被莫应缇压制住了,隐藏在眼底的最深处。 “在这偌大的后宫里,哪有那么多愿意不愿意。你久坐高位,此时算是体会到我这样的‘无耻之人’的半分不易了。”莫应缇道。 在舒景聿心里,莫应缇所有的说辞都是在为她的无耻找借口,虽说后宫礼制森严,却依然有理可依 12. 蛇蝎贵妃 《只有我知道他是皇帝》全本免费阅读 “这春日晴好,我这毓秀宫里的荷花可是开得正娇艳的时候,那千鸢池里的锦鲤也油得正欢,随意撒一把粮食,那些金的红的白的鱼儿便赶集似地朝你拱着脑袋,那场面啊,别提多热闹了。” 懒散的女人声音穿过月洞门从紫檀雕璃凤纹美人榻上传来,跪在正厅中央的竹秋瑟瑟发抖,她的脸上几道陈旧的血痕,眼下青紫,像是好几个昼夜未曾安眠,受尽折磨的模样,她浑身是伤,衣衫破烂不堪,凝固的血液和新鲜的血液混为一团画作浓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在她进殿的路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印记。 然而,月洞门里的那人只是微微皱眉,似乎有些厌恶这血腥气糟污了这清丽的日光,她拨开了面前的青边荔枝红珠帘,露出了朱唇玉颜的一张脸,厚厚的胭脂和玉女粉将这小巧精致的面孔装饰的格外娇嫩,额上细致繁复的花钿衬出此人的对妆容的偏执,而她头上厚重的凌云髻,点缀了八宝簇桃花细金如意钗和薄金玛瑙坠子,雍容与灵动同在,旁人不用问便知道,这人一定有手握大权,是个极其受宠的妃嫔。 当竹秋看到她小指上那个银鎏金累丝嵌珠石护甲时,抽泣得更加厉害了。她因极度恐惧而剧烈颤抖,甚至顾不上皇贵妃最讨厌的便是下人殿前失仪了。她哭喊道:“贵妃娘娘,奴婢知道错了,请您高抬贵手,给奴婢最后一次机会吧。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奴婢伺候了您那么多年,夙兴夜寐,从未犯过什么大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毓秀宫所有的下人都知道,当许宛凝高高地翘起她那枚皇帝亲赐的护甲时,意味着这世上有一个人要死了。这护甲原是夜楚进献的珍稀宝物,那镶嵌的小小珠石原是夜楚汉江里鲜有的玉鳞石,因其有玉之剔透,无玉之浑浊而著称,因其每一颗只有米粒的一半大小,很难寻得,一颗可值万金,这每一个护甲上竟然足足有五粒上好的鱼鳞石。在夜楚的国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先给大梁皇后,可最后被皇上全部赏了许宛凝。这称得上是许宛凝津津乐道的趣闻一道了。 杀人之前微微翘一翘小指,纤丽而娇软,似乎在告诉所有人,我一个弱女子哪有这么大的权利,都是陛下的赏赐。 “哦?我原先倒不知道,我宫里还有这样巧言擅辩的人儿,经你的小嘴儿这么一说,倒是我小题大做了。”许宛凝那蛾眉稍展,丹唇轻启,不露半点喜恶,“也不知你是在怪我,还是在怪陛下。”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那可怜的竹秋猛地磕头,愣是将自己的额砸出血印来。 “我也常跟陛下谏言,后宫三千佳丽,不要偏宠一人,可陛下,他偏不听啊。哎,陛下这样任性,也不知道为我招惹了多少麻烦。”说罢,那胭脂之下的丹凤眼斜出一转,看向偏座上的那位,“珍贵人,你说这是怪我呢,还是怪陛下?” 穆乐珍本就被这情景吓得愕然,她半天才回过神来,态度不禁比先前恭敬了几分:“皇贵妃娘娘与陛下鹣鲽情深,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情谊,岂是常人可以肆意揣度的。臣妾不敢妄言。” 只见那丹唇勾出了一个挑衅的弧度,“珍贵人,你可知鹣鲽情深是形容谁的?” 穆乐珍岂能不知,她本想用这僭越之词来讨好许宛凝的,谁知她不吃这一套,反倒抓住自己的把柄。她不禁看了一眼那可怜的宫女,生怕自己落得这样的下场,连忙跪下求饶。 美人榻上的美人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似乎这样小的动作都让她负累不已,接着她打了个哈欠,格外慵懒道:“罢了罢了,还嫌我今日听喊冤听得不够多吗?耳朵都起茧了。” 许宛凝身边摇扇的婢女珠云立刻接收到她的眼风,朝一边厚着的太监使了个眼神,那太监连忙差人上前抓住竹秋的臂膀,连拖带拽地将她拉了下去。整个正厅里立刻充满了尖锐而凄惨的喊冤声,逐渐转为咒骂,许宛凝不由得露出嫌恶的神情。 外面的哭喊声突然变得格外尖锐,一转眼又寂静无声,除了那一滩血迹,好似一切都尚未发生过,然而,那血迹会在许宛凝走出来之前全部消失,甚至连血腥味都不能有一点,这是规矩。 而看到这一切的穆乐珍丝毫不敢擅动,依旧恭敬地跪着。穆乐珍虽说早已听闻毓秀宫治宫严谨,却也不知竟是如此苛责,已到了残暴的地步。她先前的确来过几次毓秀宫,只为了和许宛凝攀个关系找个靠山,可现在她断断不敢有别的想法了,她只想活着走出这地狱般的地方。 这时许宛凝才绵弱起身,半睁凤眼,一旁的珠云妥善奉上葱釉油滴盏,里面装着竹盐晨露水,许宛凝浅浅漱口,打了个哈欠。这是她处死宫女后的最后一个步骤。 穆乐珍从头到脚一阵寒意。那个名叫竹秋的宫女原是个照顾雀鸟的低等宫人,一只前些年云南进贡的珠颈斑鸠突然排泄不畅,似有生病迹象。这便是竹秋的全部罪过。这要是在别人宫里,处死宫人还需定罪,这样的罪过最多赏个板子足矣。穆乐珍心想,许宛凝如此苛责,必是与这斑鸠有深厚的情谊,不愿见这小畜生受一点罪过,杀个人出出气也像她的性格。 “娘娘,那个珠颈斑鸠是否要加派些人手照看?”许宛凝身边的婢女问道。 许宛凝扶着珠云起身,“不知道我最怕麻烦吗,那小畜生,宰了吧。” “是。” 言语间,许宛凝已来到穆乐珍面前。脚下这人跪得规矩,却抖如筛糠,竟如此胆小,倒是个好控制的,许宛凝伸出脚抵住穆乐珍的头道:“珍贵人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穆乐珍这才想起自己今日来毓秀宫的目的,她恒了恒心,索性说了:“娘娘可知,昨日陛下去了谁宫里?” 许宛凝不禁笑出声来:“可笑!陛下想去谁宫里去谁宫里,还需要来向你我禀报不成?” 穆乐珍忙解释:“臣妾不敢,只是臣妾昨日正好路过雪阳宫门口,恰巧听到了一些...一些外人不知道的。”说来也巧, 13. 治疗腿疾 《只有我知道他是皇帝》全本免费阅读 不是莫应缇不相信舒景聿半路出家的医术,实在是这一世的“顾太医”与上一世的顾太医相差实在太大。上一世的顾时章所开药方多为止血清淤之草药,而舒景聿则更偏向于祛风解痉舒筋活络的疗法。除了药方的差别,针灸的部位也截然不同,上一世莫应缇所受针灸多为患肢,而舒景聿行针主要在头部。 虽然莫应缇很想重新直立行走,可她更愿意相信过去那个世代行医的顾时章,而不是现在仅凭两本医书就侃侃而谈的舒景聿。 “腿疾之源,源于头部经络损伤,若是只对腿部行针,那便是舍本逐末,反而延误病情。”细细的针灸在舒景聿两指间转动,随时都可能对着莫应缇的额上来上几针。 莫应缇的面色铁青,连忙抓住他的手:“陛下慎重,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也不知为何,自从那天莫应缇舍生相救后,舒景聿愣是将自己关在那太监的偏房里久久不出来。莫应缇派黄芪去打探一二,只带回来了一句:“贵人如此轻浮,还是保持距离的为好。”莫应缇太阳穴突突的直跳,任由他去了。 谁知几天后,这人顶着一张乌青的眼和苍白的面孔敲响了她的门。自称自己苦读医书,已然掌握治疗她腿疾的方法。莫应缇当然不从,谁会相信一个几天前说自己“轻浮”的人会为了自己不眠不休地学习医术呢,况且,在上一世,医术高超的顾时章都无法治愈,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然而他只是打了个哈欠,一手抵着床,制止莫应缇头转向另一边,沉声道:“医术高明,不代表他愿意治好你。” 正如他所料,莫应缇果然顿住了,舒景聿歪了歪头,从腰间抽出一本薄薄的医书,随意翻了几页,怼到莫应缇面前,朝莫应缇努了努嘴。 “干嘛?” “这一章,讲的就是你所患疾病。”舒景聿又打了个哈欠,“你不信我,总信老祖宗吧。” 莫应缇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拿远点,这么近我怎么看。” 舒景聿那她没办法,只得按她所说调整位置,直到她满意为止。 然而莫应缇的眉头慢慢送解开来。因为她看到,这简简单单的几行字旁边已被批注占满了,再翻一页,也是,连续翻了好多页,舒景聿所做批注绝不少于原文的篇幅。这虽然不能说明他医术怎样,至少能看出他想要治病的态度了。 “怎么样,这下相信我了吧,我可是拿出了审阅奏折的心力在为你学医!”舒景聿得意的笑道。 “切,我这样‘轻浮’的女人,可不值得陛下为我熬夜学医。”莫应缇白了他一眼,移开自己面前的医术,直视舒景聿,“还有,陛下你现在一手撑在我床上,距离我不过一尺远,到底是谁轻浮啊。你再这样,我要喊人了!” 舒景聿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此刻正一手抵住她的床,躬身附于她上方,其距离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的呼吸温润而香甜,像一根粉红的羽毛在他的耳根挠痒痒。他瞬间羞红了脸,可反观这女人,正任由饶有兴致地笑看自己的窘态,丝毫没有收敛之意。 “你...你,你这女人!”舒景聿连忙后退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陛下何必如此,”莫应缇撑着身子坐起来,“陛下在皇后寿宴上与许贵妃耳鬓厮磨的恩爱情景,我可是见识过的。怎么如今却像个从未碰过女人的纯情男子呢。” 舒景聿甩了甩袖子,忿忿道:“你懂什么,我与宛凝是东宫时便结下的情谊,岂容你这样的人妄议的!” “许宛凝是怎样的人,陛下是否真的清楚?”莫应缇突然问道。 “我只知道,她绝不是你这样轻浮的女人。”舒景聿说罢,补了一句,“我不管她是怎样的女人,我爱她,她爱我,这便抵得过一切!” 莫应缇冷笑道:“看来你果然知道,自己所爱之人是个什么货色。” 舒景聿本就苍白的脸没了一点血色,他有再多的不满,却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他从来都知道,自己爱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蛇蝎美人。她是如何来到他身边的,似乎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他被奸佞陷害,几度入狱时,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连他的太子妃唐茗宜都明哲保身,不愿与他同出同进,搬回兄长唐兴德府中,只有平日里低调内敛的许宛凝不怕株连,始终陪伴他左右,后期还为他奔走于朝廷重臣之中,期间甚至差点被当时的户部尚书郭仓玷污,但最终还是替他洗清了冤屈。因此他一上位,便将许宛凝封为皇贵妃,独宠至今。 至于那个户部尚书,早已处以凌迟之刑,绝不多留一日。 原本恭顺温婉的许宛凝又是如何变成现在的模样的呢,舒景聿不愿多想,他甚至曾经一度因自己将心力方在朝政上而非许宛凝身上而感到歉疚,至于她如何不尊重皇后,如何残暴地对待下人或是其他嫔妃,他一概不关心。 但此时,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便是莫应缇的处境,一旦莫应缇惹上许宛凝,那绝非她一个贵人之力可以匹敌的。 “留意穆乐珍。”舒景聿莫名其妙来了一句。 “什么?” “穆乐珍是宛凝的人,”舒景聿面色沉重,“上一世,我曾几次在毓秀宫里见过她。” 莫应缇虽然对穆乐珍留了一手,但也没想到她会是许宛凝的帮凶,一想到自己曾经将她视作这后宫里的知己,便感到胆寒不已。而现在,皇帝来过雪阳宫的事早已传遍后宫,恐怕不久后许宛凝的毒手便要伸到雪阳宫来了。 “快,给我治疗。”莫应缇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什么?”舒景聿一脸不解。 “我这身子骨,不治好怎么跟她们斗?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 * 毓秀宫中。 珠云从黑漆描金嵌染牙妆奁中取出那支金镶玉凤凰展翅步摇,在许宛凝刚梳好的元宝髻上比了比,笑道:“这支步摇是殿下刚刚继位那年,南下微服私访,只带了娘娘您,在江南一家藏宝阁寻了赠予您的。娘娘您一直舍不得带,到现在这步摇还像是新的呢。” 许宛凝接过那支步摇,抚了一遍又一遍,仿佛过去的时光重现眼前,她叹了口气,微微蹙眉,却将那步摇原封不动地放入妆奁的最里层。 “娘娘,您不戴吗?”珠云面露遗憾,谁都看得出,近来毓秀宫恩宠渐衰,珠 14. 共度一夜 《只有我知道他是皇帝》全本免费阅读 凉风习习,将后院的丁香花香吹到了曲廊里,房前的珠帘发出泉水般的声响,从宫人们旁舍那边传来的公鸡叫声,第一缕旭日刺破天边靛蓝的云发出温柔的光芒,在莫应缇里屋前守夜的玉竹眯起惺忪的双眼,才发现自己竟然睡了整整一夜。 往日里,莫应缇从来不苛求宫人,皇帝不会来,夜里自然也没有什么格外需要伺候的时候,下人们守夜的时候大都会倚墙而眠,偶有野猫蹿出惊醒片刻,瞄一眼屋内然后又沉沉入睡。 玉竹轻轻开门,动作很慢,黄芪特意交代过,若是早晨主子还未醒来,切不可发出声响弄醒她,多眠有利于腿疾恢复。她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她稍倾身子,目光穿过暖阁往里望去。只见那被褥被胡乱地塞到一角,床上竟然空空如也。 “主子!”玉竹慌了,她连忙将屋里屋外全都找了个遍,却没有主子发现任何踪影。她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连忙去后院将主子不见了的事,告诉正在西瓜藤间除草的黄芪。 黄芪倒是比她淡定很多,她仔仔细细查看了房内的桌椅陈设,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她断言主子不是被人掳走的。玉竹不信:“也有可能掳走主子的是个世外高手,主子只是个深宫妇人,哪有什么还击之力。” “你可不要小看主子,她虽然现在患有腿疾,可要是想要将她掳走而不留下任何痕迹,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做到。”黄芪仔细检查着门窗。 “啊?主子会功夫啊?她可从来没说过啊。”玉竹皱着眉,十分不信。 黄芪未置可否,让玉竹通知宫里的下人们一同寻找主子。 玉竹倒是一人不落地通知到了,可是经过舒景聿房门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略过了,因为她想着舒景聿是主子请来为她治病的,怎么能麻烦人家做这些事呢,即使她们人手不够,也不能让他帮忙。做了这个决定她还沾沾自喜,想着若是黄芪姐姐知道了,一定会赞赏她想得周到呢。 而此时,舒景聿被门外杂乱的脚步声吵醒,他勉强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面容清丽的女人,她的皮肤未施粉黛而颜色却如朝霞映雪,吹弹可破。这女人距离自己只有不到一寸,她沉沉的睡着,似乎丝毫不知道自己处于何种情形之中。 那时间似乎静止了,舒景聿竟然没认出来这女人是谁,等他彻底清醒时,重重的巴掌已经落到他的左脸上。 “你...你竟然如此无理!”莫应缇满脸通红,将舒景聿推下床去。 “你搞清楚好不好,昨天是你提议要喝酒的。”舒景聿面露无辜之色。 “我说喝酒你就喝啊,”莫应缇愤慨道,“平日里见你规规矩矩,一副不近女色的模样,谁知背地里竟然做出如此龌龊之事。” “龌蹉?你说我龌蹉?你一个女子,半夜跑来我这里,口口声声要一醉方休,我还没说你轻浮无度呢!”舒景聿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莫应缇使劲按了按太阳穴,努力回忆昨晚的事情... 昨日,他们发现莫应缇腿疾几乎痊愈,莫应缇一时兴起,从厨房拿来几瓶桑落,那就初尝清甜,后劲儿却很足,以至于她早已忘记他们说了些什么,自己有没有大放厥词,做出什么过激举动...莫应缇知道自己的酒品,属于那种人见人烦,狗见狗也嫌的,她摆摆头心道,不知道也好,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 她二话不说便往外走,却被舒景聿叫住:“喂,你还记得你昨天说了什么吗?” 她脚下一顿,这才发现,刚刚自己回忆的时候,舒景聿似乎也记起了昨夜的种种细节。难不成自己昨日将那件株连九族的罪行说出来了? “那个...”她回过头,满脸堆笑道,“我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大人有大量。” 舒景聿心生好奇,这女人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两副面孔?还是说,她另有秘密? “你昨夜说...” “陛下!”莫应缇跪在他面前,“请您三思啊!如今您和我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顺之则昌逆之则亡,若是您执意如此,那我只能...只能求您留我一条生路了。” “什么跟什么嘛?”舒景聿只觉得脑袋一阵嗡嗡响,“你到底在心虚什么?” 莫应缇见舒景聿一脸嫌弃,似乎并不知道她并不是真正的莫应缇这件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听着,对于你的事,我并不关心,我的意思是,昨日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请陛下提示一二?”莫应缇依旧跪着,恭顺不已。 呵,这女人还真断片了,就这酒量也敢和深夜到男人房间共饮。舒景聿眉梢微微一扬,如实说了:“昨日我问你借钱...” “借钱?” 舒景聿语气虚浮,目光移到角落,“你说,钱的事包在你身上。” “哈!”莫应缇拍了拍膝盖,非常自然地站了起来,“钱倒是不成问题,只是陛下应该清楚,我只是个贵人,份例少得可怜...” “我知道你的难处,我要的并不多,若不是事态紧急,我不会向你开口。” “我是说啊,虽然我份例银子少得可怜,可你瞧瞧我这个雪阳宫,哪里像过得紧巴巴的样子?”莫应缇拍拍胸脯,“放心,钱的事交给我了。不过,你借这钱,所为何事?” 舒景聿眼光闪烁,龃龉半天,用极小的声音说,“我昨日听说,宛凝去太医院传太医,指明让我去毓秀宫诊治。” 舒景聿和许宛凝的前世今生,莫应缇一点兴趣都没有,不管这钱他是要用来购置一身得体的行头或是为心上人买些小物件,都与她无关。她只知道,只要她的腿疾好了,去那些银两相对富余的娘娘宫里化点缘,对她来说算是半个老本行了,她一口答应下来,还夸下海口:“银两嘛,只要你不苛求来处,要多少便有多少。” 黄芪和玉竹的搜宫行动,终于在莫应缇离开舒景聿的偏房而结束了。玉竹得知她是去了舒景聿那里后,还不忘提醒她:“顾太医秀色可餐,主子切记克制自己。” 莫应缇白了她一眼,谴她去库房看看,还剩多少银子。然而黄芪却迟迟不离去,过了好久,她终于开口了。 “陛下率禁军亲临雪阳宫那日,主子说起选秀,您曾问过陛下一个问题?” “是啊,有何不妥吗?”莫应缇道。 “是什么问题?”黄芪问。 “好像关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一句 15. 飞蛾扑火 《只有我知道他是皇帝》全本免费阅读 这宅子正门常年关闭,屋顶上的黑色瓦片用金色封边,像一个骄傲地伸着颈的燕子,瓦下挂着无数的蛛丝,连接着并不醒目的匾额,上面写着“黄府”二字,就连门口的两个石狮子也比寻常府邸要小些,这座“黄府”是这条街上规模最大的屋子,却极少引人再此驻足,若是真有路人再此停留,也是为了这门前叮咚作响的河水和两旁嫩绿拂面的柳枝。 黄芪在门口细细留意着,并没有半点动静,她的思绪竟然飘回了当初买下这宅子的时候。说来也巧,这宅子的原主人竟然也姓“黄”,的确是丝绸庄的老板,名叫黄鸿禧,当初因为走私丝绸之罪被斩首,而他的家眷们,一律发配边疆。然而,他只有三个儿子,膝下并无女儿。入宫前,黄芪精挑细选才从牙人那处觅得了这样一处曲径幽深的宅子。 她一个人当然住不下这样的房子,可这房子胜在路有偏门,屋中藏屋,这些暗道和密室就连领她来看的牙人都不曾知道,而她曾经学习曲径连通之术,起初只是觉得这宅子除了构造有一种毫无章法的繁杂感,直到来此处第三次才发现,原来这宅子是藏身逃亡的好去处。在她决定买下这房子时,牙人格外高兴,自行决定给她免了一半的介绍费,因为这房子虽然标价不贵,可因为那黄老板一住进来便被抄家,格外晦气,因此多年废弃,无法回本。 然而这一次,她发现了一个先前从未发现的好处。 她费力推开东边那扇角门,上头掉了几片枯叶和少许木屑,的确是没人进来的迹象,她对此宅了如指掌,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每一个角落,的确没有任何人藏身。为求谨慎,她踮脚一跳,正好跳到正厅顶部。一片寂静...她继续跳到西厢房、偏房、偏阁... 看来刺客并不在此处。她不死心,直接跳到曲廊旁的绿云松上,这里可以看见整条街巷的模样。她四处眺望,竟然看到了从未预料到的景象。 此处竟然与皇城只有一墙之隔,站在这绿云松上,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雪阳宫后院那片自己所种的丁香花。可这绝妙之处便在于,从外观看,黄府和皇城隔着大大小小的街道巷子,从大路上走,得要半个时辰才能到达皇城门口,若不是飞到高处,是绝对看不出这个宅子竟然与皇城里的边角寝宫有何关联的。 虽然雪阳宫距离宫城还有一丈距离,且宫墙高大,一般人根本无法逾越,可这两处距离如此之近让黄芪心安了不少,一旦舒景聿有危险,即使自己的轻功不够,莫应缇也可以越过那宫墙,前来搭救。 确定没有刺客,她这才安下心来,她走在曲廊中,留意着这里的一草一木、陈设装饰,发现除了草木凌乱,器具失修外,并没有其他的变动,她步入暖阁,却见自己曾经放置桌上的妆奁竟然没有挪动半分,除了蒙上一层灰尘外,一切似乎被保存的很好。再打开衣柜,她入宫前的衣服竟然被规规整整叠起来,没有陈旧半分。她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还好没有让莫应缇先来此处,她一定认识那些衣服。她连忙收拾好衣物物件,将自己所有的痕迹全然抹去。 她不知道为何地契会在顾时章那里,更不明白顾时章要保持这房子原样的目的,顾时章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又有怎样的目的? * 雪阳宫内。 舒景聿跟在黄芪身后,亦步亦趋地进了暖阁,面见莫应缇,差点没学着玉竹的样子向她鞠躬了。 莫应缇看到他这幅样子,不由得好笑,“近日情形也是委屈陛下了。”舒景聿一听她称呼自己为“陛下”,又看了一眼她身边站着的黄芪,赶紧给莫应缇使眼色,“贵人言重了,是我该谢谢贵人的救命之恩。” 莫应缇面不改色,坦言道:“陛下不必介怀,我已跟黄芪说了上一世的事。” “什,什么...”舒景聿大跌眼镜,失声道,“你竟然跟一个毫不相关的下人透露如此重大的事!简直儿戏!” “陛下,我这么做自有我的原因,你且听下去。”莫应缇看了一眼黄芪,示意她来说。 黄芪上前一步,给舒景聿行了个礼,将她和莫应缇决定探查顾时章的另一处宅院的决定说出,她们决定试探这一世的皇帝是否知道顾时章的这处宅院,若是知道,那他为除掉舒景聿定会派杀手至黄府,届时便可确定这一世的皇帝就是顾时章。 舒景聿一听便拒绝道:“不用试探,我敢肯定顾时章便是现在的皇帝,上次他领着禁军来此处,不就是为了抓我吗?你们此番去试探简直是自投罗网。” “那日陛下和我并未见到这一世皇上的真面目,仅凭隔着门帘的声音,并不能说明什么。”莫应缇道。 “除了他,还能有谁!” “我已派出黄芪前往那处宅院,黄芪探寻后发现并无刺客,这就说明想杀你的人,极有可能不知道那处宅院的存在。” “你知道顾时章的真正身份吗?他为何在后宫中拥有如此庞大的力量,我曾让子安为我列出为他所用的宫人们,竟足足有?上百个,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你觉得何人有这样的庞大的力量,而他们布下这样的局又有何阴谋?”舒景聿道。 “何人?” “他是飞鹰盟的人。”舒景聿道,“你可认识?” 莫应缇突然呼吸一窒,这三个字曾日夜徘徊在她的脑海中,她曾发誓,那把她藏在床中暗格的利刃有一天要刺向盍天磊的心脏。 “盍天磊?”莫应缇喃喃道。 “你认识他?”舒景聿不敢相信地看向她。 盍天磊何许人也?飞鹰盟的老盟主,曾因觊觎莫应缇所盗之物,而派高手追杀她,莫应缇武功不弱,更有一腔不为强权所压的倔强,虽然那物件对她没什么用,而那盍天磊却将它视作不可多得的宝贝,这更引起了莫应缇的警惕,她将那东西交给言昭,妥善保管。谁知那老贼心有不甘,竟然去欺骗言昭,那时言昭以为自己深陷困境,义无反顾前去搭救,就这样落入了这老贼的陷阱。老贼本想用言昭逼她交出宝物,可谁知只有言昭本人才知道那东西的所在。莫应缇交不出宝物,言昭自然无法脱身。可谁知言昭根本不愿交出那东西,莫应缇便提出要与言昭见面劝她,然而不过数日那老贼却说言昭已死,葬在西郊山脚下。 从那以后,莫应缇从未停止过寻找言昭。她怎么也不能相信,那老贼如此想要那个宝物,怎么会下手杀了言昭,她四处寻找那老贼,那老贼似自知理亏,竟然消失得无 16. 当你靠近 《只有我知道他是皇帝》全本免费阅读 莫应缇一出手,舒景聿立刻明白了一个事实。 在这间屋子里,他才是最被动的那一方。然而他并非不习惯这种境遇,现在距离刚来这一世已经一月有余了,早已养成了退避三舍的自保方法。而这些都是他高坐皇帝之位时绝不会受到的待遇。一想到这些,他不由得哀叹一声。 “陛下息怒,主子她只是担心我,绝没有其他的意思。”黄芪见舒景聿如此颓丧的模样,于心不忍。 舒景聿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名叫黄芪的丫鬟,她姿色平平,指尖略显粗糙,这是婢女常有的印记。然而她的眼里却没有一丝卑微之色,那副模样像是比莫应缇还要尊贵,就是这样一个婢女,竟然能让主子以姐妹相称。舒景聿不禁高看她一眼。舒景聿虽然武功平平,但他对武学也颇有研究,从内力来看,莫应缇远高于黄芪,黄芪的轻功不错,若是说她的气息和步伐略逊于莫应缇,不如说她的轻功与莫应缇是一脉相传的。不管怎样,留个轻功不错的人在身边总没有坏处。 正当他准备应下来,谁知黄芪竟然满含泪水:“主子,黄芪想要伴您左右,护您周全。” 莫应缇似乎也要泪水盈盈了,她拉过黄芪,主仆两人背过身去,竟然说起了悄悄话。舒景聿突然被晾在一旁,活像个拆散姐妹俩的罪魁祸首,他有些不悦,索性背过手去欣赏壁上的《月曼清游图》。半晌,莫应缇顶着个红红的鼻子,一手牵着黄芪,朝他愤愤道:“不许欺负她!” 舒景聿一脸无辜道:“我做什么了我?” 正当暖阁内气氛诡异之际,玉竹突然进来,看到这主仆两人惨兮兮的模样,而舒景聿一脸“不是我干的”无辜表情站在一旁,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护住主子和黄芪,振振有词道:“顾太医,虽然我们主子仙姿佚貌,美艳绝伦,可容不得你有半点僭越!” “我...”舒景聿竟一句辩解也说不出。 莫应缇拭了拭眼角的泪,拉过玉竹道:“不关他的事。” 玉竹这才放下心,才想起自己进来是为了通报子安求见一事,莫应缇一听,赶紧让她请进来。子安带来的消息,让莫应缇的心又悬了起来。 皇上不日便要出征颍州。 “那么皇上出征前。便是见到他的最后机会。”莫应缇沉声道,她低声交代了子安几句,便让其他人下去了,只留她和舒景聿在暖阁内。 子安快步跟上前面的玉竹,凑上去问:“玉竹姐姐,贵人怎么红着眼睛啊?” “谁知道呢,我也从未见过主子这么委屈的模样,定是被顾太医给欺负了,可我问她时,她还为他开脱...真是搞不懂。” 子安想了一会,突然笑了,却什么话也不说。玉竹一见他这样故弄玄虚的模样,没好气地敲了敲他的脑门,道:“笑什么!” “这幅情景,我倒是在别处见过。” “哪里?” “每次宫里的娘娘向陛下撒娇求宠的时候,都是这幅表情。泪水涟涟,好不令人心疼啊...”子安一副诡笑,“我敢说,你们主子和顾太医关系不一般。” “别瞎说!”玉竹故作凶狠道,一只手在脖子处抹了一抹,“亏你还是御前伺候的,这种话也能说?” “玉竹姐姐莫怪。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亏得你只跟我说了,”玉竹一笑,得意地很,“不过你有一点没说错,咱们主子样貌脱俗,性格又不失爽快利落,按说顾太医动心也是情有可原的。” “小的想的正好相反,顾太医一表人才,华贵威严,是缇贵人不小心犯错...”子安摇头道。 “才不是呢,顾太医再怎么容貌俊雅配我们主子属实是高攀了...” 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一旁的黄芪冷眼看了他们半天,才悠悠道:“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也在这里...这些大逆不道的妄议,我可要一句一句地说给主子们听,看他们怎么惩戒你们!” “黄芪姐姐,不要啊!!!”两人一齐发出惨叫... 屋内,烛影重重。两人正在对峙。 舒景聿与莫应缇想的完全不是一个方向,他依旧坚定不移地认为顾时章便是皇帝,而不认同莫应缇的“一定要找机会见到他本人才能确认皇帝是谁”的观点。但此时他却由衷地赞叹这一世的“皇帝”的确做了个正确的选择,一个他上一世未曾在意的可以改变大局的选择。 上一世,唐兴德本是千峰军旗下的一名大将,先帝曾大赞其领军之功,屡屡提拔,他也感念先帝知遇之恩,忠实于先帝,从未结党营私,拥兵自重,然而他却在舒景聿太子时期便在立场上暗暗倾向于他,在舒景聿受冤时,更是顶住先帝强大的压力,坚持认为舒景聿受奸人所害。反观他的妹妹唐宜茗则是恨不得彻底摆脱与太子府的关系,在事情波及太子府之前时,便火速前往哥哥家寻求庇护。后来先帝驾崩,九皇子意图夺嫡,也是唐兴德举兵反抗,坚决拥戴太子舒景聿为帝,舒景聿这才顺利登上帝位。 然而唐兴德并不是毫无所图的,他事先要了舒景聿的承诺。于是舒景聿一上位便立其妹唐宜茗为后,舍弃了自己真心所爱。并立唐兴德为护国大将军,成为千峰军的实际掌控人。那时舒景聿就明白,虽然兵符尚在自己手上,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他不是不懂。但皇后唐宜茗是唐兴德的软肋,他向舒景聿承诺,只要他永不废后,自己便永不背叛,那时舒景聿的确信了。但后来保章正禀报“荧惑守心”之变,他能想到最有可能的谋逆者便是当时权力如日中天的护国大将军唐兴德。 由此,两人便生了嫌隙,虽然表面依旧恭敬守礼,但唐兴德也能感觉到舒景聿正在一步步架空自己的权力,他不得不为自己寻些后路。其中最重要的一步,便是颍州之战。 颍州位于疆土的西南边境,是大渝企图犯境的第一次尝试,与其说这是一次试探,更不如说这是一次私下的交易。大渝那时声势浩荡,最后却发现只是出兵五万,演了一出障眼法,而唐兴德大举南下,用了上十万兵力,表面上唐兴德收复失地,重创大渝,实际上则是敌方屡次施计,将我方大量兵力深陷水战,虽然敌方连连败退,可千峰军的损失惨重,失去了大量的精兵良将,以至于在一年后的南境战争中,大量临时征兵,兵力并未得到统一的规训,战力有限,在南方各国的共同犯境下,根本无法无法招架。 然而颍州之战最重要的并不是战力 17. 避而不见 《只有我知道他是皇帝》全本免费阅读 曹昆琦做首领太监已有整整四个年头,在圣上刚入主东宫的时候,现今的太后娘娘,也就是从前的皇后娘娘精挑细选将他给选出来了,一是念着太子身边还得有个掌事的人,二是看中他一向妥帖,事事想在主子前头,就连主子清一清嗓子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一杯清露绿雪茶奉上,温温凉凉的,浅浅一口划入咽喉,立刻解了燥火,得了清润。 如今谁人见了他不得叫一声曹爷。后宫的嫔妃们指望他多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其他宫人更是仰仗他多加提携。他也自诩整个皇宫没人比他更了解圣上。但是近来,他越来越看不懂了。 往日圣上不说天天去毓秀宫吧,每隔一日去一次也是有的,可近来,毓秀宫那位恩宠渐衰,这还不是最稀奇的。最稀奇的是,整个后宫竟无一人补上这空缺。前些时日,圣上似乎对一位默默无闻的小贵人颇有青睐,那个小贵人被砖瓦砸了脑袋,圣上连续去看了几次,可惜这小贵人没福气,没有在圣上厌倦之前醒来,就没下文了。 除了这些,喜什么茶水,餐食,似乎都有点变化,曹昆琦也只得默默记在心里,只是年纪有些大了,有时候会出岔子,所幸圣上宽和,未曾怪罪。这也提醒他,要培养接班人了。曹昆琦这样想着,突然耸了耸肩,一边的小太监倒是眼光灵,连忙上前来给他捏肩。 “叫什么名啊?”曹昆琦嘴也不张,这些字似乎从他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曹爷,小的子安。”那小太监本已弓下的腰更弯了几分。 “子安,就是那个惯常给圣上抬轿凳的?” “承蒙曹爷记得。” “行,你以后就跟着我吧,少不了你的好处。” 子安听罢,往后退了一步,规规矩矩地跟曹昆琦磕了三个头,曹昆琦嘴一咧,眯着眼似笑非笑地哼起了小调。 子安移到曹昆琦身后继续给他捏肩,曹昆琦挑了挑眉,想要提点他一二。 “子安呐,你可知现在这后宫的风向变了?” “小的不知,还请曹爷提点。” “原先后宫皇后不争不抢,众妃嫔皆以许贵妃马首是瞻,可今儿退朝后,你可发现什么异常了?”曹昆琦的手一把搭上了子安的手,越捏越紧。子安一惊,连忙跪地,猛地磕头,硬是将面前那桐油金砖砸出了血印。 “哟,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你这是干什么啊。”曹昆琦俯下身来,拉尖了声音道:“莫非你藏了什么心虚之事?” “小的不知,小的只知道自己捏疼了曹爷,罪该万死。” “你若是如此,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曹昆琦立的什么官威呢,连半分不满意都受不得呢。”曹昆琦笑道。 “曹爷治下有方。” “得了,我是说啊。今日退朝时,圣上为何途径樱桂园而不入啊?”曹昆琦示意他继续为自己捏肩。 “这当真稀奇,往日圣上都会去樱桂园那琼华亭下坐一坐,唯独今日,圣上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未曾靠近便回养心殿了。” “呵,”曹昆琦得意笑道,一副窥探天机的模样,“因为圣上远远一看,那琼华亭下有一位倩影。” “哦?小的未曾留意,可是哪位娘娘?” “不管是谁,那是个有前途的主子,远远地看不清模样,倒看着了一水儿的心思。”曹昆琦眼睛一眯,伸出手指朝那空气中一点,“不过,这后宫里可不缺心思多的人,缺的是那心思用对地方的人。” 子安不用看便知道,那是莫应缇,因为前一晚莫应缇暗中交代过他,要将皇上的行踪通通报给她。他一开始还犹豫要不要从,可后来见“顾太医”似与这个贵人交情不浅,便知无不言了。 “既然圣上未曾靠近,就证明圣上对这位娘娘并无兴趣。”子安道。 曹昆琦那空中的手指往后一拐,便点到了子安的脑门儿上,“你当然看不透这些,离那么远,我都不曾认出那是哪个宫里的娘娘,可圣上却一眼就看出来了。这说明什么?” “可曹爷,您怎么知道圣上认出来了呢?” “哎哟,你傻啊,圣上也是人也有好奇心,或是问我或是上前看看都是有可能的,但他什么也没做,扭头便回宫了。” “也有可能圣上厌恶这种刻意争宠的行为,故意视而不见。” “视而不见不是圣上的脾性,圣上向来赏罚分明。” “还是曹爷洞察圣心。”子安恰到好处地恭维道,“那圣上这样避着那位娘娘是为何呢?” “事出反常必有...”曹昆琦及时止住了话柄,意味深长的朝子安看了一眼,“我伺候圣上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见圣上这样,你呀,可得学着呢!” * 舒景聿已然在黄宅住了几日,起初几夜,黄芪不分昼夜地守着他,始终没有刺客出现,黄芪便住进了离内院最近的西厢房。起初舒景聿以为黄芪这样做是奉莫应缇之命窥探他,可他未曾发现西厢房那边有过任何异动,便放下心来。黄芪也并非对他亦步亦趋,反而是事事保持距离,甚至有几天两人没有碰过面。舒景聿也没多想,只是觉得这婢女有一股傲气,有时候冷若冰霜,有时候又忠心耿耿,和莫应缇一样,让人猜不透。 又过了几天,一切都太过平静,舒景聿几乎要不耐烦了,他拦住正要去洗簌的黄芪,“喂,就这样了?” 黄芪不慌不忙地放下木盆,微微行礼,:“陛下。” “莫应缇到底是什么意思?” “主子没发话,让您先休养生息。” “顾时章就要出征颍州,她让我就这样等着?” “主子还没见到皇上,况且我们住进此处并无刺客,很明显皇上并不知道此处,他是顾时章的可能性并不大,”黄芪又拿起木桶,往前走去。 “可、可,先前莫应缇答应过我的事,现在还算数吗?”舒景聿追上黄芪。 “如果陛下是指借钱之事,”黄芪停下,“主子正在想办法。” “难道她要等下个月的份例,才肯把钱给我吗?”舒景聿不满。 “我倒忘了,陛下是从未体会过手头紧张的时候,您的银子向来来得理所当然,”黄芪抬头凝视他,那目光竟让他有些害怕,“你可知,主子为了你要的银子,可是要冒着杀生之祸去...” “去干嘛?” 黄芪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但舒景聿不依他快步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腕,抓得她生疼。 “她要去干嘛?” 黄芪竟然从他眼中看出了半分担忧,她冷笑一声:“我们主子进宫后,陛下可曾一次亲临过雪阳宫,而现在, 18. 误入深渊 《只有我知道他是皇帝》全本免费阅读 在莫应缇记忆里,皇后谦和端庄,从未有过出格之举,后宫更有跋扈的许贵妃将她衬托得格外勤俭宽厚。莫应缇一向是同情她的。但后来细想,对于许贵妃,她并不是毫无反击之力的,皇后的宝印也绝非摆设,若是想一举震下,即使是皇帝也不能说什么。况且纵观整个后宫,像莫应缇一样同情她的人不少,更有太后在背后屡屡暗示她,“皇后要有皇后的威严”,可她从未有过任何反抗。 刚刚听到的一番话,却又让莫应缇有了其他的想法:难道唐皇后早就心有所属了? 曹公公早在一个时辰便已派人来通报过了,皇上会夜宿长春宫,唐皇后有足够的时间梳妆准备,可她却选择在皇上来之前自行歇息下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一种变相的婉拒。 不一会儿,正厅里的火烛熄了,伺候的婢女一个个退了出来,莫应缇依靠着正厅的后墙,除了微微地风声,只听见屋内传来的一声声叹息。 “皇上驾到!”曹公公的声音尖锐而悠长。接着是一阵脚步声,莫应缇隔着厚厚的墙壁都能感觉到唐皇后的抗拒与无奈。 最终她还是起身行礼:“臣妾身子不适,请陛下恕罪。” “无妨,”来人在太师椅上坐下,将八仙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朕此番前来,是跟你说件事。” “可是陛下即将出征颍州之事?”唐皇后依旧跪在地上,凉薄的月光洒下落在她单薄而脆弱的肩上。 “皇后的消息很是灵通,”皇帝冷哼一声,“是从你兄长那里听到的,还是从哪个嘴长的宫人口中得知?” 皇后一听,连连磕头:“臣妾不敢,是上回请见陛下之时,陛下自己说的。” “哦,那还是朕误会你了?” “陛下有军务在身,日理万机,自然不记得这些小事。” “行了,别跪着了。”皇帝清了清嗓,“虽说你平日里,不愿多插手后宫之争,任凭许贵妃怎么闹,她也只是个贵妃。朕立的皇后,得有个皇后的样子,你可明白?” “请陛下明示。” “皇后,朕不在的这些日子,朕要你保一个人。” 屋内烛光未燃,隔着窗子,莫应缇只能看见皇帝勾了勾手指,唐皇后便凑了上去,皇上对她低声说了个名字。 莫应缇赶紧贴上耳朵去,却怎么也听不清楚,只能凭着月色的光看到皇帝稍稍附身,更加靠近了些。 皇后听罢,行礼道:“臣妾明白。” 两人沉默很久,见皇帝没有宽衣的打算,皇后反而放松了不少。 “陛下,听魏令丞说,静嫔这次怀的是双胎,恭喜陛下。” “魏令丞已跟朕禀报了,的确是喜事,你也要对静嫔这一胎多加照管才是。” “臣妾遵旨。”皇后道,“臣妾前些日子去看过静嫔妹妹,她说喜欢吃着酸的,臣妾便命珍贵人做了点酸枣糕给她送去。” “怎么?珍贵人还有这样的手艺?” “珍贵人素来喜欢做一些小点心,尤其是南方的糕点,做的比臣妾的小厨房还要精致半分呢。” “你的小厨房本就是宫中上等,比你这里的还要精致,看来朕要找机会去珍贵人那里尝尝鲜了。” “珍妹妹为了陛下尽心尽力,一向勤勉恭顺,臣妾听闻陛下进来甚少光顾后宫,皇上也该去看看宫里的勤勤恳恳的妃嫔们,以免寒了他们的心。” “朕这不就来了吗?皇后这些年宽和恭顺,实属后宫众人的榜样,朕最该来的是你这儿。”皇上柔和了半分。 “臣妾不敢居功自傲,全凭陛下圣心独裁,才有今日和谐繁荣的景象,妹妹们都日日盼着陛下您呢...” “那你呢,你盼着朕吗?” 就着月色仅有的光晕,莫应缇分明看到皇上朝皇后靠近了一步。可皇后像是被吓到了一般,竟往后退了半步。 “皇后,你这是在避着朕吗?”皇帝语气中带有半分不悦。 “臣妾不敢!”皇后单薄的肩膀竟然颤抖起来,“臣妾只是太久没与陛下靠的这样近...” “你这样说倒是格外生分,你是在怪朕冷落了你?”皇帝顿了顿。 “臣妾惶恐。”皇后道,“臣妾自知兄长今日触怒陛下,臣妾担当不起陛下的亲近。” “皇后,你可知唐德兴今日的所作所为?”皇帝明显不悦。 “臣妾不知陛下与兄长的嫌隙所为何事,臣妾只知道兄长他若是有何不妥,必有他自己的原因,但他绝不会背叛陛下,背叛朝廷的,还请陛下恕罪,此役一结束,臣妾一定让他亲自向陛下请罪。” “哼,不会背叛朕,不会背叛朝廷?他不仅对朕的旨意阳奉阴违,还对朝廷隐瞒战况,直到现在,朕都不知道他递上的军报几分真几分假,”皇帝顿了一下,似乎并不想将朝中情况透露太多,“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对他百般容忍,以至于现在,他都分不清谁是君谁是臣了!” “陛下恕罪。”皇后噗通跪下,“还请陛下看在九皇子夺嫡之时,兄长誓死保护陛下和江山的衷心上,再给兄长一次机会吧。” “他那是保护朕吗?他那是为了你!朕刚一登基,他便屡次上书要朕封你为皇后。你本就是朕的太子妃,迟早会登上这皇后之位,他又为何如此着急?最后倒像是朕被逼无奈才给你这皇后之位...” 举国上下谁人不知皇上登基护国大将军唐兴德立了大功,人人都以为他要美人,要万金,要无尽的权势,可他只向皇上提了一个要求,尊自己的亲妹妹为皇后。皇上虽然圣心不悦,但也忌惮他拥兵自重,更不愿落得个忘恩负义之名,于是在登基后不久便立唐宜茗为皇后。别人不知,难道唐宜茗自己不清楚吗 19. 拨弄人心 《只有我知道他是皇帝》全本免费阅读 唐宜茗眼色晶莹,眼前的男人并不是那样坚不可摧,冷漠无情,他眼里正有某种东西在这样温柔的月光下渐渐崩塌,化为清润的泉水,悄悄地流向她。 “宜茗,”皇上的手比月色还凉,却稳稳地停在她的肩上,“你可知朕心中所想。” “臣妾知道,臣妾的母家有百般的不是,兄长如今更是触怒君威,臣妾自知罪孽深重,请陛下降罪。”皇后气息虚浮。 “宜茗,朕不愿说你家的事,更不愿说唐兴德,朕想说说我们。”皇帝突然的温柔,似乎让唐宜茗无所适从。 “陛下...”唐宜茗声色颤抖。 “若是没有你兄长,我们会是怎样?”皇上叹了口气,“宜茗,你可知拦在朕和你只见的最大障碍是谁?” “...” “早在你入府的几年里,便有人将你和你的子献哥哥的信件递给了朕,起初我并未在意,后来才知道,子献是唐兴德的字!”皇上语调低沉,似乎充满了回忆的痛楚。 唐宜茗的心悬了起来,她努力回想她入太子府前与唐兴德的通信,虽然字字恳切,但并不露骨,未曾有超出兄妹之情的用词,她料想皇上并未全然抓住他们的把柄。 “你唤她子献哥哥,却唤我陛下,”皇上脸上难掩失落,他的手从唐宜茗肩上滑下,唐宜茗只觉得一阵战栗,“皇后,你可知朕的心里有多失望?” “陛下,都是臣妾的错,请您千万不要降罪兄长,臣妾愿意领死!”唐宜茗哭喊道。 “直到现在,你还在口口声声让朕饶恕唐兴德,你当真愿意为他而死?” “陛下,都是臣妾的错...” “是你的错,你错在一开始就拒朕于千里之外,你错在都不曾给过朕靠近你的机会,朕不止一次地想要靠近过你,可你呢,你心里只有你那个唐家领养的兄长!”皇上越说越愤恨,他不禁连连锤桌。 “陛下..从臣妾入太子府的那天起,许宛凝便在您身边了,若不是父亲的缘故,臣妾断然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成为太子妃,若是没有兄长,臣妾更是成不了皇后,是臣妾抢了许宛凝的位置,惹得圣心不悦,陛下与许贵妃的情谊,臣妾一直看在眼里,断断不敢插足,更不敢贸然与陛下亲近。” “你没有抢任何人的位置,朕与宛凝的确相识于微时,朕的确宠爱于她,可你总是拒朕于千里之外,将朕推往别处...”皇上又重新牵起她的手,这次他的手竟然有些湿润了。 “宜茗,若是你愿意,我们大可以重新开始。” 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寂静,莫应缇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也许今夜便是帝后最好的结局吧,舒景聿没有给唐宜茗的,这一世皇上最终还是给了她。不管这两人之前有什么嫌隙,只需要一句“重新开始”便可以有一段新的篇章,这是多么美好的事啊。莫应缇虽然不甚理解此中真意,但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了。 然而,正在莫应缇准备离开时,屋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陛下,您不留下来吗?” “宜茗,也许有一天,我们能真正在一起,但不是今晚...”皇上的声音比方才要冷绝得多。 “为什么?” “因为,朕一直在等你,但现在,需要你等等朕。” “皇上,此去颍州,请一定要保重自己。臣妾,臣妾一直会等着你。”皇后的声音凄婉。 皇上离开很久后,莫应缇都能听到屋内的抽泣声。只有皇后自己知道,为何皇上只需要一句话便能抓住她的心。 嫁给皇上这么多年,说没有一点依恋是不可能的,而更多的时候,子献哥哥只是一个借口,在许贵妃向皇上撒娇,皇上欣然接受的时候,在许贵妃屡次向自己示威,而自己软弱无力的时候,在皇上这么多年,眼里全然没有自己的时候...她想象着自己也能有一个依靠,而那个人,只有子献哥哥,他会像从前那样护着自己,他的一生只有自己。 皇帝还是太子的那一年,含冤入狱,她求子献哥哥为太子说话,子献哥哥只提了一个要求,便是离开太子,回到他身边,然而当她含泪回到他身边之后,他还觉得不够,要让她向外宣称自己和太子府毫无关系。她还记得,在风雨交加的一个晚上,他拿着一个信封,醉醺醺地来到她的房间。子献哥哥告诉她,这信封里装着太子无罪的证据,她开心极了,要去抢那个信封,却被子献哥哥一把揽入怀里。他说反正她的身子已经给了太子,自己想了她这么久,为何不能得到它。 那天晚上的雨很大,有那么一刻还劈下一道闪电。那闪电将一切都照的清清楚楚,但她不敢睁眼,忍受着粗鲁的子献哥哥,而子献哥哥却说她在装,不是第一次还会这样疼?然而当一切凌乱彻底安静下来时,子献哥哥才发现他的衣袍上全被染上了鲜红。 谁人也不知道,她在太子府中受得是怎样的冷落——她贵为太子妃,新婚第一夜的落红,竟然是自己割破手指所染上的。那一夜竟然成了太子在她房间的唯一一夜。她无法怪罪任何人,怪只怪自己根本学不会那套婉转承恩,学不会那幅妩媚眼风。也许她就不配做个女人。 有那么一阵,她恨过子献哥哥,但她又想,这并不是坏事,有人爱她,让她成了真正的女人。 从那以后,子献哥哥便对她加倍的好,他逼着皇帝立她为后,让她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她当然也爱她的子献哥哥,因为,她只能爱他,别无选择。 可就这么一句“重新开始”,那么轻描淡写却温柔无限的一句话,似乎可以将那屈辱一夜的所有血腥味完全洗去,她越发的错乱了。 如今皇上终于看见她了,皇上让她等,她自然愿意等,多久都行。 可这一切在莫应缇眼中又是另外一副情景,一副似曾相识的情景。 就是那种不清不楚 20. 装神弄鬼 《只有我知道他是皇帝》全本免费阅读 从景阳宫出来,有条小路可以离开,平常很少有人走,因为要经过那片深杉树林和那淹死过很多人的长风潭。 上面的意思是,今天必须处理掉。李宣和得了这差事,真是叫苦不迭,然而现在自己无处可去,非得交个成绩别处才肯留用。他一边咒骂,却又一边懊悔。虽说那雪阳宫日子过得苦了些,可那病怏怏的主子也未曾派过腌臢活儿啊,近些日子听闻雪阳宫那位腿疾已然好了个七八分,他只痛恨自己为何不再多待几日,未曾找到下家便辞了以前的差事,竟让自己落得一个丧家之犬的下场。 那长风潭因多人不慎落水,因此早年间建起了半人高的围栏。若是不刻意越过,基本上不会失足落水了。上面说过,要让尸体消失。李宣和将白日里找好的大石头推到尸体旁边,然后将膀子上的粗麻绳卸下,一端绑在石头上,一端绑在这具女尸的腰间。 李宣和一靠近这女尸便觉得渗得慌,从衣着来看,这女人应该是个婢女,还是个低阶婢女,连给主子提鞋都不配的那种,身上一股难闻的畜生味儿,像是乡下鸡圈里那味儿。她的衣服早就被鞭子抽的破烂不堪,血液与伤口和破烂的衣布混在一起,那惨状令人心惊,最过分的是,她身上的伤口深浅不一,血液凝固的地方颜色也不一样,这说明她生前从被折磨到死去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哪一道伤都不致命,然而长期的折磨和断粮会让人精气耗尽而亡,由此可见,杀人者绝不只是一人,他们的鞭子,耳光反反复复地落在她的身上,却又不让她立刻死去,好像刻意留着她一条命做什么似的。 冤死的、被折磨而死的,都是有很大戾气的魂魄,在将石头连同女尸一起抛下长风潭之前,李宣和朝着女尸作了个揖,嘴里默念叨:“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的错不找我...菩萨观音看看清楚,我这是为她找个落身之处,绝没坏心......” “我死得好冤啊啊啊啊...” 李宣和只听到来自头顶的幽怨哀婉的女声飘来,声音刚刚抵达耳朵便消失了。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结果这喊冤声越来越大,头顶上的树枝也一同跟着晃悠起来。 可此时无风啊。 他吓的连忙朝着女尸跪地求饶:“姐姐,姐姐死得冤,落了地府姐姐问了阎王爷,不要放过那些恶人们,可小的真的只是为您老人家寻个去处的...” “所谓现世报,不必留到明日...你只需告诉我,我要去找谁...”那女声悠悠飘来。 “谁欺了姐姐,姐姐自然知道,小的没参与过,姐姐明察!” “李宣和...你当真不怕死?” 李宣和见那声音直指自己的名字,吓得魂飞魄散,他连磕三个头,鼻涕眼泪留了一脸,“姐姐,小的真不知啊,小的一见您老人家,您就已经这副模样了...” “罢了,你且告诉我,是谁命你将我沉湖的?” “是...是上面。” “看来你是活腻了,竟然敢跟我打这种马虎眼?”那女声低沉,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小的、小的真不知道...”李宣和颤颤巍巍道。 “你非要逼我施法取你狗命吗?” 李宣和又感到头顶一阵晃动,这次的动静比上次大多了,似乎整个天地都要倒转。 “...急急如律令,阎罗王身边的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听好了,此人李宣和是我的宿命仇敌,速速去他命来,以慰...” “姐姐、姐姐!”李宣和吓得五体投地,四处奔走,“我说我说!” “你且说来。” “小的本是雪阳宫的主事太监,因主子不容,只能出来谋个差事,小的先去了毓秀宫,又去了景阳宫、永寿宫、华岚宫、清影宫...” “停!你是在有意拖延吗?” “小的怕有遗漏。但现在想想,除了皇后的长春宫,小的基本上都发了。” “发了什么?” “小人的谒。”(古人名帖,类似现代的名片) “发谒与你今日抛尸有何关系?” “姐姐莫急。”李宣和又磕了个响头,“谒上写了我的位置...” “什么位置?” “就是贵人们若要命我办事,便会将此时写于纸上,放置在谒贴所示的位置。我每天都会去那处检查,看是否有贵人的留信。” “宫中竟有如此门路?” “这是后宫中约定俗成的一种收受心腹的方式,小的离了雪阳宫,没别的辙,只能出此下策,其实一般来说,一次只能投掷一主,但自从小的投了毓秀宫后,等了好些时日没有回音,小的只好多投几处,谁知昨日一早便收到一封信,信上说,要我处理毓秀宫后门处的脏东西,起初我还以为是什么不能为外人知的玩意儿,结果一去,竟是一具女尸...不不不,是姐姐您的身子。” “你违背了求职之约,一次性投了多家娘娘,因此你根本无法知道那信件是哪位宫里所放。” “正是,按说您的身子是毓秀宫的,那应该是毓秀宫的人做的,但若是他们,为何不在小的刚发谒帖时就放置信件呢?” “许是他们前两日才杀的人...” “后宫宫人死伤者并不少见,小的见过的尸体并不只是姐姐您这一具,若是他们前两日杀的人,您老人家身上的淤痕不会如此陈旧,血痕也不会呈这样的颜色,尸腐的气味也不会这样浓烈。您老人家现在这幅模样,反倒是像那些人故意将您留至昨日...其间原因,小的也不清楚。” “那他们为何这么做?” “若您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也许能得到些许蛛丝马迹。哎哟,我这破嘴,您都已经远离尘世了...还怎么查啊?”李宣和猛的一拍脑袋。 “行了,你走吧,”莫应缇在高处可以看到方圆一里的范围,她眼看着皇上的仪仗即将从景阳宫出来,她必须赶紧甩掉李宣和这个累赘,才能保证这具女尸不被发现。 “姐姐...小的还没将您老人家送归尘土,就这样走了,是对您的玉体不敬吧。” “想活 21. 月下尸体 《只有我知道他是皇帝》全本免费阅读 这片水杉林的历史怕是比长风潭还要久,只怕从它存在那一刻至今,没有一人曾攀至它的最高处。舒景聿这样想着,心跳很久都没有平稳下来。 他完全认不出底下那人是谁,只能看到那人似乎往潭里扔了一件重物,然后匆匆忙忙绕着长风潭转了一圈,绕原路回去了。 “是青林。”莫应缇在他身后缓缓来了一句。 “青林是谁?” “穆乐珍的贴身婢女。”莫应缇这才放开他,他的重量瞬间落在枝桠上,压得整棵云杉挨了一截,“青林左腿有儿时留下的疾患,平日里走路不易看出,但只要细听她的脚步声,就会发现她每走一步左腿都有拖地的声音。” 舒景聿来不及想为何自己听不出,而是问:“那尸体呢?” 莫应缇挑了挑眉,朝他们脚下的另一条枝桠努嘴,舒景聿顺着看下去,那尸体稳稳当当地挂在那颗枝桠上,连晃都没晃一下。 舒景聿心惊,这女人再将自己薅上来时还带着一具尸体!黄芪的轻功已然让他望尘莫及,携人跳跃于砖瓦之间尚且支撑不了多久,而莫应缇则远胜于她,带着他和一具女尸竟可以毫不费力的飞到水杉顶部。舒景聿默数了一下,若是在江湖上排名这身功夫定能挤进前五。 “我办事,陛下放心。”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你刚来我便发现了。”那时莫应缇正装鬼吓唬李宣和,又站在至高之处,凭借她的武学造诣,自然将底下的一切动静一览无余。 “你还挺会唬人的,看那小太监被你吓得一愣一愣。” “尚有不足,一开口便被陛下发现了,还是陛下魔高一丈。”莫应缇面不改色,“不过陛下,为何此时会出现在这里。” 舒景聿如何会告诉她,自己是因为想知道她如何获得月例银子以外的钱的,才从下午开始跟踪她的,至于宫禁那处,自然有飞鹰盟的人照应着。当然,跟踪并不顺利,他根本没莫应缇那样悄无声息的轻功,自然无法进入皇后的长春宫。他守在宫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皇帝的御驾出了半柱香的时间,才看到那矫健的黑影踏着砖瓦而出,本以为她是为了弄清皇帝到底是不是顾时章才冒险夜出的,可没想到她半路又转到了云杉林这边,他是费了好大力气才跟上来的。 见舒景聿三缄其口,莫应缇只是浅浅一笑,重新抱住他的肩,舒景聿直觉大事不妙,连忙紧闭双眼,直觉周围风声簌簌,才不过一瞬,一切安静如常。他已然脚踏在地。 “陛下受惊了。”莫应缇难掩笑意。 舒景聿自然不愿自己在她面前如此难堪,连忙隐藏怯意,“真的有必要飞那么高吗?只是穆乐珍身边的一个婢女,即使飞的矮些不打紧吧。” “自然是不打紧,飞高一些只是一个小小的惩戒。”莫应缇笑道,“我只是想让陛下知道,我并非陛下的棋子。” “我何曾将你当作过棋子?” “陛下今日如此作为,意在掌握我的全部。”莫应缇沉声,眼里满是不容靠近的冷漠,“我劝陛下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绝不是陛下可以掌控的。我愿帮助陛下,也决不是因为想得到陛下的垂怜。” “那你为什么帮我?” “陛下可曾记得答应过我三个条件?” “自然记得。你可随时提出。” “第一个条件,无论我犯下怎样的过错,请陛下赦免我的弟弟莫星渊。” 莫应缇冷绝的脸在这夜空下显得那样晦涩不明,这女人似乎藏着很多秘密,丝毫不像是宅院深处的闺阁女子。更像是夜晚随时会蹿出的冷艳的野猫,她远离这人世间,却又不得不深陷其中。那一刻,舒景聿发觉这样女人的生命远比那些只会赔笑撒娇的后宫贵人们要厚重不少。越是让他保持距离,他却越想接近这致命的危险。 不提莫家老爷夫人,反而提言昭双胞胎弟弟,对于莫家也许言昭从未有怨言,可莫应缇替言昭不值。入宫后的娘娘贵人们大都会捎些宫里的贵品回娘家,这也是后宫默认的习俗,只要数量不多,金额不大,宫规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来体现娘娘们宫里生活富足,二则可以显示皇恩浩荡,入宫即贵重的道理。而莫应缇却从未这样做过,因为她知道,即使指明要给莫星渊,也会被言昭那继母柳氏所截,根本到不了他手里。 “你现在跟我提这样的条件,是觉得我有朝一日还会重登皇位?”舒景聿苦笑道,“你有没有想过,一切都无法回去了。” “我相信万物皆有道,道法自然,自然的核心便是平衡,此消则彼长,此时只是陛下消末之时,而涨势便在不远的地方。”莫应缇笃定地笑了,“况且,有我帮陛下。” 舒景聿发誓,这样的笑容是他此时见过最美的笑容,在这张并不浓烈的脸上,竟然绽放出绝美的华彩,他几乎看呆了,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回应了。 莫应缇也被盯得不那么自在,她连忙蹲下来,开始扒弄那具女尸。舒景聿见状也不自在起来,最终也蹲了下来。 莫应缇似乎一点也不害怕,这女尸形容恐怖,面目全非。就着仅有的月光,她似乎想要看清楚她每一处伤痕。 “只是个被打死的婢女罢了,何苦扰自己心绪。”舒景聿道,“你又不是仵作。” “陛下觉得这婢女的命不值一提,可我不这么觉得。”莫应缇道,“我儿时生活在乡野间,以草为被,以河水为饮,那时我并不知道自己是贵门之女,听姑婶讲起县城里的老爷小姐,颇为倾羡,那时我想,若是为他们的婢女我也值得了,后来我入了莫府,才知道原来名门小姐的心愿是嫁与名门才子,然后世世代代享尽荣华。我始终是我,而一切的不同在于我是我父亲的千金,而不是某位乡野村夫的女儿。而我时常想,人生不过匆匆一趟,于我、于其他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后来我便知道了,区别在哪。” 莫应缇说着这样的话,心里想到却是言昭的面孔。在她妄自菲薄的时候,是言昭将她拉出深渊,她告诉她,生于市井泥泞或是含金匙而啼,终究是赤条条带不走的,望其一生,自己如何宽慰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在哪?” “区别在于,此刻是我看着她的尸体,而并非反过来。” 舒景聿心惊,他从未想过,此话出于一个 22. 暗流涌动 《只有我知道他是皇帝》全本免费阅读 夜色刚散,凉意未消,整个皇城便被一阵划破苍穹的惊叫唤醒了。 斜卧在美人榻上的美人丝毫没有被这声音惊到,只是将那柳叶眉微微一蹙,身边的珠云便扇了闪刚刚点燃的香簇,递了上去。 直到闻见这月香麟的香薰,许宛凝的眉可算稍稍散开几分。这月麟香本是从西域传来,是珍稀的沙土制成,以文火焚烧,便可将这沙土浓缩成干燥的金粉,闻之颇有一种山雪消融入河的身临其境之感,古有嫔妃将这金粉涂抹至发、腕、脖颈处,既有增香添色之用,又有彰显身份高贵之意。因这沙土仅产于西域一处名曰月麟河的地方,挖出需靠冰块保持其低温,途径丝绸之路来到大梁,是王公贵族家都难得一见的贵香。古传献仪皇后身边的婢女鸾儿,曾偷用此香置于袖中,举手投足之间,金粉散落,远观像是天仙下凡,仙香环绕,武宗皇帝见之惊叹,速速纳入后宫,虽然鸾儿最后止步于嫔位,却被后世传颂为一段佳话。因此这月麟香又称袖里春。 然而,到了太和年间,这袖里春则不如往日备受追捧了,只因后世发现,这香有微毒,长期使用会使人短寿,宫里便渐渐废弃了此种香料,反倒是民间香坊偶有出售。 但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月麟香对于别人是毒药,对于许宛凝来说,则是解乏缓神的良品,近来她只要稍感头痛便会命珠云点上一簇月麟香。 “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刚刚出去探听那尖叫声来源的珠云慌乱跑来。 许宛凝挑了挑眉,虽然很少见到珠云如此失态的模样,但她却依旧镇定,凭借如今宠冠六宫的恩宠,她还尚未怕过什么。虽说陛下近来来得不那么频繁了,每次见她却愿意用上十二分的精力哄她心悦,比原来更甚。虽然陛下很久未夜宿此处,但她也理解,毕竟陛下近来为军事烦忧。 “瞧你那大惊小怪的模样。就算是天塌下来了,我毓秀宫也是不怵半分的。”许宛凝嫌弃道,“说吧。” “竹秋...竹秋死了!” “上回便已然半死了,想着也拖不过这几日。”许宛凝道,“不过是死了个丫鬟,难道还有敢说个子丑寅卯来?” “娘娘,她的尸体就在御临路上,挡住了皇上的仪仗。”珠云吞了口口水,“惊扰了御架,圣上龙颜大怒,已下令严查。” 御临路是养心殿偏殿的一条侧路,虽说不比御街宽阔,确是皇上最爱经过的一条路,从养心殿出来,向东入了御临路,只消一炷香的功夫便可以抵达后宫各处,而那日恰巧是皇后寿诞,又是先前所定皇上出征颍州之日,若是皇上未宿于皇后那处,皇上必将早早地前去长春宫备着,与皇后共同准备迎接后宫众人的贺寿。 可御临路戒备森严,禁卫军一刻不停地守着,每班四名禁卫军,两人一队,交替着从两个方向走着,这样便不会漏过任何一个角落。 “那你怎么讲那尸体放入御临路的正中间的?” 莫应缇一听闻消息,便让玉竹去了太医院去请顾太医。昨日分别时,舒景聿口口声声地说要借宿雪阳宫,莫应缇虽然不太当真,却也让下人为他铺好了原先那房间的床铺,谁知他只是玩笑一句,还是出了宫去。 “毕竟,这御驾常常出没的街道小路,禁军的防卫方案,可是赫连卿亲自设计的。可保证万无一失。”舒景聿皎然一笑。 莫应缇指尖敲了敲桌,随手拿了块桌上的酸枣糕递给舒景聿,“尝尝?” 舒景聿失落道:“你竟也不问我是怎么办到的?” “我不急,你吃完再说。”莫应缇一脸堆笑,对付这种欲言又止故弄玄虚之徒,必须采取敌不动我不动,切忌求知欲爆棚。 “罢了罢了,告诉你也无妨,”舒景聿倒是对她这番心思束手无策,却都抵不过自己想要卖弄的心,只得乖乖道出其中玄机。 “守卫宫防的制度安排的确是没有任何问题,奈何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而能不能顺利施行这一系列的安排,则是由具体施行人来决定的。而赫连识有一个习惯,便是每日在卯初之前进宫来,我也是几年前知晓他这个习惯的,便在养心殿的偏殿给他留了一件房间。” “这便能给你可乘之机了?” “他这个习惯并不能给我任何机会,但蠢蠢欲动的人心会。”舒景聿道,“传言有名小将,乘着这个空档,进入那房间为他揉肩,久而久之,变成了他身边得力的军官。” “赫连将军竟是这样一个滥用私权、任人唯亲的人!”莫应缇不禁愤恨道。 “赫连倒不是如此之人,那名小将,也只是当日有要事禀报才去见他,赫连卿觉得此人颇有见解,语出不凡,才让他每日值守之时来找他,就这样,他将此人培养成了亲信。可这件事一传出去,就变了味,人人都以为这名小将是刻意接近,蓄意讨好才平步青云,反而不相信他有真才实学才得赫连卿信任。” “人们往往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不知是因为以恶度人还是自视清高。” “总之,那名小将成功上位后,便有数不尽的人想要步他的后尘,渐渐地,赫连识倒也愿意享受着多得的福气,因此几乎每日卯时都有一名小将为他捏肩。” “那两队人中,少了一名小将,也不影响他们正常巡查啊。”莫应缇问。 “若是其中有一人是飞鹰盟的门下呢?”舒景聿笑道。 的确,这四人中只要有一名小将是飞鹰盟的门下,舒景聿便有足够的时间将尸体放置于御临路的正中央,那人只需劝诫和自己同队的人进入偏房为赫连识揉肩,而这并不是个难办的事,毕竟有谁不愿意在春寒料峭的清晨进入温暖的偏殿,做一些比无聊的巡逻更为轻松地活儿呢。而舒景聿只需要在另外一队队伍背对自己,而飞鹰盟的那人正对自己的时候,将尸体放置好即可。 “可你又如何知道,这日巡卫禁军里一定有你们的人?”莫应缇提出了问题的关键。 “昨日,我要夜闯宫禁,必须要万无一失。”早在黄芪透露莫应缇要冒险为他取得钱财时,他便开始计划进宫跟踪她的计划。然而他不需要进宫便可以知道宫内的大小事宜,早在刚搬入黄府之时,他便发现了黄府门前那条河流正是誉河入宫的前一段,然而河流流进宫禁,也是需要经过筛流的,宫墙除了要挡住外面的人和物,更要防范有心人经这誉河带来的东西,因此入宫的那一段被仔仔细细地安装上了筛网。筛网细密,非刻意设计根本无法传递消息。 舒景聿找人打造了一个不足小指粗细的铜制圆筒,将纸卷好,塞进圆筒,宫内子安在誉河途经的角落设置一处人为拐角,拐角里用竹筒安装个小漏处,河流经过,打一个漩,便将这铜制圆筒将将卷进这小漏处。子安取到圆筒,然后遣人出宫将舒景聿想要知道的消息送出。虽然河流是单向的,但这也大大减少了信息传递的时间。 舒景聿已经与子安试验过多次,从未有过错漏。 当然,这样的小巧思,不必给莫应缇知道。 皇后寿宴的一大早便出了这样的脏事, 23. 包庇无度 《只有我知道他是皇帝》全本免费阅读 舒景聿是在莫应缇的提醒下,才想到上一世静妃之死的。上一世舒景聿大部分心里都用在江山稳固上了,对于后宫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除了有关许宛凝的事值得他多斟酌半分,其他的事他都下放权力,交由皇后去办了。 皇后虽然名义上是后宫之尊,可势力不足,吩咐下去的事大都被应付了事,嘴上回的好听,细想却颇多漏洞,皇后就是再想深究,也不过多杀几个奴才罢了,最终的黑手早就安排好了顶罪之人。 而静妃之死,恰恰与许宛凝颇有渊源。上一世皇后曾经一度接近真相,而在探查之手即将伸入许宛凝的毓秀宫时,舒景聿却叫停了。 那时舒景聿的确认认真真地看过仵作的奏疏,上面明明白白写着,静嫔在皇后的晴雁园林赏花时,不小心被野猫扑倒,直捣已孕五个月的腹部,导致其流血不止,再加上当时情况慌乱,太医因应国公府上的小儿病危,应国公携国公夫人急匆匆地入宫来求皇后,皇后向来耳根子软,一听闻此事立刻遣了当值的太医纷纷入了国公府去,通传起来又费去一些时间,等太医们到场时,已然无力回天了。 舒景聿当时不是没有怀疑过,静嫔之死颇有蹊跷:为何偏偏是皇后寿诞这一天?为何当值太医被允许悉数出宫?那只野猫是否是人刻意放置? 静嫔虽然因身怀二胎有些得意忘形,但她依旧保持警惕,所有吃食汤水都得反复查验后再入口,况且还有魏令丞时常为她诊脉疗养...可千算万算却算不到这一切以意外的形式发生... 舒景聿并不是不在乎这两个尚未出生的骨肉,也不是不愿为这怀胎惨死的女人讨个公道,那时所有的嫌疑都指向皇后,太医院的人是皇后允准出宫的,而这一切又是在长春宫发生的。当越来越多的疑点指向皇后时,舒景聿几乎恼怒到要将皇后打入冷宫,而皇后为了自保,说出了这样一段话。 “陛下,您这样对我只是为了出一出你心里的怒气,而并非有什么板上钉钉的证据,臣妾知道,若是真的有什么铁证,臣妾此刻便不是站在长春宫和您说话了,而是在地牢。但陛下,我不甘心,我要问您,如果今天被怀疑的人不是臣妾,而是别人,您是否会一视同仁?” 舒景聿当时听了这番话,只觉得心里一沉,暗道不妙。他深知,素来残忍杀戮的不是皇后,也知道后宫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静嫔,而皇后没有理由致静嫔于死地的人了。而那个最想杀静嫔的人是谁,谁又能真正将杀戮付诸实施,舒景聿当然心知肚明。然而,谁能真正做到一碗水端平呢?何况是帝王,舒景聿坐上这个位置的权力之一不就是,偏爱想要偏爱的人,无条件保护她么? 那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偏爱成了纵容,成了他人手中的凶器。 “臣妾知道,陛下不敢跟我作出保证可以对后宫所有人一视同仁。臣妾也不要求其他人在臣妾所处的境地受到臣妾所受的冷眼、委屈,臣妾只想为自己寻一条生路,臣妾宁死都不愿在陛下眼里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可能害死还未出生的皇嗣的恶毒皇后。” “你说吧。” “今日晌午,众嫔妃来臣妾的长春宫进献贺礼,陛下可知,许贵妃所赠为何物?是前些年陛下得的珠颈斑鸠...但只有一只,另外一只据说是得了腹泻之病,死了。腹泻之病易传染,贵妃赠予臣妾的那只,看起来也病病殃殃的,不甚健康,毓秀宫的养鸟人与臣妾宫中的人交接,说要喂一种稀有的薄荷,才能防止疾病的进展,因而还一并给了些薄荷草。用过午膳后,臣妾便邀请大家在我晴雁园林赏花,鸟笼则放在一旁,只有静嫔一人靠近。臣妾也纳闷儿,为何静嫔会靠近那只病鸟?后来寻了她的贴身侍女来问,才知道,前些时日,宫里请了榆森观的道长来祈福,静嫔去算了一卦,说是靠近鸟禽对胎儿有益...” “这又能说明什么?” “那个为鸟治病的薄荷能让猫类极其兴奋,进而做出伤人举动;陛下再想想,前些时日,是谁要求请榆森观的道长来祈福做法的?而那只猫,是黑色长毛猫,那猫的眼睛是灰色的,陛下应该有印象吧?” 是许宛凝!请道长来宫里本是稀松平常之事,可大都是有皇太后提起,太后娘娘笃信道教,以求身心安宁,她早已远离是非,更不可能去害一个怀有皇嗣的嫔妃。而只有那次,是许宛凝说夜里总有梦魇,几次惊醒,不仅自己不得安眠,连睡在她近侧的皇帝也常被她的频繁夜梦惊扰,导致第二天上朝时精神欠佳。 而那黑猫,舒景聿怎会不记得,常常出没于毓秀宫,的确是只野猫,他曾让许宛凝将这猫处理掉,可许宛凝在这种时候竟然善心大发,可怜起猫来,不仅没有将它赶走,反而遣人放些肉糕在墙头... 皇后惯是妥善之人,说话说七分,做事留一线,她不拿出更多证据,并不是想保许宛凝,而是不愿惹得圣心不悦。舒景聿领了她的情,撤了对她的禁足。最后这件事便归于野猫冲撞,下令整个后宫不许豢养禽兽。 “荒唐!” 听完上一世的整件事情经过,莫应缇拍案而起,“想不到你竟然如此偏袒!一个恶毒到断你子嗣的人,你还如此保她?而皇后,她又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样不公平地对待?” “在所有人选择离开我的时候,只有宛凝,她愿意在我身边,为了救我,她甚至差点被...”舒景聿不忍说下去,“也许你不懂,那种境遇突变,由天上跌落地狱的感觉。你不敢信任任何人,周围的所有人,不是嫌弃你,就是想杀了你...一旦有人决定拉你一把,你就得救了,等到你荣登大位之时,你能因为她的错处就放弃她吗,你能下狠手杀了她吗?” 莫应缇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竟然说不出半句驳斥的话。她的人生似乎从一开始便是一直跌落一直跌落,她受尽人间最卑微的苦痛,靠捡路人踩烂的黑馒头充饥,她将自己打扮成男人的模样,这样就不会有人想着侵犯她,她见过人性的恶,知道最伤人的毒计是如何成行的,更知道笼络人心的把戏可以将人骗到何种程度,而那时她才是个孩童,是言昭,她将她从那污糟的泥坑里救出,甚至不 24. 借刀杀人 《只有我知道他是皇帝》全本免费阅读 舒景聿闻之,只觉得额上青筋直跳,一阵不详之感扑面而来。 果然,接下来莫应缇说的话,让他再次怀疑自己进入了一个临时为他挖好的大坑里。 “不知静嫔娘娘可曾发现,这位太医容颜上佳,保养得宜,虽久处太医院,面对同僚竞争,贵人娘娘的各种要求,动不动被威胁‘治不好便要拉去陪葬’,在这样的压力下,这位顾太医依然泰然处之,宠辱不惊,潜心专研养颜之道,您瞧瞧他这张脸,便是最好的证明。” 这番话说得舒景聿羞愧难当,只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她身边的玉竹也一脸窘迫地不停的拉主子的衣裙,然而莫应缇却大言不惭,言之凿凿。 果然,静嫔第一次仔细观察莫应缇身边的太医,这太医的确容貌俊美,颇有一副大家公子的好皮囊,而那皮肤更是无暇,甚至比好些娘娘都保养得好,但他的眼神虽然藏了锋芒,但还是透露着少许尖锐阴鸷,让人虽然迷恋他的容颜,但却被那幅不怒自威的神色所震慑,一眼也不敢多看。 “顾太医的确生的俊俏,皮肤细腻更是胜过大多数娘娘,”静嫔语气中竟然透出半分羞涩,“不知有何妙方啊。” 舒景聿斜眼看着莫应缇,心道:哪有什么秘方,自己的洗漱、涂抹都是由专门的宫人负责,自己只需躺着闭目养神即可,再说,自己根本不曾注重面貌容颜这等事,这下哪里说得出半分子丑寅卯来呢。 可莫应缇却一点都不怵,她深信,无论怎样的瞎话,只要说的人足够肯定,听的人也会多信几分,况且她深知,姜宝静的死穴便是她那不够出众的容貌,她娘家深受皇帝信赖,肚子里的双生子虽遭妒忌,但若是顺利生产,尚可保她一生荣华,但她唯一心存介怀的,便是她这幅在后宫繁华争艳中屡屡落入下风的容颜。然而所有容貌普通的人,为了提升半分颜色都愿意付出极大的代价。 “娘娘莫急,这驻颜之术是顾太医的祖传秘方,轻易不愿告知,若是娘娘...” 话未落音,姜宝静的贴身侍女匆匆上前跟她耳语几句,姜宝静欠身看了看天色,起了遣客之意。 “莫贵人此番来得不是时候,我正要去为皇后娘娘送上贺礼,驻颜之术,我们明日在议如何?” “那臣妾只能告辞了,耽误娘娘的时间了。”莫应缇做出要走的态势,然而走了两步,故意低声跟舒景聿道,“顾太医,前些时日,听说许贵妃让身边的珠云专程去太医院找过你?” 舒景聿立刻明白过来,欠身道:“的确,正巧那时微臣不在太医院,也就没有去成......” “既然这华岚宫不留客,那我们今日去毓秀宫可好?”莫应缇慵懒道。 姜宝静突然想起来,前些时日她宫里的人去太医院拿药时的确碰到过许贵妃宫里的珠云,原来是为了找这个顾太医,想必也是为了这驻颜之术。而他此番前来,必定看中自己怀有双胎心生投靠之意,若是日后他与许贵妃交好,必定不会为自己所用了,那这驻颜之术也不会用于自己身上... “缇贵人留步...”姜宝静连忙道,“缇贵人今日不去长春宫为皇后贺寿吗?” 莫应缇笑道:“臣妾不像娘娘为陛下延绵子嗣,臣妾只是寡福只人一个,去与不去大概也没有什么区别,若是静嫔娘娘肯提携一番,臣妾定会颇为感激的。” “提携倒谈不上,只是下次我再见到皇上,会想着妹妹的。”姜宝静道,“此番缇贵人何不与我同去?” “娘娘,需要提携的不只是我一人,还有我身边的顾太医,今日,他匆匆来找我,说是被同僚们孤立了!这不,我才将他带来娘娘宫里,祈求娘娘提携一二。”莫应缇道。 “这是怎么回事?” “前些时日,应国公府里的小公子患了重病,近来越发加重了,今日应国公携国公夫人进宫请旨,皇后娘娘便将今日当值所有太医派去了应国公府,咱们这个顾太医向来与魏令丞不对付,其他太医也惯会看人下菜碟,竟然未将此事告知他,这不吐苦水都吐到我这儿来了,可偏偏我也是个不受宠的...” 姜宝静根本没心思听她后面所说...虽说这话是莫应缇随口一说,但其中蕴含的深意,她并非不明白。纵观整个后宫,最需要太医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怀有双生子的自己!而国公府公子重病的确有向皇后求助的惯例,皇后当然不可置之不理,可此番将所有太医派出宫去,实属不妥。如此作为,只能说明,今日必有事要发生! 莫应缇见姜宝静这幅神色,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今日不仅不会去长春宫,更不让她们走了,毕竟有一个太医在她身边她会更有安全感。 虽说,这个太医,除了会治疗头部脉络损伤导致的伤筋动骨,女子生产方面的知识是一点不懂。 而就在舒景聿绞尽脑汁想方设法为姜宝静施行驻颜之术时,一婢女匆匆进来通传,舒景聿一眼便认出了,那时皇后身边的梧溪。 “静嫔娘娘,皇后娘娘遣奴婢来请。” “我不是早已遣人将贺礼送上了吗?”静嫔忍着一股气道,“难道是我宫里的下人没说清楚,我身体不适,纵使这样皇后娘娘也一定要我参加?” “皇后娘娘说,静嫔娘娘怀着双生子,是个有福之人,还请不要孤芳自赏,也将喜气分些给各位娘娘们,您的确步履沉重些,皇后娘娘将自己的仪仗送来,还请静嫔娘娘移步。”梧溪话虽说的好听,但面不改色,颇有威胁之意。 静嫔沉下脸色,是皇后将太医院的太医悉数遣走,又是她宁可用自己的皇后仪仗作诱饵也要让她去往长春宫,这居心想必不良。但皇后素来为人宽厚,从未涉及宫内污浊之事,若是今日莫应缇未曾将太医院之事告知,自己定会中了这圈套,说不定连这双生子都不能保住,此时皇上已然出征,整个宫城连为自己做主的人都没有...她有些六神无主了。 “你只需回了皇后娘娘,我此番身子软绵无力,无法出行,还请娘娘赎罪,改日我定当 25. 他的外室 《只有我知道他是皇帝》全本免费阅读 “这就是你说的要给我看的真相?”一走出静嫔的华岚宫,舒景聿就凑到莫应缇身边。 “陛下也觉得奇怪对不对?”莫应缇道,“本以为今天来催促静嫔的会是许贵妃的人,没想到竟然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婢女。” “恐怕皇后并不如她所表现出的那样简单...”舒景聿若有所思道,他看了看天色,天的西边已出现大片阴影,那是层层乌云正在席卷而来的迹象,“我记得,在上一世,现在应是暖阳融融。” 上一世皇后寿宴的天气莫应缇已不怎么记得,她只是作为晚宴的边缘人物出现了一下,除了歌舞表演赏心悦目外,奇形怪状的点心和味同嚼蜡的菜品让莫应缇只想快些离开,哪里还能留心更多呢。 “而此时,静妃已死。”舒景聿又道。 莫应缇突然想到什么,压下声来:“你是说,当我们改变历史,天色就会有变化?” “还不确定,”舒景聿道,“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们也算救人一命了。” “不过,你刚刚所说,皇后不简单是什么意思?”莫应缇问。 “我是说,我和你所看到的皇后,只是皇后想要让我们看到的样子,”舒景聿道,“于我,皇后努力地扮演一个贤良淑德的正宫娘娘,甚至到了懦弱的地步;于你,她和你没有必要的冲突,自然是将好的一面展现给你,而当你看到她在与许宛凝的对峙中屡屡处于下风,对她产生同情,而这种同情是一个巨大的保护伞,以至于我们从未怀疑过她!也许上一世杀死静嫔的是她!” “不可能,”莫应缇摇头道,“没人会蠢到在自己寿宴那天让人死在自己宫里的后花园里,她本可以选择更没嫌疑的方式。但不能排除一种可能,她知道有人要对付静嫔肚子里的双生子,而她只是暗中帮了她一把。” “不管怎样,上一世的凶手想要在今天杀死静嫔,未曾得手,定会找机会再次出手。近来,要多顾着静嫔这边...” 两人走着,不知不觉到了月华门口,出了月华门就算出了后宫,可舒景聿似乎并没有往那边走的意思,反而是一路跟着莫应缇,直到过了御河,他才找借口离开,莫应缇看着,他是往毓秀宫的方向去了。莫应缇勾了勾手指,玉竹立刻会意凑了上来,“你有没有发现他身上有一股异香?” 玉竹点头:“闻起来像是香料,可在宫里从未闻到过类似的味道。” 莫应缇摇摇头,她倒是觉得这香味有些熟悉,却无法想起在哪里闻到过。为什么这样的味道会出现在舒景聿身上,她不得而知。但她十分清楚舒景聿此去的目的地。 毓秀宫! 就在昨夜,黄芪曾偷偷潜进宫,给莫应缇递了个消息。 发现女尸的那天晚上,莫应缇给舒景聿的那个口袋,里面是满满的黄金,是莫应缇潜入长春宫时顺带拿的。长春宫不愧是长春宫,库房的珠宝金银不仅数额庞大,更是珍贵稀有,莫应缇倒有幸见过其中一些,若是寻常之人甚至连看都没看过,而这些奇珍异宝居然全都归一人所有。莫应缇仗着自己绝世的武功,的确可以偷遍整个后宫,但她行事依旧谨慎,只进那些手头富足的嫔妃宫里拿些银两,还从未将手伸到过长春宫。一是因为皇后之名的确令人忌惮,一旦东窗事发,难免波及到自己;二则是因为皇后向来勤俭恭顺,连衣着凤冠都格外朴素,根本看不出宫中藏有万金。 据黄芪所说,舒景聿拿这这笔钱,独自一人前往城南的胭脂铺买了一种香料,他当然是背着黄芪出去的,黄芪敏锐,不紧不慢地跟着他,在他买完东西出来后,黄芪问那老板娘才知道,他买的是一种极为稀有的香囊,名为月麟香。“这种香料前些年在京城风靡一时,价格昂贵,多为宫里娘娘和名门贵妇的最爱,后来不知怎么又传出了这香有毒,大量的月麟香被焚烧,留到现在的已经不多了,为了避免更多的浪费,仅剩的这些月麟香都被用于佐点其他名贵香料...但这人倒是奇怪...他要的是纯月麟香,还要得很急...” “那你卖给他了吗?” “他前几天来过一次,我这店里怎么可能一下子拿出来那么多量,但我答应帮他筹措,足足三两的量,可愁死我了,无奈那位公子给的价钱太高...”那老板娘摇了摇刚到手的口袋,“足足十两黄金呢。” 黄芪心里直呼败家,但又一想,这前世的皇帝怎么会懂得钱要紧巴点用这个道理呢,“既然这香料有毒,他要这么多,到底做什么用呢?” 老板娘神色突然严肃,故作神秘道:“这香料既然有毒,若是当做药引子,以毒攻毒倒是不错...”黄芪正要继续问,老板娘伸出手去,“我这人从不做无利的买卖,想知道更多,拿钱来。” 黄芪自从上次把那应急的钱给了舒景聿,哪里还拿得出先前来,她白了那老板娘一眼正要往外走去,却被老板娘叫住: “刚刚那个公子托我给你传话,跟踪这件事,他只容忍一次!” 莫应缇的确没有让黄芪跟踪他,更没有让她监视舒景聿。莫应缇觉得舒景聿如何看她,她都无所谓,至少他们现在是因为利益而合作,合作结束便可以各奔东西,而黄芪不行,她不能让舒景聿恨上黄芪。 然而黄芪这样做,是为了她好,她不是不知道。 那次以后,黄芪便没有再跟踪他,但黄芪发现,每隔十天他会出远门一趟,回来的时候衣袍下摆沾满了泥巴,整个人也略显疲惫,其间他还问黄芪在哪里可以买到上佳的蔬果种子和农作器具。黄芪偶尔会试探他一番,可他对此事十分谨慎,从不曾透露半分。 “如此谨慎,那处必定有很重要的东西,或是人。”莫应缇思忖片刻道。 “主子是说,他在外面养了女人?”黄芪道,“不过这样也说得通,他向来看惯了后宫争斗的那些龌龊手段,他将那女人保护得那么好,就是怕主子你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