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 1. 重逢 《栖梧》全本免费阅读 八月,仲夏的风潮湿又燥热。 窗外的雨早停了,屋顶的积水顺着乌青瓦片滴落。 荔峒的风是倾斜的。 那些雨滴被吹散了,零零散散地落在陈旧桌面展开的那本笔记上。 温清梧接了热水回来,走近才发现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吹开了。 那些水渍氤氲在墨迹干涸的笔记上,晕开黑色的笔尾。 耳机里还在播放着音质失真的敕勒歌,她单手摘下。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似乎被冷风吹醒,原本伸在外面的那节腿重新缩回被子里。 温清梧伸出手去拉那扇窗,只是铁质窗框太过陈旧,她一只手拉不动,只好半个身子都伸出窗外,手指戳在那些泥泞的灰土上,总算撬动了窗户。 关上窗的瞬间,冰凉的雨水侵袭感官,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 她后知后觉地抚上肋骨。 “外面还下雨吗。” 江茉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身,看着坐在窗边的女人。 仲夏闷热,她却裹了一件毛毯,脆弱的肩胛骨从棉质布料下凸起,清瘦又可怜。 “停了。”温清梧回头看她。 微薄的光亮从破裂的窗户里照进来,笼着她苍白的脸,但她的眼睛却很明亮,剔透如浅色的琥珀。 江茉想起自己高中时关注了一位博主,说这类长相带着一种天生的柔弱感。 “下午的实地,你还去吗?”江茉裹了件外套从床上起身,拉开衣柜门。 温清梧点了下头,捂着自己冰凉的手心又去看论文。 昨天被江茉弄乱的衣柜眼下已经收拾干净,她的衣服整齐地挂在衣柜的里侧,占据了大半的空间。最外面只有几件款式简单的防晒衣,是温清梧的。 “哇你好勤快啊,又帮我收拾好衣柜,谢谢贝贝。”江茉拿了几条运动裙,笑意盈盈地摆在梳妆镜前挑选。 “你说我穿哪件更好看?” 她在镜子前挑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于是回头看温清梧。 握着鼠标的那只手停下,温清梧回头看她,“下午去溶洞,穿裙子会冷吧。” “临时取消了,改成参观博物馆,今天有新人来,你不知道吗?”江茉眨了眨眼睛,提着手里的裙子坐在床尾,诧异地看她。 温清梧也眨了下眼睛,“我不知道。” “咱们研究所资金不够,好像听说要和别的所联合研究吧。毕竟荔峒这块是开发旅游的好地方,自然有人上赶着合作。”江茉故弄玄虚,“听说是一家考古公司,带队的是个超级大帅哥,队里也是一些年轻骨干。我自然得抓住初见的这次机会。”她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考古团队,温清梧的睫毛轻颤了一下,握着鼠标的手指微微蜷缩。 那扇年久失修的窗户再度被吹开,冰凉的风灌进屋里,她伸手去挡,不受控制地又打了个喷嚏。 “我天,”江茉伸手覆上她的额头,“你这不是发烧了,下午的实地就别去了。” 温清梧摇了摇头,“要去,不然被记旷工。” “孙鹏又没给你假?”江茉的音调都高了几分,“那个死男人,怎么那么恶心啊,那次是他自己没去成实习,况且你发表论文的材料和数据都是老师拨的,他那部分你没抢,自己写不出来这么记恨你?” “没事,我还能撑下去。”温清梧轻笑,“反正这次,他不能再扣我全勤奖金了。” 她从抽屉里拿了一盒速食粥,递给江茉,“说话小心,被他听见了免不了刁难。” “谢谢贝贝,”江茉伸手接过,“我不怕,上次聚餐你没去,他还觍着脸说我不介意愿意给我遮风挡雨。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好了好了,快吃早饭,昨天的那批土样还没检测完。”温清梧好笑地推了推她的手臂。 江茉不再说话,拿着粥去了热水间。 文献看了大半,温清梧拿了个干面包啃在嘴里。 上月的工资已经发下来,她预估了这个月的生活费,剩下的转账给舅母。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次她没能按时给钱的咒骂,她瞥了一眼,摁灭手机。 她从衣柜里拿了一件冲锋衣和黑色运动裤,脱了睡衣。 “贝贝我听说...”江茉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女人冷白的皮肤暴露在空气里,天鹅颈微微仰着,曲线饱满的胸部撑起黑色背心,细腰窄窄的一节被收进裤子里。 纤瘦又匀称的身体映入眼帘,江茉的视线却落在她左肩的伤疤。 即便见过很多次,每次直面它时她还是会呼吸一滞。 “什么?”温清梧套好外套,侧目问她。 “我听说带队的是个超级大帅哥,而且才25岁。”江茉高兴地拉着她的胳膊晃,“以后不用总看着孙鹏那张老脸,我可太开心了。” 温清梧点了下头,冲泡了一杯咖啡仰头喝下。 “你就不好奇吗,贝贝,万一下午有什么大帅哥,发展一段办公室恋情这类的?”江茉歪着头去看她的表情。 出了宿舍门,细雨淅淅沥沥的又下起来。 温清梧抬手撑开了伞,倾斜在她的方向,然后侧目看她,用一种疑惑又迟钝的表情。 “算了,你是个榆木脑袋,哪里会喜欢别人呢。”江茉无奈地摇摇头,“有那个时间估计也在写论文。” 下雨的荔峒被拢了一层雾,苍翠的群山掩映在灰蓝的天际,偶尔有几只鸟盘旋着飞过。 是这样吗。 温清梧想不是的。 她爱过一个人,在青葱的少年岁月。 她想起很久之前的夏天,荔峒是没有雾的,那些候鸟结着伴成群滑过天空,留下漂亮的弧线。 那时的少年拉着她的手跑过无边的旷野,薄暮的光笼罩着他,她看到地上纠缠交织的影。 他弯下背脊,温热的指尖揩去她眼角的泪。 回忆是把钝重的刀。 它割裂了记忆里那些晦暗的光影,留下绵长的怀念。 即便她用尽全力想要抓住,但也无能为力。 空气湿凉,江茉只穿了一个薄薄的帽衫,哆嗦着挎紧了温清梧的胳膊。 她从陈旧的记忆里抽离。 负责接待的孙鹏抬手看了眼腕表,助理送来他的手机,他转过身去躬着背和对方交谈。 “不就负责接待,也是有助理摆起领导架子了。”江茉吐了吐舌头。 温清梧伸手和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江茉张着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孙鹏却打断了她的话。 “小温,马上跟我走,合作方的车出了故障,半路抛锚了。”他急匆匆地挂了电话,从衣架上扯了件雨衣往外走。 “研究所不是有固定司机吗,怎么又叫你?”江茉无语。 “清梧开车稳,研究所哪个人不知道,去接合作方,当然要派个稳妥的人去。”朱皓突然站在她身后插话。 领导下了命令,温清梧不好再推脱,只能拿了车钥匙跟上去。 —— 盘山公路,天色灰暗。 雨幕顺着车窗成簇落下,模糊了车内人的视线。 半山腰的阴沉不见光,车内没有灯,只有手机微弱的光照着男人的脸。 他倦怠地垂着眼,手指滑动屏幕,黑色打底衫的袖口挽起,露出一节冷白结实的小臂。 “不是,商行樾,你搞什么飞机,我为了你的项目跑到国外,现在刚回国,你人呢?” 路言衡刚回国就来了他的公司,助理带着他来了高层,天知道推开门的瞬间他望着空荡荡的办公室有多绝望。 “考古队临时接了项目,我也没办法。”他淡淡解释着。 狂风骤 2. 陌生 《栖梧》全本免费阅读 一路无言,除却那天暴雨里的相遇,他们再没见过面。 考古所的工作很忙,他们到的第一天就去了遗址,在那边住下。 地理所继续忙着做土壤离心的年代分析。 食堂做的菜没太多味道,温清梧吃了半碗饭就放下筷子,拿出笔记继续看着。 “我天,食堂阿姨是蝙蝠精吗,这菜怎么做得这么咸?”江茉伸出一小截舌头吐槽,“要不是考古所的人说今天他们要回食堂吃饭,我才不会在这吃饭。” 考古所的人。 指尖掐进掌心,传来细微的刺痛,温清梧的头埋得更低,几乎整张脸都要贴在笔记上。 江茉喝了一口橙汁,又被酸得吐了吐舌头,皱着眉看向远处。 “不是,虽然食堂东西真的难吃,但今天来这里也算值了,”江茉惊艳地愣了神,“怎么考古所还有这么帅的人啊,我以为都是老头呢。”, 习惯这是可怕的东西。 明明心里有一道声音告诉自己不要抬头,但身体还是先一步做出反应。 考古所的人总喜欢坐在一起吃饭,穿简单的黑色冲锋衣,放眼看去熙熙攘攘的一群人。 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那些人模糊成虚幻的剪影,只有他定格在视线里。 阳光分明是暖色调,落在他周身却像带了凉意,把他单独割裂开,矜贵,疏离,沉郁,几种复杂的气质在他身上糅合交织,最后描摹出他冷淡的眉眼。 孙鹏坐在他面前,拿着那个方案本滔滔不绝地说着话。 他没回答,只是倦怠地垂着眼,偶尔点点头表示认同。 明明那时说自己最讨厌学考古,为什么还是走了这条路呢。 她垂下眼,才发现或许从来都不懂他。 “听说他们外出的服装都是统一报销的。”朱皓拿着餐盘凑过来,跨坐在椅子上。 “不是,不光人帅,出手还这么大方。”江茉睨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你不会是在咱们所待腻了,所以要跳槽吧。” “没有,他们考古队有两个人是我大学同学,就了解得多一点。”朱皓虚揽着她的肩,“叫声哥,和你分享八卦。” “朱哥,那个,最帅的那个,是单身吗?”江茉眼睛亮了亮。 “他们老板,商行樾?”朱皓若有所思,“目前单身。” 她的耳膜震颤了一下,朱皓的话都仿佛有了回音。 商行樾。 隔了两千多个日夜,她再次听到了他的名字。 朱皓咋了咋舌,“二十五岁就接手家业,他是榆城人,却能把手伸到茶峒,我还挺佩服他的。” “这个世界到底是不公平的,给了人容貌又给人能力,只剩下我们这些普通人苟延残喘。”江茉无奈地摇了摇头。 “哎呀,不要那么想,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完美的人,”朱皓拉近了和她们间的距离,“听说他初恋七年前跑了,到现在杳无音讯,同届的年级第一,又乖又懂事,丢了那么好一个女朋友,他也蛮亏的。” 他眨了下眼睛,“原本都答应要一起考华清了,结果女生高三那年自己出国了,到底还是不喜欢他,不然以他的家境,陪着也不是问题。再或者他自身有问题。” 不是这样的。 温清梧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辩驳,却又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 寄宿在他家半年的表妹,他的高中同学,再或者,当年扔下他一走了之的罪人。 她不知道。 江茉继续抬头看着男人,意料之外的,他的目光也看向这边。 顺着他的视线,她看到走神的温清梧。 虽然知道温清梧的高中和她现在一样无聊又乏味,大概也不会认识这样光是站在那就吸引目光的风云人物。 但或许是两个人外形的适配度太高。 只是单单一个眼神,江茉就能联想到他们的许多故事。 这该死的宿命感,她摇摇头感慨。 “商总?”孙鹏出声叫了一句。 商行樾收回目光,挑了下眉,示意他继续说。 “关于我们目前对荔峒遗迹的合作方案就是这样的,希望您能好好考虑一下。”孙鹏讨好地笑笑,毕竟这可是一个大项目。 商行樾低头看了一眼文件,随意地翻了两页。 “方案不错,”他垂着眸,说的话也漫不经心,“我有件事想请孙老师帮忙,毕竟生活上没有琐事,我们才能专心合作。” 孙鹏露了笑脸。 原本以为初见那天自己摆了架子,他会故意刁难自己,没想到还是个好说话的老板。 “好说好说,本来我们合作就是互惠互利的,你叫我一声老师,我自然是能帮则帮。” 商行樾没说话,勾了下唇角,又低下头看方案。 —— 天边暮色笼着群山,路过喧嚣热闹的街道,温清梧总算到了目的地。 地理所确定了考古所的合作,土样采集尚未完成,所以这半个月她很清闲,也难得地接了一个高薪资的兼职。 三层小别墅,红木大门被墨绿藤蔓攀爬缠绕,蜿蜒到并排的茶色栏杆,只剩下几朵零星的花还开着。 穿过大门走进院子,繁茂的枣树矗立在小路两旁,光影被揉搓融合,最后变成绿叶上的点点金黄,偶有淡淡的枣香随风飘浮。 她按了按门铃。 门口那块街道的号码牌已经很旧了,红色的锈迹渗透着斑驳的墙面。 这片区域曾被母亲规划成休闲康养的旅游小镇,零零散散地坐落着许多别墅。 那些别墅穿梭在平坦辽阔的旷野,从航拍的视角里,像是广袤草原盛开的洁白山茶,也像是觅食分散的纯白羊群,同远处的群山遥相呼应。 母亲留下的遗物不多,荔峒亦是其中一个。 她伸出手想要触摸那一小块锈迹,门却应声从里打开。 高大的男人遮挡住视线,须臾间所有的阳光都被遮挡。 她从无病呻吟的伤感里抽身,眨了两下眼睛来缓解湿润,伸手递过那封介绍信。 男人低头看她,半湿的头发还沥着水,从发梢滴落,洇湿了牛皮纸封面上的署名。 靠近的瞬间,他身上淡淡的雨松气息覆盖过来,冰凉的气息模糊了其他感官。 温清梧抬头,想要介绍自己。 四目相对,她的呼吸仿佛都停滞了一瞬。 商行樾。 她看着他的脸,有一瞬的怔愣,记忆像是一颗石子在平静的湖面砸起涟漪,一圈圈地荡漾叠加,最后变成一个填不满的漩涡。 她知道回不去。 “您好,我来应聘兼职。”她开口,声音是自己意料之外的沙哑。 男人点了下头,侧身为她让出一条路。 擦肩的瞬间,她的发丝纠缠在他肩膀,她伸手想要阻止纷乱的头发,却发现他已经走出了好远。 连一刻的目光停留都没有。 她应该庆幸的。 但不知道为何心脏却隐隐作痛起来。 一团毛绒绒的东西直奔她而来。 即便有所准备,温清梧还是吓了一跳。 “秋莱,停下。”女人佯装生气地叫住了它。 温清梧低头看去,白色德牧很高,仰着头快要到她腰的高度,它的毛发柔顺发亮,见到她就蹲坐在地上,吐着舌头卖萌。 “别看它体型大,其实很乖的,遛的时候也不需要太多心力。”刘婉倒了一杯茶过来,“我那个侄子就是个工作狂,原本我来荔峒说想要度假,结果又找了一个遛狗的事给我,我嫌麻烦,就发了个招聘广告。” 温清梧伸出双手接过,喝了 3. 善意 《栖梧》全本免费阅读 仲夏末,细雨微凉。 车窗里泛起薄薄的一层雾气,氤氲出外面模糊的光影。 高大建筑物折射的光芒落在眼前,变成瞳孔上闪亮的倒影。 少女新奇地看向窗外,主干道路照明的灯一路蔓延,通向东郊被金霞笼罩的群山,她第一次见这样繁华的风景,即便在她最讨厌的雨天,她依旧觉得这风景赏心悦目。 “温清梧,到了那边要听话,不要给父母找麻烦。” 突兀响起的声音,打破了车内原本的平静。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收回了看向窗外的视线。 新买的裙子有点不合身,腰间空荡荡的,空调风从袖口的缝隙吹进来,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女孩些许苍白的脸色,“需要把温度调高一点吗?” “不用。”温辰耀侧目看了身边的女生一眼,她只穿一条裙子,或许是真的太冷了,露出的小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的衣服大概都在行李箱里,他也懒得帮她拿。 司机没听他的话,还是旋转了按钮调高温度。 温清梧垂着眸,把书包在怀里扣得更紧,看着自己脖子上的那条项链出神。 很简单的玉石吊坠,竹枝的形状,只不过中间有一条明显的缝隙,透明胶水从缝隙里溢出来一点,成为显眼的瑕疵。 窗外的风景交叠变幻,霓虹彩灯从车窗照进,笼着少女冷白又精致的小脸,还有水润又清澈的眼眸。 她伸出手把那条项链藏在衣领下。 “师傅,先去这个地方。”温辰耀翻了会手机,把那个地方的名字举给司机看。 “小朋友,我是按照夫人的命令接温小姐回商家,你提这个要求,不是为难我这个司机吗?” 老赵从后视镜里和他对上视线,语气轻蔑又调侃。 “啧,”温辰耀不耐地发出一声噪音,伸手戳弄着温清梧,眉眼里都是暗示的意思。 她侧眸看了他一眼,温辰耀阴沉着脸色,不满地顶了顶腮。 她知道他的目的。 他最近打架惹了事,父亲不准他出门,也没收了他的零花钱。但他喜欢的人今天在榆城有表演,于是抓住了她要来榆城念书的这个机会,主动请缨要来送她。 “妹妹还没有成年,她自己一个人坐车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不放心,爸爸你给我一次机会,我肯定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他的承诺仿佛还在耳边。 但温清梧知道,他其实没几分真心。 她不想他计较,因为现在得以短暂逃离了自己的家,她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再招惹他。 “叔叔,先到他说的那个地方吧。” 她语气温柔,敛着眉眼乖巧地看向后视镜。 女孩抬眼看他,圆圆的杏眼里带着恳求。 老赵本就是遵从白念夏的意思,全心全意地照顾温清梧,眼下既然她也开了口,他也不好拒绝,只好重新规划了导航路线。 雨还未停,擦肩而过的车辆溅起巨大水花,原本透亮的玻璃也变得浑浊。 胃里缓慢地抽痛着,温清梧从书包里翻出一盒老式面包,掰了一块咬在嘴里。 这个面包是邻居尤奶奶给自己的,听说自己今天要离家远行,老太太起了个大早,蒸了老式面包给她带上。 幸亏有了这袋面包,否则第一次到白阿姨家就饿得肚子叫,未免太丢人。 父亲出差不在家,凌晨四点起床,等她睡醒时餐桌上只剩下一个煮坏了的鸡蛋。 她原本打算给自己做一碗简单的打卤面,但邱淑月说再迟一些就赶不上车了,于是匆匆赶她出了家门。 她连那个煮坏的鸡蛋也没有吃到。 “前方左转300米后到达目的地。”导航的机械女声在空旷的车内响起。 她仰头看向天窗外阴沉的天空,密不透风的乌云覆盖,就连月光也没有落处。 因为音乐城不方便驶入,车子就停在巷口。 只有一把伞,温辰耀撑着,在老赵视线所及的范围里他还维持着好哥哥的形象,倾斜着雨伞不让她被淋到。 等真正走进音乐城,他就加快了脚步,高举着雨伞穿梭在人群里。 平坦的小路上偶有水洼,被温辰耀踩踏溅起,弄湿了她雪白的短袜。 她轻轻提着裙边才不至于被淋湿。 街边有许多收拾乐器的青年,拨弄着琴弦弄出刺耳的杂音,温清梧抬眼,和其中穿着皮衣的女生对上视线,她笑容明媚地和她wink了一下,走近了要递给她名片。 “别乱看,快点走。”温辰耀沉声催促着。 温清梧只能略点了下头表示歉意,顺从地跟在温辰耀的背后。 有人起哄般在她身后“吁”了一声,像是在嘲笑她的胆小与怯懦,但她没有在意,加快了脚步跟上温辰耀。 他停在一座高大的楼宇下,透过旋转的玻璃门,温清梧看到正中间在熠熠发光的音乐喷泉。 那是一首她没听过的爵士乐,节奏激昂振奋,水流随着音乐的旋律跌宕起伏,在空中划过好看的弧线。 “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出来。”温辰耀收了雨伞,看了眼房檐下还在滴答的雨水,不耐地叮嘱。 “嗯。”温清梧应了一句。 榆城的气温比预想中更低一些,风很凉,吹得她眼尾都带了些冰冷的湿润。 胃还是会疼。 即便吃了半个面包也没能缓解。 书包被淋湿了一个角,她拉开拉链,所幸里面的书没有被浸湿。 在破旧的夹层里她翻出一小瓶药。 她没有带水。 她抬头望去,隔了两条街,街角有一家便利店。 雨还在下,被风吹着倾斜到屋檐下,有几滴落在温清梧的背脊。 她把书包护在身前,犹豫了一下冲进雨里。 身后仿佛有人推开了门,震耳欲聋的音响声从门缝里溜出来,不断地敲击着耳膜。 “商行樾,人家都那么喜欢你了,你真的不考虑考虑?说真的,那么漂亮的女生都没感觉……” 聒噪的男声从背后响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注意到突然出现的身形。 巨大的撞击感从温清梧身侧袭来,她踉跄着踩空了缓台上的台阶,手里的那瓶药顺着一节节台阶咕噜噜滚下去。 膝盖快跪倒 4. 寄宿生 《栖梧》全本免费阅读 傍晚灼热的风吹到室内,桌子上的试卷被吹得沙沙作响。 坐在床脚的少女抬头看着窗外久违的暮色,林立的高楼遮挡住天际,只留下落日模糊的橙黄光晕。 她抬手把最后一件衣服挂在衣柜里,行李箱里只剩下一个曲奇饼干的铁制盒子,边角已经有了很严重的磨损痕迹。 “笃笃,” “请进。”她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些甜软。 门被推开,中年女人探头看进屋里,和温清梧水润的眼眸对上,“行李收拾好了吗,先下楼吃晚饭吧。” 她的视线落在温清梧身上,少女清瘦的肩颈舒展开,只是撑不起肩膀处的绑带设计,裙子松松垮垮地荡在她腰间,只露下面一节细白的脚踝,她才发现她的裙子其实是不合身的。 或许那张素白的小脸太过温柔昳丽,初见时她完全被她那双漂亮的杏眼吸引,竟然全然忽略了她的穿着。 她的眼睛最像小鱼。 想起那个人,白念夏的眼尾添了几分难抑的哀伤,原本美丽的面容被愁云笼罩,她不动声色地偏开目光,想要掩藏着眼中的哀伤。 “收拾好了,阿姨。”温清梧点了点头,伸手到书包的隔层里摸了一会,拿出一个木质的小盒子。 “母亲之前一直想要给阿姨的。”她把那个盒子放在白念夏掌心。 心间的那缕愁绪被女孩温柔的声音驱离,她看着那个木质盒子,古朴的桃木材质,只是在盖子正中央刻了一个小小的“夏”字,她一眼就认出那是谁的字迹。 她的指尖微颤,掀开盒子,一幅木雕画静静地躺在纯黑的丝绒背景下,木雕上的两个女孩靠在一起,长发女孩温和地笑着比着耶,短发女孩跨住她的胳膊甜甜地笑。 她伸手,扶着木雕上的雕刻纹理,神色怀念又落寞。 “阿姨,母亲亦珍视你为生命里最重要的朋友,所以不要难过,我想她希望我们快乐,幸福。”温清梧抬手,轻轻捏了捏白念夏的指尖安慰。 白念夏抬眼,看到面前和小鱼相像的那张脸,一种类似释然的情绪涌上心间。 她想,或许老天给她这个机会把小梧接到身边,来弥补当年那些未能实现的承诺。 她握着温清梧那只手细细摩挲着,“阿姨知道,只是能见到你觉得惊喜。” 女孩的手有些凉,白念夏把她那只手握得更紧,想要传递一些温度给她。 她纤细的指尖微微瑟缩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平静。 可白念夏还是注意到了。 她握着温清梧的手指在灯光下,她的肤色偏白,可是指节处并不细腻,甚至有些丑陋的粗糙,手背上也红了一小片。 “我本来也想学木雕的,只是太笨了,没做出什么反倒弄伤了手。”温清梧略带尴尬地解释着,眉眼间都是羞赧。 白念夏的视线仍旧落在红肿上,“有这份心阿姨就很开心了,等伤口好了,让扶棠带你去美容院护理一下,小姑娘的手还是要好好保养的。” 温清梧听话地点了点头,眼里还带了点疑惑。 “扶棠是我的女儿,比你大三岁,本来他们打算在家等你的,不过你提前到了,这会儿估计也该回来了。”白念夏摸了下温清梧的头,走到衣柜前拿出一件纯白碎花裙。 “在柳城见过你之后我就买了这条裙子,穿上试试。”她的视线落在温清梧松垮的腰间,只觉得这件不合身的衣服太碍眼,“换好了就下楼吃饭吧。”她推门出了卧室。 盛情难却,倪清看着床上的那条裙子发了一会呆,走到浴室里换了衣服。 — 盛夏的风把纯白的纱帘吹起,在眼前形成一片飘浮的白,温清梧揉了揉眼睛,她推开了卧室的门,才发现偌大的别墅里多出了好几个人。 她下意识地向下看去。 玄关处站了一个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打进来,落在他细软又微微凌乱的发顶。 纯白T恤被他平直的肩撑起,他垂着眸,挺拔的身形隔断了略微刺眼的光。 或许是她注视的视线太过直白,少年抬起头,视线冷冷地扫过她。 他身上的倦怠之意分明,冷白的肤色被罩上一层温暖的橘黄,光暗交替下的侧脸线条凌厉分明。 意料之中的,那双黑眸冷淡又疏离。 上次遇见的那个人。 商行樾意外的挑了下眉,那天在大雨里遇见的可怜虫,现在倒成了要寄宿在自己家的“妹妹”。 白念夏招了下手,温清梧乖巧地点了点头,顺着蜿蜒的楼梯下了楼。 “这就是小鱼阿姨的女儿吗,长得真漂亮。”清脆悦耳的女声响起。 下一秒略带苦味的柚子清香涌入鼻腔,温度微凉的手落在了温清梧柔软的发顶。 她下意识地抬头,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 “我叫商扶棠,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姐姐。”指尖的头发并不像预想中那样顺滑,刚才被日光沐浴的原因她没有看清,如今走近了才发现她发尾那些细小的分叉。 “姐姐好。”温清梧笑着回看她。 她笑起来时左脸颊有一个小小的褶皱,像是弯弯的月牙。 商扶棠被这一句姐姐叫得心花怒放,看着她嫩白的小脸只觉得喜欢得紧。 白念夏没说话,视线却落在一旁淡淡逗狗的商行樾身上,后者也察觉到了她眼眸里的催促意味,所幸抬起头。 “商行樾,叫我名字就好。”他的声音清澈,淡淡的没什么起伏。 温清梧想起奶奶家门口那条静静流淌的小溪。 “它很乖很可爱的,不会咬人。”商扶棠蹲下身子揉弄着白色德牧毛茸茸的发顶,抬眼笑着看向温清梧。 她的视线落在白色德牧那条长长的尾巴上,认同地点点头,“我第一次见白色德牧,它叫什么?” “秋莱,商二起的名字。”商扶棠捏住秋莱妄图舔/弄/她手而张开的嘴。 “商…二?”温清梧有些疑惑地复述了一遍她的称呼。 秋莱不满地哼唧着。 “商行樾,我喜欢叫他商二。”商扶棠和她眨了下眼睛,“我觉得他冷冷的表情和这个称呼组合起来还蛮有喜感的。” 温清梧笑着点点头,算是回应她的话。 “姐姐,你等我一下。”温清梧忽然想起了什么,小跑着回了卧室。 商扶棠没在意,继续低头认真地撸着狗。 直到视线里出现一个墨绿包装的盒子,她只看了一眼就认出那是辉柏嘉限量款彩铅。 这款她有,但是对于画设计稿的她来说,好东西从来不嫌多。 “阿姨说你现在在读服设,所以我想着你或许可以用到。”温清梧小声地试探着。 商扶棠抬眼,少女的杏眼低垂,视线落在她握着礼盒的那只手上,有些局促地期待着。 “我很喜欢,”她起身,虚揽住温清梧清瘦的肩,开心的笑容藏不住,“你未免太贴心了,小梧桐。” 温清梧微愣下了神,但还是很快消化了她的这个称呼,“姐姐喜欢,我也很开心。” 脱离了束缚,秋莱晃着雪白的尾巴绕着温清梧走了一圈,目光里还带了些审视。 温清梧不自在地往商扶棠身后缩了缩。 “没事的,它不咬人,有点认生而已。”商扶棠的左手摆了个坐下的手势,秋莱就乖乖地坐下了。 她抓住温清梧的手,然后带着她的手抚摸在秋莱的发顶。 手心处传来的毛绒质感很温暖,温清梧垂眸,看到德牧犬漆黑的瞳孔,身体里某些沉睡的因子苏醒,她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 “手感是不是不错?” 商扶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理智回笼,那些原本抗拒的想法被她压制下去。 “商二那小子虽然画画不怎么样,但是养狗还是有一手的。”商扶棠自说自话地点点头。 露台的门被人推开,商行樾单手推开了玻璃门。 少女抬头看向他,微微礼貌地颔首,原本覆在秋莱头上的那只手也抽离开来。 “ 5. 礼尚往来 《栖梧》全本免费阅读 商行樾拿着果盘上楼时,温清梧正站在他的卧室门外。 女生乖巧地垂着头,不知道垂眸在想什么,瓷白的侧脸看起来单纯又干净。 冷白的灯光落在她柔软的发顶,荡开一圈圈模糊的光晕。 她站在洗手池前用力搓弄自己左手的情景在脑海里重现。 商行樾的脚步慢下来,冷淡的目光扫过去。 这个时间点来找他,大概是来和他讨要课表。 他垂眸看了一眼水果里化了大半的冰块,确定了自己并没有为她手写一份的打算,隔壁杂物室新换了打印机,彩印一份并不是问题。 手里那本书的塑料包装的磨砺感传递到手心,温清梧略微带点紧张地把手指都绞在一起。 她注意到身后靠近的身形,还有头顶白炽灯打下的那片阴影。 “商行樾,” 少女温软的声音敲打过耳膜,商行樾的身形停了。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利落叫出自己的名字。 柚子沐浴露带了些苦的清香漾在空气里,温清梧看见他乖顺的贴在耳边的头发,大半被他撩到发顶,露出光洁的额头,她抬眼,看到他线条凌厉的冷白下巴。 一滴水自他发尾留下,在纯白T恤下留下一块水渍。 温清梧有些尴尬地别过目光,不过很快又转头看他,眼睛明亮地笑起来。 可这笑容落在他眼里有点僵硬,还掺杂了点虚伪。 “我听阿姨说,你很喜欢看考古这方面的书籍。”她眼神里带了点询问地看着商行樾。 商行樾扬了下眉,没有回她的话,单手托着瓷盘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温清梧双手捧着那本书,递在商行樾的面前,“我有一位老师说这本书涵盖的考古知识很广泛,当作见面礼,送给你。” 他低头淡淡地扫了一眼,看到那本书已经微微泛黄起皱的封面。 已经绝版的初代,看来她花了不少心思。 费尽心思地讨好过商扶棠后,又大半夜跑到自己门前来给自己送礼,她虽看起来无害,但讨好人的手段未免有些急切。 “抱歉,我对考古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可话语里带着拒绝的冷硬。 商行樾知道,他这样的态度算不上多礼貌。 大概是他拒绝得太过直白,面前的女孩晃了神,水润的眼睛里带了点惊讶,不过很快理解地点点头。 “对不起,没认真问过你的喜好就贸然送礼物给你,还自认为一副很了解你的样子。”温清梧微微颔首,低着头表达自己的歉意。 虽然有点讨厌,但对自己的评价还挺准确的。 商行樾莫名地被她这点自知之明取悦到,原本那些厌烦也少了几分。 温清梧还是垂着头,握着那本书边缘的指尖微微地泛白。 商行樾的视线移开,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虽然讨厌这种带着目的性的讨好,但是也明白寄住在别人家里的不安和想要拉近关系的迫切。 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离开了自己原本的家庭跑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求学,就算是自己,大概也会焦躁和不安。 伪装着假笑讨好原住民,总强过被当作没有眼色的寄生虫。 商行樾明白其中的道理。 身前的人迟迟没有移动,温清梧垂着的头有了细微的酸痛感,偷偷抬眼去看看他的动作。 手里的那本书被人拽着边缘抽走,塑料刮蹭掌心的触感有细微的痒,她抬眼,看到商行樾骨节修长的手指正握着那本书。 “谢谢。”商行樾冷硬的语气缓和了几分,带了点温柔的安慰。 他觉得自己有点像个喜怒无常的精神病。 “不客气,我应该做的。”温清梧扬头,回给他一个温柔又乖巧的笑容,原本紧握着的手掌舒展开,“那我先回房间了。” “嗯。”商行樾点了下头,女孩就快着步子离开了。 她的脚步轻快,没有一点停留,仿佛总算完成了一个艰难的任务。 讨好过商扶棠后,她也会这样如释重负吗。 他低头看了眼那本书,又抬头看了眼那个清瘦的背影,推门进了卧室。 — 盛夏燥热的风带起一阵灼热,有只蜻蜓兜兜转转,最后落在露台的那棵矮树上。 平白为这寂静的黑夜添了几分生气。 商扶棠抬眼,视线落在正垂眸认真叠着蝴蝶的女生身上。 夜晚薄薄的月光在她安静的侧脸罩下一片柔和的光晕,卷翘的睫毛低垂,留下一小片阴影。 她想起下午在美容院做手部护理时,她指尖那些细小的伤口。 在她印象里,安静又温柔的女孩子是没有理由受伤的。 “抱歉啦,小梧桐,原本说好了带你好好逛一逛,最后却要陪着我做手工。”商扶棠把那杯冰凉的西柚汁递在她手里。 温清梧举着杯子喝了一口,摇了摇头。 “能帮到姐姐我也很开心。”她从纸抽里抽了张纸,擦净了指尖那些微凉的水汽,拿着那个未折完的蝴蝶继续叠着。 “等下周,这个没意思的社会实践结束了,姐姐带你好好玩玩。”商扶棠笑着看向她。 “好,”温清梧乖巧地点了下头,“社会实践,是大学特有的活动吗?” “其实高中也有,不过大学的比较偏强制性,其实我也搞不懂服设的实践,最后怎么和折纸挂钩。”商扶棠无奈地摇了摇头,眉眼间都是懊恼和不解,“反正小梧桐不要学服设,好累的。” 温清梧顺着彩纸刚刚压出的痕迹再次折过去,在接近末尾的地方反向折叠了一下,一只精致的蝴蝶就完成了。 “嗯,姐姐给的建议我会认真听的。”她又拿了一张纸在手里。 她手上的动作很快,一张接着一张,已经叠了大半罐。 她说过要帮她,于是身体力行地去做,即便这里带了些目的明显的讨好,但商扶棠还是很喜欢。 “小梧桐未来想做什么?”商扶棠把叠好的蝴蝶放在玻璃罐里,带了些好奇地看向温清梧。 温清梧手里的动作未停,抬眼,看到商扶棠真诚又期待的眼睛。 “城市规划师。”少女的声音很轻,可语气里带着不容忽视的认真和坚韧。 商扶棠记起母亲曾说过,她的母亲是一名优秀的城市规划师。 “那很好,高中就有了想做的职业,以后的路不会太难走。”商扶棠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这么乖的小梧桐,将来也一定会过得很幸福的。” “姐姐也会很幸福。”温清梧把那只蝴蝶递在她掌心,眉眼平和,却没有一丝希冀。 — “小梧,怎么吃那么少,附中中午十一点半才吃饭呢,万一饿了怎么办?”白念夏捏着那个牛肉生煎包起身,“再吃一个吧,虽然路上坐车,但也会有热量消耗。” 温清梧顺 6. 瞌睡虫 《栖梧》全本免费阅读 车子停在一个陌生的小巷口,老旧的居民楼遮住光,只留下树的剪影。 老赵的女儿上幼儿园,他家就在这条街的尽头。沿着原本的路线只有一条单行道,送到学校门口要花费不少时间。 白念夏很体谅他每天早上送女儿上学的心思,商行樾也不介意多走几步路。 所以他一般都停在这个巷口。 温清梧透过黑色的窗户向外看,车旁三三两两地走过几个穿着校服的男女生。 身姿高挑,青春洋溢,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结伴而行。 即便是最丑陋的校服,也难掩他们身上的朝气。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商行樾脊背直挺,靠在皮质座椅上,蓝白校服外套微微敞着,露出里面蓝色领口的短袖,最上方扣子没有系,露出一小片光裸的皮肤。 他没说话,表情冷淡,像是在等她先开口。 校服口袋里的手机没有征兆地响起来,震动的声音在沉寂的车内格外清晰,温清梧点了下头,示意他先接电话。 商行樾单手滑动了接听界面。 “商行樾,在哪呢?”路言衡不着调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 “在路上,快到了。”商行樾淡淡答道。 “快点来,我们一起进校门,今天有学生会查校服,咱们炸街去。”路言衡声音里带了几分难掩的兴奋。 商行樾把手机拿得远了一点,“暑假那个女友,分手了吗。” 他虽说是疑问句,语气却格外肯定。 “可不就是,每年附中开学这个月就是转/学/潮,他那颗心早就按捺不住了。”郑淮舟抢到手机前,有些无奈地吐槽道。 转学,商行樾的视线再次落在温清梧身上。 “唉,你说话有点难听啊,咱们几个一起走,也算是新同学饱饱眼福,况且学生会那几个我本来就看不顺眼。”路言衡抢过手机。 “你是不是偶像剧看多了,以为是个女生见到你就要呐喊尖叫。”商行樾有些无奈,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口袋里的耳机。 “不会吗?”路言衡看向一旁剥雪糕的郑淮舟,没理他。 他又把视线落在小口喝牛奶的郑南毓的脸上,女生也装作没看到地转过头。 “好好好,”路言衡被气得有些想笑,“等下次本少爷打篮球呐喊声震动整个体育馆的时候,我非要录下来,放到城北那个房子循环播放。” “万分期待。”商行樾凉凉地补了一句,“记得把篮球队其他人打马赛克,才能凸显出大少爷的帅气。” “你到底来不来?”路言衡把那根雪糕棍咬得嘎吱响。 “等我。”商行樾挂了电话。 温清梧回过头。 “校服的事不用太担心,已经和学校打过招呼了。”商行樾出声解释道。 “嗯,我知道,”温清梧点点头,“你的朋友在等你吗?” 知道这个问题有一点冒犯,没等商行樾回答,温清梧又自顾自地说着,“昨天我在电脑上查找学校的地图,可以自己找到教室。” 所以不需要你送我去学校,她的言下之意分明。 “我想自己买点零食,一会到班级里给同学们分享。”温清梧神色认真地解释自己的用意。 倒是符合了商行樾对她的认知。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商行樾看了一眼,按了接通键。 “小巷口的那家包子铺,我想吃虾仁烧卖,商大少爷。”路言衡扯着长长的调子说道。 “没时间给你带。”商行樾回了一句,挂断电话。 温清梧已经背好书包下了车,站在半敞的车门前和他告别,“放学见。” 少女轻轻地关上了车门,然后向小巷口走去。 — “所以你家来了什么客人?”路言衡抬手接过商行樾扔过来的纸袋,“你们吃吗?” 郑淮舟摇了摇头,郑南毓倒是点了点头。 路言衡倒不吝啬,把纸袋外边缘卷起来,折成一个筒状,递在郑南毓面前。 郑南毓拿起一根竹签,插了一个烧卖咬了一口,目光看向商行樾。 “我妈朋友的女儿,也转学来了附中。”商行樾打了个哈欠,似乎有点困。 不对,一般早上他都很清醒,怎么今天倒困了。他从小铺的冰箱里拿了一瓶冰镇矿泉水,贴在额头上。 难道困意这东西也能传染。 “那怎么不带过来一起玩啊,男的女的?”路言衡一听说有转校生,眼睛忽然亮起来。 “我妈朋友的,女儿。”商行樾咬着那两个字的音节加重,语气里带了点怀疑他智商的嘲讽。 “还不是因为你迟迟不来,我饿到智商直线下降。”路言衡嘻嘻哈哈地回击,把袋子里最后一个烧卖咬在嘴里。 商行樾其实蛮佩服他的,活了这么多年,始终秉持着“少责怪自己,多埋怨别人”的做人原则。 郑南毓拿着竹签的手微微一顿,似乎觉得有意思,扯着嘴角笑了,“等再熟悉熟悉后我带她玩。她在哪个班?” “大概在十二班。”商行樾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走了。” “十二班,那个班可不太平。”郑淮舟略一思考后开了口,“她成绩怎么样,能不能冲冲重点班?” “不清楚。”他的身形已经走远,说过的话像是吹散在风里。 — 十二班的班主任名叫刘昆,数学老师,年过五十却还是一头黑发,因此很多人怀疑他上课的时候没太用心。 “到了班级不用太紧张,我听念夏说你成绩很好,这两周努努力,争取进重点班。”刘昆拧开透明玻璃杯盖喝了一口茶,温声嘱托着温清梧。 “知道了,谢谢老师。”温清梧乖顺地跟在他身后,走过教师楼和学生楼的连廊,径直走到目的地。 高二十二班,门框上铂金色的门牌或许年份已久,落了些灰尘。 她跟在刘昆身后走进了教室,后排座位里响起零星的嘘声。 刘昆拍了拍满是厚茧的手心,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前排几个昏睡的同学坐直了身体,目光混沌地看向他。 “都别睡了,咱们班今天来了一位新同学。请她做自我介绍。”刘昆拍了下她的肩膀示意她上前。 十几岁的孩子总是对陌生事物感到新奇,临近成年边界的青少年也不例外。 “大家好,我叫温清梧,以后请多多关照。”她微微弯腰颔首表示礼貌,眉眼里都是温柔的笑意。 前排座位先响起一阵清脆的掌声,紧接着是凌乱又混杂了几声口哨声的嘈杂。 “蒋乐为,就你最活跃,一会小测你到黑板上来写。”刘昆掰了根粉笔,朝着班级里最闹腾的男生扔过去。 听说一会要小测,原本嘻嘻哈哈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你去姜宁身边坐。”刘昆伸手指了一下坐在后面的短发女孩。 温清梧自讲台向下看,倒数第二排的女生高高地举起手,神色兴奋地叫她过去。 教务处的教材还没发放到手里,温清梧只好到书包里先摸一个笔记本。 纯棉布料的柔软触感传递到掌心,温清梧摸到了那个猫猫头形状的发卡,以及一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卡片状的物件。 她从夹层的开口里把那个东西掏出来,看到蓝色卡面上有些熟悉的少年。 这是...商行樾的校园卡。 明明很讨厌自己,却还是会因为自己吃不上午饭而把校园卡塞进她的书包里,温清梧垂眸,和照片中少年清澈的眼对上。 如果自己死皮赖脸地一直讨好他,大概也不会再讨厌自己了吧。 她松了手,那张校园卡重新掉进夹层里。 姜宁看着身边女生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盒,把桌上的几样东西摆正了,然后挺直脊背认真听讲。 “好,接下来同学们把课后习 7. 好感清零 《栖梧》全本免费阅读 夕阳的余晖快要消失殆尽,碎金般坠落在塑封书本的正中央。 温清梧抬手遮了一下火红的光,那些光线还是从指缝里溜进来,把她的瞳孔照成很浅的金色。 他们估计已经等她很久了,她深吸一口气,抱着怀里的书快步走向路的尽头。 商行樾站在长廊的另一头,漫无目的的发着呆。 露台一侧的杨树随风摇曳,在他劲瘦的小臂上落下细碎的剪影。 那些翠绿茂密的枝干遮挡住视线,他从浮沉的光影里看见抱着书快步行走的少女。 附中朴素的蓝白校服罩着她的身形,从她纤细的肩颈垂下,垂落在她的肩膀。 似乎注意到他的身形,少女的脚步顿了顿,又快着步子走到他面前。 “抱歉,班主任和我讲了附中的分班机制,耽误了一些时间。”温清梧低垂着头,语气里是真诚的歉意。 “没事。”商行樾伸手,把她抱着的那叠书接过。 已经过了值日的时间,校园里空荡荡的,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在繁盛的林间小路上。 温清梧偶尔抬眼,看到从他肩颈跃过的碎影,落在她身前须臾的地方。 于是她慢下步子,走在这片光后。 赵明在小巷口等了许久,直到最后都有了隐约的困意。 车门震颤,他从后视镜看过去,两个人已经坐在座位上。 回去的路程依旧很堵,赵明照例在那家粤式甜品停下车,后视镜里的商行樾推门下车。 等到他再次推门上车时,车上的那个人还是昏昏沉沉地睡着。 商行樾不自觉地把距离拉远了一些。 — “小梧今天在学校怎么样,还适应上课速度吗,需要再找几个课后辅导班吗?”饭桌上白念夏关心地询问着。 “我可以跟上的,阿姨。”温清梧放下汤匙,笑着答道。 睡了一下午的商扶棠昏昏沉沉地下楼,一眼就看到被宽大校服包裹着的温清梧,“商行樾,你们的校服真是越来越丑了。”她直白地吐槽着。 “还好吧,”商行樾的视线落在自己蓝白相间的袖子上,“总比橘白相间的胡萝卜好看。” 商扶棠反应了一下,知道这是在说自己高中时的校服,翻了个白眼。 “小梧桐,一会把校服脱下来,姐姐帮你微调一下。”商扶棠拉开椅子,喝了一口冰镇橙汁。 “好。”温清梧听话地点头。 昨天的作业有点多,商行樾熬了夜,睡醒下楼时几个人都在餐厅等他。 他把书包放在客厅的沙发上,从餐桌上拿了片吐司就要走。 “诶,等等,”白念夏从餐厅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纸袋。 “到班级记得喝牛奶。”她把那个纸袋塞进他的书包里,“在学校照顾一点妹妹,她刚转学过去,我总害怕她被欺负。” 商行樾低头,看到母亲认真的眼睛,无奈地点了点头。 十二班确实不是一个太平的班级,除却偶尔聚在一起的体育竞技班,全年组也就他们最爱搞事。 商行樾靠在车窗前,看着窗外微微阴沉的天气。 微薄的日光穿越云层,却没了平常的燥热。 但看久了还是会眼皮倦怠,于是他移开目光,才发现中间的扶手上多了一个盒子。 ——和阿姨学习的水果饼干,送给你。[笑脸] 那张便签上的字迹工整清秀,他抬眼看过去,温清梧还是靠在皮质座椅上沉沉睡着。 他的校园卡被放在便签后。 是想偿还他借校卡的人情吗。 商行樾忽然有点想笑。 该说她聪明还是愚蠢呢。 分明知道自己讨厌她,但还是硬着头皮送礼物给他。 他的视线落在那个微笑的表情上,圆圆的眼睛和扬起的嘴角,倒是比她可爱很多。 他垂眸思考了一下,把那个纸袋塞进了书包。 睡意蒙眬间,温清梧看到空空如也的扶手,轻轻笑了。 — “你上次说那个妹妹是不是在十二班?”下课铃刚响,路言衡就凑到了一班教室里,跨坐在商行樾面前。 “怎么,你又看上了?”郑淮舟把接好的水放在郑南毓桌角,神色调侃。 路言衡伸手推了郑淮舟一下,“什么啊,我今天听沈童提起来,说是个长相很冷的漂亮女生,只是他们说她刚到手的校服就改瘦了,看起来也不太乖。” “不过十二班那些人还真是多嘴,大家都改校服,何必对转来的同学那么大恶意。”路言衡轻嗤。 商行樾把最后一个公式写完,合上了习题册。 冷吗,她不是最喜欢对人笑了吗。他腹诽。 “他们班不是向来这样。”郑南毓想到那个一直纠缠自己的冯秉文,厌恶地抱怨起来。 路言衡还想再说些什么,从窗户吹进来的风骤然大起来,把桌上的卷子都掀掉了几张,他手忙脚乱地去扶。 郑南毓抬眼向窗外看去,窗外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天边阴沉沉的一片,乌云早就遮住了日光,只留下一片模糊的光晕。 “靠,我没带伞。”路言衡骂了一句,看着窗外铺天盖地越来越大的雨。 “我拿了两把。”郑淮舟拉开书包,把那把灰色的伞扔到路言衡怀里,“我和南毓撑一把。” “行,”路言衡看了眼手里的伞,又看向商行樾,“你带伞了没?” 没等商行樾回答,他就把书包扯过去,拉开拉链,“你也带了两把,好好好,为了不给我用,商大少爷在这藏着掖着。” 习惯了他的嘴贱,商行樾没在意。 两把雨伞。 他忽然想起来早上母亲嘱托他的话。 什么啊,商行樾烦躁地撩了下头发,原来她的言外之意是让他给温清梧送伞。 “那把是给十二班女生的。”商行樾开口解释。 三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都带了点难以置信。 “我妈放进我书包的。”商行樾站起身,伸手去拿那把伞。 “我去送吧,”郑南毓也站起身,“我和他班姜宁认识,正好去聊会天。”她抬手把伞握在手里。 四个人里就她一个女生,她总觉得不适应,要是能拉一个女生进来,她不敢想她会有多开心。 “你不问名字就去吗?”郑淮舟叫住她,出声提醒。 “直接问姜宁转校生不就好了吗。”郑南毓调皮地Wink了一下,“哥不要总以为我天生比别人笨。” 郑南毓算是附中二年级的风云人物,长得甜,性格好,平时还总和那三个人混在一起,所以很多人都认识她。 从五楼到二楼的路程算不上太远,一路上却收获了很多许多注视的目光。 二楼的氛围确实和五楼不一样,这里到处都是打闹的学生,还有人直勾勾地看着她,释放一些危险的信号。 十二班门口站了个很高的男生,看清了他的脸后,郑南毓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郑南毓,”送作业回来的姜宁注意到她踌躇的身形,出声叫她。 “姜宁,怎么出了这么多汗?”看见她后郑南毓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上前和她闲聊起来。 “帮英语老师送作业去了,那么厚一摞,可累坏我了。”姜宁无奈地摇摇头。 一道灼热的视线明晃晃地落在她们间。 姜宁抬眼,看到冯秉文眼里的痴迷,警告地抬了抬手,他才移开了身体。 “你来我们班找谁?”姜宁猜到她大概不是奔自己而来。 郑南毓握着手里的那把伞,笑得很甜,“我来给你们班新转来的同学送伞。” 姜宁眼里露出惊喜的神色,“你们认识?她人真的超好,等着我去给你叫。” 冯秉文还在看着她,郑南毓无奈,转身站在栏杆前看着楼下熙攘的人群。 下方的篮球场不时发出几声喝彩,她也下意识地分析起场上的局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