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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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北沧国新帝刚继位,宫里最是忙的时候,一排排宫人行色匆匆,忙碌中透露着一种诡异的人人自危。
因为新帝寇玉泽的皇位,是大逆不道弑父夺来的。还是为了个女人。
“那个莹姬,可真是个祸水!”
几个宫婢躲在角落私下议论。
渡雪国祈和,向北沧奉上他们的公主,莹姬。和亲队伍即将到达北沧国都,寇玉泽闯进帐中,杀父夺娇。
“勾得父子相残,酿下弑父罪行,怎么不算祸水呢?”
“这个莹姬,又不是第一次犯下大逆不道的罪行。原来在渡雪国的时候,她就和自己的亲哥哥有悖人伦。她将渡雪国的大皇子迷得五迷三道,那么风光霁月的骄楚人物,就这么被断了皇籍废了修行,被逐出了渡雪国……”
莹姬将聆贝放下,不再去听无意间听到的议论。
这枚雪白的聆贝是寇玉泽送给她的小玩意儿。因她曾随口说灵修耳力过人,她肉胎凡躯,未曾体会过洞察远处响动,寇玉泽就送了她这个东西,能听到人耳听不见的远声。
在这片九域十二国,所有人一出生就注定体内是否有灵力是否能够修行。很久之前身怀灵力的人不过十之二三,可修行延年益寿甚至长生不死,凡身肉胎寿命短短数十载。千年过后,体内毫无灵力的普通人反倒成了少数。
很不幸,莹姬是可怜的后者。
普通人没有天生的灵力,便只能花费大量的金钱费尽心力得到灵器自保。而这些被普通人争夺的灵器,很多只是灵者轻易所造。
就比如这只聆贝,不过是寇玉泽将灵力注入一个普通的贝壳。
莹姬垂下眼睫,凝视着聆贝,陷入沉思。她很快就能从寇玉泽手中得到想要的东西,眼下该筹谋如何离开北沧,去取下一个东西。
“我们公主歇下了——”门外的芭蕉想拦,却没拦住雪中鸿。
雪中鸿怒气冲冲地冲进来:“看你干的好事!”
不过一息之间,雪中鸿已到了莹姬面前,擒住她雪柔的颈,将纤细的人拎起来。莹姬双足离了地,她身上的银铃发出慌张的脆响。
莹姬双手攀着雪中鸿的手腕,一双潋滟含水眸楚楚可怜地望着他,颤声:“皇、皇兄……”
她扉颜腻理,云鬟雾鬓,眸丝绵绵地望着他。雪中鸿近距离盯着这张仙姿佚貌的面庞,离得近了,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幽香。雪中鸿满腔的愤怒莫名被抚慰地消散了些许。
下一刻,他的脸色却突然变得更寒。
他才不会重蹈大皇兄的覆辙!
他猛地一掼,将莹姬摔到地上。莹姬足腕上的银铃恐惧地晃响两声,继而安静下来。
雪中鸿在莹姬面前蹲下来,毫不怜香惜玉地拍了拍她的脸。
“别告诉我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就是送给北沧老皇帝换取休战的东西,怎么敢勾引寇玉泽?真是死性不改!”
“蠢货!你不会以为寇玉泽能把你接进宫里吧?你不过是他夺位顺便抢夺的玩意儿!如今北沧多少人死谏要你的命!能暂时保住你性命已是寇玉泽能做的所有!被弄死、一辈子关在这里,又或者当成礼物送去别国,这就是你这辈子可能的所有下场!”
“皇、皇兄救我!”莹姬可怜兮兮地攥住雪中鸿的袖角,她身上的银铃又柔弱地啼哭起来。
她一双眼眸湿漉漉,莹莹泪渍沾了蜷长的眼睫。柔弱可怜,惹人怜惜到极致。
雪中鸿微眯了眼,像打量着货物一样看着自己的妹妹。
天生没有灵力却生得貌美传九域,是她的不幸。却是他的筹码,他的幸。
“阿莹。”雪中鸿声音柔和下来,“皇兄今晚与狄浮尊者有约,你来作陪。”
莹姬懵懂地望着他。
“狄浮尊者是如何心悦你,你应该明白吧?”
莹姬攥着皇兄袖角的手慢慢滑落,本就柔雪般的脸颊又惨白上三分。
“皇兄,我是来北沧和亲的。”莹姬小声提醒。
“如今寇玉泽顾不上你!不会有旁人知晓!”雪中鸿耐心地哄着,“你帮皇兄这一次,皇兄会带你离开这里。”
莹姬轻轻摇头。
雪中鸿耐心耗尽,大手握住莹姬的后颈,将她的脸压到面前,冷声威胁:“阿莹,你只能乖乖听话。”
莹姬后颈被捏疼了,眉心蹙起。她望着雪中鸿,还是摇头。
虽然看着雪中鸿掌中有灵力在浮现,可莹姬笃定他不敢在北沧杀她。
雪中鸿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说:“你不是想要噬灵匕?乖妹妹,你帮皇兄得功法,皇兄送你噬灵匕,如何?”
莹姬鸦睫轻颤,略迟疑,挣扎点头。
雪中鸿放开她,他看着莹姬的目光噙满鄙夷。
女人大多贪婪,尤其是面前这个,一把匕首而已,轻易就能出卖自己。
雪中鸿高高在上,手腕翻转间,将噬灵匕扔到莹姬脚边。
莹姬赶忙捡起来,小心翼翼地轻抚。
对于普通人来说,很难杀灵者,只能借助灵器。灵气太轻,杀不掉灵者。灵气太重,普通人根本无法使用。而噬灵匕,刚刚好。
“你到底想杀谁?”雪中鸿想到即将得到的功法心情变好,“告诉皇兄,皇兄帮你便是。”
他轻抚着莹姬的头,像奖赏一只听话的小猫。
“我哪里敢杀人,留着自保罢了。”莹姬嫣然一笑。她站起身来,走到桌边去倒茶。
雪中鸿的目光情不自禁落在莹姬绰约的身段上。他目光一沉,心中感叹若她不是亲妹妹就好了。
“皇兄,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莹姬捧着茶盏递放在雪中鸿面前的桌上。
“不急。”雪中鸿打量莹姬衣着,“去找身漂亮的衣裳,好好打扮。”
莹姬半垂了眼睑,那一瞬间浮现的破碎难过,让雪中鸿看着也有些不忍。
她很快眉眼浮笑点头应声,转身往屏风后走去。
绘着北沧山河的落地屏上,映着她换衣的婀娜身形。雪中鸿皱眉,逼着自己移开目光,端起桌上的茶水喝。
是家乡的绿萱茶。雪中鸿口干舌燥一连饮了三杯。
莹姬从屏风后面转出来,束身的轻薄短上衣裹着玲珑有致的身子,衣摆与裙腰之间露出一截纤细的腰身,白色的轻纱长裙无风自动,一双笔直的长腿若隐若现。她缓步走到窗下的梳妆台前坐下,打开妆盒,慢条斯理地上妆。
雪中鸿品着茶,赏着美人描红妆。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他无意间扫向三足桌上的香炉。
他突然问:“你屋内燃的什么香?”
莹姬指腹上沾了些口脂,她欠身凑近铜镜,略张开嘴,沿着唇形慢慢涂口脂。她对着铜镜满意地弯了弯唇,才慵声问:“皇兄是问烧的哪种香料,还是问香料里加了什么东西?”
雪中鸿猛地站起身,却突觉一阵眩晕。
“香料里只是加了一点迷香而已。”莹姬说得云淡风轻。
“你是疯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莹姬,似是想不到一向胆怯卑微的妹妹竟胆大包天地给他下毒!
上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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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寇玉泽并没有弑父。
那一夜,他赶到帐中时,父皇已死。莹姬坐在血泊之中,浑身是血,不停地发抖。
她颤栗着转过一张鲜血淋漓又满是泪痕的脸,只轻声说了一句话——“我不想死。”
若别人知晓是她杀了北沧的皇帝,她必死无疑。
彼时,寇玉泽望着泫而欲泣弱不禁风的莹姬,鬼使神差地认下了弑父之罪。
他说服了自己——死者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才更重要。
这段时日,他一次又一次后悔自己怎么就认了这么个有违天道人伦的罪行?杀父之仇不肯报还要包庇,他算不算枉为人?
他一次次想——杀了莹姬吧,抚慰自己的孝道与良心。可每次真的见了莹姬,他又下不去手。
比如刚才,闻到血腥之气,寇玉泽的心里,除了担心什么都不剩了。
寇玉泽朝莹姬走过去,皱着眉看向雪中鸿被开膛破肚又捅了近百窟窿的身躯,眉峰皱得更紧。
渡雪国送来的一个和亲公主的安危没那么要紧,可随行的皇子就不同了。
他没好气地说:“你又给我搞出这么大的麻烦!”
等了半晌没等到回应,寇玉泽望向莹姬。她低着头,被鲜血染红的双手搭在膝上。一滴血珠沿着她的手指缓缓滴落,坠进地上的那一汪血泊里,激起红色的涟漪。
寇玉泽这才注意到莹姬红肿的脸颊,他把莹姬拉起身,伸手一挥施了个净诀,莹姬身上的鲜血顿时消失。
原来她身上的衣裙是白色。
褪去血污之后,莹姬皙白脸颊上的肿痕和脖子上严重的掐痕顿时变得触目惊心。
“把我交出去吧。”莹姬抬起眼睛望着他,唇畔慢慢浮现一丝平和的柔笑。在一地鲜血的映衬下,她的平静让寇玉泽莫名心疼了一下。
他问:“你不怕死了?”
“怕……”莹姬媚眸轻曳,浮出水润的恐惧来。
寇玉泽看不下去,偏过脸去,怒声:“我现在是北沧的皇帝,难道还护不住你?”
寇玉泽指上施诀,开始处理尸体。将尸体处理干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寇玉泽才咬牙切齿地说:“莹姬,你最好知道我都为你做了什么!”
莹姬沉默地偏过脸。
寇玉泽还想说什么,突然怒而拂袖,转身大步离去。他怎能不气?本是来杀她的,却又为她收拾烂摊子!
莹姬立在原地,没有去追。
要吊着一个男人的心,太主动可不行。
寇玉泽已经走远,芭蕉跑到莹姬面前,仰起脸问:“他生什么气?”
芭蕉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又圆又大炯炯有神。
莹姬轻笑了一声,语气随意:“气他自己呢。”
身上的疼痛让莹姬笑不出来了,她抬起手,看见手腕上的淤痕。她身上还有多处被雪中鸿弄出的淤青,正在隐隐拉扯地疼着。
她再一次羡慕修灵者不会受这点肉躯皮外伤的困扰。
虽然寇玉泽为她施了净诀,可她还是觉得身上有着血肉的脏气。她泡了个热水澡,坐在半人高的铜镜前的长凳上,往身上各处抹止疼化瘀的外伤药。
“芭蕉。”莹姬唤,声线懒倦。
芭蕉小跑着进来,看见莹姬伏身趴在长凳上,潮湿的水汽云雾般若即若离地绕着她有致的雪躯,活色生香。
莹姬朝她晃了晃手中的药瓶,让芭蕉为她后背、后腰的伤处抹药。
芭蕉回过神,赶忙小跑过去。她将药倒在手心,小心翼翼地抚上莹姬如雪似玉的脊背。她不由睁大了眼睛,惶恐掌下碰触到世间最柔软的东西!
莹姬疲乏地慢慢睡去,睡时的她眉头紧锁,总是梦魇缠绕。成排的乌鸦掠过、满地狼藉的残肢、扭曲的蛇、逃不出去的障。她连尖叫都被消了音。
莹姬在噩梦里惊醒,看见芭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呼呼大睡。她赤足踩在地面,起身扯下架子上的纱衣穿好,又随手扯了件薄毯覆在芭蕉的身上。
莹姬回到房间,坐在桌边,取出一个绣着虞美人的红色香囊。这是她的乾坤囊,里面装着她保命的各种灵器。
她在里面取出一个漆黑的木盒,小心翼翼将其打开,密密麻麻绿豆大小的玉粒摆在其中,随着木盒的开启,里面的玉粒开始晃动。
这每一枚玉粒都是一个棺木,里面各困着一道妖灵。
玉粒的晃动越来越剧烈。
莹姬立刻将木盒盖上,手心压在漆木盒上。
这些妖灵定然不甘被一个凡人困住,挣扎着想要逃脱。莹姬将这些妖灵锁进玉粒棺中,可谓费尽了心力。
莹姬不明白为什么人从一出生就被判了刑,凭什么她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不能修炼?她不甘又愤怒,翻遍古籍秘法,也改不了自己无法修炼的事实。
既然如此,她只能去寻另一条偏邪之路。
——她要炼化妖灵。
这是千年来无人做到的事情,可她看见了一抹希望,便要试上一试!她宁肯失败,也不愿什么都不做。
炼妖所需九物,莹姬目前只得其三。而且随着她收集的妖越来越多,这漆木盒和玉粒棺将要锁不住他们了。
莹姬皱眉,知道必须寻到更好的灵器来镇这些妖。
暂时没有头绪,莹姬取出另外一个漆木盒。与先前那个不同,在这个漆木盒中只有一枚玉粒棺,安安静静躺在其中,没有一点生机。
望着这枚安静的玉粒棺,莹姬的目光一下子柔和下去,又透露着些许脆弱的忧伤。
接下来的日子,莹姬一直待在寇玉泽安置她的这所别宫,每日翻阅古籍秘法,琢磨炼妖之事。
她已许久不见寇玉泽。初时她以为是寇玉泽刚继位国政繁忙,又不知如何面对她。后来莹姬才知晓原来打仗了。
“朝羲?”莹姬有些惊讶。
朝羲在十二国之中虽然强大,却并不好战,竟会主动向北沧发动战争?
莹姬询问芭蕉:“是谁的意思?薛太后还是那个和尚皇帝?”
芭蕉眨巴着大眼睛,摇摇头。她不知道。
莹姬起先并不在意这场战事,不曾想没过多久朝羲就攻到了北沧的国都。
莹姬不得不让芭蕉多留意外面的消息。
她可不希望寇玉泽死,毕竟她还没有得到寇玉泽手中的炽火玉。
炽火玉,是她所需的第四物。
炽火玉是北沧皇室之宝,一代代传下来,寇玉泽会将它送给他的皇后。
正在莹姬思量着如何在北沧彻底兵败之前骗到炽火玉时,她得到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北沧主动与朝羲议和,朝羲退兵的条件是要她。
“要我?谁要我?”莹姬靠在藤椅上,手腕轻转,一下又一下轻摇手中团扇,她摇扇的动作逐渐慢下去。
她习惯了被男人争夺,还是头一次被女人抢夺。
莹姬觉得荒唐极了。她好笑地将手中的团扇扔到桌上去。
除了对男人来说的好容貌,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被争夺的价值。
不过又有什么区别呢?她总是被送来送去。
被送给朝羲的前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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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薛太后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莹姬的脸。许久之后,她突然伸手,莹姬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飘起,被吸到薛太后面前。
薛太后手中力道一松,莹姬顺势跌跪在她面前。薛太后弯腰,捏住莹姬的脸,凑近了细瞧。
“听闻你曾被狐妖俯身。”
莹姬没有回答,既不承认也不反驳。她一动不动,安静地任由薛太后挑选货物一般抚着她的脸。
薛太后松了手,又随手一挥,一枚指长的玉佩悄然坠在了莹姬腰间。莹姬垂眼望去,通体雪白的玉佩上刻着露出云层的朝阳。一个泛着金光的“妃”字若隐若现地亮了两下,再渐渐消失。
“从今日起,你是宫里的妃子了。”
头顶传来薛太后不容置喙的命令。
莹姬蹙眉,慢慢抬起眼睛,疑惑地细瞧薛太后的神情。男人们想要争夺她,可这些男人们身边的女人却讨厌她,尤其是宫里的女人,那些太后、皇后,最讨厌她沾染皇家人。因为她声名狼藉,有着祸国的骂名。
一个太后,怎么会把她这样的女人送给自己的皇帝儿子?若说是为了从自己儿子手中争权,绝对不会发生在薛太后身上。
她曾执政三百年,好不容易寻回走失的独子,纵对方已经削发为僧,仍执意将其接回宫中,助其坐稳皇位,可谓呕心沥血。
“三年。我给你三年时间。”薛太后居高临下地睥着莹姬。
莹姬当然不会懂薛太后这话的意思。
薛太后一声令下,大殿之内所有侍者悄无声息地退下,沉重的殿门缓缓关合。
“我要他,”薛太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语气不再迟疑。“破五戒,享七情纵六欲!”
莹姬眼波流转,她慢悠悠地调整了个姿势,腰一垮,跪得更舒服些。
她媚眼含笑地望向薛太后,语气不再谨慎,酥软慢语:“莹姬没有这个本事。”
薛太后冷笑:“倘若你做不到,踏平渡雪国!”
莹姬不仅不惧还轻笑了一声,道:“我在渡雪仇人多着,薛太后好心帮我出气,我可是要开心的。”
“哦?”薛太后乜过来,“那具尸体还是被你随身携带?”
莹姬脸色微变。
“一具尸体,你就算日日带在身边,也只是尸体。不管你用尽多少灵器,也不能起死回生。”薛太后俯身逼近低诱,“想送这个人入轮回吗?”
莹姬那颗死水般的心突然跳动起来。她紧抿着唇,怀疑地看向薛太后。
九域十二国的奇怪之处不仅在于所有人一出生就注定了能不能修炼,而且修者不能飞升,死者不入地府。所有人好似都被困在这一方天地,人越来越多,资源越来越少,所以战争不断永无宁日。
人死之后亡灵游荡,便有了驱亡人,将所有死去的人聚到灭魂井销毁。唯有能力超群或生前有过卓越贡献的人,才会在死后被十二国强者齐力送入人造的轮回口。
被送去轮回口的人不到千万分之一。
莹姬那颗跳动的心脏慢慢归于平静,她沉声:“是个凡人。”
凡人没有资格被送入轮回口。
薛太后笑了一声。“那又如何?”
莹姬慢慢抬起眼睛,死死盯着薛太后。她早就不相信任何人了,可是这一刻她想要相信。与其说是相信薛太后,还不如说是想让自己相信一个奇迹。
“好。”莹姬答应下来。
薛太后道:“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协助的,尽管提出。”
“不需要。”莹姬轻笑,慢慢站起身来。
一个男人而已,哪里需要三年?
天下男人都是一样的货色,贪婪自大卑鄙好色,从骨子里就烂透了。
只要她想,破五戒享七情纵六欲算什么?她能让对方心甘情愿剖出心脏送给她。
更何况一个出家的和尚,回宫当起了皇帝。要么贪权要么贪恋亲情,根本六根不净。
毫无难度。
沉重的殿内再次开启,薛太后让侍从送莹姬去住处。
“莹姬,你冷吗?”薛太后突然唤她。
莹姬不解地回头。
薛太后挥手,一件披风落在莹姬的肩上。
“明日是白露。要降温了。”
莹姬偏过脸,看着肩上的披风。
修灵之人早就不受四季影响,可普通人不行。
莹姬拉了拉肩上的披风。她确实有些冷。
·
薛太后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大殿里,她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继而是一阵断断续续地咳。
半晌,她长叹一声。
但愿,她还来得及看到她的儿子当一个人。
·
朝羲的皇宫不像渡雪的皇宫那么多宫人,莹姬跟着侍者去往星极殿的路上,一共没看见几个宫人。偌大的皇宫,静悄悄的。
到了星极殿,芭蕉凑上来,眨巴着眼睛问:“又有人欺负你了吗?”
莹姬唇角抿笑,点了点她的额头:“没有。去玩吧。”
芭蕉咧嘴一笑,小跑着出去了。来了新地方,她对周围一切很新奇,四处看看、闻闻。
从北沧赶路而来,莹姬体力不支,她简单梳洗后,天还没黑就疲乏地睡下,又在黎明前睡足醒来。
寂夜一片宁静。
莹姬打开漆木盒,指腹轻轻抚着那枚安静的玉粒棺。棺中亡灵早就不会回应她任何。
莹姬想到薛太后的话,开始幻想送她进入轮回口。
第一声鸡鸣,莹姬从过往的思绪里回过神,小心翼翼将漆木盒收起来。她打开另外一个装满妖灵的漆木盒,里面的玉粒棺晃动地越来越剧烈了。
“吧嗒”一声,其中一枚玉粒棺裂开。
“不好!”莹姬立刻从乾坤囊中取灵器。妖骨匕、锁妖盏、隔绝障……
在妖鬼尖利的叫声中,莹姬不停从乾坤囊中翻出灵器。
一道黑烟从小小的玉粒棺中冒出,继而迅速凝聚化成妖身,一只花妖。
花枝扭曲着,愤恨地朝莹姬扑去。
锁妖盏怎么也点不亮,莹姬慌乱之间握着妖骨匕朝缠过来的花枝挥去。
花妖尖叫,花枝淌出红色的血。无数花枝迅速收回,他恶狠狠地瞪了莹姬一眼,迅速从窗户逃走。
莹姬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息着。她手上沾满鲜血,不仅有那只花妖的血,还有她手上的血。
她一下又一下去点燃锁妖盏,终于将其点亮。当初为抓这只花妖,她几乎丧命。花妖被锁了很久正是虚弱的时候,若这个时候不把他抓回来,以后很难再得手。
莹姬一手提着锁妖盏,一手握着妖骨匕追了出去。
她没有灵力就不可能本能地感应到花妖的踪迹,没过多久,就失去了那只花妖的踪迹。
她手腕轻转,细腕上的银铃摇响。她侧耳去听,纵使借住灵器也未能寻到那只花妖的踪迹。
莹姬轻叹,慢慢垂下手。
晨曦的风微凉,徐徐吹来。远处有树叶沙沙声。莹姬侧转过身,循声望去。
一棵菩提树在晨风中醒来,轻轻摇晃。
她再看去,却发现菩提树上的每一片叶子都静止不动。自己刚刚看错了?
周围的树沙沙作响,枝叶雀跃热闹地东摇西摆,唯这株古老的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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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昔日高耸入云的镇妖塔从当中被劈开,镇压在锁妖塔里的大妖黑蟒破塔而出,巨大的身躯盘旋在天空,愤怒地长啸。
陆续有妖灵从被摧毁的镇妖塔溜出,四处逃窜。
空梵赶到时,荀念真和空语正在与黑蟒交手。纵他们二人携手对抗,也有些吃力。
“师兄!”空语回望,“越来越多的妖逃走了!”
“重封锁妖塔。”空梵道。
空语迟疑了一下,和荀念真对视一眼,同时收手,不再管黑蟒,迅速朝下方的镇妖塔掠去。
黑蟒被镇压的怨气颇重,杀红了眼,不准空语和荀念真收手,呼啸一声,长尾一甩就要追去。
细微的一声响,却让黑蟒心中一凛。一道泛着金光的屏障拦住他的去路,梵文于上若隐若现。
黑蟒巨口一张,口中吐出熊熊烈火。烈火以燎原之势焚烧着身前的屏障。
当屏障被烧成灰烬,空梵修长的身影出现在烈火之中。
“回头是岸。”空梵一手竖掌,澄眸平和又悲悯地望着黑蟒。雪色的僧衣随风向后扬起。
烈火围绕着他,又惧怕着他不敢贴近。
“你们这群虚伪的人!”黑蟒周围聚出粘稠的黑雾,可怖的力量在他庞大的身躯前逐渐凝成实质,形成一团巨大的黑球。
黑蟒突然出手,将蕴着磅礴妖力的黑球朝空梵砸去。
空梵纹丝不动,唯雪色僧衣广袖衣摆如云似雾地向后拂动。当黑球将要砸到他面前,他薄唇微启念了一句经文。
黑球突然转了方向,朝着黑蟒袭去。
黑蟒脸色大变,他比谁都清楚这道他愤怒之下凝成的一击有多恐怖!他迅速凝屏自保。屏障还未形成,黑球带着滚烫的热度袭来,却在近黑蟒身之前无声炸裂,无数细碎的黑色碎片围绕着黑蟒纷纷飘落。
黑蟒愣住,顿时认为自己被戏耍,他勃然大怒,发出更强力的攻击!
愤怒的巨蟒在空中搅云闹雾,不停攻击。于他相比过分渺小的空梵始终纹丝不动,轻描淡写地接下他每一招。
莹姬刚赶到没多久,她混在百姓之中,和周围的百姓一起仰望着天上单方面的战斗。
时不时有小妖逃窜经过,可是朝羲国的束妖卫从四面八方冲来捉妖。
莹姬不敢让别人知道她想做的事情,只能放弃这个时候用灵器偷妖。
黑蟒身为一只大妖,无法接受被空梵这样高高在上的戏耍。
空梵看着快要力竭的黑蟒,慢慢抬手,指腹凌空一点。一道泛着金光的透明屏障朝黑蟒网过去。
黑蟒看着若隐若现的梵文,呲牙,他冲空梵凶狠地咆哮:“你不如杀了我!”
他再也不想回到不见天日的镇妖塔!
空梵目光澄净,“贫僧,不杀生。”
将要被网住的前一刻,黑蟒眼中闪过一道狡猾之色。他忽然挥出最后一击!却并非朝向空梵,而是远处街市上方的一团团厚云。
空梵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厚云被他击散,变成瓢泼大雨。雨水中混着他的妖力,带有腐蚀性。而在这一大片云下方,正是围观的朝羲百姓。
“不好!”莹姬敏锐地觉察到危险,迅速朝一侧的商铺奔去,寻找庇护之地。
她很快觉察到异常,奇怪地发现周围的百姓无人躲藏。这种情况下,这些百姓不管是灵者还是凡人都该知道这降下来的黑雨有危险才对啊!
莹姬蹙着眉回过头。
空梵正望着这边,他抬起手,鲜红的袈裟忽然瞬息间变大无数倍,朝这一方百姓飘来。
跳动着梵文、闪烁着金光的红色袈裟逐渐遮住莹姬的视线,让她渐渐看不见云上的空梵。
黑色的雨哗啦啦降落,落在头顶的袈裟之上。莹姬仰着脸,视线逐渐一片浮动的红。
黑蟒趁机逃脱,空梵并未追。他遥望着镇妖塔的方向,长手轻抬,帮助空语和荀念真修复镇妖塔。
黑雨消失,红色的袈裟被一阵风轻飘飘吹走,万里晴空艳阳高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莹姬仰着脸,望着湛蓝的天空缓缓舒出一口气。
婴孩的啼哭声,让空梵转过头。
逃窜的某只小妖伤了一个妇人,妇人有出气没进气地躺在地上。她刚学会走路的儿子趴在她身边大声地哭。
空梵一步迈出,落于妇人身前。
他抬手,一道细弱的银光闪过,他修长的指上立刻浮现一道血痕。他伸手一指,圆润鲜红的血珠从他指上溢出,滴进妇人的口中。
一滴又一滴,直到妇人逐渐面色红润。
空梵收回手,转身朝正来找他的空语走去。他走得缓慢,却转瞬间已经走远。
莹姬周围的朝羲都城百姓朝着空梵的背影跪下去,所有人不言,无声跪拜,双手伏地虔诚俯首。
跪拜他们的帝王。
不,跪拜他们的佛陀。
莹姬若有所思地凝望着空梵。他似乎和她接触过的那些男子不太一样,她有些看不懂。
她又觉得自己昨天确实过于轻视了这场与薛太后的交易。
莹姬足下地面的方砖忽然出现一点细小的裂纹。
已经走远的空梵忽然转过身。
下一刻,整条长街的方砖全部碎裂,黑蟒猛地从地下钻出,庞大的身躯掀起巨大的阴影。它长尾扫过,将平日里繁复的街市毁于一旦。
莹姬在周围百姓的惊呼声中转过身,黑蟒已经袭到她面前。莹姬心中一惊,迅速去摸乾坤囊。
黑蟒凑到莹姬的面前用力闻了闻,忽然咆哮:“你不是她!”
莹姬愣住。
黑蟒巨大的爪猛地一拍,三层楼阁轰然倒塌。
莹姬在山摇地晃中跌坐,剧痛让她刚从乾坤嚢中取出的云羽衣脱手而出。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转身爬去拾云羽衣。
纤指刚捏到云羽衣的衣角,后腰就被黑蟒的巨爪握住,一阵钻心的痛瞬间袭来,她觉得自己的骨头仿佛碎了。
黑蟒将莹姬拿到脸前,阴沉逼问:“她在哪儿?”
莹姬看见黑蟒血盆大口就在面前。绿色的粘液散发着腥臭之气。
“谁?我不知道你说谁。”莹姬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腰间火辣辣疼着。
“放开她。”空梵一步步走来。
黑蟒警惕地看了空梵一眼,一掌抓着莹姬,迅速逃离。
紧接着,莹姬只觉得天旋地转。她觉得要不了多久,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会被甩出来。过快的速度,让她眼睛也开始充血疼痛,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许久之后,仿佛置身于火炉之中,高温让莹姬身上沁了一层汗。感觉到黑蟒停了下来,莹姬慢慢睁开眼睛。
她看见了空梵。
周围一片通红的火山。空梵拦在前路。那个莹姬只在菩提树下看见的禅杖此刻被空梵握在掌中。
他薄唇微启,缓慢地诵念,无数金色的梵文在他周围浮动。
黑蟒立刻感觉到了极其恐怖的力量,从未有过的压迫感袭来。
空梵慈悲的目光落在莹姬身上,她身上被鲜血染透,奄奄一息。
于是他停了诵经,浮动的梵文静止不动。
“放开她,这次放你走。”
黑蟒愣住,这话若是旁人说,他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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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莹姬陷入半昏迷中,迷糊中听见身边两个女子的谈话。她辨出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正是将她从空梵身边带走的那位女郎。
“一个凡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有意识?”
“骨头接上了。她没灵力,剩下的只能靠喝药养了。”
警惕性让莹姬睡不沉,时不时能听见屋内的人走动脚步声,偶尔还有开门关门声。
身上有些疼,但是也还好。再疼的伤,她也体会过。
·
薛太后等在菩提树下。
她转过身,看见儿子缓步朝这边走来。恍惚间,仿若透过空梵的身影,看到他的父亲。
薛太后给空梵安排了气派又舒适的寝殿,可是空梵每日憩于这棵菩提树下,亦拒绝了所有宫人侍奉。
薛太后想这大概是他们出家人的修行,她不懂修行之道,只有心疼。
“生气吗?”薛太后问。
空梵摇头。
薛太后向前一步,眉头紧锁:“我违背了你的意愿,假借捉妖之名,实则向北沧国发动战争,伤亡无数。难道你不愤怒吗?”
“母亲确实做错了。”空梵眉目疏朗平静,“理应为战火中的亡灵诵经忏悔。”
薛太后仔细盯着空梵的神情,确定他真的没有生气。薛太后疲惫地笑了,她怒声:“我杀了那么多人!从不忏悔!”
她逼近空梵,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多么希望能够从儿子眼中看见愤怒、失望,哪怕是厌恶的情绪。
然而什么都没有。
人人都说他是活的佛陀,是善的化身,所有人跪拜他、敬仰他。
可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寻觅了几百年的亲生骨肉,怎么会完全没有人的情绪?除了麻木的施善,他还会什么?他的心里还有什么?他的心还活着吗?
“空梵替母亲忏悔,超度亡灵。”空梵淡声。
薛太后突然转过身去。眼泪蓄满眼眶,泪水将要落下,她不愿意被空梵看见。
她脑海中浮现儿子幼时咿呀学语的可爱模样。也许这四百年的寻找是错的,她的儿子在四百年前丢失时,已经彻底失去。母子团聚只是她的执念,他并不想回来,他要去寻他的道,布他的善。
可薛太后不甘心,不甘心这四百年的苦苦寻找,找回的人仿佛已经不是她的儿子。
身边的人劝她,空梵既然同意回宫,天长地久,她总能享到母子天伦。
可是身体的衰败日日提醒着她,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等待。
薛太后将眼底的泪强压下去,转过身,微笑看着自己陌生的儿子。她说:“我从北沧国抢回来的那个女人,双手沾满鲜血犯下桩桩罪孽。你说她该不该宥?”
“回头是岸,人人当有悔过之途。”
“好。”薛太后道,“我很喜欢她。你不能陪着我,我要她陪着我安度晚年。帮我度化她,让她悔过,让她洗干净手上的鲜血再来陪我。”
空梵竖掌颔首,答应。
他帮每一个误入歧途的人回归正途,他度化每一个应当悔过的灵魂。
她与旁人,没什么不同。
菩提树低吟,空梵转过身来,目送薛太后走远。看着薛太后单薄的背影,空梵隐约觉察到她的哀伤。
可是空梵不明白薛太后为什么哀伤。
万事皆为空,没有人没有事应该打扰心之宁。
·
荀念真找郎中给莹姬配的药实在不怎么样,莹姬忍着身上的疼痛坐起身,去乾坤囊中寻找药草,自己配药。
制药枯燥又耗时,她一边鼓弄药材,一边拿出聆贝随意听听。
她果真听见了有用的信息——宫中派出大量人手捉拿从镇妖塔逃走的妖物。空梵很可能亲自去捉拿黑蟒。
莹姬皱眉。
凡人与这些修者生命长度不同,潜移默化时间观念也有了差异。修者若要去捉拿大妖,一走三五年,甚至超过十年都是寻常。
她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倘若空梵真的要出宫,她应当想法子同行。
听见脚步声,莹姬迅速收起聆贝和草药。
不多时,荀念真大步走进来。
“你醒了?”荀念真抱着胳膊倚门,“醒了就可以告诉我黑蟒为什么要抓走你。”
莹姬犹豫了一下,才摇头:“我不知道。”
“黑蟒可对你说了什么?”
莹姬轻轻摇头,软绵绵地躺下,“我累了,要休息了。”
“你!”荀念真拂袖,去向空梵回话。
待荀念真走远,莹姬坐起身。她想起黑蟒抓她时说的话,她谨慎地从乾坤嚢里取出一枚小巧的圆形玉佩。
她指腹轻轻抚过玉佩上的九尾雕纹,然后将玉佩戴在脖子上,玉佩藏在贴身的小衣里面。
她好像想到借什么理由能跟着空梵出宫了。
莹姬唇畔慢慢勾起一丝妩丽又狡猾的笑意。
·
“她目光躲闪,一定在撒谎!”荀念真言之凿凿。
空语从远处走来,道:“查到镇妖塔被毁之前,有一只花妖从星极殿逃走。侍者亲眼所见莹姬追那只花妖。”
“我就说嘛!”荀念真眼睛一亮,“镇妖塔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被毁?一定是有人里应外合!莹姬是个凡人,行动无人阻拦,最方便行事!要不然黑蟒逃走之后也不会冒险再回来救她走!”
空语想了想,点头:“这个莹姬虽然是个凡人,本事却不小,主动被动地干了不少惊天动静的大事。确实可疑。”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许久,空梵坐在一侧,一言不发。
“师兄?”空语询问,“要不要送到束妖卫问话?”
想起她坠落赤火山时伤痕累累的模样,空梵拨动佛珠的动作停住,道:“我去问她。”
傍晚,空梵第一次踏入星极殿。
房门开着,晶亮的珠帘随风轻晃,光影闪烁。空梵透过晃动的珠帘,看见莹姬坐在床边。
她微偏着脸,目光虚置,一动不动,仿佛一幅画。
“莹姬。”空梵立在珠帘外唤她。
莹姬缓慢地转过脸,轻轻抿了下唇。她不言,只隔着珠帘望着空梵。
空梵拨动珠帘,迈步进去。珠帘在他身后荡起一阵清脆的声响,又渐渐归于平静。
空梵走到莹姬面前,疏离澄明的目光打量着她的气色。知她身上的伤应当不碍事了。
他问:“黑蟒把你抓走的时候,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你不是她’,他问我‘她在哪’。”莹姬轻声慢语。
“她是谁?”
“他没说。”莹姬又撒谎了。
空梵皱了下眉,再问:“为何没告诉荀念真?”
莹姬坐在床边,自空梵进来,她一直抬着脸仰望着空梵。此刻,她忽地目光躲闪,将脸偏到一边去。
“莹姬,看着我。”
莹姬黛眉微蹙,慢慢抬起眼睛,妩丽的眉目永远润着一层水泽。望着人的时候,泛着楚楚可人的光影。
四目相对,空梵澄明的目光望进莹姬的眼里。他用了潜神诀,进入莹姬的神识,他要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她现在在隐瞒什么。
莹姬听话地望着空梵,样子温柔又乖顺。她的唇角却轻抿出的一丝笑,却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玩味。
她怎么会不知道潜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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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空梵缓慢地往前迈了一步,人已经到了莹姬面前。他看见莹姬眼睛里的惊恐和犹豫。
“交出来。”空梵重复。
莹姬再往后退,后脊已经贴到了墙壁,退无可退。她轻轻咬了下唇,忽然拔腿就跑,要从空梵身侧溜走。
空梵伸手阻拦。他不喜欢皮肤接触,所以握住她衣袍的袖子。
可空梵没想到她身上宽大的袍子就这么被他扯了下来。
这件红色的长袍子里面,莹姬什么也没穿。她跌坐在地,纤柔玲珑的身子侧扭过来,一手撑在地面,一手挡在胸口,委屈地望着空梵。姣好的玉躯上还有刚刚修补过的扭曲伤痕,触目惊心。
空梵怔了怔,手一松,手中握着的衣袍缓缓飘落。一片菩提树的叶子亦跟着缓缓飘落。
她藏进衣袍里的东西,居然只是一片菩提树的叶子。看着这片徐徐落了地的菩提叶子,空梵心里顿时生出一丝愧。
空梵侧转过身去不看莹姬,皱眉:“为什么又不穿衣服?”
“又?”莹姬那双湿漉莹泽的眼,茫然又无辜地望着空梵。
空梵立刻抿了唇。他总不能说自己进了她的神识,见过她幻想的情景。
“我、我刚洗完澡,也不知道陛下会过来。”莹姬垂着眼,辩解的声线柔弱中噙着丝哽咽。
莹姬望着空梵,将挡在胸前的手慢慢放下,两只手撑在地面,慢慢朝前爬去——去捡她的衣袍。
她伸出手攥住红袍子一角迅速将袍子扯过来,胡乱围在身上。她神情慌乱,恨不得用衣袍将自己的脸也藏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望着空梵。
上半身被裹得严严实实,而受了伤的腿却好似无意地从衣袍下探出,扭曲的疤痕横在她的大腿上。刺眼的红、缝合的黑线与她雪色的肌理形成鲜明的对比。
空梵望过来,一眼看见她腿上七扭八歪的缝合。他皱了下眉,问:“谁给你缝合的?”
莹姬摇头:“我也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已经被处理好了。”
她再急急辩解:“太疼了,许是我乱动不配合,伤处才没有缝好。”
说着,她伸手去拽衣袍,去遮腿上丑陋的伤。
空梵蹲下来,伸手一拂,莹姬腿上遮盖的衣袍慢慢朝上吹开,将一掌半长度的伤处彻底露出来。空梵摊开手,修长的手隔空覆在莹姬腿伤之上,一道柔和的金光若隐若现。
这不是别人给莹姬缝合的伤口,而是她自己用剪子把伤口剪开,自己咬着牙,故意缝成这样乱七八糟的样子。将伤处剪开重逢缝合时疼得莹姬几度昏厥,疼痛一直持续到现在。
一个大善人,当然要利用他的怜悯之心。
腿上的疼痛逐渐在缓解,莹姬长长地缓了口气。她望着空梵,由衷羡慕他的力量。
这是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力量。
真羡慕啊……
染着血污的缝合黑绳缓缓掉落,而莹姬的腿已然恢复如初,肤白如瓷似雪,除了些微残红,没了深可见骨的伤。
“多谢陛下。”莹姬伸手去拉衣袍,将自己的腿包起来,连赤着的双足也严严实实地包裹进去。
她将分寸拿捏着——想空梵多留一会儿与她说话,就不能再暴露下去。
然后她开始等,等空梵的发问。
“为什么藏一片菩提叶子?”空梵问。
莹姬脸上的柔笑一僵,眉眼间浮现难以启齿的神色,她颤声:“可以不说吗?”
“可以。”空梵颔首。
莹姬:……
糟糕,看来进退拿捏的分寸掌握能力有待提高。
空梵站起身,莹姬慌忙攥住他的僧衣袖角。她仰起脸望着空梵,鼓足勇气般:“莹姬有罪!”
她松开空梵的袖角,慢吞吞挪扭着跪下去,一副请罪模样。
“菩提叶是我偷的,我打算明日拿去给太后看,欺骗太后是陛下送给我的……”蓄在眼眶里的泪滚落,她睁大了眼睛望着空梵,诚心忏悔:“我知道错了,求陛下宽宥!”
空梵不明白,“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如果我不能得陛下喜欢,太后会杀了我的!”莹姬面露恐惧,“我不想死,我想好好地活着!”
空梵目露悲悯。
“太后不会杀你。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家。”他说。
可空梵没想到莹姬眼中的惊恐更重,她拼命摇头,骇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没有家了,陛下不要赶我走!好多人想杀我!包括我父母!陛下不知道我的事情是吗?我、我离开了朝羲皇宫就会有仇家来杀我。我不走,我哪也不走……”莹姬双手合十,朝空梵行了个不伦不类的佛家礼。
“你起来。”空梵皱眉,“你想留在朝羲就留在这里,不要哭。”
莹姬瞬间安静下来,湿漉的眼睛弯出一捧笑对空梵笑。
“早些休息。”空梵转身掀起珠帘,走了出去。
他一直走出星极殿许久,夜里的凉风吹拂而来,他迟缓地感觉到了凉风。
空梵驻足,他转过身去望着远处的星极殿,向来澄明的眸浮现困惑。
他今晚过来本是要追问镇妖塔、黑蟒与莹姬到底有没有关系,最后居然一句没问。
空梵摇摇头,觉得这真是个稀里糊涂的夜晚。
·
莹姬倚靠在床头,手里捧了一碗粥,小口小口地吃着。本就有伤身体虚弱,她今日着实演累了,胃里填些暖烘烘的东西,整个身体都舒服起来。
芭蕉爬上她的床,眼巴巴地望着她,说:“我也想吃!”
莹姬刚好已经饱了,她捏着勺子喂给芭蕉。芭蕉吃得吧唧嘴,冲莹姬用力张大了嘴。
“嘘。”莹姬将食指竖在唇前,她又捏捏芭蕉的脸,低声说:“永远不要让别人知道你不是人,记住了?”
芭蕉点头,一双圆眼睛瞪得圆圆的,等莹姬继续喂她。
芭蕉吃得开心,莹姬喂她吃也很惬意,是她和人相处时不会有的放松自在。
·
空梵走进书阁,立在高高的书架前,翻阅史册典籍,修长笔直,僧衣似雪。
空语从楼下上来,走到空梵身边,道:“师兄,一切安排妥当,随时都可以出宫捉拿黑蟒和其他逃匿的小妖。”
“有他的行迹了?”
“呃……”空语轻咳一声,“说来奇怪,这黑蟒自赤火山逃走之后踪迹全无,派出许多束妖卫,都没有探得他的下落。”
空梵没说什么,慢悠悠地又翻了一页。
空语抬了抬眼去瞥空梵手中的书册,瞧见是一本记载千年前事件的野史杂书。
他记得师兄似乎一直对千年前的事情很感兴趣,翻阅了许多那个时代的书籍。
空梵忽然合上书页,转过脸问他:“你知道莹姬以前的事情吗?”
空语不明所以,师兄这是问哪一件事情?莹姬以前干过的出名事件可不少。
空梵顿了顿,补充:“她说她的父母想杀她。”
“这个啊。”空语道,“因为她和她的亲哥哥有私情,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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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莹姬将佛经接过来。
“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向你请教吗?”莹姬微微一顿,声音变得轻柔,“空梵?”
“当然。”空梵颔首,“一楼皆是佛家典籍,你若与佛家有缘都可以翻看。”
莹姬呢喃:“我与佛家恐怕无缘,但是与你有缘。”
空梵听见了,却并未理会。
忽然从角落里冲出来一个人,带动一阵铁链声。他咆哮着:“秃驴!你杀了我吧!”
莹姬吓了一跳,空梵的手臂一横挡在她身前。莹姬微微惊讶望了空梵一眼,识趣地躲到他身后,打量冲过来的人。
那是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双足被粗沉的铁链锁住,铁链很长,尽头藏在一排排书架的尽头。
侍卫从外面涌进来,钳制住疯男人的肩膀,制止他的冲撞。
看见男人这个样子,空梵也有些意外。他问:“为何把他锁起来?”
侍卫面露难色:“陛下,他几次三番想逃走。属下实在是不得已……”
空梵挥了挥手,侍卫们退下,锁在男人脚腕上的沉重铁链也解开。
男人愣了一下,狐疑地看向空梵,声线沙哑地问:“你什么意思?”
“我会施一道屏障,你出不去书阁。”空梵温声道,“皇叔且留在这里静心读经,感悟佛道之妙。”
莹姬忽然知道对面的疯男人是何人了。他是朝羲先帝的胞弟,云光赫。云光赫一直觊觎皇权,空梵回来那一年,发动战争逼宫夺权。可惜失败了。
听说战事并未正式开始,空梵已将他降拿。莹姬一直以为他作为反贼早就被处死了,没想到他还活得好好的。
一想到这些佛家的经经道道,云光赫顿觉头大,咬牙切齿道:“你何必这样折磨老子!还不如杀了老子干脆!”
空梵澄眸中浮着一层淡淡的憾然。他轻轻摇头,道:“皇叔杀孽太重,只有诚心悔过才能得佛祖垂怜。倘若皇叔能静下心来熟诵书阁所有经文,定能得到自我宽宥。届时皇叔心中有了慈悲和善念,空梵再将皇位传给皇叔。”
云光赫愣住。
莹姬也愕然,不敢置信地看向身前的空梵——好呆的和尚!
云光赫逐渐回过神,他看空梵的目光变得复杂。一会儿觉得他在愚弄自己,一会儿又觉得这可真是个傻子。
空梵抬手,凌空轻点,对云光赫施了一道净诀。他说:“当衣衫整洁,焚香沐浴,身净心静,再诵经文。”
空梵已经离去,云光赫才反应过来,他对着空梵的背影,狠狠地“呸”了一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整洁的衣衫,心里只剩堵得慌。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掉,死又不想死,他能怎么办!
看着密密麻麻的佛书,云光赫从书架里扯出一卷来,气得撕碎,扔到地上去。
撕碎的经书忽地被风吹动。
云光赫眼睁睁看着刚刚被他撕坏的经书颤动着相聚,逐渐回复如初。
云光赫猛地转过身望去。
空梵玉身修长立于书阁门口,悬着佛珠手串的手竖起,僧衣衣摆随风拂动。书阁门外的日光射进来,将他雪色的身影镀上一层柔和的光影。
“佛家典籍,当爱惜。”他转身离去。
立在不远处的莹姬迎上他,她双手抱着《金刚经》问:“空梵,等我读完了这本再来翻阅其他佛家典籍时,再遇到他怎么办?他好凶。我可以和你一起来吗?”
“可以。”
“好!”莹姬弯唇一笑,低下头去打开手里的经文。
空梵侧目。
她抱着经文,一边往前走,一边读。她声线里带着天生的妩媚,尤其当她读到不懂的地方,拉长了音时,语调里又多了一丝撒娇的意味。
这样婉转妩柔的声线诵读佛家经典,听上去有些违和。
可她指着文字诵读的神情,又颇认真。
听着她奇怪的诵读声,良久,空梵收回视线。
·
莹姬回到星极殿,将《金刚经》往桌子上随手一扔。她在桌子边坐下,朝芭蕉伸手。
芭蕉咧嘴一笑,将一屉小笼包递给莹姬。
修者早就不知道饥饿,可身为凡躯的莹姬一日三餐哪顿都少不了。
莹姬只吃了两个,剩下的小笼包都被芭蕉狼吞虎咽地吃了。
莹姬转头看着扔到一旁的《金刚经》,重新将它拾起,她双腿交叠舒服躺在一张摇椅里,慢悠悠地翻阅。
一只白鸽从窗外飞进来,停在莹姬面前拍着翅膀。
莹姬抬眸,眸里浮现一道讶然。她伸手,让信鸽腿上绑着的信落在她手心。信件到了莹姬手上时,扇动着翅膀的白鸽光影闪烁,慢慢消失。
“阿莹,我刚继位国中不稳反贼四起,才被朝羲攻得措手不及。将你交出实属无奈。日后必定踏平朝羲,将你迎回!”
莹姬看着寇玉泽送来的信,眼前浮现寇玉泽的样子。
寇玉泽几次帮她,她没什么真心实意的感谢。兵败之时,寇玉泽将她送给朝羲,她也没责怪过。如今寇玉泽再送来信件,莹姬心里也没起什么波澜。
她本来就没有心。
只是寇玉泽手里的炽火玉还没有到手,莹姬便不打算和寇玉泽彻底断了联系。
不断联系,不代表现在要回信。
莹姬唇畔勾起一丝狡猾的笑,她起身,步履懒散身姿婀娜地走到烛火前,将信件焚烧。
她重新回到摇椅里读《金刚经》,书页上的文字逐渐变得模糊,她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身子后仰,将摊开的《金刚经》盖在脸上,慢慢睡去。
·
寇玉泽等了多日都没有等到回信,内心逐渐焦灼。
“你说她是不是在怨恨我?”他对着绣着虞美人的帕子自言自语,“没有一个女人能接受被男人送给别人……”
寇玉泽后悔地闭上眼睛,满面痛苦之色。他将莹姬绣给他的帕子紧紧握在掌中,又贴在脸上。
他是真的后悔了。
明明为莹姬做了那么多,为何偏偏最后功亏一篑将她送人?
“陛下。”宫人在门外禀话,“狄浮尊者到了。”
寇玉泽收起情绪,将人请进来。
狄浮尊者一身灰褐色的长袍,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在他身后跟着一个样貌七八岁的小童。
寇玉泽道:“狄浮尊者云游四方,怎么会突然造访?”
狄浮尊者开口:“我的小徒雪中鸿突然失踪了,北沧帝可见过他?”
“不曾。”
狄浮尊者眯着眼睛盯着寇玉泽,再道:“可分别前一日,他说要来北沧找他的妹妹。”
“许是路上有什么事情绊住了。”寇玉泽笑道,“真的不曾见过他。”
狄浮尊者盯着寇玉泽良久,忽地笑了一声,沉声说了个“好”,“如此就不打扰北沧帝了。看来要去一趟朝羲,找他的妹妹问一问。”
寇玉泽点头恭送。待狄浮尊者走了之后,寇玉泽立刻再给莹姬写了一封信。
“狄浮尊者要去朝羲找你,当心。”
幻化出来的白鸽带着书信,高高飞掠过北沧的皇宫,一路向东。
狄浮尊者伸手一抓,白鸽瞬间化成了泡影,信件落在他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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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莹姬眯起眼睛环望,周围一片荒芜,远处倒是一大片树林,只是天冷了,那些树大多已枝叶枯落,冬日不枯的松也是一片陈旧的绿。
她坐在一处山石上,寒风吹动她的纱裙凌乱地舞。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说不清胳膊凉,还是手心更凉。
小时候她夏日穿裙冬日裹袄,遵循四季变化。那个大雪纷纷的冬日,她攥着棉袄,第一次惊奇地知道哥哥姐姐们不受四季温度所扰。
她被剥去棉袄,推进暴雪之中。
“姐姐!姐姐!”她爬起来去拉房门,房门关得严严实实。屋内传来一群笑声。
笑她是个废物。
嘲她不配当公主。
骂她辱没了渡雪国皇家的尊贵血脉。
她跪在暴雪之中瑟瑟发抖,再一次明白了自己与他们的不同。她也想像姐姐们那样不惧严寒,她偷偷一次又一次主动挨冻,痛过病过,后来竟真的比普通人更抗冻些……
莹姬抬手,拂去鬓边乱飞的青丝。她清晨过来,如今太阳快要下山,黑蟒还是不见踪迹。
莹姬也不确定能不能引来黑蟒。不过这不重要,黑蟒死不死和她又没有关系。她只想让空梵知道她做了这件事,就足够了。
甚至在莹姬的潜意识里,她觉得黑蟒不会再来。黑蟒分明不是空梵的对手,好不容易逃出镇妖塔,他再回来是脑子有病吗?
莹姬拿出一块米饼吃起来。干巴巴又硬又糙,不算好吃,但容易果腹。她举起酒囊仰头而饮,热辣的酒入喉,整个身体都舒服起来。
饮尽最后一口烈酒,莹姬将酒囊丢放在一旁。她实在是等得无聊极了,站起身,拂了拂裙上的尘,朝着远处的树林走去。
“侍卫长,她快要走出伏妖阵了!”
荀念真皱眉。
为了不引起黑蟒的怀疑,荀念真带着人手埋伏在伏妖阵稍远些的地方。她立刻说:“把她带回来!”
荀念真话音刚落,万里苍穹忽然转暗。
“他来了!”荀念真厉声,“立刻准备启动阵法!”
莹姬感觉危险,她驻足回望,看见迅速黑下来的天幕。
黑蟒居然真来了?
她将手搭在胸口,摸着那枚九尾玉佩。她突然很好奇,黑蟒与九尾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居然不顾凶险寻觅九尾下落。
巨大的黑蟒盘旋在天幕,翻滚于厚重的稠云之中。
无数束妖卫从暗处现身,手中长剑泛着整齐划一的森然寒光,直指蓄势待发的大阵。
黑蟒仿佛早就知道有埋伏,可是他还是来了。上次他还不确定莹姬身上的气味到底是不是和九尾有关,今日也已经十分笃定这个女人一定和九尾接触过。
不顾身上有伤,不顾下方无数束妖卫,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莹姬,咆哮:“九尾在哪?”
一阵阵声浪蕴着磅礴的力量,顿时黄沙漫天。莹姬几乎站不稳,伸手去扶身边的树。
下方的束妖卫感觉到了黑蟒可怕的愤怒,不由个个神情紧张。
荀念真眸露狠色,大声道:“这次我们有了准备,他身上又有陛下重创的伤,不足为惧!”
“是!”众束妖卫齐声,同时向前迈出一步,手中长剑颤动。
“起阵!”荀念真挥剑。
无数力量以剑为介,源源不断地注入伏妖阵。伏妖阵徐徐启动,大地跟着晃动。
莹姬双臂紧抱着树干,地动山摇树如草芥摇晃。她在一片剧晃中睁大了眼睛,望着越来越近的黑蟒。
黑蟒丝毫不理会身后的阵法,朝着莹姬飞掠而去。他已经寻找了两百年,终于有了她的消息。
身上的旧伤不断有鲜血渗出,身后的伏妖阵如一张巨大的网朝他网来。
他已经不在乎会不会再被抓进锁妖塔。
荀念真捻诀,厉声:“攻!”
无数凌厉的剑气穿过伏妖阵,朝黑蟒射去,刺中他高扬卷动的巨尾。
黑蟒只躲,并不反击。
荀念真看出来了,高兴道:“看来他身上的伤很重,没有回手之力了!”
忽然银光如泄,伏妖阵完全启动。巨大的力量将黑蟒包裹,如一张网,擒住他。
莹姬仰望着天空之中被降服的黑蟒,轻轻舒出一口气。
下一瞬,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已经闪身到了莹姬身边。
黑蟒毫不犹豫丢弃了肉身,聚了最后的妖力化了人形,奔到莹姬面前。
他踉跄着,体力不支跪在莹姬面前。抬起一张凶狠的脸,殷红的眼睛盯着莹姬,沙哑地问:“你和九尾是什么关系?她在哪儿?她……还活着?”
莹姬这才恍然,原来九尾并不是黑蟒的仇人。
莹姬目光缓缓打量着他,并不回答。她唇畔浮现一丝柔笑,轻声慢语:“他们快追上来了,挟持我。”
黑蟒愣了一下,才支撑着站起身,宽大的手掌掐住莹姬的脖子,转身盯着追过来的束妖卫,警告他们不准上前。
荀念真怒急,斥声:“你敢伤她一根头发,我必将你你打入灭魂井!”
黑蟒并不与荀念真逞口舌,挟持着莹姬逃进树林。他起先还捏着莹姬的脖子,后来体力不支,自己倒下去。
莹姬转眼看过去,瞥见他胸膛的伤。伤痕不止一次,看来除了上次与空梵交手,他后来又受了别的伤。
感觉到莹姬的目光,黑蟒冷笑一声,用力擦去唇角的鲜血,道:“你这种凡人不会懂妖界的厮杀争斗。”
他掀起眼皮看向莹姬,她淡然从容,完全没有上次抓她时的恐惧。黑蟒笑了笑,问:“怎么,不怕我了?”
他张开自己的手,还记得莹姬在他掌中瑟瑟发抖的样子。
莹姬垂眼睥着狼狈的黑蟒,道:“觉得你有点可怜罢了。”
黑蟒猛地抬头,凶神恶煞。
莹姬伸出手,她张开纤纤素指,红绳缠在她的指上,红绳坠着一枚雕刻九尾的玉佩,不停地晃动。
黑蟒一下子僵住,一双眼睛追随着玉佩的晃动。他伸手去拿,莹姬却将玉佩收回来。
“这是九尾送给我的……”莹姬微顿,“信物。”
一道奇异的亮色浮现在黑蟒眼中。“你是凡人,寿命极短的凡人!也就是说……至少在二十年内你见过她!”
莹姬没接这话,她视线越过黑蟒瞭望了一眼。她轻轻蹙眉,道:“他们快寻到这里了。你逃不掉。”
莹姬朝黑蟒迈出一步,唇畔慢慢浮现一抹魅笑,她弯腰低语:“我可以帮你藏身,伺机带你去见九尾。”
黑蟒睁大了眼睛盯着莹姬:“我为什么要信你?为什么要信虚伪的人类!”
“若我不想帮你,刚刚也不会提议让你挟持我。世间有情人难得,有情有义的郎君更是难得。我愿意帮你。”莹姬慢悠悠地晃着手里的玉佩,语气轻缓,“不信就算了。”
黑蟒视线一瞬也不舍移开玉佩,眼中浮现挣扎。
莹姬眉眼平和,心里却焦急。
黑蟒终于点头。
莹姬松了口气,迅速从乾坤囊中取出锁妖盏。她拨动火石,锁妖盏逐渐亮起一簇柔和的光。
对于莹姬来说微弱的光,对于妖来说却是天生的威胁。黑蟒立刻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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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她要做什么?”空梵问。
“她要我的皮囊!”莹姬躲进空梵身后。
莹姬视线越过空梵的肩,犯难地望着九尾。她因空梵的到来而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却也仍旧不安,因为她太清楚这只两万岁的大妖有多大的本事,空梵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千年内诞生的所有修灵者,都不能与绝大部分千年前的尊者相敌。
千年前是一个分割点,在那之后有的人一出生体内便有了灵气可以修炼。然而在千年之前,人人出生只是普通人,想要拥有灵力,需要有极艰难的后天努力或者天赐造化,他们不论实力强弱,皆被称为尊者。
于是诞生于千年前的修灵者,十分轻视这一千年来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灵者。
因为某种契约,尊者一直生活在九域,很少踏足十二国。
“哈哈哈……”九尾一阵愉悦的娇笑声。云卷云舒间,一望无际的天幕泣血般逐渐染上鲜红之色。
她张开双臂,红色的云雾随着她手臂的舞动而卷动,苍穹仿佛被红色的厚云揉搓到扭曲。
“好俊俏的和尚。可惜了,和尚最是冥顽不灵。要不然就豢在身边养着了!哈哈哈……”九尾伸手,朝着空梵指去。
顷刻间,电闪雷鸣,猩红的云雾朝着空梵袭去。
空梵疏朗的眉宇微皱。他竖掌,薄唇开合念着经文。一个个梵文逐渐浮现,在他周身跳跃浮动。
猩红云雾朝他袭来时,空梵周围忽地金光大绽,将气浪拦截。
两股力量在半空中僵持着,热浪让方圆百里的空气逐渐扭曲。
九尾并没有想到一个区区四百岁的修灵者能坚持这么久。她的骷髅头上嵌着一双宝石般明亮的眼睛,此刻这双眼睛里浮现着玩味。
她轻轻一吹,指尖上爬玩的一只蛊虫飞起,霎时炸裂般成长成一只巨兽,嘶吼着朝空梵冲去。
静立在一旁的禅杖飞起,落在空梵的掌中。他手持禅杖,不紧不慢地在地面敲了三下。
沉重又绵延的寺钟声响起。
巨兽嘶吼一声,轰的一声摔到地上,耳中淌出鲜血,打着滚地吼叫。
九尾愣住,继而怒火顿生。她将要使出更强的一击,瞥见躲在空梵身后的莹姬,她爬满蛊虫的脸慢慢浮现一个诡异的笑。
不够强劲的对手不值得她全力以赴,反倒不如解闷儿。九尾悄悄传了一道密信给莹姬。
莹姬正焦心地琢磨着逃脱之法,耳畔忽想起九尾充满蛊惑的声音。
莹姬愣住,下意识看向身前的空梵。她再望向九尾,九尾对她笑得意味深长。
莹姬黛眉拧起,陷入短暂的挣扎。
她本来就不是心地良善之人。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空梵后背突然一阵刺痛,他回头,看见莹姬将一柄小巧的弯刀刺进他的后背。
莹姬紧紧抿着唇,心跳停了一息。
这个人是来救她的。
可她就是这样坏,在他背后捅刀。
空梵体内的灵力顿乱,虽然他很快调整,只是这一息的错乱,已无法抵抗九尾的攻击。所有梵文在一瞬间碎裂,腥臭的红色力道凶猛地砸下来。
九尾刚要出手救走莹姬,目光不由一滞。
空梵转身,用自己的脊背护住了莹姬。灼热的气浪燃碎他后背雪色的僧衣。漫天漫地的殷红之中,他僧衣仍旧如雪清雅。
破碎梵文围绕着莹姬与空梵缓缓飘落,光影浮动。
莹姬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望着空梵。
空梵将手腕上的佛珠送到莹姬手中。
“生门在东南。快走,别回头,一直回到皇都。”空梵说。他声线仍旧温和无波,与往昔并无不同。
空梵转过身,重新挡在莹姬身前,他将手中的禅杖慢慢横卧。零落的梵文重新焕发生机。
“走。”空梵再提醒。
莹姬如梦如初般,转身就跑。
东南,不回头!
莹姬握紧手中的佛珠手串。
不断有火焰从天上掉落,将地面砸出一个个巨坑。佛珠散着温润的光,护着莹姬不被火焰所伤。
莹姬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她垂眼看向手里的弯刀。刀刃上还残着空梵的鲜血。一滴血坠落,砸进荒芜的地面尘土里。
莹姬驻足,回过头去。
天地变色,炽热的风疯狂卷动,红色几乎快吞噬了那一抹白。
莹姬,别心软。你忘记了心软的代价吗?
莹姬,这世间没有人值得你冒险,尤其是男人。
莹姬,你本就心思歹毒手染脏血,少做一件坏事也改不了你是个坏人的事实。
可是……
也许九尾的话不可信,也许你还需要薛太后送木槿去轮回井……也许……
莹姬闭上眼睛。
空梵合目念着经文,纵落于下风有性命之虞,也并无半分惊慌。他忽地睁开眼,诧异地回头望去。
他看见莹姬朝他奔来,她纤细柔弱的身躯在地动山摇火焰砸落间,浮萍般羸弱。
空梵皱眉。
莹姬的右手握成拳,握紧手里的东西。当她奔到空梵身边,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时,忽然用力一捏,手中那颗晶莹剔透的玉珠被她捏碎。
霎那之间,天地之间一片白光。
空梵喃声:“移空珠。”
移空珠能在瞬息之间扭转时空,将人送到另外一个地方。
莹姬和空梵周围一切归于平静,已经离去万里之遥。
时空扭转的强烈不适,让莹姬五脏六腑都撕裂般疼痛。她跌坐在地,大口喘着气。
空梵走到她面前,略惊奇地说:“你居然有移空珠。”
莹姬肉疼地闭上眼睛。
移空珠,是她所有灵器中最高阶的一件。她为了得到移空珠,花费了三年时间,倾尽财产,又抢又骗。为的就是在致死之地,有个保命的底牌。
可是她今日居然将移空珠用了……还是为了救别人。
真荒谬!
莹姬蜷缩着躺下,手掌压着剧烈跳动的心脏,继续缓解着身体和心里的双重疼痛。
空梵在莹姬身前坐下,伸手凌空轻点。温和的灵力春风般抚过莹姬的身体,逐渐抚慰了莹姬因为瞬移而疼痛的五脏六腑。
莹姬慢慢睁开眼睛,看向空梵。
“九尾说倘若我刺向你,她准我再拥有自己的皮囊十年。”她信了九尾的话,不是盲目信任。而是因为曾经九尾确实放了她,准许晚几年再收用她的皮囊。
空梵颔首,他望着莹姬的眼睛,认真听她说话。他澄明的目光仍旧一片平和,未起波澜。好似对莹姬的解释并不在意。
莹姬气恼地坐起身,瞪着他,质问:“空梵,你不会生气、不会怨恨、不会仇恨吗?”
空梵微微笑着,眉目温润柔和,不答。
莹姬恼羞成怒地将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扔给空梵,道:“我害你、我逃跑,你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你不是应该……”
望着空梵微笑着的眉眼,莹姬说不下去了。
倘若是她,她一定恨死了对方,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你伤我,是九尾胁迫。你无力抵抗九尾,理应逃走。”空梵将扔到一旁的佛珠捡起,轻拂佛珠上粘的尘土,珍视地重新
10.010
第十章
莹姬即使睡着了,也很警觉。她听见奇异的哨声,隐约还有哀婉的啼哭声。她猛地睁开眼,先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听了会儿,才试探着拉开帐篷,探头往外望去。
外面黑漆漆一片,远处哨声响起的地方隐隐能看见些若隐若现的微弱鬼火。
莹姬转头,忽然发现空梵不见了。
“我在这里。”
莹姬循声望去,看见空梵立在远处的一个高石上,瞭望着远方。掺着水汽的寒风吹拂着他的僧衣,让他整个人都有了一层潮意。
莹姬朝空梵走过去,踏上高石,立在他身边。她在夜色里眯起眼睛遥望若隐若现的鬼火,问:“那是什么?”
“驱亡人。”
莹姬恍然大悟。
所有死去的人都会被驱亡人赶去灭魂井,彻底销毁,不再有来生。莹姬总觉得自己过得是生死之间摇摆的日子,她喃声:“以前总觉得我随时都会被赶去灭魂井。”
“以前?”空梵抓到关键词,“那么现在呢?”
“现在觉得自己能长命百岁。”她转过脸来看向空梵,“对于你们这种几百岁的老家伙来说,一定不懂一百年对我们有多长。”
老家伙?
空梵皱了下眉。
凉凉的夜风吹拂着莹姬,将她身上的纱裙如蝶翼般吹起,时不时轻柔地拂过空梵的僧衣,带来幽郁的香气。
空梵忍了一会儿,朝一侧挪了半步。
她的纱裙裙尾最后一次拂过他的僧衣,慢慢垂落。
莹姬瞧见他的动作,唇边轻扯出一丝柔笑。她装作浑然不知地朝他挪过去半步,重新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以前在书里看轮回转世,不仅人人可进轮回,万物有灵者皆可转世。”莹姬疑惑地问,“书上说的是假的吗?为什么死后根本没有轮回,只能被驱亡人赶去灭魂井。若是假的,人在死后为何还有灵魂,需要人为销毁?”
这个事情莹姬一直想不通,以前也不曾有机会向旁人讨教。
她莫名觉得空梵会知道些什么。
空梵垂下眼,视线落在手上的那串佛珠,他轻轻地捻动两颗,才缓声道:“我回到朝羲皇宫,正是为了调查灭魂井的事情。”
空梵抬起头,神情专注地望着夜空。
莹姬顺着他的视线仰起脸来,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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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空梵,你在看什么?”
“天,”空梵澄明的眸中浮现一丝困惑,“似乎很矮。”
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真正的苍穹。
莹姬瞧着空梵凝神如入定的神情,她妩丽的眸子划过一丝狡猾,悄悄将指腹上粘的香料捻开。
她一边观察着空梵的神情,一边悄悄朝他伸出手。
“莹姬。”空梵仍旧望着天幕。
莹姬将要碰到他僧衣的手,不由一顿。
空梵慢慢转过脸来,澄明的目光落在莹姬探究的双眸,他微微笑着,如水似镜的漆眸仿佛能看穿一切。
四目相对,莹姬突然觉得空梵什么都知道。她那些勾引的小动作早就被他识破。
空梵视线下移,落在莹姬的手上。莹姬下意识地拇指和食指指腹相压,藏起指腹上的药粉。
空梵仍旧笑微得温润柔和,他戴着佛珠的手轻抬,佛珠在夜色里泛着古蕴的光泽。他凌空一点。莹姬顿觉指上一凉,她指腹轻捻,藏于指上的药粉已经消失。
“莹姬。”空梵还是用那样平和宽宥的语气唤她。
“我带你去鬼市走走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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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莹姬问:“何为正路,为何歧途?是非对错,是由谁来评断?”
空梵皱眉。
莹姬眼尾轻挑,声线温柔语气却是逼问:“真的有人这一生都没有做过错事?真的有这样的圣人吗?”
“哦……”莹姬恍然般,忽换了轻快语气,“空梵应当一直遵守善念,这一生目前从未入过歧途,从未做过错事,当得起一声圣人。”
空梵眨了下眼,沉默了片刻,低诵起经文。
莹姬不懂经文,她听不懂空梵念的是忏经。
空梵诵经时,莹姬识趣地不打扰。她转过脸,单手托腮,继续去听这些死后之人再死一次前的最后感言。
她纤柔的指腹一下又一下轻拍着自己的脸颊,神色悠闲又慵懒。再加上近妖的美貌,她在这亡魂来来往往的往生楼,显得格格不入,成了一道引人注目的昳丽之彩。
许多亡魂时不时望过来。可莹姬身上阳气太重,她不是亡魂,一时之间倒是没有亡魂凑上来。
“莹姬公主?”
身后忽响起一道不确定地询问。
莹姬回头望去,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亡魂,是个年轻郎君的模样。
“真的是公主!”年轻郎君朝莹姬奔过来,直接跪下。
离得近了,莹姬微眯起眼睛打量他,隐约想起来他是谁。
“满青峰?”莹姬不确定地唤出他的名字。
“是我!是属下!”
“你竟然死了。”莹姬喃声。她已经将面前这人彻底认出来了——一个曾经的侍卫,在她身边做事三年,后来突然不见了。
不过这世道这么乱,所有人都艰难求生,不一定哪一天突然暴毙。对于他的失踪,莹姬从未在意过。
“公主,能不能求您帮我一个忙……”满青峰的声音焦急中含着哽咽。
莹姬才不是滥好人,从没有帮助别人的良好品德。只是身畔空梵还未停止诵经,她闲着也无聊,听听故事也不错。满青峰的故事,和这往生楼里旁的亡魂自述的故事并没什么不同。
她只当一个听客,解闷罢了。
“青儿还在等我!”满青峰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他突然意识到应该冷静些,他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尽量用简短的语句把自己和青儿的故事说完。
——他爱上一条蛇妖,外出去买一支金簪作为求娶信物时,遇妖缠斗,本已逃走,突然发觉金簪遗落,回去寻找金簪的时候,丧命。从此与那只蛇妖生死相隔,连最后一面也没有机会见到。
他想求莹姬将那只金簪带给蛇妖,再祝蛇妖好好生活下去,不要念着他。
莹姬面无表情地听完,只觉得这些情情爱爱实在无趣。为了一支簪子送命是愚蠢至极。希望蛇妖不要惦念他更是自恋至极,人家一条长命的蛇妖怎么可能因为他的死痛不欲生?说不定早就寻到了新的小白脸逗乐子。
满青峰焦声:“公主殿下,我知道沁岷山路途遥遥,在传闻里又是个很危险的地方……但是我实在找不到生人求助,我马上就要被赶去灭魂井……”
“沁岷山?”莹姬懒散的眸色忽然一凝。
“是!”满青峰抓住一丝希望,“殿下只要说是为我送东西,那些蛇妖不会阻拦殿下不会伤害殿下的!”
莹姬心思飞快流转。
沁岷山……有她想要的炼妖九物中的一件。以前她并不敢草率去那里。眼下纵有满青峰的口头保障,她也不敢轻易涉险。
但是……
莹姬转眸,望向空梵。
空梵已经诵经完毕,目光沉静地对上她的目光。
“我们帮帮他吧。”莹姬眸光盈盈马上就要掉下泪来,一副被感动了的楚楚模样。“蛇妖还不知道他已经死了,不知道要怎么难受。我们帮忙完成满青峰的遗愿,更是帮助生者,将生者从悲痛中解救出来!”
空梵望着莹姬的目光里浮现丝赞许,似乎对她的善念很满意。
驱亡人吹起人骨哨,满青峰必须走了,他赶忙告知莹姬那支金簪的所在地,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他半透明的身躯,一双满怀希冀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莹姬不习惯被人寄以希望,移开了目光。
空梵微笑着,道:“莹姬有从善之心,甚好。”
莹姬勾唇,她懒散靠着椅背,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她说:“我是凡人,我需要睡觉。”
“你的帐篷?”
“我想睡舒服的床。”
空梵抬起眼睛,望向楼上的方向,道:“这里一切都是幻象,客房亦是。”
“真真假假并不是那么重要,正如空梵将我的米饼变成豆腐馅饼,吃起来就是更好吃。”莹姬身子前倾,手肘撑在桌面,单手托腮,对空梵眨了眨眼。
空梵移开目光。
戴着狰狞面具的店小二将莹姬和空梵领进客房。奢华锦绣的房间里布置典雅,屋内无一处不精致,飘着一股异香。
空梵立在门口,垂首静立。雪色的僧衣无风自动。
莹姬打量过屋子,转过头望向空梵,青丝如泄抚过她的肩头。“等天亮这里就会变样子?”
“是。”
“那我要是睡过头,没在天亮前醒来怎么办?”她快步奔到空梵面前,足踝上的银铃残着余响。“夜里会不会有鬼怪来吃我?空梵,我害怕。”
空梵半垂着眼睑,待她足腕上的银铃彻底归于寂静,他才温声道:“莹姬去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说着,他经过莹姬身边,走到一旁的方桌边坐下。
莹姬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他早就打算守在一旁。
凡躯肉身,吃饭睡觉对于莹姬来说都是不能缺的事情,她确实困得厉害,躺在红纱曼曼的大床上。她转过身来,侧躺在床边,再望一眼空梵合目入定的清心寡欲神情。
理智告诉她,空梵绝对可信。可惜她骨子里已经早就没有了信任别人的神经,她从乾坤囊中取出她的小巧弯刀,放于枕下。
往生楼楼里楼外吵闹不休,亡魂来来往往,哭与笑夹杂在一起,成了生死之间独特的篇章。
空梵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扇轻推一条缝,往外望去,去看那阴沉沉的天幕。
他澄明漆亮的眸中逐渐染上困惑。
到底为什么断了飞升之途,又没了往生之路?这片九域十二国到底藏了怎样的秘密?那些延续了千年的规矩,当真就是对的,不容推翻的吗?
即将天亮之前,空梵合上窗扇,他转身朝床榻走去。距离床榻三步之遥驻足。
莹姬安静地睡着,整整一夜都没有动过,仍旧是面朝床榻外面的侧躺之姿。
都说人在睡着的时候是最放松的时刻,可莹姬偏偏不是。白日里她慵懒随性淡然从容,到了夜里睡时竟一直眉头紧皱,周身萦绕着很强烈的紧绷感。
空梵凝视了她片刻,抬步上前欲要唤醒她。
空梵的第三步刚踏近,莹姬猛地睁开眼睛,迅速握住藏于枕下的弯刀。
一双平日里妩媚生春的柔眸,此刻寒意如冰。
待看清面前的人是空梵时,莹姬紧握着刀柄的手一松,她眼底的寒气也霎时春雪消融。她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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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一笑,声线妩柔:“是空梵啊。”
她抿唇,绷而松的双肩柔柔一垂,腰身一垮,温吞坐下去,懒散妩媚,带着嗔意娇声:“我做噩梦了。”
空梵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道:“马上天亮,该离开了。”
空梵话音刚落,莹姬只觉得眼前一片五光十色的光影剧烈晃动。
红色的幔帐成了流淌的鲜血,花架子变成扭曲的人类腿骨。
天旋地转,视线里的一切都在崩塌,唯有一身僧衣的空梵仍旧站得笔直。
空梵朝莹姬伸出手。
莹姬还来不及下床,身下的床榻往下塌坠,她跟着坠落。坠落间,她看见昨晚舒适的大床四分五裂,变成一颗颗可怖的骷髅头向下坠去。
莹姬握紧手里的弯刀,向下望去,看见一汪潮红之色的汪洋,浮尸随着水波一晃一晃。
她抬头,望向悬于半空的空梵,他目中悲悯,望着下方血海中的惨象。
莹姬求救地朝他伸出手。
在莹姬即将掉落进血红之水,手腕被空梵握住。空梵浮空立在水之上,鲜红的水上涌,想要去污他的僧衣,却碰不到。
莹姬朝下望了一眼,松了口气。她再转头看向空梵,忽然抱住他,纤臂勾着他的脖子,颤声:“我害怕!”
她明显感觉到空梵的身躯僵了僵。
空梵立刻抬手,想要将莹姬紧紧抱着他脖子的手臂拉开。可是听着怀里莹姬轻颤的低泣,他于心不忍,手悬在半空片刻,慢慢放下。
佛祖啊佛祖,我于心不忍推她不得。
空梵阖目。
“你……”空梵艰难吐字,“抱紧我。”
莹姬讶然。
紧接着,莹姬便感觉到了飞掠的速度。她知道空梵要带她离开这里,修灵者一步千里的速度是她所不能适应的。空梵只允许她抱住他,又完全不会回抱她。她只能更用力地抱紧空梵,整个人都紧密地挂在空梵身上。她闭上眼睛,去听呼啸的风声。
没过多久,莹姬感觉到速度慢下去,直到停下。
她睁开眼,视线越过空梵的肩,看见远处的闹市。好像是人间的街市。
“莹姬,松手。”
头顶传来空梵的身影。
莹姬在他怀里抬起脸,近距离地望向他玉润出尘的俊逸仙姿。
莹姬觉得世间男子大多脏脏臭臭,靠得近了便觉得反胃。佛子虽然不解风情,木头一个,却很干净,干净到……有些香。
莹姬轻嗅,嗅了一鼻子古檀近乎神圣的香。
空梵慢慢垂目,望向她。
四目相对,片刻之后,空梵重复:“莹姬,松手。”
莹姬松了手,向后退了半步,若无其事地询问:“这是哪里?我们来做什么?”
“在这里等我。”
空梵转身走进闹市人群。他着雪色僧衣的修长身形渐远,逐渐隐于人群。
不多时,他回来,让莹姬伸出手。
莹姬虽不解,也依言。
空梵凌空一点,莹姬的指上立刻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圆润的血珠顷刻沁出。
空梵修长的指捏着一个小巧的瓷瓶,将里面的一只蛊虫倒出。蛊虫爬上莹姬的手指,吸食她的鲜血。
“这是什么?”莹姬警惕地皱眉。
“同生蛊。”空梵望着她,目光沉宁,“它已认你为主。将同生蛊种给我。”
莹姬愕然抬眸,不解地望着空梵,脱口而出:“你在和我定终生吗?”
空梵澄静的漆眸,忽然一片错愕,慌乱解释:“不、不是这样!”
12.012
第十二章
“去沁岷山的路上会很危险。或许我不能每时每刻都在莹姬身边。种下此蛊,痛觉相通,若你有危险,我立刻能感应到,赶去救你。”空梵仔细解释。“等解决了沁岷山的事情,回到朝羲皇都,再将此蛊解开。”
“那可不成。你与旁人打斗,若是受了一点伤,对于你来说无关紧要的小伤,对我这凡躯可就变成了致命伤。”莹姬摇头。
不划算!不划算!
“所以是蛊虫认你为主。”空梵微微笑着,“我能感受到你的伤痛,我若受伤不会牵扯你半分。”
莹姬诧异地望着空梵,妩丽的眉眼慢慢拢出一层浓郁的困惑。
这样不划算的事情,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而且他怎么就相信等回到皇都,她就愿意解开这同生蛊了?
这就是佛家的仁慈吗?
莹姬迟疑温吞地问:“我是凡人,仇家还多。若万一我死了呢?”
“有我在,不会让莹姬死。”空梵仍旧的温和含笑的语气。
莹姬有些不想去看他那双干净的眼睛,她移开目光,问:“怎么做?”
空梵抬手,一道银丝般细的光箭闪过,在他的掌心出现了一道血痕。
“把手指抵过来。”
莹姬依言,沾血的指腹轻轻抵在空梵的手心,鲜血相融,蛊虫从莹姬的指腹爬进空梵掌心的伤口之中。
两个人手上的伤痕瞬间痊愈。
莹姬碰了碰自己光洁的手指头,忽然用力捏了一下,迅速去看空梵的神情。
空梵看了下自己的手,无奈地对她笑。
“这个给你。”空梵递给莹姬一个纸包。
莹姬疑惑地将其打开,看见里面是馅饼、馒头、桂花糕和胡饼。
“路上吃。”空梵顿了顿,“别再啃米饼了。”
莹姬慢慢弯唇,她抬起眼睛略偏着头望着空梵,柔笑问:“没有酒?”
空梵一怔。
“还是不……”空梵轻叹了一声,“你自己去买吧。”
莹姬笑起来。
“我很快就回来!”莹姬脚步轻盈地跑进长街,她于喧嚣的人群里转过身,冲空梵嫣然一笑。风总是格外眷顾她,将她的青丝吹起轻柔地拂面,纱裙若舞,娇妩之姿翩翩欲仙,惹得路边的人将目光凝在她身上。
空梵垂下眼睛,拇指指腹轻轻拨弄了一颗搭在掌上的佛珠。
·
莹姬跟着空梵行了很久的路,他初时带她飞掠,同生蛊让他真切地感受到莹姬对快速行进的身体不适。
于是空梵牵了两匹马。
“莹姬,你会骑马吗?”空梵抬眼,望着慵懒躺靠在树枝上的莹姬。
莹姬回头,望了一眼一黑一白的两匹马,冲空梵慢慢扯起唇角,意味深长地笑了。
“你不要作弊,未必赢得了我!”
空梵鲜少见莹姬这般自傲模样,简直神采奕奕。他点头,谦逊温声:“我确实不擅骑。”
莹姬抬腿,从树上跳下来,纱裙裙摆如蝶翼般慢慢降落。
她牵了那匹黑马,翻身上马,一声“驾”,纵马飞驰。
莹姬许久没有这样心无杂念地纵马,拂面的风仿佛都带着自由的香气。
空梵微笑着看她走远,上了另外一匹白马,追上去,但也无心与她相竞。
天朗气清,山清水秀,两人纵马飞奔,热烈的风将两个人的衣摆吹得高扬欲飞。
许久之后,莹姬忽然拉住马缰,勒停疾驰的骏马。
空梵追上来。
莹姬回过头,她一张灿笑的脸沁着香汗,她说:“前面没路了,好像走错了。”
空梵望着她脸上纯粹的笑靥,温声道:“无妨。大地辽阔,无处不成路。”
莹姬莞尔:“那,空梵领路。”
空梵调转马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
莹姬跟在后面,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走了反方向?”
空梵但笑不语。
·
“这里就是无涯渡?”莹姬问。
“是。”
面前是一片汪洋大海,周围不见人影也不见船只。
“我们怎么过去?”莹姬再问。
“等天黑。”
空梵掀起僧衣衣摆,端正跏趺坐。莹姬以为他又要诵经,她无聊地转过头去打量起一望无际的无涯渡。
她听说若想过无涯渡,只能乘坐无涯舟。而无涯舟只在夜里出现,神出鬼没。
她再一回头,发现空梵竟不是在诵经,而是写着什么。她好奇地走过去,蹲在他身边瞧看,愕然发现他居然在批阅奏折。
莹姬忽地想起第一次见空梵的场景,那一摞厚厚的奏折随意摆放,沾着晨露落了菩提叶。
她再看向空梵,他颀长的颈略弯,垂首凝视奏折上的红尘琐事,蜷长的鸦睫在他皙白的面颊投落下一片阴影。他执笔的手微顿,陷入沉思,雪色僧衣的袖口轻滑,露出腕上的佛珠。
莹姬忽然觉得这些奏折叨扰了空梵的清净。
她移开目光。
天色慢慢黑下去,一叶小舟悄无声息地飘近。
“无涯舟!”莹姬站起身。
两个人走到海边,走近无涯舟。船夫是个穿了一身黑袍的老妪,老妪苍老的面孔皱纹堆叠,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冒着精光。
她打量着莹姬和空梵,视线在空梵的光头上多看了一眼。她开口,声线沙哑:“一男一女只载夫妻、父女、母子和手足。”
空梵着实意外,没想到船夫竟有这样奇怪的规矩。他刚想劝说,莹姬先开口。
“我们是夫妻。”她动作自然地去挽空梵的手腕,隔着他的僧衣。她明显感觉到空梵的手腕僵了一下。
老妪狐疑地打量着二人,重新将目光落在空梵身上。
“哦,我说错了。只能算半个夫妻。”莹姬半个身子都靠在空梵的手臂上,仰起脸来望着他,“我只是夫君的小妾。”
空梵目光复杂地看着莹姬。
老妪盯着空梵:“出家人不打诳语,她说的可真?”
莹姬是薛太后带进皇宫,且给了她妃令。若按照世俗的说法,她确实是他的……
空梵沉默了片刻,才有些艰难地点头。
“上船。”老妪准了两个人上船,锐利的眼睛却露出嫌弃。
她划船,嘀嘀咕咕:“男人都是这德性!永远学不会一心一意,纳妾纳个不够!还不如某些动物。呸……”
空梵神情复杂,只能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莹姬瞧着空梵这样子却觉得有趣,她本就挨着空梵坐,又朝他挪,靠得更近些。她歪着头看他,如云似缎的青丝拂肩垂落。她低声柔语:“听说宫里有很多美人,我还一个也没见过。后宫佳丽三千人,哪个最美?陛下——?”
最后的称呼被她拉长了音,噙着带笑的戏弄。
空梵无奈地摇头。他合目,指腹缓慢拨弄着佛珠。
莹姬眸光轻瞟,看向空梵撘着佛珠的手掌。他的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皙白的肤色让肌理下的青色血线清晰可见。
佛珠手串挂在他的微蜷的手上,拇指一下又一下缓慢地拨弄着一个个佛珠。
莹姬轻轻伸手,小手指勾住他的佛珠手串最下端。
佛珠手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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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牵扯着向下一沉,空梵睁开眼睛,对上莹姬盈盈美目。她小手指微微用力勾一下他的佛珠,再问:“到底谁最美?”
空梵望着莹姬,突然有一种焦头烂额之感。
“莹姬最美。”空梵无奈,只能说出她想让他说的话。
他移开视线,亦将被莹姬勾住的佛珠扯回。
“可是在你们出家人眼中当真有美丑之分吗?”莹姬微微睁大了眼睛,故作惊讶之色,“难道不是皮囊皆空,心善才是大美?空梵,你说我——”
莹姬软绵绵娇滴滴的话语戛然而止。
——空梵挥了挥手,对她施了一道哑诀。
莹姬嫣红的柔唇开开合合,竟是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她瞪空梵,无声摆口型:“无赖和尚!”
空梵淡然取出《金刚经》,将其翻开某一页,再放在莹姬的手上。
“你上次应当读到这里,继续读吧。”
划船老妪嫌弃地瞥了空梵一眼,摇摇头,转过头去,默默划船,船桨探伸水中,带着一波波涟漪。
·
莹姬没有半点悟性,《金刚经》这样伟大的典籍,对她来说只有催眠作用。她蜷缩躺在狭小逼仄的小舟内慢慢睡去。
莹姬向来浅眠,空梵唤她时,她立刻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一大片绚灿的晨曦。旭日于海天之际东升,柔绮的光渐次染上白云,再染上海面。原来朝阳竟也会散出这样瑰丽的光芒,打翻的暖色色盒将天与海染成一幅奇异的画卷。
莹姬发现自己好久都没有这样静心地赏过朝阳。
“到了。”空梵先一步走下无涯舟。
莹姬收回视线,跟着下去。
海边沙滩柔软湿潮,莹姬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她再看走在前面的空梵,他倒是闲庭信步,风度翩翩。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空梵忽然驻足,侧转过身来,风撩起他的僧衣大袖。
“前面就是沁岷山。沁岷山又称毒山,有许多毒物,尤其毒蛇更多。你小心些。”
空梵话音刚落,莹姬几乎是跳起来,蹦到空梵身边,瑟缩躲在他身边。
空梵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见一条花蛇悠闲地爬行。
空梵取下腕上的佛珠手腕递给莹姬,道:“你戴着它,毒物不敢靠近你。”
“我还是怕。”莹姬脸色煞白,“空梵,我怕蛇。它们不咬我我也怕。”
空梵略一思索,隐约觉得好像是很多姑娘家都怕蛇虫。
空梵这下犯了难。
莹姬攥着空梵的袖角,轻轻地摇。她水润盈盈的眸子楚楚可怜地望着空梵,小声央求:“空梵,你背我。”
空梵想也没想摇头拒绝。
“为什么不行?”
空梵还是摇头。
莹姬道:“从前有两个和尚下山,遇到一条很深的河。一个女子困在河边过不了河,求老和尚背她过去。后来小和尚想了一路也想不明白,吞吞吐吐地请教老和尚为什么破了色戒要和女子有身体接触。老和尚哈哈大笑,他说过了河他便将那女子放下了,反倒是小和尚始终没放下。”
“这是三岁孩童都听说过的佛家典故小故事,空梵没有听说过吗?”莹姬走到空梵面前,挑起眼尾望着他的眼睛,“心中有佛,便不必拘泥于形式。心中坦荡磊落,不愧于心自然不愧于佛。”
“空梵,你为何不敢背我?你心中不坦荡吗?”
空梵望着面前的莹姬,慢慢皱眉。
良久,他皱起的眉峰再逐渐舒展开。又是一副不沾红尘的清净之姿。
他忽地一笑,如春风之和煦。
“莹姬,你确与佛家有缘。”
13.013
第十三章
狄浮尊者先赶去了鬼市,紧接着又追到了无涯海。
“尊者,”小童仰着脸望他,“无涯海这么大,我们怎么找?”
“等天黑。”
夜幕降临,无涯舟从远处飘来。狄浮尊者立在海边,褐色的衣摆浸在水中。
“老人家,曾有一个和尚和一个美人搭船,请问您将这二人送到哪儿了?”狄浮尊者彬彬有礼地询问。
老妪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摆了摆手,声线沙哑:“不记得了。”
狄浮尊者的脸上仍旧一团和气,笑着说:“老人家再想一想。”
老妪不耐烦地瞪他:“你们到底要不要搭船?”
狄浮尊者叹了口气,颇有一种是对方不知好歹他是出于无奈的神情。他抬手,虚空一握,无涯舟上的老妪的身躯立刻悬浮起来。她痛苦地双手推向自己的脖子,去推一双看不见的手。
狄浮尊者仍旧面带微笑,再次耐心地问:“请问老者将那两个人送到了何处?”
老妪苍老的面颊上逐渐因为憋气而紫红,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狄浮尊者往前迈出一步,刚要凑近听,眼前忽然一道绿光。
他定睛一看,老妪闪身一变,变出真身——一条绿色的蛇。它摔进无涯海之中,溅起些微水花,顷刻间没了踪影。
“我们追吗?”小童伸长了脖子望向水波平静的无涯海,并没有找到那条老蛇的身影。
狄浮尊者脸上的笑容这才散去。他冷漠地睥着一望无际的无涯海,道:“不必了。”
小童急问:“那我们不找莹姬了吗?不给师兄报仇了吗?”
狄浮尊者摸了摸小童的头,道:“当然要给你师兄讨一个公道。这种弑杀手足兄长的蛇蝎女人,我们更该替天行道,杀她敬神灵。”
狄浮尊者微微眯起眼睛,有些遗憾雪中鸿这么突然地死了。在他看来雪中鸿不仅是个天资不错的好苗子值得他栽培,更有皇家身份,他本打算好好传教他一身本事,没想到他竟这么枉死在一个女人手中。
他替雪中鸿不甘,也惋惜自己已经付出去的心血。
“那我们去哪儿找莹姬呢?”小童疑惑地问。
“不找了。让她来找咱们。”狄浮尊者意味深长地笑了,“这个莹姬心思歹毒,可对她身边的那个黄毛丫头却不错。那丫头没跟在她身边,现在在朝羲皇宫。”
小童笑起来:“那我们去抓了她!”
狄浮尊者成竹在胸地微笑着。为了爱徒报仇当然是真的。至于对于得到九域十二国第一美人的贪念,倒也不必对一个小童去说。
·
沁岷山一年四季碧绿葱葱,一眼望过去,蓝天白云之下皆是一片翠绿之色。
莹姬趴在空梵的背上,欣赏着养眼的山景。
山中古树既高大,又七扭八歪生长得肆意。一条粗壮的枝干肆无忌惮地横斜而来,莹姬低头躲避,脸颊埋进空梵的颈窝。
闻了一鼻子古檀淡雅的清香。
莹姬抬起脸,回头望向刚刚横斜生长的树干。一条白蛇趴在树干上,晒着太阳。
阳光透过枝叶的罅隙落下来,斑驳的光影照着它雪白的身体,还怪可爱的。
莹姬又多看了一眼。
她转过头,紧紧勾着空梵的脖子,与他说话:“我重不重?你累不累?”
“不累。”
空梵目视前方,眸光清朗。
“空梵,我心中有惑,想求教。”
“你说。”
“佛家为何立那么多规矩?为何人人要遵守清规戒律?倘若破了戒就是佛心不坚吗?”莹姬凑到空梵的耳畔吐气如兰,“谁定的清规戒律?他说的就一定对吗?”
空梵温声道:“恪守清规是为了律己,唯有律己才能坚定求索之心,不为外物所扰,得悟佛道。”
莹姬将空梵的佛珠手串缠在腕上,一下又一下地晃动着,看着佛珠间细微地相碰。
“你说佛祖会宽宥一切,人即使犯了错也有改过的机会。那就算破了戒,也不能代表日后不能感悟佛法,对不对?”
“是。”空梵赞同地轻颔首。
莹姬将脸一歪,枕着空梵的肩去瞧他的侧脸。她妩柔的声线里噙着意味深长的柔笑,她问:“所以你破了戒也无妨呀。”
空梵闭口不接话。
莹姬挑眉,妩媚的眉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她问:“你该不会破戒过吧?”
空梵不答。
莹姬瞧着他的神情,微微惊讶,她追问:“出家人不能妄言,你真的曾破过戒?破了哪一戒?”
空梵驻足,侧过脸看向莹姬。
莹姬本就枕在他的肩上,他突然转过脸,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猛地拉近,空梵的唇几乎擦过莹姬的鼻翼。
空梵略向后退,拉开两个人的距离。他仍不说话,沉默地望着莹姬的眼睛。
莹姬“唔”了一声,投降道:“我不问就是了。”
她有点担心空梵又要一道哑诀甩过来。她识趣地闭了嘴,勾着空梵的脖子,闭上眼睛假寐。
暖融融的光照在莹姬的脸上,她舒服地打了个哈欠,香柔的气息拂过空梵的颈侧。
空梵有些痒。他抬头望向前路,叹然这山路还要这般远。
在温暖阳光的照拂下,莹姬枕着空梵的肩睡着,直到空梵唤醒她。
莹姬睁开眼睛,视线越过空梵的肩,望向前方出现的庭院。
院落一片破败,处处都是打斗过的痕迹。
空梵皱眉,背着莹姬缓步迈进庭院,四处查看。被毁的院落虽然一片狼藉,也能看出来它曾经的气派恢弘。
这里毕竟是蛇女居处。
据莹姬所知,蛇女徒孙众多,这也是沁岷山成为外人轻易不敢踏足之地的缘由。
空梵将背上的莹姬放下,他叹声:“来迟了。”
“那里有人!”莹姬突然伸手一指。
空梵顺着她的手望去,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少女躲在断墙之后朝这边张望。
空梵朝她走过去,温声询问:“这位小施主,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少女怯生生地望着空梵,她从来没见过不长头发的人,好奇的目光落在空梵的光头上,瞧来看去。
莹姬走过去,在少女面前蹲下来,从乾坤囊里取了一块糖。她将糖纸剥开,递给她,柔声说:“喏,这个给你。可甜了呢。”
小少女疑惑地将糖块塞到嘴里,下一刻却突然变了脸色,将口中的糖一口吐出,而后凶巴巴地朝莹姬呲牙。
空梵拉住莹姬的手臂,将她拉起身,拉到他身后。他回首与她低语:“她是蛇妖。”
空梵话音刚落,小少女忽地一变,变成了一条小白蛇,迅速窜进草丛里不见了踪影。
莹姬问:“接下来怎么办?怎么找蛇女?”
空梵略一思索,道:“等等吧,沁岷山的蛇妖应该还在。若此处经历了大战,它们必然躲在四处。待它们知晓你我无恶意,会现身的。”
莹姬没接话,她若有所思地盯着小白蛇刚刚逃走的方向。
空梵望了一眼天色,带着莹姬找了一间勉强还算完好的房间。
莹姬敏感地觉察出空梵的步伐比以往要快一些,雪色的僧衣跟着他的步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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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翩扬。
空梵竖掌,半垂着眼睑默诵着经文。梵文从无到有,慢慢浮动,逐渐形成一道网,将整间屋子拢住,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他睁开眼,侧首看向莹姬,温声道:“我将要进阶,你不要离开这间屋子。”
进阶,这里?
不过一想到空梵花了很久布下结界,那此间屋子应当是安全的。
莹姬看着空梵席地而坐,合目入定。她脸上的柔笑散尽,平日里妩媚生姿的眉眼,此刻慢慢爬上黯然的遗憾。
没有灵力,不能修灵是她心里永远的遗憾。她更是永远都不会知道进阶是怎样的滋味。
空梵一动不动,更无一丝声息。
莹姬在屋子里待了许久,轻轻推开房门走出去。她试探着往外走,果然这道结界只挡妖,不拦她。
日落西沉,天色转暗。
莹姬点了一盏灯——锁妖盏。微弱的一簇光在灯内摇曳,似随时都能熄灭。
她手腕轻转,腕上的银铃晃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她根据指引而走,终于在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后看见了白蛇少女。
它人首蛇尾,躺在树下睡着,一副刚化形不久的样子。
刚刚给她糖吃时,莹姬便试探过,知道她是个刚化形的小妖,本事不大。
只有这样的小妖,她才敢动手。
当然了,那块糖并不是普通的糖,纵使她将糖块吐了出去,唇齿间只要沾上一点,就足够。
要不然这只白蛇小妖现在也不会睡得这样沉,对莹姬的靠近浑然不知。
莹姬抬高手里的锁妖盏,盏内微弱的火苗噌的一下升起,莹姬猛地将锁妖盏朝白蛇小妖伸去。在那簇剧烈燃烧着的火焰火势减弱时,树下昏暗的小妖毫无知觉地被莹姬收进了锁妖盏。
莹姬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可每次捉妖时,莹姬都万分小心。因为她知道自己完全没有自保能力,倘若一个疏忽,不是失败而是丧命。
莹姬轻轻晃了下锁妖盏,心里有些成功后的欢喜。只要将白蛇小妖囚在锁妖盏中炼化几日,就可以将它收进玉粒棺,等待最后的炼化。
正如黑蟒,正如之前费尽心思抓到的每一只小妖。
莹姬警惕地环顾,既是担心周围还有大妖,也是担心被空梵发现她做的事情。
他那个人,即使面对作恶多端满手鲜血的恶妖都只是镇压,从不取命。若知晓她要做什么,定然皱着眉摇头。
莹姬将东西收好,快步回到屋子里。
她看向空梵,不由“咦”了一声。
空梵仍旧坐在原地,不曾动过。诡异的黑色云雾环绕在他周围。
不是金光,是黑雾。
黑色的雾气将一身雪衣如玉兰一样高洁的他包围、吞噬。
纵使莹姬感受不到各种灵力的区别,可她还是敏锐地觉察到空梵现在的状况不对劲。
此刻诡异围绕在空梵周身的黑雾好似是……妖气。
是有大妖闯进来打扰了他的进阶吗?
莹姬不确定,有些担心。
她小心靠近,试探着唤:“空梵?空梵?”
空梵身体周围的黑雾越来越多越来越厚重。
他莫非是走火入魔了?可修佛之人怎么可能会走火入魔?
莹姬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试探着伸手去推醒他。
“空梵——”
瞬息间天旋地转,莹姬被甩进另一道空间。身下皑皑白骨堆积成山彻底覆盖原本的地面。
乌鸦成群飞掠。
莹姬抬头看见了空梵,未剃度的空梵。
14.014
第十四章
乌鸦成群飞掠,几乎贴着莹姬的头顶。她低着头躲避。待她再抬眼,竟看见了空梵。
——未剃度的空梵。
莹姬呆愣了片刻。
她撑着坐起,手腕一滑,她低头看去,一颗骷髅头骨碌碌滚落一旁。纵见多了尸体,近距离看着满地的骷髅,莹姬还是一阵头皮发麻。
她尽量不去碰触,站起身来。一阵妖风吹来,将她的裙子吹得摇摇摆摆。
她逆着风,眯起眼睛望向空梵。
是他吗?
可是传言不是说空梵自幼走丢被寺庙收留?面前的空梵面容与他如今相差不多,并非孩童的模样。
莹姬疑惑地朝空梵走去,在皑皑白骨之中深一脚浅一脚。她终于走到空梵面前,疑惑地打量着他。
他安静地合目坐在一片白骨之上。被鲜血浸透的衣衫,让莹姬看不出来他衣衫原本的颜色。
夹杂着血腥之气的大风呼啸着,吹乱他三千青丝。墨发凌乱地飘动着,露出他眉心一抹鲜红的火焰纹。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五官,可是又哪里都不一样。
看惯了空梵一身雪色僧衣的僧侣形象,面前这个形象的人,除了和空梵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再找不到空梵的一丝影子。
只是长得一样,并不是一个人吧?
莹姬向后退了半步。
可她又想起空梵进阶时环绕在他身体周围的黑雾。又或者面前的人根本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而是空梵进阶之时内心之障?
她再往前迈出两步,小心翼翼地在眼前的空梵面前蹲下来,她盯着他的脸,试探着唤:“空梵?”
无人应她。
莹姬试探着又唤了几次,面前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个时候,莹姬还不会知道自己被困在了这里。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她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后来她也不得不枕着尸山入睡,甚至会忍着不适,搬一颗骷髅头当枕头。
一日日过去,莹姬试探着朝各个方向寻路,却始终走不出这座尸山。
当然,她也试过从面前的空梵入手。唤他,甚至推他。可是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穿过空梵的身体,什么都没碰到。
当莹姬有些绝望时,空梵忽然睁开眼睛。
莹姬猛地坐起,盯着他的眼睛,她想看见那双澄明干净的眸子来确定面前的人是空梵。然而面前的人目光空无,仿佛根本看不见她。
他什么也没看,面无表情地伸手剖开自己的胸膛,取出自己的心脏。
他低头,眼神凉薄地看着自己淌血的心脏。
莹姬目瞪口呆。她情不自禁惊呼了一声。面前的空梵忽然抬起眼睛望过来,似乎发现了她。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面前这个握着自己血淋淋心脏的空梵的身影在莹姬的视线里不停旋转。
她后来才意识到,不停旋转的不是未剃度的空梵,而是她自己。
莹姬重重跌在地上,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的不适让她一阵干呕。
她居然回到了沁岷山,回到了那间被空梵布下结界的屋子。她抬眼看向空梵,他仍旧坐在那里,那些黑雾仍旧环绕在他身体周围。
莹姬困惑极了。她没有灵力不曾体验过进阶,更不懂刚刚发生了什么。难道她无意间进到了空梵的内心世界?
莹姬被自己这个大胆的猜测吓到了。
是内心世界,还是过去的一段回忆?
莹姬心口怦怦跳着,她总觉得自己距离答案已经近了。
空梵忽然一声闷哼,笔直的脊背弓起,吐出一口鲜血。
莹姬吓了一跳,赶忙奔过去。
空梵周身的所有黑雾在一瞬间消失殆尽,他修长的身躯晃了两下,无力地朝一侧倒去。
莹姬赶忙扶住他,一声声唤:“空梵?空梵?”
空梵面色惨白,毫无声息。
莹姬不确定空梵这是不是进阶失败了。
莹姬束手无策,什么也做不了,她慢慢将空梵扶倒,让他躺在那儿。
她只能等空梵自己醒过来。
或许是空梵太过强大的形象印在莹姬的心里,她并没有太多担心。
有些饿了,她从乾坤囊里取出食物。见食物所剩无几,她又出去了一趟,手中握着小巧的弯刀,一刺一弯,便宰了一条小蛇。
她将小蛇绕在手腕上,拿回去烤了吃。
她当然是骗空梵的,她怎么可能会怕蛇。
吃饱了,莹姬又睡了一觉。等她醒来,空梵仍旧昏迷。
莹姬这才有些担心,她朝空梵走过去,惊讶地发现他脸色变得更差。她探手搭在空梵的额头上,发现他在发烧。
莹姬蹙眉。好看的眉眼微蹙时,也是一种别样的美艳。
莹姬没有灵力渡给空梵相助,她只能用原始的办法帮他。她从乾坤嚢中翻出自己的备用药,给空梵煮了一碗退烧药。
她在空梵身边坐下,将他搀扶起来,让他靠在她怀里,给他喂药。给他喂药喂得有些艰难,一大碗汤药只灌下去一小半,大部分汤药洒出来,落在空梵的身上,弄脏了他总是纤尘不染的僧衣。
莹姬看着空梵僧衣上的污渍,皱了皱眉。她试着拿巾帕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空梵许久都不退烧。莹姬不由更谨慎起来。她从乾坤囊里取出药,认认真真地调整了药方,重新给他煎药、喂药。
空梵的身体一会儿滚烫,一会儿如寒冰一样冰凉。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莹姬看着怀里的空梵,犯难地喃喃自语。
她将空梵放平,脱了他身上被汤药一次次染脏的僧衣,而后她从乾坤嚢里取出烈酒。她将烈酒浇在空梵的身上,再用帕子擦拭他的身体。
一室浓烈的酒味儿。
“臭和尚,等你醒过来发现自己身上全是酒,是不是又要阿弥陀佛自述罪孽深重?”莹姬托腮望着他,想象了一下他皱眉苦恼的样子,觉得颇为有趣。
又过了大半日,空梵终于退了烧。莹姬这才松了口气。她不再时时刻刻守在空梵身边,拿了他弄脏的僧衣出去,打水帮他洗干净,而后晾晒在庭院里。
她回到房间,看着赤身躺在地上的空梵,越看越不顺眼,她走过去费力地搀扶起空梵,再折腾了一通,才将他搀扶到床上去。
莹姬栽坐在床边,累了一身汗。她在床榻外侧躺下,累得不想动,就这么睡去。
天色逐渐黑下去,一轮圆月高悬在夜空之上。
空梵睁开眼,澄明的目光里浮现困惑。身体的疼痛让他皱眉,是进阶失败了吗?
寒凉的风透过窗缝吹进来,吹到他的身上,带来更真切的凉意。
空梵一愣,低头去看自己的胸膛,惊讶发现自己没穿衣服。
他再一转眸,看见莹姬睡在他身边。
空梵整个人犹如五雷轰顶,僵在那里。下一刻,气血堵塞,猛地一阵咳。
莹姬在他的咳声中醒来。她迷糊地睁开眼睛,而后看见身边赤身的空梵,月光投过窗纸洒进来,照亮他如玉石一般莹润的完美身躯。
空梵止了咳,无措地看向莹姬。“我……你……我们……”
莹姬的眼底浮现一丝狡黠,她反问:“夫君不记得了?”
她弯唇垂眼,将小女儿家的含羞带怯演绎得淋漓尽致。
空梵听着她这话,更懵。
“记得什么?不记得什么?”
莹姬慢慢抬脸,一双湿漉莹莹的眸子望着空梵,楚楚可怜地说:“夫君进阶时走火入魔,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我这样那样……”
她润旖的眸子晃动,又娇柔又委屈。
她伸手,搭在空梵的手腕上,带着嗔意的娇声:“好疼的。”
空梵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他皱眉看向莹姬,认真道:“不可能。”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用探究的目光望着对方。莹姬犹豫了一下,她撑着床榻坐起身,腰身一挺,她去握空梵的手,放在她的腰间。她望着空梵的眼睛,一字一顿:“那空梵就解开我的衣裳,亲眼看看你弄出的痕迹到底有多严重。”
空梵移开了目光。他伸手解下了莹姬手腕上的那串佛珠。又从那串手串里取下来一粒佛珠。
莹姬不明所以,好奇地瞧着他的动作。
空梵薄唇微动,无声念了句什么话,那颗佛珠徐徐升起,于半空中逐渐变大、变透明,而后上面浮现了一些画面。
莹姬好奇地去瞧,惊讶地发现佛珠上浮现的画面都是这几日发生过的事情。
画面里,莹姬给空梵一次次喂药,又费力地将他扶到床上去,力竭地倒在一边睡去。
画面里,就连莹姬烤蛇吃的事情都没掠过。
却根本不存在莹姬瞎编乱造的那些艳事。
莹姬无语至极,倦声:“空梵,你耍赖!”
空梵微笑着,诚恳道:“这几日多谢莹姬辛苦照顾,感激在怀。”
他没有半分因为莹姬的撒谎戏弄而生气,只有对她这几日的辛勤照顾而感激。
莹姬托腮,看着那些画面逐渐消失,那颗佛珠又重新变回普通的佛珠。
空梵垂眼,修长白净的手捏着佛珠,将其穿回手串上。
“这宝贝很新奇。我想要。”莹姬道。她辛苦照顾了空梵好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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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讨要一件灵器,也是理所应当的,对吧?
空梵将手串穿好,戴回腕上。他说:“下次会给你寻一个同样功能的灵器相赠。”
莹姬听懂了,空梵这是不打算送佛珠给她。莹姬略略一琢磨,心想佛珠对僧人来说应当意义重大,应该是不能送人的。
空梵顿了顿,才问:“我的僧衣在何处?”
这样赤身相对,实在是不成体统。
莹姬下了榻,出去给他拿僧衣。
空梵望着莹姬的背影,他目光不经意间一扫,看见遗落在床榻上的一粒银铃。
他将小巧的银铃捻起,细碎的声响响在他的指腹指尖。
莹姬摸了摸晾衣绳上晒着的僧衣,知其干了,将它扯下来。莹姬苦笑着摇摇头,心想自己可真是多此一举。就算是湿的衣裳交给空梵,他只要挥挥手,立刻就能让衣服干透。
莹姬将空梵的僧衣挂在臂弯里,刚要转身,听见不愿意踉跄的脚步声。
这蛇女的院落居然还有人?
莹姬诧异地回头,惊讶地看见无涯舟的船夫老妪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走。
老妪抬起头,看见莹姬的时候亦是一愣。
她沙哑的嗓音自语般:“你们居然在这里……”
“莹姬?”屋内传来空梵的声音。
莹姬警惕地打量了一下老妪,快步走进屋内,将僧衣递给空梵。
“有人来了?”空梵一边穿衣,一边询问。
“咱们来沁岷山时,那个奇奇怪怪的船夫。”莹姬道。
说罢,莹姬转过头,从开着的房门望去,去见老妪昏倒在院子里。
空梵起身,走出房间,快步走到老妪面前。
“老人家?”他伸手搀扶。刚碰触到她的手腕,空梵立刻感觉到她体内灵力的流逝,显然人已经到了油尽灯枯时。
他将温和的灵力渡进老妪的身体里,只是她太过虚弱,空梵才渡进去一点,她便有些承受不住。
老妪摇摇头,哑着嗓子说:“省省力气吧,老身活不下了。”
空梵望着她,眼里浮现悲悯。
天边阴沉沉,似是随时都要下雨。空梵抬手一挥,沉闷的一声响,一个个梵文无声碎裂,那道他布下的防御屏障彻底敲碎。
他搀扶着老妇人,将她扶进屋内。生死终有时,空梵对于眼前这老妇人的做不了什么,也什么都不能做。
可他至少能让她在临终前不会雨浇。
莹姬对空梵的善意并无兴趣,她照例查看乾坤囊里的东西,按照作用区分整理着。
她收集起来的宝贝实在不少,早就将乾坤囊装得满满当当。若不是隔三差五自己翻看一番,恐怕时间久了,她也要记不清自己的乾坤囊里都有什么东西。
莹姬从乾坤囊中取出那支金簪,叹了口气,道:“以为只是帮满青峰跑个腿,没想到扑了个空,这么麻烦。”
莹姬蹙眉,晃动着手里的金簪。
老妪听见“满青峰”这个名字的时候懵了一下,她动作僵硬地转过头,然后目光死死地盯着莹姬手里的那支金簪。
“你、你从哪里得来的!”她站起身来。声音抖,整个身体也都在抖。
她朝莹姬奔过来,一下子抢走了那支金簪。
她捧着金簪的手不停发抖,她为了金簪不再晃动看得更清楚,她换了一只手来握。另一只手仍旧在发抖。最后,她双手去握那支金簪,两只手一起发抖。金簪不停地晃动,仿佛在痛苦地悲啼。
莹姬和空梵对视一眼。
莹姬重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面前老态龙钟的老妇人,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你该不会就是青儿吧?”
老妇人干裂的双唇颤了颤,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她忽然想起和满青峰刚认识的时候,满青峰挠了挠头满脸尴尬却又满脸堆笑,他说:“好巧啊,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青字。”
她更记得这支金簪。
满青峰已经自己隐瞒得很好,可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支金簪。这支金簪是样式是满青峰自己设计,换了三个铺子才做出满意的样子。
他这个傻瓜,居然为了这支簪子跑回去与妖缠斗。
真是太傻了。
老妇人颤抖的双手将金簪用力压在心口,而后她放声痛哭。
莹姬有太多的疑问,然而此时明显不是发问的时候。她看着老妇人哭得伤心欲绝,恨不立刻追随而去。
莹姬不再理解这样的感情。
值得吗?肯定不值得啊。
都是一群脑子不够清醒的傻子。
空梵立在一旁,略垂下眉眼,一边捻着佛珠,一边诵着经文。
15.015
第十五章
“莹姬?”屋内传来空梵的声音。
莹姬警惕地打量了一下老妪,快步走进屋内,将僧衣递给空梵。
“有人来了?”空梵一边穿衣,一边询问。
“咱们来沁岷山时,那个奇奇怪怪的船夫。”莹姬道。
说罢,莹姬转过头,从开着的房门望去,去见老妪昏倒在院子里。
空梵起身,走出房间,快步走到老妪面前。
“老人家?”他伸手搀扶。刚碰触到她的手腕,空梵立刻感觉到她体内灵力的流逝,显然人已经到了油尽灯枯时。
他将温和的灵力渡进老妪的身体里,只是她太过虚弱,空梵才渡进去一点,她便有些承受不住。
老妪摇摇头,哑着嗓子说:“省省力气吧,老身活不下了。”
空梵望着她,眼里浮现悲悯。
天边阴沉沉,似是随时都要下雨。空梵抬手一挥,沉闷的一声响,一个个梵文无声碎裂,那道他布下的防御屏障彻底敲碎。
——老妪既为妖,只有先破掉这道屏障,才能将她搀扶进屋内。
空梵搀扶着老妇人到屋子里。生死终有时,空梵对于眼前这老妇人的生命流逝做不了什么,也什么都不能做。
可他至少能让她在临终前不会被雨浇。
莹姬对空梵的善意并无兴趣,她照例查看乾坤囊里的东西,按照作用区分整理着。
她收集起来的宝贝实在不少,早就将乾坤囊装得满满当当。若不是隔三差五自己翻看一番,恐怕时间久了,她也要记不清自己的乾坤囊里都有什么东西。
莹姬从乾坤囊中取出那支金簪,叹了口气,道:“以为只是帮满青峰跑个腿,没想到扑了个空,这么麻烦。”
莹姬蹙眉,晃动着手里的金簪。
老妪听见“满青峰”这个名字的时候懵了一下,她动作僵硬地转过头,然后目光死死地盯着莹姬手里的那支金簪。
“你、你从哪里得来的!”她站起身来。声音抖,整个身体也都在抖。
她朝莹姬奔过来,一下子抢走了那支金簪。
她捧着金簪的手不停发抖,她为了金簪不再晃动看得更清楚,换了一只手来握,可另一只手仍旧在发抖。最后,她双手去握那支金簪,两只手一起发抖。金簪不停地晃动,仿佛在痛苦地悲啼。
莹姬和空梵对视一眼。
莹姬重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面前老态龙钟的老妇人,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你该不会就是青儿吧?”
老妇人干裂的双唇颤了颤,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她忽然想起和满青峰刚认识的时候,满青峰挠了挠头满脸尴尬却又满脸堆笑,他说:“好巧啊,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青字。”
她更记得这支金簪。
满青峰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可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支金簪。这支金簪的样式是满青峰自己设计,换了三个铺子才做出满意的样子。
他这个傻瓜,居然为了这支簪子跑回去与妖缠斗。
真是太傻了。
老妇人颤抖的双手将金簪用力压在心口,而后她放声痛哭。
莹姬有太多的疑问,然而此时明显不是发问的时候。她看着老妇人哭得伤心欲绝,恨不立刻追随而去。
莹姬不太理解这样的感情。
值得吗?肯定不值得啊。
都是一群脑子不够清醒的傻子。
空梵立在一旁,略垂下眉眼,一边捻着佛珠,一边诵着经文。
许久之后,老妇人哭到力竭,身体疲惫地倚靠着椅子。沧桑的身体佝偻着,陷进椅子里。她闭着眼睛,几乎没有生机,唯有握着金簪的一双手始终用力。
空梵停了诵经,问:“这里为何被毁?你如此虚弱是受伤所至?”
“我要给他报仇。打斗殃及了这里。我灵力耗尽,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沁岷山也变成了这样。”老妇人长长一声叹息,也不知道是不是遗憾毁了自己的家。
她又笑了,道:“但是我杀了那只大妖,给他报了仇。”
她长长舒出一口气,好像一切都值得了。
空梵叹了口气,叹人之执念,放不下,会导致失去更多。但是对于蛇女这样已经付出一切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人来说,教诲点拨似乎没有了意义。
他只能转达满青峰的遗愿。
“他托我们将这支金簪交给你,他也希望你好好生活下去,不要念着他。”空梵语气温和。
蛇女沧桑的目光扫向空梵和莹姬,怅然道:“一个广心广爱的和尚,一个没心没肺的美人,你们不会懂的。”
莹姬若有所思地望着蛇女。
空梵也不反驳,他伸手,温和的力量慢慢笼罩着蛇女。他所能做的不多,只希望能缓解她身体上的痛苦,让她接下来的日子安逸度过。
“人死不能复生,施主莫要再悲徨,多加保重,也算全了满青峰施主的遗愿。他定然不希望你颓然痛苦,望你放下他,好好生活。”
空梵站起身来。
他来这一趟,已经耽搁了许久时间,他要回朝羲了。
莹姬跟着空梵走出去,她回头望向屋子里的蛇女,对空梵道:“我不放心她。”
空梵已知劝慰无用,垂眼道:“她有她的造化。”
“我想给她留一些伤药。虽然没有灵力厉害,可是人家的汤药才更能温养凡人的身躯。她现在这身体,和凡人无异。”莹姬顿了顿,“她身上好像也有外伤,我帮她处理一下。”
空梵赞赏地对莹姬点头。
莹姬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对他一笑,道:“你在外面等着吧。我给她处理外伤,你跟进去不方便。”
莹姬转过头,脸上的笑容散去。
莹姬迈进门槛,吱呀一声将房门关合。她朝蛇女走去,忧声道:“满青峰很想你。”
蛇女抬起眼,盯着莹姬。
莹姬在蛇女面前坐下,黯然道:“他说很想有你陪着,他说他很怕他死之后你会爱上别人。他说他最大的遗憾就是被推进灭魂井的时候,不能紧握着你的手。”
蛇女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莹姬幽幽叹了口气,道:“可是他又说,蛇女貌美长寿,定然是不愿陪他赴死。他只能违心地祝你余生喜乐。”
莹姬慢慢凑近蛇女,妩丽的声线里噙着蛊惑。
“可是你的余生喜乐都再与他无关。”
“他被推进灭魂井的那一刻,一定很怕吧?”
蛇女颓然地闭上眼睛,手中的金簪用力一戳,扎进她的咽喉。
鲜血涌出,洒溅在莹姬雪柔的娇靥之上,她妩媚地笑起来,整张脸娇艳近妖,如一只食人的艳鬼。
她来沁岷山从来都不是为了送一支金簪呀。
她来沁岷山,是为了蛇女鳞。
她会被蛇女和满青峰的念念不忘生死相随所感动吗?当然不会了,她只会觉得可笑。
她只会想着怎么取下蛇女鳞。
蛇女的尸体无力地从椅子上滑到地面,化出青蛇的原型。莹姬手握小巧的弯刀,在它的后颈用力一挑,挑出命门鳞片。
她将鳞片收进乾坤囊里,房门忽然被推开。
莹姬抬眼,看着站在门口的空梵,她一双弯眉蹙起,哀伤道:“蛇女想不开,追随而去了。”
空梵望着莹姬的目光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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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染上失望。良久,他叹息一声,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莹姬心里微沉。难道这和尚偷听?她赶忙起身,追出去。
空梵走得很快,莹姬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山路难行,莹姬走得累了。
“空梵,我真的走不动了。”她驻足,朝着空梵的背影喊。
“等回了朝羲,送你去清心寺。”
清心寺?莹姬知道这地方,这是一座尼姑庵。原来这和尚满口她与佛家有缘,还真要送她出家啊?
莹姬瞪了空梵的背影一眼,她取出弯刀,在手背上用力一划。
空梵的脚步霎时顿住,他疑惑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才后知后觉地回望。
莹姬坐在一块山石上,皱着眉瞪他。
空梵的视线下移,落在她滴血的手背。
空梵朝她走过去,莹姬主动将手递给他,等他挥一挥手立刻痊愈。
然而空梵没有帮她。
他席地而坐,合目诵经,等着她休息够了再继续走。
手背火辣辣地痛着,莹姬指腹沾了血,飞快地往空梵的脸上蹭了两道。
空梵拨弄佛珠的指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
莹姬再想捣乱的时候,一道温和的金光挡住了她,她毫无准备,撞得向后跌去。她下意识地轻哼了一声。
空梵拨弄佛珠的指腹又停顿了一下。
他睁开眼睛望过去,莹姬却早就移开了目光,她拿着纱布正一圈一圈地缠绕手背上的伤。
他不给她治,那她就自己治呗。
手背上的痛觉忽然消失。莹姬愣了一下,扯开纱布,见手背上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她歪着头去看空梵,他垂目诵经,薄唇微动,不为外事所扰。
莹姬打了个哈气,从乾坤嚢里取出棉被——睡觉。
空梵睁开眼睛困惑地看向莹姬。
良久,他抬手擦去脸上被她抹上的血迹。
光洁如玉的指腹上沾了血腥之气,空梵恍惚间又闻到了酒气。
他垂眼去看自己的僧衣。僧衣洁净如雪,整齐服帖地穿在身上。
画面里,莹姬的手捧着烈酒抚过他身体的画面突兀地浮现在他眼前。
明明只是通过灵器见到的场景,他本身又没有记忆,为何还会记得这样清楚?
一只白鸽从远处飞来。空梵抬手,允起落在手上,信筒落在他掌中,白鸽拍了拍翅膀慢慢变透明,彻底消失。
是一个友人给他写的信,约他相聚。
一个为情所困的友人。
空梵曾苦口婆心用佛法点拨劝其放下,可这位友人心中情结颇重,不得解。
空梵也实在不解,这位友人聪慧洒脱,怎么就为情所困?乃至一身狼狈。
莹姬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她在夜色里,一双眼睛明璀地望着空梵,轻声问:“你也要把我丢下了吗?”
“什么?”空梵望过来。
空梵顿了顿,道:“办完事情,我会送你去清心寺。”
送她去那里,应当不算丢下她吧?
莹姬没说话,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第二天,两个人继续启程。空梵先去了宿城会友。
大雪纷纷。
莹姬跟在空梵身后,踩着他留在雪地上的脚印。
空梵叩响一道院门。
“吱呀”一声响,院门被打开。
莹姬抬眸,视线越过空梵望向门内的人。她脸上的笑僵在那里,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仓皇跌在雪地里。
空梵惊讶地回望,看见莹姬脸色惨白。
她木然唤:“大皇兄。”
16.016
第十六章
冬日寒冷的风吹过,吹起地上的碎雪,拂到莹姬脸上,一片凉意。她身上红色的纱裙也被吹得战栗,露出光洁的小腿,跌进积雪里。
莹姬望着雪中羽,一瞬间脑海中浮现许多不堪的回忆。背叛、绝望还有痛彻心扉,那些强烈的情绪猛地朝她砸来。
过去那么久了,她以为自己已经淡忘,可当再见雪中羽,她仿佛又回到那个失去一切的寒冬。
“阿莹……”雪中羽动了动唇,立刻脱下身上的外袍,朝莹姬奔去,为她披衣,想要为她挡风寒,想要为她挡裸露的腿。
莹姬从记忆里回过神,几乎是尖叫:“你别碰我!”
她奋力将雪中羽盖过来到鹤氅扔远,她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寒风吹动地面上的积雪如细沙般卷浮起一层,她离去的纤细背影透着一股决然。
空梵皱眉目送莹姬走远,直到她身影消失在风雪中,空梵才看向雪中羽,温声:“忘尘施主。”
空梵与雪中羽结识已久,空梵并不知他姓甚名谁。雪中羽自称忘尘,一心央空梵收他为徒。可他困于儿女情感尘缘极重,暂与佛门无缘,空梵并未收他入佛门。
虽没有将他收入佛门,两个人倒是成为了友人,偶尔相聚。每次相聚,空梵都尽量开解,望他从痛苦中脱离出来。
雪中羽苦笑一声,道:“你说的对,我心中执念太深,无法入佛门。”
他转过头望向空梵,悲然问:“我做错了事,无法挽救。日夜寝食难安,恨不得跳下灭魂井求一个解脱。可我又……”
他转过头望着莹姬离去的方向,高大颀长的身躯慢慢滑下去,跪在雪中。
“可我又舍不得。”
舍不得死,舍不得她。
空梵望着远方莹姬离去时的脚印,雪越下越大,逐渐将她的足迹盖住。
“天寒,饮一杯热茶吧。”空梵道。
雪中羽长长舒出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来。他起身,带着空梵进入院中。
炉上放在水壶,壶里的水早就开了,汩汩响跳。
两个人相对而坐,雪中羽挽袖提壶,泡一壶茶。滚烫的开水浇在鲜嫩的茶叶上,立刻有茶香沁出。
雪中羽先给空梵倒一杯茶,再给自己倒茶时问:“还没有问你,阿莹为何会和你同行?”
空梵垂眼,望着飘在茶盏里的那一片茶叶,温声道:“她是我的妃子。”
雪中羽愣住,茶水从茶盏中溢出,淌到桌面。雪中羽回过神,赶忙放下茶壶。
他说:“听闻你宫中的妃子都可以随时离宫。她……不愿意离宫吗?”
空梵微笑不言,默认。
雪中羽勉强笑了笑,点头道:“也是。她一点能力都没有,如果不找个依靠根本无法生存。”
空梵却突然反驳:“她并非一点能力没有,更不是必须仰仗别人而活。”
雪中羽摇摇头:“你这样的人,哪里懂她的苟且偷生。”
空梵确实不懂,但是他懂苟且偷生不是个好话。
他拨弄佛珠的动作停住,抬眼看向雪中羽,开口考他佛家典籍。
这是雪中羽想入佛门,空梵留给他的课业。
雪中羽正色起来,认真作答。
空梵一向待他温和友善,以前每次考他,不过一两个问题,纵他答得不好,也只是微笑着耐心给他讲解。
然而今日空梵接连考问,一个考题比一个考题难,让雪中羽焦头烂额。
最后雪中羽不得不苦笑服输,道自己确实读经不用心,未能领会其真谛。
“你确实应当悔悟所作所为,彻读经籍感悟佛道。而不是沉迷于不伦之情。”小腿上忽然传来一道剧痛,空梵微怔,他立刻站起身,转身离去,雪色的僧衣大袖翩展。
雪中羽疑惑地目送空梵走远的背影。他收回视线,重重叹了口气。他本是一张意气风发俊朗无边的面容,然而此时只有愁云笼罩。整个人变得忧郁低沉。
·
空梵在一棵银杏树上寻到莹姬。
她散漫地坐靠在树枝上,手中一壶酒,仰头痛饮。夹杂着雪花的寒风无情地吹拍着她,将她的红色纱裙吹得乱舞。
空梵将雪地踩出沙沙声,他立在银杏树下,仰头望向莹姬。
莹姬饮下口中的烈酒,低头看向空梵,对他嫣然一笑。她指了指自己的腿,慢声:“不小心磕在树上,不是故意的。”
鹅毛大雪还在纷扬,莹姬裸露的细肩上已落了一抹雪。她披散的青丝沾着雪、染着湿气。
空梵视线扫过莹姬探出纱裙的腿,光洁赤裸的腿。空梵皱眉道:“你这样会着凉。”
莹姬语气却不甚在意,慢悠悠道:“已经发烧了。”
空梵眉头皱得更紧,道:“下来。回室内。”
莹姬没有理他,仰起头来,又灌一口烈酒。
空梵叹息,看不惯她这为情所伤的样子。他抬手,莹姬身形一晃,从银杏树上落下来。
空梵送出去的力道温和,莹姬本该安稳地落地。可是她腿上有伤,左脚刚踩在地面,站不稳踉跄了一下。
空梵急忙伸手去扶。莹姬手中的酒壶倾斜,洒出一些酒水来,溅落在空梵的僧衣袖摆之上。
空梵眼睁睁看着酒渍慢慢渗进僧衣里。
莹姬提裙,将自己的左腿露出来,让空梵看她小腿上的划伤。她转眸,一双盈盈眉目望着空梵,柔软的红唇抿起,也不说话,只是楚楚望着他。
“为何不处理伤口?”空梵问。
“空梵说疼痛也是一种修行。我想试试。”莹姬弯唇,笑得千娇百媚。
“那莹姬可悟到什么佛理了?”空梵无奈问。
“嗯。悟到了。”莹姬点头,认真道:“悟到了好疼。”
她重复:“真的好疼。”
空梵移开了目光。他暂时没有处理袖子上沾的酒渍,而是蹲下来,手掌隔空凑近莹姬的小腿。温润淡金的光泽慢慢萦绕着莹姬小腿上的擦伤,直到她腿上的每一处细小伤痕都彻底愈合。
空梵站起身,皱眉看她:“走吧。”
莹姬摇头:“我走不动。”
她去拉空梵的手,将他的手背贴在她的额头。空梵初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手背刚碰到她的肌肤便立刻想退回。
退回之前,他手背触到了一片滚烫。
她真的发烧了。
空梵重重叹了口气,不赞赏地摇头,语气也稍重:“何苦天寒地冻时淋雪纵酒?”
莹姬不说话,又要饮酒。
空梵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
“不喝就不喝。”莹姬随手将酒壶一扔。“啪”的一声响,酒壶摔碎,里面的酒水洒出来,浸入雪地,又和雪水融为一体。
她摆出一张乖顺的表情,可怜兮兮地对空梵说:“我真的走不动。空梵背我。”
空梵沉默,没有答应。
莹姬站累了,她直接在雪地上坐下。
空梵将她拉起身。
“你能不能多穿一些?”空梵无语中带着斥责。明明已经发烧了,穿着单薄的纱衣要坐进雪地里?她肉躯凡身,为何一点也不懂爱惜自己!
“不好看吗?”莹姬攥着裙角慢悠悠地转了个圈。漫天大雪中,如一只赤色的异蝶。
她转过身来,对空梵笑:“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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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都喜欢我的身体,恨不得我什么都不穿。”
她就像一块顽石,无法点拨,无法改变。
空梵摇摇头,在她身前背转过身去。
“上来。”
莹姬心满意足地勾着空梵的脖子,爬上他的背,由他背起。
空梵将莹姬背回院落,雪中羽并不在。
空梵将莹姬放在床榻上,望一眼她苍白的脸色,俯身拉过被子给她盖上。
“我去给你煮驱寒药。你且睡着。”
莹姬弯唇说好,又说:“药太苦了,我要蜜饯相伴。”
空梵没应。
莹姬迷迷糊糊地睡去,她睡着之后总是皱着眉。空梵煮好了药端进来叫醒她。
莹姬半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喝了药,又立刻合上眼继续睡。
空梵收回空碗,他另一只手里握着还没有给她的蜜饯。
他将蜜饯放在她的床头,拿着空碗悄声退出去。
莹姬再次醒来时,是饿醒的。她吸了吸鼻子,闻到了米粥特有的粘稠香气。
“空梵?”
空梵从推门进来,搬来一张床桌放在床榻上。莹姬撑着坐起身,看着空梵出去再进来。
他再进来时,端着一碗红枣米粥,还两道小菜——小葱拌豆腐和一碟绿油油的时蔬。
“你做的?”莹姬惊奇。她有些想不到总是纤尘不染受人朝拜的空梵蹲在灶台前生火做饭的样子。
莹姬拿起筷子来尝,味道出奇得不错。
她握着筷子夹一块豆腐往空梵面前递,空梵迅速向后退了一步避开。
莹姬眼尾挑出一丝笑,很是喜欢瞧空梵躲避的样子。
“你吃完了好好休息。”空梵转身离去。
莹姬将嫩白的豆腐放进口中,一转头,这才发现放在床头小几上的蜜饯。
莹姬捏了一块来尝。丝丝缕缕的甜在她唇齿之间迅速蔓延开。
莹姬有些恍惚——好陌生的味道。
接下来的两日,莹姬吃了睡睡了吃安心养病。空梵一日三餐给她送饭、送药,待她吃完他将东西收了便离去,留她一个人静养。
到了第三日,莹姬才下床出门。
她推开房门,望见外面的天地一片银装素裹。空梵孤身坐在银杏树下,正在缝衣。
莹姬抱胸倚在门边,看着他握着针线一下又一下穿过布料,他低眉专注,整个人呈现一种岁月静好的柔和。
待空梵剪断线头,莹姬才娇笑软语:“和尚也要添花衣了吗?”
空梵抬眼望过来。“你好些了?”
莹姬走进庭院,在他身边弯腰去看他缝的衣裳。
空梵将红色的棉衣递给她。
莹姬疑惑地望着他,四目相对,莹姬心中一动,讶然问:“给我的?”
空梵颔首。
莹姬接过来,入手沉甸甸。她有些惊奇地细细打量着。
好厚实,里面定然塞了好多棉花。
莹姬已经许多年没有穿过这样厚的衣裳。
在很久之前,她倒是总喜欢穿厚厚的袄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恨不得将脸也藏起来。
莹姬将棉衣穿上,肩上顿时一沉,她有些不适应地整理着。
雪中羽躲在远处,哀怨地望着莹姬。
空梵望了雪中羽一眼,转眸看向莹姬,沉声:“莫要再因情自虐,苛待自己。更不要困于不伦之情,枉生苦楚不得解脱。”
莹姬正新奇地摆弄着棉衣,闻言,她敏锐地转头发现角落的雪中羽。
“因情自虐?怎么可能。”她嗤笑一声,“我厌他恨他还不及。这个垃圾。”
空梵怔住。
17.017
第十七章
莹姬不想再看雪中羽,她转头对空梵笑,一边摆弄着衣摆,一边说:“不能只有上衣呀,再给我缝一条裤子?”
空梵没应,他垂眼,看零落的枯叶。
雪中羽从阴影里走出来,走到莹姬面前。他满眼愧疚,声线沙哑:“阿莹,你真的变了很多……”
莹姬突然转身,抬起手狠狠一巴掌甩在雪中羽的脸上。雪中羽的脸被打得偏到一旁,他转过脸,重新望向莹姬。
莹姬毫不犹豫地又甩了他一个更响亮的巴掌。
雪中羽修长的身体慢慢矮下去,跪在莹姬面前。他望着她,承受她的愤怒。这一切都是他应得。他恨不得莹姬更凶狠地惩罚他。
莹姬居高临下看着跪在面前的人,一瞬间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哥哥在她心中是个很厉害的人,很好很好的人,更是她为数不多完全信任的人。
空梵坐在石凳上,坐在两个人中间。他捻着佛珠,垂眼去看雪地上三个人的影子,直到他看着莹姬的影子转身离去。
雪中羽望着莹姬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他才站起身,颓然地坐在空梵身边,道:“阿莹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苦笑,陷入久远的回忆。
“她很乖也很爱笑。她总是穿着厚厚的灰色衣袍将自己裹起来,安安静静地躲在角落里。不是你们以为的样子……”雪中羽说不下去了,痛苦地闭上眼睛。
空梵对莹姬的过去产生好奇。可是他没有问雪中羽,也不会去问莹姬。
他停止拨弄佛珠站起身来。
“你去哪儿?”雪中羽问。
“给她做饭。”
·
下半夜,莹姬悄声推开房门,走出小院。她踩着月色,孤身走进黑夜里,一直走到村落外的小河旁。
天气刺骨地寒,沿着村落绕了一圈的小河结了厚厚的冰,在小河旁肆意生长着几株红梅。
她用窃灵石感受到有一只梅花妖正要化形。她握着窃灵石逐渐靠近,果然在一片梅树中发现一株生得更外娇艳茂盛。
一簇火光闪烁,是莹姬点亮了锁妖盏。
一朵火红的梅花忽然一阵剧烈地颤动,花蕊之间孵出一层晶莹的光芒。光影闪烁间,一道小小的人形逐渐孵化,蜷缩在花蕊之上。它颤颤巍巍,还没有站起来,就被莹姬收进了锁妖盏中。
每当收了一只妖,莹姬眼底的笑都会更真几分。她将锁妖盏收好,刚要回去,脚下的地面忽然一阵晃动。
巨大的藤蔓从暗夜里伸出,朝她缠来。
“不好,这里居然有大妖!”莹姬脸色大变,迅速朝伸过来的藤蔓抛出一道炸石。一声炸裂后,藤蔓疼痛地向后缩去,下一刻又带着怒气地朝莹姬冲来。
莹姬足腕被藤蔓缠住,她一下子扑倒在地。顾不得身上的巨痛,立马转过身去,赶忙用手里的弯刀朝缠上来的藤蔓割去。
刀刃锋利,将藤蔓纷纷割断。
可藤蔓再次缠上来,密密麻麻缠住莹姬的脚腕,沿着她纤细的小腿往上搅缠,将她的小腿搅箍得逐渐青紫。
莹姬忍痛,用颤抖的手飞快找到一张符,勉强贴在藤蔓之上。顿时一股烧焦的味道传来,深绿的藤蔓被烧得枯萎断裂。
藏在暗处的大妖凄厉地喊出一道刺耳的声音,无数藤蔓疼痛地颤动。
莹姬慌乱中去摸移空珠,却摸了个空。她这才想起来那唯一一颗救命的移空珠上次被她用来救空梵了。
她爬起来想逃,一股异香忽然无孔不入地传来。一道蛊惑的声音喊住莹姬,让她转过身去。
莹姬僵住,润亮的凤眸慢慢变得呆滞,她木讷地转过身,看见眼前雾气缭绕。
残存的一丝理智嘶吼着让她立刻转身逃跑,可是身躯不受控制地朝着黑夜深处走去。
浓雾漫漫间,莹姬看见无数扑过来的蛇、一张张猥琐大笑的脸、被鲜血染红的床,还有一望无际的漫天大雪。
她木讷地朝着藤蔓一步步走去,逐渐走近会将她困住的深渊。
是幻觉啊!
莹姬忽然有一丝惊醒,她猛地用手中的弯刀刺进自己的小臂,强烈的疼痛让她从幻觉里清醒过来。
所有幻觉消散,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张植物的血盆大口。
死亡的恐惧近在眼前。
莹姬脊背生寒,一股脑将所有的炸石扔进植物张着的巨口之中。
她转身奔跑,炸裂声在身后不断响起,伴着藤妖凄厉的喊叫。
大地晃动,无数粗粗细细的藤蔓朝莹姬追来。
莹姬紧咬着牙,握紧手里的弯刀时不时砍去,间或找到乾坤囊里的符贴过去。
她一次次被藤蔓缠住,又一次次挣脱。她的身上逐渐遍布伤痕,血迹斑斑,她也逐渐力竭。
莹姬倚靠着一块石头,大口喘着气,愤然盯着围过来的藤蔓。
她要死在这里吗?
她活着的每一日都很不易,好不容易走到现在,要死在这个漆黑的冬夜吗?
她不甘心,她想活着,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她不服气,不甘带着遗憾就这样死去!
可就算是死了,她也没什么可后悔。每一日,她都已经拼尽全力努力地往前走。
莹姬硬撑着最后一口气站起身来,昂首望着高耸的藤蔓。藤蔓居高临下,张牙舞爪,厌倦了猫捉老鼠的游戏,俯视着渺小的凡人。
藤妖知道面前的凡人已经手段使尽,再无回手之力,它不紧不慢地挥动着藤蔓,朝她卷来。
莹姬腰身被藤蔓缠住,双足亦离了地。她唇角慢慢勾出一丝笑,手中的锁妖盏里幽蓝色的火焰不停晃动。
她躲开伸出来的一条藤蔓,双手握住锁妖盏,慢慢拧动。
这是她最后的武器。
她要将锁妖盏引爆,同归于尽!
狂风将她的青丝吹得乱舞,割碎视线。莹姬手中逐渐用力去拧锁妖盏。锁妖盏响起沙哑的摩擦声,幽蓝色的火焰更加快速地跳动着,跃跃欲试想要从即将打开缝隙钻出来。
在锁妖盏被拧开的最后一刻,一只手探过虚空,遥遥伸来,握住莹姬的手。
莹姬愣了一下,疑惑地垂眸望去。
金光浮动,那只光影虚浮的手掌慢慢凝成实质,莹姬能够真实地感受到那只手。温暖,且带着一丝颤。
莹姬抬起眼睛,看向出现在面前的空梵。
他脸色发白,气息不定地望着她。
空梵震袖,僧衣广袖浪潮般漾开,强大的力量轰然而去,藤蔓霎时在一片金色的大火中烧为灰烬。
莹姬望着空梵,轻轻舒出一口气。
她好像又逃过了一劫。
缠箍在腰身上的藤蔓消失,莹姬的身躯无力地往下跌去。
空梵俯身,立刻抱住她。
“我、我来迟了……”
莹姬疲软地偎在空梵的怀里,陷入昏迷。
空梵垂眼,看见自己扶着莹姬腰身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强烈地感受到身体每一寸都在疼痛,而这些疼痛都来自于她。
他们之间绑着同生蛊,他分明应该在她受伤的第一刻赶来。可偏偏空梵今晚尝试再一次进阶,入定状态没能注意到拼命提醒他的同生蛊。
现在,他的身体仍旧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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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痛得他连呼吸都觉得艰难,痛得他大口大口地喘息。
空梵抱着莹姬回去,雪中羽披衣而迎,愕然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伸手想要从空梵怀里接过莹姬。空梵迟疑了一下,没有将莹姬递给他。他略侧身避开雪中羽的手,抱着莹姬快步进房,将她放在床上。
她身上遍布伤痕和大片的血污,大片的血迹让空梵看不清她身上到底有多少伤。
他伸手,将温和的力量渡给莹姬。一道又一道温和的金光光辉浮在莹姬的身上,慢慢治愈她的伤。
她身上的伤实在太多,空梵为她疗伤许久。
直到她身上的最后一道伤也消失,空梵仍能感觉心里的疼痛。
“内伤吗?”空梵困惑地望着莹姬。
他继续将温和的灵力送给她。
可是不管他输送了多少灵力,心里那股钝痛都没能消去。他不能再输送灵力了,莹姬的凡躯不能承受更多。
空梵坐在床边望着莹姬。
她昏迷中一直皱着眉。
她现在完好地躺在这里,可是空梵望着她,眼前却总是浮现她浑身是血被藤蔓吊在半空的情景。
空梵闭了下眼睛,站起身来,给她盖好被子,悄声退出去。
雪中羽焦急又疑惑地站在门口。
“不要打扰她休息。”空梵道。
空梵走进白雪皑皑的庭院。他凝望着庭院里的那株银杏树,银杏树枯枝晃动,光影浮动间,这株银杏树消失不见,菩提树安静地出现。
空梵于菩提树下端坐,拨弄着佛珠,虔诚诵起清心经,温润的声线逐渐空灵。
心脏的疼痛,慢慢消失。
空梵拨弄佛珠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继续。
心口的疼痛逐渐消失,他只以为是莹姬不再疼。
第二天下午,莹姬仍旧没有醒来。明明她身上已经没有伤。空梵搭脉,她脉象也稳。
“她为什么一直醒不过来?”雪中羽焦急问。
空梵神色微凝,道:“是魇藤。她困在心魔里了。”
“困在心魔里?那怎么办?她连修炼都不会,自己是不是出不来了?”雪中羽方寸大乱。
空梵望着眉心始终没有舒展过的莹姬,道:“你在门外把守,勿要让人进来打扰。”
空梵伸手,温和的手心覆在莹姬的手背上。
别怪我走进你的过去,别怪我擅自去寻你的心魔。
·
空梵虚无的身形穿过金碧辉煌的皇宫,最终走进一个不起眼的宫殿。
一个个架子上晾晒着草药,摊开在石桌上的书是一卷医书。
然后,他看见了莹姬。
她娇娇小小的身子裹在厚厚的棉袄里,看上去才七八岁的样子。
她蹲在那儿,正在给一只幼虎的伤腿换药。小老虎疼得仰天叫,她伸出手臂抱住它。
殿门的风铃仓促响起,莹姬畏惧地望了门口一眼,迅速抱起幼虎,跑进药材房,将它藏在柜子里。
她从屋子里跑出来,瘦弱的身子穿过空梵透明的身躯。
她还没跑到殿门口,殿外的人已经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一大群女孩子进来,年纪都不大。明显看得出来走在前面的三个人是主子,后面簇拥了一大群宫婢。
莹姬称呼她们姐姐。
她们都是渡雪国的公主,衣着华丽趾高气昂,和胆怯粗衣的莹姬完全不同。
为首的公主一挥手,身后的两个宫婢抱着竹篓朝莹姬泼去。五颜六色的蛇,劈头盖脸地朝莹姬砸去。她惊慌地跌坐,紧咬着唇,拼命去赶身上的蛇。
18.018
第十八章
滑溜溜地蛇钻进莹姬的衣服里,她惊恐地脱衣服,拼命拍打。
三位渡雪国的公主哈哈大笑,等莹姬身上的衣服扯得乱七八糟了,再倨傲地睥着莹姬,像看一道耻辱:“果然蠢笨,连幻术都看不出来。真是给皇家丢脸!”
莹姬呆住。她再去看自己的身上,一条蛇也没有了。
另一个公主笑:“不愧是狐妖选中的人,真喜欢脱衣服呀。”
一阵哄笑后,为首公主抬手一指:“把她关进去!”
两个宫婢立刻上前,压住莹姬的胳膊将她拎起来扔进柴房里。
“姐姐,接下来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呀。”高傲的公主耸肩,“她和咱们不一样,需要吃饭喝水。饿着她足够了呀。”
几位公主在院子里嬉笑,分享着最近淘来的灵器。后来觉得无聊了,干脆打坐修炼。
她们在外面待了三天,才打开柴房。
“看看那丫头饿死了没有。”
“吱呀”一声响,柴房的门被打开,热烈的阳光毫不留情灌进昏暗潮湿的柴房。
莹姬跪坐在杂草堆上,正往嘴里塞东西。
光芒万丈照亮她的脸,她脸上脏兮兮的,沾满血迹,老鼠的尾巴还坠在她嘴外。
“她、她居然吃老鼠!”几位公主弯腰作恶,嫌弃地离去。
莹姬从地上爬起来往外跑,虚弱让她一下子跌倒。几乎是没有停顿,她又爬起来,小跑着去拿树上挂着的一块腊肉。
她飞快地将腊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装满一个大碗。
空梵以为她饿坏了,却见她抱着大碗快步跑进屋里,打开柜子。她将一大碗腊肉放在幼虎面前,笑着抚摸它:“饿坏了吧?快吃。明天再给你弄新鲜的。”
空梵在莹姬面前蹲下来,看着她似乎对欺凌早就习以为常的表情。他伸手,想要擦去她脸上的血迹,虚无的手悄然穿过她的脸颊。
夜里,莹姬悄声走出房间。
她捡起地上的背篓,手里握了一把镰刀。
她没有灵力不会幻术,所以她去抓真正的蛇。
空梵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熟练地抓了一条又一条的蛇,看着她将抓来的蛇,从窗口倒进那三位公主的寝殿。
惊恐的尖叫响彻黑夜。
莹姬安安静静地站在夜色里,一双眼睛明亮坚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可是事情败露了。
她遭受了更多的报复,遍体鳞伤地被扔进佛堂忏悔。
她一动不动地蜷缩着,闭着眼睛去忍受身体上的疼痛。
黎明照进佛堂时,她爬起来,虔诚跪在佛祖面前忏悔。
“我错了。”她亮着眼睛忏悔,“佛祖,我不该莽撞行事。应该准备更完备的计划。一招毙命,永绝后患。”
言辞凿凿,宛如立誓。
空梵望着莹姬瘦弱却跪得笔直的身影,他立在她身后,顺着她的视线,去望慈悲的佛陀。
·
幼虎腿上的伤痊愈,活蹦乱跳地在小院里跑来跑去。小院里仍旧晾晒着各种草药,摊开在石桌上的医书,却变成了一本毒物籍。
“公主!大皇子和凌薇公主回来了!”小宫婢笑盈盈跑进来。
莹姬瞬间展颜,脸上罕见地露出孩童的笑容。她开心地跑出去迎接。
“哥哥!凌薇姐姐!”
雪中羽大步走来,弯腰将莹姬抱起来。“阿莹又长高了!”
雪凌薇微笑着说:“是高了,可我瞧着怎么瘦了不少?”
她捏捏莹姬的脸,问:“有没有好好吃饭呀?”
“有。每天都吃得很好很饱!”莹姬弯着眼睛笑,笑得单纯稚气。
空梵困惑地看着她,很难将这样的她和前几日的她联系起来。
画面一转,莹姬和雪中羽、渡雪国的皇帝,还有她与雪中羽的母妃烷妃,一家人坐在一起用膳,笑声不断。
烷妃身体不好,常年卧床。只有雪中羽回宫,她才走出寝殿。
烷妃一边与雪中羽说话,一边将莹姬抱在腿上。她偶尔会温柔地低头,亲自喂莹姬吃东西。
一家人其乐融融。
莹姬仰着脸望着自己的母亲,眼里一片幸福的温柔。
只要雪中羽回宫,莹姬就会被带到这里,依恋地偎在母亲身边。可雪中羽是大皇子,更是诸位皇子中能力最为强大的一个,是下一位储君。他留在宫中时间不多,大多时候都在外面捉妖历练。
莹姬待在她偏僻的宫殿,一个唤木槿的宫婢和一只老虎相伴。欺凌总是会时不时找上她。她大多时候默默承受,不反抗。
正如她在佛前下定的决心,只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才会狠狠回击。
·
空梵日复一日陪在莹姬身边,看着她长大。她自小就有一张令人惊赞的漂亮脸蛋。随着她年纪渐长,她的容貌越来越出众,已经不能简单的用美人来形容。
可是她和空梵接触到的那个莹姬不一样。
渡雪国一年四季有三季落雪,她总是裹着厚厚的袄,从不打扮自己,低着头行色匆匆,恨不得所有人都不要注意到她。
可惜她的美貌实在太惹眼,纵使素面朝天也难掩绝色姿容,反倒要被赞一句出水芙蓉。
男人们望着她的目光逐渐多了垂涎,像打量猎物。
莹姬拢着身上的斗篷,低着头快步回到住处。她忧虑地坐下,长叹一声。
木槿给她倒茶,问她怎么了。
“凌薇姐姐要和亲北轩。”她垂着眼,焦虑心疼。
天下战事越来越频繁,渡雪国国势渐微,夹在几大国之间,这几年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雪中羽颓然走进来,他饮了酒,身上带着酒气。他怪自己能力不足,让渡雪女子远嫁和亲。
莹姬安静地陪着他饮酒。
款待北轩的宫宴上,莹姬时不时望向雪凌薇,她面带微笑,可是再厚的妆容也遮不住她眼里的哀戚。
莹姬为雪凌薇难过,也为自己担忧,恐怕远嫁他国和亲也将是她未来的命运。
觥筹交错间,莹姬悄声离席。
她回到住处翻看着古籍,木槿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告诉她出大事了,大皇子出事了。
莹姬放下古籍,匆匆赶回宴上。
——众人撞见雪中羽与人榻上厮缠。人影一晃而过,只来得及看见翻窗而去的女子穿着渡雪国公主的宫装。
撞见此事的人乃是北轩国的人,北轩的人乐于见到渡雪皇家兄妹□□的丑闻,更乐于见到渡雪国最优秀的皇子跌下淤泥,恨不得将事情闹大。
总是卧床养病的烷妃冲过来,拉着雪中羽的衣襟,急声:“到底是谁勾引我儿?你说话啊,你告诉母亲到底是谁?”
渡雪国皇帝脸色铁青,冷声逼问逃窗而去的人是谁。事到如今,只有抓住那个女儿,再将所有责任推给她,才能保全长子。
“来人!”渡雪国皇帝大手一挥,“让所有公主过来,一一验身!”
“阿莹……”雪中羽颤声。
空梵立刻转头,望向莹姬。她站在角落里,一点一点抬起眼睛,安静地看着自己从小敬重的长兄。
人群一片骚动,莹姬的手腕被握住,踉跄着被押上前去。她还没站稳,烷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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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掌已经狠狠落下来。
她直接被打得跌跪在地,眼前短暂的漆黑了一瞬。
莹姬顾不得疼痛,顾不得辩解。她转过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身边的雪中羽。
她不明白,她不相信。
“哥哥?”
雪中羽闭上眼睛,不敢看她。
烷妃蹲下来拽着莹姬的衣领,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打下来。
“都说你不安份我还不相信!你怎能连你亲兄长都糟践!生得好看不是让你勾引男人的!早知今日,你一出生没有灵力就该掐死你!丢人现眼不够,还污你兄长!”
疼痛劈头盖脸而来,莹姬摇摇欲坠。她迎着打骂抬起脸望着母亲。“没有!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她伸手去拉母亲的衣袖。
烷妃嫌恶地甩开莹姬,“还狡辩?你这个下贱的狐狸精!”
“来人!把她押下去,绑到寒雪石上!”
莹姬被拖下去的时候,眼巴巴望着母亲,却见母亲满眼心疼地望着她的儿子。
那一刻,莹姬突然不再辩解。
她一瞬间明白,真相根本不重要,母亲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她,选择尽量保全她的儿子。
有什么可意外的呢?哥哥一直都是母亲的傲娇。而她只是母亲心情好时才抱一抱的消遣。
空梵望着莹姬,皱眉。他宁愿莹姬挣扎哭喊为自己伸冤,而不是一瞬间安静下去。她的眼神狠狠地在他心口刺痛了一下。
空梵默默穿过人群跟着莹姬走出去。他伸出手来,半透明的手掌提醒着他,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寒雪石在渡雪国人来人往的广场中央。莹姬靠着寒雪石坐在雪地里,足腕被沉重的铁链锁住。
渡雪国百姓来来往往,打量着宫中娇贵的公主。
空梵站在莹姬身前,很想替她去挡那些冒犯的目光。他还想去捂莹姬的双耳,不让那些肮脏的议论传进她耳朵里。
夜深了,几道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不怀好意地朝莹姬走过去。
莹姬试着动了一下,足腕上的铁链哗啦啦作响。
把她绑在这里将会遭遇什么,母亲应该知道吧?这一刻,莹姬忽然不想挣扎。
好累。
木槿从远处跑过来,抱住莹姬护住她。
“公主什么都没做!公主是被冤枉的!”
一直没有哭过的莹姬,突然就掉了眼泪。
木槿用她微弱的灵气保护莹姬。莹姬眼睁睁看着她被虐杀,鲜血汩汩,染红了洁白的雪地。
“木槿!”莹姬哭着将木槿抱在怀里,双手用力去堵她的伤口,鲜血滚烫,烫伤了她的手。
空梵望着莹姬仰天恸哭的样子,他抬手压了压心口,去止狂跳的疼痛。
他见多了人间悲剧,却从未有过这样彻骨的心痛。
是因为同生蛊吗?他可以真切感受到莹姬的痛楚,所以他心里才这么痛吗?
可他进入了莹姬的心魔,回到了她的过去。他与她的同生蛊还未生效。
一道剑光劈开黑夜,雪中羽手中执剑,蓄势横劈,一剑下去,围向莹姬的几个人皆闷哼一声,身首异处,齐声倒下。
雪中羽深吸了一口气,奔向莹姬。“阿莹……我……”
他腿一软,在莹姬面前跪下。
莹姬望着他,忽然诡异一笑。
“谢谢你。”她笑,“我这一生信任的人不多,从此之后不再有了。是好事啊。”
莹姬挣开铁链的脚腕血肉模糊,她站起身来,抱着木槿的尸体,一步步走进大雪里。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什么可失去,便再也无所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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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屋子里黑漆漆的,莹姬蜷缩在被子里,噩梦不肯放过她。
身上忽然一阵尖锐的疼痛,她猛地睁开眼睛,看见母亲仇恨的面孔。
母亲拔出刺进莹姬身上的刀,鲜血涌出。
莹姬一声不吭,捂着伤口,向后躲避。
烷妃像看一个仇人一样盯着莹姬。“羽儿是我的希望,是我的一切!你毁了他,就是毁了我!毁了一切!”
烷妃歇斯底里:“怀你的时候,狐妖找上门口口声声她说预定了你的脸。当时我还不懂,原来你根本不是人,你就是狐狸精转世对不对?天生的贱狐!”
莹姬低着头,双手压着腹部的伤口,疼得发抖。烷妃握着刀又刺过来,她咬着牙艰难向后躲避。
“哐”的一声响,烷妃手里的刀掉落,她也狠狠地摔倒在地。
渡雪国皇帝从门外大步踏进来,瞪着烷妃:“已经警告过你不要杀她。留她性命,有大用处!”
“她有什么用处?一个给皇家丢脸的废物罢了!”
莹姬没有听他们的争执,等他们走了,她从床上爬下去,取了伤药和纱布给自己处理伤口。疼痛稍缓,她长长舒了口气。
空梵坐在她身边,近距离地看着她额头上沁出的冷汗。
莹姬撑着桌面站起身,走到隔壁。木槿的棺木放在那儿,她费力推开棺盖,从木槿的手里取走她的弯刀。
她虚弱地爬到床上,将刀尖放在枕下,手握着刀柄。她长长舒出一口气,逐渐睡去。
从此手不离刀,寝不能寐。
空梵坐在床边,望着莹姬蹙眉不安的睡颜。他以前不懂为何她白日里总是从容散漫,睡着了却是时时戒备。
他现在懂了。
她白日里的所有懒散都是伪装,她活着的每一刻都神经紧绷。夜里没了伪装,才将这份不安显露。
空梵合目,低低地诵着经文。缠绕在掌上的佛珠,被他拨了千千遍。
北轩皇室离去前的宫宴上,莹姬被召唤,要她献舞。她被北轩皇帝赠了一身北轩国舞衣。
她垂着眼睛,发白的指尖用力攥着舞衣。她最终褪下厚厚的袄,换上舞衣。□□背的小衣,透明的纱裙,她几乎半裸跳完这支舞。
两国权贵围坐,饮酒纵笑,贪婪玩味的目光毒蛇一样凝在她身上。
空梵别开眼不忍看。
他重新抬眼望向莹姬,凝视她的眼睛。她眼神平静,没有愤恨和哀戚,更没有哀求。
空梵忽然想起她从不求救。
因为她知道无人救她吗?
会不会她心里在一遍遍求救,希望有人能救救她?
北轩国皇帝跌跌撞撞地起身,拉住莹姬的手,将人往怀里拽。
渡雪国皇帝阻止了他的不轨,命莹姬退下。空梵在渡雪国皇帝的脸上没有看见对女儿的爱护,唯有商人的算计,他阻止是因为要用莹姬换更大的好处。
莹姬悄无声息地转身,走出热闹的大殿。她回到住处,望一眼趴在棺木旁呼呼大睡的芭蕉,随手拽了张毯子盖在她身上。
她回到房间,落了锁。
她坐在铜镜前,一动不动地对着镜子审视自己的脸,许久之后,她开始笑,对着铜镜换着角度扯出不同的笑。
她以前并不爱笑。
空梵看不懂莹姬在做什么,他只是觉得她应该加一件衣裳,外面大雪纷纷,她会冷的。
莹姬拉开妆奁,取出里面为数不多的胭脂水粉。这些东西还是雪凌薇送给她的。
她对着铜镜,第一次认认真真地上妆。
空梵立在她身后,从铜镜看见她挑眉媚笑的脸,他心里忽地一跳。眼前的人终于和他记忆里的莹姬慢慢重叠。
莹姬起身,去衣柜里翻出衣裙,再用剪子裁短。从此她穿轻薄的纱,露出纤柔的腰,让雪玉长腿于裙摆下若隐若现。
莹姬推门出去,寒风吹动她的红色纱裙,皑雪落在她的肩上。
宫人纷纷侧目,惊讶地看向她。
她忽然转过头对经过的一队侍卫慢慢挑眉,嫣然一笑。
原本整齐的一队侍卫,有人驻足有人往前,挤挤挨挨,乱成一团,甚至有人跌倒,可即使跌倒了,眼神也直勾勾盯着莹姬。
莹姬唇畔的笑意渐散。
从此美貌不再是她的枷锁,而是她的武器。
莹姬走了很久爬上听雪山,听雪山上有一口灭魂井。她立在灭魂井旁,望着黑漆漆的洞口。
她坐下来,双腿垂在井下。她又趴在井沿,去听下方亡魂消亡前绝望的哭嚎。
虽然知道她没事,可空梵还是心头一紧,紧张地盯着她,生怕她想不开跳下去,又或者不小心跌下去。
落进灭魂井,魂飞魄散,彻底消亡。
莹姬蜷缩着躺在井口,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纤细的身形在皑雪还狂风中显得那样渺小、柔弱。
“公主——公主——”
莹姬睁开眼睛,再望一眼深不见底的井下,起身下山。
她迎上芭蕉,对她笑。
芭蕉仰着脸望着她:“他们说公主要跳灭魂井。”
“不会。”
芭蕉困惑地问:“那公主来这里做什么呢?”
“来找一个答案。”
芭蕉去牵莹姬的手,问:“那找到了吗?”
“找到了。”莹姬点头。
她回望灭魂井,凉风吹得她青丝乱舞,几乎遮住了她的脸。
她呢喃般低语:“我不认命。”
紧接着又更坚定地重复:“我不认命,绝不。”
莹姬单薄的身影在狂风中摇摇欲坠,逐渐变得虚幻透明。空气波动,她的身影彻底破碎散去。空梵也被赶出了莹姬的过去。
空梵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他与莹姬交叠在一起的手。
微怔,他迅速收回手。
他抬眼看向莹姬,她皱着眉,不安地用脸颊轻蹭着枕面,似乎很快就要醒过来。
空梵深看了她一眼,起身往外走。
他推开房门,坐在庭院里的雪中羽立刻一脸焦急地迎上来,询问:“怎么样?阿莹怎么样了?”
空梵望着雪中羽。
“你真是个……”空梵压了口气,挣扎了好半晌,还是遵从内心将那句话说出来。
“你真是个畜生。”
雪中羽愣住。
屋内传来莹姬的咳嗽声,雪中羽急忙冲进去,可还没到床边,他又停住脚步,不敢上前。
“阿莹,你要喝水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莹姬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回忆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见此,雪中羽不再打扰,悄声退出去。
莹姬逐渐睡着,再醒来是闻到了肉香。她睁开眼睛,看见空梵将瘦肉粥放下。
“醒了?起来吃些东西。”空梵抬眼望过来,温润地微笑着。
莹姬狐疑地下床走过去,捏着勺子去搅粥,舀出里面的肉沫,惊奇问:“真肉,还是你变出来的?”
“你应该吃些有营养的东西,补一补身体。”
莹姬很意外地多看了他一会儿,才端起瘦肉粥吃。粥熬得糜烂,肉沫融进米粥里,每一口都香浓极了。且热气腾腾又不会烫嘴,吃一口身体都暖和起来。她一口接一口地吃,将整碗都吃完。
“好好休息。”空梵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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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碗离去。
莹姬在屋子里检查了一遍玉粒棺,然后起身去隔壁找空梵。
他又在缝衣服。
莹姬倚靠着门边看着他,问:“又是给我缝的吗?”
“是。”
莹姬走过去瞧,立刻面露嫌弃:“棉裤?我让你给我做裤子,可没要棉裤。”
莹姬嫌弃地连连摇头:“太丑。”
“粗布麻衣厚袄棉衣,莹姬穿什么都好看。”空梵未抬眼,玉莹无暇的指捏着细针穿过棉布。
莹姬诧异地看向空梵,她凑到空梵面前,贴到他面上,笑颜:“和尚今天怎么这么会说话呀?”
“阿莹……”雪中羽立在门口,满脸愧疚。
莹姬脸上的笑一下子散尽。她深吸一口气,忍着恶心走出去,冷眼看他:“好哥哥在做什么?扮痴情,扮被我迷得神魂颠倒魂不守舍吗?”
莹姬觉得好笑,笑出声来。
她想走,雪中羽拉住她的手腕。
“阿莹……她和你不一样,她不是真正的公主,她跟着她的母亲改嫁到宫中。如果事发,父皇会毫不犹豫地处死她。”
雪中羽走到莹姬面前。他欠她一个解释。
“她要和亲,北轩国皇室皆在。她不能出事,会起战事。”
莹姬轻笑了一声。
“所以呢?”她反问。
雪中羽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接话。
“你有你的理由又如何?你保全她保全渡雪国,就算你保护了全天下又与我何干?”莹姬冷笑,“我自私我利己,我若不利己无人利我!”
“你以为你说出你的理由你忏悔你下跪,我就会原谅你?凭什么?不可能的。你就算死一万次,我也不会原谅你。”
莹姬看着雪中羽眼中浮现痛苦的神色,她心中生出快感。
雪中羽颤着手将剑递给莹姬,他颓然道:“我把命赔给你。”
“你的命有那么值钱?”莹姬笑笑,“我可不想你死得这么痛快。瞧着你困在痛苦里的样子倒是很好玩。别急,说不定哪天我觉得没趣了,就会去取你性命,会让你的死法有趣些!”
莹姬心里的畅快很快又散去,她转身离去,厌烦地不想再看雪中羽。
房间里,空梵捏着银针的手悬了半晌。
佛家讲回头是岸,给予众生宽宥。可又如何能代替受害者去原谅?
·
空梵将棉裤做好给莹姬,然后带她离开。
莹姬听他说“回寺”,只当他仍要带她去清心寺,她一路想着怎么保全自己的头发,等到了地方,却发现并不是清心寺,而是普迦寺——朝羲国第一佛寺,也是空梵剃度出家之地。
高高的石阶一直向上,看不见头。古朴的寺宇坐落山顶,被云雾笼着。
一声又一声寺钟沉静悠长,回音在山间久久不歇。
寺前扫落叶的小和尚回头看见空梵,眼睛一亮,竖掌道:“主持!”
空梵轻颔首,脚步未停。
莹姬跟在空梵身后,回头对小和尚眨眼间。小和尚愣得瞪圆了眼睛。
莹姬唇边勾笑,她快步往前迈去,更贴近空梵,低语:“你把我带回来怎么向你的徒子徒孙介绍?说我是你的妃子,你的女人吗?”
“莹姬。”空梵低声,“毋妄言。”
莹姬嘀咕:“我又没胡说。”
一路上遇到的僧人皆停下手里的事情,迎接他们的主持归来。
空梵走进藏宝阁,莹姬斜倚在门边好奇地望着他。
空梵从一个箱子里抓了一把东西,折身回到莹姬面前,递给她。
莹姬伸手接,接了一大把移空珠。
她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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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空梵带着莹姬穿过普迦寺,走了很远的路,带她去客房。普迦寺香火鼎盛,每日都有香客来,寺中设置客房给香客歇脚。
不过空梵带莹姬去的客房,却并非外院给香客准备的住处,而是内院的客房。
“这几日你先住在这里。闲来无事可以参阅佛家典籍,沉心静神。”空梵手一拂,两卷佛家典籍出现在桌上。“还有,这几日的早课,你若起得来,也可以去听一听。”
莹姬满脑子都是刚得来的一大把移空珠,对空梵说的话敷衍地点头。
空梵走了之后,她摆弄了一会儿移空珠,仔细收好,然后从乾坤囊里拿出一卷书来读。
——《咒符十七卷》
与其读无用的佛经,她还不如看点有用的东西。
她看得专心,时间过得很快,直到天色暗下去,房门被叩响。
莹姬藏起书,起身去开门。
一个七八岁的小和尚站在门外,手里捧着食托。莹姬嫣然一笑,“是你呀。多谢你。”
她捧过小和尚送来的膳食,慢悠悠地转身走回房中。
小和尚皱着眉看着她,没有立刻走。莹姬将素斋放在桌上,坐下来对他笑:“以后都是你给我送饭吗?”
她学着佛家的礼节,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竖手礼,故意逗他:“还不知道大师法号?”
“我不是大师。”小和尚嘟囔着,“你可以叫我勿忱。”
“好的,勿忱小和尚。”莹姬捏着小勺子吃了一大口粥。她不介意素食,只要是热乎的食物,对她来说都算美味。
勿忱迟疑了一会儿,问:“你和我们主持是什么关系?”
莹姬唇角轻勾,媚眼含笑:“我是他的小夫人。勿忱小和尚知道什么是小夫人吗?”
勿忱脸一红,转身跑远。
莹姬笑笑,继续吃东西,吃了个大饱。
莹姬并没有读空梵留下来的两卷佛经,接下来几日也没有去他所说的早课,她一直待在屋子里读这本《咒符十七卷》。这几日,她唯一见到的人只有每日给她送饭的勿忱。
放下已经熟背的《咒符十七卷》,莹姬轻轻吐出一口气,终于决定实践一下。
这写符也需要灵力。
又是她没有的灵力。
莹姬从乾坤囊中取出一支小巧的笔,通体碧绿,就连狼毫尖端也泛着绿光,这支笔唤攒灵笔,其中蕴含着修灵者提前输入的灵力。
里面的灵力用一次少一次,莹姬肉疼地看了一会儿攒灵笔,才沉下心来画符。
符文逐渐被她画出来,从攒灵笔中泄出来的灵力灼烫着她的手,她忍着痛,坚持将符文画完。
看着漂浮在半空的符纸,莹姬心里逐渐紧张起来。她捏住符纸一角,忽地用力一掷,火光一瞬间大起,熊熊燃作一团。
莹姬顾不得手上的灼烧感,开心地笑起来。直到屋内温度越来越高,火焰将要燎着窗幔,莹姬这才回过神,赶忙提起事先准备好的一桶水,朝这一团异火泼去。
火势瞬小,然而再次徐徐燃起。
莹姬一愣,立刻手忙脚乱地灭火。最后这团火被熄灭,她也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
她沾满灰土的脸上却挂着笑。
“咚咚咚。”勿忱来送饭,房门一打开看见莹姬满脸的尘土,问:“施主怎么了?”
“斋饭吃够了,自己做饭。”莹姬接过斋饭,“啪”的一声将房门关上。
她端着斋饭回到桌旁,看着一地的狼藉,心里却是多年没有过的畅快。
她大口咬着粗面馒头,心里想着今日不过是初试一下,她绝不满足于这样一团火,她需要的是《咒符十七卷》后面更厉害的符术。
接下来几日,莹姬又试了几种不同的小符术。她看向攒灵笔,见其碧绿的光泽越来越黯淡,知道里面的灵力越来越少。
她犹豫了一下,摆出四张符纸。握着攒灵笔一笔一划地画去,四张符纸漂浮着,泛着殷红的光晕。而攒灵笔上最后一抹绿也消失。
莹姬心疼地收起攒灵笔,拿起四张符纸小跑出房间。按照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将四张符纸贴在房子四面墙壁。
符纸浮动着,其上蕴着的力道慢慢烫伤莹姬的手。她忍着手上的痛,尽快将符纸贴好。最后一张符纸贴上,莹姬的手已经鲜血淋漓,她顾不得手上的伤,以最快的速度跑开。
佛堂里,空梵的讲经声忽顿,他垂眼,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感受着其上灼烧的疼痛感。
下一刻,轰的一声巨响,堂内僧众伸长了脖子循声望去。
是她住处的方向。
空梵感受了一下,身体并没有其他疼痛,他收回视线,继续讲经。
堂内僧众全部转过头,重新端坐聆听。
高大的佛像拈花一笑,慈悲地俯视僧众,俯视苍生。
空梵讲学结束后,才去找莹姬,这也是自带她回来后,第一次来寻她。
她的房子成了一片断壁残垣,她坐在废墟之前,翻着一卷书。瞧见他来,她抬起眼睛,无辜地说:“烧火做饭不小心把房子炸了。”
空梵视线轻扫,一眼看出这房子并非烧火做饭炸毁。他没有揭穿,而是慢慢抬手,手中的禅杖指向废墟。禅杖微微地颤,发出细微的颤鸣。
房屋被修葺,逐渐恢复如初。
莹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瞧,对于这样的灵力,羡慕极了。
空梵温声道:“若是不喜欢寺中斋饭,可以下山去食荤食。”
莹姬点头说好,心里却并没有下山的打算。
空梵扫了一眼莹姬缠着纱布的手,他刚想抬步给她医治,不远处忽敲响寺钟。
一声叠着又一声,沉甸甸。
空梵垂目,道一声“早些休息”,转身离去。
莹姬若有所思地望着空梵离去的背影,她沉浸在学会符术的愉悦里,后知后觉回到普迦寺的空梵,整个人好似笼着一层佛光,温和慈悲依旧,却疏离了许多。
莹姬伸手理了理被凉风吹乱的青丝,最近这几日她累坏了,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起身回房,打算睡个饱觉。
她才刚躺下,房门又被叩响。
“施主,有个香客送东西给你。”勿忱在门外道。
莹姬疑惑地起身下床,开门接过勿忱手里的盒子。
盒子被她打开,里面躺着一颗沾血的兽牙。
勿忱惊得睁大了眼睛,尖声:“这是什么?是、是老虎的牙齿吗?”
莹姬脸色大变,所有的笑容瞬间消散。她快速拿出虎牙下的纸条,其上写着一个地址——紫恒墟。
“紫恒墟在哪?”莹姬问。
勿忱讶然望着莹姬。这几日接触,这位像妖精似的女施主总是勾着眼尾笑,他还是头一次看见莹姬冷着脸的神情,瞧上去陌生了许多。
他急忙伸手给莹姬指路。
莹姬“啪”的一声合上盒子,立刻去紫恒墟。
紫恒墟乃一片废墟之地,相传一千年前曾在这里发生了一场尊者之间的大战,缘由和胜负皆不知,这里却变成了一片荒芜之地,千年过去仍旧寸土不生。
莹姬踏进紫恒墟,警惕地环顾。方圆百里一片萧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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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无所挡,她一眼看见远处的芭蕉。
“芭蕉!”她飞奔而去。
芭蕉虚弱地变回虎身原型,昏迷着。
莹姬把芭蕉抱在怀里,试过她的气息知道她还活着,顿时松了口气。只是莹姬知道这里仍旧危机四伏,马虎不得,她立刻取出一粒玉粒棺,暂时安置芭蕉,小心翼翼将她收进乾坤囊。
莹姬站起身,警惕地环顾周围,提声:“你到底是什么人?”
忽地狂风大作,将她的红色衣裙吹得飘摇欲碎。
人未现身,声音先到。
“渡雪国十三公主,雪莹,你知不知罪?”
听出是狄浮尊者的声音,莹姬心里一沉,这是给雪中鸿报仇来了。她不答话,等着他现身。
狄浮尊者从狂沙中走出来,闲庭信步,几步后出现在莹姬面前。
“亲手杀害自己的兄长,该诛。”
莹姬唇畔勾笑,漫不经心地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莹姬可没杀人的本事。”
她手里轻轻捻着一颗移空珠,心道狄浮尊者真是自大轻敌,居然这么轻易地将芭蕉扔到一旁。他该是料想她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没有设防。
莹姬已经将芭蕉放进乾坤囊中,再借助移空珠溜走,乃轻而易举之事。
狄浮尊者继续居高临下地审判:“你可愿伏诛?”
莹姬觉得这老头子说话真可笑。她戏弄般媚声:“尊者大人除了废话不会说其他吗?”
“我可以不杀你。”狄浮尊者倨傲之态睥着莹姬。
他一双灰色的眼珠子轻转,眼底的倨傲仍在,却又多了一层别的东西。
莹姬对这样的目光太过熟悉。她轻笑,“拿出一副伸张正义的嘴脸,实际上还不是起了色心。”
狄浮尊者望着眼前的人间尤物,眼里的贪念不再遮掩。他深知莹姬凡躯之身,会很快衰老。所以他放下手里所有事情,迫不及待趁着她还年轻拥有她。
他赏赐般伸手,将一瓶药递给莹姬,命令:“吃下它。”
移空珠在手,莹姬并不慌。她伸手接来,瞥向瓶身小小的字——合欢月情水。
莹姬嗤笑了一声,轻蔑又厌恶地瞥向狄浮尊者。她刚要捏碎手里的移空珠,眼角的余光忽见远处的一抹白色。
是空梵追来了?
莹姬心里一顿,电光火石之间,神思飞快流转,忽然改变了主意。
她扯开瓶塞,笑得意味深长。她望着远处赶来的空梵,仰头将合欢月情水一饮而尽。
有一点甜。
狄浮尊者盯着莹姬的目光里贪欲越来越重,他刚要朝莹姬伸手,忽感受到身后强烈的危险。
他猛地转身,一道巨大的金光已在他身前炸开。他迅速捻诀抵挡!
莹姬向后退了一步,免得被殃及,迅速捏碎了手中的移空珠。天旋地转之间,她最后望向空梵。
他缓步而来,步步瞬移。金色的符文将他环绕,雪色僧衣翩扬欲飞。
莹姬五脏六腑一阵不适,她狠狠地摔在一片大漠之中。她撑着坐起身,遥望无边大漠。远处隐隐有驼铃声奏着。
心口一阵绞痛,整个身体亦变得火烧般难受。她垂眼看向合欢月情水空瓶子。她熟读毒籍,自然知道这是什么烈药。
莹姬生命短暂,已经不愿耗在空梵身边。她深吸一口气,握着弯刀,刺向自己的手臂。
疼痛,是给空梵的指引。
她看着空梵的身影出现在浮尘大漠里,唇畔勾笑。
他有佛陀心肠,舍己救人。
那么,他会舍己救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