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 1. 风起 《佞臣》全本免费阅读 建武二十四年的深冬降下了大越自建朝以来最大的一场雪,连天的飞霜宛若银龙降世,绵延数十里而不绝也。 同年末,三皇子萧元稷与定国公密谋造反,证据确凿,罪无可恕,皇子稷赐酒,定国公于闹市判斩,株连九族。 于此同时,三皇子生母贵妃金氏,于内廷私会外男,祸乱宫闱,皇后亲下谕旨,杖毙罪妃于御花园西南甬道,阖宫观之以正内闱。 其幼女萧颦褫夺封号,幽禁于内廷之中,无诏不得出。 …… “狗杂种,你对得起我吗?” 一盏白瓷应声落地,惊起的热汤迸溅在那墨色青石之上,层层雾气氤氲而起将那本就冷清的翡翠宫蒙上了一抹阴霾。 萧颦身形不稳地立于炭火之前,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仿若一阵冷风吹来便会倒地不起。 她胸口不住地起伏着,望着稽首于前的身影眸色悲怆。 三月前,变故突逢,满天银霜遮天蔽日,她身披单衣,被三两宦官架于甬道之前亲眼目睹母妃惨死于自己脚下,悲痛欲绝之时又惊闻定国公府满门抄斩,那即将与她敬请嘉礼的国公世子李璟于狱中请奏上听,改斩刑为腐,罚入内宫为奴。 彼时,她身染重寒囚于内宫,朝不保夕之时却仍拼了命,使尽了法子,散尽了积蓄,保下了她未婚夫婿一条性命,可哪知他入宫还未有三月便另寻了高枝,攀上了司礼监的大门。 想到此,一阵恶寒骤从心起,萧颦眸色凄冷地望着眼前人,一步一顿地向前走去,踏过满地碎瓷最终停在了那青衣之前。 “你知不知道我母妃是怎么死的?啊?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他们,因为司礼监的那群畜生污蔑,我母妃跟我三哥,还有你定国公府的二百余人才惨死在了那场大雪之中!” 萧颦低吼道,双手发了疯地颤抖着,目光之中血色迸溅,淬了满腔的恨意直直投向那清冷而决绝的面庞。 李璟始终未言一句,只是垂眸静静地跪在那处,任由那满地冷透了的水渍缓缓浸染他暗青色的衣摆。 寒风声声,裹挟着半捧残雪碎在了梨木雕花的窗棂上,阳春三月的时节,本该是那绿意盎然,草长莺飞,可屋外却仍是霜寒翩翩,似是仍困顿在那场深冬时的大雪之中不知所处。 萧颦听着那霜打枯枝的声音静静地闭了闭眼,一抹冷笑浮上面颊将她眼尾的一颗朱砂小痣映得鲜红如血。 “刑台血未尽,风摧万古枯……李璟,你既自甘堕落要做那人畜不如的玩意儿,那就莫怪我再不念及往日情分了。” 她咬着牙,声声泣血,可换来的却仍是那一场默然,忍无可忍地倾身而去,萧颦双手掐住了他的咽喉一双眸中杀意暗生。 “殿下慎重。” 忽而,一道厉声自门外传来,破去了屋内的那股阴寒悲冷。 萧颦循声望去,却见一宦官手执拂尘立于门外,墨色大氅下隐约可见那赤红蟒纹马面褶飘摇在那凛凛寒风之中。 “公公是……” 萧颦疑惑道,松开了双手神色淡淡地向那门畔瞥去。 “奴婢是东厂新任提督,特奉咱家老祖宗的口信儿来接少监去御马监上任的。” 宦官不卑不亢地颔首答道,一抹戏谑自眼底浮出,去向面前二人。 眼下朱痣微颤,萧颦忽而抿唇,隐在袖下的双手亦于此刻微不可闻地动了一动。 “不是司礼监?” 她喃喃道,扭头看着眼下那挺直的身影倏而大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不是司礼监,哈哈哈哈不是司礼监啊,哈哈哈哈……” 她笑得放肆而讽刺,一双银制耳饰随着她的动作不住摇曳。 窗外银霜骤而坠下,门口等候的宦官目光诡谲地看着,见她素髻晃晃悠悠,随着脚下凌乱无章的步伐虚浮在那一隅之地。 “哈哈哈哈,李璟啊李璟,你看看,看看啊,啊?这就是你削尖了脑袋,好不容易巴结上的老祖宗!到头来,哈哈……到头来竟是连人家司礼监的门槛儿都没摸上便被打发了,哈哈哈哈……” 萧颦浑然不觉地继续讥讽道,单手轻掩唇竟是笑散了发髻,半抹泪渍自眼角渗出,她满不在意地抬指拭去转而又歪歪斜斜地停在了李璟的面前。 “殿下笑够了吗?” 默了许久的李璟终于启唇淡声道,嗓音略有沙哑,侧目望去,却见那一双鹰眸之中尽是漠然。 萧颦转而敛去了笑意,躬身下去,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径直将人从地上拖了起来。 “官威不小啊李少监,怎么?见着有人撑腰说话都硬气了?” 她挑眉道,凤眸微垂,蝶翅般的长睫如羽拂水一般略过了他俊挺的鼻尖。 李璟迎上她的目光,未再与她计较只是顺着力气站直了身子,伸手低垂着眸子轻轻一扳,便将擒在衣领间的手腕送离了一旁。 “奴婢,谢过殿下不杀之恩。” 他一字一顿地道,退步拱手向着门口的宦官阔步而去。 “李缉熙!” 一声怒喝倏然传来,却见屋外飘絮纷飞,裹挟着肃冷停在了瑟瑟清寒之外。 几星火焰猛然爆出炭盆,无声落在狼藉一片的碎瓷旁,湮灭于那散落一地的水渍之中。 凛光乍现时,李璟回眸望去,只见她长身玉立,映着窗棂透入的雪光定定地站在数步之外。 “你若出去,便再无了回头之路。” 萧颦没来由地道了一句,眼眶微红中竟是闪过了几分恻隐。 李璟转身相对,眉宇微扬唇角亦跟着浮起了一抹惨笑道: “殿下,璟,从不知回头何意。” 说罢,他扬了扬下巴,笑意渐浓时身上那青色褶衣瞬时翻飞而起,他拱手示礼,向着不远处的身影浅声道: “殿下,保重。” 残雪飘落檐下,随着重重的关门声隔绝于寒冷的院落之外。 尘埃落定,翡翠宫内复了那清寒一片,萧颦仍立在那屋室之中,看着满目狼藉与那早已了无人影的大门静默许久。 直至那袖中长甲扣入掌心,嫣红的血迹顺着指缝滴落在地,晕在石板上的水迹之中又与那炭盆内迸溅而出的火星隐于那墨色之下再不见 2. 风起 《佞臣》全本免费阅读 “听说了吗?那个翡翠宫里的六公主解禁了。” “什么?她没死啊?之前不是说,她病得快不成了吗?” “什么呀,人家命多硬啊,母妃亲兄犯了那样的大事,她竟还能独善其身,不过区区一个风寒罢了,能弄死她?” “诶,我听说,现在御前御马监里的那位跟她……” “切,早掰了,人家现在飞黄腾达,哪里还有她这个旧主什么事?况且,她背着那些个污糟事谁人愿意与她攀上关系啊?” …… 亭台阙宇环伺,小楼水榭之间,在那碧叶之中,青绿之下,三两贵女聚集一处,摇着一面锦扇,聊得是热火朝天。 翠玉之声此起彼伏,萧颦穿梭在那莺红柳绿之间,伴着那并不顺耳的声音信步踏入了长廊之中。 “诶诶诶,来了来了,你们瞧,她穿得那是什么啊?怎地那长袄上连个花样都无有?髻上就佩了个玉步摇,五品小官家的女儿都比她好些吧?” 一名贵女掩唇道,侧向了身旁一众姊妹,映出了满目鄙夷之色。 萧颦闻言故意回眸瞥了一眼,却见那人竟是急忙敛了目光,做贼一般得背了身去生怕再跟她对上半点。 “切……” 萧颦不屑地冷笑出声,昂了下巴无视那一众异样,径直去向了那长廊深处。 “她装什么相啊她……” “啧,少说两句吧。” 另一贵女即时制止道,推了推那人的肩膀示意她莫要再乱说。 “失宠了的公主罢了有什么不能说的?手下的奴婢宁愿去养马都不稀得跟她。” 她仍口中忿忿,便是旁侧之人拉都没能拉得住。 萧颦浑不在意地无视过去,懒得再去计较些什么,反而是一旁的彩衣满面通红地垂眸跟着,欲言又止地不住向前瞅。 “殿下。” 她终是没忍住地开口唤道,迎着周遭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向前靠了又靠。 “小打小闹而已,不必理会。” 萧颦垂眸道,转而扬起一抹浅笑向着一角凉亭而去。 “哟,六妹妹来了呀。” 一声惊呼骤而响起,只见那凉亭之侧被一众夫人们围于其中的美妇人倏然回眸道,满头珠翠呤啷作响,她款步轻莲,迎着萧颦的脚步徐徐而来。 “四姐姐好。” 萧颦颔首揖礼道,发髻上那唯一的碧玉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幽幽地动了几分。 “说好了时辰,六妹妹怎地晚了?” 四公主萧姝略有埋怨地娇声说,笑意盈盈地上前,甚是亲昵地握住了萧颦的手。 “晚了?” 萧颦讶异地蹙了蹙眉,环顾四周,竟发觉这园子中的贵女妇人竟纷纷地向她侧目,眸中神色晦暗不已,讥讽而不屑。 哦?这是被摆了一道啊。 萧颦心中了然道,弯起了唇角,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 早便知道请萧姝她来准没有什么好事情,果然,这是想着借机踩她一脚好搏一搏那李璟的青眼,给她家夫君谋个好差事是吧? 萧颦眯了眯眼,心思一转便又堆起了个人畜无害的乖巧模样,伸了伸手结果彩衣手里的黑檀木盒,献宝似得便递了上去: “诶呦,四姐姐,你可真是误会妹妹了。” 她话风一转,瞥了一眼身侧众人转而又敛了眸子,状似懊恼地咬了咬嘴唇。 “四姐姐寿宴,妹妹自是想为姐姐准备些好的物件讨个彩头,只是……” 她先是哀怨地叹息一声,转而又故作感伤地垂眸捻帕,若有似无地掩上了鼻尖说: “只是妹妹前些日子因奸人诓骗,折去了不少钱财,如今日子过得是捉襟见肘,翻看了许久这才寻了件像样的寿礼,可谁知竟不小心误了时辰,还望四姐姐,莫要怪罪妹妹的才好。” 萧颦道得是痛心疾首,言之感伤处竟还落了两滴清泪拂面,模样可怜又心疼,落谁人在眼里不道一声凄凄? 然而,身侧旁观的贵女们却是个个如芒刺背,瞧着她那副凄惨的模样愣是连一句讥讽的话都说不出来。 萧颦见状垂眸,面上端着那幅惨相,可心里却是暗暗泛起一阵冷笑。 都说墙倒众人推,可她却并不是那任人摆布而无所作为之人,如今这场宴席不过是个开始,贵女们困苦于宅院,所闻之事不过是他人所述,而那真正的背后之人便是那朝堂上杀人于无形的勋爵权贵。 她的母妃三哥,还有定国公家的两百英魂残血未干。 而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如今便又要推着他们的女人冲锋陷阵,想要把她也跟着作践死。 呵,很好,既如此,那她还客气什么?那些欠了她命债的人,总有一天,她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霜寒拂过眼尾,最终隐在了那宛若蝶翅的长睫之下,萧颦继续装作委屈地模样看着萧姝,冷眼观她那两面为难的模样心下叹息。 四公主本性倒也不坏,就是成婚后随了她那个如墙头草一般的驸马,风往哪吹就往哪倒,她这毛病若是再不改,日后迟早得叫她掉到坑里去。 她在心中暗叹道,只见面前萧姝暗自咬牙,面上又实在做不得太难看,而正当她头疼着该如何应对之时却闻一声高唱忽自不远处而来。 “太子殿下到!” 明黄之色蓦然闯入那碧水绿青之中,衣襟前盘桓而上的蟠龙纹样映着湖畔耀起的薄光熠熠生辉。 萧颦转而回眸,听着那熟悉而浑厚的嗓音悄然退去了一边,眼眸中一抹深意亦于此刻暗暗闪过。 “太子殿下安。” 一众贵女颔首示礼道,侧着身子为面前之人让出一条窄道。 “免礼。” 太子萧元暨含笑道,一双星眸扫过眼前盛景却是向着刻意隐在旁侧的萧颦缓缓而来。 “小六身子好些了?” 他轻声问道,眸光似水,旁若无人。 “谢皇兄关怀,颦已然大好。” 萧颦颔首回道,乖巧而温婉的嗓音中却隐隐露了半分疏离。 萧元暨随即点头,和煦温柔的目光中亦是跟着闪过一抹异样,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唇,只是最终却仅退后了一步默默敛去了神色地说: “如此便好。” 萧颦恍若未见地含笑示礼,神色微扬间偶然瞥见了那立于萧元暨身后的一抹红影。 “呦,真是巧了,李督公也在呀。” 萧颦转而扬眉道,一扫方才的温婉可人,凛起眸色地越过了萧元暨,直指向那宛若一株松柏般立于人后的李璟。 “六殿下别来无恙。” 李璟上前一步示礼道,唇边亦含着冷笑一双眸子里满是剑拔弩张的阴鹜之色。 清风骤起,扬过了亭畔垂柳,卷起衣袂翩翩,翠玉沉沉。 萧颦含笑迎着那锋利如刃的目光,几步上前,毫不留情地将那眼前人打量了一番。 “呦,这是麒麟赐服?” 萧颦歪了歪头说,状似新奇的模样挑了挑眉道: “公公今非昔比,如今这赐服穿着定是比在我那破地方滋润多了吧。” “殿下折煞奴婢了,奴婢不过一介贱人,在哪里不都是侍候主子的。” 李璟答得滴水不漏,对她那嘲讽亦是置若罔闻,毫不示弱地扬了眉宇,他瞧到萧颦那一身素青长袄后又急忙垂首,转而面色鄙夷地轻笑了一声说: “不过,若真论起来,那自是比从前好了不少,毕竟六殿下您……” 他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萧颦那一身素净简朴的布衣长袄,意味深长地留长了尾音,待到眸光扫过那双不知戴了多久的银制耳饰竟是一下没绷住地笑出了声音。 见此,周遭贵女亦是跟着掩唇浅笑,原本隐于眼底的嫌恶之色呼之欲出,明目张胆地鄙夷着衣着寒酸到连六品小官之女都比之不上的公主殿下。 “是啊,我如今的确穷酸得紧呢。” 萧颦大方地承认道,饶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昂着下巴,全然无视了周遭那不善的目光,只笑对着面前人语气极柔地说: “督公如今飞黄腾达,有这功夫在此说嘴,倒不若将我花在你身上的银钱还来,好让我过得不这般憋屈,如何?”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歪了歪脑袋笑得无辜而纯粹,李璟被怼得 3. 风起 《佞臣》全本免费阅读 入夜,清冷的晚风散去了窗棂外的一丝暖意,萧颦捧了一册杂书坐在灯下,手中捏着烟斗看得认真。 “殿下,该歇息了。” 铺好了被褥的彩衣从内殿走来,迎着一豆烛火停在了萧颦面前。 “好,我看完了便去,今日劳累,你先回去歇着吧。” 她抬眸吩咐了一句,吐了口薄烟目光又落在了眼下一行文字之上。 彩衣暗叹了一声,瞧着面前人那入迷的模样未再多言,只是颔首退去又默默地关好了大门。 夜冷凄清,一缕微风荡漾,浮动着跳动的烛火在窗前洒下一阵光晕流转。 萧颦捧着书看得入迷,恍惚间似是听到了门扉摇动的声音,以为是去而又返的彩衣,她不甚在意地翻过一页书册幽幽地启唇问道: “可是又忘了什么啊?” 寂静拂过,竟是未有听见应答之声传入耳畔。 萧颦蹙眉微顿,正想抬眸一探究竟时却觉指尖一松,手中烟袋竟是叫人生生夺了过去。 “啧,大胆。” 她不由分说地抬起眼眸,入目之间却见一抹红色身影伴着烛光映入眼帘。 金线走纹的麒麟瑞兽在那原本昏黄的光晕下栩栩如生,映衬着面前那人如柏之姿,玉树临风。 “哟,李督公来啦。” 萧颦笑道,阖上手畔书册,饶有兴致地靠上身侧软枕眸光懒懒地上下打量着他。 “啧啧啧,你还别说,原先没察觉,今日一见,这麒麟服套在你身上怎就这般的养眼?” 她调笑道,噙着狡黠的目光一寸寸地自那嫣红直身上缓缓略过。 李璟多有无奈地叹了口气,捏着手中烟袋向后一扔,铜管落地,清脆的响声砸在灰青砖石上瞬间散成两段。 抬眸而去,却见他眼中早已无了白日时那阴鹜狠厉之色,转而变得温和缱绻,似有万般柔情的样子看着面前的人。 “你干嘛给我摔了啊,好好的东西,我才得了没几日。” 萧颦抱怨道,但并未有甚责怪,只是眯着一双凤眼半倚半靠在那软榻上懒懒地扬了扬下巴。 “殿下何时养了这毛病?” 李璟不满道,俊眉微蹙地看着她。 “有些时日了。” 萧颦答道,把玩着指尖的一缕墨发眸光微动地说: “深宫多寂寥,你走了之后就用上了。” “不是什么好东西,时日久了易患喉疾,殿下借了吧。” 李璟不由分说道,顺势又搭上她伸来的玉指,提了衣袍一同坐在了那烛光之下。 “都一个多月了,怎么?想起我了?” 萧颦挑着眉毛看着他,手指在他的掌心动啊动,松了发髻搭在颊间衬着那朱唇嫣红,眸光旖旎。 “殿下心中不明白?” 李璟反问,似有无奈地勾了唇角说: “今日四公主寿宴后,太子殿下未回东宫,却去了坤宁殿寻了皇后殿下。” “有何稀奇?皇后是他母后,太子前去请安有罢了,不妥?” 萧颦撑起了身子道,眼尾红痣嫣红似火,迎着旁侧灯烛明明灭灭。 “殿下,预备好了?” 李璟顿道,捏了捏搭在掌心中的纤纤玉指既而又说: “司礼监宦官与内阁状似盟友,但实则多年下来嫌隙已生,内阁权贵想要荫泽子孙千秋万代,但又不想当那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便只得以外戚之身把持前朝,可显然,司礼监这群却全然没这个顾及。” 他语气稍缓,听着耳侧燃爆的灯油神色依旧。 萧颦颔了颔首,瞧了一眼窗外夜空寂静如死,转闪过一抹眸光隐晦,好似那潜伏于丛林深处的恶狼。 “宦官嘛,能有什么后顾之忧?不过是仰仗着上头鼻息过活,一朝尝到高高在上的滋味,哪里就舍得放手?况且他们生在内宫,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事儿没人比他们更顺手了。” 萧颦思虑道,沉吟半晌似又想到了什么地看向一旁的李璟,树影映着薄光透入窗台斑驳地撒在那张丰神俊逸的面庞上,萧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下倏得一紧,猛得将人拉来了自己面前。 “怎么?督公大人是要打圣上的主意了?” 萧颦挑眉道,抬手抚着那尽在咫尺的俊颜笑得放肆而妖冶。 “顺势而为罢了,是司礼监想把主意打到圣上身上,奴婢不过是按照那老祖宗的吩咐办事而已。” 李璟轻声道,撑着软榻凑近了身子,看着面前那美得不可方物的双眸神色渐深。 “哦?他们想怎样?父皇年纪可不轻了,这傀儡当得年月也不少了,立了太子,皇后又是出自首辅之家,怎么算也该是与前朝权贵关系更甚,怎么?他们是想再扶一个小的?” 萧颦转了转眼睛道,李璟不置可否,笑着从她身上撑了起来说: “是,也不是。” 他故意买起了关子,墨色帽绳垂坠而下正好扫过那润白玉颈,萧颦抬指捉了那绳子在指尖绕着,歪了歪头等着下文。 “自殿下出生后这十四年间,您可见这宫中还有子嗣诞下?” 李璟道,萧颦垂眸思虑一番,竟恍然发觉一缕玄妙隐匿其中。 是啊,这么多年来,她便再未有弟妹诞生,虽说幼时曾听闻后妃有孕,可到头来要么是没生下来,要么就是生下后生了变故而早夭,甚至于后来便是连有孕的妃嫔都无有了。 “殿下,是想到了什么?” 李璟既而道,一双眼眸似是看破了面前人的思虑。 萧颦见此倒也没想着糊弄他,只是双眉蹙了又松转而推着人坐起了身子略有试探地道: “父皇,生不了了,三哥被他们害死,老五是个废物,那就只剩下皇后所出的太子,但我听闻,太子妃即将临盆,莫非……” “并非。” 李璟提醒道,扯了捏在萧颦手中的帽绳回来道: “太子向来看不惯司礼监那群人,只是利益牵扯又没法子不来往,他们看上的,是五殿下那姬妾生的小儿子,前些日子因着体弱接近了宫,现在可是司礼监那老祖宗亲自照看着的。” “姬妾?哪个姬妾?是前些日子的那个戏子?她生了?” 萧颦惊讶道,一听到这事儿便霎时来了兴趣,凑着脖子往李璟跟前凑了又凑,一双眼睛盯着他似乎在那昏暗中冒出了一缕光晕。 “早生了,五殿下怕圣上发怒便一直瞒着,这不,前些日子病得快不成了才松得口,不然殿下以为圣上为何突然禁了五殿下的足?” 李璟见怪不怪道,萧颦则是了然地点点头,想到前些天莫名其妙被关起 4. 风起 《佞臣》全本免费阅读 不出所料,将过了一晚寒夜阴雨,待到翌日晴好之时,却见一名绿袄佩珠的女官领了一众内侍婢女浩浩荡荡敲开了那翡翠宫的大门。 “清明微寒,皇后殿下忧心六公主病体,特遣奴婢前来,送婢女内侍若干,补药十贴,金银珠饰五箱,云锦布帛三十匹,以供六殿下裁制新衣。” 女官颔首唱道,萧颦迎来作揖,转头瞧了那挤满一宫的婢女内侍与那蹲在旁侧几个厚重的红木大箱眸光惊异。 “这……这如何使得啊……” 她讪讪道,隔着襦裙狠狠掐了把大腿,蓄了那满盈的泪水,硬是装出一副受宠若惊又楚楚可怜的模样轻轻握住女官的手。 “姑姑,颦乃戴罪之身,如何受得起皇后殿下如此厚爱?” 她道得声声恳切,一包清泪含在眸中俞下不下,便是那冷心冷肺惯了的坤宁殿尚宫都旁生了一抹恻隐之情。 “六殿下不必多虑,既是皇后殿下赏的,您尽管安心收着便是。” 女官柔了声音道,将手附在萧颦的手上轻拍了两下。 萧颦叹息一声,忙拭了拭眼角,迎着她的目光满是歉疚地说: “姑姑大义,我这便收拾收拾与您一同去母后殿中谢恩,只是如今……” 她略有窘迫地顿了一刹,瞧着那一宫惨淡,无奈却甚为真诚地道: “如今,我这宫里着实无甚好东西拿得出手,但这份恩情颦记下了,来日若有需要,您尽管来寻我便是。” “六殿下折煞奴婢了。” 女官浅笑颔首,转而又瞧了眼身旁忙碌着收拾物件的婢女不疾不徐地吩咐了一句: “来,替六殿下梳妆。” “是。” 婢子颔首款款而来,萧颦含笑应下,回首向后间却见那眸中水光不复,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瞬刺寒自凤眸之中悄然划过。 雨后初遇晴,朗朗清空之中尚有一丝未散的潮气隐匿其中,一颗落珠自青叶滑下,又随着阵阵微风落在了春泥之中。 连月以来,萧颦第一次梳了个半高的发髻,碧玉珠翠点缀其上,随着摇曳的步摇熠熠生姿,素色云锦广袖长袄上以金线编织的飞鹤穿于云间,可那腾飞而起的翅膀却被一件青色镶珠褙子盖了个严严实实。 打眼望去,只闻鹤啼,不见飞羽。 “回禀皇后殿下,六公主前来谢恩。” “传。” …… 清傲慵懒的女声自垂坠的玉珠内幽幽传来,萧颦含着眸子随着内侍接引缓缓踏入了那红木门槛之内。 远香清雅,伴着珠帘微响落于其间,萧颦叩首行礼,向着那隐在其中的一抹身影郑重道: “儿臣仰赖母后慈恩,特来叩拜,谢过母后体恤之情。” 她稽首而去,内中人影微动,步履徐徐间却见一双镶珠织金翘头覆缓缓落在了双手边。 “你这孩子,病方养好怎地行得如此大礼。” 皇后明氏慈爱开口道,使了眼色叫人将萧颦从地上扶起。 萧颦乖觉地颔首,先借旁侧婢女的力道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目光浮去,见明皇后正隔着那碎珠含笑而对。 她生得本就美,保养极佳的鹅蛋脸上瞧不出半分细纹,多年以来的华贵雍容为她平添了一抹气度,典雅而从容。 正红鞠衣亦将她面色衬得红润有加,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金丝龙纹盘绕于上,口衔一颗东珠璀璨,在那光晕之下流光溢彩。 “母后慈爱,儿臣亦得端方持重,不得违逆了孝悌。” 萧颦答得甚是敬重,明皇后亦是满意地点头,撩了那珠帘自内而出,垂眸瞧着面前乖巧而谨慎的萧颦满意地扬起了唇。 “你是个好孩子。” 明皇后叹道,故意拉了萧颦的手到跟前,眸中却闪过了一抹淡淡的凛光。 “不像老三,一点都不听本宫的话。” 霎时,一簇冷芒刺入心头骤然掀起一阵暗流汹涌惊骇。 萧颦控制不住地想要迎头而去,可却在窥见那洒入窗棂的一抹暖阳时生生止了念头。 她不能,至少她现在还不能,她没有存余的力量与之抗衡,甚至都没有能力保证自己活得下来。 她在心中默默暗示道,咬紧了牙关摆作一副惶恐懊恼的模样‘扑通‘一下跪在了明皇后脚下。 “萧景焕……不过一介庸才,空有一身匹夫之勇,不识母后苦心,落得……那般下场,是他活该。” 萧颦低垂着头,膝下的红木地板不知为何而隐隐发烫,她沉声诉道,一字一句,字字句句,恰如剖开了血肉,却又作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讥讽那伤口丑陋不堪。 “是吗?你真这番想的?” 明皇后又问,语气轻盈得饶像是与她在讨论一套头面美是不美。 “是,萧景焕,他罪有应得……他愧对父皇以稷取名,无能之辈,怎配以社稷为称,又怎配,与太子之暨,与晨焰既明……相提并论。” 她急忙接着道,面上笑容诡谲怪异,伏地昂头,她仰望着明皇后的目光虔诚,似是信徒,但更似一头折于她脚下的困兽。 “倒也不必这般,本宫只怕你会怪本宫,毕竟前些时日听闻宫人嚼舌根,说你对废贵妃跟老三的死颇有微词,可本宫想嘛,颦颦这么乖的孩子,怎会有这些念头,你说,对吧?” 明皇后挑了挑眉毛,鬓边的花钿在那和蔼的笑容之下竟显得格外妖冶。 萧颦闻声垂目,匍匐在那朱红裙摆之下轻轻地动动唇: “儿臣,不敢欺瞒母后,多年相处,血浓于水,儿臣非是草木无情,只恼东缉事厂手段毒辣辱人太甚,而非之于母后,母后掌内闱中馈,母仪天下,儿臣于母后唯有敬仰,言辞不妥之处,还请母后降罪。” 言罢,萧颦又将身子伏低了一分,发髻珠饰碰上那脚下红木发出几声闷响。 明皇后顿了一刹,眸光微动间竟是叹息着躬下身去,亲自将萧颦从地上扶了起来。 “你这孩子,母后不过随口一提只当个玩笑罢了,你这般认真作甚?” 她略有埋怨地拍了拍萧颦的面庞,眸中慈爱似是要溢满而出,萧颦仍有微怯地垂眸不语,却在片刻之后偶见人影闯入其间。 “皇后殿下,东宫传来消息说……” 忽而闯入的女官焦急道,可却又在抬眼时瞧见了一旁的萧颦,面露难色地顿了半晌,她所幸不管不顾地上了前去与低声明皇后耳语。 “什么?那太子现下何处?” 明皇后惊道,骤然变了脸 5. 风起 《佞臣》全本免费阅读 萧颦郑重颔首,东宫辅臣却是寂静无声,只待过了须臾,坤宁殿主事王尚宫却是倏然揖手,向着正上主位道: “六殿下言之有理,可如今太医院情况不明,太子殿下昏迷不醒,总不能一直这般等着。” “儿臣可代去太医院再请,只是母后需得稳住,切不可大张旗鼓地宣扬出去。” 萧颦沉声说,面前的明皇后亦是赞同地颔首,可正欲吩咐之时却见门外几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创入房内。 “太…太医请来了!” 率先跨入房门的内侍撑着最后一丝气立重喘道,殿内众人回首而去,却见着那太医竟是累得满头大汗,便是脸那黛青衣领都被浸湿了大半。 “殿…皇后殿下恕罪,小…小人……” “行了,快去看看太子。” 明皇后冷声打断道,蕴起的怒意逐渐蒸腾而上。 “是……” 太医诚惶诚恐地拱手揖礼,不敢直面那摄人的气势慌忙急促地跨入屏风之后。 “母后,儿臣以为,此事还需问询清楚。” 萧颦在一旁打岔道,瞥了一眼隐入屏风的太医,与明皇后一同行至外间。 “还有何可问询?太医院玩忽职守,这罪势必要降下的。” 明皇后沉声道,不同辩驳地扶着一旁婢女的手坐在了外间的太师椅上。 于此同时,那位东宫近臣亦走出了内间,迎着不容置喙的低沉与压抑揖手示礼道: “皇后殿下明鉴,近日因城南疫病突发,太子殿下掉离了太医院大半人手前去赈灾,可仍见效甚微,为不使其肆意传播,殿下封了道路,搭建医棚,集中救治,不想灾民暴动火烧医棚,太子殿下为民众被断梁所伤,这才昏迷不醒。” “胡闹!” 明皇后怒喝一声,周身之人即刻附身稽首,萧颦垂眸以袖掩盖面,侧目瞧了眼同跪于身旁之人倏然便在心中有了盘算。 “无用之人,太子何等尊崇之身,如此乱来,出了差池你们谁能担待得起?” 明皇后继续道,怒砸了旁侧将将奉上的新茶胸口起伏,一众近臣婢子诚惶诚恐,唯萧颦不动声色地抬起了头,侧目瞧了一眼那尚且散着薄雾的热汤,她垂了眸子敛去那满面阴沉起身揖手。 “母后稍安勿躁,依儿臣看,当务之急是稳住当下局势莫要露出破绽的好。” 她沉声道,冷静的话语与那当下的焦灼大相径庭,明皇后侧目回首,待看到她那张淡到不带一丝感情的面庞后稳住了气息说: “那你说,要如何是好?” 萧颦揖手继续: “太子殿下乃国之根骨,如今确因暴民重伤昏迷,传扬出去定会引起朝堂动荡,漠北边境如今虽已休战,可瓦剌巫汗却对中原虎视眈眈,此事一出难保他们不会撕毁盟约于边疆开战,故而如今需先稳住当下局面,再查明太子被袭缘由是为上策。” “那依你之见,应道何如?” 明皇后问道,敛了怒意重回上位,垂眸接过一盏新茶捧于掌中。 “太子受伤之时旁观众多,已是瞒无可瞒,可现下除却东宫之人便无人知晓太子伤势究竟如何,儿臣以为须先稳住疫区,叫人知晓太子无碍便可稍作缓解。” 萧颦冷静道,细细地将脑中思绪说与众人,而后稽首俯身又向着面前那抹明黄语气恳切: “太子殿下于疫区事事亲为,此刻便需有人替太子顶上,而后再暗中探访,查明太子受伤一事,故,儿臣不才,愿为母后分忧,替代太子暂理此事,以尽绵薄之力。” 质地有声的嗓音坠落狭间,为那杂乱的屋室中降下片刻寂静。 座下诸臣缄口不言,只是瞧着跪伏在地的萧颦神色各异,唯有她身边那人眸光浮动,看着她的身影心绪沉沉。 “哈哈,颦颦啊颦颦,你这是关心则乱,口不择言?还是早已想好了对策,就等着本宫开了?” 明皇后倏而浅笑道,神色轻快地抿了一口茶水,状似漫不经心,实则却在眸中透出一抹寒意,自萧颦胸膛贯穿而过。 “儿臣仅是想替母后与兄长分忧,并未有他意。” 萧颦继续道,低伏着脑袋声声纯粹,字字铿锵。 明皇后不答,只是站起了身子,噙着笑意一步一步地走来了她的面前。 “真是难为你有心了。” 她动了动唇道,雍容贵气的面上扬起一抹和蔼的笑意,萧颦低伏着脑袋,瞧不见她微扬的眉眼,只是观着停在面前的那双镶了整十二颗大珠的翘头覆心中寒凉。 “不过,倒也非是不可,你且说说对策于本宫一听吧。” 明皇后又道,垂眸看着萧颦衣上的鹤纹,却丝毫没有要让她起身的意思。 “是。” 萧颦应道,咬了咬唇将胸中不安默默吞了下去,待到思虑周全后才语气沉稳地开了口: “儿臣与太子殿下本一父兄妹,虽说身形差异甚大,可于容貌之上却有可取之处,且疫区重地需得捂面方可进入,儿臣可以棉絮撑衣,再以木板垫于靴中以求身形近似,届时饮哑药,装作嗓音受损再以白布遮面便可混淆视听,以太子殿下之身份继续坐镇其中。” “嗯,想得到是周全,只是你可想好了,哑药着东西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稍有不慎你这嗓子可就废了。” 明皇后笑道,看似关切,实则却意味深长收了视线再度坐回椅上。 萧颦直身颔首,于她话中所言丝毫不惧,反倒那眸光之中透着坦然与从容: “儿臣乃天家血脉,自该为社稷分忧,怎可因这一己之私枉顾大局,故而愿以太子之身代掌灾疫之事,一切从稳,万不敢贪功冒进,如若有幸使得疫病消解,便是太子殿下治疫有方,如若不然……” 她顿了顿,一口银牙咬得似是要碎在口中,胸口不住起伏之下她定了神色,目光决绝地望向前去: “如若不然,便是儿臣投机取巧,为一己私欲妄顾朝堂安危,届时儿臣,听凭母后处置。” 言罢,萧颦毅然叩首而去,一众近臣面面相觑,竟是不知该如何作答。 毕竟,如今形势,也只有此法尚且安稳。 “不可,皇后殿下,此事不妥,臣以为可寻替身为殿下深入病区,六殿下女儿之身怎可瞒得过……” “替身?怎样的替身能如太子殿下那般诸事亲为,出谋划策?” 萧颦出言反驳道,眸光如炬地看着身侧近臣轻轻地摇了摇头。 “的确,颦颦所言不无道理,今日太子受伤,知情者不在少数,如若请你等中人伴作太子,那他日东宫近臣因伤昏迷之事便会暴露, 6. 暗涌 《佞臣》全本免费阅读 四月清明后的春风总是吹得无声亦无息,摇曳着宫角灯烛光晕流转。 那日,当萧颦再度返回翡翠宫时已是入夜十分,李香拥着雀啼悠悠荡荡地映入宫墙,带着几分春日里的慵懒与悠扬。 “都下去吧,这儿用不着这么多的人。” 她淡声道,挥手打发了一众随侍的婢子,仅留了彩衣一人尚在殿内。 “殿下今日莫看书了,明早咱们还得再去东宫呢。” 彩衣轻声道,备好了夜里所需的灯烛又随手落了床前天青色的帐幔。 萧颦没有做声,点头应下,然,却在钻入薄被时脑中仍在盘算着白日里所发生的种种,可是,却终敌不过那春蝉鸣唱,伴着孤月高悬,树影婆娑,又随着那一缕淡香洋溢,迎着晚风习习飞入幽梦。 …… “颦颦,颦颦,起来啦,快起来了……” 轻缓柔和的嗓音由远至近,伴着宫中暖炉的温热丝丝缕缕地洒在颊间。 睡梦中的萧颦困倦地动了动脑袋,侧身背过那暖黄光晕又拥了锦被,深深地将头藏入了软枕深处。 “你再不起一会儿就赶不上灯会啦。” 落在身侧的丽贵妃浅笑道,带着那满目温柔凑上前去,轻轻抬手,拍了拍被萧颦遮在棉被下的肩头。 “呜……母妃,容我再睡半刻嘛,半刻就起。” 榻上的萧颦含着声音迷糊道,裹紧了被子将脑袋又往软枕里缩了一缩。 丽贵妃见状掩唇轻笑,转而又凑近了身子在她的耳边温声说: “母妃听说,定国公世子已经出门啦,你再不起就遇不上他了。” 萧颦无甚兴趣地砸吧了嘴,哼哼唧唧地转过身,蹭上丽贵妃递来的胳膊不情不愿地呢喃着: “他李缉熙若是想要见我自会在宫门等候,我多睡一会儿误不了什么的。” 丽贵妃无奈浅叹,而萧颦则是拿准了自家母妃不会拿自己如何的念头,肆无忌惮地枕着她的胳膊又睡了过去。 然,却始终未曾料到,那门外尚有个面若玉冠,身姿挺括的人影亦于此刻等得不慎耐烦地跨入殿中。 …… “父皇来啦!!!!” “啊啊啊啊啊,父皇,参见父皇……” 萧颦陡然吓了一个激灵,全然不顾地从榻上跃然而起,发丝蓬乱又一脸茫然地四处寻看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个懒猪,被吓到了吧,啊哈哈哈哈哈……” 暴鸣般的笑声瞬间响彻了整间寝殿,而渐渐回过了味儿的萧颦转头便瞧见了那哈哈大笑的始作俑者。 一时之间气血翻涌上头,她不管不顾地抄起一个软枕,朝着那张与自己生得六分相像的俊颜便抽了过去。 “萧景焕你有病啊!我都说了多少次了别进我寝殿别进我寝殿!你,你听不懂人话不是!!!” 萧颦懊恼地红了眼眶,不解气地抓了个靠枕兜头又向他打了去。 一旁的三皇子萧元稷被她那模样逗得前仰后合,一边躲着她的猛烈攻势,一边又很是嘴欠地回口道: “你可算了吧,母妃都在这儿叫了你小半个时辰了还赖着不起,谁家午休像你这样啊?不叫你,是要一路睡到明早吗?” “我乐意,你道如何啊?这是你随便进我寝殿的理由吗???” 萧颦被其气得不轻,逮住机会便又是一顿猛砸。 一旁的丽贵妃掩唇笑得开怀,待见萧颦气焰渐弱这才适时出手阻拦道: “好啦,颦颦既醒了便快去梳妆吧,还有稷儿啊,颦颦已然及笄,你也有了家室,不可再随意踏入她的寝殿啦。” “是,母妃,孩儿这就出去。” 萧元稷规规矩矩地颔首示礼道,可到转身出去时却挑衅般地给萧颦翻了个鬼脸。 “你…母妃你看他……” 萧颦很是不满地控诉道,拉着丽贵妃的手一脸委屈地跟她撒着娇。 丽贵妃亦是哭笑不得地抚了抚她睡得通红的小脸,满目宠溺地抓着她的手温声哄道: “不生气啦,改明儿母妃让你父皇好好管教他。” “嗯!” 萧颦重重点头,饶是一副大仇将报的模样笑出了声音,倾身上前,她如没了骨头一般整个人得挂在了丽贵妃的怀抱里。 暖香沉沉,她嗅着那熟悉的味道娇俏地动了动唇: “母妃对我最好啦。” …… 忽而,惊变骤起,只见眼前那温暖安逸的宫殿瞬间剥落,凛冽寒风平地而起,缠绕攀沿着莹莹飞霜宛若一个条巨蟒冲破苍穹,瞬间将她抛向那万丈高空,又在陡然间坠落,跌至在那无尽深渊。 她想要呐喊,可却被那凛霜裹挟,即便声嘶力竭也丝毫发不出半分声响。 森森高墙拔地而起,冷肃而威严地围成了一道幽见不到底的长街,最终却仅将她一人围困其间。 “上圣谕旨,着,缉拿反贼萧元稷,罪妃金氏入东厂刑狱听候发落,华阳公主萧颦褫夺封号幽禁翡翠宫无诏不得探视!” “罪妃金氏,祸乱宫闱,罪不容诛,杖毙于御花园西南甬道,阖宫观之,以正内闱!” …… 人影绰绰,匆匆忙忙地闪回于那一隅之地,萧颦瘫坐于纷飞的大雪之中,观着那纷扰杂乱,只觉阵阵刺痛直冲心扉。 “颦颦…颦颦,活下去,你要活下去……” “别为我们报仇,什么都别做,活下去,活下去……” “你活下去……要活……” “别顾我们死活,自己活着……” “我能活着吗?我能活下去吗?我为什么不救他们?你为什么不救我们……” …… 声声嘈杂在耳边不住响起,话语接连不断却毫无半分逻辑可言,萧颦痛苦地捂住双耳,可却在隔绝了外界之后那些声音竟是愈发得纯粹响亮。 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她慌不择路地向着一处甬道尽头飞奔而去,赤/裸的双脚被冰雪刺破,晕出层层血渍浸染在那霜白之上。 她无知无觉地那片凛冬之中肆意狂奔,似乎只要跑得够快便会摆脱这无人之境,狂乱之源。 “颦颦……” 倏而,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蓦得使她停住了狂奔的步伐。 耳中燥乱渐渐停止,她回眸望去,却见身后远处一白衣女子正静静地,安然地立在那处。 “母妃……” 她轻声唤道,下意识地抬步而去,踏过一路血迹重新向后奔去。 倏然,她偶见面前人身形一顿,殷红的血迹自她胸口溢出,渐渐地,渐渐地濡湿了那纯白的衣衫。 7.暗涌 《佞臣》全本免费阅读 车驾沉沉,碾过一路泥泞,向着远处由官兵驻守的夹道缓缓而去。 萧颦端坐其中,偶然飞起的布帘跃入一抹浮光荡漾,正好耀在她额顶那尊缠丝金莲玉冠之上,流光溢彩。 喉中不适隐隐作祟,她颔眉垂目压着那针刺般的隐痛,瞧着一身银丝游走的玉色蟠龙圆领袍却是自嘲地笑了出来。 倏然,徐徐而进的马车猛得被人勒住了缰绳,突如其来的力道使得萧颦不由向前踉跄一刹,稍稍扶稳额顶发冠,她蹙眉,稍有疑惑地掀开车帘。 “太子殿下,是御马监的人。” 随侍的小厮颔首回禀道。 萧颦心头猛得一动,一抹不安转而自心间油然而起。 应该不会这般巧吧? 她在心中暗想道,瞧了眼所剩无几的路程,所幸掀帘下车迎着拂面暖风看向了拦路之人。 果然…… 她暗自头大道,瞧着李璟那阴沉如死的面色跟跑歪了的乌帽默默发愁。 “太子殿下安。” 李璟揖手道。 萧颦顿了顿,回忆着萧元暨与他相处时的状态沉声说: “李督公突然到此,可是有急事?” 萧颦清了清嗓子,可却因着那药的原因,声音仍是沙哑得不像样子。 李璟猛然抬眸面色复杂地看着她,带着一抹她怎都瞧不明白地深意与忧愁。 箫颦更不明所以地抿了抿唇,瞧着他的目光亦愈发探究。 似乎,自从李璟进宫之后瞧着她的目光中总会夹杂着那么一抹自己也瞧不清明的深意,她起初以为是在心疼她的处境。 可若细论起来,他又何尝不是失去一切?二人若真是相较起来,谁又比谁多些可怜呢? “上圣听闻昨日殿下受伤,忧心不已,故遣奴婢前来查看一二。” 李璟揖手道,答得倒是冠冕堂皇。 可在场众人却无不变了脸色,箫颦更是毫不掩饰地抽了抽眼角,愁容满面地看着眼前人满目认真的模样。 试问现今谁人不知今上不过一届世家傀儡,对于出身权贵的皇后及她的太子厌烦更是至极,却又始终敢怒而不敢言。 如今太子骤然受伤,他恐怕在宫里笑弯了老腰,巴不得他这好大儿先他一步去了,怎会闲得派了自己的近臣前来探望? “儿臣谢父皇体恤。” 箫颦哑着嗓子揖手道,虽感荒谬至极却仍做足了场面。 李璟不语,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是跟在了箫颦身后同立于近臣之首的陆琛神色各异地相视一瞬。 箫颦暗自叹息,却也不好再做他言,只得阴沉着面色,硬着头皮深入疫区。 浓重的恶臭夹杂着空气之中的潮气扑面而来,即便是面上蒙着厚重的巾帕却也难掩其浊。 跟着李璟前来的一些宦官已然忍不住地反胃,即便是已来过几次的东宫近臣亦是被那刺鼻的气味熏得皱起眉头。 箫颦垂了眸子,强忍着胃中不适抬眼又观了那周遭残败。 三月前,京中大雪,压毁了不少城郊民宅,而这其中最属那平民居多的城南最为严重。 然而,那时朝中势力正因着要怎么弄死她三哥跟李家而绞尽脑汁,对于这等民宅受灾之事自是不甚关心,仅是小搭了几座屋棚收留了些灾民便再无了下文。 于是乎,不少百姓先是因着那大雪先是失了住所,后又平白丢了性命,尸骸随意地暴于长街而无人搭理,起先因着冬寒大雪为其做掩,倒也不至于太过难看。 而今冰消雪融,春归燕回,活着的人忙着修筑房屋,可身故之人却只得任由那尸骸烂在那处。 加之又因那融雪与春来时的几场大雨而闹了几次涝,使得那本就发臭都的尸体再被脏水一浸,久而久之不发了疫病才出了鬼事。 也就是这时,那处理好了绊脚石的一众权贵才幽幽缓过神来,一个个得推卸责任,又是一连拖了好几日都无甚解法,这才使得箫元暨出面,亲自下场赈灾抗疫。 可不想,这才刚封了南城搭了医棚便有暴民闹事,竟是一把火把那将将建好的棚子烧了个残破不堪,还一垂梁得给箫元暨砸了个伤重昏迷。 思及此处,箫颦竟是不由得在那白布之下扬起一抹嘲讽地笑意 要不怎说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这群人为着给箫元暨铺路先是灭了李家,后又设计弄死了箫元稷这个傻子,可谁又曾想,正是因着他们这场作为反倒害得他们的太子重伤垂危,到了最后竟是由她这残党余孽作为顶替。 “太子殿下,昨日放火之人已然落网,殿下可要亲审?” 一佩刀武将倏而出现,躬身于箫颦面前揖手道。 箫颦默了默,抬眼望去那一望无际的焦黑残破皱眉道: “先请湘军重搭建医棚安置病患,放火之人暂且关押,容后再议。” “是。” 武将颔首,转身离去,箫颦则适时回眸向着身后众人继续道: “城中暗渠如何?尸骸是否妥善处理?” “回禀殿下,暗渠仍在修筑,尸骸......尚未来得及打理。” 陆琛上前道,言语中带了几分愧意。 一抹讶异闪过,箫颦骤而蹙紧了眉头,瞧了一圈围在周身的青袍官员面带愠色地道: “暗渠尚在修筑便罢了,疫病蔓延如斯怎地连尸骸都未曾处理?” 她压制着胸中怒意奔涌,本就嘶哑的嗓音随着心绪起伏更是显得尤为刺耳。 东宫近臣未再作声,只是面色不忿地垂着眼帘,反倒是一旁的李璟上前一步暗暗在旁提醒道: “殿下前来防疫不过三日,这些天诸位大人寻湘军与禁军修医棚锁围城,下令寻迹南城外出人士已然花费不少物力,至于那尸骸与暗渠,诸位实在是顾及不暇,还望殿下息怒。” 箫颦敛眸沉吟,虽是对此形式稍有理解但仍是愁容不减,抬眼瞧了面前神色各异的诸位近臣她终是没能忍住地哑声道: “疫病其根源与那尸骸暗渠关联匪浅,你们......” 忽然,微弱的力道自袖间传来,她疑惑噤声这才发觉是身侧李璟从旁扯了她的衣袖,示意她莫要多言。 箫颦无言叹息,可事已至此,她便是再着急也无甚益处,倒不如就此作罢,莫要将那事态再拖下去得好。 “吩咐禁军,分出三成兵力,收集城中所有尸骸于郊外荒原,今日日落之前必须焚烧殆尽。” 她沉了眼眸道,目中满是肃冷之意,抬步向前,她一边向着医棚残垣阔步一边又继续吩咐道: “医棚暂时停工,叫湘军去寻艾草烈酒,扫清城中污秽后熏艾,待烟尘彻底散去后洒酒,三日之内务必保证各个角落皆散酒气。” “是。” 一名近臣应声道,正欲离开之际却又被箫颦叫停了步伐。 “还有,” 她顿了顿,上前几步以仅可几位臣子闻之的哑声道: “传本宫密令,如遇久病数日而无望者,杀之,若有亲眷,再以人头折稻米相抚,余一人折一斗,以此处之,同告知,如有人以轻患顶替,惘顾人命则斩。” 8.暗涌 《佞臣》全本免费阅读 “殿下,您是疯了吗?” 李璟咬牙低喝道,忧心之情溢于言表,在那狭小而逼仄的角落之中,他看着面前那双魅人的眼,神情幽暗。 “怎么了?城南疫病之事不还是你告诉我的吗?” 箫颦毫无所忌地说,隔着厚重的面巾扬起一抹清浅笑意。 “奴婢是让您适时于皇后出谋划策化险为夷,没让您以身涉险,更没让您将太子重伤!” 他急得跳脚,那双原本生得好看至极的眼,此刻却瞪得宛若铜铃。 箫颦无甚所感的动了动眉,竟开始隔着那巾帕设想起他咬牙切齿的模样。 “督公冤枉,您前日深夜才告知我太子带人除疫一事,我哪里来得本事昨日巳时将过便叫人烧了医棚伤了太子啊?” 她举了举手目光甚是无辜地道,沙哑着的嗓难听得紧,可却是丝毫不掩她深隐于字里行间那低低笑意。 李璟略有狐疑地敛了眸色,待细细思索一番过后反倒是更为凝重地向她望去: “既如此,那殿下可知此处是何地?那时疫若是染上了便是九死一生,您......” “我正是因为知道才会前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此千载难逢之良机,就连老天都在帮我,我若不来才是傻得没救了!” 她低压着嗓子,自喉间发出的嘶鸣宛若一头蓄势待发的凶兽,在那不为人知的阴影中摩拳擦掌。 李璟恍然噤声,哑口无言地看着她,那双眼里似是含了一捧光晕悠长,像是跨越了时光的缱绻与凄凄映照于此。 箫颦下意识地别了脸去,不愿直视他那深邃与复杂,倏敛了目光,语气冷硬地道: “你若是想替太子叫屈便是寻错了人,曾经我跟萧景焕也是真心想要辅佐他,可得来的呢?是萧景焕在东厂内狱之中折磨至死,他甚至都没等来父皇赐他的那盏毒酒……” 她极力压抑着,可尽管如此,那被药灼伤的喉中仍是涌上一股腥甜。 发了疯的极咳阵阵上涌,箫颦痛苦地捂着胸口,难受得似是要将那五脏六腑尽数呕出。 李璟急忙前去抚上她的后背,撩起面巾一角将颗半大的药丸塞入了她的口中。 “这是奴婢出来前去找药童寻的枇杷糖,想到了殿下会用这不要命的法子,故而便多备了些。” 他声音极温道,故意岔开了话题又将满满一袋装着糖的小锦袋放在了她手里。 清凉之感浇灭了喉中灼烧的刺痛,她诧异地回眸瞧他,有好些话语堵在心头却不知如何言说。 “奴婢并非是想替太子说话,只是忧心殿下罢了,可如今既是殿下所期,那奴婢自是尽心竭力相助殿下。” 李璟又道,眸中闪过灼灼光晕,瞧着她的双目温和却热烈。 箫颦缄默,有些不敢回应他的炙热,甚至在恍惚觉察到他神情中不似从前的厚重时,会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可究竟为何她也说不上来,明明是她自小便喜欢上的人,即便是如今她的心意也未曾转变,可却在面对他时总会有种无法承受之感弥漫心头使她郁闷不已。 也许,是出于对他的愧疚吧,抛弃尊严的奔赴过于沉重,而转变的或许还有她吧。 思及此,她不由得叹息一声,将那满面复杂尽数没于面巾之下不见声息,扬了眉梢,当她再度回眸时又复了那平静之色,直视着他的目光神情淡淡: “可你今日到此属实鲁莽,口中说辞亦是荒谬至极,东宫近臣皆知我身份,此后之事你要怎么圆?” 李璟见状浅笑一声,露出的眼光中划过一丝成竹在胸的从容。 箫颦歪了歪脑袋,瞧着他那副模样必是心中已有了结论,没着急着开口问他,只是看了眼外间的杂乱幽幽开口道: “你觉得,烧了医棚又伤了太子的人会是谁?” 李璟静默须臾,待一番思虑之后缓缓道: “不是司礼监所为,如今两方虽说有了嫌隙但也万没到那撕破脸的境地,贸然对太子出手得话风险太大。” “那会是谁?” 箫颦沉吟道。 李璟浅笑,瞧了眼娇艳的日光语气浅浅: “殿下叫人出来问询一番,即可知晓。” 箫颦赞同地点点头,可却在那断壁残垣入目之时又敛了神色说: “灾况要紧,还是先处理眼下事吧,人,何时审都来得及。” 言罢,她转身而去,奔向那骄阳之下,亦是那满目疮痍哀嚎遍地。 …… 入夜的火光与四处的陋屋遥相呼应,夜风沉沉,拍打着横梁上的布帛与堆起的炉火压抑沉闷。 在那临时建起的营帐中,一众东宫近臣围于此处,面色各异,却都同样难看地瞧着上座之人不敢言语。 因着箫颦白日里一声令下,所入内之人皆以防治疫病外流为由纷纷围于这一隅之中,不得擅离。 一众青年文士那里遭过这般的罪,但却是因着她手里的令牌敢怒而不敢言,最后也只得阴沉着面色,个个如霜打得茄子般了无生趣地杵在此地。 “人带来了?” 箫颦撩了巾帕抿了口粗茶道,声音虽不似白日般狰狞,却也仍旧嘶哑。 “回禀殿下,人就押在帐外。” 武将起身揖手道。 “传。” “是。” 一声令下。 却见三五兵卒掀帘而入,拖着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扔进了账内。 “你们便是放火之人?” 萧颦问道。 座下几人垂目沉声,却也未再有下一步的动作。 晾了一整天,此刻也没有什么奇怪之举,应当不是派来的死士。 萧颦沉吟道,映着火光观着那一个个低垂的脑袋眉宇舒展。 其实,早在听闻禁军抓到人后她便一直有心留意,彼时不审便是想瞧瞧这些人是否有甚动静。 可谁知,他们在那关押的陋屋之中个个安静如鸡,尽管只需稍费点力气便可逃走,却也无人动容。 一直等到晚上萧颦带人归来,这才由禁军出面提来候审。 “说说吧,为何放火?” 萧颦语气淡淡,手指搭着身旁一张残桌轻轻敲击着。 几人继续不语,只是始终低垂着脑袋瞧面色不清。 “不说是吧。” 萧颦蹙眉低吟,眸光一转既而神情忽冷地问: “那就说说,是谁派你们来的,又有何目的火烧医棚?” “嘭……” 桌上茶杯轻颤,晃动的茶汤顺着杯盖散落桌面。 萧颦一双眉眼压得极冷,扫视着跪在眼前那几名看似寻常的纵火之人,只觉阵阵暗涌自心头悄然迭起。 良久,只见跪在最右的一个汉子倏然抬起了头,一张脸上胡茬凌乱跟那不知是泥是灰的东西混在一起模糊不清。 “没有人派我们来……” 9.暗涌 《佞臣》全本免费阅读 许是正应验了箫颦所言得了上天眷顾,翌日巳时三刻,那作为首批试药的灾民之中竟真有一人见效神速,不过第二日子时便退了高热,众人欣喜过望,甚至顾不得此时已正值深夜。 残破的屋棚之中,一盏陈旧的油灯明明灭灭,确是在那不经意间照亮了满满一室人的幽暗的心扉。 箫颦暗松了一口气,却仍忧心那疫病凶悍即刻下令众人返回,却不想那群文士们个个热血沸腾,谁人还有那心思回去睡觉? “殿下,事不宜迟,快些下令叫太医回去配药,明日,明日即可将除治疫病的药......” “怀稀。” 箫颦打断他道,语气柔缓,亦是被陆琛眸中的那份喜悦所感染地笑道: “太医昨日方连夜赶回,马不停蹄地配了药送来又连着一整日不敢懈怠,你倒是叫人家也喘口气。” 她伸手拍了拍陆琛的肩膀,诚然内心激动不已,但仍留存了一丝冷静,回眸看了一眼忙前忙后的太医们欣慰地扬起了眉眼: “诸位辛苦,今日便到此罢,此病患由本宫待为看护,尔等回去好生歇息,明日还有要务劳烦诸位。” 箫颦颔首揖礼,众太医见状无不怔住,带到回过神来时亦纷纷拱手,连连推脱。 “这怎使得,太子殿下万金之躯,怎敢叨扰。” “是啊殿下,吾等医者,救助病患乃天生之职,怎可劳烦殿下忧心。” “太子殿下仁德,乃吾等之福也,又怎能再累殿下操劳。” ...... 婉拒之声此起彼伏,太医们群情昂扬斗志不减,可箫颦却只弯着眉眼浅笑着,目光所及却是那一众太医乌青的眼底与那展于灯下泛红的眼眸。 “诸位太医,可否先听本宫一言?” 箫颦轻声道,晕黄的光线耀在她清俊的轮廓上,为那伪装起来的硬挺平添了一抹安静的绵柔。 屋内众人静默不语,纷纷迎着烛光向她而去,只见箫颦微微颔首用那依旧沙哑不已的嗓音缓声道: “诸公连日以来奔波劳苦疲惫,虽说救死扶伤乃医者天职,可天职的前提却是诸位,只有诸位保重,才可有更多病患寻医有方。” 她低了低眉,侧目看去那仍虚弱卧病的灾患微敛了神色,语气庄重却又不失柔软地道: “何况,溥天之下莫非王土(1),身为皇室,我应为民之忧而忧,感民之喜而喜,若说悬壶济世乃尔之责,那与民同往便是吾之任。” 一番话毕,在场文臣医者无不眸色动容,医者感之其大义,而文士却是自惭形秽。 箫颦深敛眸色侧目望去,只见那人群深处一红一青两到身影立于一处,向着她,亦是向着那盈盈微光。 “太子殿下所言甚是,琛愿随殿下同往。” 陆琛率先道,拱手向前立于烛影之下,见他如此,其余众人亦是纷纷情愿,目光灼灼间尽是少年之英气。 这下却换到箫颦头大了,毕竟这破屋小得可怜,一群人挤着别说看护了,不打扰便算是好的。 于是,她跟在后面好说歹说,到了最后也没把那群青年们的热血挥散,闹到后来,便是一众不想睡觉的年轻官员们分别在几个试了药的病患屋中轮流守夜,直至鱼肚泛白,天将暨明。 “殿下,焚烧地有人闹事。” 一名武将倏而闯入布帘道,将正打算小憩半刻的箫颦又从帐中生生薅了出来。 “怎么回事?何人会在那种地方闹?” 箫颦疑惑道,整了发观面巾马不停蹄地就跟着往前赶。 因着前来赈灾这三日箫颦从未睡满过一个时辰的缘故,她原本的体力早已透支殆尽,如今不过几步而已便是步伐虚浮冷汗淋漓。 然而面前的武将仍在快步带着路,箫颦咬牙紧跟,待到了那焚烧之地时已是气息全乱,双目见暗。 “殿下,便是此人,他家妻子明明非是重症,他却给人硬是打到了重伤青紫,伪造那重病暴血之症欲图谋害命骗取米粮,若不是太医路过瞧出端倪,属下险些......” 武将羞愧含眸,一张面上满是后怕与懊悔。 箫颦冷眸皱眉,先是抬手安慰那武将一番,而后转向那被压倒在地的男人一脚便踹在了他的胸口上。 “荒谬!” 她咬牙道,一说凤眸中淬满了杀意。 “你还有何辩驳?” 她低吼一声,沙哑的嗓音骇人至极,而那男人则是捂着被踹的胸口满面痛苦地躺倒在地。 然此,一侧小卒倏而前来,滞步相看时竟是‘嗷’得一下喊出了声: “这不是东街那老光棍吗?你打哪来的媳妇?” 此言既出四方缄默,唯那烈火声声作响,刺耳却倒寒。 箫颦定了定神色,急忙转身去向那倒地妇人,却发觉她虽遍体鳞伤可却依旧死死蜷着身子不愿放开。 箫颦见状缓缓落于她身侧,可还没等她伸手过去便瞧见她腹部高高隆起,俨然是怀了身孕。 一阵眩晕骤然袭来,她将将稳住身形,转眼又看那站在身侧不敢回头的武将竟是猛然明白他为何步履匆匆,又为何自愧不已。 “没事了,你不用怕,本宫替你做主。” 箫颦沉生安慰道,怕自己那一口哑嗓惊到妇人还稍稍给了些气声,以求不至于那般狰狞可怕。 然而,这一切,却在那妇人回眸之际骤然而止。 “你...你是......” 箫颦突得脱口而道,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垂眸看向那血污之下,见那熟悉的眼眸瞬间理智全失。 一捧热泪霎时溢出眼眶,不听使唤地在目中上下打转,残破的小手闯入视线,只见那原本应是细嫩纤长的玉指此刻却被狰狞伤痕蚕食得肉消骨显。 一时之间,天昏地暗,箫颦只觉胸中痛极,撕心裂肺,宛若万兽撕咬,便是连每一下的呼吸都痛苦不堪。 这人,这妇人,她是繁衣,是她的繁衣,是同彩衣与她一起长大,亦是,她三哥箫元稷的通房侍妾。 想到此处,箫颦只觉那压抑的满腔仇恨霎时迸发而出,她通红了一双眼,整个人宛若一道利器,凶煞不止。 然而,那眼前之人却只是向她笑了笑,一只小手顺势抚上了那高高隆起的腹部,笑得温婉而宁静。 这......这莫非...... 箫颦惊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目光,悲怆的杀气骤而平复,最终却悄然浸没于那炙热的眼底与温柔的笑意。 “太子殿下,您可还好?” 一旁的武将上前询问道。 箫颦顿了顿,生生咽下那满目热泪,又落下大袖隐去颤抖的双手默默站了起来。 < 10.忆·往昔 《佞臣》全本免费阅读 一场春雨淅淅沥沥,猝不及防地为那阴沉满地洗了去少许污浊。 焚烧地的火还在烧着,烟尘满天,燃退了空中雨丝蒙蒙,一缕药香倏而飘来,在那简陋的布棚之畔。 年轻文官迎着细雨将那乌黑的药汁一碗一碗分于灾民,青衣蒙黛,不知是那雨滴浸润了袍摆还是那汗渍濡湿了衣襟。 而在那繁杂之后,一隅棚屋之中,箫颦则安静地躺在那里,去了麻布遮面,明艳妖冶的容颜展露无遗。 一抹红晕染上双颊随着那轻浅的呼吸缓缓攀上那眼角处朱痣妖冶,红唇轻含,她似是在那梦中扬起一抹浅笑嫣然。 …… “如今天下,虽说看上去河清海晏,四海升平,然,百姓却并未安居,街边却仍有饿殍,荒蛮之处……” “你不是废话吗?历朝历代,你见过哪个朝代能做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什么时候没有穷人恶寇?” …… 夏蝉声声,沁着日头下的丝丝暑气萦绕在耳边,远处一抹身影款款而来,踏着一路微风清凉向着那日光映照得透亮的琉璃瓦下。 凉亭之中,对坐清谈的少年们蓦然回头,正好对上了一张扬而炽热的笑容。 只见她一人端了四碗满满的冰饮款步跨过石阶,目光停在了一旁尚且轻狂的兄长身上。 一袭青绿薄纱襦裙拂枝而过,却见一刹流光盈盈,髻上镂金小蝶羽翅翻飞,随着那轻快的身姿悦动在斑驳树影之下,灵动又鲜活。 彼时正直盛夏光年,萧颦将将过了十二,虽说未脱稚气,但却已出落得端庄典雅亭亭玉立。 “啧,怎么哪儿都有你啊,去去去,小孩子一边玩儿去,说正事呢。” 萧元稷很是不耐烦地打发她道,但那略有闪烁的眸光却是将他被怼后的窘迫之色暴露无遗。 熟知他秉性的萧颦完全没有睬他的意思,只是将手中托盘放在了凉亭中间的石桌上,而后慢条斯理地瞥了他一眼说: “得了吧,你什么样儿我不知道吗?先生都说了,智谋有余但不懂变通,心怀慷慨但处事尚需历练。” 她喟叹一声慢慢悠悠地绕起了小圈,学着陆太傅讲学时的模样老神在在地摇摇头,装模作样地拈着那一缕并不存在的小胡子拿起了腔调。 “嘿?” 萧元稷被呛得很是没有面子,看她悠哉悠哉的德行更是一下子了来劲,袖子一撸站起来便追道: “好你个萧颦颦,看我今天不收拾你!别跑!” 他笑着,跨过石凳的时候还险些打翻了桌上汤品,李璟跟陆琛赶忙伸手将碗护好,而后便站在一旁笑得好不开心,全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清脆若铃的笑容回荡在鳞次栉比的楼阁之间,彼时他们正值少年,亦是那意气风发的好时候。 那年,身为太傅独孙的陆琛于春闱时大放异彩,披红簪花,授封于天,游街当日更是万人空巷,彩绸翩飞,街边楼阁之上挤满了蒙着面纱的未嫁的少女,晕红满面,只为隔着那薄影去窥那及第少年的一缕卓绝风华。 忽而,一声马哮应天,只见一白甲少年手持缰绳,迎着那艳艳灿阳,带着那一队兵马浩浩荡荡自城外徐徐而来。 “诶呀,那是小公爷回来啦!” 不知是那家姑娘唤了一声,只见那本就翻涌的人群瞬间沸腾而起,楼阁上的锦帕悠悠落下,宛若春日里的落花缓缓落在了乘马而过的两位少年肩头。 同是一年惊蛰时,定国公世子李璟挂帅出征,独率一支轻骑深入敌营,大破瓦剌,班师回朝之际与新榜状元长街相遇,一个身披白甲,一个挂红簪花,二人颔首擦身,浅笑之间于马上拱手而去。 而那远处皇城之上,一双人影立在高处,停在风中,萧颦与萧元稷定在一处,一身妃色环鹤长袄佩了一套润白晶莹的东珠作饰,华贵雍容中又不失那少女的矫俏含情。 她低垂了眼帘,眸色迎光地看着他们擦肩而过后又自两个方向缓缓而来。 那日的上京城,晴空郎朗,云飞幽幽,少年自远方来,风华正好,是书生意气,亦是桀骜无羁。 …… “唉唉唉,萧景焕,你有意思吗?就知道欺负我,你们两个!就知道看热闹是吧!来帮忙啊!给我拦住他!” 笑闹之间,只见那轻纱拂过石阶,又略过一旁开得正盛的娇白茉莉,扬起阵阵清香迎面而来。 萧颦一边笑一边跑,身后还有个绕着桌子抓她的矜贵少年。 “璟哥哥救我啊!” 她大叫了一声,笑着便躲到了李璟身后,突然被抓的李璟稍稍懵了一下,看到一旁陆琛笑得前仰后合自己竟也不由得扬起唇角。 “啧,你躲到缉熙后面算什么君子?出来,咱们俩比来。” 萧元稷堪堪停下,震了下袖摆很是不服地仰着下巴道。 而萧颦哪里会听他的,她只管心安理得地藏在李璟身后笑得很是放肆。 “可我本身就不是君子呀,我是女子,我就躲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她有恃无恐地道,抓着李璟的胳膊直冲着他翻鬼脸。 “嘿,你个小丫头,我……” “三殿下。” 被围在中间的李璟终于出声道,隔开两个幼稚鬼的同时又回头瞧了眼一旁看热闹的陆琛说: “此处虽为外廷,但二位殿下在此打闹亦是多有不妥。” “是她/他先要打的!” 二人异口同声道,竟是说不出的默契,然而将将说完之后却又一同笑了起来。 其余两人一旁相视而叹,最后又一同坐在凉亭下喝着自太医院取来的祛暑冰饮,围在石桌旁笑笑闹闹,只偶有三两小雀自枝头停驻片刻,挥下几片落叶没入檐下。 “如今朝堂迂腐顽固,内阁世族权柄过大,有才之士壮志难酬,长此以往,日后必有祸乱。” 萧元稷继而道,伸手拿了一旁的书本又说: “若是能如当年世祖皇帝时那般便好了,内政清明,无论出身,仅招天下有才之人,礼重文官,才能有人敢说敢言。” “可是,如今的世家不也是当年那些有才之人的后人吗?” 萧颦道,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他们。 “不错。” 萧元稷点了点头又说: “皇帝礼贤下士,赏罚分明,于当朝是好事,可是爵位世袭,权柄一代代地传下来便是弊端,如今,各方势力皆在贵族之手,寒门学子再难有所建树。” “那就外部制衡内部瓦解呀。” 萧颦又说,眼中是那怎么也阻挡不住的明媚。 “谈何容易啊。” 陆琛叹息道,看了眼其余两人说: “世家大族根深蒂固,并不是一朝一夕便可牵制的。” “那就一点点来嘛,改科举,兴学院,再搜罗天下名士入翰林,还有还有,要把吏部也重新推回来。” 萧颦说得尽兴,一旁的三个人也跟着笑看着她,眸中含光,谁也没有打扰。 “哈哈哈哈,我道是哪家女郎有此雄心壮志,怎料走近了才发觉,原竟是自家小妹!” 倏然,一道清郎的笑声自不远处传来,几人立即回眸望去,却见着一道月白色身影向着他们缓缓而来。 “太子哥哥!” “皇兄。” “太子殿下。” 三人同时示礼道,唯有箫颦洋溢着轻快的笑,撩裙跳下石阶两步跑去了他身边。 “小六慢些,别摔着了。” 迎面而来的萧元暨很是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回头又向着那三人压手随意地跨入凉亭。 “别拘着了,都坐,又没有外人。” 他朗声说,撩袍坐下后又转眸看向了萧颦,目色含光地道: “方才小六那番论述甚为有趣,不如再往后说说看。” 萧颦故作腼腆地抿了抿唇,可转眼却又一脸得意地瞥了眼坐在身侧的箫元稷,这才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道: “当今盛世,四海升平,内有猛将威慑强敌,如此之势正是改革维新,广招贤才的好时候!” 她道得是激昂洋溢,眉宇之间尽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箫元暨顿了顿,投向自己这异母幺妹的目光满是惊艳。 “那照小六所言,又当如何而为呢?” 箫元暨饶有兴趣地又问。 箫颦垂眸思索须臾,脑中灵光倏现说: “先减 11.惊变 《佞臣》全本免费阅读 屋外喧闹渐消,随着夜色朦胧渐渐归于尘埃。 床上之人微微动了动眸子,转醒之时唯有油灯一米,堪堪撑起了一簇昏黄。 箫颦动了动身子,只觉脑中混沌之感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那一捧清明氤氲其中。 “殿下醒了。” 一道人影倏而闯入,箫颦侧了眸子,瞧见李璟持了一盏油灯缓缓自外间而来。 “我睡了多久?” 箫颦问道,见李璟将油灯放下,又端了吃食递到了她跟前说: “一天,正好吃些东西吧,太医说您是病体初愈便劳累过度,加上那毁嗓子的药又逢大喜大悲这才昏迷的。” “这......与那毁嗓子的药有何关联,况且我仅饮了半贴,也非是不可恢复......” 她声音越发变小,瞧着灯火下那人晦暗的眼眸心虚地看向了别处。 “殿下不明白药有三分毒吗?” 李璟冷了声音说,责怪的语气之中尚透着一抹浅浅的心疼。 箫颦垂眸不言,看着身前灰扑扑的薄被岔开了话题问: “繁衣她如何?” “已叫人安置妥当了,你不必挂心,她未曾染疫,腹中胎儿亦安好。” 李璟答道,竟是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 箫颦含眸,胸中情绪再度卷起,如浪如潮,深深将头埋入膝间,她任由那悲意席卷,无声无息。 “箫元稷...他还真是,傻人有傻福,他......” 她说不下去地哽咽起来,颤动的肩膀在那安静的火光之下无助而脆弱。 李璟立在一旁,伸手将她放在床上的托盘移开,坐在她身边犹豫又局促地将那单薄的身子揽入怀中。 “殿下哭吧,奴婢在。” 他淡声道,没有刻意地安慰,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静静地拥她在怀又静静地听着她细微的啜泣,无声却沉重。 灯烛摇曳,在那沉寂之中爆出了几星油花在旁。 箫颦靠着李璟的肩膀坐在床上,尝了几口他送来的清粥小菜便停箸在侧,没了什么胃口。 “殿下再用些吧。” 李璟低声劝道。 箫颦摇摇头,看了眼剩下的米粥说: “放着吧,我晚间饿了再说。” 她低声说,转而又抬眸问道: “东宫里的人都知道我是何身份,你堂而皇之地过来照顾我,合适吗?” 李璟笑着颔首,嘴唇轻触到了她的发丝嗓音沉沉: “无妨,昨夜殿下一番话说得那群楞头青们群情激昂,加之今日你累倒在场,他们更是铆足了干劲,这会儿怕是怀稀正带着他们跟着湘军修暗渠呢。” 箫颦失笑,想到昨日那番情景内心感慨,回头看了身后之人一眼,暖意丛生。 “可不还有你带来的宦官?他们呢?” 箫颦又问道。 “一半跟着那帮文士监工去了,一半则按照你的吩咐核对户籍。” 李璟回道,箫颦垂眸,但当听到病患之时却又倏然来了精神,直起身子从他怀中坐起,眸光灼灼。 “病患如何,药可起效?” 她问道,目光中满是殷切。 李璟轻轻颔首,一抹安然的笑意浮上眉梢: “有效的,城中大半病患已然好转,只是那药性烈,服下后不适之感甚为难熬。” “那可有缓解之法?” 箫颦双眉微蹙问。 “太医尚在破解。” 李璟又答,但箫颦却是略有失意的黯淡了眼眸,瞧了眼自帐外涌进的一簇月光暗暗失神。 “此番平疫,虽说功效显著,可也...平白地搭了不少人的性命。” 她怅然道,昂首向着那微弱的冷光眸光坚定。 “可我一点都不后悔,如不此番而为,死的人只会更多,此次疫病来势汹汹,且专挑壮年或孩提,一旦发病便蔓延极快,且身体越是强健病来得越是凶猛,我不敢想如若上京沦陷会是何番景象。” 箫颦正色道,眉目沉着,言语之中尽是坦然,回眸而去,她瞧着身后那人竟是蓦地扬起一抹浅笑: “所以即便这次有人要弹劾,那我也问心无愧,只是......” 她倏而停滞了尾音,向着李璟的那抹笑意中划过一抹意味悠长: “只是如果可能,我想那个弹劾我的人,可以是你李缉熙。” 一阵缄默晕在那一隅暗室,火光映着二人的面庞影影绰绰,李璟看着那双沉寂无瑕的双眸唇角微扬,眼底一阵深邃暗暗掠过,他颔首隐在光晕之下嗓音低沉: “那便,得罪殿下了。” 五日后。 因着那连夜赶制出的药方与箫颦所施行的的对策,城中疫病明显见弱,直至那焚烧地的大火最终燃尽,仅剩了一地焦土不复声息。 “瞧这形势,恐怕不日便可开城解封了。” 箫颦幽幽道,看着手中一叠文书提笔批对。 “是,城中暗渠业已大致修缮完毕,剩下的只待解封后由工部官员负责规划即可。” 陆琛颔首道,尽管已被那繁重的灾情事务折磨得发丝凌乱眼眶乌黑,可在提及现状之时仍是若有似无的跃出一抹浅淡的释然。 箫颦含笑垂眸,亦是松了一口气地看向他说: “我已下令可放行官员出城,但你回去前还务必好好整理一番,带着面巾都这副模样,我都不敢想他日解封你得邋遢什么样,届时可别吓着老师了。” 她难得调侃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倏而便想到了陆琛的祖父陆太傅。 当年他们几个结伴在陆家学堂听学时总被他横眉冷对地痛斥不尊规矩,可私下里那小老头自己却常常夜半醉酒高唱,常引得旁居于此的吏部王尚书夜不安寝。 原以为这二人必会打得不可开交,可谁知到了最后竟成了两个老头一同月下共饮,扰得周遭苦不堪言,以至于那年龄一大把还被御史当朝弹劾,可叹那一世清名,到了晚年竟全栽在了这桩酒事上。 思及此箫颦不由得低笑出声,看着面前亦是猜透了她的陆琛弯了眉眼说: “老师现在还跟王尚书喝酒吗?” “不了,年纪大了喝不动,也唱不动了。” 陆琛如是答,转了下眼眸接着又说: “如今换作吃糕,下棋,品茶,吵架了。” 他在旁掰着手指头一条条地往下数,箫颦在前乐得不行,想到两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成日里掰扯吵架便觉得有趣无比。 “改日,我提了西城的 12.惊变 《佞臣》全本免费阅读 一米晨光陡然映入昏暗阴沉的刑房之中,腐朽的枯木浊黄泛霉,难以言喻的污秽之气混着血腥萦绕其间。 箫颦垂眸坐在狭间,靠着枯草向着晨光,可却不知为何心中却是没来由得泛起一抹宁静。 这就是关过母妃跟萧景焕的地方啊,没也没想得那番可怕嘛。 她倏而惨笑,捏了一把草在指腹静静磨砂,平静而沉寂。 然与之相对的则是乱作一团的东宫。 因事情不慎被人暴出,朝野上下对太子所为颇有微词,东宫上下人仰马翻,将将转醒不久的箫元暨亦是焦灼不已,烦躁不安地扶案而起,顶着额前尚未摘去的绷带急着便要往外冲。 “殿下稍安,如今情况尚不明朗,我等还需从长计议。” 跟随陆琛匆匆而归的一名东宫近臣揖手示礼道,回神看了眼眸光漆黑的陆琛面色凝重。 “怎么安?小六都被带去东厂刑狱了,你们叫本宫怎么安!” ‘啪....’ 碎瓷崩溅而起,落在了脚下青石板面上,箫元暨神色如墨,眉眼之中的怒气蒸腾而上,回眸看着门外灿灿骄阳他死咬着牙目色阴鸷: “还不够吗?还没完吗,他们是要把所有人都杀了才算完吗?” 一场缄默,东宫书房沉寂如死,陆琛垂首一言不发只静默着,像是一株枯树全无了声息。 “殿下。” 倏而一人影闯入,箫元暨顺势抬眸,却见来者身穿绿青直身圆领袍,一丝不苟的发髻上佩着珠花流金,眼眸沉着,俨然便是明皇后宫中那深得器重的掌事尚宫。 “殿下,皇后殿下传奴婢前来禀明,请太子殿下务必于东宫安养身体,莫要牵涉于此事之中。” 王尚宫淡声道,箫元暨眉眼一顿,似是在那瞬间想透了什么,几步踉跄地走到了她身边。 “母后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莫要牵涉其中,为何不叫本宫牵涉其中?这本就是本宫揽下来的事务,为何却反过来不叫本宫去管?” 他低压着声音声声质问道,眸中得墨色似是要溢出眼眶,不甘,不明却无力。 “殿下,奴婢只是替皇后殿下通传,还请殿下......” “那本宫就亲自去问母后。” 箫元暨咬牙,袖下双拳紧握,大步流星地跃过层层石阶,然而还不等踏出院落,便又被身后那冰冷到一丝情绪都无有的声音喝住了脚步。 “殿下,难道连太子妃殿下也不曾顾念了吗?” 王尚宫回眸,慢条斯理地目光却若利刃一般生生刺入箫元暨的后背,他垂眸不言只是胸中不住起伏,想到那怀胎八月的太子妃明知微与尚为出生的孩子便觉得一口浊气涌上喉间,不得喘息。 王尚宫见状挑起一抹冷笑,眸光之中的轻蔑之色不言而喻,她缓缓踏出屋门很是规矩地向着箫元暨的背影揖手示礼。 “殿下,六殿下故然重要,可眼下还是多多顾念些自己与太子妃殿下才是,毕竟......” “姑姑此言差异。” 一道清亮稳健的嗓音倏自院外传来,太子妃明知微昂着下巴,一手扶着隆起的腹部,一手则由身边嬷嬷搀扶,高傲而从容地立在三步之外。 “知微,你怎么......” 箫元暨讶异道,瞧着她的目光复杂,似是全然未曾料到原本于道观之中祈福的明知微为何会平白出现于此。 “殿下,妾身今早接到消息时便着意往回赶了,幸好,没迟得太多。” 她浅笑道,颔首一礼,目光瞥向了箫元暨身后面色微沉的王尚宫。 “殿下,妾身这几日于道观祈福,许是得了真神庇佑,妾身孕中不适之症已缓解大半,孩子亦是康健异常,故而殿下不必过于顾及妾身与孩子,妾身就在东宫等着您,等您将颦颦带回来,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明知微上前,一把握住了箫元暨紧握的双手,浅笑含光地抬眸看他,目色坚韧却温柔。 箫元暨抿唇,看着面前的妻子只觉得心绪翻涌不止,艰难地敛下眸光,他亦回握住那略微有些浮肿的玉手嗓音沉沉: “知微放心,本宫这次,一定会保住小六,一定。” 言罢,他转身离去却不想王尚宫的声音却再度想起,而这一次却是换作了她,自乱阵脚。 “太子殿下可知六殿下这次是背上了人命?” 她不管不顾地开口道,箫元暨骤然一愣,正欲回头质问时却又闻明知微缓声开口道: “王尚宫未免过于苛责了吧,六殿下乃是去除疫,既是去除疫便没有不死人的,古往今来,您可见过那次灾疫是无人病亡的!” 明知微点破要点,字字铿锵,句句珠玑,王尚宫被顶得哑口无言,垂眸闭目,似是挣扎了许久,终是抬起了眼帘眸光隐晦地瞧了二人一眼道: “人是上圣下令要东缉事厂拿的,殿下此去,莫要寻错了人,找岔了路。” 清风浮去,揽着周身的一抹薄香幽幽消散,琉璃碧瓦前,一株桃花攀上枝头娇艳而明媚。 亲贤殿内鼓乐齐鸣,虽是那青天白日时,却丝毫不影响屋中人之雅兴,建武帝手持玉盏,怀中靠着两名年轻妃子,红光满面地在那用以会见重臣的亲贤殿赏乐寻欢。 “诶呦,太子殿下,您进去不得啊,上圣他还忙.....” “忙?忙什么?忙着与乐/妓宫妃商议朝政吗?” 箫元暨反讽道,推开身前宦官径直就要向那大殿之中闯。 “诶呦,殿下,殿下,上圣他上圣......” “冯大伴,你老骨头一把拦他做甚。” 浑厚之声陡然自大殿传来,钟鼓丝竹之声戛然而止,建武帝散着衣襟形容荒唐地从内殿之中缓缓走来。 “上圣,老奴失职。” 大伴冯进喜即刻颔首道,饶是一副诚惶诚恐地目样将那本就佝偻的身躯弯得低入了尘埃。 “哼,你倒是有点自知之明。” 建武帝刺道,语气绝算不得好,但比起对着箫元暨时的横眉冷目倒是强了不止百倍。 “逆子!” 他低吼一声,手下一甩连盏带酒地将手上那樽玉盏摔在了箫元暨那仍缠着白布的额角。 葡萄美酒浸润了他的鬓发,在那额前的白布上开出灿灿海棠,也不知是那酒还是隐于其下的片片血迹。 “儿臣鲁莽,父皇息怒。” 他硬 13.惊变 《佞臣》全本免费阅读 “呦,里面那位今日也将那饭菜吃完了?” 看守宦官低语道,用下巴示意那最里间关押着箫颦的刑房。 “可不是么,” 迎面而来的杂役内侍瞧了眼手中的托盘,讥笑了一声道: “真没见过像她这般心态好的,都关到这种地方了还能吃得下去。” “要不怎么说是个祸患呢,朝野上下如今因着她都乱疯了,她倒好,将自己照顾得如此妥帖。” 宦官又道,没多在意,只是稍有疲累地捶了捶酸痛的肩颈,而那内侍却登时亮了一双眼,很是小心地往前又凑了凑问: “这前朝,怎么着了啊?” “啧,” 一束狭光袭来,宦官面色不愉地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厉声训斥道: “不该问得别问,懂不懂规矩,该干嘛干嘛去。” 他满心烦躁地将人打发了去,见那内侍缩了脖子,很是乖觉地闭了口转身离开那幽闭的长廊。 火光昏黄,在那闭塞潮冷之中,几颗火星子不时落在潮湿的枯木之上,湮灭其间,红衣浮动时,一双翘头云纹靴落在牢门前,瞧着狱中面向月光静默垂首之人面色冷肃。 “开门。” 那人沉声道,一旁小侍急忙上前,只听一阵铁链沉闷,那刑狱大门竟就这般被外人推开了来。 “六殿下,您可以走了。” 又是一阵沉冷之声,但见那月色吟吟,箫颦静落于素白之下,稍稍动了动身子,腕上的锁链却沉重得好似要将她整个拽入深渊。 干裂的唇微微动了几分,她回眸而去见着那替她解开锁链的内侍,也见着了那隐于月影的红衣沉沉。 “有劳了,李督公。” 她轻轻道,嗓音沙哑异常,不知是因那哑药所致的旧伤未愈,还是这些天来再未所言的生疏。 “犯不着。” 立于狱门的李璟轻讽道,垂着眼皮瞧她,面色沉寂。 “都是上面下令,奴婢不过是奉旨行事罢了,若说私心里,奴婢倒盼着您能多关几日,毕竟难得过来吗,不是?” 他凛了眸色,在那墨色之中微微扬起唇角。 “那可不巧,不过,还是要多谢督公盛情。” “咔啪...” 被解下的锁链发出清脆的响声,箫颦垂眸,试着转动了两下那压得泛红发紫的手腕只觉刺痛阵阵,险些没能痛喝出声。 侧目又看那立于影中的李璟,她没有说话,只是别过了目光径直掠过了他的身影,独自向外缓步离去。 “殿下!” 尚未踏出刑狱大门,箫颦便惊闻一道急切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回眸望去,遥见彩衣正抱着一件雪青披风迎着月光疾步而来。 “今日晨时,东宫掌事公公便派了人来知会奴婢,叫奴婢准备着接殿下出来,不想傍晚竟真得了旨意,殿下,您可还好,有无伤否?” 她抓着箫颦便是一阵絮絮叨叨,待在内狱门口硬是左右翻看了许久才算作罢。 箫颦柔声一笑,未跟她计较,只是接了她递来的披风在肩头拢了一拢道: “你方才说,早先是东宫的人前来告知于你前来此地等候于我的?” “是,殿下。” 彩衣点头,而箫颦却默了半晌,瞧那被散漫萤光的宫道沉声问: “他们从何得知我会被放出来?” 彩衣默然,回眸瞧着箫颦的沉默不置一语。 方才那句话,与其说是在问,倒不如说是一声暗叹。 为何因着谋害太子的罪名关押内狱却从未有人对她动刑审问,为何被押不过数日便会被放出,又为何箫元暨会提前知晓她会被放出,还叫人通传她的婢女前来相迎? 这其中除却李璟的暗中谋划外,定是还有箫元暨的手笔,只是这手段为何,她亦已大致摸索出了些许。 “说吧,太子殿下如何了。” 她叹了一声观着那碎月如星,面色沉静。 彩衣垂眸,甚是沉重地握紧了箫颦的手臂道: “太子殿下为救殿下出来,不顾劝阻闯了刑部,说是.....” 她顿了顿,甚是不忍地别过了头说: “说是,赈灾一事皆是他一人所为,是他下令诛杀患病百姓,也是他为独善其身故意扯了殿下做替。” 箫颦闻言皱眉,听着那漏洞百出的说辞满是不解地回眸道: “既是他所为,那他如今又为何突然出来承认此事?这说辞莫说刑部那群人,便是我听了都觉漏洞百出。” “是,刑部大人亦如殿下所说,起初是不信的。” 彩衣颔首道,可而后之言却是叫箫颦着实惊得心绪微顿。 “太子殿下说,他见不得殿下顶替了他的功劳才会如此。” 寂静的风,拂过衣角略过枝头,卷起一缕微冷淡淡,使人不由得泛起一抹凉意直逼心间。 箫颦蹙眉噤声,有些想不到箫元暨的下一步该是如何,只是低敛着眉宇细细思索道: “那他们今日肯放我出来又是缘何?” “这是上圣下的令。” 彩衣又道,箫颦猛地抬眼去看她,竟是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唇: “父皇下令放的我?他如何能叫人这般轻易松口?” 彩衣摇头,对上箫颦那凝重而惊异的神色很是惭愧地抿了抿唇说: “奴婢听闻,明日上圣要开常朝,宣召殿下与太子殿下当庭亲审,还说,既二者皆有嫌疑便不好只关着殿下一人,要么就是将太子也送进去才算好。” 她停了停,竟是惨然一笑说: “不想司礼监冯大伴即刻便跳出来称,太子玉体,内狱阴冷污秽,皆是大过之身所经之地怎可这般委屈了殿下。” “后来呢?” 箫颦见状又问,只是彩衣满目愤懑,很是不甘地道: “后来那群大臣便点了头,殿下这才得以出了那内狱。” 言罢,她垂了头,眼睛一闪一闪得,似是隐有水光匿于其中,而箫颦却是轻浅地笑了,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脸言语轻松地道: “可是不服气?” 彩衣没说话,只是默默憋红了小脸,而箫颦却是‘噗嗤’一笑地摇了摇头,侧目看她, 14.惊变 《佞臣》全本免费阅读 “刑部尚书何在。” 建武帝继而道,一绯袍锦鸡纹补,持象牙笏文臣自列中而出,颔首高唱奏章道: “奏,城西疫病,太子殿下奉旨抗灾,然途中伤重,昏迷不醒,六公主箫颦欺君罔上在先,疑重伤太子为后冒其名而往之,肆意屠杀疫区百姓百余,其行之劣,其心之恶,万望圣上程大越之律法,秉公处置。” 奉天门前天高悠远,其唱之声之嘹亮,直冲九霄,褚臣缄默处之,仅垂眸而立不置一言。 “你们二人可有话想说?” 建武帝逐开口道,目光垂向箫颦神色凝重。 “一派胡言。” 跪于首位的箫元暨率先道,俯身稽首嗓音沉沉: “启奏圣上,臣并非伤重,而是因那疫病着实棘手,臣为避其污名故才寻得六公主做替,屠重症者乃是臣所令下,六公主仅代臣而为之。” “既然是殿下寻得六公主做替,却又为何出面指正,而今之景不正是殿下所愿?” 立于首位的内阁首辅闻芳沉声道,箫元暨暗了暗神情继而揖手又说: “首辅所言差异,刑部尚书亦是只言其一不闻其二,城南疫病因此举得,当不出五日便消饵无痕,放眼史书哪次疫病非是三五月而不得解?那次非是千余人丧命而不得治?” 言罢,他抬眸扫视一众臣子,见其面色凝重后继而又道: “禀圣上,顺天府直隶县知县已在奉天门外候旨,圣上可随时宣召其查看南城人口户籍,届时即刻明了其死伤人数为何。” 云高曦临,鱼肚泛白,汉白玉制的砖石之上泛起莹光熠熠,晕亮了御前黄袍飞龙,庄重威严。 座上之人面色肃穆,只是难得在看向箫元暨时柔了些许眸光,回神瞥去一旁,建武帝瞧着立于首位的闻芳神色阴沉后竟是不经意地勾了唇角,倒是颇有种大仇得报的愉悦感。 “既如此,便宣召直隶县知县入朝。” 他沉声道,冯进喜即刻在下颔首,向着那巍峨的奉天门开口唱喝: “宣,直隶县知县入朝。” 言罢,奉天门侧微开,一青袍鹈鹕纹补官员,佩二梁冠,持槐笏觐见入朝,手捧籍册俯身稽首。 “顺天府直隶县知县跪叩圣安。” 知县高唱道,建武帝压手,直入正题道: “取籍册来。” 冯进喜应声颔首,跨下长阶伸手捧了那一本籍册再度呈回。 建武帝垂首翻看,初始无甚所感,只待越往后时面色越为凝重,怒目环视那阶下众臣,却见他指尖微动竟是忍住了未曾发作。 箫颦虽是未曾有过言语,但却瞧见建武帝神色异常时面色了然。 那可是她前些时日重修的籍册,为保慎重交给了陆琛代管,里头记录了南城自年初时至疫病后的百姓籍册,。 自大雪淹城起,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再到疫病初发,近四月间朝中无人理会民众安危,只恬居高位无所作为。 即使太子奉旨亲临亦未使其有所遏止,直至箫颦顶替太子,前后不过几日光景竟将那疫病根除殆尽再不留遗,虽说手段确实狠辣但效果亦是不容置疑。 也正是因着这一点内阁那群老狐狸才会由着箫颦替了太子而不作声,而同样也是因此才能让她利用坐上操盘者的位子。 毕竟司礼监可是早便生了异心,而所谓内阁权贵更是一盘散沙。 明芳把持政权多年,如今皇后与太子妃之位更是皆有其族包揽,若说那群权贵之人没有想法那必是不能够的,不过就是需要一个契机罢了。 而今出了这档子事,司礼监自是想瞧热闹,故而特意将这等焦头烂额的大礼送上门来,能斗起来就斗,斗不起来不过一个箫颦罢了,一届失势的公主罢了,死便死了。 不过他们倒是押得很对,有箫元暨这个太子在,这个事就没办法朝着明芳所料想的方向去走。 毕竟这次,他定然会竭尽全力地保住箫颦,至于箫颦她自己,则只需扮好一个弱者的姿态即可。 利用箫元暨的愧疚与怜悯,亦是利用他那尊贵的身份为她支撑,明家败了,她就坐等收那明芳跟明皇后的项上人头。 明家若没败,她便添把火先替他们解决了异己,届时亦可凭借这副乖觉听话又有能力的目样入了皇后及明芳的眼。 左右日后藏去了明家帐下,还愁以后找不到机会将他们置于死地? 至此,箫颦那明艳娇艳的面上倏得闪过一丝怯懦与无辜,听着太子,明芳就此事据理力争,各路朝臣各怀鬼胎,刑部尚书适时跳反,与兼任内阁的几个官员反咬太子。 一时之间,那本该巍峨庄严的奉天殿前竟变得恍若菜市聒噪不已,那目样竟是全然不亚于他们口中常讽的骂街泼妇。 各部大臣固持己见,明家的人咬死了箫颦欺君,而以刑部尚书为首的则反水太子渎职,眼瞅着那天将大亮,他们却未有半分要停歇的意思。 而那高堂之上,建武帝的脸是越憋越黑,可作为一届无甚权力的傀儡,他也就平时装装样子,如今这时刻便是说了也不见得有人搭理他。 便是搭理了,恐怕他也听不得什么好话,反倒是他堂堂一国之君横遭人一通白眼叫人耻笑。 终于,那骂战之声行至末尾,却见那两派人争得面红耳赤,既是到了最后都没决出个所以然来。 箫颦在那跪得是双脚发麻,正打算悄无声息地歇歇腿时却见明芳上前揖礼,满是郑重地说: “回禀圣上,此事甚为蹊跷,疑点颇多,还容臣等查清原委,再行商议。” “既如此,那便先这般吧。” 建武帝沉声道,好不容易见那战火初熄,这才分了神色转向仍跪于阶下的箫颦与箫元暨道: “太子与六公主于宫中侯审,待三司合议,再行决断。” 言罢,只见那朗朗清空昼阳高悬,而云下却骤起狂风,倏而卷起一阵衣摆翻飞。 一众臣子各怀心思,面色凝沉,只待那銮驾渐远时才纷纷起身,自那两侧角门踏出奉天门。 “殿下。” 候在内宫的彩衣迎上前道,一把架住了箫颦摇摇欲坠的身子。 箫颦借着她的力气缓了些许,待到小腿恢复知觉后这才又直起了身子,回眸看向身边同样被内侍架在旁侧的箫元暨。 “皇兄。” 她垂眸道,语气之中满 15.惊变 《佞臣》全本免费阅读 月明高悬,城外醉阳楼内人声鼎沸,几名宦官围坐一处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还有几名醉意上头的,红着一张脸一手揽着歌姬,一面高谈阔论,就好似下一秒便能去覆了那天地。 掌印冯进喜坐于主位,受着眼下子孙供奉,好不得意,狭光侧去,却见李璟默不作声地坐在旁侧,只待人上前敬酒时才稍稍低眉,举手相敬。 “呦,璟督公这是没喝得尽兴?是酒不够好,嫌咱家照顾不周啊?” 冯进喜倏而道,噙着一面笑意却是沟壑纵横,竟是连那阴鸷的眸色都藏去了不少。 “干爹说笑,儿子没什么不满的。” 李璟急忙道,颔首示礼不敢有丝毫怠慢。 冯进喜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眯着眼睛举起手中杯盏道: “既如此,就别拉拉个脸,这场席面原就是为你摆的,此次他们能乱起来,还是多亏你。” 李璟起手相迎,倒是极为谦逊地道: “是干爹教得好,璟一届粗人,那里有得了这番能耐?” 冯进喜被他捧得欢心,也许是酒过三巡打开了兴致,竟是难得地大笑了几声说: “你这话咱家爱听,但该是夸你的,你大胆受着便是,毕竟世间能像你这般将救过你命的人照死里搞的,咱家见过的也不多。” 他停了停,不知是否因那语调微高的缘故,竟总觉得那话语中似是透着另一层不可言喻的深意。 “不过你这招算得是真毒,那被捧惯了的爷倒也是真能豁得出去。” 他又道,眸色犀利背脊挺直,李璟垂眸陪笑,未置一语只是起手便将那一口清酒尽数饮下。 酒过三巡后嘈杂平息,一众宦官皆是餍足地迷离着眼,任由那小侍搀扶踏入软轿子之中四散而去。 唯有李璟孤身一人,背着那满室繁华立在那夜冷潇潇之中。 “李督公的车驾呢?您没叫人来接应?” 一名宦官上前道,通红着脸,身形不稳地倚靠在一侧小侍的肩膀上。 “没叫,此处离我那外宅没几步,难得走夜路,想醒醒酒,提提神。” 李璟颔首道,那宦官见状却笑得开怀,拱手向他示意,饶是一副甘拜下风的模样摇了摇头说: “督公雅量,我等望尘莫及,今日先行告退,待来时咱们再聚啊。” 宦官摇摇晃晃地被人带离,走前时的目光仍停在李璟身上不肯离去,李璟揖手相送,只待那人去影散后,这才迈了步子离开了那奢靡喧嚣之地。 星疏夜冷,莹白的月光似是透着彻骨的寒意直入心扉,李璟独自走在那宽阔而寂静的官道之上,趁着两侧屋檐的几簇灯火引着前路。 倏而,一阵飘香缭绕其间,李璟转眸而去,被那熟悉的味道引了视线,蒙蒙烟火之间,一馄饨铺子映入眼帘。 抬步向前,却见一老汉正隐于那雾水之中,趁着一米光晕搅弄着一锅鲜香扑鼻的浓汤,见他前来却是欣喜异常地扬了眉毛说: “呦,许久不见客观啦,来碗馄饨啊?” 李璟顿了一刹,那沉于心底的记忆瞬间敲开了思索,回眸见着那老汉笑意盈盈的模样怔怔地点头说: “来一碗吧。” “好嘞,客观坐吧。” 那老汉招呼道,随即又似想起了什么地问: “诶,不给您娘子带一碗回去吗?” “啊?” 李璟顿道,似是没能听得清明,但更像是不愿深入去想,对上老汉那朴实而关切的目光,他甚至都不知该如何去躲,索性便垂了眸子局促而拙劣地扯了扯唇角说: “啊,她...她睡了,今晚同僚摆宴,闹得晚了些,我怕回去扰了她清梦便想着出来散散酒气再回。”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原就是想随意找个由头搪塞过去,却也不知为何竟是说得连自己也入了迷,就好似那宅院之中真有他心爱之人静待他归一般。 老汉笑笑,将那方出锅的馄饨端去了他面前说: “客观对娘子真是好啊。” 李璟垂眸,却是隐在了那蒸腾白雾与烛火昏黄间苦涩地勾了勾唇,他想再回一句‘是啊’可却又不知为何竟怎地也说不出口。 而老汉见他不语,便是以为他面皮薄,经不起逗,逐而回身又去了那小摊前忙活了起来。 灯影绰绰,却是映得人心凄凄,孤影沉沉。 李璟面对着那仍泛着层层雾气的一碗馄饨,却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口。 蓦得,一道身影闪现,骤而便将李璟面前那本就无多的暖光遮去大半。 “李督公好兴致 那人冷声道,转而拉了凳子坐在他的身侧。 “怎么是你?” 李璟皱眉,瞧着身旁陆琛那双冷得生寒的目光沉声道。 陆琛轻哼了一声,瞧了眼他面前的馄饨极具讽刺地弯了唇角说: “你还真是好意思。” 李璟垂眸不答,只捏着汤勺一口一口地吃着馄饨。 一侧的老汉却是闻声瞧见了他,亦如方才那般兴奋地弯了眉眼说: “诶呦,客观也来了啊,要不也来碗馄饨?” “来。” 陆琛扬声道,瞧了眼身侧的李璟又说: “给我用大碗。” “好嘞。” 老汉笑着应声,转身忙碌时陆琛却拉了凳子,径直坐在了李璟身侧,手臂碰到老旧的木桌,竟是将那碗中热汤撞洒了些许。 朱红的衣摆染了浊,可李璟却只低头瞧了一眼,而后便转眸看向一旁的陆琛说: “陆大人,奴婢不过是回府途中过来吃完馄饨,您没必要吧。” 陆琛冷笑,气不过地握了握拳说: “没必要?那劳烦督公告诉鄙人一声何事必要?舔那阉狗的鞋必要?还是跟着他们一起落井下石有必要?” 他气急,一双眼睛似是要将面前人刺穿,而那馄饨老汉见势不对,急忙捧了碗前来打岔。 “诶,客观的馄饨好了,仔细着烫啊。” 他甚为小心地提醒道,放下汤碗的同时还不忘小心地提了一句‘烫’。 陆琛即刻敛了神色,面容平和地向他道谢后沉沉地压了一口气在胸口。 “你知不知道,殿下险些便要被处死了?明芳手底下的人去搜了顺天府及以下衙门,要不是殿下将籍册交给了我,她今日在那朝堂上便要被定欺君了!” 陆琛死咬着牙,强忍着即将宣泄而出的怒火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