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嫁了当朝权臣后》 1. 指婚 《强嫁了当朝权臣后》全本免费阅读 近初春,都城絮雪纷扬,天地间喧嚣静止,净是白茫茫一片。西南城角,姜氏矮院,连夜的厚雪压断了细软松枝。大雪压道,行路之人的睫毛发丝,眨眼间染上一片花白。 前面就是大夫人的会客堂了。 姜杳在廊下收起纸伞,伞骨间积雪簌簌掉落,悄无声息淹没在地上。婢女阿碧跟在身后取下了小姐的披风,掀了暖帘随她入内。 隔了庭中风雪呼啸,屋内寂静无声。大夫人阖目半寐靠于高椅上,后头两位侍女弓腰替她捶肩捏背。另有一人不断往炉中添金丝炭,暖融融的气息扑面。姜杳低头立在屋子中央,鞋尖的雪珠子融化,不一会儿,脚底湿漉漉的寒意传来。 等了好一会,大夫人才睁了眼,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接过茶盏,吹了吹烫水上的茶叶,小口饮着,方开口道: “姜杳,你七岁入府,与陈氏在府上也近十年了,在外人眼里你终究是老爷的亲女。念在你母亲侍奉老爷多年,我特为你寻了门亲事,嫁去给右侍员外郎做填房。谢家虽只是个从六品,但祖上出过状元,家世清白,也不算委屈你。” 纤白玉指攥紧袖口,跪下去恳求说:“母亲实在病重,杳杳无心婚嫁,只求能多陪伴母亲几年。女儿孝心,求大夫人成全。” 膝上寒意蔓延至全身,声音从顶头幽幽传来,语调却已冷了几分:“嫁娶乃父母之命。两边庚帖已换,过几日王媒婆便会上门提亲。这几日风雪大,请安就免了,你好生准备着,多陪陪你的母亲。不必多说了。” 暖堂外飞雪稍停,阳光落在白雪上刺得人眼皮酸。寒风灌进脖子里,针扎似的疼。骨头缝都是冷的。 雪地间远远一道金色倩影走近。是姜如燕,大夫人女儿,这府里独一份尊贵的嫡女。俏生生立在面前,身后跟着四个神气的小丫头。指婚一事已足够教人忧心,姜杳行了礼只想快步从她身边绕过。姜如燕却行了两步挡到身前,讥讽道:“听闻姐姐喜得良缘。” 姜杳知来者不善,侧身而过,姜如燕却不依不饶地跟着,仍要挡在身前。姜杳抬起头冷冷盯着,她却笑了笑:“谢家外郎虽大腹便便,常年流连花街柳巷,想来必是怜香惜玉之人,会好好疼爱姐姐的。如此,我先和母亲请安,不与姐姐多说了。” 阿碧看着雪地里楚楚动人的姜杳,心头一阵酸楚,赶忙为她拢了拢披肩。 姜杳却是神色无异,只转眸问:“我让你打探的事……” 阿碧环顾四周无人,忽然明白过来,压低声音回话:“打探到了,监琮阁梁督昨日夜里刚从苏州办公回京。平日一般于申初散值,小姐是要去寻他?你该不会是想让梁大人帮你?” 姜杳抬头看天,“没别的法子了,总不能等死吧。” 说起监琮阁的梁督主,足以叫人闻风丧胆。两年前皇帝重用武官汤铭汤将军,九茹山围猎汤铭设计谋逆,兵符在手,计划周密,却被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副手梁应渠大义灭亲。此战后,梁应渠护驾有功,皇帝成立了缉事衙门号“监琮阁”,命其掌事统领,对文官武将均行督查之责,必要时可无诏号令御林军。 所谓梁督主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这来了才知道,御赐的掌事府邸,地段繁华,周遭却没有半点烟火气。 有钱能使鬼推磨,但鬼也实在是不敢做那阎王生意呀! 她们天寒地冻地等了三个时辰,竟找不到一个就近铺子能避一避。阿碧见小姐睫上凝了冰霜,都快急哭了:“都怪奴婢,这时间没打听出个准数,小姐要不今日先回吧,可别冻坏了身子。” 姜杳拿手凑近嘴边哈气,搓了搓说:“他现在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巴结奉承的人多,行踪难免不定些。” 冬日的天色向来不讲情面,一下子就黑透了。 梁府的门打开,下人们鱼贯而出,在檐角及大门上栏处掌起悬灯。二十余盏悬灯亮起,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光照在府门前的雪地上,黑暗的府邸如笼了层光纱,巨大而肃穆,像一座宗祠。姜杳微微蹙眉,从前只是听闻他权势滔天颇得圣上仰赖,真到了他府邸门口,竟不觉得有假。 雪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烛火隔着牛皮纸透出莹莹暖黄色的光,照出了细细碎碎下的雪粒子。 一行马车缓缓停在了府门口。 守门的小厮跑着进去通报了一声,大门立即完全大开,十余人垂首恭候于府门前。 是他回来了。 领头的金管事掌了伞候在马车旁。下车之人高俊挺拔,家仆们立即潮涌般围去他身旁,他被簇拥着往府内迈步走去。伞下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下颌冷峻,长眉深眼,头戴佩碧玺乌纱帽,着玄黑色锦锻官袍,侧腰的金绣纹麒麟眉目狰狞,缎面在夜里泛着薄光。视线被伞挡住,他未见她们二人。 真到了门口,姜杳心中反倒犹豫起来,双足像是被定在雪地里。只是王媒婆就要带谢家上门下聘了。总归,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姜杳深吸一口气,上前了两步,在背后恭敬唤了一声:“梁督主。” 声音脆生生的,如嫩莺清啼,似翠珠碎玉。 那人听到声音步子停住,抬手阻止了拔剑的侍卫们。近身交谈的官员们挪开一条小道。他的伞沿慢慢往上挪,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清冷的眸光射向她,神色无波无澜。他和以前一样面如温玉,眉眼浓稠,只是多了些上位者的凛冽之威。 觉察那道深邃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竟然有一些紧张。 “姜姑娘在这里做什么?” 姜姑娘……他一字一顿,语气冰冷,保持距离之意不言而喻。仿佛她出现在这里,就和这天上随意落下的一片雪一般不相干。 落在金管事耳里却是另一回事儿了。三更半夜、烛火晃眼的,自家主子还明明白白叫得出“姜姑娘”,识趣地引众人退到一旁。 她有意放软姿态,只得凑近一步柔声问他:“可以换个地方聊一聊吗,我有事想与你说。” 他蹙眉冷眼盯着她,见她眉目低垂,额前碎发结着冰渣子,鼻尖冻得通红。一身象牙白对襟褙子,亭亭玉立,冰透色耳坠衬得肤白莹莹,玉段似的脖颈凌乱贴着几缕青丝,柔美的白皙肌肤一直延伸至兰花绣纹交领。他不自在地挪开目光。 想不到自己一朝得势,都城内外权贵攀附、世家讨好,这些人既惧又怕却碍于情面与他交好也罢,而这其中竟然会有她。她忽然出现在府门口,好像真有什么事情要和自己谈。可他办的都是腥风血雨的差事,府邸周围的商铺早都撤了干净,只留了两队暗卫巡逻,她连这些都不知道,就敢在这大雪天傻等在门口吗? 算了,他管她做什么。梁应渠冷声道:“我和你早在四年前就已无话可说了。” 姜杳喉咙哽了哽,见他背影果决,转身要走。 心急之下,伸手就去捉他衣角,似是溺水之人捉住最后一根浮木,赶在身后问:“梁应渠,你能娶我吗?” 他正提袍转身迈上台阶,皂靴刚落在覆了白雪的石阶上,就僵住了步子。靴下的雪软绵绵地化了一滩水。 耳边骤然寂静,只剩风过之声,落雪可闻。 他微微偏过头,姜杳站在台 2. 筹谋 《强嫁了当朝权臣后》全本免费阅读 隔了一夜,天灰蒙蒙的,将亮未亮,整座姜府还在寂静中沉睡。姜杳起早从角门出去,街道空阔,瘦雪飘飘,只有几个早餐铺子升起了火,马车仍掌灯行路。 梁府却早已扫洒完毕,两旁台阶堆满了被扫开的厚雪。看来这番是算准了时辰。阿碧立即跳下马车前去叩门,请人通报求见督主。兆云兆月二人驻于书房门前,拿配剑拦住通报的小厮。书房乃大人的军务重地,小厮本不敢入内,只是垂首望地,朝房门处躬身作揖。 “督主,门外有女子求见,似是姜府来人。” 书房内,博古架后设青玉屏风,后头搭了张过夜的榻子。高俊挺拔的身影正在更衣,纤长手指握着官府束衣腰带顿了顿,清冷肃杀的眸子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焦躁。 她还来?没完了是吧? “赶走,不见。”他转了个身,拾起桌案上的官帽径自戴上。梁应渠不用贴身侍从。一个人如果同他一般见过肉身腐败溃烂产卵生蛆,血浆喷涌尸首纵横,也从腕上推掉过无数为了活命求救死死捉紧的手指。那么也必然痛恨旁人的碰触。想到她昨夜雪地里荒谬的提议,娶她,嘴角渗出苦涩的笑意,这是纵使他有意相帮,也做不到的事情。 得了小厮回绝的口信,阿碧扶着她撑伞等在梁府门口。姜杳本以为自己候着便是,梁督主是不会为了避见自己,而告假误了公务的人。半个时辰后,兆云兆月唤车夫上前,紧紧停在门前,她们竟然就只见到一方上马的衣角,然后车马绝尘于风雪中。当真是绝情啊。 隆冬风烈,轿舆前檐描了梁字的府灯激烈晃动,灯笼底下的琉璃福盏在风中搅碎。毡帘厚沉,风过不动,一只戴着黑色手衣的手,缓缓抬起毡帘。眼瞧着外面又下起雪,鹅毛柳絮般又大又密,翩翩落下,马车内的人微微皱了眉。 “兆云,” 梁应渠放下毡帘,秀目微阖道:“吩咐金管事将门口的人遣回去,不许动手。” “是,督主。” 姜杳又等了大半个时辰,鼻腔连着喉咙都冰寒刺骨,见雪中有轿舆款款行来。行至将近,她明白过来,缓缓走到马车正前方,屈膝跪拜在雪地里。轿舆车夫呵斥不成,被迫勒马而停。 马车帘内之人眼神暗了暗,她冷得浑身发抖,行得是前朝的大礼。姜杳在茫茫飘雪中,站起又双手覆额跪下,连行四次,仪态端庄,分毫无误。通常行此礼,只在女子出嫁叩拜父母时,戴孝披麻封棺时,或堂前击鼓陈冤时。 他静静地望着姜杳,貂绒大氅立在脖颈处,更印得他脸色发白。 半晌,梁应渠开口:“起来,进屋说。” 一个时辰前,金管事差人传回口信,称姜姑娘坚持有要事相禀,执意不回。又恐姜姑娘再等下去身体有恙。快马并行的小厮,听轿舆内冷冷地传来“无能”而字,吓得浑身发抖,连忙下马跪在雪地里接连磕头,等着回传“杀”令,却目瞪口呆地见督主的马车径直急转,打道回府。 金管事在最前方引路,梁应渠跟在她身后缓步上台阶,大片大片的雪花,似薄薄的棉絮织覆于她月白色披风上,随着少女步态盈盈掉落,或融于丝缕乌发,贴着她的侧脸耳珠和脖颈,露在外的肌肤看起来更加皓皓荧白。她似是下了什么决心,熬了一夜,有备而来。 “姜杳。” 梁应渠轻唤了她一声,见她转身,徐徐开口:“昨日是我没有说清楚。我不能娶你,也不想娶你。” 姜杳点点头,没有说话,沉默着往前走。 世人皆传监琮阁杀人如麻,敛财无数。这府邸原是叛军首领,梁应渠手刃的恩师之府。宣帝转手赐给了他,伴随黄金万两。除了这层墙壳儿,里头全是新建的。高门大户,檐头生肖首级悬灯十二盏,挂御赐督府牌匾,很是气派和……瘆人。入府门,横着一大面刻有监琮阁阁徽的黑铁墙,金蟒隐于云翳,怒目獠牙。 穿过内庭,里面别有洞天,抄手游廊沿湖曲折盘旋,湖心岛上如伞盖状苍松落雪肃穆,过垂藤拱门,银装素裹难掩树木苍翠,府邸深处暗梅浮香,冬日雪景美不胜收。待过了东院角门,家仆均不见影,金管事步子停顿,应是到了梁督主日常起居的院落,得了首肯,方才将她领到书房门口。 书房里,一个清瘦白嫩的家仆正拿着茶壶往外走。抬头看清姜杳,眼珠放光,大喊一声姜姐姐。一路惴惴不安的寂静,姜杳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不可思议道:“秀水?你这些年一直跟着你家大人?” “是啊,姐姐还是爱喝龙井?我家大人这几年也只喝这个,我这就去泡。”秀水得意地举了举手中茶壶,还没弄清楚贵客和不速之客间的差别。梁应渠站在身后,姜杳发觉后脊阴森森的,哪敢回头看他表情。谢天谢地,只听到金管事咳了两声,秀水闭上嘴一溜烟地跑开了。金管事留阿碧在门外,领她去认出门的路。 只剩他们二人,梁应渠上前推门,融融的暖气,卷着纸墨竹简的香气扑面而来。姜杳内心咋舌,当真是调教得好下人,这厢刚到府,书房就已经烘得这般暖,以前也没见他这么能讲究。身上到底是暖和起来了,连着脑子也活络了不少。 他往梨花桌案处过去,身着藏青色暗纹官袍端坐于太师椅中,鬓角如墨,眉眼冷清,读不出他的心意,腰间携白玉蟒令落在椅面上,温润透光。姜杳立在桌案前与他对视,艰涩地眨了眨眼,挤出了讨好的微笑。 刚刚来的路上,他已经明确拒绝了自己一次。这会儿姜杳只能硬着头皮攀交情:“真没想到,秀水一直跟着你。”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薄情寡义,再突然出现让人娶你?” 后头奉承讨好的话,还没出牙缝,就生生被堵了回去。姜杳死死盯了他一眼,又不敢口出恶言。当真是气恼,虽说有求于人难免看人脸色,但她自认从前就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他们二人要论个薄情寡义,那也必然是他。人居高位,惯会颠倒黑白。她都不计较,倒教他倒打一耙了。究竟是何处惹到他了,还是说娶自己就那么难受吗? “梁督主,我并非特意寻您开心。母亲要将我许配给谢员外家的大郎,他已年过四十,常年在烟花之地设有包房。眼下只有您能救我了。”见她越说越委屈,好似下一秒要梨花带雨。 梁应渠似笑非笑问:“可是姜姑娘,此事与我何干?” 她耐着性子装可怜,梁督主却是油盐不进,毫不念旧。姜杳痴痴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怎么继续。 3. 提亲 《强嫁了当朝权臣后》全本免费阅读 姜太常姜仲酉并非姜杳的生父,姜杳是在七岁那年随母嫁入姜府。 在短而波折的前六年人生中,她是汴京城最跋扈受宠的和明公主。而一度口耳相传过着“琉璃足下踏,黄金枕中流”奢靡生活,美艳不可方物的琴贵妃,则是现在卧病屈居于冬梅园的母亲。 大夫人这些年料理府内,又没少请娘家贴补协助姜老爷仕途。当年若不是姜仲酉鬼迷心窍,扬言就算不是她们妻女,他也会另娶姨娘,大夫人才算是听明白了。这是威胁。合着怪她没有儿子,带回来的娇女虽貌美,但郎中把过脉,说是病秧子,身子骨内里早就虚空了。 大夫人心里盘算,届时若是姜老爷掉头另娶个能干的,生了儿子,她府中地位才叫难保。将姜杳赶去泾州庄子多年,又暗中苛扣狐媚子的药材,如此两眼一闭,也就容了来路不明的她们近十年。 只是姜杳心里明白,寄人篱下的纵不是好日子,也是会到头的日子。 一日接一日如絮大雪,时辰湮没,天地混沌不明,惶惶然不知今夕何夕。圆桌上的粥食和小菜,阿碧遣厨房热了两次,还是冰凉地放着。 那日,梁应渠说他会考虑。姜杳独立窗前,自都督府回来,已是第三日了。窗外飞雪已止,薄日微光,风略过檐廊,颤起阵阵雪尘。 原本的志得意满,耗到今日难免心灰意冷起来。如此看,梁应渠是不会应下来了。他如今心性性情均已大变,她贸贸然提起国库地图一事本就冒险,说不定躲不了婚事,还要埋下祸患。 大夫人院里掌事的茹姨,前来传话,说天气甚好,请小姐去东街的胭脂铺子做些采买,该好生准备着了。从来闺阁女儿出嫁,当日的脂粉都要用新开的。说是采买,实则是提醒她媒定时间迫近。 姜杳扯着笑应了声。正巧檐上雪落,溅在窗棂边,姜杳拍掉衣上雪霰,唤阿碧备马。 雪一停街上宛如苏醒过来,眨眼摊子都已经支到两旁,吆喝声冲撞在寒风中。阳光在白雪地里金光闪闪,处处透着瑞雪兆丰年的生机。手里提着母亲的几幅药帖,恍恍惚惚逛着,却不知不觉行到都督府,还未想好是否敲门求见,周边暗卫已入内通报。 大门打开,金管事盛着笑脸迎出来,对姜杳说:“姜姑娘,您来得不巧,自您那日走,督主是连夜外出办差了,到今天也没回来呐。天寒地冻的,不如您先进去喝盏茶吧。”谁知道他是办差去了,还是闭门谢客的说辞。 姜杳只得客套说:“不叨扰了,多谢金管家。” 结冰的雪路湿滑,姜杳心事重重地走了一刻钟才重回喧闹的中心街坊。 京城的楚香坊是春天最早开始的地方,大量南地的鲜花蔬果、北地的香料宝石在此云集,漫步于井字街巷里,鼻息间充盈华贵的胭脂水粉香气,耳畔萦绕丝竹靡靡之音。女子采买,男子寻欢。 谁料姜杳一进胭脂铺,就见到约莫年岁四十的肥胖男子强捉着一位清俊姑娘的手试胭脂。那姑娘不知对方何故这样做,手足无措地要落下泪来。姜杳笑盈盈地扯过她的手说,这个胭脂不适合妹妹。可那男人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只厌烦地横眼问姜杳是谁。姜杳见他衣着浮夸却不精致,挺胸自报了姜府姓名。女子闪到她身后小声哭了起来。 男子闻言嗤地一笑,立即松了手去,“原是姜太常家的二姑娘。此事是我不应该。”姜杳心里觉得怪,怎么轻薄了别人倒向自己赔罪了,男子和煦道:“论起来,您父亲与我家父早就有过交情,数十年前汴京闹过时疫,当年家父救命的药帖还是姜伯父送来的。” 姜杳这才放下心来。此人大腹便便,身上却一股腌入味的脂粉香,约莫是久宿于烟花之地。前几日接连是大雪天,除非寻医问药,鲜少有人出门。可见是急色之人。既有交情,按说不会太为难自己。姜杳一面想着,一面勉强敷衍笑道,真巧。 “是巧啊,我二人今日既见了面,也该一起喝盏茶了。”先前看到的水灵姑娘叫她多管闲事,到嘴的鸭子跑了,他看在不日结亲的份上不同她计较,这会儿自然也要找补些。说着拉了她的手,狠狠搓了两把,另一只手忙不迭地箍住了她的腰就要往外走。 姜杳没料到,对方刚还碍于两家情面,端端正正的,怎么就动手了?这汗津津的手掌热热的,她吓傻了,甩也甩不脱。正一脑门子要发作,这会算是转过来了。年纪,身段和举止都对得上号。这就是要上门提亲的谢家员外啊! “瞎动弹,马上都是自己人了,还害什么臊?我去瞧瞧别家姑娘,看给你急的,这会又给我玩欲擒故纵……” 阿碧刚换了些碎银包在手帕里,正从外面进屋,见到这般情形,怔了一会,上手就抡起旁边的脂粉盒子往谢员外头上砸。姜杳挣脱着跑了,跑了一半,心中不平,奇耻大辱,折回去往扶着脑袋的男人跨下踹了一脚,又闷头跑了出去。 直到追在身后的阿碧,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喊:“小姐,别……别跑了,没人了。” 姜杳停下了步子,双腿抖筛子似的软了。这会儿她们二人已经拐进了窄巷,前头无路可走,是住宅的后门,竹架支着晾了几匹粗布,底下放了把竹条小椅。实在是受了惊吓,一屁股坐着小椅子上发呆。 阿碧抱着药帖,蹲在脚边觑她:“这下大夫人让采买的胭脂也都打翻了。” 一说姜杳就来气了,腾得支起腰:“我宁死也不嫁这种腌臢烂人!” 阿碧听得迷糊:“这哪儿跟哪儿啊?”忽然捂住嘴惊恐问:“刚非礼你的难道就是说媒的谢员外?” 姜杳丧着肩膀没应她。心中一阵哀鸣,早知道就答应梁应渠了,他都说了能帮自己解决谢家的事,是她非要贪心想要嫁给他以绝后患。人家监琮阁办得差事凶狠,见的世面也多,哪有轮得到自己利用他们的份? 怕再碰到姓谢的,姜杳她们特意绕了远路回府,还未到门口呢,就听得姜如燕玲铛作响地走近,上下打量了她问:“姐姐没有买胭脂吗?这两日都要下聘了呢。” 冤家路窄。她忘了,天气放晴,这位嫡小姐自然也要出门逛悠,竟也赶巧一起回了府。这可真是吃着饭咬了舌头,嚼了两口又尝到馊的——今日黄历是不是不宜出门啊。 姜杳哦了声,“你这么着急我的婚事,要不你嫁?” “你混说!一个野杂种,谁允许你这么和我说话的?”姜如燕气急了,入姜家十 4. 大婚 《强嫁了当朝权臣后》全本免费阅读 姜家提亲之前,梁应渠回京照旧例先去了承乾宫。 承乾宫是皇帝寝宫,偏殿作御书房,只召见亲信。殿内四方寂静,明黄帐朱红砖,八根龙盘祥云柱通天而立。宽阔的地面光滑如镜,正中央批折子的桌案上呈了一口麒麟鼎炉,张口仰面,气息袅袅,淡香丝丝萦绕。 监琮阁奉帝王密诏,百官散值后,办差回京时,均需秉职。宣帝听完梁应渠公务的奏报,只淡淡问了几句,转而打趣道:“听闻晋国公家的千金,对你很是上心。” 梁应渠忆起适才入殿时分,正逢晋国公往殿外走。 他点头回话:“婚嫁之事,臣确已有一人选,只不过不是晋国公家的闺秀。”顿了顿,道:“是姜太常家的二姑娘。若求得陛下首肯,臣想不日完婚。” “姜太常……泾州上来的姜仲酉?你是朕亲封的督主,位同副相,婚事怎可如此随意。”话虽如此,宣帝语调微不可查地宽松了一些,接过公公瑞金镶玉托盘上的万寿搪瓷盏,问:“你是担心朕忌惮你?” 国库地图之事,虚实未证还不可上报,梁应渠只答:“陛下忘了,臣也是泾州上来的,当年正是泾州县令将臣引荐给了叛贼汤铭。” 朝野内外,文武百官,宣帝对梁应渠的身世经历不可谓是不为熟悉。可皇帝确实没料到,梁应渠在泾州,与姜家女儿还有这层渊源。 沉吟片刻,似是为他惋惜道:“还不是嫡女,这身份到底差了些。” 梁应渠坦然:“臣无心于家宅,只愿一心为陛下奔走。妻子,貌美即可。” 宣帝闻言,这倒是实话。 朗声大笑,将盏内羹汤一饮而尽。 * 五日后,天空碧蓝,万里无云。 喜婆抬首望天,见群雁高飞,止不住说是夫妻和鸣的好兆头。 只有姜杳暗自担心,昨夜院里,是她第一次见到兆云兆月。 他二人如鬼魅般无声无息潜入姜府,从墙上窜出来。偏还恭恭敬敬地唤她督主夫人,姜杳被他们盯着从房里取出了她口中的“嫁妆”——装有半张地图的锦囊。兆云兆月取走锦囊,快速地消失在夜幕里。 她睁着两眼,几乎一夜未眠。 自己筹码已散,莫不是还未到洞房花烛夜,便要被梁督主悔婚卸磨杀驴了罢? 待到大婚日,整座姜府满目红绸,排场极尽铺张,惹得相邻坊市的官民涌过来凑热闹。迎亲大队人马随着锣鼓花炮,携陛下钦点的执礼大臣,于吉时,准时浩浩荡荡地出现。 只是,新郎没有来。 姜杳被扶上喜轿,掀了盖头,撬了条缝往外看。最前头是策马缓行的兆云和兆月,后面锣鼓队、唢呐队、十余架马拉车上装满了大红扁担。兆云兆月二人机敏异常,面如死灰,视死如归。这百里红妆路,被他们走的像是黄泉路。 马车内,阿碧忧心问:“小姐,督主到这会还不现身,该不会反悔了吧?” 姜杳放下帘子,道:“他手上人命多,来了才不吉利。” 说来也是,监琮阁实在是难和喜事扯上关系。结了这样多的仇家。场满城风雨的婚事,怕要成寻仇刺杀的好机会。 随着夜色渐深,下起了薄薄的细雨。喜宴上喧嚣嘈杂的声音也慢慢弱了下来。 室内红烛暧昧摇曳,犹是不见新郎的踪迹。 姜杳累了一日。一袭喜服端坐于红被良久,终于起身,走到妆台的铜镜前径自摘下了凤冠,解开层层叠叠的喜服。 阿碧见小姐面色凝重,努力宽慰她,说不定督主一会儿就来了。 姜杳心里愁绪万千的却不是此事。 国库的这半张地图她给出去不难,梁应渠守诺不假,但对自己和母亲必然产生怀疑。正如母亲所言,杳杳千不该万不该。 她这一生都该远离宫廷,而非最后选了一个和当朝皇帝最为亲近的权臣。 她有多想依仗他的权势躲过婚事,收集当年宫变的线索,她就有多危险。 她想借的火,最容易烧到的是自己。 可既然他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仍然进行了这场婚事。 可见结这个亲,对他仍有好处。或者说,除了地图,娶家世平凡的姜家二姑娘,仍有利用价值。何况,今日情形,都督府初次设家宴,高朋满座,又得了陛下的恩赏,想来这场婚事后,梁督主还要高升。 姜杳坐在妆台前怔怔望着镜子,正出神间,脚步声沉沉走近。 姜杳腾得起身:“你怎么来了?” 梁应渠见自己的新婚妻子早已经把喜服褪了干净,连洞房花烛夜的正红色寝衣都换回了素白中衣,赤足立在妆台旁,一副神思恍惚,没打算等他就准备就寝的模样。 他按了按脑袋,本就多饮了些酒,此刻更是头疼:“新婚之夜,难道我不该来?” 话是没错…… 可她料定了今晚梁应渠不会来…… 不过这话由不得她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姜杳双手背在身后,袖间玉指悄悄比划了个动作,垂眸温顺道:“我原以为喜宴会耽搁许久。” 阿碧心领神会,一个箭步到床边,装模作样地把已经霸占在中间位置的枕头被褥,重新铺了铺。 姜杳扯着笑试探问:“我唤人给你准备沐浴?” “好。” 姜杳噎住。 好?真住这里啊? 出阁前两日,母亲在冬梅园偏房落了灰的棕木箱子底部,抽出来几本册子,与宫内带出来那几样价值连城的首饰在妆奁里一并给了她。 姜杳打小斡旋于父皇的后妃之中,闭着眼睛都知道这是什么。只得不情不愿收下,连声说,都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可她口中万全的准备是,也许梁应渠第二日压根就不会上府门来迎亲。或者就算他二人交易达成,迎了她入门,梁应渠也大约不会留宿—— 要么喜宴过后,连夜外出公干,她成了汴京城的笑话。要么他不闻不问,独自宿在书房,她成为都督府的摆设。 只是她独独没料到,梁应渠出现了,此刻坐在桌旁,慢悠悠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还等着她喊人备水伺候。 梁应渠抬眼,见到姜杳微微愣神,退到床边,拘谨地坐下。裙摆间露出一双糯白玉足,脚趾因为紧张微微蜷着。 从前在泾州,她衣物宽大,又还未长开,却已是一双潋潋水波般的眸子叫人挪不开眼。时隔四年再见,她雪中求他,纤瘦娇媚,却是面色苍白有些许狼狈。 而今日,姜杳无疑是极美的。烛影摇红,她朱唇皓齿,一袭玉白色中衣,绛粉色束 5. 试探 《强嫁了当朝权臣后》全本免费阅读 姜杳嘤咛了一声,手腕被他捏得生疼。 她声音细若蚊蚋问:“我想牵你的手,你为何不许?” 姜杳没闹明白,这些画册既是给女子的,想必是需要女子主动和配合。她仅仅是牵他手,缓和一下关系,为何他这般大的反应? 梁应渠被姜杳问得沉默。从她指尖搭上肩臂开始,游走的冰凉温度如碎冰跳跃,但落在身上却如野火燎原,就势翻滚入血脉中。 他无奈松开了她柔嫩的手腕,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而姜杳恢复了自由,撑着手,不安分地半起了身,探身又追问了一遍:“为何?” 她靠得太近了,呼吸几乎洒在他脖间。 只一动,寝被中的香气强行窜入鼻息。 见梁应渠仍是不作答。 她自顾自说,“我们既然成婚了,我私下还是叫你阿应可以吗?我可以继续在人前叫你督主或者夫君。” 阿应。 从前……她还敢提从前?她是没有心吗? 梁应渠心中一阵好气,翻了个身背朝着她,径自懊恼不该留宿。 姜杳接连示好无果,不由得不耐烦起来。 起手掰他肩膀:“你睡着了?” 正准备放弃睡下。 眼前一片阴影笼罩,梁应渠欺身压下。 高俊的肩膀遮住透过窗纸的清明月光。 她落在柔软的枕上,后颈被他的一只手掌箍住。他紧紧盯着她,一言不发地用另一只手重现了一遍姜杳刚才的放肆作为。 他的手掌由后颈往下,她脖颈发麻,有点呼吸困难。衣领凌乱散开,被挪下了一寸,露出雪白肩头。 他手掌停在小臂处就已让姜杳的肌肤泛起酥麻。 月色在烛火熄尽后如水银般泄入,姜杳乌发四散冰雪肌肤,整个人被笼在淡淡的波光中,在梁应渠深深的眸光下,不由得撇开脸去。 她浑身都绷住了,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只觉得在他目光的鞭笞中,自己蠢得要命,这无所适从的感觉,又逐渐演变得恼羞成怒。 梁应渠骤然松开她,起身去了书房。 姜杳出阁前夜本就没合眼,绷紧的身子在他离去后登时泄了气,松散下来。纤细的身段没入被褥中,还未理好衣裳,立即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姜杳睁开朦胧睡眼,见屋内宽阔冰冷,床帘陌生,一时不知置身何处。只余圆桌上银制雕花合卺酒壶和两对未燃尽的红烛提醒她,今朝已是嫁作人妇。 昨夜之事走马灯般闪过,她心中三分羞赧,七分悲凉,往后想要在都督府生存,借势而行,恐是登天之难。 梁应渠确实不喜自己,男子汉大丈夫,碰他一下都要被报复。 姜杳觉得此人心思晦涩,实在难哄,只得慢慢观察,徐徐图之。图不了再想办法。她堂堂和明公主,逃过紫禁城的大火,和母亲躲过山贼流寇,又被姜府送到鸟不拉屎的泾州破院子呆了三年,如今至少不用嫁给谢员外,又能使母亲的日子好过些。 人一旦认清现实,就能务实起来,心情也随之明朗起来。她倚窗看出去,金灿灿的日头肆意高照,多日前连绵的大雪好似只是一场黯然失色的梦。天气转眼就要暖起来了。 她扬声唤了阿碧进来伺候。阿碧看起来一肚子心事,闷声不响地替她梳好发髻,挑了件桃红色海棠裙,脸色不佳地替她系上身后的银鎏并蒂芙蓉扣。 等她问了,阿碧才不满嘟囔:“小姐,您这不圆房倒不打紧,来日还有个盼头。督主昨夜是沐浴更衣完才进的卧房,最后又穿着寝衣宿回到书房,这可不叫人猜想您……不太顶事儿啊。” 姜杳忆起他昨夜锱铢必较的劲儿,不服气道:“我不顶事儿?怎么不说督主不行呐?” 阿碧闻言一滞,点点头。得了些安慰,释然道:“说句冒犯小姐的,督主娶您,论家世算是往下娶,合该疑他才是。” 姜杳坐在桌边,等厨房婆子布好早膳,便吃掉一屉米糕。 仰头问婆子:“督主用过了吗?” 婆子答:“督主早就用过了。秀水管事特意叮嘱过小厨房,早起莫要打搅夫人,等阿碧姑娘通传了再进膳。” 阿碧见婆子退了出去,压低声音道:“督主无父无母,倒是便宜了小姐,不用早起进茶侍奉公婆。这么来看,督主宿不宿的,您都是这都督府唯一一位做主的夫人,看来这日子也不会太难过了!”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秀水的声音。 他立在门口,唤道:“圣上有旨,夫人请准备着,半个时辰后需得随大人启程入宫。” 姜杳隔着门,道了声好。 面无表情地定定地坐住。 得了便宜吗? 没有公婆需要奉茶,岂料要奉到紫禁城里去,奉到自己的杀父仇人的手里。 时隔十年,记忆早就变得狰狞而荒诞。 飞檐黄廊、琉璃华瓦,赤朱色宫墙裹着蜿蜒不见底的御道,吞没了一批批宫女的宦官。那夜火舌缴卷舔舐,盘龙鲜血淋漓,挣扎翻腾于错落殿宇间,终卧于硝烟沉寂。念及入宫,尘封的往事如梦魇袭来,她周身开始变得冰冷,指尖失色煞白。 待饮了一盏茶,平复了心续,她才往外走。梁应渠也从西侧的书房来,立在游廊拐角处等她。 等二人上马车,行了两个路口,姜杳才终于打起精神,笑靥如花:“旁人大婚第二日要给长辈敬茶给下人做规矩,没成想,托您的福,今日我做了督主夫人也罢,竟还有进宫面圣的机会!” “是初次入宫吗?”原以为梁应渠不会搭理自己,他本是阖目靠着,忽然睁开眼问她。 姜杳含混地嗯了一声,没回应他的目光,径自掀了车帘往外瞧,似乎是被什么吸引了注意,看得极有兴致。 等他彻底收回了目光。 她才问:“监琮阁的督主位置辛苦吗?当年怎么都没想见,如今你是坐在这个位置上。” 梁应渠匆匆在她脸上一瞥,欲说还休地反问她:“你本以为呢?” “你那时候就比我聪明多了,以为你会走科举路,考取状元,至少也是探花郎什么的。”姜杳想起曾经,心 6. 起意 《强嫁了当朝权臣后》全本免费阅读 王朝几经更替,至慕容氏掌权,改年号昭平。 昭平殷富,汴京城曾遍地流金。 慕容沛衷是这个富庶年号里的最后一个皇帝。 也是最多情,最也有人情味的皇帝。 在位时,他大兴宫殿,造植暖房,掘湖拓江,五湖四海皆设有行宫。昭平行和政,以人文为基。轻两淮田水、轻兵马重铁,重科举文官,多微服私访,因而百姓毫无怨恼,为之欣然吟词作赋。贸易繁盛,人口繁多,帝王慕容沛忠,因国库充盈,甚至私设了秘密地址。传言国库之中金银无数,各国异珍、稀世珠宝尽数藏于其间,暗门开之,即可见辉煌异光,令人炫目。 如今在位的宣帝,设庆立年,十余年来,大将军汤铭谋反处死,北定之乱与南燕之盟接连祸事,加之三次时疫,不得不面临国库空虚、捉襟见肘的窘境。 眼前的琉璃宫殿,飞燕角廊不过只余下华美的空壳,内里只剩枯烂垂危的架子,虚虚撑着。 所有人都在问,慕容沛衷私建的国库究竟在哪儿? 饶是见多世面的梁应渠,此时心里也打鼓。十余年无影无踪的国库地图,蹊跷地出现在姜杳身上,他还未来得及查明其中原委,便是一旨圣意,要带入宫面见陛下。 殿门口的两位小公公已是抱了佛尘赶忙开了门。 姜杳以半步之距,随着梁应渠入内。 梁应渠的余光中,姜杳看不出表情。一身桃红色绣鸳鸯缎子,如此妖娆的颜色,却衬得她婷婷袅袅,皮肤洁白晶莹。如玉般白的小巧耳垂上缀了艳如血色的红宝石耳坠,行之摇晃。步态稳重,仪态端庄,像在承乾宫里走了无数遍。 宣帝适意地坐在窗边的榻上,面前摆着残棋,抬头见到他二人颇为高兴地说:“来啦……” 身旁坐着年岁四十上下到妇人,面容温善,保养得极好,一身湖蓝色金线菊袄子雍容坐在榻上棋盘台子的另一侧。皇后去年病逝,想来这位就是还在相府时就跟着的淑妃了。 他们二人一道跪下行了礼,淑妃笑着先开了口:“原也是臣妾孤陋寡闻,竟不知姜太常家藏了这么好模样的姑娘!” “哈哈哈起来吧。”宣帝抬了抬手,笑道:“朕操心给的差事重,影响他婚事。他却不声不响地就去提了亲。如此看着,你啊,惯不会委屈着自己。那朕也就放心了。” 淑妃忍俊不禁。 姜杳微笑着垂眸。 淑妃唤了身边婢子递上过来一只沉水木盒,是赏他二人的新婚之礼。 她对姜杳说:“打开看看。” 姜杳起身,上前恭敬地接过盒子,盒子沉甸甸的,木头散发着沉水香。打开后里面是一对贵妃镯,镯子透亮,里头的翠种如缥缈的绿丝带,颜色纯净,摸起来质地温润细腻。她知道这对镯子价值不菲,就算作是寻常妃子的赏赐都已算得上奢侈,连忙低头谢了恩。 果然,宣帝开口说:“虽是新婚燕尔,朕这里有一件西南的急差,需要你替朕跑一趟。” 淑妃会意,旋即起身,热络地对姜杳说:“听应渠说你是初次入宫,我带你去承乾宫后的林苑转转。” 梁应渠看向她,却没见她望过来。 姜杳朝皇帝拜了礼,面上含着笑意,转身就跟着淑妃出去了。 他有种感觉,承乾宫中,姜杳是一刻也不愿呆下去。 姜杳是在合宫里头泡大的,那些常在妃子嬷嬷对母亲的奉承,她随意摘取一些就已经够让淑妃在毫无春色的花园前笑得合不拢嘴了。 不过对淑妃,姜杳也是情愿的。 宣帝正妻,也就是后来的皇后,常年卧病,因而当年相府的礼,都是由淑妃打理的。每逢年节她最期待的就是收淑妃送的东西,铜质小雀,机巧射工,还有民间的小布偶。 回忆起来,从前父皇信赖宣丞相,就像如今宣帝信赖梁应渠。当年不要紧的政务,甚至由着姜杳爬在父皇的腿上听。母亲也没有格外回避,每次说着成何体统,跟着嬷嬷们来捉自己,但也被自己凄厉耍赖的哭声搅得无可奈何。 当年…… 姜杳想,当年连御书房都是自己的欢声笑语与骄纵的哭声。 只不过这些都伴着里头那人的一本参奏、一把火,烧了干净。 梁应渠出殿门时,见到的景象是淑妃正被姜杳逗得花枝乱颤,眼角的纹路都飞扬起来,几次要用帕子擦拭眼泪。 当真是小瞧了她,没曾想她还有这本事。 他正欲往前走,姜杳还没看到他,见周身的宫女太监齐齐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淑妃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太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淑妃似乎很喜欢姜杳,笑道:“正巧,这是监琮阁的梁督主和他的夫人。” 姜杳立刻垂首行礼。 一只骨节分明地手伸来,顶头温柔的声音传来:“不必。” 当然不会碰到她,只是虚虚作了谦和的姿势。 姜杳却是下意识不敢抬头,见到梁应渠走近,又随他一道拜见太子殿下,谨慎退至其身后。 “恭喜梁督主。”太子淡淡问:“听闻是姜太常家的小姐,诗书必然精通。” 话是对着督主说,点了自己。姜杳不得不抬起头来,对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应声答谢。 梁应渠有一丝错觉:她在害怕? 太子目光落在姜杳娇艳的脸庞上,嘴唇微微张着,似是要脱口而出什么。半晌后,才像是回过神来,温声说:“不知为何,总觉得姜姑娘似曾相识。” 姜杳被这直直的目光照得双腿都要软了,垂下眼眸,感到双颊渐渐发烫。 梁应渠听到这话,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淑妃轻笑一声,应和说:“是啊,我也对着这孩子一见如故。” 太子朝淑妃走去,温和地笑着,先一步开口道:“初春日,天气尚寒,母妃不宜在室外就呆。随我一同入殿面见父皇吧。” 梁应渠和姜杳隔了点距离,各怀心思走出了毓坤门。 * 古往今来,朝臣大婚都有三日节庆。 若是求个恩赏,休沐十天半个月也不是没有眉目。今日又是从宫中回来,姜杳见着眼前一桌子菜,想不出梁应渠有什么理由不和自己用晚膳。真要打定主意闹得这么僵嘛? 难道今日进了宫,让他瞧出了些端倪? 正七上八下想着,姜杳猛得忆起,明日是归宁的日子。她唤来秀水,问督主可是在忙。 秀水呵腰一笑,立即摆出忧愁的面貌:“督主自打宫中回来,到现在都没从书房出来。” “陛下应是又下 7. 归宁 《强嫁了当朝权臣后》全本免费阅读 西南一行需走水路。少说也得个把月的行程,起先几天还能看个新鲜,再往后就是晃晃荡荡的不耐了。运河里头航行,其中几段都是又凶又急。梁应渠想着她少女心思,莫要误会成了乌篷扁舟,满脑子诗情画意都是要落空的,届时她要闹起来,送她先一步回京可就不是顺手的事儿了。 姜杳见他沉默,烛火柔和地印在他侧脸,睫毛长而密,愈发显得没有攻击性。 她往前倾了倾身子,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陛下没有不准,您就带上我吧。我定不给您添乱。” 他无甚表情,似乎难以权衡利弊,只道:“此事再议。” 回了屋子,阿碧备好了热水问:“督主办差,小姐为何要跟着去呢?你担心地图在他手里,他私自找到私吞国库?” “仅仅半张地图要是顶用,我就不必交出去才能保全自己了。”姜杳不以为然,黯然道:“父皇在位时,就常常不在汴京,出事儿前最后去的就是西南鹦州。可是西南鹦州多远啊,我自己哪有本事能走去那,只能随着他过去了。” 阿碧边替她沐浴更衣,边听了点头:“也是,小姐不就是图这个方便,才和这么位打打杀杀的角色在一块。” 姜杳将身子泡在浴桶中,将手半捧着,拢了拢水波。 好似记忆中御船行于山水间。 * 自姜仲酉家与监琮阁督主结了亲,朝中地位水涨船高。都说梁督主是活阎王,可对姜老爷而言,能仗势的阎王,那就是活菩萨,凡事都顺溜了。 前两日去翰林院寻个章志,本都做好打算碰一鼻子灰,没料到对方早早点头哈腰备好了,生怕被姜家老爷计较起前尘往事。 主要是谁没点不干净的事儿。 但凡有,都经不起监琮阁的查,更经不起监琮阁督主的参。 结了这门亲,好比姜家被划拉出了这条线。不说攀附上有头有脸的权贵世勋,但到底是汴京城里头炙手可热的新贵了。 是以回门日,天刚亮姜府下人们都已开始扫洒,光光院子里的地面,便是让清水冲洗了两遍。 姜老爷背手杵在正堂门口,亲自验收成果。又太阳打西边出来,去了冬梅园用早膳。 辰时,合家就已经整整齐齐立在府门口等了。 姜如燕拧着眉道:“姐姐真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分明这个时辰才到,害我起了一早,就为了迎她。” 大夫人暗着脸不耐烦地冲姜如燕说:“别说了。” 姜如燕只得咬着唇忍泪站着。大夫人接连几日面色不佳,见姨娘风轻云淡胜者姿态地立在旁边,更是觉得下面子。旁的不说,这门婚事得了圣上的恩赏,嫁妆是添了又添,还弄不得虚。那日流水般送出去的嫁妆,有多少原是给自家姑娘准备的,想想自是咬牙切齿。 伙计从前街回来,兴高采烈地通报道:“来了来了,督主和二小姐到了。” 不一会功夫,一辆奢华的马车,和一辆装箱的车一齐出现在姜府门口。 姜仲酉正整以衣冠欲上前一步。 只听见那佩刀碰在银盔铁胄之上,丁当作响踏步敦敦。两列佩刀侍卫自马车后小跑列队至姜府门口,半包抄式地围住。 姜老爷脸色霎时怔了怔,才勉强挂上笑脸。 秀水先一步下车,笑眯眯地打圆场说:“姜家老爷见谅,这是监琮阁登门的惯例,莫要见怪。” 初春日光淡淡,姜杳教人翩然扶着下马,先在门前与督主一同拜会了姜家长辈。母亲站得靠后,她望向母亲,隔得远远的,母亲回以温和的笑容, 姜仲酉与姜杳客套几句,就立刻将梁督主请去了书房喝茶。秀水机灵,周旋的场面话一套接一套。梁应渠只管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水,有一搭没一搭地应话,简单走个过场。 姜杳则由着都督府婢子随大夫人收拾回门礼,自己带着阿碧往冬梅园见母亲去。 行到冬梅园前的角门苑,姜如燕正替大夫人给母亲传完话往外走,碰了个正着。 姜如燕可算是要发泄一下这几天的憋屈,张口就是:“姐姐攀高枝的感受如何?” 姜杳一字一顿地答她:“特、别、好。” “你……” 除了合乎礼数上的考量,地图一事,梁应渠一直对姜杳的身世心存疑虑,此次回门便是想找个机会见到姜杳生母。姜仲酉好应付,此刻梁应渠正俯首掀袍迈过拱门台阶,正好听见树荫下矫揉造作的声音。 是自己的新婚妻子。 只听闻姜杳轻轻叹气:“当督主夫人的日子也并非十全十美。我一没有公婆,二夫君连个通房丫头也没有,整个都督府就只我一个女主人,实在是寂寥得很。都督府也不比咱们府里精致小巧。妹妹还小,没见过世面,那都督府是五倍大也不止,阿碧这孩子记性也不好,害得姐姐常常因院里景致迷人,找不到路呢。妹妹若是呆在姜府无趣,又没有合意的男子,不如常来陪姐姐坐坐?也好过整日坐井观天。” 姜如燕气得眼都红了,这是拐弯抹角嘲讽她没见识呢,哪能甘休:“你少得意了。隔壁翠荷姐姐家回门,那才叫夫妻恩爱呢。今日我瞧着督主一眼也没正眼看过你!” 姜杳凑近一步轻声说:“督主重颜面,白日生疏,自是夜里热情似火了。” 梁应渠进退维谷,是彻底怔住了。这人倒会狐假虎威。哪有一个黄花大闺女拿这些私事压人一头的? 眼见她老气横秋地拍拍姜如燕的肩,骄傲地进了母亲的院子。 秀水跟在后头,看不见面色铁青的主子。试探问:“咱还跟着去吗?” 堂堂的监琮阁督主听人墙角,说起来扫脸。如果再跟着进去,约莫又要撞见这些女人家的话头。掉头便离开了。 姜杳一进卧房,见母亲早就候着了。瞧她来了,将屋内婢子遣出去,拉着她的手在床铺上坐下,说些体己话。 姜杳打量一番,母亲气色好多了。握着母亲的手撒娇问:“母亲可还好?大夫人可有为难你?” 母亲笑吟吟道:“她不敢,刚刚连回门礼的安置她都遣了如燕来问过我的意思。老爷想要求着姑爷,托杳杳的福,现在对我百般客气。” 姜杳撇撇嘴,哼了一声:“趋炎附势。” 母亲关切问:“杳杳呢,一切可还好?圆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