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此道》 1. 上云天·一 《莫问此道》全本免费阅读 [莫念,十六岁,籍贯月州……] 天澜山巍峨壮阔,云雾层层缭绕,隐隐有金光显露。山脚下,人群熙熙攘攘排着长龙。 这是天澜宗五年一度的宗门大选,主峰的长老正在逐一排查参选者的身份。他修为高深,一眼看出了眼前少女的根骨。 真是平庸至极。 这些日子他见过的参选者绝大多数都是如此。说得难听些,这些人是漫漫仙途中垫脚石一般的存在。 不过这少女的一双墨黑眼眸倒是足够沉静坚定,若是能在阵法中坚持下来,当个外门弟子勉强够格。 长老收回思绪,把籍贯证明交还莫念。 莫念身后的少年紧随其后,递出证明。 长老接过,随意一抬头,眼睛就被耀眼的阳光刺了一下。 这少年大概十四五的年岁,明眸皓齿,穿着一身色泽鲜亮的衣衫,虽是粗布面料,却掩不去他一身贵而不骄的气质。 他衣衫上缝着或坠着好些不值钱的剔透小石头,还夹杂着几颗成色极差的灵石,折过道道日光,亮得灼眼。 这估计是哪个落魄家族的孩子吧? 长老不动声色捏了捏刺痛的眼皮,看向籍贯证明—— “莫大黑?” 长老狐疑的目光在少年身上扫视,实在难以把这名字和出身跟他联系上。 少年显而易见的紧张:“是、是我。” “你这长得也不黑啊。” 莫念面不改色道:“我弟弟小时候长得黑。” 长老看她一眼,再度看向籍贯证明。 前些年天澜宗入宗考核的排查还没那么严格,世道不安稳,所以便混进来不少三教九流之辈、魑魅魍魉之徒,甚至还有魔教中人。 值得一提的是,那位魔修来时是一个人来的,走时是一块一块走的。 后来便有了这特制的籍贯证明。若想报名天澜宗,需提前准备,轻易造不得假。 长老细细查看一遍,这两份籍贯证明来自月州某个偏远山村,确实不是假的,年岁身份都对得上。最重要的是,他查验过,这两人身上并无妖气或魔气,眼神清明,不像是有问题之人。 长老摆摆手:“没问题了,去吧。” 成功混过这一关,少年悬着的心也放下去,整个人轻松不少,脚步变慢,满眼好奇地东张西望,看什么都新鲜。 “追翎。”走在前面的莫念唤了他一声,“走了。” “哎,来啦。”追翎赶紧跟上去。 前方的山路蜿蜒至云天之上,莫念道:“我先前跟你说的,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上云天、问九道嘛。”追翎道,“一共九问:俗世八问,大道天问。” 这是上古大能留下的阵法『上云天』,也是天澜宗的入宗考核,问九道则是上云天的九道关卡,被称作“俗世八问,大道天问”。 “八问”指的是“问喜、问怒、问哀、问惧、问爱、问恶、问欲、问情”;第九问玄之又玄,至今无人参透究竟为何道。 能过得了第六问,便有成为外门弟子的资格。过得了第八问,即为内门弟子。 『上云天』阵法一共开启七天。莫念与追翎两人来的有些晚,今日已是第三天,第一批上云天的参选者大半折戟而归,正陆陆续续从山上下来。 逆着人潮,两人走向云天道。 山路极长,寻常上山就要数天。更何况,『上云天』悄无声息地压制求道者的实力,每道关卡都诘问心性,非心志坚定者不可上云天。 每过一问,止步不前的人就多一些。 从清晨到下午,莫念脚步从未停过,速度不紧不慢,行有余力,表情平静地走过前三问,问喜不见喜,问哀不见哀。 耳边有闲不住嘴的追翎一直在碎碎叨叨,莫念大多数时间听着,间或回他一两句。 长老怀疑得没错,追翎的身份确实有问题。 他是妖。 一只乌鸦小妖。 那日莫念赶路,行至中州古林,误伤了一位老人家。 老人家赖在地上不起来,非要她帮忙带着他孙子一起上天澜宗求仙问道,不然他就不起来。 莫念冷冷道:“妖修也想上天澜吗?” 老树妖大为惊骇,不明白他精妙的伪装是如何被看穿的。 莫念的视线从他脸上的树脉移向他长满榕树叶的手掌,懒得跟他废话,长剑横在他脖颈,问他究竟想做什么。 “别、别杀我爷爷!”树上掉下来一只小乌鸦,进而化形成人,一把抱住老树妖,眼泪汪汪,“你杀我吧!” “不!别杀我孙子!”老树妖老泪纵横,“还是杀我吧!” 爷孙俩抱头痛哭。 莫念:“……” 一通盘问之后,终于得知二人身份。 小乌鸦妖是被老树妖捡到的,爷孙二人在林子里相依为命十余年。前段时间,小乌鸦妖追翎忽然说要去天澜宗。老树妖修为不高,连古林都没出去过,苦想几日才想出这个碰瓷的法子,想找人带他混进去。 莫念眉心微皱:“你一个修为不高的妖修,想去人族修仙大宗,这不是找死吗?” 追翎摇摇头,道:“我的预感告诉我,我一定要去那里。” 最后,由于老树妖拿出的报酬让莫念还算满意,她答应带追翎去天澜宗,但是后果自负。 她门路多,想法子给他搞了个同村的身份,将他一路带到了天澜山脚下。 追翎乃是妖修,天生地养,兽性未泯,心思澄澈,不谙世事。若是没有莫念照看,大概不出三天他的钱就会被骗个精光。除此外,他身上还带着乌鸦的天性,喜欢亮晶晶的东西,饭量也大。 莫念看得出追翎的身份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不仅招生的长老没看出他的身份,这上云天阵法,他也如履平地,丝毫不见妖力外泄。 但莫念没有探究的闲心,把人带到,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阿姐,阿姐……”追翎一叠声唤回莫念思绪,诚恳而淳朴,“阿姐,我们什么时候吃饭啊?” 莫念抬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云天道,默默一算,她和追翎已经走到第四问。按照这个速度…… “一炷香的时间。” “喜怒哀惧”四问也许对旁人有难度,对她则不然。 或恐惧,或畏惧,或惊惧,或忧惧……四问之中,于她最难的第三问“哀”,她都能过去,还有何惧? - 四问过后,参选者的人数少了近半,而剩下参选者的表情都不太好看。刚才的幻境勾勒出众人心中最深的恐惧,不少人还心有余悸。 追翎毫不受影响,依旧在追问午饭:“阿姐,现在可以吃饭了吗?” “我记得前方有片平地可供休整,我们去那里。” “好!” 走了没几步,追翎抽了抽鼻子,闻到了什么:“阿姐,前面有好吃的!” 莫念一怔:“这里是入宗试炼,哪里会有吃的?” “我闻见了,真的有!”他可是妖修,嗅觉灵敏。 再稍微往前走一段,果真在休整处看到了追翎所说的吃的。 ——一个摆着炼丹炉的摊位,而炉子正咕噜噜炖着汤。 不仅如此,各色摊位一字排开。 “来瞧一瞧看一看,聚灵丹有人要吗?便宜得嘞。” “这是我熬夜画出的火灵符,买一张吧好心人,我家里上有八旬老人,下有年幼妹妹……” “买了这个转运珠,转转又运运的啊。” 莫念:“?” 来天澜之前,她事先打听过消息,知道四问之后会有一处平地,供参选者暂歇,但也没听说过,这里烟火气这么浓啊? - 与此同时,天澜宗主峰,议事殿。 “谁能告诉我,”天澜宗掌门看着水镜中的一众摆摊弟子,缓缓做了一个深呼吸,“他们是怎么回事?” “看不出来吗?卖东西咯。”身着紫裙的杏林峰峰主拂香耸了耸肩,“谁知道他们怎么想,宗里应该没短缺过他们的月例吧?” “丢人现眼!”戒律堂堂主的面容冷硬似铁,“说出去,旁人还以为我们天澜宗居然穷酸到这种地步!” “这话也不全对。我们宗门还有剑修峰呢。”拂香掩唇而笑,“取什么剑修天下第一峰的名字,依我看,穷酸也是天下第一吧?” 这句话并没有得到预期中的声若洪钟的反驳。 “?决阳子和平阙呢?”拂香问,“宗门大选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没来?” “你忘了?他们上次在忘归楼喝醉了,非要在大厅练剑,现在还被扣在那里刷盘子。”另一位长老答。 拂香:“……”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掌门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宗门未来无望的嗟叹。 戒律堂堂主冷哼一声:“我上次已经告诫过他们,若是再敢打着天澜宗的名号随地摆摊,我就……” 水镜中,莫念在问摊主;“怎么会在这里卖东西,难道你是天澜宗的弟子?” “怎么会?”摊主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是藏云剑阁的!” 戒律堂堂主:“?” “他们真的没有打着天澜宗的名号。”拂香幽幽道,“他们连宗门都不要了。” - “卖一把藏云剑阁出品的木剑,保真。” “首先我不是天澜宗的;其次我不是天澜宗的;最后,我发誓这就是天澜后山的云溪水,我亲手灌的。” “这是万华法宗的独门秘籍,一本三块灵石,三本十块灵石……哈?你问为什么三本反而贵?嘿嘿,当然是因为我们万华法宗人心险恶啊。” 多聪明,反正借的是别宗的名号,卖的贵点也无妨,还能借机败坏其他宗门的名声。 自家掌门和长老一定都感动哭了吧? 参加入宗考核大多都是少年少女,年岁尚轻,还未入世,更不知人心险恶。这些摊主说他们是别宗别派,他们就都信了。 摊位所卖之物对刚踏入仙途的参选者来说十分新奇,一时间,这里熙熙攘攘宛如闹市。 民间小贩勇闯四道修仙宗门关卡,就是为了在这里卖东西? 莫念才不信。 这卖汤的摊主被莫念三言两句套出真是身份,正是天澜宗的外门弟子,名叫裴礼,主修剑法,辅修丹药。 炉中炖的汤,也并非追翎口中的“好吃的”,而是裴礼炼毁的一炉回春丹,他灵机一动,往里面加了水和盐巴。 “还加了八角、陈皮、花椒……哦,还有苦楝子呢。”裴礼骄傲地说。 莫念不知道他在骄傲什么,这一炉汤味道怪异,她只想拉着追翎离开。 追翎却不走,眼巴巴瞅着:“好香啊。” 莫念见他喜欢,没多说什么,问:“怎么卖?” “好说!只需要……”裴礼语气积极热情,内心却盘算着狠狠宰他们一笔。只不过他价位还未出口,就被莫念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给逼了回来,弱弱说出了一个合理的价格。 这真的只是参加入宗考核的新弟子吗?为何会有这么强的压迫感? 那汤 2. 上云天·二 《莫问此道》全本免费阅读 人都是爱八卦的。 传闻中身有剑骨的天才少侠竟与一普通少女搭话,不仅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连带着莫念在他们心中的身份也神秘起来。 莫念能感受到各色或探究或打量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不为所动,道:“不了,你先走吧。” 谢尘嚣略一点头:“哦。” 他问得随心,被拒绝了也不甚在意。 又问:“他是谁?” 他指的是旁边的追翎。 他语气散漫,旁人听来,有千百种解读方式。莫念却知道他就是随随便便,想到就问了,给什么答案都行。 “受人之托,将他带到天澜。”莫念答。 谢尘嚣又是点了点头,没什么想问的了,便说:“我走了。” 围观者众多,他却旁若无睹,径直离开。 一众剑修见他走了,下意识想跟上去,却又想起考核期间除了四问、六问、八问之后的三处休整区,其他区域不可迈入,只得停步,看向莫念。 这姑娘看起来跟他很熟,要不跟她聊两句吧,说不定能多了解了解谢尘嚣,对以后的比试也有所帮助。 为首的大师兄踌躇片刻,不太好意思上前。他不发话,师弟师妹自然也不敢问。 耳边忽然传来师尊青山剑者,也就是戒律堂堂主的冰冷声音,“还不回来?嫌丢人现眼不够吗?” 大师兄默然一瞬,道:“弟子知错。” “把那群摆摊的也带回来!” “是。” - 随着弟子的离去,这里空旷许多。 追翎有点委屈地问莫念:“阿姐,你不是说你不认识谢尘嚣吗!” 莫念改口:“认识。” “那你刚才还说不认识他!”追翎心中涌出不被信任的难过和生气,“为什么骗我?” “没有想要骗你,只是觉得没必要。”莫念道,“我走我的,他走他的。认不认识又如何?” 追翎一听,觉得好像有点道理,阿姐不是有心骗他的。于是就不生气了。 倒是旁边正收拾东西的裴礼睁大眼睛,心说你可真好糊弄,你阿姐一看就是和谢尘嚣关系匪浅。那可是谢尘嚣!是个大人脉啊! 他脑子灵光,当即递过去一瓶聚气丹,想要跟这两人攀上关系。 “莫师妹,这聚气丹送你。” 莫念也是在人间摸爬滚打过来的,对这套人情世故相当熟悉。 “只过了四问,裴师兄就已经喊上师妹了?” “好说,凭莫师妹的潜力,还怕入不了宗门不成?”裴礼热情地将丹药塞进她手中,“来,拿着,师兄的一点心意!” 莫念心中清楚他态度转变的原因,笑了笑,将丹药还给他:“多谢师兄,不过不必了。” 裴礼知道这种事情急不得,心意到了就好,以后慢慢来。 他从善如流地将丹药收回,话中热情没减半分:“你师兄我在天澜待多少年了,说话好使,有事就找我!或者直接报我名字!” “报你名字有用?” 莫念想,她在天澜宗人生地不熟,这裴礼看上去不着调,没想到居然如此有人脉。 “那倒是没什么用。”裴礼说,“主要起到一个气氛上的作用。” 莫念:“?” 莫念转身就走。 …… 议事大殿。 众长老还在议论谢尘嚣刚才那一战分。 “不愧是天生剑骨,修炼数年便能有如此实力。” “再过几年,怕是天榜第一都有望争上一争。” “不知他与你徒儿洛水遥比起来如何?你说呢,辞云长老?” “他根基尚浅,暂时还不是阿遥的对手。” “哈哈,师父果然都是向着徒弟的。” 他们讨论得热闹,唯有掌门依旧望着水镜,他的视线从迈入第五问的谢尘嚣身上移开,落到追翎身上,面色如常,心念却复杂难言。 长老们的讨论由谢尘嚣转到莫念,再转到这届参选者的资质。 这届资质尚可,不过除了谢尘嚣以外,再无出众者。 上一届天澜宗门大选才叫天骄辈出、百舸争流,光是被长老立为亲传弟子的便有十数名,更有甚者,不出两年便在天榜上留下名字。 门外两道吵得不可开交的熟悉声音传来,正是决阳子和平阙两位剑修峰的长老。他们洗盘子时收到谢尘嚣来天澜的消息,又惊又喜,叮叮咚咚打碎一串盘子。 顾不得其他,两人御剑赶回来。要不是不能干扰入宗考核,他俩早就冲进去,抢收谢尘嚣为徒了。 即使已经走进议事大殿,依旧争吵不休。 “天杀的,我一眼就看出来谢尘嚣是我失踪十六年的徒弟!” “什么你徒弟?这是我徒弟,我的亲亲徒弟啊,为师想你想得每天夜里睡不着觉!” “笑话,他说他要拜你为师了吗?这明明我徒弟!” “你才笑话!他定会拜我为师,这就是我徒弟!” “我徒弟!” “我徒弟!” 铮! 一道拖着漆黑毒气的银针从两人眼前划过,深深钉进柱子中,尾部震颤不休。 “吵死了。每次都得我这个柔弱医修出手。”拂香看都没看他们二人,反而看向掌门,撩了撩头发,似笑非笑,“不如掌门之位给我坐坐?” 掌门默了默,道:“柱子的维修费是七十二灵石,这次记得自己去上善堂交。” 拂香:“……” 拂香:“啊看水镜,这个叫莫念的姑娘有点意思。” 莫念此刻正在第六问,问恶。 人有七情六欲,便有爱恨憎恶。在上云天设置的幻境中,面对心中所恶凝成的虚影,参选者或愤怒,或恐惧,或厌弃,或悲戚,或憎恨。 莫念则是抽出腰间佩剑,毫不迟疑地斩出道道剑意。 “这姑娘心中愤怨不少啊。”决阳子凑过来,饶有兴味,“不过出剑倒是狠厉,我喜欢。” 拂香道:“不。不仅如此。” 最后一道虚影也在莫念的剑下消散,她却没放下剑。 “【恶】,是憎恶,亦是心中恶念。”拂香道。 打散虚影后,参选者往往以为关卡结束,进而放松警惕,其实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逸散的虚影再度凝聚,缓缓凝出熟悉面容。两双同样燃着火的眼眸相望,是像在看镜中的自己。 莫念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嗤笑一声,提剑而上,一剑刺进对面那个“自己”的胸口。 第六问问恶,这就是她的应答。 …… “问九道”每一问的答法各不相同,也无固定答案。大道无情,参选者如过江之鲫,可最终过得了第六关的,百不存一。 莫念是这批参选者中第一个出来的,她坐在石头上,从储物戒中随意拿出一本书,边看边等追翎出来。 决阳子长老对她手中书好奇,拉近水镜一看,她看的是《天澜逸闻——决阳子长老欠钱篇》,又默默把水镜拉了回去。 追翎这次要比前几问慢许多,出来那一刻,他似乎魂不守舍,但转瞬即逝,完全记不得自己在问恶这关究竟看见什么。 莫念也没多问,只道:“走吧。” 第七问的入口,参选者已然寥寥,没人轻易上去,都在观望。 前面的参选者几乎没几个成功上去的,要么被弹出来,要么丢了魂一样颓然走下来。旁边登记处的弟子会带这些失败者从另一条路上山,从此便是外门弟子。 莫念刚要进去,后面有参选者的声音传来,她停下脚步。 “别人都说我靠家世。唉,他们怎么不靠家世,是不喜欢吗?”穿金戴银、前呼后拥的少年得意洋洋,“要我说,天澜宗的要求还是太松泛了。凡夫俗子,也敢妄登天道?” 他的跟班敢怒不敢言,忍辱负重地点点头:“是啊是啊。” 追翎看到少年的穿着,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拉了拉莫念的衣袖:“他身上好多亮亮的东西!我也想要!” “那些都是法宝灵器。”莫念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卖了你我都买不起。” 她认出那少年衣袍的纹路是王家的金石纹,不过是旁系,且不受重视,不然不会来天澜的宗门大选。那些世家子弟自有家族安排的门路,根本不用参加选拔。 饶是如此,那王家旁系少年的华贵 3. 上云天·三 《莫问此道》全本免费阅读 莫念从民间小道消息得知,从不出神山的极北境圣女前段时间偷跑出去了。极北殿不敢声张,只暗中派人寻她。 圣女大人自出生起便待在神山,骤然出山,人情世态一概不熟,很快就暴露了行踪。也不知道她最后怎么跟长老辩解的,众长老居然答应了让她云游各地。 如今天澜宗大选喧嚣鼎沸,她也来凑热闹。 “真是奇怪,我明明没有佩戴任何有关身份的物件啊,为什么很多人都能认出我。”北望月丝毫没有圣女的架子,很自来熟,极北境特有的额饰叮当碰撞,如她的声音一样清脆,“我之所以来天澜宗,当然是因为好玩啊。我难得出来,自然要逛过人间所有风光。” 追翎如获知己,连声附和:“是啊是啊,人间好玩的可多了。” 不仅如此,他还夸起了北望月佩戴的饰品:“你的头饰好亮啊。” 北望月报之以赞美:“你的衣服看起来也不错。颜色很暖和。” “阿姐给我买的,当时我选了这个颜色,她还觉得不好看。” “我觉得挺好看的呀,天澜宗门派服太素了,你这个正正好,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 “是吧!这么多参选者,我的衣服一定是里面最亮的。” “对,我刚才在这看了半天,就属你最显眼。其次便是那位谢少侠。我挺好奇的,本来想跟他聊几句,可惜他没搭理我。他好像谁都不搭理。” “咦?可他刚才搭理我阿姐了。” “哇,怎么回事?我想听!” 两个人一拍即合,热络地聊了起来。 莫念:“……?” 这两人怎么聊起来了? 第七问已经开始,阵法开始无形施加压力,她修为不高,再加上两人在耳边吵嚷,她无法专心应对,额上已然渗出薄汗。 北望月身后随行的弟子很头疼:“圣女大人,您已经看了两个时辰的热闹了!咱们还是先上去吧,掌门和长老都在等着您呢。” “可是我还没看够啊。”北望月道,“我能再待一会儿吗?” “可是这些参选者正在参加考核。”弟子委婉地说,“您要是一直留在这里……” 北望月终于听出他的话外之意:“哦我懂了,我会干扰他们,是不是?” 她还算明事理,略一犹豫,虽有失望,却还是向两人告别。 然后看向弟子:“那我们走吧。” 弟子如释重负,带她走了另一条上山的道路,天澜自会以贵客的待遇招待她。 - 终于能心无旁骛地进入第七问,周遭景色渐渐暗起来,止至完全被裹紧一片灰黑。 “这就是你心中欲念?” 面前黑影的声音仿佛能看透人心所有不堪。 一幕幕景色在面前浮动。 “万贯家财、高贵地位、顶级天赋……”它的声音忽然卡了一下。 “是啊,这就是我心中欲念。”莫念反问,语气仿佛是它问了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怎么了?有问题?” 黑影:“……这块米糕怎么回事?” 一般来说,这一问会逼问出人们心中最阴暗、最见不得人的欲望。 杀人夺宝、偷钱窃物、鸠占鹊巢、算计所爱…… 这少女前几个欲望倒是坦荡,是寻常人都会有的想法。但这块米糕是否太突兀了些? “饿了,想吃点甜的,不行么?”顿了顿,莫念礼貌问道,“请问我能吃吗?” “不能。”黑影把米糕收了回去。 莫念失望:“好吧。” 黑影沉默片刻,试图重新找回这一关的威严:“你心中欲念如此,你难道不觉得可耻吗?” 莫念:“米糕有什么可耻的?” 黑影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呛声,微妙地哽了一下,又道:“那前面那些呢?就凭你?一派痴心妄求!我且问,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得到?” “想一下都不可以吗?什么都不求的话,那我去死?”莫念道,“管这么宽?” 黑影:“……” 这少女不按套路出牌,搞得它原本的计划全盘打乱。 “罢了,算你过。”它冷哼一声,紧接着,莫念的头顶便出现一双黑云般的大手,把她扔到了第八问问情。 莫念:“?” 它是不是破防了? 第八问。 前方少年有一双漂亮至极的桃花眼,正懒洋洋倚着树,怀中抱剑,见有人进来,掀起眼皮瞥了一眼:“你也被扔进来了?” “嗯。”莫念道,“你呢?是因为什么?” 谢尘嚣道:“它话好多,我不耐烦,向它出剑,然后就被扔进来了。” 莫念:“……” 行吧。情况类似。 莫念:“你进来多久了,还没出去?” “这里白茫茫一片,除了这棵树,什么都没有,又不能御剑。鬼知道怎么出去。”谢尘嚣道,“我在想,要不要一剑划破这里的天。” 莫念道:“别划。万一划坏了,要赔钱。” 谢尘嚣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莫念话锋一转,道:“你说这里白茫茫一片?” 可她一进来,入目便是一片刻在她记忆深处的林子。 谢尘嚣察觉她的意思,问:“你看到了什么?” “我家。” 这是她小时候常和小伙伴玩耍的小林子,走过这片林子,就是她的家。月州的一处乡野山村。 恐怕这第八问问情,问的便是心中最难割舍之情。 谢尘嚣看到一片白茫茫,是由于他不被俗世情缘所扰。 而自己,浮沉六年,终究是又回到了这里。 …… 议事大殿中,几十面水镜在空中浮动,展示着所有参选者的情况。 参选者已经到了七问八问的关卡,各峰长老都在无声地评判他们的资历,其中出众者,也许会被选为亲传弟子。 除了决阳子和平阙,他俩依旧在吵着谢尘嚣究竟该成为谁的徒弟。 这届弟子的资质实在不行,挑来挑去,也没几个被选中的。 “看来只就这几个了。”几位长老道,“算了,到底不如上一届。” 忽然有轻风徐来,送来一道清冷出尘的声音。 “早知你们已经选好弟子,我就不来了。” 来人一身白衣,眼覆白绫,身形颀长,气质清冷若仙。他于空置的位上落座,身姿半倚,懒懒支腮,凉凉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来的,也不会给我。” “泽芷。”掌门唤了他一声,略显无奈,“不是早就通知你,这几日是宗门大选么?” “难为你费心,可我闭关,没收到信。”泽芷道,“罢了,反正也懒得收徒。” “你已经很多年都没收过徒弟了,要不要我帮你挑个?”拂香指向水镜中的少女,“这个怎么样?” “啧,我们宗门居然落魄到这种地步了?” 4.上云天·四 《莫问此道》全本免费阅读 议事大殿。 角落里。 决阳子和平阙的争徒之战,是决阳子略胜了一筹。他将人打倒后,为以绝后患,用捆仙索将平阙五花大绑,并往他嘴里堵了一块抹布。 平阙:“唔!唔唔!” 决阳子:“不服?不服憋着。” 平阙:“唔唔唔!” 决阳子:“愿赌服输,谢尘嚣是我的徒弟,你再抗议也没用。” 平阙依旧唔唔挣扎,决阳子不明所以,又把抹布往他嘴里塞了塞,平阙挣扎得更厉害了。 泽芷嫌两人太吵,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他是在问你,抹布哪来的?” 决阳子一愣。是啊,他为什么随身带着一块抹布呢…… 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哦,回来的太匆忙,不小心把刷盘子的抹布也带回来了!” 平阙:“?!唔唔唔唔唔!” 拂香扶了扶额头,道:“有时候我真想把决阳子也绑起来。” 掌门一向宽厚,但性子再好的人也受不了宗门全是些不着调的人。更何况,圣女殿下还在这呢,天澜宗的名声都快扫地了! 北望月却是看得饶有兴味,越发觉得天澜宗有意思:“越掌门,我能在天澜宗小住一段时日吗?” 掌门略有为难:“这……” 极北境圣女性子活泼跳脱,破坏力惊人,偏偏身份尊贵,留她在宗门,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北望月身后的极北境使者双掌合十,向掌门作了个揖,眼神写满请求:留下她吧。 与其让圣女大人行走世间,到处“行侠仗义”,还不如把她留在天澜宗,至少能看管几分。 掌门略一思忖,冲使者比了个数目。 使者倒抽一口凉气,心想,你们宗门是真敢要啊。怪不得其他宗门在背后蛐蛐你们。 好在极北境秘宝众多,财力雄浑,使者犹豫片刻,咬咬牙答应了。 北望月不知自家使者与掌门的交易,她得谢谢天澜宗呢。 …… 天朗气清,明日高悬。 高悬于主峰的上古神钟响过一百零八声,为期七天的天澜宗宗门大选终于结束。 莫念走出最后一问,被等待多时的弟子领去了天澜正殿,参加入宗礼。 此次宗门大选,外门弟子数百名,内门弟子不过几十名,被长老选为亲传弟子的,不过三名。 就在大家都以为结束的时候,掌门忽然看向追翎,面色温和,语气宽厚:“你可愿成为我的弟子?”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拂香更是传音入密:“越执,你选他作甚?” 这少年看着就是普通弟子的资质,在九问中也无甚出彩表现,不知掌门看中了他身上什么,居然要收他为徒。 掌门悠悠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挺好的。他的大脑看起来完全没被世俗污染过。”泽芷也传音入密,“如今这世道,很难再见到这股纯天然的傻气了,掌门你赚了。” 掌门:“……” “泽芷,如果有一天有人上门打你,我一定站在对方那边。”拂香道。 要不是泽芷已至元婴巅峰,就凭他那张刻薄的嘴,能活到现在真的不容易。 掌门又问了追翎一遍:“你可愿拜我为师,成为我的关门弟子?” “啊?”追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指了指自己,“我吗?” 掌门笑道:“就是你。” 追翎不知所措,求助般地扭头看向莫念:“阿姐……” 莫念冲他略一点头。 她知道追翎其实是妖修,只是不知道他如何掩盖了身上那股妖气,连上云天阵法都能瞒过,顺利通过九问。 但看掌门这意思,应该看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掺和了。 追翎看了看掌门,觉得他好像不是坏人,或许跟冥冥之中指引自己上天澜的那道呼唤有关,便点点头:“好啊。” 他不知俗世礼仪,就要走向掌门。其他人忍不住出言提醒:“你应该行拜师礼。” 追翎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做。 掌门怎么可能让他给自己行拜师礼,道:“你我师徒,不必多礼。” 其他弟子艳羡的眼神落到追翎身上。 亲传弟子和内门弟子的待遇不可同日而语,况且,这可是掌门的徒弟。这傻小子除了脸好点,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也太好运了吧。 若说真有特别之处的新弟子,那当属谢尘嚣。 只不过,怎么没有长老收他为徒? 不止一个弟子这么想,莫念也是这么想,忍不住看向谢尘嚣。 谢尘嚣不明所以,用口型问她:什么时候结束?可以吃饭了吗? 莫念:…… 莫念移开了眼睛。 就在这时,决阳子终于挣 5.上云天·五 《莫问此道》全本免费阅读 莫念未到天澜宗之前,就听过泽芷的名号。 修仙界结仇千千万,泽芷一人占一半。想上门打他的人能从山脚排到山顶。 过去他还在化神境的时候,无人敢上门,后来他修为跌落元婴,一大批仇家见机会来到,蠢蠢欲动,纷纷打上天澜。 等泽芷把他们错落有致地扔下山门,其他仇家就都老实了,还天澜多年宁静。 泽芷名下只有三个徒弟,现如今一死两残。还活着的那两位似乎在别处闭关,多年未曾在人前露面,音讯不知。 如此看来,他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师父人选。可自己没得选。 莫念脑中飞速权衡利弊:不管风险多大,亲传弟子的优渥待遇可是实打实的,比内门弟子不知高出多少。 即使天资平平,硬堆资源也能堆出不错的成果——那些自幼被天地灵宝、珍花奇药养大的世家子弟不正是如此吗? 莫念直视泽芷,嘴唇翕动,无声道:条件呢? 泽芷嘴角的笑意更盛,道:聪明。三月后的演武比试让我满意,我就收你为徒。 莫念毫不迟疑:一言为定。 至于泽芷满意的条件是什么?莫念不在意。因为无论有没有和泽芷定下这个约定,她自会拼尽全力。 这波不亏。 两人的无声交流没被他人注意到,除了掌门。 人散尽后,掌门道:“你刚才跟那弟子说了什么?” 泽芷轻描淡写:“也没什么,只是说我有可能收她为徒。” 他多年没收徒弟,养个新徒弟玩玩似乎也挺有趣。反正他只说了演武比试的表现让他满意,又没说什么表现。解释权在他,收不收随他心意。 这波不亏。 “你居然动了收徒的念头?”掌门奇道,“这些年只知道骂人和打架,你是一件人事都不干。来,跟师兄说说,是什么让你改了想法?” “师兄,少吃点盐吧。”泽芷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站起身,道,“看你闲的。” 掌门:“……” 如果有仇家打过来,他一定站在仇家那边。 …… 内门大师兄名为常语闲,是戒律堂堂主青山剑者的亲传弟子,为人端方温和,在内门弟子心中极有威望,入宗礼结束后,由他领着这批新弟子参观宗门。 “这里是踏云场,弟子闲暇时可以来这里练剑或散心。” “宗门严禁私斗,若想比试,应去演武场登记预约。” “琅嬛书阁藏书众多,不过以你们目前的实力,不可轻易翻阅,否则会收到反噬。” “灼华桃林的桃花常开不败……不,不会结桃子的……呃,你们的表情为什么这么失望?” 莫念心想,只开花不结果也太浪费了。 谢尘嚣也是这样想的,他盯着满树桃花许久,惋惜地叹了口气,然后看向大师兄,问出最想问的问题:“在哪吃饭?” 大师兄:“……至味堂。” 谢尘嚣“哦”了一声,过了片刻,他忽然想起莫念说过这种时候应该要道谢,便冲大师兄道:“多谢。” 已经开启另一个话题的大师兄:“?” 你的反应是不是太慢了一些。 大师兄笑道:“师兄弟之间何须言谢。” 谢尘嚣也实诚:“哦,那就不谢。” 大师兄:“……” 莫念心下叹气,对大师兄解释道:“师兄,你别在意,他就是这种直白性子。” 莫念心想,这种性子,俗称没礼貌。 大师兄恍然:“能理解,能理解。毕竟……” 毕竟是天才。 这样的天子骄子,从不用看人眼色,也不需要懂人情世故,多的是人上赶着恭维奉承。 天才就是有恃才傲物的资本,也能理解。 只是这话他没说明说,而是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道:“莫师妹和谢师弟早就认识?” 莫念道:“过去在机缘巧合下同行过一段时间。” 莫念说的是真话,不过看对方的表情,显然没全信。 其实她和谢尘嚣真的只能说是认识,关系并没有多近。只是因为谢尘嚣性子孤傲,认识的人不多,才显得稍稍特别一些。 走着走着,两人落在队伍后面。 莫念问道:“先前你是怎么从第八问出去的?” “不清楚。”谢尘嚣耸耸肩,“当时你从我眼前消失,过了一会儿,我就直接出来了。” 那看来没什么参考价值,上云天阵法会根据每个人的特点来设置难度。各宗各派的入门考核方式不同,寻常百姓难有机会,天澜宗如此,已是各宗之中最为公平的了。 莫念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要去藏云剑阁?” “去了,那里太穷。”谢尘嚣道,“而且饭很难吃。” 藏云剑阁得名于上古大能藏云仙子,一手藏云剑法出神入化,名动天地,而且,她还是炼器大师。 藏云剑阁一派专攻剑技,也炼稀世名器。按理说不应该穷,毕竟法宝和暗器哪一件不是价值千金?可惜藏云剑阁的炼器师不同凡响,极富创意,总能灵机一动想出让人眼前一黑的,大批天地灵宝扔进炉子,最后结果却是一炉焦炭。 他们却依旧乐此不疲,觉得终有一天能练出最好的神器。 藏云剑阁赚得多,花的也多。尤其是护养宝贝灵剑,大批灵石流水一般地往里扔。 多方原因之下,藏云剑阁一群穷鬼。 谢尘嚣天生剑骨,痴爱剑技,听闻藏云剑法精妙无比,便前去探访。藏云剑阁弟子早就同他切磋,自是欢迎。 尤其是剑阁的掌门大师兄,专研厨艺久矣,热情洋溢地招呼他吃饭。谢尘嚣尝了一口,以为他要毒死自己,当场就提剑和他打了起来。 后来才知道是一场误会。掌门大师兄只是单纯做饭难吃,也不知道他的师弟师妹怎么忍受的。 莫念:“……” 好险,差点就去藏云剑阁了。 谢尘嚣想起什么,道:“对了,这个给你。” 他递过来一只素色簪子,簪头一串红果,看上去煞是可爱。若轻按红果果梗,便会露出簪中淬了毒的银针。 莫念没接:“给我做什么?” “藏云剑阁的二师兄给了我一袋新研制的暗器,说是聊表歉意。我本来不感兴趣,但是这簪子挺有意思,便拿着了。”谢尘嚣道,“你要吗?” 莫念嘴角似乎轻扬了一下,然后道:“不要。” “嗯。那算了。” 簪子没送出去,谢尘嚣也无所谓,簪子拿在手中,无所事事,抛上抛下,簪头银光忽闪忽灭。 大师兄领着一行人走到了戒律堂门口,大师兄刚要出言介绍,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群领完罚的弟子鱼贯而出,各个愁眉苦脸。 等看到朝气蓬勃的新弟子,就换了表情,一脸憨厚地冲他们笑:“恭喜师弟师妹通过入宗考验。” 师弟师妹:“?” 如果没记错,你们不是在山腰摆摊那群所谓的“万华法宗”、“藏云剑阁”、“聚星门”的弟子吗! 有弟子质问:“师兄,那是你不是说你家上有八十老人吗?” 师兄不慌不忙:“有啊,我那八十六岁发须皆白苍苍老矣的老师父啊……” 他老师父经过,青年外表,目光有神,精神抖擞。 “下有年幼妹妹?” “我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小师妹啊……” 他小师妹经过,手中双锤抡得虎虎生风。 “……” “总、总之,都是因为我们太穷了!” “穷”字一出,谢尘嚣问道:“天澜宗也穷吗?” 听他的语气,如果大师兄回答一个“是”字,他能当场御剑跑路。 大师兄赶忙摇头:“不穷不穷。” 内门弟子的月例并不算少,只是修道之人花销大,仅靠月例远远不够,所以大家才养成随时随地摆摊赚钱的习惯。 正巧走到了上善堂门口,大师兄指着门匾,道:“不必担心月例不够,等你们修炼到一定水平 6.上云天·六 《莫问此道》全本免费阅读 作为师弟师妹们最为信赖的大师兄,常语闲会去了解每个弟子的基本情况。 莫念出身于月州的槐村。月州多山,本就偏僻荒芜,更何况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村。 平民百姓成日为生存奔波,连接触俗世达官显贵的机会连没有,更遑论求仙问道。 是以,常语闲是真的好奇,莫念为什么会踏上这条路。 莫念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大师兄,听闻冥然秘境近些年将开?” 常语闲微怔:“你连这个都知道?” 冥然秘境是靠近魔域的一处秘境,自十年前被发现,一直处于封闭状态,气息诡异,似乎有仙气与魔气在秘境中冲撞。 仙家和魔教各自派人守着,近些年来,冥然秘境有将开的征兆。聚星门曾预测,最多两年,秘境必开。 莫念道:“我想去冥然秘境。” 常语闲下意识道:“你去那里做什么?更何况,以你的实力……” 他及时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像这种大型秘境,里面危机四伏却也不乏机遇,各大宗门和世家早就分好了地盘。天澜宗虽有一席之地,但是进秘境的名额首先会落到亲传弟子的头上,再者才是内门弟子。 莫念不过炼气三层,天赋又平平,又怎么去得了冥然秘境? 莫念只是笑了笑,道:“我一定要去。” 她不相信哥哥死了,而冥然秘境是她唯一能得到哥哥消息的途径,所以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去。 常语闲一时默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道:“那便祝师妹好运。” 莫念道:“多谢师兄。” 可惜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从来不会降临在她身上,唯有握住手中的剑,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 离卯时还有半盏茶的功夫,总算又来了一波匆匆忙忙的新弟子。常语闲很宽慰:“只要愿意来,比什么都强。” 新弟子大多都还是对学宫抱有敬畏之心,可能会迟到,但一般不敢不来。除了谢尘嚣。 谢尘嚣的情况比较特殊,以他的潜力,无论去哪宗哪派都会被礼遇。一些小宗门曾放过话,若是谢尘嚣能去他们宗,宗谱从谢尘嚣那页开始写。 之前入宗礼上,谢尘嚣不愿做长老的亲传弟子,便只能做内门弟子。他看起来桀骜不驯,不像是会服管教的人,掌门便特意嘱托常语闲,将谢尘嚣安排在了他的住处附近,一切待遇按亲传弟子待遇。 常语闲今日清晨去往学宫之前,先敲了敲谢尘嚣的门,提醒他不要忘记来学宫。 听到这,莫念毫不意外:“他是不是说不来?” “是啊。”大师兄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道,“他说他还在长个子,不起床。” 莫念:“……” 以她对谢尘嚣的了解,这句话不是借口,是真心话。 常语闲道:“莫师妹,你跟他相熟,看看有没有办法劝他?” 莫念真诚道:“师兄说笑了,我跟他不熟。” 常语闲也不勉强,道:“好吧。” 今日这课讲的是天澜宗的宗训,讲到第六条“天地万古,此身一命,天不再与,知其不可而为之”时,最后一批迟到的弟子也赶到。常语闲早就习以为常,面色如旧,依旧在讲解此道宗训的意思。 讲到第二十条“其安其荣,其忧其惧,总是善恶之报”时,谢尘嚣终于姗姗来迟,从后窗翻进来,看到莫念身旁没人,大咧咧在她身旁坐下。 谢尘嚣问:“讲了什么?” 莫念道:“做好事就会心安,做坏事就会惶惶不可终日。” 谢尘嚣嗤笑:“要我说,天底下最是心安理得的便是那些恶人。” 莫念道:“我也觉得。” 又过片刻,门口走来一人,往里面环视一眼,看见已无空座,求助的眼神投向常语闲。 常语闲放下书卷,道:“圣女殿下也来听课?” 北望月眼巴巴地点点头,不好意思道:“我起晚了。还有,常师兄不必客气,叫我望月就好。” 常语闲冲她一笑,道,“不过暂时无空座,若是圣女大人想来听,我让人……”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谢尘嚣站起身,道:“你坐这吧。”然后在众目睽睽下,走到后窗翻了出去。 北望月十分感动:“他真是个好人。” 常语闲:“……” 莫念:“……” 你还谢他呢。他那是自己不想听了。 北望月在莫念旁边坐下。 她只知道来旁听,却什么也没带,莫念便把书卷摊到中间。 北望月小声道:“谢谢啊。” 常语闲的讲课声不急不缓,讲到第二十四条,北望月凑近莫念,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我昨天看见洛水遥了,她跟传闻里的一样好看,不愧是天下第一美人!” 莫念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聊这个,就“嗯”了一声。 常语闲讲到第二十七条。 北望月道:“我记得追翎是你弟弟吧?他居然会被掌门收为弟子。” 莫念:“嗯。” 常语闲讲到第三十条。 北望月道:“今天早上,决阳子长老又和平阙打起来了,平阙长老大骂决阳子长老是卑鄙小人。” 莫念:“……嗯。” 所以,圣女大人是在跟她聊八卦吗? …… < 7.上云天·七 《莫问此道》全本免费阅读 天澜山灵气浓郁,莫念修炼又勤勉,来这里没多久,就已经突破禁锢已久的炼气三层,来到了炼气四层。 与此同时,宗门也开始教弟子天澜剑法。 天澜剑法算不上顶尖的剑法,胜在海纳百川、泛应曲当,任何人都可一练。无论日后将转修何道,天澜剑法都是每个弟子必学之技。 弟子在踏云场练剑时,长老们便在不远处观察。 “谢尘嚣怎么没来?我专程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看他。” “这个点还在睡觉吧。语闲曾跟我说过,谢尘嚣我行我素,从不听宗门安排。” “由他去吧。毕竟是天生剑骨,合该与旁的弟子不同。” 既然谢尘嚣没来,长老便转而谈论别的弟子。不过弟子刚开始接触剑法,没什么好谈论的。 “该怎么说呢……饿了三天的人拿筷子都比他们拿的有力气。” “怎么会有弟子练着练着,一剑抹了自己脖子啊!” “只能说每一项宗规都是有理由的,不然你猜为什么宗规上写,新弟子练剑只能用木剑?” 上午过半,谢尘嚣终于来了。 他并未加入弟子行列,而是抱臂站在一旁,懒洋洋看着师兄演示剑招。 片刻后,他有了动作。 他无需像其他弟子那样使用木剑,灵气便可化为最顺手的剑。 他做什么事都随意散漫,唯有拿起剑时,双眸是前所未有的专注认真。刚才师兄演示了半套剑招,此刻一一在他剑下复现,连招式带剑意,半分不差。 他练完剑招,自顾自走了,余下弟子看着他的背影,心情皆是复杂。 在自己剑下难以施展的招式,在他剑下却举重若轻,如何不让人心生羡慕? 唯有莫念目不斜视,依旧在练剑。 长老的目光终于落到角落里的她身上。 “那个叫莫念的,修为水平不高,出剑却熟练,绝对有丰富的对战经历。”平阙眼睛一眯,看透了她隐藏在寻常出剑下的凌厉,道,“而且是那种关乎生死的对战。” …… 自从新弟子开始学练剑后,演武场陡然热闹起来。 每个人的修炼进度不一,但只要双方同意,就能在演武台上较量一番,新弟子对比试这种事抱着极高的热情。 作战双方拿着木剑,“啊啊啊”地大喊着冲向对方,木剑相接,拼尽全力,热血万分,仿佛这是生死之战。 师兄师姐在台下嗑瓜子:“也不知道他们在激动个什么劲。” 就练了几天的剑而已,这点本事,山下大娘杀鸡都更有看头。 若谈看头,还得是谢尘嚣。 他的灵力修为虽暂时不算高,但剑技精纯,若单单比剑法,连大师兄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可是传说中的天生剑骨,无论能不能打得过,大家都想跟这位传说中的天生剑骨打一场。 而谢尘嚣只是瞥了他们一眼,就说,太弱的不打。 这下好了,原本大家只是想跟他打,他这话一出,大家都想打他。 演武场热闹非凡,但莫念一次都没去过。 看到回屋的莫念,宋瓷竹很意外:“念念,他们下了学之后都去演武场,你怎么不去?” 莫念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握着剑的手也开始颤,过了半响,才略有些生硬地道:“我实力不足,还需多练练。” “这样啊。”宋瓷竹不疑有他,笑道,“不过有机会还是多去演武场看看。我们修士只有在对战中才能有所进步。” 莫念努力扬了一下嘴角:“嗯。我记住了。” 回到屋,她把木剑放在桌上,凝望着它,久久未移开视线。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木剑,刚修道的修士都会先用木剑,后而用铁剑,等修炼到筑基期,便可以去寻本命灵剑。 “念念,你说我会得到一把什么样的本命剑?”说这话时,少年正坐在溪边石头上,拿着小刀,细致地削着一把自制的槐木剑。 “天下第一神剑。”溪边埋头洗衣服的小姑娘语调平平,“但我的建议是,你现在应该拿起洗衣槌。” “不,我才不要洗衣服!我应该拿着我的宝贝本命剑,打遍天下无敌手!” “娘说了,不洗完衣服,晚上没饭吃。” “……” 少年不情不愿地放下他的宝贝木剑,拿起洗衣槌,泄愤似的敲了两下衣服。敲着敲着,似乎把衣服当成了想象中的对手,洗衣槌如剑一般挑刺砍劈,乐在其中。 小姑娘看着有趣,偷偷学他的动作。 时间一转。 小姑娘站在打斗台上,脸上溅了血液,紧紧握着剑的手颤抖如筛糠,脚下躺着一具刚断气的尸体。 ——十三号又赢了一场。下次要不然换一个强点的对手?不然没看头啊。 ——别了吧,别真死在台上了。她死不要紧,主要是她哥。 ——也对,要不是她哥就跟疯狗一样护着她,她能活到现在? 遥远的思绪忽然被叩窗声打断。 莫念警觉:“谁?” 窗外传来谢尘嚣的声音:“我。” 莫念放下心,打开窗子,果然看到了谢尘嚣的脸,他长相漂亮凌厉,在薄雾般的月光下,倒显出几分柔和。 莫念道:“你来做什么?” 谢尘嚣组织了一下语言,言简意赅道:“有几个人刚才来到我的住处,要跟我打架。” 莫念心里忽然涌出不祥的预感:“然后呢?” 谢尘嚣垂下眼帘,回忆片刻,抬眼,不太确定道:“应该没死……吧?” 莫念:“……? 她退后一步,干脆利落地关了窗,丝毫不留情面:“以后少来找我玩,我不认识你。” …… 因为违反了“严禁私斗”和“严禁伤害同门”的宗规,谢尘嚣被关进了戒律堂。本来要关一个月,念在他是初犯,又念在是对方先来挑衅,只关了三日。 三日后出来,依旧老样子,独来独往,我行我素。 莫念说过让他少来找自己玩,他听着跟耳旁风似的,隔三岔五过来一次,主要是为了抄她的作业。 在学宫为他们授课的人有师兄师姐,偶尔也有各峰长老。 大家都知道,师兄师姐的课,可以逃。 长老的课,绝不可以。 师兄师姐的作业,可以不写。 长老的作业,绝不可以不写。 由于戒律堂不给饭吃,谢尘嚣在权衡利弊之下,勉强老实几分,偶尔按时去学宫上课,作业也写,不过字写得跟鬼画符一样 8.上云天·八 《莫问此道》全本免费阅读 谢尘嚣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天道公平,而人道偏颇。” 泽芷夸奖道:“眼神很清澈。说的也是人话。” 谢尘嚣:“……” 那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人话吗? 莫念没忍住,低笑出声。 谢尘嚣立刻看向莫念,用有点抱怨的语气唤她:“莫念!” 莫念忍住笑,又是正襟危坐的模样,仿佛刚才偷笑的不是她。 果然,让谢尘嚣回答这个问题,实在是难为他了。泽芷叹了口气,让谢尘嚣坐下,目光重新落到莫念身上。 “莫大黑,你来。”他道。 莫念:“……” 既然不让我来回答,那你看我干什么? 教室陷入短暂的寂静。 追翎嘀嘀咕咕:“莫大黑是谁啊?怎么不回答问题?咱宗门真的有这个人吗?” 莫念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追翎:“?” 追翎:“哦哦哦,莫大黑是我啊。” 他都快忘了,他在天澜宗登记入册的假名字是莫大黑。 追翎赶紧站起来,极认真地想了片刻,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我觉得这句话就是说,天道是公平的,但是人不一样,人有欲念,所以总想得到更多,甚至夺走那些本就什么都没有的人们的东西。这样做违背天道,所以,才需要心中有道的人去匡扶公平正义。” 泽芷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能说出一些所以然。 泽芷又问:“那你的意思是,天道真的是公平的?” 追翎一愣。 泽芷似笑非笑:“飞禽走兽,花叶草木,自是万物有灵。然而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本就天地法则。” “你说天道公平,可是真的公平吗?我问你,你会对刚被踩死的虫豸说天道公平吗?会对生而就受万民供奉的神兽说天道公平吗?” 语调稀松平常,说出的话却像锥子一样敲进追翎的大脑。追翎完全愣住,脑中似乎因这话而闪过什么。他徒劳地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心里隐约觉得这话既可以说对,也可以说不对。但脑中转了一圈,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只好重新坐下,闷闷不乐。 泽芷第三次把目光投向莫念,道:“今日就讲到这里吧,你们随意,反正我走了。” 莫念:“……” 不问算了! …… 与莫念同住的除了宋瓷竹,还有另外两个师姐,前些日子一直在玄都除妖,最近才回来。 莫念练剑回住处时,正巧她们三人正在院中聊天。 “瓷竹我跟你说,那桃花妖还会化形呢,专门化作男子心上人的模样,来勾引他们奉上家财。”这是一道豪爽英气的声音。 “但是桃花妖也是为了救自己的情郎啊,我觉得它也很可怜。”另一道女声软和文静。 “可怜?那些被它借去相貌骗人的女子就不可怜了?那些被骗的男子就不可怜了?皎皎,你能不能别一听到风花雪月,就感动的不得了?” “对、对不起嘛。”孟皎道。 莫念等她们聊完,才走进院门。 两个师姐一个叫薛英,一个叫孟皎,看样子都是好相处的人,再加上有宋瓷竹在中间做介绍,因此初见还算融洽。 薛师姐上下打量莫念一遭,眼睛带上笑,拍了拍莫念的肩膀:“莫师妹,以后薛师姐罩着你。” 她忘了收力,莫念顿时感到肩膀一阵发麻。 这力气,薛英师姐应当是个体修。 薛英豪迈道:“只要以后遇到事,就报我的名,指定好使。” “多谢薛师姐。”莫念道,“但可不可以不要再拍我的肩了?” “抱歉抱歉!”薛师姐赶紧收回手,讪笑,“总是忘了我力气大。” 薛师姐那一句“报我的名”,让莫念想到了上云天那日遇见的裴礼。那人看起来圆滑世俗,一发现自己和谢尘嚣的关系,就立刻想要套近乎。 莫念总觉得还会遇到他。 没想到第二日,她就真的遇到了裴礼。 裴礼是外门弟子,并不与内门在一处修习。他这次明显是有备而来,专门在路上等她。 “莫师妹,莫师妹!”裴礼热情挥手招呼,“吃了吗?” “如果我说没吃的话,你是不是给我带了早饭?” “不愧是莫师妹,就是聪明!”裴礼嘿嘿一笑,“不管师妹吃没吃,我这个做师兄,当然要给师妹带饭啦。” 他取出一个白瓷瓶,旋开瓶塞:“锵锵,刚出炉的辟谷丸!” 莫念:“?” 那么问题来了——早饭吃辟谷丸,到底算吃饭,还是没吃饭? 盯着送至眼前的辟谷丸片刻,莫念委婉道:“谢谢,我不吃。” “嗐,那师兄就不跟你客套了。”裴礼把辟谷丸收回去,“好吧, 9.上云天·九 《莫问此道》全本免费阅读 裴礼道:“要合作吗?我出丹药,你出谢尘嚣,三七分成,我七你们三,你们没什么成本,相当于白赚。怎么样?” 莫念道:“你可以自己去找他聊。” “别啊,我又不认识他。听说他傲气得很,怎么会搭理我?” “看来你也知道他性子傲气,所以他不会同意的。” 这便是被拒绝了。裴礼也不气馁,当即就换了一种经商之道,他掏出一个小册子,道:“那能不能和我说说谢尘嚣的一些事情?比如过去经历,或者生活习惯?” 莫念看了他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裴礼左看右看,确定无人能听到后,神秘道:“你看过《天澜逸闻》吗?我编写的。” 莫念诧异挑眉:“居然是你写的?” 仙宗或世家消息甚少传到民间,偶尔有之,也非寻常百姓可见。为了生存,莫念常混迹于鬼街黑市,因此意外发现了此套逸闻册子。 “准确来说,是我组织几个外门弟子共同编写的。”裴礼道,“修仙生涯枯燥无趣,总得找点乐子。况且,还能赚不少灵石呢。” 裴礼道:“我正在编写与谢尘嚣有关的逸闻篇,莫师妹能否提供一二?哎莫师妹,你怎么又走了?” 莫念往演武场走去,裴礼顺势跟上她,絮絮叨叨:“你既然跟谢尘嚣相熟,就随便说上一两件事嘛,报酬好说。” 莫念道:“相不相熟又如何?你若想知道,不如自己问他。” 裴礼:“那莫师妹聊聊你自己总可以吧,比如你是如何跟谢尘嚣认识的,又是如何……” 剑光一闪,莫念倒提着手中铁剑,随意道:“裴师兄,要不要打一场?” 裴礼一愣:“什么?” 莫念道:“打赢我,我便告诉你。” 裴礼咽了咽口水。她语气稀松平常,修为也不及自己,但裴礼莫名觉得要是跟她打的话,会被揍得很惨,忙摇了摇头:“不了不了,我这个当师兄的,怎么能和师妹打起来呢?” 莫念用剑尖点了点东侧的演武台:“谢尘嚣在那里,不如一起过去?” 东侧演武台。 谢尘嚣正在与一位筑基期的法修对战。 水灵根法修掐了个决,一条水龙直冲谢尘嚣面门而去,谢尘嚣自下而上挑剑,一剑斩水,逆流涌向法修。 台下有不少弟子在围观。 站在外围的一位兽修师姐抱着她的火灵豹,一人一豹手里各一把瓜子,边嗑边看台上打架。 看见莫念和裴礼走到自己身旁观战,便往旁边挪了挪,并随手塞给他们一人一把瓜子。 莫念低头看了看莫名出现在掌心的瓜子:“?” 她以为是因为裴礼和师姐认识,便问裴礼:“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啊。”裴礼很自然地说,“师姐,我想吃五香味的。” 师姐又从火灵豹爪子里薅出一把五香味瓜子,塞给裴礼。 莫念看看师姐,看看裴礼,再看看火灵豹,越发觉得自家宗门的人真的很奇怪。 但瓜子还蛮好嗑的。 莫念道:“你既然写趣闻轶事这种东西,就没想过胡诌,而非要找当事人问情况?” 裴礼大义凛然道:“我有原则,怎么能胡编乱造呢?我只写真事。” “真的吗?”莫念迟疑了一下,小声问,“那书中所写,决阳子长老真的……真的因为欠钱太多,险些当了男宠?” “谁说不是呢?那王家的王缵一看决阳子长老倒也是风韵犹存,当下便心生歹念……嗷嗷嗷疼!谁啊!” “我啊。”决阳子皮笑肉不笑,“你那风韵犹存的决阳子长老啊。” 裴礼脸色一垮,苦着脸道:“长老、长老,我错了。书的收益再分您一成,您就放过我吧……” 决阳子冷哼一声,在众弟子面前端着长老的架子:“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要过你书的收益了?下次别再让我看到你在书里胡编乱造!” 莫念垂眸盯着决阳子正在偷偷给裴礼打手势的右手,觉得他的话可能没几分威信。 决阳子此行是为谢尘嚣而来。他知谢尘嚣已有师父,但是作为追求至高剑意的剑修,面对可遇不可求的天生剑骨,自然会有惜才之心。 一战终了,谢尘嚣收剑,刚要走下演武台,忽然想起演武比试的礼仪,又折回去,向对手道了声承让。 待他下台后,一眼就看了莫念,紧接着看到了莫念身旁的决阳子长老,冲她走过去的脚步一转,掉头离开。 这些天总有剑修峰的诸位长老来找他,他已经麻木到不愿面对了。 但他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决阳子,被决阳子拦下,絮絮叨叨分析他刚才一战中的种种问题,譬如杀意太重,又譬如进攻有余,防御不足。 裴礼下笔如飞,口中念念有词:“……决阳子长老见收徒不成,心生一计,打算用自己的真心感动谢尘嚣,但谢尘嚣似乎并不领情,欲知后事如何……” 写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向莫念:“谢尘嚣的剑有名字吗?” “名字?好像 10.上云天·十 《莫问此道》全本免费阅读 望着谢尘嚣一言不合就离开的背影,裴礼呆了一会儿,道:“如果他真的不是谢家人,他反应会这么大吗?” 按照话本的套路,谢尘嚣一定是谢家人,而且谢家一定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裴礼编写了一整套关于修真界大能恨海情天的书,这一套他很熟悉。 “不全是。”莫念却道,“他之所以是这种态度,跟谢家对不对得起他无关,他纯粹是被烦的。” 若论血脉,谢尘嚣当然是谢家人,还是嫡系那一脉。 但他从不认为他与谢家有任何关系。 因此,当谢家前来让他认祖归宗的时候,他拒绝了。 谢家尚武尚剑,当然不可能让拥有天生剑骨的嫡系子弟流落在外,因此想尽各种方法来请谢尘嚣回去。 谢尘嚣烦得不行。他从不在乎自己出身,对他而言,出身于贫寒人家或修仙大族都没什么区别。一人一剑,就足以让他独自行走世间。 他长相随了他那花魁母亲,天生一双桃花含情目,偏偏眼底尽是常年独自求生的戾气和冷漠。 他轻易不出剑,后来被谢家烦得狠了,一出剑便是凌冽杀意,重伤前来请他认祖归宗的谢家人。 若不是莫念曾告诉过他在外不能轻易杀人,恐怕谢家人有来无回。 当然,这些话莫念并不会告诉裴礼,只道:“你若想写,便写谢尘嚣不是谢家人吧。” 裴礼道:“可是这样就没看头了。” “那等谢尘嚣揍你,就有看头了?”莫念反问。 裴礼权衡利弊,只得忍痛答应。 “可是谢尘嚣为何不愿意回谢家啊?”他十分不解,四大世家的嫡系子弟可是多少人做梦都想投的好胎,“不瞒你说,要是我是世家嫡系,我都想不到我会有多么嚣张跋扈,多么小人得志。” 到时候,谁还来天澜宗苦兮兮地修炼啊,恐怕就连毫无根骨的人,光是靠灌灵药神丹都能硬生生堆上金丹期吧?更遑论各种神兵法器傍身,家族大能庇佑,走到哪里都受人仰慕尊崇…… 父母都是普通无名散修的裴礼沉浸在美好想象中,不由得嘿嘿笑了两声。 莫念戳戳他的额头:“醒醒,大白天的就开始做梦了?” 裴礼顿时从幻想中清醒,痛苦地闭上眼睛,深沉叹气:“你说人和人的差别怎么就比人和兽的差别还大呢?” 旁边磕瓜子的火灵豹“嗷”了一声。 裴礼顺手从它爪子里又薅走一把瓜子,边嗑边感慨:“云泥之别啊云泥之别。” 莫念没有接话,静静看着台上的新一轮打斗。 云泥之别吗? ——“念念,凭什么他们能说我们就是贱命一条?”少年脸上尽是污浊和血迹,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手腕和脚踝处的铁链因为上一次的逃跑而缩短加固,手脚略一动弹,便会发生沉闷的撞击声。 小姑娘忍住泪,小心翼翼地按住他的手,上药的动作放到最轻,少年却依旧因为劣质伤药的灼痛感而疼得咬紧牙关。 从这间监牢向两侧数去,尽是年龄相仿的年少孩子。 “他们想要我根骨,我偏不让他们如意。”少年握住妹妹的手,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坚定,“念念,我会带你逃出去。” …… 日子如水一般流过,转眼间,天澜剑法已经教到第四式轻云出岫。 莫念尤为喜欢这一式,因为出剑时有飘然若飞之感,让她想起小时候坐在槐树上,风从山间而来,迎面吹拂她的头发。 泽芷路过踏云场,随口道:“挺好的,正好能让你们提前感受御剑摔下来时的凉风拂面——对了,知道杏林峰怎么走吧?” 众弟子:“……” 宗门传闻果然没错,若是泽芷长老的仇家打过来,大家一定站在仇家那边。 泽芷天生一副清冷出尘的绝色美人模样,若是不知情的外人见了,将他当天上的仙人也是常有的事。 只可惜他一张嘴便能把人气死,连最仰慕他美色的女修都无法昧着良心说他只是嘴坏心不坏,他明明是嘴坏心更坏。 莫念有时候会想,自己和他的那个赌真的有必要进行下去吗? 倘若真成了他徒弟,仇家不会来找她报仇吧? 另一个同样在弟子里风评不好的便是戒律堂堂主青山。 与泽芷不同,他面容冷硬,不苟言笑,极为严苛,训弟子时丝毫不留情面。 “愚钝!” “愚笨!” “愚蠢!” 莫念不止一次被他这样训过,她没有反驳——也确实无法反驳。 她便只闷着头练剑。 灼华桃林的桃花常开不败,莫念有时经过,会折一两枝桃花回去,却从不多停留,毕竟她的时间很紧,有时候恨不得掰成两半用。 偶尔看见谢尘嚣躺在桃花树上睡觉,她便捡块小石头砸过去,砸完就跑,也不管谢尘嚣在后面咬牙唤她名字。 不得不说,在天澜宗修炼的进度,要比她行走世间时快得多。 天下灵脉七条,中州王家独占两条,极北境占得一条,谢、楚两家各占一条,天澜宗和万华法宗各占一条。 灵脉是集天地灵气精华之所在,离得越近,便越有事半功倍之效。 凡俗世间灵气稀薄,再加上她先前只能独自磕磕巴巴地摸索修炼之道,又因往事而心境堵塞,进益迟缓。 入天澜宗后,灵气旺盛,又得长老授课,顺利达到炼气五层。 不过恐怕越到后期,修炼进度便会越艰难。 上次青山剑者便当众斥责过她灵气积蓄太慢太弱,跟不上她的剑技,长此以往,必有隐患。 宋瓷竹听说后,还特意做了桃花糕来安慰她。 “念念,你不要太放在心上,堂主也是为了我们好,只不过话重了一些。听一听就行了,他对谁都要求太过严格了。”顿了顿,又说,“其实堂主他人很好的。” “比如?” “比如……比如……比如……念念你快尝尝桃花糕吧,再不吃都凉了。” 莫念:“……” 所以你根本是想不出来吧? 桃花糕糕体松软,用蜜腌渍过的桃花瓣点缀其上,尝起来却不过分甜腻,还有股青梅的淡淡清新酸味。 多咬几口,还能咬到饱满柔软的桃肉。 “灼华桃林不是不结桃子吗?” “是的呀。”宋瓷竹笑得温软,“这桃子是我去山下买的。” 天澜宗并不限制弟子下山,只要向上善堂报备过,按时归来即可。宋瓷竹道:“念念你来天澜快两个月,是不是还没下山玩过呢?” 莫念摇摇头,道:“我没有时间。” “我知你修炼刻苦,但也不要逼自己太紧,有时还需适当放松,知道吗?” “嗯,”莫念知道宋师姐是为了自己好,眼睛弯了弯,“我会的。” “那就好。”宋瓷竹把盘子往莫念那边推了推,“多吃些,这些日子你都瘦了。味道怎么样,我的厨艺应该还可以吧?” “好吃!”莫念用力点头,她爱吃甜的,而且宋瓷竹做得好吃,“还有股清心丹的味道。” 宋瓷竹:“嗯……” 孟皎从窗户探出脑袋:“哎瓷竹,你看见我炼丹炉了吗?我记得我用完之后放在院子里了啊。” 莫念:“?” “没看见呢。”宋瓷竹面不改色,“皎皎,你吃桃花糕吗?” 孟皎瞬间把炼丹炉抛之脑后:“吃!” 宋瓷竹端起半碟子桃花糕,走向孟皎。 莫念盯着手中吃了一半的桃花糕,陷入沉思。 嗯……她是不是该庆幸,孟师姐上一炉丹药是清心丹,而不是别的什么丹? “原来还能用炼丹炉蒸糕点吗?”等 11.上云天·十一 《莫问此道》全本免费阅读 戒律堂门口。 常语闲看了看谢尘嚣,又将视线落在莫念身上,许久,叹了口气:“唉你们真是……我真是……你们真是……唉,真是。” 莫念辩解道:“我是被陷害的!” 谢尘嚣道:“你就说,雪灵果好吃不好吃?” 莫念:“……” 莫念:“那确实好吃。” 要不是凌师兄说多吃一个,关戒律堂的时间翻倍,她都想一不做二不休,多摘几颗了。 北望月路过戒律堂门口,听说这两人被关起来的理由是吃了极北境的雪灵果,大方道:“多大点事儿,就算我请他们吃的好了。” 常语闲道:“多谢圣女大人好意,但是宗有宗规,恐怕不能放了他们。” 北望月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那好吧。” 她的视线又落到几人身后的戒律堂上,起了几分好奇之心:“戒律堂是什么样子啊?这些天我逛了天澜宗的好多地方,还没去过戒律堂呢,能把我也抓进去吗?” “?”常语闲的冷汗都快下来了,他哪敢把圣女大人抓进去啊,恐怕前脚刚抓,后脚极北境就打上门了。 而且,天澜宗将会收到整个修真界的谴责!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北望月有点失望,但好在她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更不会因为身份就肆意妄为。 她只是羡慕地望了莫念和谢尘嚣一眼,遗憾地离开了。 莫念不太懂北望月羡慕的点在哪里——谁会喜欢关戒律堂啊! 戒律堂跟莫念想象中差别很大,没有逼仄狭小的牢笼,没有惶恐无助的啜泣,没有经年不散的血腥味,更不会担心三天两头就要被扔到决斗台。 莫念恍惚了好久,才在床板边缘坐下。 ——对,甚至还有床。 虽然只是最简单的硬木床板。 负责看守的师兄假模假样地训斥她:“谁让你犯事了?这三天不许吃饭!” 然后压低声音:“我看师妹才炼气期,还没尝试过辟谷吧?不吃饭怎么行,回头师兄给你偷点馒头。” 莫念扬起嘴角:“谢谢师兄。” 师兄挠了挠头:“嘿嘿,多大点事儿……哎哎,师妹,你也不用感动哭吧?” 莫念眨了眨眼睛,逼退眼中的水意,笑道:“没有哭。” 没有哭。 她以前就是跟哥哥这么说的。 小时候,哥哥最喜欢对她做恶作剧,常故意把她抱到槐树上。 “不是你自己想学爬树的吗?怎么把你放上来后,反而吓哭了?” 她抹了把眼睛,强撑着:“没有哭,我一点儿也不害怕。” 哥哥咧着嘴笑,笑得特别灿烂:“真的吗?那太好了。你待着吧,哥哥我就回屋啦。” “你、你别走!把我放下去啊!” 最后的结果是哥哥挨了爹的一顿揍,疼得呲牙咧嘴之际,反而看见妹妹眼眶红了。 哥哥慌了,手忙脚乱地擦去妹妹的眼泪:“爹打得不疼,真的不疼。你怎么哭了啊。” “没有哭。”妹妹嘴硬,“我是觉得爹打得太轻了,就该打重一点,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 当时从未想过这样的生活终有一日也会失去。 后来,爹娘离世的时候,街边流浪的时候,关在牢笼的时候…… 她都没有哭。 因为有哥哥在,所以可以哭。但又因为有哥哥在,所以不要哭,不要让哥哥担心。 好像无论在怎么样的逆境中,哥哥永远在她面前笑着,说万事有他在。 如今哥哥不在,她就更不能哭。 指甲深深按进床板中,莫念轻而缓地闭上眼睛,感受灵气在体内缓缓游走。 被关戒律堂也不是件坏事。至少戒律堂环境幽闭寂静,很适合修炼。 听说有弟子为了逼自己一把,专门犯事,好被关进戒律堂。还请负责看守的师兄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逼自己修炼。还对师兄说,如果看见他不修炼就杀了他,但不能真杀。 师兄问他是不是被关傻了。 莫念还没修炼多久,就听见谢尘嚣把牢锁晃得叮当响:“这就修炼上了?真没意思。” 莫念道:“你别跟我说话,我烦你。” 谢尘嚣道:“你烦你的,我说我的。” 莫念:“……?” 谢尘嚣道:“你还是要去找你哥哥?” 莫念道:“嗯。” 谢尘嚣一边用灵气化成的小匕首拨弄锁眼,一边问:“还是你那次所说的冥然秘境?” 莫念道:“嗯。”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这个秘境名字还是有次她和哥哥逃出来,在狱卒口中偷听到的。可如果她想探听到哥哥的消息,这是唯一的去处。 12.上云天·十二 《莫问此道》全本免费阅读 在戒律堂关了三日,终于放出来了。 一出戒律堂的大门,莫念就闷着头往西侧小路走,一秒都不想跟谢尘嚣多待。 谢尘嚣在她身后问:“要不要下山玩?” 莫念道:“没空。回去修炼。” “哦。”谢尘嚣原本想下山的心思也淡了几分,“那我去后山练剑。” 半个时辰后,两人在山脚下的面馆不期而遇。 这家面馆的阳春面乃是一绝,汤底用猪油调味,高汤清淡,酱油咸鲜,细面光滑,葱花碧绿。 最关键的一点是,价格便宜,尤其对于月底的天澜弟子而言,实在是吃饭的好去处。 两碗十文钱的阳春面摆在桌上,热气蒸腾,香气扑鼻,两个人望了对方半响,同时开口—— “你不是回去修炼吗?” “你不是后山练剑吗?” 莫念挑了一筷子阳春面,面不改色:“总得吃饱了才行。” 她确实是要回去修炼的,但中途想去吃个饭,等走到至味堂门口,想起里面饭菜的味道,不由得悲从中来。 在戒律堂关了三日,若只能去至味堂吃饭,会让人觉得这样的人生真的值得吗? 所以她选择下山。 此时正值中午,面馆里坐着的大多都是天澜弟子,店主家的小女儿像只小鸟一样在店里忙来忙去,端面收钱。 莫念旁边一桌的客人也穿着天澜弟子的服饰,大声跟同伴炫耀着他刚买回来的本命剑。 莫念忍不住看了一眼,这把剑雪光清寒,澄澈锐利,是把难得好剑。 像这等品质的剑,都会放在剑器行的二楼出售,寻常剑修那点钱,连买一楼的剑都费劲,更别说二楼了。 但对剑修来说,这都不是事。 剑修的金钱观非常不羁——兜里有两千灵石就敢去二楼看看。 有两百灵石就敢上手去摸一楼的灵剑。 有二十灵石就敢买高级养剑精油。 有两块灵石就敢走进剑器行。 总之,选择权在自己手中,剑修有多大胆,自家宝贝灵剑就能多锃光瓦亮。 那人的剑实在好看,让暂时还没有本命剑的莫念又多看了两眼,剑的主人察觉到她目光,侧过身子,亮出大半截剑身,以一种既大方又小气、既想显摆又敝帚自珍的姿态,让她看得更清楚些。 莫念问:“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剑的主人:“雪雪小兔子。” 莫念:“?” 莫念:“我是说,这把剑有没有一个正式的剑名?” 剑的主人:“雪雪小兔子。” 莫念:“……” 回头上了演武台,对方剑修的剑名叫什么“倚天”、“屠煞”、“龙炎”,招式叫“皎日朝霞”、“龙腾虎踞”、“一泓海水杯中泻”。 你说你的剑叫雪雪小兔子,招式叫胡萝卜真好吃。 行吧,师兄你喜欢就好。 谢尘嚣戳戳莫念,问:“他那把剑多少灵石?” 莫念:“两三万灵石吧。” “贵。”谢尘嚣道。 他与寻常剑修不同,他随手便能取用天地灵气化为剑器,所以从来不了解其他灵剑的情况。 心念一动,灵气便聚成剑的实形,落在桌面上。这是一把外表看上去非常普通的剑,其中蕴含的杀意却令人不敢直视。 谢尘嚣以前从未过多关注过自己的剑,随手就用了,只要能杀死敌人,就是好剑。 现在却觉得这柄剑多了一个好处——省钱。 莫念没往他的剑上看一眼,专心吃自己的面。 终有一天她也会有自己的剑的,到时候就取名叫…… 没想好。还是有剑了再想吧。 莫念吃完面,道:“我回去了。” 谢尘嚣也起身,跟她一起走到门外:“我先去集市上买酒,等会儿再回去。” 莫念奇道:“你居然还有钱?” 谢尘嚣脚步一顿。 谢尘嚣:“……” 莫念了然:“好了我懂了。” 谢尘嚣翻了翻储物戒,试图翻出几颗灵石或银子,最后只翻出了三文钱。他认认真真地数了三遍,还是三文钱。 莫念:“你数一百遍,它也不会变成三十文。” 莫念:“你看我做什么?” 莫念:“你难道以为我会借给你吗?你以前就总这样,还是不长记性。” 谢尘嚣:“下个月就还你。” 莫念比了一个手势:“双倍。” 谢尘嚣:“成交。” 片刻后。 “即使是双倍还钱,你也不至于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借我吧!” 莫念不由分说把钱袋往他手里一塞,潇洒转身:“记住,双倍还我。” 这波赚了。 天澜山脚,莫念御剑而上。 刚入宗就开始学御剑,学到现在,虽还没完全掌握,但也像模像样。莫念速度不快,轻风迎面,越往上,便愈发云雾缭绕,低头望去,仿佛九州大地臣服在脚下。 莫念御剑停在踏云场,想买些灵符和丹药回去。 众所周知,修仙是个很烧钱的事情,所以大家总会寻找各种各样的办法赚钱。 手头宽裕些的,当属杏林峰的医修、一枯峰的药修、碧火峰的丹修等等,因为可以出售丹药、灵植或者医修自己。 而踏云场——人称天澜小集市——就是这样一个自由买卖的地方。 莫念站在一个“买三送一,概不还价”的符修摊位前,专心致志地讨价还价。 厚重的云层在天边浮动,投下巨大的阴影。 不,不是云层。 莫念蓦然转身抬头,看见一只遮天蔽日的仙舟正破开云层,缓缓驶来。 仙舟极尽奢华靡丽,满舟所用的灵石在日光下异常灼眼,周身萦绕着的浓郁灵气仿佛凝成诸多神兽的煌煌神形。 莫念眯了眯眼睛,从舟身天荣万世的图徽认出,这是万华法宗的仙舟。 就是不知万华法宗为何忽然来天澜,看着排场气势,似乎来者不善。 仙舟之顶站着一位个子高挑的少女,身着明艳红裙,饶是看不清长相,也能感受到她一身灼灼逼人的光华艳丽。 “洛水遥,滚出来!” 少女厉声喝道。 不仅如此,她眼角余光瞥到下面的天澜宗弟子,红唇忽然玩味一勾,不知是想借机逼洛水遥出来,还是纯粹想看这群弟子张皇失措的模样,手中长鞭凌厉一甩,一刹那,滚滚火浪自鞭下涌出,如一条锐不可当的火龙,磅礴浩荡,带着属于天生上位者的霸道和漠然,直冲场下弟子而来,避无可避。 下一刻。 空灵的琴音自远方避世的山峰而来,如凤凰轻 13.上云天·十三 《莫问此道》全本免费阅读 但莫念没有走成,而是被两个人拉了回来。 裴礼道:“别啊,边嗑瓜子边聊天多有意思。” 而谢尘嚣道:“走可以,走之前能再给我块米糕吗?” 莫念:“……” 莫念:“我看你长得像米糕。” 谢尘嚣懒洋洋往树上一靠,咬着米糕,抬头望着洛水遥和奚行漫的打斗。 她们二人实力强横,寻常弟子甚至难以捕捉到出招,只见忽而烈火腾腾,忽而水涌波澜,分外激烈。 这种水平的比试确实难得,谢尘嚣的眼神渐渐变得专注。 “莫师妹,你还说你跟他不熟?”裴礼愈发感觉被骗,“若是不熟,你怎么能跟他随口开出米糕这种玩笑?” 在裴礼和别的弟子看来,谢尘嚣是一个又拽又傲的天才剑修。演武台上的每一场打斗都凌厉至极,出手就是杀招,打得人毫无还手之力。 而在演武台下,他更是散漫桀骜,不爱搭理人,说话做事也一概随心,若是他不想听的,即使是掌门亲自来说也无用。 所以,裴礼觉得莫念在谢尘嚣心中一定是特殊的。作为《天澜逸闻》系列的主笔,总有一天他要挖出两人的往事,写成书,狠狠赚它一笔。 就在他浮想联翩时,却听见莫念道:“你也可以这样跟他说啊。” 裴礼一愣:“说什么?” 莫念:“米糕。” 她朝谢尘嚣努了努下巴,又抛了个鼓励的眼神给裴礼,示意他说说看。 裴礼迟疑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慎重地戳了戳谢尘嚣的后背,待谢尘嚣回头后,他往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道:“我看你长得像米糕。” 谢尘嚣:“?” 谢尘嚣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个,盯着他几秒,又转过头,继续看打斗了。 裴礼难以置信:“就这样?” “就这样。”莫念耸耸肩,“不然你以为会怎么样?” “我以为他会一言不合就拔剑,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裴礼摸了摸下巴,小声嘀咕,“莫师妹,你怎么如此了解他?” 莫念道:“你说,洛师姐和奚道友这一战,谁会胜?”” “就目前局势来看,两人平分秋色。”裴礼意识到莫念并不想说,于是便顺着她的问题,道,“上次乾坤秘境一战,奚行漫败于洛师姐,只得了天榜第三名。这次她定是有备而来,所以谁胜谁负,还真的不好说。” 上面的对局愈发激烈,灵气肆意碰撞,似乎也在印证裴礼的话。 裴礼余光瞥见专心观战的谢尘嚣,忍不住悄悄跟莫念道:“谢师弟的实力跟她们比起来,如何?” 莫念摇头:“不清楚。” 谢尘嚣剑技精纯,但因为过去未曾接触过修道,灵气水平至今仍在炼气期。 “我猜应该差不多吧。虽说谢师弟修炼时间短些,可他乃是天生剑骨,资质比起两位师姐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假以时日,定能赶上。” 说着说着,裴礼就有些心塞:“真嫉妒天赋绝佳的天才,随便修炼就能超出旁人十倍百倍的努力。唉,我修炼了这么久,至今仍摸不到筑基的边。” “裴师兄已经到炼气九层了吧?怎么还是外门弟子?”莫念确实有些诧异了。 “我前几年不是忙着赚钱嘛,疏忽了练剑,每次演武比试都拿不出好成绩。”裴礼嘿嘿一笑,“不过这次不一样,这次我定能一举进入内门!要是有长老能看上我,收我为徒……” 他这一说,倒是又让莫念想起了泽芷。 泽芷这段时间似乎在闭关,也不知道演武比式之时会不会出关。 若是能被泽芷收为徒弟,无疑对她有莫大的帮助。可是泽芷并未说“满意”是个如何满意法,她也只能尽力而为。 抬头望去。奚行漫的天阶法器『虹霓』如贯日的长虹,一鞭鞭甩出极烈的火焰,火花四溅,直直往地面坠去。 她根本不在意掉下来的火星会不会灼伤无辜弟子,执着又挑衅地紧盯着洛水遥。 洛水遥素手轻挑『冰弦』琴弦,琴音潇潇如细雨,柔和又不失力度,将火焰一一熄灭,水汽蒸腾,恍若云蒸霞蔚。 裴礼感慨道:“不愧是天榜第二和天榜第三,这阵仗,也只有她们能打出来了。” 莫念道:“我记得天榜每三年一改?” “对。”裴礼道,“上次的天榜之战在乾坤秘境,这一次……” “什么天榜什么天榜?”两人的中间忽然钻出来一个脑袋,活泼又好奇地问。 裴礼吓了一跳,待看清那人的脸后,又是吓了一跳:“圣女大人?” “你叫我望月就好啦,叫圣女多生疏啊。” 北望月这位圣女大人丝毫没圣女的架子,好相处得不得了 。 她在天澜的这些时日,哪里人多往哪里钻,不像客人,倒像是半个天澜弟子了。 莫念道:“圣女大人没听过天榜?” “听过啊,但是你也知道,我以前一直在极北境嘛,很多东西都是只听过,不了解。”北望月道,“你可以叫我望月呀。” 天榜是修真界专门为年轻修士准备的榜单,每三年重定一次排名,排名标准严苛,从修为水平到实战成绩,再到事迹名声,都被考虑在内。 当然,可以选择最为简单粗暴的方式,那便是参加天榜之战的比试。 莫念介绍到这,忽然意识到,天榜并没有北望月的名字。 她望了北望月一眼,发现也看不出她的修为,应该是特意用某种功法隐匿了。 也是,极北境圣女地位超然,用不着天榜排名这种虚名。 北望月抬头认真观战,道:“行漫好像又变强了。她以前随奚掌门来极北境做客,日日缠着我打架。” 莫念忍不住道:“那结果呢?” 她确实好奇圣女大人的实力。 北望月不好意思道:“我哪打得过她啊。我跟她说别打了,我害怕。可她偏偏要打,害得我每次都得藏起来。” 说到这,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完了,要是被她发现我在这里,一定又要找我打架了。” 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惨痛记忆,脸色一变,匆匆跟两个人道了别,头也不回地跑了。 “没想到圣女大人这么接地气。”裴礼望着她的背影,“她好像跟奚师姐很熟?也对,一个极北境圣女,一个掌门之女,认识也是应该的。只不过,两人的态度也差别太大了吧。” 同样都是来天澜做客,北望月客气有礼,平易近人。而奚行漫的行为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可惜我打不过奚师姐。她如此挑衅,我也只能在下面观战,还好有洛师姐在,不然天澜的脸都要被我们丢光了。”裴礼的情绪一阵一阵的,负面情绪转瞬就能抛之脑后,“不得不说,这一战真是精彩啊,同样是修士,她们的实力实在让人羡慕。” 莫念道:“我也羡慕。” 裴礼一愣。 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莫念会给出这个回答。 却看天上。 洛水遥顾念着下面有同门弟子在,怕伤到他们,从一开始就没使出全力。 奚行漫也意识到了,屡屡出险招逼她出手。可洛水遥依旧如此。 看中的对手都没使出全力,这一战还有什么打的必要?奚行漫越发觉得无趣,力道也泄了。 最后,两人平局收场,决定下次找个好地方再战。 洛水遥敛袖收琴,缓缓降到地面,回头一看,自家师弟师妹已经摆上摊了,叫卖声、打闹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洛水遥:“……” 完全不感到意外。 奚行漫却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在她万华法宗,所有弟子都严肃规整,哪能如此无法无天? 甚至于,那边还有三个人在嗑瓜子。 奚行漫压着怒火:“他们什么意思?” 洛水遥看过去,回答道:“嗑瓜子。” 奚行漫怒道:“嗑什么瓜子?!” 洛水遥仔细观察一番,沉着道:“瓜子应该来自于后山药园所种葵花,又经一枯峰的药修所炒制。依我判断,是五香味的。” “?”奚行漫都快被气笑了,“谁问这个了,我问的是他们为什么嗑瓜子!” 两位大师姐在比试,这些个寻常弟子非但不观摩,居然敢磕瓜子?这是拿她当猴看呢? 奚行漫忽地笑了:“这就是你们天澜宗的待客之道?” 不远处,裴礼不敢相信道:“她居然还好意思嫌弃我们天澜宗待客?” 也不知道是谁直接开着仙舟闯进来,真没礼貌。 莫念道:“嗑瓜子怎么了?” 瓜子好嗑,爱嗑还嗑。 谢尘嚣道:“再给我把瓜子。” 修道之人耳聪目明,奚行漫自然也听到了三人的谈话,她瞥去一眼,眼神轻蔑,连冷笑都欠奉一个,仿佛根本不值得她耗费心力。 确实也是如此。 奚行漫出身高贵,天资绝顶,生来便有一切。 旁人的吹捧奉承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也不乏有人嫉妒她乃至仇视她,但哪又怎样? 比她弱的,无非是跳梁小丑而已,算什么东西,也配让她看一眼? 整个天澜宗,唯一能得她另眼相待的也就只要实力相当的洛水遥。 裴礼很不舒服:“她刚刚的眼神,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莫念平静道:“是啊。” “岂有此理!”裴礼原本想怒而说些什么,看见莫念这么平静,话都噎回了嗓子里。 “你不生气?” “生气又有何用?” 这样的冷眼和打击,她经历得多了。< 14.上云天·十四 《莫问此道》全本免费阅读 莫念语气平淡:“还可以。” “什么叫还可以?没怪师姐没提醒你,咱们这个演武比试可不会管你是什么年龄,也不管你修炼了多久、何等修为水平。一概一视同仁,都要抽签挑选对手。第一轮遇上洛水遥都有可能。” 莫念道:“我知道的。” 修真界强者为尊,只看实力,旁的一概不论。所以,天澜宗的演武比试简单粗暴,所有弟子全部参加,抽签决定对手。若是时运不济,第一轮就遇见强大的对手,只能自认倒霉。 也正是因为如此,许多修为低的弟子如临大敌,紧张得连饭都吃不下,辟谷丸的销量大增,灵运符的销量也大增。 “行,你自己知道就好,也别太紧张。”薛英又安慰了几句,“其实也并不完全按照排名来定,长老们会综合考量大家的实力。 薛英的实力在内门弟子中算是佼佼者,已是筑基期。但是跟那群资质高到被长老选为亲传弟子的师兄师姐比起来,还差了一截。 她拿筷子在盘子里戳来戳去,话中犹有不服气:“若我这次能进入前二十,是不是就能证明我不比他们差,兴许还会被长老选中收为弟子?” “好啦,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阿英你已经很厉害啦。”宋瓷竹给她夹了块红糖糍粑,又给莫念夹了一块。 “谢谢师姐。”莫念道。 几人又聊了会儿,炼丹炉中的汤滚了几滚,莫念端起盛菜的竹托盘,正要往炉子里下,听到了院门外的脚步声。 孟皎轻快地跑进来,看上去心情很好:“你们猜猜我刚才去哪了?” “去哪了?”宋瓷竹摆出孟皎的碗筷,笑着朝她招招手。 孟皎坐到桌旁,拖着腮帮子,一幅少女怀春的样子:“我和吴绪下山去玩啦,你们都不知道,他这个人也太讨厌了,都说了不要买,还是给我买了好多东西,这么多胭脂水粉和首饰,我怎么用的完?” 三人对视一眼:“……” 莫念往炼丹炉里下了半盘竹笋,道:“[他跟别人不一样,他人真的很好。]” 薛英夹起一块熟了的肉卷,道:“[他说过,我在他心里是特别的,所以我一定能让他浪子回头。]” 宋瓷竹给孟皎夹了一块红糖糍粑,道:“[他已经在改了,会越来越好的。]” 孟皎:“……” 孟皎好想反驳,但是她不敢反驳,因为她曾反驳的话都是三个人刚刚说的话。 宋瓷竹叹了口气:“皎皎,你怎么还跟他在一起?不是都跟你说了吗,那个吴绪人品真的不行。” 孟皎张了张口,一张口就想说“他已经在改了”,只能又咽下去。 薛英道:“他三心二意水性杨花,到处勾搭女修,这你都能忍?” 孟皎想说“我在他心里是特别的”,但这句词已经被薛英说过了。 莫念道:“宋师姐和薛师姐劝了你这么多次,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孟皎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可他人真的很好!” 三人:“……” 为了证明道侣吴绪真的很好,孟皎每次都要跟她们解释一大通,她们劝过多次都无果,这次也是一样。 宋瓷竹无奈道:“还是先吃饭吧。” 孟皎松了口气。 她始终不明白朋友为什么总是针对她的道侣,她们只知道潜心修炼,不知道爱情有多美好…… 孟皎拿起汤勺,刚要盛汤,忽然一顿:“等等,这个炼丹炉……” 好眼熟哦,这不就是她那个蒸过糕点、烤过鸡腿、煮过排骨汤、有次还被晾过衣服的炼丹炉吗? 看向三人,三人眼观鼻鼻观心,埋头吃饭,不敢跟孟皎对视。 一顿饭吃到最后,忽闻敲窗声。 “谁啊,好端端大门不走,敲什么窗?”薛英向四处望去,同时没好气道,“孟皎,该不会又是你道侣偷偷摸摸来找你幽会吧……等等,好像是莫师妹屋里传来的。” 莫念:“啊?” 薛英的面色变得古怪起来:“难道是你道侣?” “我哪来的道侣?” 莫念往自己那屋看去。 她并未关屋门,透过门口能看见一角窗子,窗口站着一人,身形颀长,站姿却懒散,剪影很是熟悉。 “我去处理一下。” 莫念走进屋,关上门,来到窗前:“你来干什么?” 谢尘嚣理直气壮道:“辞云长老要我们写什么《炼气注解》的注解。我写不出来。” 莫念面无表情:“所以呢?” 谢尘嚣伸手。 莫念把他的手拍掉:“自己想办法,别老抄我的。” 谢尘嚣道:“想不出来,所以找你。” 莫念盯了他片刻,从书桌拿出一摞纸,拍到他手中:“最后一次。” 谢尘嚣“哦”了一声,显然没当回事。 他本就对这种作业不上心,若是莫念借他,他便写,若是莫念不借给他,他便不写了。 莫念也知道他这脾性。 她和谢尘嚣认识,其实是在她与哥哥分开后。 因为同样都要逃离那个鬼地方,所以两人合作,同行过很长一段时间。 谢尘嚣与旁人并不一样,他似乎从没有接触过常人常事常识,眼里只有“人”和“非人”、“能杀”和“不能杀”的区别。 因同行的缘故,所以莫念教过他一些世俗道理,比如在外不能杀人、友好比试不应该把剑横在对方脖颈、别人帮了你要说谢谢、买东西要花钱……谢尘嚣都在听,虽然不太上心,但听进去了。 当莫念跟他说到“把你的钱全都给我”时,谢尘嚣能够猛然意识到不对,也算是正式迈入了向人间的第一步。 莫念道:“以后别总找我。” 谢尘嚣不明白:“为什么?” 莫念道:“没有为什么。” 她抬手关窗,关窗前想起什么,又道:“记得抄高明点,别被看出来。” …… ——“谢尘嚣,不是让你抄高明点吗?你怎么连名字也抄?!” 要不是辞云长老心善,估计两人又要戒律堂一日游。 谢尘嚣认错:“我下次注意。” “没有下次了!” 追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眨巴眨巴大眼睛,一幅好孩子的模样:“阿姐,我跟他不一样,我保证不会抄名字。” 莫念道:“你也不许抄,大字都不识几个。” 追翎被掌门收为弟子,单独教导,除了要来学宫识字外,甚少出洞府。他基础实在太差,学到现在,也没认识几个字。 莫念看了周围一眼,压低声音:“演武比试你准备怎么办?” 追翎不是人族而是妖修,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才压制妖力,在外人面前伪装成了炼气期的样子,但若是参加演武比试,难保不会露馅。 上次常师兄带众人去碧火峰的炼丹阁参观,恰巧有个丹修不慎炸炉,嘭的一声巨响,吓得追翎浑身奓毛,差点没变出原型。好在莫念及时捏住他后颈,不然他真的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变回小乌鸦 15.上云天·十五 《莫问此道》全本免费阅读 从上善堂抽来的木签在手中抛了两下,即将被接住的那一刹那,另一只手抢先一步拿走了木签。 “石头?”薛英念出上面的名字,“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莫师妹,这就是你第一局的对手,你了解他吗?” 莫念摇头:“不算了解。” “没事,你才刚来天澜多久啊,输了也无所谓的,以后还有机会。”薛英把木牌还给她,“不过若运气好,对方只是外门的废物的话,以师妹你的实力,肯定能赢。” “阿英你别这样说。”宋瓷竹无奈地拉了拉她的袖口,“无论对手是谁,都应该尊重对方。” “好好好,我尊重。”薛英嘴上这样说,看表情却是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 早在上云天之时,内外门弟子之间就已经划出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线。演武比试要求所有弟子都参加,可是外门弟子哪有几个能战胜内门弟子的?前几轮几乎就会被尽数淘汰。 演武比试第一轮将会分作两天举行,昨日已经比过一轮,薛英不出一刻钟就战胜了对手。莫念和宋瓷竹的比赛都在今日,她便来观战。 薛英往周围看了看,道:“皎皎还是不肯过来吗?” “你还说呢。昨天你与吴绪对战,打便打了,骂他做什么?”宋瓷竹扶了扶额,“估计皎皎这段时间都不想见你了。” “我非但骂他,我甚至想连孟皎一起骂。”提起这个薛英就来气,“我与皎皎同住四年,她和吴绪才认识多久?有四个月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遇见男人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好了好了。谁让皎皎喜欢他呢?” “她图什么啊?图他年纪大?图他花言巧语?图他朝三暮四?图他……算了我不说了,越说越气。说说你吧,瓷竹,你的对手是谁?” 握着木签的手微微一僵,宋瓷竹嘴角扬起一个不自然的笑:“我的场次排在后面。念念的比试快开始了,先看她的吧。” “也是。”薛英没多想,伸手就推了推莫念,“时间要到了,快去找督战师兄报到。” 刚才薛英说的有一点不对——莫念的对手石头并不是外门弟子。 莫念并不了解他,却认得他。 他是当初上云天时,那位王家的奴仆。 双方站在演武台的两边,按比试规则向对方行礼。 “莫、莫道友,当日太过激动,忘了向你道谢。”石头看上去比当日瘦小憔悴的模样好了许多,只是说话仍有些紧张和怯懦。 他无名无姓,三岁便被父母卖到主家。之所以被取名为石头,也只是因为主子当时随意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儿,这个名字便伴了他十二年。 他能同王少爷一起参加天澜大选,只是因为少爷少不得人伺候,才选了他随行。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真的能成为天澜弟子。 “这其实是你自己的选择,与我并无太大关系。”莫念朝他一笑,“还是向你自己道谢吧。” 石头愣了愣,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见莫念已然拔剑:“开打吧。” “莫师妹的剑法倒是练得不错。”台上刀光剑影,台下观战的薛英拈了块宋瓷竹带来的桃花糕,“她以前应该练过吧?” 宋瓷竹道:“偶然听她提到过,是她哥哥教的。” “她还有哥哥呢?”薛英倒是没听过这个消息,“那她哥哥呢,实力怎么样?怎么不来天澜宗?” “这我就不清楚了。念念似乎不想说。” “哦,这样啊。” 旁边的演武台也在上演着打斗,与那些或激烈或沉厚的打斗比起来,莫念与石头这一场实在太过朴实了些。 裴礼挨个从演武台前走过,时不时在小册子上记录些什么,走到莫念所在的台前,停下来了脚步。 他刚才围观谢尘嚣的那一战,结果瓜子还没掏出来,比试就结束了。没劲。 他以为谢尘嚣比完会来看莫念的比试,没想到谢尘嚣头也不回地御剑离开了。还是没劲。 眼下他看到了莫念在比试中的表现,更没劲了。他眉头一皱,喃喃道:“不对啊,这跟我预想的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薛英大咧咧拍了拍他的肩,“裴礼,你又在搞你那什么《天澜逸闻》?你这样不务正业,小心又挨青山剑者的骂!” 裴礼曾对莫念说过,在天澜遇到事就报他的名字,虽然不好使,但是有一点没说错——确实有很多天澜弟子都认识他。 裴礼把笔竖起来,摇了摇,高深莫测道:“你懂什么?修真界不仅仅以强者为尊,还以有钱者为尊。” “得了吧,像咱们这种非世家大族出身的修士,就算能赚一些灵石,又能赚多少呢?灵脉都在人家家里埋着呢。所以呀,还不如好好提高实力。” “两不耽误嘛。修炼是一定要修炼的,但钱也是要赚的。要不然,还没等我修炼到筑基期,我就因为穷而饿死了。” 薛英还是不太赞同他的话,但是懒得跟他一个外门弟子多说这些。 “行吧行吧,你去赚钱吧。” “等会再赚,等我看完莫师妹这场。”裴礼非常自来熟地伸手,在薛英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抢了块桃花糕,一整块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问,“莫师妹打得怎么样?” 说实话,莫念这场打斗让裴礼很是意外。他原本以为莫念会给出更让人惊讶的战局。 “莫师妹这场有什么好看的?”薛英的视线转向演武台,依旧是中规中矩的打斗局势,“莫师妹炼气五层,对方才炼气二层,能有什么悬念?还有,你吃这么快,不怕噎着?” “不怕,我从小吃饭抢着吃的。”裴礼锤了锤胸口,艰难地把桃花糕顺下去,“我总觉得莫师妹的实力不该如此。” “这就是一个炼气期该有的实力。”薛英对裴礼的猜测嗤之以鼻,“你该不会是话本写多了,幻想什么扮猪吃老虎吧?” “我倒是想扮猪吃老虎。”裴礼清了清嗓子,脸色一变,说演就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你们以为我只是平平无奇的外门弟子,殊不知我早已捡到上古秘籍,受大能亲自指导,就等着这场演武比试惊艳亮相,打脸你们所有人!” 薛英:“……” 就说不能总看话本吧!脑子都看傻了! 又过了一会儿,莫念顺利打赢第一场,走下演武台。 “打得还可以啊,莫师妹。”薛英拍了拍她的肩,“等瓷竹打完,我们去至味堂吃饭,我请!” “谢谢师姐。”莫念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许嫌弃之色,“但至味堂难吃。” 薛英被逗乐了:“行,请你去山下面馆吃,他家阳春面一绝,但是最好吃的当属牛肉面。你说是吧,瓷竹?” 没得到宋瓷竹的回应,薛英又喊了好几声,宋瓷竹才如梦初醒一般,匆匆应了一声。 “你从刚才就一直不说话,想什么呢?” “没什么。”宋瓷竹笑了笑,又看向莫念,“恭喜莫师妹。” 莫念却没有笑,宋瓷竹这状态让她有些担忧 16.上云天·十六 《莫问此道》全本免费阅读 洛水遥和常语闲这一战可谓是酣畅淋漓。 连观战席的长老也不由得发出赞叹:“洛水遥这孩子当真根骨奇绝。” “小小年龄便能自创灵技千幻曲,虽说琴音仍有涩滞,但已是十分难得。” “辞云,当日你将她带回宗门,真是慧眼识珠。” 辞云长老淡淡一笑:“我与这孩子投缘。” 辞云长老乃是当世仅有的无情道修士,被世人尊称辞云仙尊。他冷心冷情,本不欲收徒,洛水遥是他唯一的破例。 起初天澜众长老都不知他为何如此,待洛水遥逐渐崭露锋芒,便全然明白了。 长老们皆有爱才之心,谁会不希望收到如此天资绝艳的弟子呢? 而对面青山剑者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常语闲是他寄予厚望的徒弟,前些年还能算得上拔尖,这几年愈发跟不上。而今这一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常语闲已然败势。 有长老好心安慰了几句,青山剑者却面色铁青,重重哼了一声:“天资愚钝,又不将心思放在修炼上。待这场比试结束,我定要好好训他!” — “常师兄好像要输了。” 战到后期,台下观战的弟子也看出了胜负。在千幻曲的精神攻击中,常语闲明显露出了颓态,握剑的手也渐渐无力。 “洛师姐好厉害,不愧是极品水灵根!比起两年前,进步真是神速!” “其实常师兄也已经很厉害了,只可惜他对上的是洛师姐。” “完了,常师兄是不是又会被堂主骂啊?” “肯定会被骂。你看咱们宗门的弟子,除了那几个资质最好的亲传弟子,哪个没被他骂过?” 莫念往观战席望了一眼,果然看见了青山剑者阴沉的表情。 她留意看了看,发现泽芷没来。 裴礼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以为她还在观察青山剑者,便说:“别看啦,等演武比试结束后,他肯定又要骂咱们愚蠢愚笨愚钝。要我说,他自己的修为不也是比不上其他长老吗?还天天骂我们。常师兄也太惨了,明明对我们这么好,却总是被他当众斥责。” 演武台上灵气渐歇,胜负已分,一方一如往日飘逸出尘,而另一方险些握不住剑。 洛水遥抱琴行礼:“常师兄,承让。” 常语闲苦笑:“洛师妹的琴技又精进了。” “常师兄也进步良多,水遥此行受教了。”洛水遥道。 待常语闲下台,果然撞见了他师父那双饱含失望与愤怒的眼睛。 要不是刚才有长老劝过,他怕是要当场怒斥徒弟无能。 “别在这丢人现眼,还不快快跟我回去。” 常语闲却没有动作。 青山剑者横眉竖目,“怎么?如今连为师的话也不听了?” “弟子万万不敢!”常语闲忙说,“只是……只是演武比试尚未结束,我身为大师兄,需要督战师弟师妹们的比试情况。” “你……哼!既然你不把心思放在修炼,那你想留便留下吧!”青山剑者气得拂袖而去。 常语闲默然呆立片刻,抬起头,勉强笑着,对诸多向他投向关心目光的弟子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准备比试?若是对比试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 …… “啧,姓洛的就这点进步?”仙舟之上,奚行漫不屑地哼了一声,“早知道就不看了。” 嘴上说着这种毫无悬念的比试有什么好看的,其实用了天品级别的水镜,就是为了看清洛水遥打斗中的每一个招式。 被她揪过来的北望月无所事事地趴在护栏上:“可是我们为什么不下去看啊,下面的氛围多热闹。” “跟那群弟子挤在一起观战?呵,我才不要。”奚行漫瞥了北望月一眼,“倒是你,怎么还不愿跟我打一场?” “我打不过嘛。”北望月缩了缩脖子,小声说,“而且,我不喜欢打打杀杀。为什么不能和平一点?” 奚行漫不满意:“什么打不过?你堂堂圣女大人,莫是不是在隐藏实力?” “圣女怎么啦?谁规定的圣女就一定要很厉害?” 奚行漫望了她片刻,无聊道:“算了,不打了。反正你一身都是护命的法宝,还有暗卫守着,跟你打也没意思。对了,你怎么从极北境逃出来的,不是说圣女大人不得出神山吗?” “想逃就逃咯。极北境太冷了,不想一辈子都在那里待着,总要出来看看吧。” “至于怎么逃出来的……”北望月神秘一笑,“我让月渊假扮我的样子,掩护我出逃。” “月渊?那个月灵狼一族的族长之子?”奚行漫想起那个沉默寡言的妖修青年,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真的很难想象他穿着圣女服饰的样子。 北望月道:“总之就是逃出来了,殿里长老准我游历三年。我打算先在天澜宗住一段时日,再去外面游历。” “不如来我们万华法宗玩啊。”奚行漫道,“在天澜待了几天,我觉得这里真的是……” 算了,她说话难听,不说了。 北望月却觉得这里挺好的,演武比试也很精彩,这些弟子不管是强是弱,都竭尽全力迎战,输赢反而没那么重要。 “我想在这里再待一段时间。”北望月道,“我记得你们万华法宗发现了一处秘境,半年后将开?听说你们宗打算邀诸宗弟子共探秘境,到时候我再去玩。” “也行。”奚行漫对这个小秘境不甚在意,“到时候我也会进入秘境,你可以跟着我进去。“ 仙舟之下的演武比试已经进行到最后一个轮次,奚行漫此行只为洛水遥而来,既已看完她的比试,剩下的也没看下去的必要。 她转身想回房,北望月却拉住她:“再看一会儿嘛,挺有意思的。” “行吧。”奚行漫没什么兴趣,不过既然要看,自然要选最强的。 “谢尘嚣在哪座演武台?哦,他已经比完了。”奚行漫的视线随着他落到另一座演武台上,“他要观战?” - “谢师弟,你也来看念念的比试?”宋瓷竹颇为惊讶。 谢尘嚣道:“随便看看。” 宋瓷竹了然一笑,主动为他介绍道:“念念此场跟阿英比试。” 谢尘嚣抬头看了演武台上的女修一眼:“筑基期的体修?” “对。阿英是筑基期初期,实力在所有内门弟子之中靠前。”宋瓷竹道,“没想到念念第二轮就抽中了她,恐怕……” 话还没说完,有人跑了过来:“谢师弟,你上一场跟谁打的?” 谢尘嚣奇怪地看了裴礼一眼,不知道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我从不记手下败将的名字。” 裴礼:“……” 裴礼有时候真想把这些自高自大的天才抓进戒律堂:“行行行,知道你厉害了。” 他去观战洛水遥的比试,自然就看不到谢尘嚣的比试,所以才想着问问情况,没想到得到这样一个回答,“那我去问问别人,我还得记录呢……对了,这一战是莫师妹的吧?那我留下来看看。” 一般来说,弟子们就算观战,也会围观那些实力出众的弟子的打斗。薛英虽然也受关注,但她的对手莫念太弱,胜负明摆着,也就没有观战的必要。 因此,此座演武台前围观者寥寥。 裴礼本想去看林空和余载雪那一战,他们两人都是长老的亲传弟子,余载雪更是得到拂香长老亲传,一手毒粉使得出神入化。 但是转念一想,莫念这一战估计会很快结束,凭他和莫师妹的交情,为她打打劲也是好的。 裴礼看向旁边的宋瓷竹:“宋师姐,待会儿咱们怎么安慰莫师妹?” “我想以念念的性子,应当不会介怀。”宋瓷竹道,不过她还是做了一些糕点。 “还有糕点呢?”裴礼想到上次的桃花糕,由衷赞叹道,“宋师姐做的糕点真好吃!” 宋瓷竹弯了弯眼睛:“有机会送你一些。” “那就谢谢宋师姐了,宋师姐人美心善。”裴礼道,“那我送莫师妹一些丹药吧,打完架应该用得着。” 谢尘嚣听着两人的聊天,终于听出了他们的意思,表情变得有些奇怪,道:“你们觉得她会输?” 演武台上。 “莫师妹,师姐会尽量不伤到你,但不会手下留情。”薛英道,“也请莫师妹见谅。” “薛师姐不必如此,正常比试就好。”莫念直视薛英的眼睛,正色道,“这局我会竭尽全力。” “行,这样最好。”薛英没把她的话放心上,却很欣赏她的表现,笑道,“等打完后,师姐带你去集市最好吃的一家酒馆吃饭。” 莫念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默默按照比试礼节,冲她行了一礼。 古钟响过三声,比试正式开始。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在薛英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锋利的剑光竟已逼至她面前 薛英仓皇后退半步,心中惊疑不定:莫师妹什么时候有了动作,居然这么快? 她面色肃了几分,态度认真不少。 薛英掐了个炼体灵诀,出拳时甚至掀起了一阵厉风。她以为这样就能迫使莫念停剑,却不曾想,莫念避也没避,剑锋划过她脖颈,要不是她收拳回避得及时,恐怕要划出一道血痕。 “师妹,你疯了?” 薛英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莫念居然不闪避。若是自己不后退,她固然可以伤到自己,但是也会硬生生受了她那全力的一拳。 莫念没说话,依旧出剑袭击。剑疾无痕,杀意凛然,一时间,薛英只得全力应对,竟是半刻喘息的时间也无。 又一道剑影冲薛英心口而来,薛英到底是弟子中的佼佼者,抬臂横档,却见莫念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剑势一转,剑刃横向重击她小腹,逼得她身形不稳,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莫师妹居然能和薛师姐打得不相上下?”裴礼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真的是炼气五层吗?” 这出剑、这气势,居然能把一个筑基期修士逼到这地步。 宋瓷竹也不敢相信,喃喃道:“不仅如此,念念居然还占了上风?” “不是跟你们说了,她不会输么?”谢尘嚣懒散道,“至多还有半刻钟,这场比试就结束了。” 胜负分明,他也懒得多留,索性御剑离去,不过被裴礼及时拦下。 “哎哎哎,先别走啊谢师弟,你怎么知道莫师妹会赢?”裴礼还是不能相信演武台发生的一切,“她怎么会这么强?这不合理啊!” 谢尘嚣的目光转到演武台上,道:“哪里不合理?本就该如此。” 旁人只是观战,只有薛英自己知道,莫念的进攻有多凶狠,她的剑招没有繁琐的招式与浮华的剑光,有的只是一击致命的决心和不死不休的杀机,一道道剑气来势汹汹,惊涛骇浪,仿佛是在用命来打这一场。 莫念的上道剑招被薛英拦下,停都没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斩出一道剑气。 不能停下、不能有一刻松懈、不能有丝毫侥幸…… 因为一旦如此,便会如她剑下一百四十七条与她同样命运的亡魂一样,死在用白骨砌成的决斗场。 浑厚的钟声又响过三声。 场上剑光与厉风渐渐消歇。 薛英浑浑噩噩地呆站在原地,许久,才艰涩开口:“我……输了。” 莫念沉默片刻,向她行了个剑礼。 督战的师兄上台请她们下去,薛英终于回神,心中五味杂陈,看都没看莫念一眼,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 她不是输不起,只是谁又愿意输呢?而且还是输给了才来宗门三个月、修为低她足足一个大境界的师妹。 莫念下台时,向观战席望了一眼。 早在洛水遥的打斗结束之前,长老们就离席大半。眼下演武比试接近尾声,席上更是只剩数位长老,正在观看水镜中 17.上云天·十七 《莫问此道》全本免费阅读 演武比试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接下来的几轮比试中,莫念遇到过因运气好而撑了好几轮的外门弟子,听说对方苦修数十年而毫无进益; 也遇见过上次演武比试的前八强,对方强倒是不算强,只是各种法器加身,实在难缠,最后她也只是勉强胜了半招。 越往后,遇到的对手就越强,比试的难度也就越大。 大多数长老其实对这种宗门内的演武比试不太在意,一个修士若想成长,少不得比试和历练,一年两次的演武比试只是一块寻常的磨刀石罢了。 但对莫念来说,她的每一场打斗都同样重要。 ——轰! 两道灵气交锋,猝然爆发出极强的威压,震得莫念倒退数步,身形晃了晃,好在及时撑住了剑,才不至于倒地。 而对方因灵气彻底枯竭,摔下了演武台,被督战师姐接住。 大脑因为刚才过于激烈的打斗而一片眩晕,莫念缓了片刻,呼吸和心跳才渐渐平静下来。 风孤寂,她的黑发被吹乱,一个人扶着剑慢慢站起身,挺直了脊背。 而与此同时另一侧演武台爆发出惊叹和喝彩,因为那场万众瞩目的谢尘嚣与洛水遥的精彩绝伦一战终于结束。 莫念回头望了一眼,发现胜者是谢尘嚣。她收回目光,没留意到谢尘嚣也望向她。 洛水遥是乐修,精通音律,若论起攻击力却略逊一筹。她最精妙的一技便是自创的《千幻曲》,素手拨弄琴弦便可编织幻境,扰人神智。 不知为何,这一招对谢尘嚣用处不大。他虽受了影响,却仍有余力一剑斩开幻境,罡风直冲冰弦古琴而来。 为护住这把由师尊赠她的琴,洛水遥这才露出破绽,最后输给了谢尘嚣。 待确定比试结果后,谢尘嚣向对手行了礼,转离开。 少年人傲气自负,从无败绩,这一战虽然胜了,却胜得艰难,跟败也没什么两样,一双漂亮桃花眼里满是郁郁的戾气。 他修炼时间晚,灵力水平没跟上剑技,洛水遥的乐声其实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幻境不足为惧,但灵识受到了创伤,大脑不停歇地发出锐痛。 决阳子从观战席落到他面前,欲说些什么,一看见他脸色,立刻道:“去医棚。” 决阳子所说医棚是指演武场为了演武比试而临时搭建的棚子,杏林峰会派医修坐诊。 谢尘嚣摇摇头:“多谢长老好意,不过不用了。” 他面色不算好看,决阳子看出他更想一个人静静,便不再多说,还拦下了其他几个想跟谢尘嚣复盘比试的长老。 谢尘嚣刚走到台下,被常语闲拦住了。这些天的演武比试,常语闲一直关注着各位弟子的比试情况。 “谢师弟,你看上去不太好。”常语闲关切道,“我跟洛师妹打过,她的琴声会使心神受损,修为越低,受的影响越大。你该去找医修看看,刚好今天来坐诊的是……” “不了。”谢尘嚣道,“这点伤不算什么,我不想去。” 他一脸的无所谓,全然没将伤放在心上。对他来说只要不是致命伤,那便都可以熬过去。 “这怎么能行呢?”大师兄劝道,“还是去看看吧。” 其他的弟子见状,也跟着说话。有的在劝,还有的在问他赢了洛水遥是什么感受,各种问题都有,七嘴八舌,吵吵嚷嚷。 常语闲道:“要不要我……” 谢尘嚣抿了抿唇,克制着心底翻涌的情绪,一字一句清晰缓慢道:“我说不用。” 又道:“谢谢师兄。” “好,那你自己多注意。”常语闲终于意识到如果他不想去的话,劝也没用,便不再强求。 围在此处的弟子也纷纷散开。 谢尘嚣向外走去,一抬眼,望见了人群之外的莫念。 莫念看着他,道:“不想去医棚?” 谢尘嚣抿着唇轻哼了一声,算是承认。 “应该去。”莫念道。 她的语气平静,不带有关心或者担忧,只是阐释一个事实。 谢尘嚣道:“不去。” 听起来却跟先前的拒绝不太一样,多了几分不情愿。 莫念道:“这跟你往常受的外伤不同,最好不要硬熬。” 谢尘嚣还是拒绝:“不想去就是不想去。” 拒绝虽还是拒绝,但看样子态度已经松动了很多。只要再劝两句,那就能劝得动了。 围观弟子忍不住想,怪不得传言说谢师弟对莫师妹的态度很不一般,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你看,熟人谁劝都不好使,只有莫师妹,哄他两句不就好了? “爱去不去。”却听见莫念淡淡道,“怎么,还想要我哄着你去吗?” 周围弟子:? 等等,这跟预想的不一样! 莫念根本不可能哄他,转身就走。 谢尘嚣定定地盯着她的背影片刻,赌气道:“去就去。” 周围弟子:? 你现在知道去了? 谢尘嚣走了几步才发现莫念的方向也是去往医棚,快走两步,与她并肩:“你是要跟我一起?” “不,我本来就要去医棚。”莫念看他一眼,道,“宋师姐这些天不大舒服,我是去帮她拿药的。” 早早输掉演武比试的那批弟子当然不只是输掉比试那么简单,一个也没逃过青山剑者的训,还领了罚。 宋瓷竹每日除了打扫上善堂之外,还要去常年烈风侵袭的燏峰修炼两个时辰以上,浑身筋骨都快被风吹散架了,连拿药的力气也无。 谢尘嚣爱去不去,她反正是要给宋瓷竹拿药。 得到这个答案后,谢尘嚣沉默片刻,闷闷不乐地加快了脚步,像是要把莫念甩在后面。 走了半天发现莫念真的不跟上来,又只好停在原地片刻等她。 医棚是临时搭建,略显简陋,莫念掀开帷帐,和谢尘嚣一前一后走进去。 里面有人正说话。 “可我不是告诉过你,这药必须得喝吗?” 说这话的少年神清骨秀,气质清透温和,俨然是位尽职尽责的医修。 “可这药也太苦了,我不想喝。”病患苦着脸,“骨头都已经接好了,这药就不喝了吧。” 医修少年:“真的不喝吗?” “不喝了不喝了。”病患摆摆手,“不就是碗药吗,不喝又能有什么事?” “你真的觉得不喝也没事?” “对啊,怎么会有事?无非是好得慢些。” “你说的倒也不算错。” 医修少年指了指桌上的折扇,冷不丁地问,“知道医者父母心是什么意思吗?” 病患道:“当然知道啊,这不就是说大夫对病人就像……” “不,你不知道。” 少年微笑着打断他的话,抬起腿,猛然一脚踩在他身侧的椅子把手上。 在病患惊恐的眼神中,他微微俯下身子,伸出手,干脆利落地卸了这病患的下巴,另一只手捞过药碗,以大水漫灌之势,将药咕咚咚倒入他的喉咙。 末了,又随意找了一块抹布,堵了他的嘴。 “都说了多少次,要听医者的话,怎么不长记性?”医修少年拿起折扇,悠悠合上,在掌心叩了两叩,“医者父母心的意思就是——” 哗啦一声,扇面霍然展开,只见背面印着四个明晃晃的大字—— 【我是你爹】 病患:“……” 莫念:“……” 谢尘嚣:“……” “好了,下一位。”林适意整了整衣摆,优雅落座,看向两人,看上去依旧是那位温和好脾性的仁心医者,“你们谁是病人?” “他。” 莫念把想要御剑跑路的谢尘嚣揪回来,按到椅子上,“他中了洛师姐的千幻曲。还请林师兄为他看看。” “嗯。” 这也不是第一个中了洛水遥千幻曲的弟子前来治病,林适意甚至都没问症状,观察了谢尘嚣几眼,便起身抓药。 怀梦草、蕴灵液、沉烟花……各种灵药被他处以不同的处理方式,再按比例装入纸包。 林适意一边抓药,一边瞥了莫念一眼:“你不需要看看吗?” 谢尘嚣猛地抬头看向莫念。 莫念道:“我就不必了,这点小伤,我自己应付得来。” 在听话配合的患者面前,林适意的态度也相当温和。他看得出莫念不是在逞强,手下动作没停,道:“自己能处理就好,若是不能,记得来我这里拿药。” 医棚不止林适意一位医修,在林适意配药的功夫,莫念已经找了另一位医修,为宋瓷竹拿了药。 宋瓷竹所需之药没那么复杂,莫念拿完药,谢尘嚣那份的药材才处理了一半。 莫念看了一眼,道:“我走了。” “?”谢尘嚣不敢相信地拽住她的衣袖,“你要走?” 莫念奇怪道:“不然呢?” 药都拿了,她当然是回去熬药。 谢尘嚣指指桌上药材:“可我的药还没拿完。” “拿个药而已。”莫念道,“怎么,难道还想让我陪你吗?” 虽说谢尘嚣从小到大确实没去过医馆,但这么大个人了,拿个药而已,还需要陪吗? 谢尘嚣:“……” 林适意看得有趣,对莫念道:“他似乎需要你陪他。” “没有!”谢尘嚣矢口否认,“有什么好陪的?” “是啊,有什么好陪的。”莫念道,然后就走了。 谢尘嚣:“……” 不陪就不陪。 …… 演武比试接近尾声。 谢尘嚣击败洛水遥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天澜宗,不出预料的话,他将会是这次演武比试的第一名。 何止天澜,洛水遥和谢尘嚣都是备受关注的年轻修士,谢尘嚣这一胜,许多修仙大族或者仙门宗派要考量的就更多了,尤其是谢家。 “对手是谁?”谢尘嚣躲开数次寻他的长老,找到练剑堂的莫念。 她也好找,反正不是在琅嬛书阁就是在练剑堂。 莫念给他看木签:“梁辰景。” 也是核心弟子之一,实力在整个天澜排得上前五。 “打得过吗?” 莫念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她在演武比试开始前便对叫得上名号的弟子都做了一番调查,自然也知道梁辰景的法器乃是照郊雷弓。 梁辰景很强,又是远战,这一战莫念并无把握。 谢尘嚣道:“没有应对之策?” “我想了一些,但不知道有没有用。” 等到真正站在演武台上,莫念才知道,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她的应对之策只能起到一时作用。 雷光缭绕的利箭一次又一次地将她逼退,她根本近不了梁辰景的身。 “谢师弟,你觉得莫师妹和梁师兄,谁会赢?” 演武台下观战者寥寥,都觉得这一战没什么好看的。裴礼却不这么觉得,看完莫念和薛英那战后,莫念的每一场比试他都来观战。 “莫师妹近他身了!出剑了!伤到他了!——啊,又被梁辰景拉开距离了。”裴礼懊恼叹气,“我怎么感觉莫师妹会输啊?” 谢尘嚣道:“确实会输。” 昨日他陪莫念练了半夜的剑,清楚莫念现在的实力,若是她的修为能高些,这一战才有些胜率。可惜莫念虽快突破炼气六层,但差距仍然过大。 “唉,真遗憾。其实莫师妹这一局打得很精彩。”裴礼道,“梁辰景是什么实力?在核心弟子之中也排的上号。莫师妹居然能撑这么久,已经很厉害了。” 能跟梁辰景打成这样,就算输,也没人会否认莫念的实力。 “可惜莫师妹这一轮就遇见梁辰景,不然名次会更进一步。” 说着说着,裴礼忽然好奇:“谢师弟,若是你和莫师妹在演武台对上,你会如何?” “我会全力以赴。”谢尘嚣道,“若是放水,于她而言才是侮辱。” 裴礼“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演武台上,又一道雷光破空袭来,莫念躲闪不及,硬生生受了。 感受着肩头传来的麻痒钝痛,她无奈地想,估计这次真的要去医修那里看看了。 梁辰景没想到她右肩中箭,居然还不放弃,而是换成左手拿剑,皱眉道:“师妹,我劝你还是尽早认输吧。” 这局胜负基调已定,再撑下去又有何意义? “我可以输,但我不可以认输。”莫念眼神坚定,说话间,又斩出一道剑气。 她的灵气已经见底,梁辰景以为这道勉强斩出的剑气没什么威胁,没放在心上,直到手臂一痛,被划出深深血痕,脸色一沉,才意识到,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依然竭尽全力。 梁辰景弯弓搭箭:“能撑是吧?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撑多久。” 莫念恍若未闻,一剑挑翻他射来的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直撑到灵气彻底枯竭,这一战才在督战师兄的制止下结束。 梁辰景暗中松了一口气,他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本来以为稳赢,没想到自己会被逼到这步田地。 看着对面的倔强的少女,梁辰景道:“师妹的表现倒是出乎我意料,唉,看来我以后可不能再轻敌了。” “轻敌?什么轻敌?”裴礼不满地嚷 18.上云天·十八 《莫问此道》全本免费阅读 泽芷道:“怎么,很意外?” 莫念下意识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若说意外,自然是有几分,可是真被泽芷收为徒弟的这一刻,又觉得水到渠成。 她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让泽芷这种大能收她为徒。她身上能被看重的,恐怕只有过去那段经历。 “既然你已成为我徒弟。”泽芷的语气忽然郑重,“有件事你须得知道。” 莫念也不由得郑重起来:“什么事?” 泽芷道:“出门在外,不要轻易报为师的名号,懂?” 莫念瞬间心领神会:“懂。” 泽芷仇家这么多,但是又都打不过他,保不齐就有人找她这个徒弟寻仇,她哪敢说自己跟泽芷的关系啊。 “很好,比你那没用的师兄和没用的师姐强。”泽芷很满意小徒弟的悟性,道,“你有一个师兄和一个师姐,不过他们都在闭关,还要过段时日才出来,到时候再让你们见面。” 莫念心念一动,想起了关于泽芷徒弟的传言。 除了自己外,他还有三个徒弟,一死两残…… 泽芷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缓缓勾起唇角:“你是不是想问,你那两个没用的师兄师姐残在哪里?” 虽然这确实是自己心中所想,但莫念没想过问出口,毕竟这种揭人伤疤的行为属实不太好。 但看泽芷的脸色好像并不介意,于是莫念点了点头。 泽芷微微一笑,抬起手,轻轻点了点她的脑袋:“这里。” 莫念:“……” 懂了,不愧是传闻中“说话刻薄但脸实在美丽”的泽芷长老,轻轻一个动作,骂了仨徒弟。 “等你见了他们就知道了。”泽芷完全不在意自己给最小的徒弟留下了什么坏印象,道,“对了,还有最后一件事。” “什么?” “我好些年没收过徒弟,该走的流程都忘得差不多了。” 泽芷解下腰间长老玉牌,随意扔给莫念,“所以还是你去办吧,我懒得去。” 莫念:“?”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长老收徒需要告知掌门,还要按照流程,带着徒弟去命魂殿、上善堂、琅嬛书阁等诸多地方挨个登记入册,直至写入宗谱,收徒仪式才算正式完成。 泽芷直接把长老玉牌给她,是要当甩手掌柜,让她独自一徒去跑流程? “徒儿,你也知道,为师眼睛不好,不能四处奔波。”即使收到莫念怨念的眼神,泽芷也依然面不改色,“这是为师交于你的第一个考验。” 莫念可没看出他眼睛有哪里不好,他分明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她只能认命地收起长老玉牌,道:“弟子知道了。” 那边。裴礼从拜师的巨大喜悦中回过神,想起莫念还在观战,便跟师父说了一声,跑去跟莫念分享这个好消息。 “听见啦。你的声音大到整个天澜宗都能听见。”莫念冲着他笑。 裴礼:“要是整个宗门真的都能听见就好了,看那些人还敢不敢瞧不起我。师妹我跟你讲,这么大的喜事,我要把后山的灵猴都给通知到!” “恐怕我们的实力暂时打不过后山灵猴。” “哎,这些个猴子也太厉害了,不过送它们香蕉的话,应该会手下留情。先不跟你说了,我师父说要带我去命魂殿进行认师礼,我得先走了。” 裴礼走之前,又问:“对了,刚才泽芷长老是不是来了?该不会是看我比试的吧?”他眼尖瞅到莫念手中握着的玉牌,愣了一下,“他的玉牌怎么会在你手里?” “这个不太好解释。”玉牌在掌心发出清透温润的光,“师兄,只有徒弟一人的话……能完成认师礼吗?” “?” …… 天澜宗演武比试结束的钟声在群山发出苍茫的回响,随风传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天澜集市的某处被下了阵法的屋宅。 滴答、滴答。 逆着正在滴落鲜血的苍白手掌,向上望去,会看到青年那双寒潭般冰冷无光的眼睛,眼尾一点痣漆黑如墨。 他就这么静静站在满地尸骸之间,如地狱归来的恶鬼。 藏在角落里的孩子冷汗直冒,颤抖如筛糠,死死咬住唇,唯恐发出一丝声音。 青年漠然向孩子藏身的角落扫了一眼,不以为意地收回视线,似乎没发现他的存在,转身离去。 “没有活口。” 孩子听见他对外面的人这样说。 真的没被发现? 孩子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急促的心跳也渐渐放缓。 太好了……能活下去了…… “找到你啦!” 柜门被猛然打开,从房梁倒吊至孩童眼前的姑娘笑嘻嘻地冲这孩子做了一个鬼脸,“看来我们的右护法大人又心软了,还好我机灵,不然怎么交差呀~” 孩子被吓得险些心脏骤停,下一刻,一只素手穿透了这颗孱弱的、需要父母寻他人心头血才能跳动的心脏。 站在门口的青年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掩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攥住,指甲陷进肉里。 姬蕊将尸体扔掉,甩了甩手上的鲜血,瞥了青年一眼:“怎么,杀了这么多人,以为留下一个本就活不长的孩子,就能显得你善良了吗?” 她嗤笑一声:“这里离天澜宗这么近,你留个活口,难道还等着让他去向那些仙家告状吗?” 青年冷漠道:“自然不是。” “谅你也不敢。”姬蕊取下手腕缀满铃铛的繁复手链,叮叮当当的欢快铃声在这间满是尸体的屋子绕梁不绝。 她取下一颗铃铛,指甲沿着缝隙挑开,里面藏着的颗粒状毒药一粒粒被倒到尸体上,顷刻间腐蚀了所有尸体。 最后一点白骨也被消磨了一干二净,姬蕊满意道,““终于结束了。看吧,魔尊大人派我来监视你果然是对的。你自己都成了这幅样子,还妄想拯救他人性命,你说可笑不可笑?” 青年没理会她的挑衅,声音古井无波:“既然结束了,你可以滚了。” “着什么急啊。”姬蕊笑嘻嘻道,“你真的不去天澜宗看看吗?去看你妹妹现在过得好不好。” 青年道:“与你无关。” “怎么能说与我无关呢。”姬蕊道,“这本来该是我的任务,你抢过来,不就是想离你妹妹近一些吗?” 青年没有说话。 “你这么想见你妹妹,又为什么不敢见?”姬蕊的声音放轻,如窃窃私语,“不会是不敢吧?” “天澜宗的钟声好听吗?真可怜,若是天道对你有哪怕只有一丝的慈悲,恐怕你现在就能和妹妹一起在天澜宗,走上所谓正道吧。而不是……” 她歪了歪头,慢悠悠拉长了语调:“堕魔?” “仙者不齿,魔者不敬。你说,你妹妹要是见到你这幅样子,会是什么反应?” 青年的眼神忽然就变了,冷得渗人:“若不想死的话,就闭上你的嘴。” “好好好,说不得。”姬蕊见好就收,再说下去,怕是要真的惹怒他,他虽被魔族暗中排斥,可实力实在强大,不然魔尊也不会对他如此重用。即使是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我走咯,去收缴这些人留下的战利品咯。” 一切又重归平静。 青年独自一人走到后院。刚才的那些话语他早已听倦,早已不会有任何波澜。 除了那一句。 这里是离天澜宗不远的集市,从后院望去,能望见天澜山云气蒸腾,仙气缭绕。而此时待在山中的人,应该过得很好吧? 他本不该来此,只是实在想念。 许久,青年收回了目光。 - 天澜山的某处小院。 少女将衣柜中的衣物一样样取出,然后拿出最下面那件被妥善保管的水红色袖衫。 时过境迁,这件衣衫当然不是曾经的那件生辰礼物,是她后来回去给父母扫墓时,行经旧日商铺,看到了相同的衣裙,只剩最后一件。 童年觉得昂贵到此生都无法拥有的衣裙,原来只需要半枚碎银。 可是再也没有少年想尽一切办法,千辛万苦挣得半枚碎银,买下衣裙,送做她的生辰礼物。 身量渐长,自然穿不上旧时裙,便改成袖衫,带到了天澜宗。 曾经莫念以为来到天澜宗的会是哥哥,他才是她此生见过最有天资也最有赤子之心的人,然而命运屡屡作弄,才让两人至此。 那日泽芷受她为徒,问她还有没有什么想问。 她想起了和哥哥一同经历的那段暗无天日的时日,犹豫再三,第一次生涩唤出“师父”这个称呼,低声问他收自己为徒到底是因为什么。 泽芷难得正经,声音如寂静山谷之间缓流的清溪,“虽人生坎坷,天资平平,却能历经磨难一路走到这里,收你为徒,值得。” 想起他这话,莫念心口忽然盈起某种幽微难言的情绪,酸涩又苦楚,让她几乎想要落泪。 父母双亡,她一路颠沛流离,终于来到了这里。 可她的兄长却生死不知。 她深知这一生无望顺遂无忧,只求命运肯给他半分眷顾。 …… 宋瓷竹正在院中给灵植浇水。 莫念走到她旁边,拿起另一个水瓢,从缸里舀了一瓢清水,浇在竹灵果的根部。 “等到了冬天,竹灵果就可以吃了。”宋瓷竹的声音温暖含笑,“到时候,念念要记得从十三阁回来呀。” 泽芷不靠谱,把长老玉牌交给莫念后就跑得不见人影,莫念拿着玉牌,硬着头皮去各处登记,每到一处都得被盘问一番,最后还是掌门带她办的。 她被泽芷长老收为徒弟一事很快就传遍了天澜宗。震惊有之,质疑有之,羡慕有之。 只有宋瓷竹由衷纯粹地为她高兴,她就知道念念可以。 莫念道:“师父说,十三阁空寂无人,若我依旧想留在这里住,可以留下。” 宋瓷竹道:“那太好……” “砰”的一声,旁边薛英的房门被重重摔上,依旧是震天响。 薛英本来都快缓好了,又听到莫念被泽芷收徒的消息,更生气了,这几天都躲着她。 “再让阿英自己静静吧,她一直想当上某位长老的亲传弟子。她很好,会想明白的。” 宋瓷竹侧过头看向莫念,这才注意到看清她的穿着,弯起眼睛,道:“念念,你是要下山玩吗?” 莫念点点头。 自从来到天澜宗后,她除了偶尔去山脚吃面,还没出去玩过。 不知为何,今日忽然想去集市。 “师姐,你要一起去吗?” 宋瓷竹道:“不啦,我还有最后四个时辰的修炼时长,等会要去燏峰。下次再同你一起去。” “好。我会给你带好吃的。” - 下山路要经过灼华桃林,与谢尘嚣迎面碰上。 谢尘嚣本来就要去找她,没想到在半路就碰上,倒省了功夫。 莫念退后一步,预感不太妙:“你又找我干什么?” 谢尘嚣道:“我又被关进戒律堂了。” 莫念真是一点儿也不意外:“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后山果树没写名字,我怎么知道那是莲长老种的?”谢尘嚣理直气壮 19.上云天·十九 《莫问此道》全本免费阅读 “自然是想。”莫念道,“可是现在被关着,你有办法出去?” “有啊。”灵剑化形,落到谢尘嚣手中,寒光在昏暗的禁闭室格外凛冽,“挖地洞。” 莫念:“?” 谢尘嚣说挖就挖,走到禁闭室的墙角,用剑尖戳了戳地面。然后,手中那柄世上独一无二、珍贵无比、无数人想见上一见的灵剑在地上扒拉来扒拉去,逐渐刨出一个洞。 看这熟练程度,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莫念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我有必要提醒你,天澜宗建在山上。” 谢尘嚣没听懂:“所以呢?” “除非你把天澜山挖通,否则我们是不可能出去的。” 剑尖一顿,显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于是改了主意:“那我砸墙吧。” 莫念:“戒律堂的墙用玄铁打造,你确定要用剑砸?” “用剑确实不好砸。”谢尘嚣沉思片刻,向莫念伸出手,“我先前让你送饭,你不是说送个锤子吗?锤子呢?” 莫念:“?” 莫念:“你听听这好笑吗?” “……不好笑吗?”谢尘嚣嘀嘀咕咕,“不好笑算了。” 他指了指莫念发间:“簪子。” 因为要下山去玩,莫念绾发时多簪了几根喜欢的簪子,发间还有一串将开未开的小栀子。 她在发间摸索几下,一时难以取舍牺牲哪根。 谢尘嚣道:“那根带蝴蝶的好看,我要那根。” “你想得美,那是我最贵的一根。”莫念拔下一根便宜的,扔给他。 在戒律堂关久了,谢尘嚣撬锁的能力也与日俱增。 不过莫念不觉得他能撬开,因为这门看似用锁锁上,实则是用灵气封住的。 没想到谢尘嚣也看破了这一点,“咔啦”一声轻响,灵气震碎锁芯,真的将门打开了。 谢尘嚣推门出去,走到莫念那屋,三两下把锁撬了:“好了,走吧。” “不去。”莫念拒绝,“你犯事别拉着我。” “真的吗?” 谢尘嚣才不信。 他知道莫念其实从来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所以不由分说,拉起她就跑。 禁闭室后门的通道有师兄把守,谢尘嚣拉着莫念在拐角蹲下,趁师兄不备,挥出一抹剑气,劈在他的后颈。 师兄闷哼一声,软软倒下。 莫念提醒道:“打晕师兄罪加一等。” 谢尘嚣道:“笑话,入天澜宗三个月,被关两月半,戒律堂是我家,我会怕这个?” 莫念:“你骄傲什么!” 谢尘嚣探了探师兄的气息,确认他会在一刻钟内醒过来,便放心翻出他袖口里藏着的钥匙,开了门,和莫念一起跑出去。 戒律堂后门临着后山,满山青翠,时闻兽鸣鸟叫,晴朗阳光破开云层,明晃晃洒在两人身上。 莫念往树上一靠,双手抱臂:“恭喜你,又犯事了。” 谢尘嚣:“同喜同喜。” ——反正两人是共犯,回头被罚谁也跑不掉。 剑刃破空之声飒飒如松风,谢尘嚣一脚踩在剑上,朝莫念伸出手:“走吧。” 晴朗阳光为他的侧脸和睫毛镀上一层金色光芒,莫念望了他片刻,没有握住他的手,而是径直踩在剑上,就像她以前做的一样。 “走。” …… 天澜集市。 这里有天澜宗坐镇,受仙家庇佑,比寻常集市繁华热闹得多,还有别的地方没有的仙家小玩意儿,集市上人山人海,叫卖声不绝于耳。 一柄灵剑平稳落地,莫念在跳下剑之前,忽然想起什么,问:“对了,你还有钱吗?” 脚下剑身微妙一颤。 莫念:“?” 谢尘嚣故作镇定:“应该还有。” “‘还有’是多少?” 谢尘嚣探了探储物戒,道:“两块灵石。” 莫念毫不犹豫地跳下剑:“我们各走各的,再见。” “别啊。”谢尘嚣拉住她,“我想吃菘澜糕。” “自己买去。”莫念扔了个钱袋给他,“下个月双倍还我。” 在逛集市之前,莫念就做过调查,东边的菘澜糕、西边的桂花酒酿圆子、南边的牛肉炸饼、北边的绿豆甘草冰糖饮……还有忘归楼的忘归一醉。 都是闲来无事好去处。 莫念很久很久没有逛过集市了。她常去的是民间黑市,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但是能买到民间不流通的灵石或丹药符咒。 民间灵气稀薄,若想修炼,少不得灵石,因此灵石卖出天价。她去万妖林外围斩杀妖兽,然后换取灵石,磕磕绊绊修炼到这种程度。 上一次如此轻松地逛集市,还是跟哥哥一起。 那时她手里攥着一把攒了很久的铜钱,去买米糕,问哥哥要不要吃。哥哥说吃一口就行。然后他啊呜一口,一口把米糕咬掉大半。 看到她生气,哥哥反而咧着嘴笑了,揉揉她的头发,变戏法一样掏出另一块。 “逗你呢,傻丫头。” 这里的集市不卖米糕,但是菘澜糕颇负盛名。 摊位前,谢尘嚣递过铜板,接过用纸包包好的菘澜糕,递给莫念一块。 莫念刚要接,目光随意一扫,忽然凝住。 有人在暗中看她。 又在与她目光碰到后,仓皇转身。 “怎么了?”谢尘嚣问。 “我好像看见……”莫念脸上罕